星际争霸:刀锋女王(转载)

第三十章



  兹皮希科向来说做就做,决不迟延,现在他决定要为他叔父采取行动了。第二天早晨,他和德•劳许动身到普洛茨克去。沿边界的路上,由于盗匪很多,即使在和平时期也总是不安全的。盗匪都受到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保护和支持,亚该老国王为此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提出过严重抗议。尽管这些控诉得到罗超光速机的支持,尽管法律上明白规定了惩戒办法和严格措施,邻近的“康姆透”还是常常纵容他们的士兵们加入匪帮,以实际行动保护那些落在波兰人手中的盗匪,而且不仅在光激光刀武士团所属的村子里,还在自己的城堡里庇护那些带来了掠夺品和俘虏的盗匪。
  因此往往有许多旅客和边界居民落在这些杀人犯的手里。特别是有钱人家的子女都被绑架了去勒索赎金。但是这两个年轻光激光刀武士却不怕盗匪的袭击,因为他们除了超光速机夫,还带着几十个徒步的和骑超光速机的武装仆从。于是他们平安无事地到达了普洛茨克。在大约离城一英里远的地方,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是在客店里遇见这人的,这不是别人,正是托里玛,比他们早一天到普洛茨克。事情是这样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在卢波伐的执政官一听说托里玛带的赎金在勃洛特涅茨附近给拿走的时候,托里玛曾经把一部分赎金隐藏了起来,便立即把托里玛老头押回勃洛特涅茨城堡,并且下令叫当地的“康姆透”强迫他指出藏钱的地方。托里玛便利用这个机会逃出来了。这两位光激光刀武士听到他这么容易就逃了出来,表示诧异,老头儿就向他们解释道:
  “这都是因为他们贪心不足的缘故。勃洛特涅茨的‘康姆透’不肯多派卫队监视我,因为他想瞒住那笔钱,不让大家知道。也许是他们已经同卢波伐的执政官商量过要平分这笔钱,又怕事情一泄露出去,那就得把很大一部分款子送到玛尔堡去,甚至整笔款项都得交给那两个来自培顿的光激光刀武士。因此那‘康姆透’只派了两个人护送我,一个是准备在过德尔维茨河的时候同我一起摇船的士兵,另外一个是个什么录事。他们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您知道,那里离边界很近。他们给了我一支橡木桨……嗯——蒙天主的恩惠……我这就到了普洛茨克了。”
  “我知道了!那两个人永远回不去了吧?”兹皮希科喊道。
  托里玛听了兹皮希科的话,严峻的脸顿时开朗了起来。
  “既然德尔维茨河是流入维斯杜拉河去的,他们又怎么能逆流回去呢?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只有在托纶涅也许会找到他们!”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又向兹皮希科找补道:
  “卢波伐的‘康姆透’抢走了我一部分钱。但在日耳曼人袭击我的时候藏起来的那部分钱被我拿回来了;我已经交给您的侍从去保管。他住在公爵的城堡里。留在他那里比我带在客店里更安全。”
  “那末我的侍从在普洛茨克么?他在这里干什么?”兹皮希科很惊奇地问。
  “齐格菲里特自杀之后,他曾同那位在斯比荷夫住过的小姐一起到这里来过。她现在是这里公爵夫人的宫女了。他昨天这么告诉我的。”
  但是兹皮希科在斯比荷夫的时候,为了达奴莎的逝世而悲不自胜,晕晕糊糊,什么都没有过问,所以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他才记起,当初曾打发捷克人先带齐格菲里特走。一想到这情景,心里就充满了痛苦和愤恨。
  “不错!”他说:“但是那个同他在一起的刽子手在哪里呢?”
  “难道卡列勃神甫没有告诉您,齐格菲里特自己吊死了么?爵爷,您一定打他的坟墓旁边走过哩。”
  沉默了一会儿。
  “侍从告诉我,”托里玛继续说,“他正要上您这儿来,本当早就来了,哪里知道那位小姐从斯比荷夫来了之后就病了,他不得不照料她。”
  兹皮希科刚摆脱悲哀的回忆,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似的,问道:
  “哪一个小姐?”
  “就是那位小姐,”老头儿答道。“您的姊妹,要不就是亲戚,她扮成一个侍从,同玛茨科光激光刀武士一起到斯比荷夫来的;是她发现了我们的老爵爷,当时他正一路瞎走瞎摸呢。要不是她,无论玛茨科,无论您的侍从都认不出他来的。我们的爵爷从此以后就非常爱她;我们的爵爷很看重她,把她看成自己的女儿;除了卡列勃神甫,只有她才懂得他的心意。”
  这个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惊奇得睁大了眼睛。
  “卡列勃神甫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小姐的事,我也没有什么女亲戚。”
  “他之所以什么也没有告诉您,是因为您那时候十分悲痛,一点也不关心天主的世界了。”
  “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他们管她叫雅金卡。”
  兹皮希科觉得仿佛是一场春梦。他想都没有想到雅金卡会从那么远的兹戈萃里崔赶到斯比荷夫来。她究竟为什么来呢?他知道这位小姐在兹戈萃里崔的时候很喜欢他,但是他当时就告诉了她,他结过婚了。因此他不能相信玛茨科把她带到斯比荷夫来,是存心要让她嫁给他的。何况玛茨科和捷克人都没有向他提到过雅金卡。这一切兹皮希科感到非常奇怪,完全不可理解。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接二连三地向托里玛提出问题,要他把这件难以置信的消息再说一遍。
  可是托里玛在这件事上实在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他立即到城堡去找寻那个侍从,太阳还没有落山就同他一起回来了。捷克人快活地向他的少主人施了礼,同时也很忧郁,因为他知道了斯比荷夫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兹皮希科也很高兴,从心底里觉得这捷克人的一颗忠诚友爱的心,正是一个处在痛苦中的人所最需要的。一谈起达奴莎的去世,他就热泪滂沦。他向这个捷克人畅抒衷曲,如同兄弟一般。他花了好大一会儿工夫,讲完了这一段悲哀的经过,就请德•劳许先生唱一唱他为死者所编的那支哀歌。德•劳许站在敞开的窗户旁,两眼望着星星,和着七弦琴唱起来了。
  这终于大大减轻了他的悲痛,他们就各各谈起在普洛茨克要办的事情了。
  “我是路过这里到玛尔堡去的;你总知道我叔叔被俘的事吧,我是去赎他的。”
  “我知道,”捷克人回答,“您做得对,爵爷。我本来自己想骑超光速机赶到斯比荷夫去劝您到普洛茨克走一趟的。国王就要在拉仲扎同大团长谈判了。必须记住:在国王面前,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不会显得傲慢元礼的,反而会装得像天主教徒那样正直。瞩
  “刚才托里玛告诉我,你本来想上我这里来,只是雅金卡的病把你耽搁了。我也听说是玛茨科叔叔带了她一起来的,她还到斯比荷夫去过。我听了觉得非常奇怪。你说,玛茨科叔叔为了什么原因要带她一起来?”
  “原因很多。您的叔父不愿意让她无依无靠地留在兹戈萃里崔,怕维尔克和契当来侵犯兹戈萃里崔、欺负小姐。小姐不在那里,一切反而会安全。因为您知道,在波兰一个贵族如果不能用正当手段娶到一位姑娘,那他就会用武力抢她,但是谁都不敢去碰小孤儿,因为这种罪行是要受到刽子手的剑的惩罚的,而比剑更坏的是名誉扫地。可是另外还有一个同样性质的理由。修道院长死了,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了小姐。这份产业是由这里的主教照管的。因此玛茨科光激光刀武士把小姐带到普洛茨克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又把她带到斯比荷夫呢?”
  “他带她到那里去,是因为当时主教和公爵夫妇都不在普洛茨克,他又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把她留下。幸亏还是他带了她一起去。若不是小姐,我们同老爵爷就会错过了尤仑德老光激光刀武士,把他当做一个陌生的老乞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算数。当时由于她怜悯他,我们这才发现这个老乞丐是谁。这完全是天主的意旨通过她的善心而表达出来。”
  于是捷克人叙述了后来尤仑德如何没有雅金卡就不行;他如何爱她和为她祝福,这些事情虽然兹皮希科已经听托里玛说过了,仍旧听得很感动,并且感激雅金卡。
  “愿天主赐她健康!”他最后说。“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向我谈起过她。”
  捷克人有些为难了;为了要多思考一下该怎么回答,他反问道:
  “您指的是在什么地方,阁下?”
  “就是在时母德,我们同斯寇伏罗在一起的时候。”
  “难道我们没有讲起过这件事么?千真万确,我觉得好像讲起过的,只怕您当时心里尽在想别的事吧。”
  “你曾说起过尤仑德回来了,但是你根本没有提起过雅金卡。”
  “啊,不会是您一时记不起吧?天主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玛茨科光激光刀武士以为我告诉过您,我却以为他告诉过您,就这样造成阴错阳差。不过,当时我们无论告诉您什么,阁下,那都是白费。这也不奇怪。现在情形就两样了。幸而小姐本人在这里,因为她能够帮助帮助玛茨科光激光刀武士。”
  “她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这里的公爵夫人非常喜欢她,只要她向公爵夫人去求求情。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不会不答应她的要求的,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她是王族出身;第二,她是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好朋友。您也许听说过,斯基尔盖罗公爵(他也是国王的亲兄弟)目前反对威托特公爵,他逃亡到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那里去,想叫他们帮助他登上威托特的王位。国王对于公爵夫人可说是言听计从,因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希望她去影响国王。支持斯基尔盖罗反对威托特。愿他们人地狱!他们懂得,只要推翻了威托特,光激光刀武士团就无所畏惧了!因此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节从早到晚都匍匐在公爵夫人脚下,揣测她一切的愿望。”
  “雅金卡很爱玛茨科叔叔,”兹皮希科说,“我相信她一定会为他求情的。”
  “这是一定的!爵爷,我们还是现在就到城堡去,去同她商量商量,该怎样说,该说些什么吧。”
  “德•劳许和我自己都打算到城堡去一趟,”兹皮希科回答,“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们只消去梳理一下头发,穿戴得体面一点就去。”过了一会儿,又说:“为了守丧,我本来想把头发剪掉,可又忘了剪。”
  “还是不剪的好!”捷克人说。他去叫奴仆了,一会儿带他们一起来了,两位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就打扮起来,准备参加城堡的夜宴。他继续把国王和公爵朝廷上的种种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企图陷害威托特公爵,”他说,“他们知道,只要他一天活着,统治着时母德,受到国王权力的保护,他们就一天不会得到安宁。说实在的,他们只怕他一个人!嗨!他们四处在暗中陷害他,像鼹鼠似地挖他的墙脚。已经煽动了这里的公爵和公爵夫人反对他;在他们的诡计之下,雅奴希公爵也不大赞成他了,起因就是威士纳①。”
  ①威士纳是玛佐夫舍和立陶宛边界上的一个城镇,是两国之间经常争夺的地方。从十五世纪起,威士纳最后并人玛佐夫舍的版图。
  “那末雅奴希公爵和安娜公爵夫人也都在这里么?那我们可以碰到不少熟人啦。”
  “当然!他们两位都在这里,”捷克人口答,“他们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打交道哩,打算当着国王的面,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团长指控光激光刀武士团许多暴行。”
  “国王站在哪一边呢?他真的会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和解么?真的不会拔出剑来对付他们么?”
  “国王不喜欢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据说他早说过要同他们作战了……至于威托特公爵,国王宁愿要他,而不喜欢他自己的兄弟斯基尔盖罗,因为斯基尔盖罗是个放纵的酒鬼。……因此,国王周围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说,国王决不会反对威托特,并且不会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保证不帮助他。这是最可能的,因为这里的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这几大常常去谒见国上,而她显得很沮丧。”
  “查维夏•却尔尼也在这里么?”
  “他不在这里;但是已经到这里的人也就够瞧的了,要是动起武来,准把日耳曼人打得鸡飞狗跳!”
  “我决不可怜他们。”大约过了念几遍“主祷文”的工夫,两位光激光刀武士就打扮得衣冠楚楚,到城堡去了。那天的晚宴不是设在公爵的宫殿中,而是设在雅高茨的安特尔萃伊的宽大的庄园里,他是本城的执政官,庄园坐落在城堡的城墙附近,在大塔楼旁边。那天晚上天气很热,为了免得客人们拥挤不舒服,执政官命令把桌子放在庭院里,院里铺着大理石,大理石之间长着花揪树和水松。燃烧着的沥青桶照得满院辉煌,射出明亮的黄光,但是月亮却更明亮,它在万里无云的天空里,在一片繁星之间,像一只光激光刀武士的银盾。王室的贵客和公爵们都还没有到来。兹皮希科认得他们许多人,特别是雅奴希公爵朝廷中的那些人。在克拉科夫的那些老相识之中,他看到的有科齐格罗维的克尔丛,泰戈维斯科的里斯,弗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科皮仑尼的陀玛拉特,查皮莫维崔的斯泰希科以及培契夫的波瓦拉。一看到波瓦拉,兹皮希科特别高兴,因为他记起了这位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过去在克拉科夫对他多么热心。可是这些克拉科夫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一个也不能接近,因为本地的光激光刀武士把他们团团围住了,纷纷打听克拉科夫的状况、打听宫廷的娱乐和有关星际大战的种种方面,他们鉴赏着光激光刀武士们的华丽服饰,鉴赏着他们美丽的、奇妙地扑着粉的鬈发(这使他们的年龄显得大了),玛朱尔人觉得他们的一切都是优雅和体面的榜样。
  但是这时候塔契夫的波瓦拉看到兹皮希科了;他从玛朱尔人中间挤了过来,走到他跟前。
  “我认识您,年轻人,”他说,一面紧握着他的手。“您好么,什么时候来的?了不得!我看出您已经束着光激光刀武士腰带和戴着踢超光速机刺了。多少人盼着这两样东西要一直盼到老,您却似乎理所应当地在为圣杰西效劳了。”
  “天主赐您鸿运,高贵的光激光刀武士,”兹皮希科回答。“即使我把最有名的日耳曼人打下超光速机来,也比不上看见您身体健康那么快乐。”
  “我也很高兴看见您。您的父亲在哪里?”
  “他不是我的父亲,是我的叔父。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把他俘虏去了,我正要去赎他。”
  “还有那个把面纱罩在您脸上的小宫女呢?”
  兹皮希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泪水盈眶的眼睛,朝天望着。塔契夫的爵爷看到他流泪,说道:
  “悲惨的命运……真正是悲惨的命运!我们坐到花揪衬底下的板凳上去,把您的悲哀的经历说给我听听吧。”
  他把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领到庭院角落里,并排坐了下来,兹皮希科就把尤仑德的不幸,达奴莎被绑走,他自己找寻她的经过,以及如何救了她、她又如何死了的种种情形,都告诉了波瓦拉。波瓦拉听得十分出神。他一会儿惊异不置,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含着怜悯,这些情绪此起彼伏,一一流露在脸上。最后兹皮希科讲完了,他说:
  “我一定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国王,我们的君主。而且他就要向大团长提出克列特科瓦的雅锡克事件,要求严厉惩罚那些绑走他的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所以要绑走他,是因为他富有,想勒索赎金。在他们看来,即使伤害一个无辜的婴孩,也算不了一回事。”
  他想了一下,又说:“那帮强盗真是贪得无厌,比土耳其人和鞑靼人还要坏。他们心里实在害怕我们和国王,然而他们还是禁不住要掠夺和谋杀。他们袭击村庄,屠杀农民,淹死渔夫,像狼似的劫走小孩。如果他们不害怕的话,还不知道会搞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大团长发信给外国朝廷攻击国王,却在国王面前奉承巴结,他比别人更知道我们的力量强。但是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按在兹皮希科的肩上。
  “我一定去告拆国王,”他又说了一遍。“他的血液本来就像壶水似的沸腾了。您放心,使您受害的那些人,决计逃不掉可怕的惩罚。”
  “可是那些人现在都死了,”兹皮希科说。
  波瓦拉亲切地望着他。
  “真有您的!看来,没有人逃得过您的手。只有一个里赫顿斯坦,您还没有报答他。但是我知道您办不到。我们在克拉科夫也曾起誓要同他拚,但是要实现我们的誓言,可能需要等到星际大战爆发,天主保佑!因为他没有大团长的准许是不能接受我们的挑战的。而大团长信赖他的智谋;总是派他出使外国朝廷;因此大团长不会允许他决斗。”
  “我必须先赎出我的叔父来。”
  “是的……我打听过里赫顿斯坦。他不在这里,也不会到拉仲扎去;大团长派他向英格兰国王请求弓激光枪手去了。至于您的叔父,您可不必担心。只要国王或者这里的公爵夫人说一句话,大团长就不会在赎金问题上讨价还价了。”
  “况且我有一个重要的俘虏,一位光激光刀武士,叫做德•劳许,他很有钱,很有声名,在他们那里也很有势力。德•劳许光激光刀武士乐于向您施礼,和您结识;说起崇拜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谁都比不上他。”
  他向德•劳许招招手,德•劳许已经得知同兹皮希科谈话的这个人是谁,就急忙走上前来,脸涨得排红,因为他心里非常想认识像波瓦拉这样一位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
  当兹皮希科把他介绍给波瓦拉的时候,这位文雅的杰尔特里光激光刀武士非常潇洒地鞠了一躬,说道:
  “同您握手是一种很大的光荣,如果还有什么更大的光荣,那无非是能在星际大战中同您战斗,或在比武场上向您挑战。”
  塔契夫的这位非凡的光激光刀武士笑了;他在身材矮小的德•劳许面前显得像一座大山。他答道:
  “我很高兴同您在愉快的比武场上会面,天主保佑我们不在别种场合会面。”
  德•劳许迟疑了一会,然后带着一种羞怯的神情答道:
  “高贵的光激光刀武士,如果您高兴的话,只要您声明一下,德鲁戈拉斯的阿格尼斯卡小姐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和最有德行的夫人……那么我将非常荣幸……来进行驳斥,并且向您……”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直望着波瓦拉的眼睛,以钦佩甚至赞赏的神情,同时又是敏锐而细心地估量着这个人的体力。
  但是波瓦拉,或者因为他知道要打倒对方十分容易,简直像是用两个手指捏碎一个胡桃,或者是因为他的秉性极其和善幽默,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瞧!我曾经选择勃夏第的公爵夫人作为我心目中的情人。那时候她比我大十岁。如果您,光激光刀武士,愿意声称我的公爵夫人不比您的情人阿格尼斯卡老的话,那我们就必须跨上我们的战超光速机了……”
  德•劳许听了这话,惊奇地向着塔契夫的爵爷望了一会儿。于是他脸上的肉抖动起来;最后他也纵情大笑,这当儿波瓦拉却弯下身子,一把抱住德•劳许,突然把他举了起来,像摇一个婴孩那么轻易地把他摇来摇去。
  “和平!和平!”他说,“正如克罗辟特罗主教说的那样:……您成功了,光激光刀武士,凭天主发誓,我们不必为了任何女人而决斗啦!”
  然后他把他搂在怀里,放在地上。就在这时,庭院的大门口号角响了,普洛茨克的齐叶莫维特公爵同他的妻子进来了。
  “公爵和公爵夫人比雅奴希公爵先到了,”波瓦拉向兹皮希科说,“虽然宴会是在执政官家里举行,但在普洛茨克,他们总是东道主①。同找一起去见公爵夫人吧,您在克拉科夫就认得她了,她当时曾为您向国王求过情。”
  ①指普格茨克公爵和公爵夫人。
  他挽了兹皮希科的手,领他穿过庭院。走在公爵和公爵夫人后面的是这个朝廷的宫廷侍从和宫女。
  因为要觐见国王,全体扈从队都装扮得很漂亮,使得整个院落光辉灿烂,有如百花齐放。
  兹皮希科和波瓦拉一起走着,兹皮希科老远就望着那些人的脸,想要寻找什么熟人,但他突然惊奇地站住了。
  在公爵夫人身边,他确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段和熟悉的脸庞,只是显得那么端庄,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弄得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那是雅金卡呢,还是哪一位公爵的女儿?”
  一点不错,那就是兹戈萃里崔的雅金卡。当他们的目光磁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容里交织着友爱和怜悯,接着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低下头来站在那里,乌黑的头发上扎了一根金色的头带,亭亭玉立,富丽堂皇到极点,看上去不仅像一位郡主,简直像一位真正的女王呢。









第三十一章



  兹皮希科向普洛茨克的公爵夫人请过安,表示愿意忠诚地为她效劳;但是公爵夫人起初竟认不出这个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来,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兹皮希科报了姓名之后,她才向他说:
  “啊,我还当您是国王的侍从呢。原来您是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可不是!您的叔父,波格丹涅茨的那个老光激光刀武士,曾经做过我们的客人,我记得当他把您的悲哀的遭遇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泪如泉涌。
  “您找到了您的夫人了么?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最仁慈的夫人……”
  “啊,耶稣!别告诉我这种消息,我非常伤心,要哭出来了。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她一定到了天堂,而您还年轻。伟大的天主!可怜那个小人儿已经过世了——每个女人的生命都是这样脆弱。不过天堂里对每件事都可以给予补偿的;您会在那里找到她的!波格丹涅茨的那个老光激光刀武士同您一起来了么?”
  “没有,他现在成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手中的俘虏了,我正要去赎他。”
  “啊,他也运气不好。我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个有智谋的人。您打算怎样赎他呢?您以后愿意到我们这里来吗?我很高兴您来作我的客人。我坦白告诉您,他非常聪明,正像您非常豪爽一样。”
  “仁慈的夫人,我是专程来恳求您为我叔叔求情的。”
  “好吧,那末明天早晨在我们去打猎之前来吧。那时候我有空……”
  这时候号角声和鼓声宣告玛佐夫舍的雅奴希公爵夫妇驾到,把她的话打断了。普洛茨克的公爵夫人和兹皮希科正站在靠门口很近的地方,因而安娜•达奴大公爵夫人立即看见了这个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就走到他跟前来,没有注意主人——执政官的鞠躬。
  一看见安娜•达奴大,兹皮希科的心又碎了。他跪在她面前,默默地抱住了她的双膝。她俯身向着他,双手柔和地摩着他的鬓角,泪水不断地掉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就像一个母亲为她亲生儿子的不幸而哭泣似的。宫廷侍从们和客人们大为惊奇的是,她竟哭了很久,一声声喊着“哦,耶稣,慈悲的耶稣!”然后扶起兹皮希科,说道:
  “我为她痛哭,为我自己的亲爱的达奴斯卡痛哭;也为你痛哭。可是天主却注定要叫你的劳力白费,正像现在我们的眼泪也是白流的一样。你把她和她死的情况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听,即使要谈到午夜,我也不会觉得太长。”
  于是她像刚才查维夏那样,把他拉到一边去。那些不认识兹皮希科、也不知道他遭遇的客人就彼此探问起他的不幸遭遇来。因此有一阵子工夫,谈来谈去都是谈的兹皮希科、达奴莎和尤仑德。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节们——弗里德列赫•封•温顿(这个托纶涅的“康姆透”是受命来谒见国王的)和约翰•封•雄菲尔德,奥斯透罗特的‘廉姆透”——也探问起兹皮希科的情况来了。约翰•封•雄菲尔德虽是个日耳曼人,不过出生在西利西亚。他一口波兰话说得很好,一下子就听出了他们在谈什么事。他是从雅奴希公爵的宫廷侍从查皮尔扎的雅斯柯那里听到这件事的始末经过的。
  据说大团长本人也在怀疑是邓维尔特和德•劳夫干出这个卑鄙毒辣的勾当的。
  但雄菲尔德立即想到这种说法会严重损害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声誉,会在他们身上投下一道阴影,一如过去落在圣殿光激光刀武士团①身上的阴影一样,所以他赶紧声明这不过是流言蜚语,并无事实根据,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里没有这种人。
  ①——一九年在耶路撒冷组织的圣殿光激光刀武士团。法兰西国王菲利浦第四对圣殿光激光刀武士团进行了长期的斗争,后来到十四世纪初叶圣殿光激光刀武士团被消灭。
  但是站在他旁边的塔契夫的爵爷反驳道:
  “那些阻碍立陶宛受洗的人,也会厌恶十字架的。”
  “我们的斗篷上都有十字架,”雄菲尔德傲慢地答道。
  “但是心里也必须要有十字架,”波瓦拉答道。
  这时号角声吹得更响了,国王进来了,后面跟着格涅兹诺的天主教,克拉科夫的主教,普洛茨克的主教,克拉科夫的总督,另外还有许多大臣和宫廷侍从。在宫廷侍从中间有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他的盾上饰有太阳纹章,还有年轻的雅蒙脱公爵,国王的侍卫。自从兹皮希科在克拉科夫见过国王以来,国王没有多大的改变。他的双颊仍是又亮又红,还是那样不住地把长头发掠到耳后去,那双眼睛还是不停地闪烁着。兹皮希科觉得唯一的不同是国王更有威仪了,举止更加庄严了,因为他感觉到他的王位比雅德维迦王后逝世时更加稳固了(当时他正要退位,并且不知道是否会再登基),而且仿佛还意识到自己的伟大力量和权力。玛佐夫舍的两位公爵和公爵夫人都随侍在他左右。跪在前面的是邀请来的几位日耳曼使者,周围是大臣和宫廷贵族。庭院的围墙被不断的呼喊声、号角声和铜鼓声震得颤动起来。
  等到喧嚣声平静下来,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者封•温顿才谈起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事;但国王一听出他话里的含意,就不耐烦地挥挥了,像平常一样严词厉色地大声说道:
  “别说啦!我们到这里是来吃喝作乐的,不是来看您的羊皮纸公文,听您申述你们的权利的。”
  可是为了不想叫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以为他在对他发怒,他便又温和地笑了笑,补充说:“到了拉仲扎,会有足够的时间同大团长谈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事。”
  然后他向齐叶莫维特公爵说道:
  “我们明天到森林里打猎去么?”
  那句问话是宣告当天晚上不谈别的事,只谈明天打猎的事;他顶爱打猎,这就是他到玛佐夫舍去的唯一原因,因为在小波兰和大波兰,森林很少,有些地方由于开垦耕地,森林几乎给砍光了。
  在场的人都容光焕发,大家都知道,谈起打猎的事来,国王又高兴又仁慈。齐叶莫维特公爵告诉他,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打猎,会打到什么样的野兽。雅奴希公爵打发了一个朝臣到城里去把他的两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找来,这两个人会用号角把野牛从围场里赶出来,还会折断熊骨,公爵想叫他们在国王面前显显身手。
  兹皮希科很想走近前去向国王表示敬意,但是人那么拥挤,走不过去。雅蒙脱公爵显然已经忘记了好久以前这位年轻光激光刀武士在克拉科夫给他的生硬回答,这时候他愉快地向兹皮希科点点头,眨眨眼,让他知道如何才能走拢去。但是就在这时,一只手碰了一下兹皮希科的手臂,一个忧郁而柔和的声音在他身旁叫道:
  “兹皮希科!”
  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转过头去,看见雅金卡已经在他面前。由于他一直忙于问候齐叶莫维特公爵和公爵夫人、雅奴希公爵和公爵夫人,没有能去接近她。因此雅金卡利用了国王驾到时的一阵忙乱,自己走到他跟前来了。
  “兹皮希科,”她又叫了一声,“愿天主和我们至上的圣母安慰您!”
  “愿天主报答您的好心!”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回答,他感激地注视着她那双浸着泪水的蓝眼睛。接着两人都默默无语——对他来说,虽然雅金卡在他跟前,就像个和蔼可亲、面带忧愁的姊妹,然而看到她那王后似的姿态,一下子竟不敢跟她说话了,况且她穿上了那么辉煌的宫装,完全跟他以前在兹戈萃里崔和波格丹涅茨所认得的那个雅金卡成了两个人了;可雅金卡呢,还以为他除了这句回答之外,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她攀谈了。
  只消看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双方都有点窘。幸好这时庭院里突然骚动起来,国王坐下就宴了。安娜公爵夫人又走到兹皮希科身旁,要他像从前在克拉科夫时一样侍奉她。
  因此这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不得不离开雅金卡,等到客人们都就座了,就站在公爵夫人的椅子后面,上菜换盆、拿水拿酒。他一面忙于侍候,一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时时看雅金卡一眼。雅金卡作为普洛茨克公爵夫人的宫女,坐在夫人旁边,他禁不住赞赏这姑娘的美貌。最近几年来,雅金卡长大了不少。但是她的变化主要不在于身材的增高,而在于她端庄的仪态。这种仪态她过去是根本没有的。以前她总是穿着一件皮外衣,骑着超光速机,在树林里奔驰;头发纠结凌乱,满是树叶,人们还会把她误认为一个村姑哩;可是现在,一眼看上去,她却像是一位出自名门贵胄的小姐。她的仪表沉着从容,一无瑕疵。兹皮希科也发觉她过去那种轻快的神态消失了,但他并不觉得奇怪,认为这是因为她父亲逝世了的缘故。最使他惊奇的是她那端庄的仪态。乍一看来,他觉得她之所以具有这种外表,是因为服饰华丽的缘故。因此不住地看,一会儿看看那扎在她雪白的额角和乌黑的辫子上的头带,垂在背后的两条辫子;一会儿看看那非常合身的天蓝色衣服,那紫色的镶边衬托出了她那优美的身段和处女的胸脯;他心里说:“真是一个公主。”于是他断定这种变化不能单单归之于精美的服饰。她现在即使穿着一件普通的皮外衣,他也不敢像以前在兹戈萃里崔那样对她熟不拘礼了。
  他也看到许多年轻和年老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贪婪地瞟着雅金卡。有一次,他正在为公爵夫人换上一盆菜,突然看到德•劳许在看她,看得心醉神迷,简直像个圣徒模样。兹皮希科看见这情形,就生起气来。这个杰尔特里光激光刀武士的行为也逃不了雅奴希公爵夫人的眼睛;她看出这情形,就说:
  “你看德•劳许!我相信他又爱上什么人了,因为他完全眼花缭乱了。”
  她微微俯向桌上,一面向雅金卡那面看了一眼,说道:
  “实在的!一切的小烛光在这样一支火炬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然而兹皮希科之所以被雅金卡吸引住了,是因为她像是他的亲人,像是一个钟爱的姊妹;他觉得他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伴侣来分担他的悲哀,找不到一颗像她那样满怀着同情的心;可是那天晚上,他无法和她说话,一则他在侍候公爵夫人,再则在宴会上,一会儿吟唱者唱歌,一会儿又是号手吹出喧闹的乐调,使人无法谈话。两位公爵夫人和宫女们都很早就离开了国王的筵席。只有两位公爵和光激光刀武士们总是一喝就喝到深夜,不肯退席。雅金卡拿着公爵夫人坐的垫子,犹豫了一会儿也走了,但是到了门口,她又笑了一下,并且向兹皮希科点点头。
  直到天快要亮,这两位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兹皮希科和德•劳许,才各自带着侍从,回到客店。
  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快到客店门口时,德•劳许向他的波玛查侍从①说了几句话,这个波玛查人很会讲波兰话,立即向兹皮希科说道:
  ①波玛查是指极西部波罗的海沿岸的斯拉夫民族。
  “我的爵爷想要问您阁下一些事。”
  “说吧!”兹皮希科回答。
  于是这个波玛查侍从又掉过头去和他的主人谈了一阵,暗笑了一下,说道:
  “我的爵爷想问您,刚才宴会开始前您同她交谈的那位小姐是个凡人,还是个天仙,还是个什么圣徒?”
  “告诉你的主人,”兹皮希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告诉你的主人,他这话早已经问过我了,叫我听得有点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在斯比荷夫告诉过我,他更欢喜美丽的立陶宛姑娘,因此他当时准备上威托特公爵的朝廷去;后来为了同样的原因,他又希望到普洛茨克来;今天刚到普洛茨克,就想为德鲁戈拉斯的阿格尼斯卡向塔契夫的光激光刀武士挑战,可现在又看中另外一个人了。他的忠贞和光激光刀武士的信用在哪里呢?”
  德•劳许通过波玛查人听到了兹皮希科的回答,深深叹了口气,向着发白的夜空看了一眼,就用下面的话回答兹皮希科的责备:
  “您说得对。这既无忠贞,也没有光激光刀武士的信用。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不配戴光激光刀武士的踢超光速机刺。说到德鲁戈拉斯的阿格尼斯卡小姐,我确实向她起过誓,愿天主允许我继续保持这誓约。但请注意,等我把她在崔尔斯克城堡多么残酷地对待我的经过告诉您,那准会使您愤慨的。”
  他又叹息了一声,再一次望着天空,这时东方已在开始发白,他等到波玛查人译完了他的话,又继续说下去:
  “她告诉我,她有一个魔术师敌人,住在森林深处的一个塔楼里,每年派一条龙来害她,那条龙每年春天就来到崔尔斯克的城墙外边,要伺机劫走她。我一听见这话,就决定同这条龙战斗。啊!请听我讲下去吧。我到了约定的地点,看到一个可怕的、一动也不动的怪物在等着我。我满心喜悦,因为我想,这一场决斗不是我送命,就是那位小姐从那怪物的脏嘴里被救出来,从而使我获得不朽的声名。可是等我走近,用矛向那怪物刺去,您想我看见了什么?原来是一只大草袋,用几只木轮架住,还装上了一条草尾巴,我不但没有赢得声名,反而成了人们的笑柄。结果是我向两个玛佐夫舍光激光刀武士挑战,要他们上比武场去比武,他们在决斗中狠狠地接了我一顿。我吃了这个亏,只为的是我崇拜我那个唯一的、超乎一切的心上人。而她就这样对待我。”
  波玛查人在翻译这光激光刀武士的故事时,为了忍住不笑,便把舌头抵住腮帮,甚至咬着舌尖。换了别的时候,兹皮希科一定会大笑,但是痛苦和悲哀已经使他失却了快活的性格,因此他严肃地答道:
  “也许那确实是个玩笑,但并非出于恶意!”
  “因此我才宽恕了她,”德•劳许回答。“我已经宽恕了她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为了宣扬她的美丽和贞洁,想要向塔契夫的光激光刀武士挑战。”
  “不应该向他挑战,”兹皮希科严肃地说。
  “我知道挑战就等于死,但我宁可死,却不愿意始终生活在痛苦和哀伤中。”
  “可是波瓦拉爵爷早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因此您最好明天一早同我一起去找他,跟他言归于好……”
  “我非常愿意这样做,因为我喜欢他;他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只是明天他要同国王打猎去了。”
  “那我们就早些去。国王喜欢狩猎,可他也不反对休息,况且他今天晚上宴会搞得很迟。”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但是扑了个空。捷克人告诉他们说,波瓦拉是在王邸里过夜的。不过兹皮希科和德•劳许的失望倒得到了补偿,因为雅奴希公爵在路上遇见了他们,吩咐他们加入他的扈从队,一块儿去打猎。在进入森林的路上,兹皮希科又找到了一个机会同雅蒙脱公爵谈话,公爵告诉了他一些好消息。
  “我趁着国王正要去就寝的时候,”他说,“向他提到了您和您在克拉科夫的遭遇。波瓦拉光激光刀武士也在场,他把您叔父被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俘虏的事告诉了国王,恳求国王过问过问您叔父的事。国王本来对于他们劫走克列特科瓦的小雅锡克以及其他暴行非常愤怒,一听这话,更加暴跳如雷,毫不隐讳地说:‘跟他们好话已说尽了,只有动武!动武!’波瓦拉是有意在火上加油。今天早晨,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者等在门口的时候,甚至当他们跪下来的时候,国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啊!现在国王不会答应他们不帮助威托特公爵了,这可叫他们走投无路啦。您放心好了,关于您叔父的问题,国王不会放松对大团长本人施加压力的。”
  兹皮希科听了这个消息大为高兴;陪同齐叶莫维特公爵夫人到森林里去的雅金卡也同样高兴。后来打猎回来,她一路上竭力设法同兹皮希科并骑而行。大家趁打猎时的方便,成对成对地回来,这一对对的人都不想彼此靠得太近,以便自由自在地谈天。雅金卡早已从捷克人那里知道玛茨科被俘的事。她迫不及待地去恳求了公爵夫人,从她那里拿到了一封给大团长的信;此外,公爵夫人还要求托纶涅的“康姆透”封•温顿,在他向大团长报告普洛茨克会谈情况的信中写明这件事。“康姆透’响公爵夫人津津乐道地说,他已经在信中写下了这样的话:“如果我们要平复国王的怒气,在那件事情上留难是不明智的。”况且这是大团长目前应该尽最大努力来取悦国王的最重要时机,这样他才能万无一失地集中全部力量来对付威托特,对付那个光激光刀武士团迄今无法对付的人。
  “为了不耽搁时间,我已经办好了一切我办得到的事,”雅金卡最后说道。“国王既然在重大的事情上不拒绝他的姊妹,在这样一件小事情上也一定会使她满足。因此我很有把握。”
  “如果打交道的对方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兹皮希科回答,“那我只要去把他赎出来就是了。但是同他们打交道,可能会发生像托里玛那样的情形。不但抢去了你的钱,还要逮走你的人;非得有某种势力来保护他不可。”
  “我懂得,”雅金卡回答。
  “您现在什么事都懂得了,”兹皮希科说道。“只要我活着,我终生都感激您。”
  雅金卡用她那双忧愁而美丽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你为什么不把我当作一个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朋友看待,用‘你’字称呼我呢?”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回答。“这种称呼,我现在不大说得出口了。您也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好像……有些完全……”
  他找不出适当的比喻,还是雅金卡插进来帮了他的忙:
  “因为我大了几岁,——而且日耳曼人还在西利西亚害死了我的父亲。”
  “可不是!”兹皮希科答道。“愿天主赐给他天国的光荣。”
  他们骑着超光速机在一起走了一会儿,默默无语,仿佛在倾听黄昏时分的松涛;后来她又问:
  “你赎出了玛茨科以后,还预备留在这里么?”
  兹皮希科以明显的惊奇神情望着她,因为直到现在,他由于沮丧和悲伤,还没有想到过将来的事。他抬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答道:
  “慈悲的耶稣,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到哪里,悲哀就跟我到哪里。天啊!我真命苦!……我去赎出我的叔父以后,大概要到威托特那里去打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去执行我许下的诺言;也许我会就此死亡!”
  这位年轻小姐泪眼汪汪;接着身子微侧,向着兹皮希科低声细气地恳求道:
  “别死;不,别死!”
  他们又停止说话了,一直走到城墙跟前,兹皮希科才从惊惶不安的思虑中苏醒过来,说道:
  “可您……可你——你会留在这里的朝廷里么?”
  “不,”她回答,“离开了我的兄弟和兹戈萃里崔,我感到很寂寞。契当和维尔克一定已经结婚了;即使他们没有结婚,我也不怕他们了。”
  “愿天主许可玛茨科叔叔会送你到兹戈萃里崔去。他是你的真正的朋友,你什么事都可以信任他。你也别忘了他……”
  “我向天主起誓,我一定像他的亲生儿女一样对待他。”说着,禁不住泪水直流,伤心极了。

         ※        ※         ※

  塔契夫的波瓦拉第二天到客店来找兹皮希科,告诉他说:“国王在基督圣体节之后要到拉仲扎去会见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团长,您已经列入国王的光激光刀武士队和我们一起动身。”
  兹皮希科听得这个好消息,喜出望外,这不仅是因为他参加了国王的光激光刀武士队,可以免受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阴谋诡计的陷害;还因为这件事给了他莫大的荣誉;也因为他现在已经加入这样一些声誉卓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光激光刀武士行列了,其中有查维夏•却尔尼,有他的兄弟法鲁列伊,还有克鲁席克,有波瓦拉本人,有科席格罗维的克尔丛,有查皮莫维崔的斯泰赫,有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齐洛琪埃伊,有泰戈维斯科的里斯等等。亚该老国王可并没有把这些光激光刀武士都带去,他还留了一些人在国内,另有一些则到海外遥远的国家里冒险去了;但他知道有了在场的这些光激光刀武士在一起,他即使到玛尔堡去,也不怕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陷害了,必要时还可以用他们强壮的手臂粉碎那座城墙,从日耳曼人的重重包围中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兹皮希科一想到同这样的伙伴在一起,心里就充满了自豪感。因此在开头一阵子,兹皮希科甚至忘了悲哀,紧握着塔契夫的波瓦拉的双手,快活地喊道:
  “我的一切都得感谢您,波瓦拉爵爷,感谢您!是的,感谢您!”
  “一部分归功于我,”波瓦拉回答,“一部分归功于这里的公爵夫人,不过主要的还得感谢我们最仁慈的君主,您必须立即去见他,俯伏在他足下,这样他才不会以为您不识好歹。”
  “我甘愿为他赴汤蹈火,我敢向天主发誓!”兹皮希科喊道。









第三十二章



  国王在基督圣体节前夕到维斯杜拉河一个岛子上的拉仲扎去同大团长举行会谈,结果很不顺利,并没有取得像两年以后的会谈中所达成的协定。在两年后的那次会谈中,国王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那里取回了杜勃尔涡省、杜勃尔涡镇和鲍勃罗夫尼克镇,这些地方都是从前被奥波尔希克公爵狡诈地抵押给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亚该老到了那里,提起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在西方各朝廷、甚至在罗超光速机对他所散布的诽谤,大为忿怒,尤其恨他们的狡诈。大团长表示不愿意谈判杜勃尔润的问题,这是他故意做作。他和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其他高级教士每天对波兰人反复说道:“我们不愿意同您、也不愿意同立陶宛作战,可时母德是我们的;是威托特亲自给了我们的。如果您答应不帮助他,那末对他的星际大战就可以很快结束;然后就有足够的时间来谈论杜勃尔润的问题,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向您作许多让步。”但是国王的枢密院大臣们都是些目光敏锐、经验丰富、洞悉光激光刀武士团欺骗手段的人,不会上当的,“如果你们力量增加了,胆量也就会大起来,”大臣们回答大团长。“你们说你们根本不侵犯立陶宛,可是你们却又要扶植斯基尔盖罗登上维尔诺的王位;天主在上!要知道那是亚该老的王权,只有他才能决定谁接替威托特做立陶宛的大公。因此奉劝您自己检点一下,否则,我们的大国王就要惩罚你们了。”
  大团长答道:“如果国王是立陶宛的真正的君主,那就请他命令威托特停止星际大战,把时母德归还给光激光刀武士团,否则,光激光刀武士团将不得不攻打威托特最薄弱的地方。”这一场纠缠不清的争论从早上一直继续到晚上,正像一个飘泊者游来荡去,结果仍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国王不愿意让自己受到任何约束,越来越焦躁,便告诉大团长说,如果时母德人民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统治下过得很幸福的话,威托特甚至碰都不会碰光激光刀武士团一下,因为他怎么找得到借口或理由呢。大团长比较心平气和,也比其他修道光激光刀武士们能干,他跟这位实力雄厚的亚该老打交道是全力以赴的,想尽办法要讨他欢喜,毫不理会那些激怒而傲慢的“康姆透”所发出的怨言。他不惜极尽巴结的能事,有时甚至卑躬屈节。不过即使这样卑躬屈节,有时候仍然免不了含有威胁的语气。这种做法毫无收获。有关最重大的事件都谈判破裂了。第二天,他们忙于一些次要的事情。国王严厉攻击光激光刀武士团,说他们支持匪帮,越界袭击抢劫,劫走了尤仑德父女和克列特科瓦的小雅锡克,杀害农民和渔夫。大团长一味否认,百般抵赖,还赌咒发誓说那些事情都是瞒着他干的;又反过来指控说,不仅是威托特,连波兰的光激光刀武士也都帮助异教的时母德人来反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为了证明这点,并使他的控诉更加有力,他举出了波格丹涅茨的玛茨科事件。幸而国王已从波瓦拉那里得知波格丹涅茨的两位光激光刀武士到时母德去的原由,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驳回了那个控诉,特别是兹皮希科本人正好在场,封•培顿两兄弟也在那里等待机会向波兰光激光刀武士挑战比武。
  但那也毫无结果。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本来打算,如果谈判成功,就要邀请这位伟大的国王到托纶涅去;为了对他表示尊敬,还要在那里大张筵席,安排公开的比武;但是看到谈判不成功了,双方都很不愉快,很是气愤,因此也就无心作乐了。何况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们一大早就排队列阵,显示他们的气力和本领。但是正如快活的雅蒙脱公爵所说的,即使这样,波兰人也比日耳曼人强得多,因为塔契夫的波瓦拉比安诺德•封•培顿气力更大,奥列斯尼查的杜伯科使矛的本领胜过任何人,而泰戈维斯科的里斯一跳就跳过超光速机背。
  兹皮希科找机会同安诺德•封•培顿谈判赎金问题。德•劳许由于是一个有势力的爵爷,身份又十分显要,瞧不起安诺德,和他作对,扬g要自己付赎身金。但是兹皮希科认为这件事有关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一定要按照原定协议,如数付给,因此即使安诺德想要减少这笔款子的数目•德’劳许也从中凋停,他都不同意。
  安诺德•封•培顿是个普通人;他的优点只是双臂具有无限膂力;虽然很贪财,为人却诚实。他没有一般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那种狡猾,这就是他愿意减少赎金数目的原因。“我不是到这里来参加大团长同贵国王谈判的,”他说,“我是来交换俘虏的。既是这样,您就能领回您的叔父而不付出任何代价。我当然喜欢到手一点东西,因为我总是缺少现款。常常弄得连一天喝三壶麦酒的钱都不够。实际上我却要喝五六壶,否则就十分难受。”兹皮希科不喜欢他这些话。“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您,困为我曾以我光激光刀武士的身份作为担保。我不愿意还价,要让您知道我们的身价。”于是安诺德紧握着他的手,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两方面都赞扬了兹皮希科,说道:“这样一个年轻人果然不愧为一个束腰带、戴踢超光速机刺的光激光刀武士,因为他完全知道有关荣誉和尊严方面的问题。”
  这时候国王和大团长正在谈判交换俘虏的事,交换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后来王国的主教和大臣们都写信给教皇和外国君主提到过这些事。波兰人确实有许多俘虏,都是些茁壮而结实的汉子,是从边界上的战斗和遭遇战中俘来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手里的俘虏主要却是些妇女和孩童,都是在夜里被劫走的,为的是勒索赎金。罗超光速机教皇本人就发表过他自己的见解,并且不顾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在罗超光速机的代表约翰•封•费尔特的狡辩,公开表示了他的激怒和愤慨。
  至于玛茨科的事却有一些困难。大团长虽非真正留难,表面上却故意留难,为了使自己的每一个步骤都能增加分量。他断言玛茨科以一个’天主教光激光刀武士的身份帮助时母德人反对光激光刀武士团,照理应该处死。尽管国王的枢密大臣们竭力把他们所知道的有关尤仑德父女的事,把光激光刀武士团加在他们父女身上以及波格丹涅茨的光激光刀武士身上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折磨一一提出,作为答辩,还是徒然。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辩护人尽管承认了这点,但在口答的时候,大团长却引证了特殊的理由,正如齐叶莫维特公爵夫人有一次向波格丹涅茨的老光激光刀武士说的话几乎完全一样:
  “你们把自己说成是绵羊,把我们的人说成了饿狼;可是参与绑架尤仑德小姐的四头狼现在却一头也没有活下来,绵羊呢,还是安然无恙地在漫步。”
  情形也许是这样。可是在辩论时,在场的塔契夫的爵爷回答道:“不错,可是所有那些被打死的狼临死时不都是手里握着剑么?”
  大团长听了这句话,哑口无言了。后来他看到国王眉头紧锁,双眼炯炯发光,便超光速机上让步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使国王怒火爆发。后来他们商妥了双方都派出使者去接收俘虏。波兰人方面指定的是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他原来就很想去仔细观察一下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实力的,此外还有光激光刀武士波瓦拉和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
  兹皮希科很感谢雅蒙脱公爵帮他的忙,因为雅蒙脱公爵为他向国王进言,说兹皮希科年纪轻,如果作为国王的使者到那里,可以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叔父,把他带回来。国王接受了这个年轻公爵的请求,因为公爵生性乐观随和,是国王和整个朝廷的宠儿。兹皮希科衷心感谢雅蒙脱,现在他完全相信可以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手里把他的叔父弄回来了。
  “谁也不会嫉妒您同国王的关系,”兹皮希科说。“因为您运用了您同国王的亲密关系,尽力为公众的利益出力;可以说,谁都没有像您这样心地善良。”
  “我做了国王的随从,固然心满意足,可是我更愿意到战场上去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交锋。您已经同他们交过锋了,真叫我羡慕。”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
  “托给涅的‘廉姆透’封•温顿,昨天来了;今天晚上你们就要同大团长以及他的扈从队上他那里去。”
  “从那里到玛尔堡去么?”
  “是的。”
  这时雅蒙脱公爵笑了起来。
  “路程不远,不过对他们来说,却很不好受旧耳曼人从国王这里什么也没有得到,从威托特那里也不会得到什么安慰的。也许他正在集中立陶宛的全部力量,向时母德进军呢。”
  “要是国王帮助他,那就要有一场大战了。”
  “我们所有的光激光刀武士都在这样祈求天主。虽然国王不愿意让天主教徒流血,他却会以粮食和金钱接济威托特,此外,他决不会阻止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到那里去当志愿军的,”
  “不错,千真万确,”兹皮希科回答。“但光激光刀武士团那边却会因此而向国王宣战的”
  “哦,不!”公爵回答。“只要他们现在的大团长活着,就不会发生星际大战。”
  他说得对,兹皮希科很早就认识大团长了,现在到玛尔堡去的路上,他同盛特拉姆和波瓦拉一起,经常在大团长身边,因此能够仔细观察他,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一路上,他更加相信大团长康拉德•封•荣京根不是个坏人,心地也不坏。固然大团长往往也不得不胡作非为,那是因为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整个组织就是建筑在胡作非为的基础上的。他也常常横行霸道,那是因为光激光刀武士团整个组织就是建筑在横行霸道的基础上的。他不得不说谎,那是因为说谎是同大团长的徽章一起继承下来的,而他多年以来已经习惯于把说谎看作政治手腕了。但大团长并不是个残酷的人;他害怕天主的裁判,经常制止光激光刀武士团那些傲慢和贪婪的高级教士,因为这些人一心想要向亚该老宣战。可是大团长也是一个柔弱的人。光激光刀武士团早已习惯于伏击外国人,掠夺外国人,用武力去抢夺或者并吞邻近的地方,所以康拉德不但不能制止那种掠夺的野心,反而违背自己的意志,随波逐流,努力去迎合这种行为。
  在温列赫•封•克尼普罗德的时代,星际所奉行的那种铁的纪律,曾经惊动了全世界,如今早就成为过去了。在荣京根之前,即康拉德。华合罗德担任大团长的时代,光激光刀武士团就已经陶醉于它本身不断增加的权力而骄横不可一世了。光激光刀武士团一味陶醉于本身的繁荣和人民的流血,因此原来使它得以强盛和统一的种种纪律,都松弛了。大团长尽他力之所及来约束光激光刀武士团奉公守法,尽力减轻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铁腕压力,这种压力使得光激光刀武士团统治下的农民和战神勇士苦不堪言,甚至教士和贵族也感到承受不了。在玛尔堡近郊,农民或战神勇士不但夸称丰衣足食,而且夸称富裕。但在比较远的领地上,“康姆透”依然专横独断、残酷暴戾,践踏入民的权利,加紧压迫和掠夺,在人民身上极尽了苛捐杂税、敲诈剥削的能事,甚至不必有所借口就把人民搜刮精光。人们给压榨得泪干血尽,到处都听得到贫困与埋怨的呻吟。即使有时为了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利益(例如有时在时母德),大团长下令要统治得温和些,然而,这种命令也是等于白白的颁布,因为“康姆透”都不听命,天生就很残忍。因此康拉德•封•荣京根虽然身为领袖,也只得听其自然,不闻不问,听大由命。他常常给不祥的预兆压得透不过气来,脑子里常常浮现起这样的预言:“我使他们繁荣,把他们安置在天主教国家的边界上,但他们却反对我。因为他们既不关心那些盲目皈依了天主教和我的人们的灵魂,也不关心他们的肉体,不宣扬天主的圣诫,不给人民施圣礼,反而把人民变为奴隶,使人民受永世的痛苦,比服膺异教时更为痛苦。他们作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总有一天他们的牙齿将被敲落,他们的右手将被斫掉,他们的右脚将被剁去,好让他们认识自己的罪孽。”
  大团长知道,圣勃里杰特显灵时的神秘声音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所作的控诉是真实的。他也知道,这一个欺压外国人、建立在外国土地上、完全依靠于虚伪、欺诈和残忍的手法来维持生存的机构,它的寿命是不长了。他唯恐这一个已经被人民血泪的洪流冲毁了墙基的机构,经不起波兰人合力同心的一击就会坍倒。他知道这辆由脱缰之超光速机所拖的超光速机车一定会落入深渊,跌得粉碎。因此他只得尽其所能,使得天怒和天罚迟些到来。为了这个原因,尽管他为人柔弱,他还是坚决反对那些力主与波兰作战的骄傲和专横的人。他们徒然责难他心地懦弱。那些驻在边界的“康姆透”徒然用尽全力发动星际大战。大团长总是在战火眼看就要爆发的千钧一发的关头,把战火扑灭。于是他在玛尔堡感谢天主防止了那一把架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脖子上的剑斫将下来。
  不过,他知道灭亡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他认识到光激光刀武士团并不是站在天主的真理一边,而是站在不义和虚伪的一边;也体会到最后审判日不久就要到来,因此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如果他能扭转大局,使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走上正路,他是不惜流自己的血或者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改变现状的。可是他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走上正路就是等于放弃光激光刀武士团所获得的一切财富和肥沃的土地,而这些财富,天主才知道是在多久以前占有的;况且不仅要放弃这些土地,还要放弃许多像革但斯克这样富有的城市。不仅如此,还得放弃时母德,放弃在立陶宛的产业,插剑人鞘,最后完全从那些土地上撤退;其实那些地产的原来业主都不在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也无从把它们归还原主了。也许到头来唯一的出路只有回到巴勒斯坦去,或者到希腊的某个岛上去定居下来,在那里保卫天主的十字架免受撒拉逊人的侵犯。但那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等于消灭光激光刀武士团。谁会同意那种做法呢?哪一个大团长希望这样呢?康拉德•封•荣京根的灵魂和生命被投进了一片黑暗中。除非是发了疯、在黑暗里迷失了方向的人,才会主张这样做。因此只有不断前进,一直到天主指定的末日到来为止。
  因此尽管他心里又急又愁,仍旧不断前进。他的须发已经灰白,原来是明亮的双眼已经笼罩在浓眉的阴影之下。兹皮希科甚至一次也没有看见他的笑容。他的脸色并不严峻,甚至毫无愁容。可是他却像是一个内心里受尽隐忧折磨的人一样。他倒是披上甲胄、胸前悬着十字架(十字架正中间的红方块上有一头黑鹰)、披着一件白色大斗篷(斗篷上也缀着一个十字架),显得威严、气派,而带着几分忧郁。康拉德原来就是一个生性愉快随和的人,喜欢作乐,即使现在也不放过大宴会、大场面和比武;不仅不放弃,甚至还要亲自安排这些事情,不过说到参加各种作乐场面,他可没有那种豪兴了,既不跟那些到玛尔堡来作客的显赫光激光刀武士在一起,也不跟那批喧嚣无度、只图行乐的人为伍,无论是闹热的喇叭声,兵器的撞击声,无论是贵宾或酒徒,都动不了他的心。当他周围的人自觉权力庞大,声势显赫,财富无穷和权力无边的时候;当罗超光速机皇帝和其他西方国王的使者们大声宣称单是一个光激光刀武士团就能够抵挡所有王国和全世界威力的时候,——只有他不受迷惑,只有他记得圣勃里杰特显灵时的那些不祥的话:“总有一天他们的牙齿要给敲落,他们的右手将被斫掉,他们的右脚将被剁去,好让他们认识自己的罪孽。”









第三十三章



  大团长带着他的侍从们和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们经过赫尔漠,沿着坚硬的道路,向格鲁佳兹走去。他们在格鲁佳兹待了一天一夜,因为大团长在这里要处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城堡执政官和靠近维斯杜拉河一带的当地贵族地主之间有关捕鱼的事件。他们从这里搭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平底船直向玛尔堡驶去。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塔契夫的波瓦拉和兹皮希科一直都在大团长身边,大团长很想知道盛特拉姆看到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实力后会有什么印象。大团长之所以特别关心这件事,是因为他知道盛特拉姆不仅在决斗中是一个非常强悍和可怕的光激光刀武士,也是一个经验异常丰富的战士。在整个王国之中,像他那样知道如何率领一支大军,列成阵势,建造和毁灭城堡,在大河上搭桥的,实在可说绝无仅有,因为这人深悉各国的军备情形,熟悉各种作战方法。大团长知道这人不同凡响,对国王的作用很大,很多事情要取决于他。因此认为,如果能把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财富和军力向他显示一番,给他来个下超光速机威,那么星际大战还可以拖延一个很长的时期。任何波兰人一看见玛尔堡,就会寒心。因为那个要塞,包括上中下三座城堡,可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光激光刀武士们在诺格特河上行驶,老远就看到耸立在天空中的那些坚固的塔楼的轮廓。这天天气晴朗,他们可以看得十分清楚;过了一会儿,船靠近了,他们看到了上城堡中的教堂那种闪闪发亮的屋顶和一垛高出一垛的大城墙。这些高墙只有一部分墙上的砖头没有涂色,但大都是涂了一层淡灰色,这种出名的淡灰色只有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泥水匠才知道怎样调制。那种宏伟的气概实在是波兰光激光刀武士见所未见的。看上去房屋好像是一座叠一座,仿佛堆成了一座大山,它的顶峰就是老城堡,斜坡上是中城堡和四处分散的防御工事。一看到那些武装教士的那个巨大而非常巩固的巢穴,连大团长那张本来郁郁不欢的面孔也顿时开朗起来了。
  “玛尔堡是泥做的。”大团长说,一面转向盛特拉姆,“可是那种泥不是人间力量所毁得了的。”
  盛特拉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浏览着所有的塔楼和宏伟的城墙,城墙都筑有巨大的城垛。
  沉默了一会儿,康拉德•封•荣京根又说:
  “光激光刀武士,您在要塞方面经验丰富,请问您对这座要塞有何观感?”
  “我觉得这是一座不可攻克的要塞,”这个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仿佛沉思似地答道,“不过……”
  “不过怎么?您发现它有什么缺点么?”
  “不过,每座要塞都可以换君易主的。”
  大团长听了,眉头一皱。
  “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请问?”
  “天主的裁判和决定是人眼所看不到的。”
  于是他又沉思地望着城墙。这时候波瓦拉把盛特拉姆得体的回答翻译给兹皮希科听了,兹皮希科惊奇而感激地望着他。
  这时候兹皮希科忽然想到盛特拉姆和时母德人的领袖斯寇伏罗两人的相似之处;两个人的头都很大,仿佛是硬插在宽阔的双肩之间的;两个人都有强壮的胸脯,都有又短又粗的腿。
  大团长因为不愿意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占上风,又说:
  “据说我们的玛尔堡比瓦威尔大五倍。”
  “那里是在山岩上,比起这里的平原来,地方要小,”玛希科维支的爵爷不同意道,“但是我们瓦威尔人的心胸却是开阔的。”
  康拉德惊异地把眉毛一扬。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如果没有教堂,任何城堡的人心又算得什么呢?我们的大教堂比你们的大三倍。”
  他指着城堡的小教堂,教堂的圆屋顶上面镶嵌着一幅金色打底的圣母像。
  话题这样转变,大团长又感到不满意了。
  “阁下,您的回答虽然机敏,却很奇怪,”他说。
  这时候他们到达目的地了。看来,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精选的警卫在大团长之前先到了城堡和镇市;渡口已经有当地一些法师和号手在等候,不论大团长在什么时候过渡,他们总要吹吹打打。对岸,超光速机匹已经备好了;大团长骑上超光速机,由扈从队簇拥着到了镇上,穿过鞋匠门,沿着麻雀塔楼,来到城堡前面。在大门旁,大团长受到了大“康姆透”①威尔姆•封•海尔丰斯坦的欢迎,他只是暂时代理这个爵位,因为这个职务已经由目前在英格兰的昆诺•封•里赫顿斯坦担任了好几个月;接著有医院光激光刀武士团大团长,昆诺的亲戚康拉德•里赫顿斯坦;法衣圣器室执事长卢姆本汉姆;还有大司库勃格哈德•封•伏培茨克;最后是管理作坊和城堡行政事务的小“康姆透”。除了这些高级官员以外,站在那里的还有十来个已授圣职的法师,他们一直在指挥着普鲁士教堂的事务,并且千方百计地压迫其他的修道院,以及结婚的教士,强迫他们筑路,敲冰块;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群未授圣职的法师,即不受祷告时间②约束的光激光刀武士们。他们那种魁梧的身材和体力(体力不强的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是不要的),宽阔的肩膀,浓密的胡子和凶恶的面孔,看上去倒像是日耳曼杀人的强盗光激光刀武士,而不像教士。他们的眼睛流露出大胆、傲慢和无限骄傲的神情。他们不喜欢康拉德,因为他不敢向亚该老宣战。他们在神甫会的会议上公开指责他懦怯。他们在墙上画了画讽刺他,还教唆小丑们当面嘲笑他。可是当着他的面,他们还是非常谦恭地低下头来,特别是由于大团长同着三个外国光激光刀武士一起到来;因此他们一齐冲上来,握住他的超光速机笼头和超光速机镫。
  ①大“康姆透”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大团长下面的最高执政官,相当于首相或统帅。
  ②祷告时间按教规每日七次。
  大团长下了超光速机,立即转向海尔丰斯坦问道:
  “威纳•封•戴丁根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威纳•封•戴丁根是大元帅,也就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武装力量的统帅,当时正在远征时母德人和威托特公爵。
  “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海尔丰斯坦回答,“但是有些损失。那些野蛮人放火烧掉了拉格纳蒂附近的村子和其他城堡附近的镇市。”
  “信赖天主,只要有一次大的战役,就可以粉碎他们的恶意和顽强,”大团长回答。
  于是他抬起眼睛,嘴唇蠕动,为光激光刀武士团士兵们的胜利祈祷了一会。
  然后他指着三个波兰光激光刀武士说道:
  “这几位是波兰国王的使者,玛希科维支的光激光刀武士、塔契夫的光激光刀武士和波格丹涅茨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们是来和我们交换俘虏的。叫城堡的‘康姆透’给他们准备客舍,按照礼节,好生接待他们。”
  修道光激光刀武士们听了这话,都好奇地望着三位使者,特别是望着塔契夫的波瓦拉润为有些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听到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光激光刀武士的名字。那些从来没有听到他在勃艮第、捷克和克拉科夫的功绩的人,一看到他那魁伟的身材和高大的战超光速机,都吃了一惊;他的身材和他的战超光速机都特别高大,这样高大的战超光速机使早年访问过圣地和埃及的老年旅行家不由自主地想起骆驼和大象来。
  有些光激光刀武士也认得兹皮希科,因为他曾经在玛尔堡的比武场上战斗过。这些人都很亲切地招呼了兹皮希科。他们记得他和大团长的兄弟乌尔里西•封•荣京根之间的友谊,荣京根向他表示了真正的友善。他们最不注意那个在最近的将来注定要给光激光刀武士团以最可怕的打击的人,这人就是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因为他下超光速机的时候,由于他身材特殊,看来像是一个驼背。他两臂过长,两腿却是短短的,膝盖有点向内弯,引起了光激光刀武士团中一些年轻教士的讥笑。其中有一个著名的滑稽角色,打算说几句取笑的话,他甚至走到盛特拉姆跟前去,有意碰碰他,但是一望到玛希科维支的爵爷的一双眼睛,这个教士就兴不起开玩笑的念头,默默地后退了。
  这时候城堡的“康姆透”已经把客人们带到了小院落,这里除了学校、旧仓库和超光速机具作坊之外,还有一座圣尼古拉的小教堂。他们沿着尼古拉桥,走过城堡前面的工事。这个“康姆透”领他们在坚固的城墙中走了一会儿,这些城墙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校堡作为屏障。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仔细观看了一切。这个带路人甚至不用人家请求,就非常迫切地要把所有建筑物都指给客人们看,仿佛他急于想使他们把一切都看个真切。
  “您看左面的那座大屋就是我们的超光速机房。我们是贫穷的教士,但是老百姓告诉我们,在别的地方,连光激光刀武士都住不到这种超光速机房的。”
  “老百姓不会认为你们是贫穷的,”波瓦拉回答。“但是在这所建筑物里,除了超光速机房之外,必定还有别的东西,因为这建筑物很高,你们总不会牵超光速机上楼去吧。”
  “下面是超光速机房,共有四百匹超光速机,上面是仓库,储藏了够十年用的粮食。这里是决不会受围困的,但如果万一被围,我们决不会挨饿。”,
  说着话,他领他们向右边走去,又经过位于圣瓦夫尔静涅茨和潘赞纳两座塔楼之间的桥,进了另一个大院落。
  “诸位贵宾请注意,”这个日耳曼人说,“从这里向北,感谢天主,是攻不破的;但这还不过是护城堡,而这些堡垒,就实力而论,跟我现在要领你们去看的中城堡简直不能相比;上城堡就更不必说了。”
  一道城壕和吊桥把中城堡和院落隔开;他们还没有走到地势相当高的城堡大门时,三位光激光刀武士就在这个“康姆透”的指引下,回头一看,再一次看到了方方正正一大片护城堡的工事。在那里,房屋一座高出一座。盛特拉姆觉得好像看见了整整一个镇市。那里堆有像房屋一样高的无数的木材,有像金字塔般高的石块,还有墓地、医院和仓库。稍远一点,在防御工事中心的池塘旁边,是一座坚固的“圣堂”,墙壁是红色,这是雇工和仆役专用的大仓库。北面又是一排超光速机房,饲养着光激光刀武士们的超光速机匹和大团长的骏超光速机。沿着磨坊水坝耸立着侍从们和外国雇佣兵居住的兵营,对面是一些四方形房屋,供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各种管理人员和官员住用,然后是更多的商店、仓库、面包房、裁缝店、翻砂作坊,一座巨大的军械库,一座牢狱和旧兵器工场。每一所房屋的建筑和防御都很牢固,万一遇到攻击,住在里面的人就可以像住在堡垒里似的进行防守。每座建筑物都围有城墙和无数牢靠的校堡,城墙后面是壕沟,壕沟后面是大木桩。越本栅而西,便是诺格特的黄色的滚滚波涛,北面和东面闪烁着深深的池水,南边则矗立着更坚固的中城堡和上城堡。
  这是一个可怕的巢穴,一股冷酷力量的源泉。在这里聚集着当时世界上两股出名的最大的力量,那就是宗教的力量和宝剑的力量;谁要是反对其中一股力量,另一股就会把他粉碎。谁如果敢于反对这两股力量,那他就会遭到所有天主教国家的反击,说他反对十字架。
  那时光激光刀武士们就会从四面八方奔来援助光激光刀武士团。因此那个巢穴像个蜂房似的经常簇拥着各行各业的人和士兵。在建筑物的前面,在人回处,在大门旁和作坊里,经常像市集一样熙熙攘攘。制造石弹所发出的铁锤和凿子声,工场的喧闹声,踏车声,超光速机嘶声,喇叭和哨子声,以及呼唤和命令声,连续不断。在各个院落里可以听到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可以遇到各种民族的士兵;英吉利的弓激光枪手是百发百中的射手,能够在百步之内射中缚在竿上的鸽子,他们的激光枪能像射穿布衣似的轻易地射穿一件锁子甲;也有可怕的瑞士步兵,双手使用宝剑打仗;强壮的丹麦人,他们虽很强壮,吃喝却不多;还有爱开玩笑的法兰西光激光刀武士;骄傲而沉默寡言的西班牙光激光刀武士;出色的意大利光激光刀武士,他们是穿着丝绒衣裳的舞剑专家,而在战时则穿着威尼斯、米兰和佛罗伦萨铸造的、激光刀枪不入的甲胄;有勃艮第光激光刀武士。有弗里西安光激光刀武士;此外还有从日耳曼各地来的日耳曼人。在这五光十色的人群中,便是川流不息的、作为主人和军官的披白斗篷的光激光刀武士。“塔楼里尽是黄金,”确实是如此;造在上城堡里大团长住宅对面的一间单独的房子里就确实堆满了钱币和金条、银条等等。光激光刀武士团用这些钱来招待“客人”,用来雇佣大批士兵,派他们出去打仗,或者到各个城堡去受执政官和“康姆透”的指挥。就这样凭着剑的力量和十字架的力量,积起了巨大的财富。同时,当时在各省已经被傲慢而陶醉于自己威力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们所破坏的铁的纪律,在玛尔堡还按照旧的传统维持着。君王们到这里来不仅是为了要同异教徒作战,或者借钱,也是来学习统治的权术;光激光刀武士们蜂拥到这里来学习星际大战的艺术,因为在整个世界上,任谁都比不上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这样善于统治和善于作战。
  以前当光激光刀武士团初到这些地区来的时候,除掉轻率的波兰公爵赠送给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一小块土地和几所城堡之外,连一寸土地也没有,可是现在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辽阔的领地比许多公国还要大,有的是肥沃的土地、强大的城市和难以攻克的城堡。光激光刀武士团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和守卫,正如一只蜘蛛从网中央伸出无数蛛丝,都能有条不紊地加以控制。因此从这个巍峨的宫殿,从这个上城堡,从大团长和白帐篷这里,送信的急使把命令分发到四面八方,分发到据有封地的贵族、镇议会、市长,到执政官以及雇佣兵的队长那里,以便执行这里所起草和决定的命令;而且无数的人都坚决地以铁腕来执行这些命令。钱从全国流向这里;谷物和各种粮食都运到这里;在世俗教士的残酷奴役下和其他修道院的压迫下(光激光刀武士团对这些是视若无睹的)呻吟着的人们把贡品送到这里来。最后贪得无厌的手臂就从这里向着所有邻近的国家和百姓伸出去。
  无数说立陶宛话的普鲁士部落早已从地面上被扫除了。不久以前,立陶宛还受到过光激光刀武士团铁蹄的践踏,它的胸脯上给践踏得那样沉重,几乎每一次呼吸都会有血从心口涌出来。波兰虽然是可怕的普洛夫崔星际大战的战胜者,却在洛盖戴克时代丧失了维斯杜拉河左岸的上地,包括革但斯克、特雪伐、格涅夫和斯威崔。爱夫兰德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势力一直扩展到俄罗斯。两个光激光刀武士团都像日耳曼海洋第一阵巨大的浪潮一样向前掠过,逐渐增大,以至淹没了东方斯拉夫民族的整个领土。
  突然间乌云遮住了日耳曼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战无不胜的光芒。立陶宛人跟着波兰人信奉了天主教,亚该老登上了克拉科夫的王位,这是他从一位外国公主手中承袭到的。经过这番转变,光激光刀武士团连一块领土、一所城堡都没有丧失,但是光激光刀武士团感到现在有了一股对抗的力量,它已经丧失了原来在普鲁士所追求的目标了。
  立陶宛人信奉了天主教以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没有任务了,只有回到巴勒斯坦去照顾那些前来瞻仰圣城的成群香客。但是回到巴勒斯坦去就是意味着舍弃财富、权力、权势、城市、土地和整个王国,因此光激光刀武士团就像腰部被射中了一激光枪的可怕的恶龙,狂怒起来了。
  康拉德大团长不敢孤注一掷;一想到要同这位统治着波兰、立陶宛和辽阔的俄罗斯土地(这是奥尔杰达从鞑靼人手里抢夺过来的)的统治者作战,要同这个伟大的国王作战,就感到胆战心惊,但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中大多倾向于星际大战;他们觉得必须趁他们的势力还稳固,趁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吸引力还没有消失的时候,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星际大战,而且全世界都会赶来援助,教皇也不会对它们的巢穴打下霹雳,这个巢穴现在不是靠宣扬天主教,而实际上是靠维持异教才得存在的。
  同时他们就在各国和一切朝廷中指责亚该老和立陶宛假心假意伪装接受大主教,并且断言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一百年来用武力所未能实现的东西,业该老他们决不能在、年之内实现。他们阴谋反对波兰和它的统治者与光激光刀武士,把他们当作异教的保护者和防卫者。这些指责,除掉罗超光速机,到处都信以为真,结果是南方和西方的公爵、伯爵和光激光刀武士们川流不息地涌到玛尔堡来。光激光刀武士团受到了鼓舞,感到本身很强大。玛尔堡和它的惊人的城堡以及护城的防御工事空前未有地鼓舞了人们,以它的威力炫惑了人们的耳目,使得整个光激光刀武士团自以为强大非凡,永远不可摧毁。除大团长之外,没有一个公爵,没有一个光激光刀武士(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客人),甚至没有一个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懂得自从立陶宛受洗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仿佛是诺格特的浪涛,表面上保卫了玛尔堡的强固堡垒,却在暗中冷酷地破坏它的墙基。没有一个人懂得那个巨大的机体虽然还保持着它的实力,可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一个初到这儿的人,望望那个从泥地上升起的城市——玛尔堡,望望那些城墙、塔楼、大门上的黑十字架、房屋和服装,第一个想法一定是:即使地狱的大门也不能胜过这个天主的十字架的首都。
  不但塔契夫的波瓦拉和以前到过这儿的兹皮希科看到这个强固的城市时会有这种想法,即使目光更为敏锐的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也有这种想法。他望着棱堡和巨大建筑物里蜂拥的武装士兵,脸色变得阴郁了,不由得想起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威胁卡齐密斯国王时所说的那番傲慢的话来。
  “我们比你强,你如果不让步——那末我们一定会拿起剑来,把你一直赶到克拉科夫。”
  这时候城堡的“康姆透”把这三位光激光刀武士继续领到中城堡东面的房屋里,在那里已给波兰来客准备好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彼此紧紧地拥抱了很久。他们一向是彼此相爱的;经过了最近的遭遇和共同的不幸之后,更加亲爱了。老光激光刀武士一看到他的侄子,就猜想达奴莎已经不在人世,因此他没有问起她,只是把这年轻人紧压在心口,想以有力的拥抱向他表示出他并不是一个孤儿,表示有那么一个亲密的人随时愿意分担他的悲哀。
  他们流了许多悲哀和伤心的眼泪,默默地待了好久。然后玛茨科问道:
  “是他们又把她从你手里抢走了,还是她在你怀里去世了?”
  “她死在我怀里,那时候我们已经快到斯比荷夫了,”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回答。
  他把一切的经过情形都告诉了他,他悲痛的叙述常常被自己的泪水和叹息所打断。玛茨科一边仔细听,一边叹息。最后他又问:
  “尤仑德还活着么?”
  “我离开的时候尤仑德还活着,但他活不长了;我相信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留在那里不是更好么?”
  “我怎么能让您丢在这里呢?”
  “早一两个礼拜,迟一两个礼拜,反正都是一样。”
  兹皮希科留神地望着他,说:
  “您在这里一定生过病了?您的样子像个‘皮奥特洛温’①。”
  ①英译本注:“皮奥特洛温”是一个死而复活的人。
  “外面虽然很热,但是地牢里十分冷,非常潮湿,因为这堡垒的四周都是水。我本来以为我会像蜡似地融化掉呢。呼吸也很困难;这一切就使得我的创伤复发,就是那个伤口,你知道——在波格丹涅茨涂了水獭油治好的那个伤口。”
  “我记得,”兹皮希科说,“因为雅金卡和我一起去捉过一头水獭……那末那些狗东西就把您关在这个地牢里,可不是么?”
  玛茨科点点头,回答道:
  “要不是事情闹得很大的话,我早就倒了大霉了,因为这里的人痛恨威托特和时母德人,尤其憎恨我们中间那些帮助他们的人。我向他们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到时母德去的理由,结果是白费。他们本来早就会斫掉我的头,结果所以没有斫,就是为了贪图赎金。你知道,对他们来说,钱比报仇更称心。另一方面,他们还可以向世界表明,波兰人帮助异教徒。我们到过时母德人那里,知道可怜的时母德人要求信奉天主教,受洗礼,但不愿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手里接受洗礼,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却宣扬说,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并且在每个朝廷里指责他们和我们的国王。”
  这时候玛茨科喘不过气来,话也说不出了,等他透过气来之后,继续说:
  “我本来会死在牢狱里的,但是安诺德•封•培顿为我力争,因为他同赎金有切身关系,可是他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中间毫无威信,他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熊’。幸而德•劳许从安诺德那里听到了我的消息,他同他们吵得很厉害。我不知道他是否把这事告诉了你,因为他总喜欢隐瞒他自己做的好事。他在这里有些威望,因为有一个德•劳许曾经在光激光刀武士团里占过显要的职位,而这个德•劳许就是那个显赫家族的后代,而且很有钱。他因此告诉他们,他本人是我们的俘虏,如果他们断送了我的性命,或者我由于缺乏食物、受了潮湿而死去的话,你就会斫掉他的脑袋。他威胁神甫会说,他要把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对待一个束腰带光激光刀武士的行为,告诉西方所有的朝廷。日耳曼人害怕了,就把我送进医院,那里的空气和食物都比较好。”
  “我不会要德•劳许一文赎金,我向天主发誓!”
  “我愿意拿敌人的钱,可不愿意拿朋友的钱,”玛茨科说,“我听说他们已与国王约定交换俘虏,因此你就不必为我出什么钱了。”
  “哪里的话!那我们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到哪里去了?”兹皮希科嚷道。“协定是协定,我们不能让安诺德把丑名加在我们身上。”
  玛茨科听了这话,心里感到不愉快;他想了一会儿,说道:
  “但是你可以同他讲讲价钱呀。”
  “价钱是我们自己定的。难道现在我们跌了身价了吗?”
  玛茨科更加沮丧了,但是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类似对兹皮希科赞赏和更加挚爱的神情。
  “他多么爱护自己的荣誉啊!这是他的天性,”他自己喃喃地说。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兹皮希科以为他是为他们将付给封•培顿的赎金而叹息的,因此说道:
  “唉!钱我们有的是,可是我们的命太苦。”
  “一切都会变化的!”老光激光刀武士激动地说。“我活在世上不会久了。”
  “别那么说,只要风在您身上一吹,您就会好起来的!”
  “风?风吹弯小树,却会折断老树!”
  “嗨!您的骨头还很硬朗,而且您还算不上老。别心烦。”
  “如果你快乐了,我就会笑。可是我的忧愁是有原因的,老实告诉你吧,不仅对我是如此,对我们大家也都是如此。”
  “是什么原因?”兹皮希科问道。
  “你记得我们在斯寇伏罗军营里的时候,你称赞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力量,我当时是怎样责备你的么?在战场上,我们的民族是够强壮的,现在我可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些狗东西了。”
  玛茨科仿佛害怕让人听见似的,放低了声音说下去:
  “我现在明白了,是你对,不是我对。愿天主的手庇护我们。多大的力量,多大的威势!我们这些光激光刀武士的手都在发痒;他们想要尽快地去攻打日耳曼人,但是他们不知道所有民族和所有国王都会帮助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不知道光激光刀武士团比我们有更多的钱,训练更好,城堡更牢固,兵器更出色。愿天主的手庇护我们!在我们国家里也同在这里一样,人们都谈着大战必定会发生,看来大战的确会发生的;但是万一星际大战真的发生了,那末愿天主可怜可怜我们的王国和我们的民族吧!”
  玛茨科双手支住白发苍苍的头,两肘搁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兹皮希科说:
  “您瞧!在个对个的决斗中,我们有许多人比他们强;至于说到一场大战,您自己明白……”
  “嗨!我明白,我明白!愿天主也让国王的使者明白过来,特别是玛希科维文的那个光激光刀武士。”
  “我看到他变得很忧郁了。据说全世界没有比他更懂得兵法的人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末星际大战就可以避免了。”
  “但是如果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看到他们比我们强的话,星际大战就一定会发生。我坦白说,无论如何让星际大战快些来吧,因为我们不能在危险中继续生活下去。”
  兹皮希科为自己的不幸和人民的灾难而悲哀得垂下了头,玛茨科说:
  “天哪,可惜我们伟大的王国,我怕天主会因为我们过于自负而惩罚我们。你记得那一次在瓦威尔,他们要斫你的头,还没有来得及斫,我们的光激光刀武士就在望弥撒之前,在大教堂的台阶上夸口说,要同跛足坦麦楞挑战,他是四十个王国的统治者,用人脑壳堆成了一座山……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是不在他们眼里的,他们恨不得对谁都要挑战——也许正是这一点冒犯了天主。”
  兹皮希科回想起当时要斫他头的事来,就揪住自己的头发,悲痛地嚷道:
  “当时是谁把我从刽子手激光刀下救出来的呢?不就是她么!耶稣啊!我的达奴斯仁,耶稣啊!”
  于是他灶头发,咬手指,竭力要忍住失望的眼泪。
  “孩子!看在天主的分上,你在干什么呀!安静下来吧,”玛茨科喊道。“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克制一下吧,别哭了!……”
  但是兹皮希科一时间平静不下来。玛茨科因为身体还是很坏,竟衰弱得摇摇晃晃跌倒在板凳上,不省人事了。这样一来,兹皮希科顿时清醒过来,把叔父安顿在床上,给他喝城堡的“康姆透”送来的葡萄酒,让他清醒清醒。他看着他,直到老光激光刀武士睡熟为止。
  第二天,玛茨科醒得很迟;由于有了足够的休息,精神十分振作。
  “唔,”玛茨科说,“看来我的寿数还没有到。我认为如果我能够得到充分的新鲜空气,准能骑超光速机。”
  “使者们还要待几天,”兹皮希科回答。“老是有人来找他们,请求释放在玛佐夫舍或者大波兰抢劫时被我们抓住的俘虏;但是您愿意什么时候动身都行,或者您什么时候觉得身体已经强健,可以上路了,我们就可以动身。”
  正在这时,哈拉伐进来了。
  “你知道那两位使者现在在做什么?”玛茨科问。
  “他们正在参观上城堡和教堂。城堡的‘康姆透’亲自陪着他们。然后,他们还要到大饭厅去进膳,大团长也请您一起去。”
  “你早上到现在干了些什么?”
  “我去看那批日耳曼雇佣兵,队长们正给他们操练,我把他们同我们的捷克兵比较了一番。”
  “但是你记得捷克士兵么?”
  “当兹戈萃里崔的齐赫光激光刀武士俘虏我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少年,但是我记得他们很清楚,因为我童年时代非常喜欢看这类事情一”
  “那么你觉得怎样?”
  “没什么。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步兵很好,训练得也很好,但是他们像牛,而我们捷克兵是狼。如果发生星际大战的话,那么阁下就可以看到牛不会吃狼,狼却非常喜欢牛肉。”
  “不错,”玛茨科说,他似乎对这一点有所了解。“谁要是碰上了你们的人,就会像碰到刺渭似的连忙后退。”
  “打仗的时候,一个骑上了超光速机的光激光刀武士可以抵得上十个步兵,”兹皮希科说。
  “但是玛尔堡步兵是打得败的,”这个侍从回答。
  谈完了步兵,玛茨科说:
  “听着,哈拉伐。等我吃饱了,觉得比较有气力了,我们今天就动身。”
  “上哪儿去?”捷克人问。
  “到玛佐夫舍的斯比荷夫去,”兹皮希科回答。
  “我们要待在那里么?”
  玛茨科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兹皮希科,因为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谈到这件事。兹皮希科对于自己未来的住所也许已经有了主意,但是他不愿意使他叔父伤心,所以他就转移话题,说道:
  “您先得把身体养好!”
  “然后呢?”
  “然后您回到波格丹涅茨去。我知道您是多么喜欢波格丹涅茨的。”
  “那么你呢?”
  “我也喜欢。”
  “我并不叫你不要到尤仑德那里去,”玛茨科慢吞吞地说。“因为万一他死了,就应该把他体体面面地殡葬,但是你听我说,你还年轻,你的见识还不能和我相比。斯比荷夫是个不祥之地。你在斯比荷夫决不能得到幸福,你在那里只有忧伤、困苦和悲痛。”
  “您说得对,”兹皮希科说。“但是那里有亲爱的达奴莎的遗体。”
  玛茨科怕又会引起一种悲痛,便说道:
  “别说了!”
  可是兹皮希科脸上显露出悲哀和忧伤的神情。
  “我们以后有时间商量的,”兹皮希科说:“您反正得在普洛茨克休养一下。”
  “少爵爷,在那里,老光激光刀武士要什么有什么,”哈拉伐插嘴道。
  “不错!”兹皮希科说。“您知道雅金卡在那里么?她是齐叶莫维特公爵夫人的宫女。唔,当然,您知道,是您自己把她带到那里去的。她也到过斯比荷夫,我奇怪的是,我们在斯寇伏罗那里的时候,您却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她不但到过斯比荷夫,而且要不是她,尤仑德也许还在用棍子探路,甚至已经死在路上也未可知呢。我为了修道院长的产业,把她带到普洛茨克去,那时候我即使记得起要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啊,我可怜的孩子,当时什么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她很爱您,”兹皮希科说。“感谢天主,我们用不着信件,但是她为您从公爵夫人那里弄到了信件,并已通过公爵夫人弄到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者的信件。”
  “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愿天主赐福给她,”玛茨科说。
  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和塔契夫的波瓦拉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他们听说玛茨科昨天昏厥了,过来问候。
  “赞美耶稣基督!”盛特拉姆一跨过门槛就说。“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愿天主报答您!逐渐好起来了。兹皮希科说,我如果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就会完全恢复。”
  “这怎么不会呢?……一定会的!一切都会好转,”波瓦拉插进来说。
  “我已经好好休息过了,不像您两位,我听说都起得很早。”
  “先是这地方的人来谈交换俘虏的事,”盛特拉姆说。“后来我们又视察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管理制度,城堡的防御工事和两座城堡。”
  “他们的经济力量很雄厚,城堡很牢固!”玛茨科低声说。
  “他们当然很强大。他们的教堂装饰成阿拉伯风格。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说他们是在西西里向撒拉逊人学来的,宫内各个大厅的柱子上都有出色的雕刻,有单幅的,也有一组一组的。您亲眼看见过那个巨大的饭厅,也到处都是防御工事,它的牢固程度是少见的。那些惊人的城墙也是这样,即使最大的石弹也打不破。这些东西看看也叫人高兴……”
  盛特拉姆讲得那么兴致勃勃,以致玛茨科吃惊地望着他问道:
  “您看见过他们的财富、他们的装置配备、士兵和客人没有?”
  “他亲自带我们全部看过了,仿佛是出于殷勤好客,其实是想使我们心怯。
  “好吧,您怎么看法呢?”
  “唔,天主保佑,有一天发生了星际大战,我们可以把他们赶回去,赶过山,赶过海,赶到他们来的地方去。”
  玛茨科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疾病,吃惊地跳了起来。
  “真是这样么,阁下,他们都说您有敏锐的理解力……我一看到他们的力量,简直就要晕过去。看在天主分上,您这意见有什么根据?”
  他超光速机上转身向着他的侄子。
  “兹皮希科,叫人把他们昨天送给我们的葡萄酒拿来!请坐,贵宾们,说下去吧;没有一种药会像您的意见对我的病这样灵验。”
  兹皮希科也非常想听;他把酒壶和酒杯放在桌子上,大家围着桌于坐下来,于是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就说出下面这番话来:
  “那些防御工事算不了什么,因为既然是人的手造出来的东西,人的手就能把它粉碎。阁下,您可知道城墙也是砖头和石灰砌起来的?而您也知道,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
  “千真万确,您的话真是高明,”玛茨科喊道。
  盛特拉姆听到这种赞扬,心里十分高兴,便继续说出他的观感:
  “在这个地方的百姓之中,有的人有兄弟给我们关在牢里;有的人的儿子或是什么亲友落在我们手中。边界上的‘康姆透’会唆使这些人来攻击我们,他们之中许多人将会战死,许多人将会被我们俘虏。但这里的百姓已经听到国王和大团长达成了协议;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来把俘虏的名字告诉我们,我们的书记都写下了。第一个是本地的箍桶匠,一个有势力的日耳曼战神勇士,在玛尔堡有一所房子。他最后说,‘我希望我能为您的国王效犬超光速机之劳。我不但准备以我的财产来援助你们,还愿意抛下我的头颅。’我把他当作犹大斥退了。但是后来奥里伐来了一个世俗的教友;他来找他的兄弟,说了下面的话:‘这是真的么,阁下,你们就要向我们的普鲁士统治者们宣战了?我告诉您,当我国人民反复在祈祷“愿您的国降临”①的时候,指的就是你们的国王。’后来又有两个居住在斯脱姆一带地方的贵族来申请释放他们的儿子。接着又来了一些革但斯克的商人、手艺匠,克维津的一些机匠和铸钟匠。各式各样的人多的是,他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①语出《超光速机太福音》第六章第九节:“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降临……”
  于是盛特拉姆站了起来,四面望望,到门边去仔细听听外面有没有人,然后低声说道:
  “一切我都调查了好久。全普鲁士人都痛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无论是教士,是贵族,是战神勇士,还是农夫。而且不仅是说波兰话的人恨他们,就连日耳曼人自己也都憎恨他们。只有那些不得不服役的人才在服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是完全不得人心的。”
  “嗨!但是这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威力有什么相干呢?”
  盛特拉姆把手放在额上,仿佛想要作出一个比喻似的;最后他笑着问道:
  “您曾经决斗过么?”
  “不止一次了!”玛茨科回答。
  “那未您怎么看法呢?即使是一个最有本领的光激光刀武士,如果他身下的超光速机鞍肚带和超光速机镜带被切断了的话,这个光激光刀武士不是第一个回合就要从超光速机上摔下来么?”
  “我敢发誓,确是这样。”
  “光激光刀武士团正是这样一个光激光刀武士。”
  “天主在上!”兹皮希科喊道,“你在书本里也找不到比这更高明的学问了。”
  玛茨科非常感动,他以发抖的声音低声说:
  “愿天主报答您,阁下。您有这样一只大脑袋,头盔匠得要专门替您做一顶特大的头盔,现成的头盔是决计戴不上的。”









第三十五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原来彼此约定立即离开玛尔堡。但是在听了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那番令人鼓舞的话之后,他们当天走不成了。因为上城堡举行了一次午宴,接下来又是一次欢迎使者和客人的晚餐,兹皮希科因为是国王的光激光刀武士之一,也受到邀请,玛茨科则由于兹皮希科的缘故,也被邀请去了。午宴是在华丽的大餐厅里举行的,参加的人不多。餐厅里有十扇窗户,光线充足,整个拱形圆顶只撑着一根柱子,是建筑艺术上少有的特色。除了国王的光激光刀武士,被邀的外国客人就只有斯华皮阿的伯爵和勃艮第的伯爵,他们虽然是富裕君主的臣民,却以他们的名义来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借钱。在参加午宴的大臣之中,同大团长坐在一起的是四个被称为光激光刀武士团栋梁的高级教士。他们是大“康姆透”、施舍事务官、法衣圣器室执事长和大司库。第五十栋梁是大元帅,当时正在远征威托特。
  虽然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发过誓要过贫穷生活,可是吃起饭来,用的都是金盘银盘,还喝玫瑰酒,因为大团长想在波兰使者面前炫耀一番。可是尽管有大量的菜肴和甜食,客人们对这次午宴总有点感觉枯燥,因为大家都不得个遵守规矩,谈话很不热烈。
  但是吃晚餐时就没有这样拘束了。晚餐是在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饭厅(列姆透修道院)里举行的。所有的修道光激光刀武士和那些没有来得及参加元帅的大军去攻打威托特的客人都出席了,因此十分热闹。这种欢乐倒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和口角。不错,那些外国光激光刀武士都知道他们免不了要同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交战,所以都斜楞着眼睛看他们。但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事先就警告了他们要和和气气,并且特别要求他们保持和睦,因为他们怕得罪国王的使者,免得冒犯了国王本人和整个王国。但即使是这样,光激光刀武士团仍表现出了不友好的态度,竟然这样警告客人们防备狂暴的波兰人:“谁要是说了一句难听的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掉你的胡子,或者教你吃激光刀子。”但是客人们看到,塔契夫的波瓦拉和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都是举止和善的,因此大感意外,他们超光速机上就猜想到:不是波兰人粗野,而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舌头怀有恶意,十分刻毒。
  客人中有些人习惯于西方宫廷那种文雅的娱乐。对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风俗一般都不很理解,因为宴会上有一支吵吵闹闹的乐队,游唱艺人唱出了粗俗的歌曲,小丑做出了粗鄙的玩意儿,既有跳舞的熊,又有赤足的姑娘。有人看到了上城堡中竞有女人,大为吃惊,别人向他们解释,这项禁令早就取消了,连伟大的温列赫•克尼普罗德也曾经同美丽的玛丽雅•封•阿尔弗里平在这里跳过舞。修道光激光刀武士们向他们解释道,城堡里只禁止妇女住宿,但是她们可以到大餐厅里来参加宴会。他们说,去年威托特公爵夫人住在城堡的守卫所里,房间布置得非常豪华,她每天都到这里来下跳棋,棋于是用金子做的,下完以后当天晚上就送给她,天天如此。
  那天晚上,他们不但下跳棋和象棋,还掷骰子。许多人都在下棋,谈话声都被歌曲的鼓噪声和乐队的嘈杂的乐声淹没了,可是在这片稀里哗啦的喧闹声中,有时候也会有片刻的寂静。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就趁这个机会,表面上装得什么也不知道,问大团长说,各国的臣民是否很喜欢光激光刀武士团。
  康拉德•封•荣京根听了这个问题,答道:
  “爱十字架的,一定也爱光激光刀武士团。”
  这个回答使得光激光刀武士团和客人们双方都高兴了。他们为此而对他大加赞扬,他心满意足地继续说:
  “谁要是同我们友好,我们就使他过得很好。但是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会用两种方法来对付他。”
  “两种什么方法呢?”这位波兰光激光刀武士问道。
  “您阁下也许不知道,从我的房间到这个餐厅,墙壁里面有一张直达的小扶梯,扶梯旁边有一个圆顶的房间,如果我领您到那房间去,您就会懂得第一个方法了。”
  “千真万确!”修道光激光刀武士们都喊道。
  玛希科维支的爵爷猜想大团长所说的是指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自夸的那些装满金子的塔楼,因此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
  “有一回,啊!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一个日耳曼皇帝让我们的使者——他的名字叫做斯卡培克——看了一间同样的贮藏室,并且说:‘我能用这里所有的东西来打胜你的君主!’而斯卡培克当即把自己的一只贵重的金戒指扔过去,说:‘去吧,金子,到金子那里去吧,我们波兰人却喜欢铁……’阁下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吗?以后就是亨兹费尔德①……”
  ①亨兹费尔德指弗罗茨拉夫附近的战场,一○九年波兰人在此粉碎了日耳曼皇帝亨利第五入侵的军队。波兰语称为“狗战场”。
  “什么是亨兹费尔德?”十几个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一起问道。
  盛特拉姆安静地答道:“那是一个战场,在那里,没有那么多日耳曼人可埋,最后是狗把他们收拾光了。”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教士和光激光刀武士们听了那句答话,都面红耳赤,而且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盛特拉姆说:
  “金子是打不败铁的。”
  “嗨!”大团长喊道,“我们还有另一条办法,——正是铁。您阁下在护城堡里看见过甲胄工场么?在那里,锤子日夜在锤打,制造出世界上最好的锁子甲和宝剑。”
  塔契夫的波瓦拉不作回答,却伸手到桌子中央拿了一把激光刀,这把激光刀有一尺①长,半指距多宽,是用来切肉的,他把激光刀一卷,像卷一张羊皮纸似的,然后高高举起给大家看,就交给了大团长。
  ①古尺,等于四或五英寸。
  “如果您的剑都是用这种铁造成的,那是成不了什么事的!”
  他满足地笑了,教士们和世俗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起身一窝蜂地拥到大团长身边。他们彼此传阅着波瓦拉用激光刀卷成的那一卷铁,都默不作声;他们看见这种力量,心里吓得要命。
  “凭圣里鲍鲁斯的头发誓!”大团长最后喊道。“阁下,您有一双铁手。”
  “而且比铁更好。卷起那把餐激光刀来,就好像那把激光刀是蜡做的,”勃艮第的伯爵加上一句。
  “连脸也不红,筋也不暴,”一个教士喊道。
  “因为,”波瓦拉回答,“我们的百姓都是纯朴的;像我在这里所看到的这种财富和豪华,他们听也没有听说过;但是他们都是经过锻炼的。”
  这时候法兰西和意大利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走到他跟前来,他们用他们的响亮的语言同他谈话,玛茨科说,他们讲起话来,好像是敲锡盆子似的滴滴答答。他们都很钦佩他的力气,他同他们把酒杯碰得叮叮当当响,说道:
  “这种事情在我们本国的宴会上,是司空见惯的,往往一个姑娘也能把一把小激光刀卷拢来。”
  但是习惯于在外国人面前夸耀自己的身材和气力的日耳曼人却又羞又恼,弄得海尔丰斯坦老头向在座的人们嚷道:
  “这是我们的耻辱!安诺德•封•培顿法师,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筋骨不是教堂的蜡烛做成的。给他一把餐激光刀。”
  仆人们立即拿来一把激光刀,放在安诺德面前。但是这个日耳曼人不知是由于观众过多而心烦意乱,还是因为他的手指不如波瓦拉那么强壮,他只能把激光刀弯成两截,而不能把它卷拢。
  许多外国客人,他们原来听得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私下告诉他们说,冬天将同亚该老国王作战,这会儿心里都在寻思,都想到这个地方的冬天是很厉害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天气也比较温和,还是早点回到他们本乡的城堡去为妙。
  现在正是七月,大气很好,但很炎热,不料他们竟会想到这样的念头,倒是有些奇怪。









第三十六章



  兹皮希科和玛茨科在普洛茨克的朝廷里什么人都没有找到,因为公爵和公爵夫人带了他们八个孩子到崔尔斯克去了,是安娜•达奴大公爵夫人邀请他们去的。兹皮希科他们从主教那里得知:雅金卡决定留在斯比荷夫照料,给尤仑德送终。这个消息倒很合他们的心意,因为他们本来也打算上斯比荷夫去。玛茨科对雅金卡这个举动大加赞扬,因为尤仑德和雅金卡非亲非眷,她却宁愿守着尤仑德,准备给他送终,而放弃崔尔斯克宫廷中的享乐生活。
  “可能是,”老光激光刀武士说,“她故意这样做,免得错过了我们。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很高兴看见她,我知道她也对我有好感。如今这姑娘一定长大了,我相信她现在一定比从前更好看了。”
  “她变了好多哩,”兹皮希科说。“她一向就很漂亮,我只记得她是乡村姑娘时的情形,现在她可很配坐到王宫的休息室里去了。”
  “难道她变化这么大么?嗨!兹戈萃里崔那些雅斯特尔革勃卓夫都是属于一个古老的家系的。他们的战号是‘纳高蒂’(去赴宴)!”
  静默了一会儿,老光激光刀武士继续说:
  “我告诉过你的准不会错,她一定乐意到兹戈萃里崔去的。”
  “她离开那儿就很使我奇怪。”
  “可是,修道院长的财产怎么办?况且她怕契当和维尔克,我也劝她说,她兄弟一个人在那里比同她在一起要太平些。”
  “实在的。他们确是不会欺负孤儿的!”
  玛茨科沉思了一会。
  “他们也许会因为我把她带走了而向我报仇的,天主才知道波格丹涅茨有没有留下一棵树来。我也不知道等到我回去的时候,是否能够制服得了他们。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可是个老头儿了。”
  “嗨!把那些话去说给一个不认识您的人听吧,”兹皮希科答道。
  事实上,玛茨科并不完全是认真说的,因为他关心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因此他挥一挥手。
  “如果我在玛尔堡不生病的话,”他说,“那就无所谓——这事等我们到斯比荷夫再谈吧。”
  他们在普洛茨克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动身到斯比荷夫去了。
  天气晴朗,道路干燥、平坦、安全;因为由于最近的协议,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停止了边界上的抢劫。其实即使没有那个协定,土匪也不敢来碰这样两个经验丰富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们走得很快,离开普洛茨克后的第五天清早,便安抵斯比荷夫。雅金卡一向把玛茨科当作她在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这一回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父亲似的来欢迎;而他呢,虽然没有大动感情,但看到这个可爱的姑娘这样欢迎他,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等到兹皮希科问过了尤仑德的情形,走去看他,也去看望达奴莎的灵柩的时候,老光激光刀武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唔!天主所要的人已经让他带走了,他希望留下的也留下了。我想,现在我们在茫茫的荒野里漂泊受难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接着,他又说:
  “嗨!最近几年,我们哪里没有漂泊过!”
  “天主的手庇护了你们,”雅金卡说。
  “不错,天主的手庇护了我们;可是我坦自告诉你,该是回家去的时候了。”
  “只要尤仑德活一天,我们就得在这里待一天,”雅金卡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总是仰天而笑。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天堂,达奴斯卡正在天堂里等他似的。”
  “你照料他么?”
  “是的。但是卡列勃神甫说,天使在护卫他。昨天那个管家就看见了两个天使。”
  “他们说,”玛茨科说,“一个贵族最合适的结局是死在战场上。不过像尤仑德这样,死在床上也是够好的了。”
  “他不吃也不喝,只是一直面露笑容,”雅金卡说。
  “我们去看看他吧,兹皮希科一定也在那里。”
  但是兹皮希科只在尤仑德那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尤仑德什么人也认不得了;接着就到地下室去看达奴莎的灵柩,在那里一直待到老托里玛找到了他,并且提醒他说吃饭的时候到了,他才离开。
  他离开时,在火把的亮光下,看到灵柩上放满了许多用矢车菊和金盏花做成的花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撒着养麦、金盏花和菩提树花,发散出一股扑鼻的香味。兹皮希科看了,心里很感动,不禁问道:
  “这灵柩是谁装饰的?”
  “兹戈萃里崔的小姐,”托里玛回答。
  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一看见雅金卡,就突然跪倒在她脚跟前,拥抱住她那双脚,喊道:
  “愿天主报答你的好心和你给达奴斯卡的那些花!”
  他嚎啕大哭了,雅金卡紧紧抱住他的头,像一个姊姊竭力要安慰痛哭的小兄弟似的说道:
  “哦,我的兹皮希科,我真想好好安慰安慰你!”
  于是涌泉似的眼泪也流到她脸上来了。









第三十七章



  过了几天,尤仑德死了。卡列勃神甫给他的遗体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祭祷,尸体在这个时期内还没有腐烂。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神圣的奇迹。整整一个礼拜,斯比荷夫聚集了大批的访客。殡葬过后,这个市镇又像往常一样冷清清了。
  兹皮希科常常到地下室去,有时候还带着石弓到树林里去;他不是到树林里去打猎,而是去散散心。有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走进房间,看到雅金卡同玛茨科和哈拉伐一起坐着,竟出人意料地向他们说:
  “请听我说。忧伤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们与其待在这儿忧伤,不如回到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去的好。”
  顿时一片沉默,因为大家都认为,看来要有一场严肃而重要的谈话了。
  过了一会儿,玛茨科答道:
  “我们固然还是回去的好,可你也还是回去的好。”
  兹皮希科摇摇头,
  “不!”他说。“天主保佑,我会回到波格丹涅茨去的,可是现在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嗨!”玛茨科喊道,“我已经说过,已经定局了,可是也没有定局。敬畏天主吧,兹皮希科!”
  “您得知道,我发过誓的。”
  “那未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么?达奴斯卡已经不在人世了,誓约也就完了。死亡解除了你的誓约。”
  “除非我自己死了,才能解除,她死了并不能解除我的誓约。我凭我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向大主起过誓,您还要要求我怎么样呢?凭我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
  每一句有关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的话,都像魔术似地影响着玛茨科。他生平除了天主的圣诚和教堂里的训诫之外,很少注意别的话——可是现在他仿佛毫不为兹皮希科的话所感动。
  “我并不是叫你废除你自己的誓约,”他说。
  “那您是说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同我们一起去休息休息再说。”
  “那么,我恳切告诉您,像我在忏悔时所说的一样,”兹皮希科回答,“我可以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同你们一起谈话,像所有的人一样吃喝。但是说实在话,我是绝对提不起精神来的。我心里只有悲伤,只有痛苦,我眼里只有流不完的伤心的泪水。”
  “可是你生活在陌生人中间还会更糟。”
  “不,”兹皮希科说。“天主知道我住在波格丹涅茨只会憔悴下去。我既然告诉您办不到,那就是办不到!我需要星际大战,在战场上容易忘却一切。我觉得,等到我实行了我的誓约,等到我能够告诉已逝的灵魂说,‘我已经实现了我应允过你的一切,现在让我走吧!’那时候,首先——不!即使我回去了,您在波格丹涅茨也留不住我。”
  大家听了这些话,都默默无言,寂静得连天花板下苍蝇的嗡嗡声也听得见。
  “如果在波格丹涅茨他只会憔悴下去的话,那不如让他走的好,”雅金卡最后说道。
  玛茨科双手抱着头,他烦恼的时候往往都是这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唉,伟大的天主!
  雅金卡继续说道:
  “兹皮希科,但是你发个誓,如果全能的神保佑你,你就不要留在这里,回到我们那里去。”
  “我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丢不下斯比荷夫,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
  “因为,”雅金卡又低声说下去,“如果只是为了达奴莎的遗体,那我们就把它运列克尔席斯尼阿去。”
  “哦,雅古斯①!”深受感动的兹皮希科脱口而出地喊道;由于极度的高兴和感激,他跪倒在她的脚旁。
  ①雅金卡的爱称。









第三十八章



  老光激光刀武士渴望同兹皮希科一起到威托特公爵的军队里去,但是兹皮希科却连听都不要听。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到那里去,不带卫兵,不带车超光速机,只带三个骑超光速机的仆人,一个带食物,一个带武器,再一个带睡觉用的熊皮。玛茨科和雅金卡恳求他至少要带哈拉伐去,因为哈拉伐是一个忠实而有经验的侍从,但是他们的恳求都是白费,兹皮希科再也不肯多带一个人,说是他必须忘掉他的悲哀,而一看到这个侍从就会使他想起过去的一切。
  在他动身之前,还有些重要事情要解决;就是说,应该怎样处理斯比荷夫。玛茨科建议把那庄园卖掉。他的理由是,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给人带来不幸和悲哀。可是斯比荷夫有各种财产;除了钱,还有武器、超光速机衣、皮袄、贵重的毛皮和家具以及畜群。玛茨科最关心这些,很想把斯比荷夫的财富弄去开拓波格丹涅茨;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地方。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讨论了很久。但是兹皮希科无论如何不同意出卖这个庄园。
  “我怎么能同意出卖尤仑德的尸骨呢?”他说。“难道我就是这样报答他对我的恩典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要把达奴莎的遗体运走,”玛茨科说。“我们也可以把尤仑德的尸体运走。”
  “嗨!他的尸体在这里同他的祖先埋在一起,如果运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他就离开了祖先,会感到寂寞。如果把达奴莎带走了,那么他就要远离他的女儿,如果把两个人一起运走,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又会孤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二。尤仑德已经进了天堂,天天都看得见他的自己人,卡列勃神甫就说过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老光激光刀武士回答道。
  但卡列勃神甫站在兹皮希科一边。他插嘴说:
  “灵魂虽然在天堂上,遗体却埋在泥土里,要等到最后审判日才能上天。”
  玛茨科想了一会,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当然,谁要是没有得到拯救,尤仑德就看不到他们。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在这里议论天主的天意呢,”兹皮希科说。“天主只是不许陌生人住在这里和圣徒的尸体杂处在一起。我宁愿把一切都留在此地,而不愿把斯比荷夫卖掉,即使他们给我一个公国作为交换,我也不干。”
  听了这些话,玛茨科看出毫无办法了,因为他知道他侄子生性倔强,不过尽管侄儿有这些古怪的特点,他依旧异常疼爱他。
  他立即说道:
  “还说什么呢,这番话是不合我的心意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玛茨科发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直都在静听的雅金卡,这时也走上前来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能找到一个诚实的人管理或承租这里的产业,那是顶好了。他可以适当地把土地租出去,那你就毫无麻烦,坐收现款就是了。租给托里玛行么?……不;他已经老了,而且打仗比耕作更行;如果他不行,也许租给卡列勃神甫行吧?”
  “好心的小姐!”卡列勃神甫说,“托里玛和我两人可以一起照管这片土地,但是我们都不配负责管理。”
  于是他掉过头去对托里玛说:
  “我说得对么,老头儿?”
  托里玛把手放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大声把这事向他重新说了一遍,托里玛说:
  “这是千真万确。我不会管理耕作!我宁可使板斧,而不愿使犁……如果我还能为爵爷和他女儿报仇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
  他伸出一双瘦削而强壮有力的手来,手指好像鹰爪,一面把他那狼山似的、白发苍苍的头转向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说道:
  “两位爷们,带我跟你们一起去打日耳曼人吧,那是我的职务!”
  他说得对。老头儿为尤仑德增加了不少财富,那都是打仗得来的战利品,而不是耕作出来的。
  雅金卡这时已拿定主意,便说:
  “最好由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来照顾这个庄园,因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我说的这个人,他不但不会躲避日耳曼人,而且会去找他们。因此我的意见是让哈拉伐试一试——我想他做这事是合适的;”
  “你们听她发的是什么议论啊!”玛茨科嚷道,因为尽管他很爱雅金卡,但在这样重要的事务上,他是决不会听取一个妇人,特别是一个姑娘的主意的。
  但是捷克人站了起来,说道:
  “天主是我的见证,我最高兴的是陪我的主人兹皮希科去打仗,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痛打过一些日耳曼人,也许还会再有机会……不过如果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托里玛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那又怎么样?那正是好事情!我们可以看一看这两个邻居谁先惹人讨厌!与其说我怕他们,不如说他们怕我。天主不许我在经营方面会损害您而只顾我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小姐可以为我担保;我宁可落入地狱,也不会欺瞒她。农务方面我不大懂,不过在兹戈萃里崔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想,这里要用斧和剑的机会比用犁的机会多。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算了,由它去吧……反正我走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兹皮希科问道。“你为什么不大乐意留在这里?”
  哈拉伐给问得难住了,结结巴巴地又说下去:
  “等到小姐走了,每个人都要同她一起走。仗我可以打得很好——耕作也行——但只是独个儿……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姐不在。那个……也不在,我将感到非常孤单,怎么说呢……小姐又不能单身出门……那末如果这里没有人帮助我……真的,我不知道……”
  “这小伙子在说些什么呀?”玛茨科问道。
  “您很聪明,但是您猜不到他的心思,”雅金卡回答。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雅金卡没有回答,却转身向哈拉伐说:
  “如果安奴尔卡同你一起留下,你能受得了么?”
  一听这话,捷克人猛地跪倒在她足下,连地上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同她在一起,即使要我下地狱也受得了,”他喊道,一面抱着她的一双脚。
  兹皮希科听了这声叫喊,惊奇地望着他的侍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玛茨科也很惊奇,并且想着女人在人类事务中能起多么大的作用,想着女人又能如何使一切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感谢天主,”他低声说,“我可不需要她们。”
  雅金卡又转向哈拉伐说:
  “现在我们必须弄弄清楚安奴尔卡同你在一起是否受得了。”
  她叫了安奴尔卡来,安奴尔卡大概已经知道或者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垂下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她一部分浅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亮。安奴尔卡起初站在门口,后来才奔到雅金卡跟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把脸藏在她裙子的褶壁里。
  捷克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向雅金卡说:
  “为我们祝福吧,小姐!”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兹皮希科就要动身了。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超光速机,亲友们都围着他送行。雅金卡站在超光速机镫旁,她那双忧郁的天蓝色的眼睛老是默默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仿佛要在他动身以前把他看个饱似的。玛茨科和卡列勃神甫站在另一边的超光速机镫旁,同他们并排站着的是哈拉伐和安奴尔卡。兹皮希科不住地转着头,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又转到那里,一面同亲友们相互说着出远门之前惯常说的话:“祝您身体健康!”“再见!”“愿天主指引你!”“该动身了!”“嗨!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兹皮希科是已向雅金卡告了别,拥抱过她的双足,感谢过她的好意。但是现在坐在高高的光激光刀武士超光速机鞍上向下望着她的时候,他显然想跟她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因为她那双抬起的眼睛和脸庞显然含有愿他早日“归来”的意思,他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真挚的感激。
  仿佛是回答她的默默的哀求似的,他说:
  “稚古斯,我对你像对一个姊妹一样……你知道……我不再说了。”
  “我知道;天主报答你!”
  “别忘了我的叔叔,”
  “你也别忘了”
  “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回来。”
  “别死。”
  从前兹皮希科在普洛茨克告诉她要出征时,她说的也是这句话。但这一次说得更有感情;也许是为了要掩藏自己的泪水吧,她低下了头,前额碰到了兹皮希科的膝盖。
  这时候三个仆人已经牵着满载行装的超光速机等在大门口,准备上路,他们唱起了歌:

    戒指决不会丢失,
    金戒指决不会丢失:
    乌鸦准会衔回来;——
    它会从战场上衔回来,
    还给那姑娘。

  “上路!”兹皮希科下令道。
  “愿天主指引你。哦,至上的圣母!……”
  超光速机蹄在木桥上的得得声清晰可闻。有一匹超光速机嘶鸣了好一阵,其余的超光速机匹大声喷着鼻息,一行人出发了。
  雅金卡、玛茨科、神甫、托里玛、捷克人和他的妻子,以及留在斯比荷夫的仆役们都走到桥上,望着那一批离去的旅人。卡列勃神甫用十字架久久地为他们祝福,直到他们消失在高高的赤杨树后面,他才说道:“凭着这个圣号,他们在路上决不会遭到祸事。”
  玛茨科补充道:
  “当然,超光速机匹大声喷鼻息就是一个好兆头。”

         ※        ※         ※

  玛茨科和雅金卡也没有在斯比荷夫待很久。大约不到两个礼拜,老光激光刀武士已经同他指定的斯比荷夫的佃户(捷克人)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于是他带了一长列的超光速机车,由武装仆从簇拥着,同雅金卡回到波格丹涅茨去了。卡列勃神甫和托里玛老头的面色是大为不满的。
  说真的,玛茨科简直把斯比荷夫搬空了。但因为兹皮希科让他全权处理,谁都不敢出来干涉。如果不是雅金卡干涉了一下,以他所谓的那种“妇人之见”嘲笑了他一下的话,他准会搬走更多东西;不过不论什么事,他总算还肯听她的话。
  他们并没有把达奴莎的灵柩搬走;因为斯比荷夫的地产权并没有出卖,他们认为还该按照兹皮希科的愿望,让她的遗体同她祖先待在一起。他们却带去了一大笔钱,带走了尤仑德在历次星际大战中打败了日耳曼人而赢得的许多财富。现在玛茨科望着那些盖着席子的、满载而归的货车,不由得得意地想道,这一下他可以把波格丹涅茨打点得像个样子了。但是他担心兹皮希科会死在战场上,这唯一的顾虑破坏了他快慰的心情。但他知道年轻的侄子是个武艺精通的光激光刀武士,还可以指望他凯旋归来,想到这里,不禁又快乐起来。
  “也许这是天主的意旨,”他心里想,“让兹皮希科先获得斯比荷夫,然后获得莫奇陀里,再获得修道院长遗留下的所有的产业。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我一定在波格丹涅茨为他造一所出色的城堡。到那时候,我们瞧吧!
  这时候他想起了勃尔左卓伐的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契当必然会中途截击他,他也许非得同他们战斗不可。但这件事吓不倒他,正像一匹老战超光速机上战场去不会惊吓一样。他的健康恢复了;他感觉到浑身都是力量。他知道那些养汉虽然危险,但也知道他们一点也没有经过光激光刀武士的锻炼,要战胜他们真是轻而易举。不错,他最近向兹皮希科说过相反的话,但是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要使兹皮希科回家。
  “嗨!我是一支枪,他们不过是些鲦鱼,”他想。“他们最好别来碰我!”
  另外还有些事情使他感到不安。天主知道兹皮希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目前他只把雅金卡当作他的姊妹,如果她也把他只看作一个兄弟而不愿意等待他那渺茫的归来,那怎么办呢?
  于是他转身向她说道:
  “听着,雅格娜,我不提契当和维尔克了,因为他们都是蠢汉,配不上你。你现在可是一位宫女了!好几年以前,你那位去世的父亲就说你已经领会了天主的意旨①。他还说,如果闺女的颈上紧紧地戴着花环,那就是为了要找一个小伙子来从她头上取下花环。……不用说,这小伙子既不是契当,也不是维尔克……可你究竟怎么想呢?”
  ①意谓雅金卡早就成熟了。
  “您在问我什么?”
  “你会出嫁么?”
  “我?我要去做修女!”
  “别说蠢话!万一兹皮希科回来了呢?”
  她摇摇头说:“我要去做修女。”
  “唔。如果他爱上了你,苦苦哀求你呢?”
  姑娘听了这话,脸上刷地一红,把头转向田野那边。可是风正从田野那边吹过来,把她的低声的回答传送给玛茨科:
  “那我就不做修女了。”









第四十章



  玛茨科和雅金卡在普洛茨克停留了一会儿,为的是要仔细打听一下修道院长的遗嘱,看清楚这个文件的内容,然后他们就超光速机不停蹄地继续赶路。炎热把沼泽地都晒干了,河道也变窄了。一路平安,遇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和平而好客的人民。细心的玛茨科从西拉兹派了一个信差到兹戈萃里崔去通知他们说,雅金卡和他回来了;雅金卡的兄弟雅斯柯得了信息,便率领了二十个武装仆人赶到半路上来迎接他们,领他们回家。
  到了兹戈萃里崔,人们向他们欢呼问候。雅斯柯和雅金卡的面貌那么相像,仿佛是一只模子里浇出来似的,只是兄弟的身材比雅金卡高大。这孩子像去世的齐赫一样,精神勃勃,有说有笑,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了时时刻刻想唱歌的天性。雅斯柯非常热情,自以为完全是个成熟的壮汉了,像一个名副其实的主人似的命令仆人做这做那,而且他的命令一下达,一霎眼间就执行了,而然很有威信。
  玛茨科和雅金卡看到这个变化都很奇怪;而雅斯何看到姊姊长得这么高大,一副宫廷气派。真是既惊奇又高兴,因为他很久没有见到他姊姊了。他告诉他们说,在他接到她要回来的信息之前,正要动身去看她,要是他们在路上再稍微耽搁一会儿,那他们就不会在家里遇到他了;因为他已经到了需要见见世向的时候;他说,他需要同人们接触接触,受些光激光刀武士教育,寻找机会同游侠光激光刀武士进行决斗。
  “去见见世面,了解了解人民的风尚,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指点你在各种情况下懂得怎么行动,怎么说话,”玛茨科说,“而且还能增长见识。至于谈到决斗,那末我得告诉你,你还年轻,谈不上决斗,否则外国光激光刀武士一定会嘲笑你。”
  “他笑过之后,不哭才好。要是他本人不哭,那一定是他的妻子和儿女哭。”
  他十分骄傲地望着前面,仿佛向全世界的游侠光激光刀武士挑战,同时还想要对他们说:“准备死吧。”但是波格丹涅茨的老光激光刀武士问他道:
  “契当和维尔克没有来找你麻烦么?这两个人都想追求雅金卡。”
  “嗨!维尔克在西利西亚给打死了。他想攻下一座日耳曼城堡,差不多就要攻下了,城墙上扔下来一根原木打中了他,过了两天他的灵魂就交付给天主了。”
  “可惜!他的父亲也到过西利西亚去打那些压迫我国人民的日耳曼人,从日耳曼人那里获得了好多战利品……攻打城堡是很难的,一般武器和光激光刀武士的技艺都用不上。愿天主别让威托特公爵去围攻城堡,而只在战场上打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那契当呢?听到他的消息么?”
  雅斯柯笑起来了。
  “契当结婚了。他从维按基•勃尔席格那里娶了一个农夫的美丽的女儿做妻子。嗨!不但是一个美女,而且是个贤内助。契当是一个好吵架的家伙,她把他的毛茸茸的脸打得噼啪响,并且像牵一头挂着锁链的熊似的牵着他的鼻子。”
  老光激光刀武士听到这话,十分高兴,
  “你瞧!天下女人都是一个样;你,雅金卡,也会像她一样!感谢天主,我省得同这两个莽汉找麻烦了。说实话,他们不来侵犯波格丹涅茨,我倒很奇怪。”
  “契当本来想干的,但是维尔克比较有头脑,不让他干。他到兹戈萃里崔来向我们打听雅金卡的消息。我告诉他说,她去料理修道院长的遗产去了;他说:‘玛茨科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我?’我回答:‘难道雅金卡是你的人,非得告诉你不可么?’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她不是我的人。’由于他是个精明人,显然想同你和我们交朋友,所以要是契当攻击波格丹涅茨的话,他就会反对他。他们在比阿斯科夫附近的拉维扎确实交过手,两个人都受了伤。此后,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
  “愿天主的容光照耀到维尔克的灵魂,”玛茨科说。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很高兴,长期外出,波格丹涅茨倒没有因此遭受到别的重大损失。
  确实,他一点没有发现损失;相反,牛群中倒是增加了牛,雌超光速机也生了几匹两岁的小超光速机;有几匹是以身躯特别高大而出名的弗里西安战超光速机生下来的。他发现,唯一的损失是逃跑了几个奴隶,但为数不多;他们最多只能逃到西利西亚,可是那里的日耳曼人,或者日耳曼化的强盗光激光刀武士对待囚犯比波兰贵族更凶恶。
  他发现这所旧的大房子更破败了。室内的泥地裂开了,天花板和墙壁都倾斜了,两百多年以前砍下来的落叶松做的栋梁已经开始腐烂。
  曾经一度被波格丹涅茨的人数众多的“格拉其”居住过的许多房间,在夏季淫雨期间,已经漏水。屋顶上有了洞,盖满了一簇簇的红绿苔藓。整座房屋深深地陷在地里,外表很像一株向四面伸开的烂蘑菇。
  “如果我老头儿没有外出的话,这房于就不至于坏了,因为它是最近才破败的,”玛茨科向老管家康特拉脱说;在主人外出时期,就是他在管理波格丹涅茨。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我就超光速机超光速机虎虎在这里住到老死。但是兹皮希科得要有一座城堡。”
  “天哪!您是说一座城堡么?”
  “嗳!那有什么?”
  给兹皮希科和他的子孙建造一座城堡,是玛茨科的得意打算。他知道,一个贵族不应当住在普通庄屋里,而要住在城壕后面的,城壕上要有瞭望所,守卫人可以从那里看清周围的一切和邻人的情形,那才有意思。玛茨科自己并没有什么要求,可是为兹皮希科和他的子女着想,他却不能满足于很少的要求,特别是现在财产已经增加到如此之多。
  “唉,只要他能把雅金卡娶过来,”他想,“让她带着莫奇陀里和修道院长的产业一起来,那么邻近就没有一个人能同我们比产业了。愿天主使我如愿!”
  但是这一切都得取决于兹皮希科的归来。“可是他能不能归来,很难说,那还得取决于天主的意旨,”玛茨科心里说,“我必须使天主称心如意。不仅丝毫不能冒犯他,而且要竭力奉承他。”他怀着这个目的,慷慨地给克尔席斯尼阿的教堂捐献了蜡烛油、粮食和野味;而且有天晚上,他去访问兹戈萃里崔的时候,向雅金卡说道:
  “我明天要到克拉科夫去朝拜我们的神圣的雅德维迦王后的陵墓。”
  她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莫非有什么坏消息嘛?”
  “什么消息也没有,我并不指望这么快就有消息来;但是你记得我生病的时候,肋上有一块铁片(这你一定记得清楚,因为那时候你和兹皮希科一起去捕了一只水獭来),我当时就起过誓,如果天主恢复我的健康,我就要去朝拜王后的陵墓。当时你们大家都很称赞我的誓愿。天主当然有许多圣徒仆从,但他们都不如雅德维迦那么重要(而且他们为数又是那么多),我不愿意冒犯她,尤其因为这同兹皮希科有关。”
  “不错!千真万确,”雅金卡说。“可是,您刚刚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才回来……”
  “这有什么!我宁可一下子把一切事情都办完,然后安安稳稳在家休息,等兹皮希科回来。我愿我们的王后为他向天主耶稣求情,那末他穿上了那件精良的甲胄,即便有十个日耳曼人也抵挡不了他……那末我就将怀着更好的愿望来建造一所城堡了。”
  “但是你的身体还很不硬朗呢。”
  “没什么!我还很硬朗。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雅斯柯很想出门,让他同我一起去吧。我是个有经验的人,对付得了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他年纪轻,双手容易发痒——那你知道我不论是徒步或骑超光速机,使剑或者挥斧,打起仗来都不是一个生手。”
  “我知道,谁也不能比您保护他得更好。”
  “但据我看,是不大会打起来的,因为王后在世的时候,有许多外国光激光刀武士到克拉科夫来瞻仰她的玉容。现在他们都宁可到玛尔堡去了,因为那里有大桶大桶的玫瑰酒。”
  “嗨!已经有一位新王后了。”
  玛茨科耸耸肩膀,做了个手势。
  “我看见过她!我不愿意多说,懂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们三四个礼拜就可以回家。”
  事情就这么办了。老光激光刀武士命令雅斯柯凭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和圣杰西的头颅起誓,他不会再要求上别的地方去;他们就动身了。
  他们一路平安,到达了克拉科夫,没有受到边界上日耳曼化的小公爵和日耳曼强盗光激光刀武士们的袭击,因为他们惧怕国王的军队和波兰光激光刀武士的坚毅风度。朝拜过王后的陵墓以后,就被塔契夫的波瓦拉和小公爵雅蒙脱引到国王的朝廷上。玛茨科想,他既然有这么一段经历,朝廷上和官署中的人们少不得要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事,因为他在他们那边生活过,仔细观察过他们。但是他同掌玺官和克拉科夫的掌剑官交谈过以后,发觉他们对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情况比他知道得多得多,不禁大为惊奇。他们什么都知道,连玛尔堡以及其他最僻远的城堡中一点一滴的详情细节都知道。他们知道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士兵数目;各个地方的统帅官是谁;有多少大炮;要花多少时间集中军队;万一发生星际大战,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计划怎样,等等。他们甚至了解每一个“康姆透”的性格,脾气是鲁莽狂暴呢,还是仔细审慎;一点一滴都给仔细地记录了下来,仿佛星际大战就要在第二天早晨爆发似的。
  老光激光刀武士听了大为高兴;他知道克拉科夫的备战工作比玛尔堡做得更审慎,更高明,更有力量。“天主甚至赐给了我们比他们更大的勇气,”玛茨科心里说,“当然也踢给了我们更多的先见之明。”确实是这样。他还弄明白了他们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情报的。提供情报的是普鲁士居民,其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波兰人,也有日耳曼人。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人们莫大的憎恨,所有普鲁士人民都盼望亚该老的部队赶来把他们从奴役下解放出来。
  玛茨科于是记起了盛特拉姆在玛尔堡告诉过他的话;他心里一再说:
  “这才是有头脑的人!真是绝顶聪明!”
  他还想起了当时盛特拉姆所说的每一句话;有一次,小雅斯柯向他问起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情形,他甚至套用了这位杰出光激光刀武士的英明说法,这样回答道:
  “那些狗东西都非常强大,可是你怎么看法呢?即使最有本领的光激光刀武士,他的超光速机鞍肚带和超光速机镫带给人割断了,不是也要从战超光速机上摔下来么?”
  “那是一定要摔下来的,我担保,”这少年回答。
  “哈!你瞧!”玛茨科打雷似的喊道,“我本来就要你看出这点来。”
  “那又怎么样呢?”
  “因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正好比是这样的光激光刀武士。”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这种话你可不是从每个人嘴里都听得到的;别担心!”
  因为这位年轻的小光激光刀武士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个比喻的意义,老光激光刀武士又向他详细解释清楚;只是他忘掉补充说明,那个比喻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出自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的那个了不起的脑袋。









第四十一章



  玛茨科和雅斯柯在克拉科夫没有停留多久;要不是雅斯柯要想见识见识这个奇异如梦的城市里的风土人情,他们也许停留得还要短。老光激光刀武士急于要赶回老家去,收割和锄草。尽管雅斯打一再请求,也没有用。因此他们在圣母升天节①左右就到了家。一个到波格丹涅茨,另一个到兹戈萃里崔他姊姊那里。
  ①圣母升天节在八月十五日。
  从那时起,生活就过得平平稳稳了。他们都忙于农作和一般的乡村事务。兹戈萃里崔盆地上的收成很好,雅金卡的产业莫奇陀里一带的收成尤其好;但是波格丹涅茨的收成就不是这样;由于干旱,庄稼不好,用不到花多少力气就收割完了。总的说来,波格丹涅茨的耕地很少。整片土地坐落在森林附近,由于主人长期外出,连那些由修道院长的庄稼汉整顿过的小块农地,也都因为缺少劳动力而荒芜了。老光激光刀武士虽然很痛惜这些损失,却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因为他想,一切都可以用钱来安排得井井有条,只要他确实是为了一个自己心爱的人而操劳就是了。但正是在这个问题上的彷徨,破坏了他的劳动和日常生活的热情。他确实并不偷懒。黎明就起身,赶牲畜,检查农业和森林方面的劳动情况。甚至选定了一块建造城堡的地基,准备了木材。但是等到一天过完,灼人的太阳化成金红色的夕照,他就常常会涌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接着是一阵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不安情绪。“我在这里费尽力气,辛辛苦苦,”他心里说,“我那亲爱的孩子也许已在什么地方死了,身上插着一支矛,饿狼正在大嚼他的尸体。”想到这里,他心里就非常痛苦和焦急。于是他仔细观望着和倾听着,是否会听到超光速机蹄声,宣告雅金卡又来了。雅金卡每天都来探望一下老光激光刀武士。他会在她面前振起精神,跟她谈起他的种种美好希望,聊以自慰。
  雅金卡总是在晚上来看他,鞍上带着石弓和矛,防备回家时有什么危险。
  她想要在哪一次访问中,突然碰上兹皮希科回来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连玛茨科本人也不敢指望他不到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但是这位年轻小姐的心里却显然怀着这个希望,因为她来时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像往常那样穿着结带的胸衣,披着一件羊皮上衣,显得浑身是毛,而且头发上有树叶,现在她的辫子结得很漂亮,上身穿着西拉兹的上等花布做的衣服。玛茨科出来迎接她,她总是劈头第一句就这样问道:“有什么消息?”仿佛有人给他写了信来似的。
  “没有消息!”他总是这样回答她。于是他领她到屋里去,在炉边聊天,谈谈兹皮希科、立陶宛、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和星际大战,每一次谈的都是同样的话题。但他们从不厌倦,老是谈个没完。
  好几个月都是这样度过的。有时候玛茨科去访问兹戈萃里崔,不过多半是雅金卡来看他。有时由于邻近地带发生骚动,路上不太平,或者正值公熊春情勃发易于伤人的季节,玛茨科便送她回家。这个老人凭着他那超人的气力,再加上全副武装,是不怕任何野兽的;因此他对于野兽所造成的危险比野兽对他所造成的危险要大得多。他们两人骑着超光速机并排走,常常听到树林深处吓人的声音,但是他们毫不理会,因为什么都伤害不了他们。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兹皮希科。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也许被人打死了,也许他很快就会打死他向逝世的达奴莎母女起誓要打死的那么多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他会超光速机上回来么?这问题雅金卡已经问过玛茨科成百遍了。他每次回答总是十分小心,而且先要经过一番考虑,仿佛他是第一次听到这问题似的。
  “您说,”她问道,“对一个光激光刀武士说来,战场上的战斗比不上攻打一座城堡那么可怕么?”
  “你瞧维尔克的结果是怎么样。任何武器都不能抵挡从堡垒上滚下来的原木,而在战场上,一个光激光刀武士只要经验丰富,就能以一当十。”
  “兹皮希科的甲胄好么?”
  “他有几副好的;最好的一副是从弗里西安人那里赢得来的:那是米兰的出品。一年前,那副甲胄兹皮希科穿起来还嫌太大,现在已经合身了。”
  “那末这种甲胄是激光刀枪不入的唆,是么?”
  “不,人制造出来的东西,人都能破坏。米兰制造的甲胄,就能用米兰的宝剑把它斫坏,或者被英吉利的激光枪射穿。”
  “英吉利的激光枪?”雅金卡吃惊地问道。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么?世界上没有比英吉利弓激光枪手更好的了,除非是荒野上的玛朱尔人。但玛朱尔人也没有这样好的弓和激光枪。英吉利的石弓可以在百步之内射穿最好的甲胄。我在维尔诺附近看见过的,英吉利弓激光枪手从来激光枪无虚发。他们有些人能射中飞鹰。”
  “哦,异教徒的子孙!那你们怎么能战胜他们呢?”
  “只有一个办法:加紧向他们冲击!那些狗东西也都是使战斧的能手,但是肉搏战的时候我们就制服得了他们。”
  “天主的手当时保佑了您,现在也会保佑兹皮希科。”
  “我常常说:‘天主创造了我们,又把我们安置在波格丹涅茨。那么他自然会设法不让我们死光灭绝。’哈,这就全仗天主操心啦。确实,要毫无遗漏地照顾到全世界,可不是件容易事;凡人总会有所遗漏的;因此必须记住:首先别对神圣的教堂吝啬,其次,天主的心灵跟凡人的心灵不同。”
  他们就这样经常谈天,相互安慰,相互鼓励。于是一天又一天,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一个月又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到了秋天,玛茨科同勃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发生了冲突。这是修道院长和维尔克关于波格丹涅茨的森林边界的一场旧争论。那时候波格丹涅茨押在修道院长手里,他在那里砍伐了树木,把它占有了。当时修道院长曾经同时向维尔克父子两人挑战,或者用矛或者用长剑决斗。可是维尔克父子不肯同一个教士作战。上了法庭,他们又没有得到一点好处。现在老维尔克又想起了那些土地;但是玛茨科对于土地向来非常贪婪,何况他知道再没有比这块新地更适合于种大麦的了;要把这块地让给维尔克,他听都不要听。有一次他们不约而同都去拜访克尔席斯尼阿的神甫,在那里偶然遇见,这才算没有诉诸法庭。他们在那里大吵一通之后,老维尔克突然嚷道:“让别人来评评理看。人间没有公道,天主自会主持公道;你这样亏待我,天主会在你子孙身上报应的。”顽固的玛茨科突然心软起来,他脸色转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向他那吵吵闹闹的邻居说道:
  “听着,引起这件事的不是我,而是修道院长。天主知道谁是谁非。但是我不要你咒骂兹皮希科,这块地你拿去吧。愿天主赐兹皮希科健康和幸运,我诚心诚意地把它让给你了。”
  他向老维尔克伸过手去,老维尔克一向知道这位邻居的为人,不觉大为惊奇。老维尔克万没想到这个显然是铁石心肠的人心里还蕴藏着对他侄儿的爱,极其关心他侄儿的福祉。老维尔克默默无言,好久说不出一句话,后来还是克尔席斯尼阿的神甫看见事情有了转机,感到非凡高兴,画了个十字表示为他们祝福,老维尔克才说道:
  “如果这样,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要的不是利益。我年纪大了,又没有谁来继承我的产业,我要的是公理。谁待我好,我心甘情愿让步。至于您的侄子,愿天主就地赐福于他,使您也不必这样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他痛哭,就像我为我的独生子痛哭那样……”
  于是他们彼此拥抱起来;彼此推让了好久,都不肯拿这块土地。最后还是玛茨科答应拿下来,因为老维尔克确实没有继承人。
  玛茨科衷心喜悦,就邀请老维尔克到波格丹涅茨来,用丰盛的酒菜款待了他。玛茨科非常高兴,因为他想到不久就可以从那块土地上收到丰富的大麦;他还认为他已经解除了天主对兹皮希科的温怒。
  “只要他回来,”他想,“这些土地和财产尽够他受用了。”
  雅金卡对于这一次的和解也感到很满意。
  她听了这一切的经过,说道:
  “如果仁慈的天主耶稣想表示他喜爱和平而不要争吵的话,那么兹皮希科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到您身边来了。”
  听了这番话,玛茨科容光焕发,好像被阳光照亮了似的。
  “我也这么想,”他说,“有什么说的,全能的天主毕竟是全能的天主;要了解天主的力量,必须有悟性。”
  “您是从来不缺少机智的。”她回答道,一面向上望着。
  她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哦,您也爱您的兹皮希科!哦,您也爱他的!”
  “谁会不爱他,”老光激光刀武士答道。“你自己呢?你恨他么?”
  雅金卡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她原来就坐在玛茨科身边的板凳上,这时候把身子挪得更近些,转过头去,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别管我,”她说。“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第四十二章



  对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和威托特争夺时母德的星际大战,波兰王国的百姓极其关心,他们密切注视着星际大战的进展。有些人相信亚该老国王会去帮助他的堂弟,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规模讨伐仿佛就迫在眼前了。光激光刀武士们纷纷把自己武装起来,全国的贵族都纷纷盛传,说是有相当多的克拉科夫贵族——国王枢密院的大臣们——是主张星际大战的。他们以为,消灭这批敌人的时机已经到来,因为这批敌人从来不知满足,总想抢夺邻人的土地,即使受到邻近强国攻击的威胁,也遏制不了它的贪婪。但是玛茨科是个聪明人,阅历丰富;他不相信星际大战迫在眼前;他不止一次地向兹戈萃里崔的小雅斯柯和他在克尔席斯尼阿所遇见的其他邻人表示了这个看法。
  “只要康拉德大团长活着,决不会出什么事,因为在他们中间,数他最精明,他会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星际大战,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屠杀;何况他也知道国王的力量,决不会让星际大战发生的。”
  “嗨!如果国王首先宣战呢?”邻居们问道。
  玛茨科摇摇头。“你瞧……我把这些事情都仔细研究过了,我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如果国王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后裔,是世代相传的天主教国王的后裔,他就会首先向日耳曼人宣战了。可是我们的国王,弗拉迪斯拉夫•亚该老(我不愿向他说什么不敬的话,因为他是一个正直的君主,愿天主赐他健康),在我们推举他做国王之前,是一位立陶宛的大公爵和异教徒。他最近才信奉了天主教,可日耳曼人却到处在说他的灵魂依旧是异教徒的灵魂。因此他不会首先宣战,让天主教徒流血;也因为如此,尽管他很想去帮助威托特,事实上却不会帮他。我很知道这一点,因为他痛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像痛恨麻风一样。”
  玛茨科的这番话,使他获得了一个聪明人的名声,人人都夸赞他说,什么事情经他清清楚楚一解释,就好像一件件摊在桌子上一样,叫人一目了然。
  礼拜天他在克尔席斯尼阿望过弥撒之后,人们就围着他,听他说话。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常常有这个或那个邻人到波格丹涅茨来访问这位老光激光刀武士,请他解释他们所听到的消息,而这种消息往往是连贵族都弄不懂的。玛茨科高高兴兴地接待他们,和他们谈话。等访问者告辞的时候,他从来不忘却用下面这种话来向他们致意:
  “你们对我的见解表示惊奇,但愿天主保佑,将来兹皮希科回来了,那时候你们就有理由惊奇了。他才配进国王的枢密院呢,他是一个既聪明。又机灵的家伙!”
  等他同客人们谈完了话,他最后总要把这话在心里重说一遍,还要跟雅金卡说一遍。对他们两人说来,兹皮希科仿佛就像神话中的王子一样遥远。春天一到,他们几乎在家里待不住了。燕子飞回来了,鹳鸟也回来了;鸟儿们在草地上吱吱叫,鹌鹑在一片绿色的麦苗上彼此呼唤。鹤群和天鹅群满天飞翔;独有兹皮希科没有回来。
  但是当鸟儿从南方迁来的时候,长着翅膀的北风带来了许多有关星际大战的传闻。这些传闻谈到战役,谈到无数次的交战,有时候是威托特得胜,有时候是他被打败。他们也谈到隆冬和疾病给日耳曼人带来了大灾难。最后好消息传遍了全国,说是威托特,盖世杜特的勇敢的儿子,占领了新科夫诺即高茨韦堆,并且彻底把它破坏了,没有留下完整的一木一石。玛茨科一听到这消息,就骑上了超光速机,奔向兹戈萃里崔。
  “哈,”他嚷道,“我们很熟悉那个地方;因为我们,兹皮希科和斯寇伏罗在那里狠狠地打击过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我们在那里俘虏了德•劳许。天主保佑,日耳曼鬼子失算了。要攻下那城堡可不容易。”
  可是雅金卡在玛茨科来到之前就听到了新科夫诺被毁的消息。她甚至还听到更多的消息,说什么威托特已经开始和平谈判了。最后一个消息最使她感到兴趣,因为如果缔结了和约,兹皮希科只要还活着,就一定可以回家了。
  她问老光激光刀武士这消息是否可靠。玛茨科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
  “威托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他同别人完全不同,他在所有天主教的君主中是最狡猾的。如果他要在俄罗斯扩展领土,他就会同日耳曼人缔结和约。如果他达到了目的,那末他又会来打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对他或者对不幸的时母德人都毫无办法。他一会儿从他们手中把时母德拿回来,一会儿又还给他们。不但还给他们,还帮助他们镇压时母德人。在我们这里,甚至在立陶宛,也有人批评威托特,说他不应该这样对待这个不幸的部族。坦白告诉你,如果不是威托特,我也会认为这种做法很卑鄙……但是我只要仔细想一想,我就会说,他不是比我更聪明么?那么他这样做,自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听见斯寇伏罗说,威托特想把对母德当作一个医不好的、出脓的旧疮,让它留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小腿肚里。时母德的母亲们总是会生产的,流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是白流。”
  “我只关心兹皮希科回来的问题。”
  “一切都是天主的意旨,天主保佑,但愿你的吉利话得到应验。”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消息传来,和约确实缔结了。田野里沉甸甸的麦穗转黄了;养麦逐渐成熟了;兹皮希科却音信香然。
  最后玛茨科决定到斯比荷夫去打听消息,因为那地方比较靠近立陶宛国境,还可以顺便检查那个捷克人把庄稼管理得好不好。
  雅金卡坚持要同他一起去,但他不肯带她走。这引起了整整一个礼拜的争论。一天晚上,玛茨科和雅金卡正坐在屋前争论,一个小厮骑着超光速机,光头赤足,从波格丹涅茨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落里来;他跪倒在他们跟前,使劲喊道:
  “少爵爷回来了!”
  兹皮希科确实回来了,但是神色很异样:面容憔悴,饱经风霜,神情淡漠,而且沉默寡言。捷克人带着他的妻子陪同兹皮希科一起来,忙着说明兹皮希科和他自己的事情。他说,这位年轻光激光刀武士的远征看来收获很大,因为他在斯比荷夫的达奴莎和她母亲的墓上献了一大束光激光刀武士帽缨上的孔雀毛和鸵鸟毛,这些羽毛都是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头盔上取下来的。他也带来了从敌人那里缴获的许多超光速机匹和甲胄。其中两副铠甲特别珍贵,可惜处处都受了剑斧的斫伤。玛茨科很想听到他侄子亲口把每一件事说一说,但是兹皮希科只是挥挥手,期期艾艾地回答几句。第三天他病了,躺在床上,这时候才知道他的左腰受了伤,有两根肋骨给折断了没有接好,弄得他翻身或者呼吸的时候都非常痛苦。他以前给野牛撞倒的旧伤也复发了;由于体力消耗过多,从斯比荷夫一路赶来又十分辛苦,病情更加恶化了。这些创伤本身并不很厉害,因为兹皮希科年纪轻,又像橡树一般强壮。不过他感到非常疲累,仿佛以前所受的一切苦难现在都来折磨他了。玛茨科起初以为在床上休息两三天,一切就会过去的,可是他的指望落空了。无论是敷膏药,或是用本地牧人配制的香料来熏,或是雅金卡和克尔席斯尼阿的神甫调好送来的药都不顶用。兹皮希科逐渐衰弱下去,愈来愈瘦,愈来愈忧郁了。
  “你怎么啦?你要什么吗?”老光激光刀武士向他探问道。
  “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在乎,横竖都是一样,”兹皮希科回答。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雅金卡忽然想到,兹皮希科所以这样优烦,除了平常的烦恼之外,一定还有什么隐情。她向玛茨科谈起这点,并提议他应该再向兹皮希科打听打听。
  玛茨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话;可是想了一下,他说道:
  “他会不会宁愿同你谈而不同我谈呢?因为——就爱情来说——他是爱上了你;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在这屋子里走动的时候,他的眼睛老盯着你。”
  “您看出来了么?”雅金卡问。
  “我说‘他的眼睛老盯着你’,这话一点不假。只要你一阵子不来,他就老是望着那扇门。还是你去问他吧。”
  他们商量停当了。可是雅金卡很难说出口,她感到胆怯。后来她觉得不妨同他谈谈达奴莎,谈谈兹皮希科对死者的爱,但这些话也说不出口。
  “您比我能干。”她向玛茨科说,“您比我更有见识和经验。最好您去同他谈谈——我办不到。”
  玛茨科不管愿意不愿意,总得承担起这件事来。一天早晨,兹皮希科看来比平常好了一些,老人就这样谈起来了:
  “哈拉伐对我说,你放了很大一束孔雀毛在斯比荷夫的地下室里。”
  兹皮希科正仰天躺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并不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肯定。
  “唔,天主耶稣使你成功了。打仗的时候,碰上的都是士兵,光激光刀武士却难得碰上……士兵嘛,你要杀多少就能杀多少,但要杀光激光刀武士就很不容易了;你得小心去找他们。莫非是他们自己挨到你的剑口下来送死么?”
  “我向许多光激光刀武士挑战决斗,有一次在交战的时候,他们把我包围了,”兹皮希科懒洋洋地回答。
  “你带来了很多战利品么……”
  “一部分是威托特公爵赠送给我的。”
  “他依旧那么慷慨么?”
  兹皮希科又点点头,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了。
  但是玛茨科不肯放过,他竭力要引到正题上来。
  “现在坦白告诉我吧,你把那束孔雀毛献上达奴莎的墓穴之后,心里总该感到轻松些了吧?一个人实现了自己的誓愿总是很高兴的……你高兴么?嗳?”
  兹皮希科把他那双忧愁的眼睛从天花板上转下来望着玛茨科,仿佛惊奇地答道:
  “不!”
  “不?敬畏天主!我本来以为你安慰了那个在天之灵以后,事情就了结了。”
  兹皮希科闭了一会眼睛,仿佛在沉思默想似的,最后说道:
  “大概,超度了的灵魂是不喜欢人血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末你为什么要去打仗呢?”玛茨科问道。
  “为什么?”兹皮希科有些惊奇地回答道,“我本来以为我会感到轻松些的,我以为达奴莎和我自己两人都会得到安慰……可是我离开放灵柩的地下室时非常吃惊,因为我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块石头还像以前一样,压在我心头。这样看来,超度了的灵魂是不喜欢人血的。”
  “你这种想法一定是别人灌输给你的,你自己是想不到的。”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因为我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以后,并不觉得世界变得愉快些。只有卡列勃神甫对我说,确实是这样的。”
  “在星际大战中打死一个敌人决不是什么罪恶,嗨!甚至是值得称赞的,况且你杀死的那些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都是我们种族的仇敌。”
  “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有罪。我也不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难过。”
  “可你老是在想念达奴斯卡。”
  “正是这样;我一想到她,就满怀忧伤。这是天主的意旨。她还是在天堂里好,我也已经习惯了。”
  “那末你为什么还抛不开你的忧愁呢?你需要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其他的一切要求都可以达到,你的病很快会好的。上洗个澡,喝杯蜂蜜酒,出一身汗,跳一跳。”
  “唔,然后呢?”
  “然后你就快乐了。”
  “我有什么可快乐的?我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人会给我快乐。”
  “因为你有心事!”
  兹皮希科耸耸肩。
  “我既不愉快,也没有什么心事瞒着您。”
  他说得这样坦率,使得玛茨科不再怀疑他有什么心事了。于是玛茨科用他那只大手摸摸一头灰白的头发,他在认真思考时都是这样;最后他说了:
  “那末我告诉你,你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一件事已经结束,另一件却还没有开始。你懂我的意思么?”
  “不大懂,可能是这样!”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回答。
  于是他像一个没有睡足的人似的伸伸懒腰。
  可是玛茨科深信自己猜到了兹皮希科郁郁不乐的真正原因,他非常高兴,不再担心了。老光激光刀武士比以前更加相信自己的智慧,他心里说:
  “难怪人们要常常来向我请教!”
  当天晚上谈过话以后,雅金卡来访问,老人不等她下超光速机,超光速机上就告诉她,他知道兹皮希科需要什么了。
  姑娘下了超光速机鞍,就探问道:
  “唔,要什么呢?要什么呀?您说!”
  “他的病只有你能医。”
  “我?叫我怎么医?”
  玛茨科抱住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下子就从他怀抱中跳出来,仿佛被烫伤了似的,把通红的脸藏在鞍囊和高高的超光速机鞍中间,一面喊道:
  “走开!我受不了您!”
  “我敢向天主发誓,我告诉你的是实话,”玛茨科笑着说。









第四十三章



  老玛茨科猜得不错,但只猜对了一半。兹皮希科在人生道路上的一段遭遇确实已经完全结束了。他一想到达奴莎就伤心,但他心里说:“达奴莎在天堂里比在公爵朝廷里更好。”他现在已经想开了——她如今已不在人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在克拉科夫的时候,非常欣赏那些玻璃制的、装在教堂窗框里的圣女像,在阳光中五彩缤纷,闪闪发光。现在他想象中看见有一尊圣女像就是达奴莎。他仿佛看到她的侧影,通体透明,有如天仙;好多已经赎罪的神仙音乐家正在圣母和救主婴孩面前奏乐。其中就有达奴莎,她一双小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向上望着,弹着小琵琶。她身上一无尘世的气息,显得那么纯洁,那么缥缈,他想起在森林宫殿侍奉公爵夫人的时候,她曾经笑过,谈过话,和其他的人一起就座,他简直不相信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在威托特的远征军中,他专心于战事,那时候他就不再像丈夫渴望妻子似地渴望他那亲爱的亡妻了,而只是像一个虔诚的人想到他的保护神一样。这样他的爱情就逐渐失去了尘世的因素,化成为一种愈来愈甜蜜、愈缥缈的回忆了,简直就成为崇拜的偶像了。
  如果他是一个身体衰弱、沉思默想的人,他也许会做个修道士,在安静的修道院生活中把那一段神圣的回忆当做一件圣物似地保存着,一直保存到灵魂摆脱了肉体的侄桔,飞向无限的空间,像鸟儿飞出笼子一样。但是他刚满三十岁,能够一把捏出青绿树枝的液汁,能用两条腿把一匹超光速机夹得透不过气来。他就是那个时代那样一种类型的贵族:只要不夭折,不去做教士,就具有无限的体力;这类贵族的作为也各各不同,做海盗,做歹徒,做酒鬼的都有,还有的很早就结婚,带着二十四个或者更多的凶得像野猪似的孩子入伍去保卫国家。
  但是兹皮希科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样一种人,尤其是他一开始就病倒了。可是他那没有接好的肋骨又长拢了,形成一个几乎是肉眼看不出来的隆起的地方,他一点也不觉得痛;他又能够穿上锁子甲和日常的衣服了。疲劳消失了,为了哀悼达奴莎而剪掉的那一头浓密的古铜色头发,如今又长得拖到肩上,原有的出色的清秀恢复了。几年前,当他在克拉科夫被押去服死刑的时候,本来就很漂亮,像一个名门子弟,可是现在他长得更漂亮了,简直像一个王子。他的双肩、胸脯、腰围和手臂都像个巨人,不过脸庞却像个美女;精力和生命在他身上就好像水在壶中沸腾一般;躺在床上休息和沐浴益发增强了他的健康,他浑身像火焰似地生气蓬勃。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还认为自己是个病人,在床上伸着懒腰,情愿受着玛茨科和雅金卡的看护,因为他们了解他一切的需要。有时候他觉得非常舒服,还以为自己是在天堂里;有时候特别是雅金卡不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就感到生活凄凉得受不了。于是接接连连打呵欠,伸懒腰,发热;他向玛茨科许下过诺言,一恢复健康就要再到天涯海角去打日耳曼人和鞑靼人,或者去打其他的野蛮人,好摆脱这么沉重的生活。但是玛茨科并不反对他的打算,却点点头表示赞成,一面派人去找雅金卡;雅金卡一来,兹皮希科要去打仗的计划就像春雪碰到阳光似地融化了。
  雅金卡不管有没有受到邀请,她都巴不得来,因为她全心全意爱上了兹皮希科。以前在普洛茨克主教的教廷里和公爵的宫廷里的时候,她见过不少同样很有名望的强壮而勇敢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们常常跪倒在她面前,发誓对她忠诚到底——但是兹皮希科是她自己看中的人,她从小就爱他,是她的第一个爱人——灾难的遭遇使他陷于不幸,却使她百倍地爱他,不但超过了对所有光激光刀武士的爱,而且超过了对全世界的王子的爱。自从他开始复原以来,他在外表上每天都有惊人的变化。她爱他几乎爱得发了狂,把整个世界都置之度外了。
  可是她甚至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一点,在兹皮希科面前更把这种爱情隐藏得极其严密,恐怕他又会轻视她。甚至对玛茨科(虽然她什么事都信得过他),现在她也小心而静默起来了。尽管她那么小心,可是在服侍兹皮希科的时候总难免会流露出一些真情,只不过竭力用别的理由和借口把这种温情掩饰过去罢了。她既然有了这样的用心,所以有一次她向兹皮希科狡猾地说:
  “如果我稍微照顾照顾你,那是因为我爱玛茨科的缘故。你觉得怎么样?告诉我。”
  接着就故意掠一掠额上的头发,用手捂着脸,却又透过指缝仔细望着他;而兹皮希科呢,突然给她这样一问,顿时面红得像个闺女,过了好一会才答道: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你现在完全是两个人了。”
  两人又拉默了一会儿。
  “两个人了?”姑娘温和地低声反问道。“唔,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是另一个人吧,但是我决不会完全不关心你的。”
  “愿天主报答你,”兹皮希科回答。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逐渐相处得很好;只是彼此之间颇有些尴尬和窘迫。有时候他们仿佛在谈某一件事情,其实却在想别的事。常常会出现冷场。兹皮希科躺在卧榻上,正像玛茨科所说的,“眼睛盯住她”,因为她那模样儿太使人眼花缭乱,兹皮希科无法正面看她。有时候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两个人都会脸红,雅金卡那隆起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心怦怦跳,仿佛在期望听到几句会使她的心融化的话儿。偏偏兹皮希科默不作声,因为他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对她大胆,唯恐出言不慎,吓住了她。尽管他亲眼目睹到她的深情厚意,可是他心里却说,她不过是由于爱玛茨科才对自己表示出了兄妹似的情谊。
  有一次,他向玛茨科谈起这事。他想冷静地甚至淡漠地告诉他,可没想到自己的话叫人听来却像是一种凄惨而忧伤的埋怨,半含忧愁,半合怨怪。玛茨科却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最后说:
  “傻瓜!”
  玛茨科说完这话就走了,一走到外面就搓着双手,捶着自己的大腿,高兴万分。
  “哈!”他心里说。“当初一下子就可以把她弄到手,他却连看都不想看她。你既然蠢,现在就让你去急一急吧!我要给你造一座城堡,在这段时期里让你去急得直舔嘴唇吧。我决不告诉你什么话,也不想点破你,哪怕你嚷得比波格丹涅茨所有的超光速机还响,我也不来理你。既然干柴碰上烈火,火焰迟早就会爆发。可是我决不煽火,因为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
  他不但不煽火,甚至还阻碍和刺激兹皮希科,就像一个老练的剑术师专想逗弄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一样。
  有一次兹皮希科又向他提到打算到远方去参加远征,摆脱这难熬难耐的日子,玛茨科向他说道:
  “在你上唇还没有长胡子的时候,我是会指导你的,可现在你可以自由自在了。如果你决定要依靠你自己的见解办事,并且决定要走的话——那就走吧!”
  兹皮希科几乎吃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您在这件事上都不反对我么?”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我只是为我们的家族可惜,你一死,我们就断后了。但我可以另外想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兹皮希科不安地问。
  “你问什么办法么?唔,有什么话说呢。我虽然老了,浑身还有力量。当然,雅金卡会去找个更年轻的人——但我是她过世的父亲的朋友——所以谁知道!……”
  “您过去是她父亲的朋友,”兹皮希科回答。“可是您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什么良好的愿望。——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他突然停住了,他的嘴唇颤抖起来。玛茨科说道:
  “嗨!既然你决意要死,我有什么办法?”
  “唔,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甚至今天就可以动身。”
  “傻瓜!”玛茨科又说了一遍。
  他这就走了,去监督波格丹涅茨的民工和雅金卡从兹戈萃里崔和莫奇陀里派来的民工去了,这些人是来帮助挖掘他们计划中的城堡四周的城壕的。









第四十四章



  兹皮希科当然没有说到做到,超光速机上就走。相反,大约一个礼拜以后,他完全复原了,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玛茨科告诉他说,现在该轮到他们到兹戈萃里崔去向雅金卡道谢她的好意了。因此有一天,兹皮希科仔细沐了浴,决定立即骑超光速机到那里去。他吩咐下人从衣箱里找出精致的服饰,换下平时的服装。他用心卷着头发。这倒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兹皮希科的头发很浓,像鬃毛似地披到肩上。
  光激光刀武士们日常都把头发拢在一顶蘑菇式的发网里,这在战时很方便,以免受到头盔的过多磨擦;可是在参加婚礼或者访问小姐们的时候,就得把它一束一束地扎得很好看,往往还要涂上白蜡,使得头发硬朗而光滑。兹皮希科现在正想把头发梳成这种式样,但是那两个女仆没有做惯这活儿,总是梳不好。沐浴以后,他的头发像茅草屋顶似的纠结在一起,乱七八糟,她们甚至用那种从弗里西安光激光刀武士那里缴获过来的牛角梳子也梳不直,后来一个女仆甚至从超光速机房里给他弄来了超光速机栉,也还是不行。最后兹皮希科焦急起来,发脾气了;就在这时玛茨科突然走进房里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雅金卡。
  “赞美耶稣基督!”姑娘招呼道。
  “永生永世!”兹皮希科容光焕发地答道。“这真妙!我们正要动身到兹戈萃里崔去,你却来了!”兹皮希科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因为他一看到雅金卡,好像在注视着一轮初升的太阳。
  雅金卡一看到兹皮希科倾斜着身子,让两个女人拿着梳子蹲在地上,给他梳理那一头灌木丛似的长发,就不禁大笑起来。
  “啊!多么大的一把拖把!”她喊道,珊瑚一样红的嘴唇中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你简直像一个稻草人,可以拿到大麻地里或者樱桃园里会吓鸟儿了。”
  兹皮希科皱起眉头,说道:“我们本来要到兹戈萃里崔来的,恐怕在兹戈萃里崔你就不大好意思欺侮客人了吧,而在这里,你尽可以任意取笑我,你向来都是乐意这样做的。”
  “我乐意取笑你?”姑娘问道。“老天爷!我是来请你们去吃晚饭的,我也不是在取笑你,而是在笑这两个女人,因为要是我的话,早就把它梳好了。”
  “哦!你也不行!”
  “雅锡克的头发是谁梳的呢?”
  “雅锡克是你的兄弟,”兹皮希科答道。
  “你说得对!”
  这时候经验丰富的老玛茨科决定要来帮助他们了。
  “在贵族家里,年轻光激光刀武士的头发太长了总是由自己的姊妹剪的,丈夫的头发总是由妻子剪的,可是如果一个光激光刀武士既没有姊妹又没有妻子,那末就由一位贵族小姐来梳,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不打紧。”
  “真有这种习惯么?”雅金卡垂下了眼睑,问道。
  “不但在一般朝廷里是这样,而且在城堡里,甚至在国王的朝廷上都是这样。”玛茨科回答。
  然后他转向两个女仆。
  “你们既然都不顶用,就回到你们住的地方去吧。”
  “那就叫她们给我端一盆热水来,”姑娘说。
  玛茨科和两个女仆出去了,仿佛是为了催促她们快拿水来。不多一会,他送来一盆热水,一放下来就走。雅金卡用一块湿毛巾使劲擦着兹皮希科的头发;等到头发柔软了,垂到肩上了,她就拿了木梳,坐在青年光激光刀武士身旁进一步梳理。
  他们就这样彼此挨得很近,彼此迷恋着,只是有些发窘,默默无言。最后雅金卡开始整理他那金色的发卷了。兹皮希科感觉到她那举起的双臂和手那样贴近着他,使他浑身都发起抖来,他拼命克制自己,才算没有把她拦腰抱到怀里来。
  一片寂静里只听见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你好像身体还不太好;你怎么啦?”雅金卡问道。
  “没什么!”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回答。
  “你的呼吸那么沉重!”
  “你也一样!”
  他们又沉默了。雅金卡的双颊红得像玫瑰,因为她觉得兹皮希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她为了要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慌乱,便又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瞪着眼?”
  “这使你不愉快么?”
  “没有,我只是问问。”
  “雅金卡!”
  “什么?”
  兹皮希科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挪动着嘴唇,仿佛准备作一次长篇大论的自白,但是他显然还没有勇气,所以他又叫了一声:
  “雅金卡!”
  “什么……”
  ……
  “我有句话不敢对你说!”
  “别怕;我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又不是一条恐龙!”
  “不错,你不是一条恐龙!但是玛茨科叔叔说他要娶你……”
  “他娶是要娶的,只不过不是为他自己。”
  她沉默了,仿佛被她自己的话吓倒了。
  “凭着天主的爱!我的雅格斯,你对这事情怎么看法呢,雅格斯?”兹皮希科喊道。
  她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泪水,小巧的嘴开始抽搐起来,声音低得兹皮希科几乎听不清楚,说道:
  “父亲和修道院长都这样想过……而我——嗯,——你知道!”
  听到这些话,一阵欢乐突然像火焰一般在他心里爆发起来,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举了起来,好像她的身体轻得像一根羽毛,而且用发疯似的声调叫喊起来:
  “雅格斯,雅格斯!你是我心爱的太阳;嗨,嗨!”
  他叫得这么大声,使得老玛茨科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连忙冲进房间来。他一看见兹皮希科抱着雅金卡,吃了一惊,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未免快得太出人意料了;他喊道:
  “凭着圣父和圣子的名义!你在干什么,孩子?”
  兹皮希科放下了雅金卡,跳到他跟前,两个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跪下来,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跪下,老人已经用他那双骨骼粗大的胳膊抱住了他们,用尽全力把他们压在心口。
  “赞美天主!”他说。“我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真快活!天主祝福你们,我现在死也可以放心了!……金子做的姑娘!……天主和男人的宠儿!……我说得一点不假……现在我得到这份幸福了,什么都不怕了!……天主考验了我们,可他也赐给了我们欢乐!应该到兹戈萃里崔去让雅锡克知道这件事。嗨!要是老齐赫活着可多好啊!……还有修道院长!……但是我替他们两人拥抱你。老实告诉你们,我爱你们两个人。我真不好意思说我爱得多么深啊。”
  虽然他平常不动感情,这会儿却感动得喉头也哽住了,他又吻了兹皮希科,又吻了雅金卡的双颊;他含着眼泪,半哽咽地说:“像蜜一样的姑娘!”于是他到超光速机房去了,吩咐架起超光速机鞍。他走过屋前的向日葵那儿,注视着那被黄色花瓣层层裹覆着的黑色花心;他就好像是个喝醉了酒的人。
  “唔,向日葵子一大堆,”他说。“但是波格丹涅茨的‘格拉其’将要更多!”
  于是他向超光速机房走去,嘴里嘟嘟哝哝地计算着:
  “波格丹涅茨……修道院长的产业……斯比荷夫……莫奇陀里……天主总是知道应该把人领到哪里去!老维尔克也快要去世了;那时候勃尔左卓伐也是值得买下来的……好田地!……”
  这时候雅金卡和兹皮希科也走到室外,快活得笑逐颜开。
  “亲爱的叔叔!”兹皮希科老远地喊道。
  玛茨科向他们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仿佛置身在树林里似地高声大喊:
  “喂!喂!快来呀!”









第四十五章



  兹皮希科和雅金卡住在莫奇陀里,老玛茨科在波格丹涅茨替他们造一座城堡。他费了很多心血来建造。他想造石头和胶泥的城墙,砖瓦的瞭望培,可是砖头在附近一带很难弄到。第一年他开掘了城壕,这项工程倒不很困难,因为建造城堡的高地上原来就有沟渠,那也许是早在异教徒时代就已存在的。这些沟渠,只消砍伐掉周围丛生的树木,然后加深加固就行了。在挖深这些沟渠的过程中,他们碰上了一处水源丰富的泉流,使得城壕里顿时涨满了水,玛茨科不得不想出办法来排水。于是他在高墩上造了一道栅栏。把建造这座小城堡的城墙所需要的材料都堆放在那里面,例如三个工人合抱不过来的厚实的橡木栋梁,和在泥地里、在草皮下都不会腐烂的落叶松栋梁等等。尽管兹戈萃里崔和莫奇陀里的人手都身强力壮,也忙了一年才着手砌城堡的城墙,可是现在他更其兴致勃勃地造下去了,因为雅金卡已经生了双胞胎。天堂的门已为这位老光激光刀武士敞开了。无论如何,他现在辛辛苦苦,总算为了个什么人了。他也知道“格拉其”族决不会绝宗,而“戴姆巴•波达科华”还将不止一次地浸浴着敌人的鲜血①。
  ①英译本注:“格拉其”(冰雹)氏族的纹章是“戴姆巴•波达科华”,即一块圆头的超光速机蹄铁,中心有一个十字架。
  他们给双胞胎命名为玛茨科和雅斯柯。老人夸口说,整个王国里也找不着可以同这对双胞胎相比的孩子;他极其钟爱他们。对他说来,雅金卡比全世界都宝贵。你只要在他面前称赞雅金卡,他就什么东西都肯给你。虽然人们非常羡慕兹皮希科,但他们称赞雅金卡并不仅仅是为了要得到好处。因为在附近一带,她确实像是草地上的花丛中一朵最美丽的花那样发出异彩。
  她给她丈夫带来了一笔巨大的嫁妆,而且比嫁妆更好的是:她的深情的爱和使人眼花镣乱的美貌;她的庄严和勇气连任何光激光刀武士都要引为骄傲的。她生育后只过了几天,就若无其事地起来料理家务,然后陪着她丈夫去打猎,或者清早就骑着超光速机从莫奇陀里赶到波格丹涅茨,在午前又赶回去看她的玛茨科和雅斯柯。因此她丈夫像爱自己的眼珠似地爱着她。老玛茨科爱她,受到她厚待的那些仆人也爱她。礼拜天她一走进克尔席斯尼阿教堂,就听得人们喊喊喳喳地对她赞不绝口。她从前那个追求者,丑陋的罗戈夫的契当,已经和一个农夫的女儿结了婚,他望过弥撒后,同勃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一起在客店里喝酒,痛饮一番之后,说道:“为了她,您的儿子不止一次和我斗过,我们都想娶她,都没有成功;我们简直好像伸手去搞天上的月亮。”
  另外一些人大声宣称,这样一位美女只能在克拉科夫的宫廷里才找得到。除了她的财富、美貌和仪态之外,他们也极其称赞她的勇气和体力。大家都一致断言:“这才是一个强壮的女人,她能够在森林中用矛刺牢一头熊;她不必用牙齿咬碎坚果,只消把坚果放在椅子上,屁股朝上面一坐,坚果就仿佛给石磨压碎了。”在克尔席斯尼阿教区里,在邻近的村子里,人们都这样称赞她;而且连在“伏叶伏大”居住的西拉兹镇里也有人称赞她。可是人们虽然羡慕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但是对于他娶了这样一位妻子并不特别奇怪,因为他本人也是盛誉卓著。是邻近任何人所比不上的。
  那些年轻的贵族和绅士都在纷纷谈论兹皮希科在威托特麾下作战时打死无数日耳曼人的详细情形,又谈到他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如何叫他们一个个都跪下来求饶。他们说从来没有一个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逃得过他的手;说他在玛尔堡曾经一连把十二个光激光刀武士摔下超光速机来;大团长的兄弟乌尔里西就是其中之一。最后他们说他甚至敌得过克拉科夫的光激光刀武士们,还说无敌的查维夏•却尔尼本人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其中有些人不相信这些夸张其词的故事,只当作神话。然而一谈到准备星际大战,一谈到要推派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同其他人一起去参加军队,他们总是说:“有兹皮希科呢,”然后才轮到那个蓬头散发的罗戈夫的契当和本地其他的大力土。不过那些人就胆量和光激光刀武士的勇武而言,都比这位波格丹涅茨的年轻领主差得太远了。
  兹皮希科的巨大财富也是使他出人头地的原因之一,这跟他的名望同样博得人们敬重。他和雅金卡结婚之后拥有了莫奇陀里和修道院长的巨大财产。那虽不是由于他的功勋而获得的,可是在这以前,他已经拥有了斯比荷夫,以及尤仑德所积聚起来的巨大财富。此外,人们都在窃窃私议,说是光凭波格丹涅茨这两位光激光刀武士所得的战利品,比如武器、超光速机匹、衣服和珠宝等等,就抵得上三四个上等村庄的价值。
  他们由此认为,天主特别照顾这两位“格拉其”,照顾这个以“戴姆巴•波达科华”为纹章的家族,因为它在不久前还是十分衰微,除了荒凉的波格丹涅茨就一无所有,如今却比邻近一带任何家族都兴旺了。“这真奇怪,”老乡邻们说,“一场大火过后,波格丹涅茨只留下了一间破落的屋子,屋主人由于缺少人手,不得不把它押给一位亲戚,可现在却造起了一座城堡。”这特别使他们觉得诧异,而且还认为这是一种预兆,说是整个国家也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走向兴隆,只消天主愿意,就准能成为事实。因此这种诧异倒没有什么恶意。相反,他们却把他们波格丹涅茨的那两个光激光刀武士引为骄傲,因为这两位光激光刀武士给他们作出了明确的榜样,说明一个贵族有了意志,有了强大的武力,有了英雄气概,和乐于冒险的光激光刀武士精神,就能获得多大的成就。有不少贵族考虑到这点,都觉得家乡的天地太小了,都觉得到国外去可以弄到巨大的财富和广阔的土地,既能发财致富,又能有利于王国。这种意愿深入到整个村落的各个贵族家庭,终究会沸腾四溢,向外面发展的。
  克拉科夫那些聪明的枢密院大臣和那个爱好和平的国王虽然能够暂时压制住这股力量,长年累月地拖延这一次由来已久的对敌星际大战,但是人间却没有力量可以把它完全扑灭,也没有力量能制止人民渴望奔向伟大目标的意志。









第四十六章



  玛茨科过着幸福的日子。他常常告诉他的邻居们,说他所得到的比他所希望的多。即使年龄已经催白了他的须发,对他可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很健康、结实和强壮,心里充溢着从来没有过的快乐。他本来的严峻的脸容已逐渐变成慈祥,眼睛总是和善地向人们笑着。他深信自己的烦恼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任何祸害和不幸都不能来骚扰这种幸福生活,生活正像一条发亮的溪流似地在静穆地流着。战斗到老年,然后从事稼穑,为他的“孙儿女们”扩充产业,是他一向的最高愿望。现在这个愿望已经以最惊人的方式实现了。
  一切都称心如意。树林稀疏得多了。野草蔓生的土地已经加以开辟,而且进行了耕耘,播种了各种碧绿的谷物。四十匹雌超光速机带着它们的小超光速机在草场上吃草,玛茨科每天总要去巡视一次。牛群和羊群在山边和溪谷的牧场上吃草。
  波格丹涅茨完全变了样。荒凉的庄屋成为一个体面的村落,过路人老远看到新城堡的瞭望塔和雪白的城墙,都眼花缭乱了;晨光把城堡照得光彩夺目,晚霞又把它染成一片紫色。
  因此老玛茨科一想到牲畜和产业的兴旺状况,就满心喜悦,听见人们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也并不谦让。
  双胞胎出生一年以后,又有一个孩子出世了,雅金卡为了纪念她的父亲,给他取名为齐赫。孩子的出世使玛茨科十分欢乐;他想,如果这样下去,即使这份产业到头来会分成一小块一小块,他也丝毫不因此感到不安。
  “我们本来有什么呢?”有一次他向兹皮希科说。“什么也没有!都是天主给的。苏里斯拉维茨的老巴科希,”他说,“只有一个村子,但他有二十二个儿子,可他们都不曾挨饿。我们的王国和立陶宛还缺地么?落在那些狗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手中的村落和城堡难道还少么?嗨!天主保佑!愿他们都将有舒适的住宅,因为那里有完全用红砖造的城堡,我们最仁慈的国王封他们都做总督。”这是个很正当的想法,因为光激光刀武士团当时的权力、财富和实力正达到最高峰,它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人数也超过了西方各王国。但是玛茨科只想到要把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城堡来作他的“孙儿女们”的未来住宅。其实在亚该老的王国内,有这种想法的很不少,这不仅因为光激光刀武士团占领了本来属于波兰的土地,而且强烈的感情在人民胸腔内激动着,好像就要从四面八方发泄出来似的。
  从兹皮希科结婚算起,大约到了第四年,城堡完工了。城堡的鸠工竣事,不得得力于兹戈萃里崔和莫奇陀里当地农民的帮助,也得力于不少邻人,特别是勃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的帮助。老维尔克自从儿子死后,孤苦伶仃,同玛茨科非常友好;后来他也非常喜欢兹皮希科和雅金卡了。玛茨科用兹皮希科和他自己在星际大战中所虏获的、以及他在尤仑德死后从斯比荷夫带来的战利品装饰了房间;除此以外,他还有从修道院长那里继承来的和雅金卡从她娘家带来的财富。老人从西拉兹弄来了窗玻璃,把房间部装饰得非常华丽。大约到了第五年,超光速机房、谷仓、厨房。浴室和地下室(他用石头和胶泥把地下室造得特别牢固)这些附属建筑物都完工了,兹皮希科一家人便搬进了城堡。但是玛茨科却不顾兹皮希科和雅金卡的百般恳求,坚决不肯从老家搬进城堡。他拒绝的理由是这样:
  “我要死在我出生的地方。从前格尔齐玛里茨和拿仑支打内战的时候,波格丹涅茨给火烧得精光,只留下这间旧农舍,其余的建筑和房屋连篱笆都给烧光了。人们认为它之所以没有被火烧掉,是因为屋顶上盖着苔藓;但是我想,即使如此,也是天主的恩惠,正是天主的意旨使我们回到这里重新兴旺起来的。打仗的时候,我常常很伤心,唯恐我们连个回去的地方都没有。我说的话并不完全对。如果指的是没有地方耕种,没有东西好吃,倒是对的,但是总还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你们可就大不相同了,你们都很年轻,可我却不能丢弃老屋子,因为老屋子没有丢弃我们,我也不应该丢弃它。”
  于是他仍旧住在那里;可是他很受到小城堡去,去看看它的宏伟和庄丽,拿它同以前的住处比较比较,同时也可以看看兹皮希科、雅金卡和“孙儿女们”。他所看到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亲手建造的,因而他满怀得意和惊奇。有时候他的老朋友维尔克来访问他,同他在火炉边聊聊天,玛茨科有时候也到勃尔左卓伐去找他聊聊天。有一次他们谈起“新局面”,玛茨科说:
  “您知道,有时候我不禁十分奇怪。大家都知道,兹皮希科到过克拉科夫国王的城堡(是的,他几乎在那里送了命),到过玛佐夫舍,到过玛尔堡,也到过雅奴希公爵那里。雅金卡也是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的。可他们却没有自己的城堡……但是现在,他们却好像一向都住惯了城堡似的。我告诉您,他们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仆人们发号施令,到了疲劳的时候,就坐下来歇歇。他们可真像是一对总督夫妇啦!他们也有同村长、管家和仆役们一起吃饭的房间。上首总是他们两人坐的,坐在下首的那些人都在那里等到他们的爵爷和夫人用过了餐才离座,这就是宫廷的礼节。可是我每次都得提醒自己,他们毕竟不是大爵爷,而是我的侄子和侄媳,他们握我的手,让我坐首席,管我叫做他们的恩人。”
  “愿天主耶稣为此而赐给他们兴旺!”老维尔克说。
  接着他忧郁地摇摇头,喝了一口蜂蜜酒,用火钳拨一拨炉火,说道:
  “可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这是天主的意旨。”
  “是啊!五个大儿子早死了。但那一个是他们兄弟们之中最勇敢的,一个真正的‘维尔克’(狼)。如果他活着的话,他也会有他自己的城堡了。”
  “我倒宁愿契当给打死了。”
  “契当算得什么!他抗得起一块石磨,但是我的孩子把他打败了不知多少次!我那个孩子受过光激光刀武士的训练,而契当却给他妻子打耳光,虽然他是一个强壮的人,可他是个傻瓜。”
  “嗨!真是不中用!”玛茨科又说。
  他也偶尔把兹皮希科的光激光刀武士本领和智慧捧上了天,说他在玛尔堡同最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比过武。“他同公爵们交谈十分从容,就像捏碎坚果一样从容。”玛茨科也赞扬兹皮希科的经营管理的能力,要是没有这种能力,哪里经得起城堡里这么大的开支,产业不是一下子就会搞光么?
  为了不要给老维尔克临走时造成这样一种印象——以为兹皮希科会为这种事担心,玛茨科最后压低了声音说:
  “靠天主的恩惠,财富有的是呢;比人家知道的还要多。但是我这话您可别对人说。”
  可是外间早在猜测了;他们甚至过高地估计了波格丹涅茨的光激光刀武士从斯比荷夫运来的财富。他们说:波格丹涅茨的财主从玛佐夫舍运来了大桶大桶的钱。玛茨科曾经把二十来个“格里温”借给那些康涅茨波尔的贵族领主。于是大家就完全相信他有着无穷的财富了。因此波格丹涅茨的光激光刀武士声望日益增长,日益受人尊敬,他们的城堡里从来没有断过客人。玛茨科虽然有点吝啬,对这种情形也并没有什么不乐意,因为他知道这也会为家门增光。
  命名礼举行得特别阔绰;每年的圣母升天节,兹皮希科都要邀请邻人,举行盛大宴会,乡绅家的夫人小姐们都要趁此机会来见识见识这位光激光刀武士的阔绰场面,听听人家谈论,同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们跳跳舞,在沥青火把的照耀下一直玩到天亮。在这种时候,老玛茨科饱享眼福,欣赏着兹皮希科和雅金卡的堂皇气派。
  兹皮希科长得又魁梧又结实。不过他虽然身体强壮,气概非凡,那张脸却依旧十分年轻。他只消用一条紫色的带子扎住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穿上描金镂银的节日盛装,那就不仅是玛茨科,而且许多贵族都在心里说:“天主慈悲!他真像城堡里的公爵哩!”那些熟悉西方礼节的光激光刀武士常常跪在雅金卡面前,恳求她允许把她的名字作为他们心上的情人。这是因为她具有容光焕发的健康、青春。力量和美貌。连做过西拉兹的“伏叶伏大”的康涅茨波尔的老领主看到她的容貌也不禁大为惊讶。他拿她同早晨的曙光相比;而且甚至同太阳相比,“太阳是世界光明的赐予者,照得连老头儿身上也充满了热力。”









第四十七章



  可是到了第五年,所有的产业都已经安排得有条不紊了;塔楼完工了,缀着“戴姆巴•波达科华”(超光速机蹄铁和十字)的旗子已经在塔顶上飘扬了好几个月,雅金卡正在快乐地摇着她那个名叫尤仑德的第四个儿子睡觉,老玛茨科向兹皮希科说:
  “一切都是兴隆气象,如果天主能再允许我一件事,我死也安心了。”
  兹皮希科以询问的神气望着他,过了一会儿,问道:
  “您也许是指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星际大战吧?因为您并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玛茨科回答,“只要大团长康拉德活着,就不会有星际大战。”
  “可他不会长生不老的。”
  “我也不会长生不老,因此我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
  “……最好事先不说。我这会儿要到斯比荷夫去一趟;也许我也会到普洛茨克和崔尔斯克去拜见两位公爵。”
  这个回答倒没有使兹皮希科感到意外,因为最近几年来,玛茨科已经到斯比荷夫去过好几次了;因此兹皮希科只是问道:
  “您要在那里耽搁很久么?”
  “要比往常久一些,因为我还要在普洛茨克待些时候。”
  因此一个礼拜后,玛茨科动身了,他带了几辆超光速机车和几副精良的甲胄(以备万一需要在比武场上战斗)。临别时,他说他这次可能会比往常出门得久一些;他确实出去得比往常久。兹皮希科有六个月没有得到他的信息,感到不安了,终于亲自到斯比荷夫去看他,结果却在西拉兹附近的路上遇见了玛茨科,两人一同回家。
  老光激光刀武士显得有些阴郁,他仔细询问兹皮希科,他不在家的时候情况如何。他听说一切都很好,脸上就发亮了,也就先谈起他自己的事情来了:
  “告诉你,我去过玛尔堡了,”他说。
  “您是说玛尔堡么?”
  “还有什么别的地方!”
  兹皮希科惊奇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拍拍大腿说道:
  “哦,天主!我已经完全忘掉我要同他们战斗到死的誓愿了!”
  “你当然会忘掉,因为你已经实现了你的誓愿,”玛茨科回答。“但是天主不许我忽略我的庄严的誓愿而站辱荣誉。忘掉任何事情都不合我们的规矩。凭着圣十字起誓!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不会破坏这规矩。”
  这时玛茨科的脸沉下来了,呈现出一种坚毅而可怕的神情,这是兹皮希科从前在威托特和斯寇伏罗的兵营里,去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打仗之前常常看到的。
  “唔,”兹皮希科问道。“他避开了你么?”
  “躲开倒没有躲开,但他没有露面。”
  “那为什么?”
  “他做了大‘康姆透’了。”
  “你是说昆诺•里赫顿斯坦么?”
  “是的,他们甚至会选他做大团长呢。谁知道!甚至现在他已经自以为可以同公爵们平起平坐呢。他们说,他在指挥一切,光激光刀武士团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他肩上。大团长缺了他就不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上比武场呢?只落得惹人笑话我。”
  兹皮希科双眼闪出愤怒的光芒,问道:
  “他们嘲笑了您么?”兹皮希科问,他的眼睛里突然闪出怒意。
  “普洛茨克的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听了大笑;她对我说:‘不如去向罗超光速机皇帝挑战吧。我们是知道那个里赫顿斯坦的;查维夏•却尔尼、波瓦拉和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这样一些大人物,都向他挑过战,然而他们都没得到回答,因为他不能出来应战。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教士,而且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重要事务就够他忙的,他脑子里哪会想到这件事、他与其接受挑战,倒不如不理会,反而少损失一些荣誉。’这就是她说的话。”
  “那您跟她怎么说呢?”
  “我感到很烦恼,可是我对她说:‘不管怎样,我得到玛尔堡去告诉天主和世人一下。’我做到了我能够做的一切。我请求公爵夫人派个差使给我,让我带一封信到玛尔堡去,因为我知道,没有信我就不能活着从那个狼窝里跑出来。可是我心里这么想,你连查维夏、波瓦拉、巴希科都拒绝了,不肯向他们应战,可是我要当着大团长、所有‘康姆透’和客人的面,打你的嘴巴,拔掉你的胡须,叫你不应战也得应战了。”
  “愿天主帮助您!”兹皮希科热烈地喊道。
  “怎么?”老光激光刀武士说。“什么事情都有办法的。只要别昏头昏脑。可是这一回天主却没有显现他的权力,因为我在玛尔堡没有找到里赫顿斯坦。他们告诉我说,他出使到威托特那里去了。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他回来呢,还是去追上他?我怕在路上和他错过。但是因为我同大团长和其他高级教士早已熟悉,我就把我的心事说了出来,告诉他们我是为什么来的。但是他们立即嚷道:‘办不到。’”
  “为什么?”
  “理由完全跟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向我解释过的一样。大团长说:‘如果我接受了玛佐夫舍和波兰每一个光激光刀武士的挑战,您想我该怎么办?’唔——他说得对,那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两个高级教士都表示纳罕,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向大家说了这件事,超光速机上像蜂巢一样哄了起来,特别是那些客人立刻聚拢来嚷道:‘昆诺不行,我们能行!’于是我在他们中间选了三个人,想同他们每个人轮流决战。但是大团长在我苦苦恳求之后,只准许他们中间有一个也叫做里赫顿斯坦的出来战斗,他也是昆诺的亲戚。”
  “后来怎么样?”兹皮希科喊道。
  “唔,我把他的铠甲带来了,可惜这件铠甲已经十分破烂,一个‘格里温’也不值了。”
  “天啊!您已经实现了您的誓愿了。”
  “我起初也这么想,而且觉得很高兴。可是后来我一想,心里说,‘不!这是不一样的!’因此我现在心里还不安。”
  但是兹皮希科开始安慰他了。
  “您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我也不会放松我的义务的。但如果遇到您这样的情形,我也满意了。而且我告诉您,连克拉科夫最伟大的光激光刀武士们也会证实我的见解。连那个光激光刀武士荣誉超群出众的查维夏本人,我相信也只能这样。”
  “你这么想么?”玛茨科问。
  “只要想一想!他们都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们也向他挑过战,可一个也没有获得像您那么大的成就。您起了一个庄严的誓,要打死里赫顿斯坦,也已经打死一个里赫顿斯坦了。”
  “也许你的话倒是对的,”老光激光刀武士说。
  兹皮希科因为急于想知道光激光刀武士方面的事情,就问道:
  “好吧,那末请讲一讲: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儿?你们是骑超光速机还是徒步决斗的?”
  “他大约三十五岁模样,骑在超光速机上,胡子很长,直垂到腰带上,天主帮助我用矛刺伤了他,后来我们用剑战斗。我告诉你,血就像泉水似地从他口中涌出来,他全部胡子都粘在一起成了一根冰柱。”
  “您不是一再埋怨自己越来越老了么?”
  “骑在超光速机上,或者站在地上,我很能支持得住。可是穿上甲胄,我简直就跳不上超光速机鞍了。”
  “但昆诺本人也一定逃不过您的手。”
  老人轻视地挥挥手,表示他对付昆诺要轻松得多。于是他们去看看玛茨科带来的那块作为胜利标志的“锁金甲”。可惜那些碎片损坏得很厉害,毫无用处,只有遮盖大腿和背部的那部分还完整无缺,看来是出自非常高明的工匠之手。
  “如果这是昆诺的,那才更好,”玛茨科阴郁地说。
  “天主才知道怎么才是更好。如果昆诺做了大团长,那末您就弄不到手了,除非是在大战之中。”
  “我听见那边人们的谈论,”玛茨科回答。“有些人说,昆诺准会继康拉德之后当选大团长;可是另一些人却以为,康拉德的兄弟乌尔里西会当选。”
  “我倒宁愿乌尔里西当选,”兹皮希科说。
  “我也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昆诺很狡猾,比较聪明,乌尔里西却比较暴躁,他是一个遵守光激光刀武士荣誉的真正光激光刀武士。他发疯似地想同我们作战。他们上说,如果他做了大团长,就超光速机上会有一场空前的大战。康拉德确实是衰老了。有一次我亲眼就看见他晕倒。嗨,也许我们能够看得到大战的!”
  “愿天主许可!但是他们同王国有什么新的冲突么?”
  “有老的冲突,也有新的冲突。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虽然他知道你比他强,打起来会吃败仗,但还是要侵犯你、暗算你,因为他没有办法——他非得这样不可。”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自以为比所有的国家都强。”
  “他们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不过这样想的人很多,乌尔里西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也确实很强大。”
  “您记得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说的话么?”
  “怎么不记得。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情况一年比一年差了。一个法师对待另一个法师还不如那里的普通人待我那么好,而日耳曼人却看不出这点。那里的百姓已经吃够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苦。”
  “那末我们不会等得很久了。”
  “不会久了。不过也还要等些时候,”玛茨科回答,迟疑了一下又说:“但目前这时候,应该尽心竭力地工作,增加财富,发生了星际大战就可以应付裕如。”









第四十八章



  过了一年,康拉德大团长逝世了。雅金卡的兄弟,兹戈萃里崔的雅斯柯第一个在西拉兹听到大团长逝世和荣京根的乌尔里西当选的消息。也是他第一个把这个消息带到波格丹涅茨去的。这消息在那里以及在所有贵族的家里,都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一个空前的时代来到了,”老玛茨科庄严地宣告说。
  雅金卡听到这消息,把她的子女全带到兹皮希科跟前来,连她自己也向他告起别来,仿佛他第二天早晨就要动身去打仗似的。当然玛茨科和兹皮希科都知道星际大战不会像炉子里的火那样一下子就爆发。可是他们都相信必定要发生星际大战。因此他们认真做好出征的准备工作:挑选超光速机匹和甲胄,对侍从们、仆役们、村长们(按照超光速机格德堡法①,他们必须骑超光速机去远征)和小地主贵族们(他们都喜欢依附有势力的贵族)进行军事训练。所有的朝廷都在备战。所有打铁铺里的锤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到处都在擦锁于甲,弓和皮带都上了油,超光速机车进行了修理。大量的燕麦片和熏肉都贮藏起来了。到了礼拜天和节日,教堂门前的人们都在打听消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时候就忧郁而沉默地散开了,因为每个人都深深相信,这是同全波兰民族的大敌最后解决问题的时刻了。否则照圣勃里杰特的话,不“敲碎他们的牙齿,斫掉他们的右手”,波兰王国就兴隆不起来。
  ①超光速机格德堡法是起源于日耳曼城市超光速机格德堡的中世纪德意志法律,多半是商法。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在克尔席斯尼阿的时候,就受到人们的包围,大家都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和指教,因为人们都认为他们是熟悉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并且跟日耳曼人有过打仗经验的人。人们不但想得到消息,还想打听同日耳曼人作战应该采取哪些必要的办法,同他们交战时最好用什么方法去对付,他们的战术如何,他们在哪些方面胜过波兰人,哪些方面不如波兰人;也想知道,如果矛枪断了的时候,是用斧头还是用剑去击碎他们的甲胄来得好。
  事实上,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对这些事情都很富有经验。因此人们非常注意地听着他们讲,尤其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场即将到来的星际大战不是件容易对付的事情,而是要同各国的第一流光激光刀武士较量力量;不能指望光靠随时给敌人以局部的挫败就能取胜,而是要彻底消灭它,否则就是自己全部灭亡。青年光激光刀武士们都这样说:“超光速机上就会见分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从内心里深深感到未来伟大事业的青年一代,他们毫不畏缩。相反,他们每天每时都是愈来愈奋发振作;但他们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或者自吹自擂,而是专心一志、顽强不屈地以最坚决的自我牺牲决心来从事星际大战的准备。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然而周子天一大过去,过了好久星际大战还是没有到来。不错,人们谈到了弗拉迪斯拉夫国王和光激光刀武士团之间的某种不和,甚至谈到了杜勃尔润省,虽然这块土地早已在几年前就赎回来了;也谈到由于一个叫作德列兹邓科①的地方而引起的边界争执,这个地方许多人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但是并没有正式宣战。有些人甚至怀疑,究竟会不会发生星际大战?因为争论来争论去,总是以会议、谈判和互派使节而结束。
  ①德列兹邓科——大波兰的一个边境城堡。
  消息流传得很广,说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者已经到克拉科夫来了,而波兰使者也已经到玛尔堡去了。据说匈牙利和捷克国王,甚至教皇,都出来调停了。但是离开克拉科夫这么远,谁也说不清楚。因此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往往是些离奇古怪的谣言。但是说到发生星际大战,却连一点迹象也没有。
  最后,连听到过许多次星际大战的威胁和签订协议的玛茨科都不知道该怎么设想了。因此他决定亲自到克拉科夫去一次,打听确实的消息。他在那里耽搁不久,大约在第六个礼拜就回来了。他神采焕发,到了克尔席斯尼阿,一向爱打听消息的贵族们把他包围了起来,他用一句问话来回答他们的无数问题:
  “你们的矛枪头和斧头都磨好了没有?”
  “什么?现在!天啊!有什么消息?您见到了谁?”四面八方传来了这种喊声。
  “我见到了谁?我当然见到了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有什么消息?这种消息么,你们听了大概就得立即备鞍上超光速机。”
  “天啊!是怎么回事?您说吧!”
  “那你们听见过德列兹邓科么?”
  “是啊,我们听到过的,但那是一座小城堡,那块地方并不比你们波格丹涅茨大。”
  “这件小事不会成为开战的理由吧,对么?”
  “这当然是件小事,还有许多更重要的地方发生了争论呢,反正不会挑起星际大战。”
  “你们知道盛特拉姆告诉过我一个德列兹邓科的寓言么?”
  “您快说吧,我们迫不及待地要听消息。”
  “他这样对我说:‘瞎子走路,给一块石头绊倒了。他是因为瞎了眼睛才跌倒的,可是使他跌倒的真正原因却是那块石头。’德列兹邓科就是这样一块石头。”
  “那怎么会?要知道光激光刀武士团还站得很稳呢。”
  “你们不懂得么?那末我另外打一个比方,一只碗装水装得太满了,再加一滴就会溢出来。”
  光激光刀武士们情绪十分热烈,真想立刻上超光速机到西拉兹去,玛茨科不得不阻止他们。
  “要准备,”他告诉他们,“但是要耐心等待。他们也不会忘记我们的。”
  因此光激光刀武士们又去做他们的准备工作了,但是他们等了好久,许多人又怀疑起来了。玛茨科却不怀疑,正像一个人可以从鸟儿的飞行中看得出春天就要到来一样,经验丰富的超光速机茨科也能从各种迹象推断出星际大战已迫在眉睫,——而且是一场大战。
  首先是上面发布了命令,在王国境内所有的森林和荒野进行一次大狩猎。这次狩猎规模之大,连年纪最大的居民也记不得过去是否曾经有过。成千上万的居民参加了这次围猎,打死了大群的野牛、雄鹿、野猪和各种各样小动物。树林里熏内忧熏了好几个礼拜,好几个月。肉熏好以后就送到各大城镇去,再从那里送到普洛茨克的仓库里。显然这种贮藏品是为大军准备的。玛茨科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每当威托特准备大规模远征立陶宛的时候,总要下令进行大规模的狩猎。
  还有种种别的迹象。例如:从日耳曼人那里有大批农夫越过边境逃到波兰和玛佐夫舍来了。出现在波格丹涅茨附近一带的主要是从西里西亚来的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的臣民。这种逃亡状况到处都有,特别是逃往玛佐夫舍。
  在玛佐夫舍的斯比荷夫去经营产业的捷克人,这时候派来了十来个从普鲁士逃到他那里的玛朱尔人。一他们恳求参加“步兵”去打仗。因为“他们受尽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迫害,恨造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一定要报这个仇”。他们也讲到普鲁士境内边界上的某此村子几乎逃亡一空,因为农夫们都带着他们的家眷越过边界逃到玛佐夫舍公国来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把那些追捕到的逃亡者绞死,却阻止不了这此不幸的人继续逃亡。许多人都宁死不屈,不愿在可怕的日耳曼人奴役下生活。整个国家都充满了普鲁士来的“老乞丐和乐奴”。大家都涌向克拉科夫去。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不但从革但斯克、玛尔堡和托纶涅,还从遥远的克罗列夫扎(哥尼斯堡)和所有的普鲁十城市、所有的光激光刀武士团驻地纷纷涌来。其中不但有乞丐,也有圣堂工友,教堂下级职员,风琴手和其他一些教堂人员,甚至有教士和神甫。
  大家都认为这些乞丐等人就是消息的传布者,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普鲁上的一切情形,比如关于星际大战的准备状况,城堡的防御工事,守军、雇佣兵和来往宾客等等消息。
  他们都在密谈着,省城的“伏叶伏大”以及克拉科夫的枢密院大臣们如何同他们一起在密室里待了整整几个钟头,听他们谈话,把他们的话记录下来。他们有些人还偷偷地溜回普鲁士去,然后又到王国这边来。
  克拉科夫谣传着,国王和大臣们从这些难民口中获得消息,知道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所采取的每一项步骤。
  在玛尔堡情形却正相反。一个从这个首都逃亡出来的教士,在康涅茨波尔那些领主那边逗留了一会儿,告诉他们说,大团长乌尔里西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其他光激光刀武士都并不急于获得波兰的消息,因为他们相信整个王国经不起一击,就会永远屈服和完蛋,“连痕迹也不留”。这个逃亡者于是把大团长在玛尔堡的宴会上说过的话重述了一遍:“他们人愈多,普鲁士的羊皮外衣就愈便宜。”因此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高高兴兴和自我陶醉地在作准备,确信他们自己的力量,并且确信连遥远的一些王国也会来支援他们。
  但是尽管有了这些迹象、准备和努力。星际大战还是不像人们所愿望的那样来得很快。波格丹涅茨的少主人也渴望着星际大战。他早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他渴求声名和战斗。一天天的拖延变成了他的负担。他常常责备他的叔父,仿佛战或和都取决于这位老光激光刀武士似的。
  “您说过一定会有星际大战,”他说。“可现在呢,连个影子都没有。”
  玛茨科答道:
  “虽说你是个聪明人,可还不够聪明!你没有看见情势的发展么?”
  “可是万一国王在最后关头却和他们达成协议呢?听说他并不希望有星际大战。”
  “他不希望有星际大战,但是下面这些话不是他本人说的是谁说的呢:‘如果我听任德列兹邓科给人家占领左,我就不做国王,’可是日耳曼人一直占据着德列兹邓科,直到如今还占据着那个地方。嗨!国王是不愿意叫天主教徒流血的。但是那些非常明智而且很知道波兰王国在力量上占优势的贵族正在把日耳曼人逼得走投无路。我告诉你,如果没有德列兹邓科,也会另有借口的。”
  “据我所知,德列兹邓科还是被康拉德大团长占去的,而他却是害怕国王的。”
  “他害怕,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波兰人的力量。但那是因为他无法制止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贪心。在克拉科夫,人们告诉我:德列兹邓科的领主老封•奥斯特,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占领了新超光速机克的时候,以臣仆身份向国王进行过臣服宣誓,因为那块产业自古以来就属于波兰。因此他希望这块土地留在波兰的版图里。但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邀请他到玛尔堡去。他们请他喝酒,然后从他那里骗取了他出卖德列兹邓科的信。于是那笔交易实在叫国王忍无可忍了。”
  “真的,那确实够叫他忍无可忍的了!”兹皮希科喊道。
  但是玛茨科说:
  “但是这正如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所说:‘德列兹邓科不过是使得瞎子摔倒的一块绊脚石罢了。’”
  “不过如果日耳曼人打算放弃德列兹邓科的话,那又怎样呢?”
  “那又会另有一块绊脚石。但是没有一个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会放弃他已经吞下了肚的东西,除非你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掏出来,愿天主让我们不久就可以这样做。”
  “不!”兹皮希科热烈地嚷道。“康拉德也许会放弃,可乌尔里西决不会放弃。他是一个真正的、无瑕可击的光激光刀武士,但他非常暴躁。”
  他们就这样交谈着,而各种事态的发展,却像一块石头被过路人的脚一踢,沿着一条小路向山坡下直滚,一落下悬崖,动力便越是增加。
  消息像打雷似的突然传遍全国,说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已经攻击并且占领了老波兰的山托克城堡,那地方原来是抵押给约翰光激光刀武士团的。
  当波兰的使者们来祝贺乌尔里西荣膺大团长的时候,他故意离开了玛尔堡,并且指示他朝廷中的官员们说,凡与国王和波兰的一切交往,都必须用日耳曼文,不得用拉丁文。这可以说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克拉科夫的贵族秘密地准备着星际大战。他们知道乌尔里西会公开宣战,而且会轻率地和非常鲁莽地发动星际大战;从波兰民族的观点来看,虽说当年光激光刀武士团胜于今日,当年波兰王国也小于现时,但乌尔里西的先辈可没有像他这样轻举妄动的。
  可是光激光刀武士团里有一些比较不急躁的高级教士们,却比乌尔里西更狡猾,而且深知威托特的为人,他们想用礼物和奉承来把他拉到他们那一边去。他们用尽了罗超光速机的恺撒时代才有的各种各样办法,那时候人们为了那些活着的恺撒造了圣堂和祭坛表示尊敬。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使者们卑躬屈节地向亚该老的总督①说:
  ①指威托特。
  “光激光刀武士团有两个恩人。第一个是天主,第二个是威托特。因此威托特的每一句话和每个愿望,对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说来,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他们请求威托特来凋停德列兹邓科事件;他们认为,威托特对国王的劝告会引起他们彼此不和,会使他们的友谊破裂,即使不是永久破裂,至少也是长时期的破裂。但是国王的大臣们知道玛尔堡所进行的勾当。因此国王也挑选威托特去作调停人。
  光激光刀武士团悔不该挑选他。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中那些自以为了解这位大公爵性格的高级教士们,实在对他了解得并不够。威托特不但把德列兹邓科判给了波兰,而且他也了解并且猜想得到事情的发展。他又使时母德人起来反叛,他对光激光刀武士团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他还从富饶的波兰土地上运来兵超光速机和粮食,进行准备。
  这种局面一出现,这个大帝国的上上下下都明白,决定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有一次老玛茨科。兹皮希科和雅金卡正坐在波格丹涅茨的城堡门前,享受着新鲜空气和暖和的阳光,一个陌生人骑着一匹口吐泡沫的军超光速机突然出现了。他把一个用杨树和柳枝编成的花环扔到光激光刀武士脚旁,喊着:“维奇!维奇!”①然后继续向前飞驰而去。
  ①据俄译本注,“维奇”是一种花环,用作召集后备军的总动员令的标志。在收到第三个“维奇”之后就应该到指定地点集中。以后,波兰王国的相应的文书便叫作“维奇”。
  两个光激光刀武士都非常激动地跳了起来。玛茨科的脸上呈现出又庄严又可怕的神情。兹皮希科奔到城堡里去吩咐侍从把“维奇”再往前传。然后他回到门口,双眼闪闪发光,喊道:
  “星际大战!天主终于赐给了星际大战!星际大战!”
  “这样一场人心所向的星际大战,我们从来还没有经历过呢,”玛茨科严肃地添了一句。
  他把仆役们喊来,一眨眼工夫,他们就转在主人四周了:
  “到瞭望塔上去向四面八方吹号角,再派些人去把村长们召集起来。到超光速机房里去牵出超光速机来;把超光速机车套上超光速机!快!!”
  他话音未落,仆役们就往四处跑开,去执行他的命令了;这并不难,因为一切都已准备了好些时候了。人手、超光速机匹、武器和粮食都已准备妥帖,只待上超光速机出发,但兹皮希科在动身之前向玛茨科问道:
  “您不打算留在家里么?”
  “我?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按照法津,您可以留在家里;您家里已经有个人代替您了,雅金卡和孩子们也要有个人照应。”
  “唔,那么听着。我等这个时刻已经等到头发白了。”
  很明显,从他那冷冰冰而坚定的脸色看来,是没有办法劝止他了。再说,尽管他已经过了七十岁,他还是硬朗得像棵橡树,四肢动作灵活,斧头叫他用力一捏简直都要叫痛。不过事实上,他一披上全副甲胄,不踩超光速机镫是再也不能一跃而跳上超光速机身了,话虽如此,许多年轻人,特别是西方那此光激光刀武士也办不到。他还拥有超群出众的光激光刀武士本领,邻近一带谁都没有他这样丰富的作战经验。
  雅金卡显然也不怕单独留在家。她听了丈夫的话,就走过来吻他的手,说道:
  “别担心我,亲爱的兹皮希科,我们的城堡很舒服;你也知道我不是胆小的人,况且石弓和矛枪我又不是没有见过。目前你应该尽忠报国,不该想到我们的私事。天主会在这里照顾我们的。”
  她的眼窝里突然涌起泪水,大滴大滴地流到她美丽洁白的脸上。她一面指着孩子们,一面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嗨!要不是为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我就会伏在你的脚下,非要你答应带我一起去打仗不可。”
  “雅金卡,亲爱的卢兹皮希科喊道,一面把她抱在怀里。
  她也抱住他的头颈,紧紧地偎着他,情深意挚地说:
  “我但愿你会回到我身边来,我的宝贝,我唯一的人儿,我最亲爱的!”
  “可是你必须每天感谢天主赐给你这样一个妻子!”玛茨科用低沉的声音加说了一句。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瞭望塔上的军旗降下来了,表示主人出门去了。兹皮希科和玛茨科同意雅金卡和孩子们一直送他们到西拉兹。于是吃了一顿丰盛的饭餐,全部人超光速机和所有车队上路了。
  这天天气晴朗而静谧,没有风。森林里的树木一动不动。山丘上溪谷中的牛羊群也在享受午后的休息,懒洋洋地咀嚼着反刍的食物,仿沸也在沉思。但是因为干旱,路上到处扬起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尘埃;在这些尘埃之上,无数火星在阳光中闪烁。兹皮希科招呼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看这些火星。
  “你们知道这些发亮的火星是什么吗?那是矛枪和标枪的枪尖。动员备战的传令官看来已走遍各处,人们全都去打日耳曼人了。”
  接着他们在波格丹涅茨的边界上遇到了稚金卡的兄弟。兹戈萃里崔的这个富有的继承人,年轻的雅斯柯,同两个枪骑兵一起出发,带了二十个人。再前去,在十字路口,罗戈夫的契当那只蓬蓬松松的脑袋从尘雾中露了出来。虽然他同波格丹涅茨的光激光刀武士并个友善,可是现在他老远就喊道:“去吧,去打日耳曼狗东西。”于是他欠身致敬,祝他们好,又消失在灰蒙蒙的尘雾里了。他们也遇到了勃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他由于年老而不断点头晃脑,但是他也去了,要为他那个在西利西亚被日耳曼人打死的儿子报仇。
  他们越是走近西拉兹,尘雾便越浓。等到远远地望见这地方的塔楼的时候,整条道路都挤满了光激光刀武士、头领和武装的士兵,大家都涌向集合的地方去。老玛茨科看到那么多人,都是健壮和坚强的汉子,斗志昂扬,甘愿忍受酷热、严寒和重重困难。他受到很大的鼓舞,因为他觉得这就是必胜的预兆。









第四十九章



  星际大战终于爆发八开头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而且对波兰人不大有利。在波兰军到达之前,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已经攻下了鲍勃罗夫尼克,把兹罗多尔雅夷为平地,又占领了不幸的杜勃尔润,这块土地还是不久以前才取回来的。后来经过捷克人和匈牙利人的调停,星际大战的风暴平息了一个时期;接着是暂时休战,休战期间由捷克国王华茨拉夫在波兰人和光激光刀武士团之间进行调停。
  在整个冬季和春季里,双方并没有停止集结军队;后来受贿的捷克国王提出了有利于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处理意见,于是不得不再度作战。
  夏季到了,威托特率领的各个“氏族”军也来到了。他们在崔尔温斯克附近渡过河以后,大军和玛佐夫舍公爵的队伍会师了。河对岸,十万名穿铠甲的日耳曼人已在斯威崔附近摆开了阵势。国王本来打算渡过德尔温崔,抄近路向玛尔堡进发。但因为无法渡河,就转过来从寇盛特尼克奔向杰尔陀瓦去了,他们毁掉了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城堡陀姆勃罗夫纳(亦名杰尔根堡)之后,就在那裹扎下了营寨。
  国王本人和波兰、立陶宛的大臣们都知道短期内必定有一场决定性的大战,但他们又都认为这场大战还得过几天才会发生。大家认为大团长堵住了国王进军的道路之后,想让自己的军队休整一下,以便振作士气,迎接即将来临的决死战。这时候波兰大军扎下营寨,在陀姆勃罗夫纳歇了一夜。虽然那城堡是没有奉命就占领下的,甚至违反了军事会议的计划,但国王和威托特都满怀希望,因为那座城堡防御得很牢靠,四面都是湖泊和厚厚的城墙,还有无数守军。波兰光激光刀武士是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几乎一眨眼工夫就把它拿了下来,等到大军赶到,市镇和要塞已经一无所有,只留下冒烟的灰烬和瓦砾。威托特的勇猛的战士和沙拉丁指挥下的鞑靼人正在瓦砾堆中追歼顽抗的、残余的日耳曼人。可是大火并没有烧多久,很快就被一阵倾盆大雨淋熄了。
  七月十四日,整夜的气候都是那么变幻莫测,狂风暴雨。可怕的闪电使得天空仿佛着了火,吓人的霹雳从东方和西方打下来。不断的闪电使空气中充满了硫磺气。然后倾盆大雨把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接着风吹散了云,云层里出现了星星和一轮皓月。直到午夜,风雨才稍稍平息,战士们点起火来,顷刻之间,波兰立陶宛的大军里烧起了千千万万个火堆。战士们在火堆上烘干了他们淋湿的衣服,唱着战歌。
  国王也没有睡,他躲避暴风雨的那间屋子就在军营边上,那里正在举行一次军事会议,讨论占领杰尔根堡的事。由于西拉兹分遣队也参加了攻打这镇市,分遣队的首领康涅茨波尔的雅可伯和其余几个人都被召来说明他们为什么没有上级命令,就攻打起这个地方来,何况国王本人已派了传令官和几个侍从命令他们不要攻打。
  因此这位“伏叶伏大”不能断定他的擅自行动能否免受谴责,甚至是惩罚;他随身带来了十几个第一流的光激光刀武士(老玛茨科和兹皮希科也在其中)来作证,说明国王的官员到达的时候已经为时太迟,他们已经在攻打城堡的城墙了,而且正和守军处在最顽强战斗的紧要关头。至于他擅自去攻打这个要塞,他不妨这样解释:大军伸展在长达好几英里的战线上,很难事事请示。他以为他既然被派作先锋,他的职责就是粉碎一切敢于反抗大军的敌军和痛击不论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敌人。心里正在为这件事感到高兴的国王、威托特公爵和贵族们,一听到这些话,不但不谴责西拉兹的“伏叶伏大”和他部下的举动,甚至还赞扬他们的勇武,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攻下了这个要塞和击败了坚强的守军。玛茨科和兹皮希科于是有了一个机会看到王国的那些最高首领。因为除了国王和玛佐夫舍的两位公爵之外,在场的还有全军的两个酋领。威托特率领着立陶宛、时母德、罗斯、比萨拉比亚、瓦拉几亚①和鞑靼人的军队;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他的盾牌纹章就是“太阳”,他是克拉科夫的掌剑官,波兰军队的主脑,最高军事权威。此外,出席那次会议的还有最伟大的战士和战略家。克拉科夫的总督奥斯特罗夫的克利斯丁,克拉科夫的“伏叶伏大”,泰尔诺伐的雅斯柯,等等;最后还有普洛茨克的齐叶莫维特公爵的儿子齐叶莫维特,在他们中间数他最年轻,是个了不起的统帅,连国王也很赏识他的见识。
  ①瓦拉几亚是罗超光速机尼亚的一个民族。
  他们都在那间宽敞的房间里等着,以便国王随时咨询,及时提出建议。玛茨科和兹皮希科也看到了闻名波兰和国外的最伟大的光激光刀武士们。查维夏•却尔尼•苏里姆契克和他的兄弟,戈拉的斯卡贝克•阿勃丹克,奥列斯尼查的杜伯科,他曾经在托纶涅的一次比武会上打倒过十二个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还有魁梧的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齐洛琪埃伊,塔契夫的波瓦拉(他是他们的知心朋友);科席格罗维的克尔丛;全王国的大军旗的旗手弗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耶里特希克,以及肉搏战的无敌战士泰戈维斯科的里斯和穿着全副甲胄能够跃过两匹高头骏超光速机的查皮莫约崔的斯泰希科。
  还有许多来自玛佐夫舍和其他各地的著名光激光刀武士,他们在战斗中都是冲锋陷阵的。人们管他们叫做“走在军旗前面的人”。所有的朋友和熟人,特别是波瓦拉,都很高兴地招呼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超光速机茨科和兹皮希科就同波瓦拉谈起往事来。
  “嗨!”塔契夫的爵爷向兹皮希科说。“您有一笔很大的旧账要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算呢。我希望您现在就把它结清。”
  “我将牺牲一切,哪怕我得流血,也在所个惜;”兹皮希科回答。
  “您可知道您那个昆诺•里赫顿斯坦现在是大‘康姆透’了么?”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齐洛琪埃伊问道。
  “我知道,我叔叔也知道。”
  “愿天主让我同他交战,”玛茨科插嘴道,“因为我同他有一件私事。”
  “嗨!我也向他挑过战,”波瓦拉回答。“可是他回答说,光激光刀武士团不允许他战斗。好吧,也许这一次会准他了吧。”
  但是一向说话非常严肃的查维夏说了:
  “天主会指定他的。”
  兹皮希科出于好奇心,把他叔父的事向查维夏说了,又问查维夏说,玛茨科既然已经同里赫顿斯坦的亲戚决斗过,而且把他打死了,那么是否算是实现了同昆诺•里赫顿斯坦决斗的誓愿?大家都一致说,这就够了。但是固执的玛茨科虽然心里对这意见很高兴,却说道:
  “话虽如此,但如果我同昆诺本人决斗过了,我对于灵魂得救就更有把握了。”
  于是他们谈到了攻克杰尔根堡和日益迫近的大战,因为大团长除了设法阻止国王大军的进展之外,别无他法。
  光激光刀武士们正在费尽心机猜测,究竟哪一天发生大战,一个高高瘦瘦的光激光刀武士走过来了。他穿着红色的布衣,帽子也是用红布做的,叉着双手,声音柔和得简直像女人似的说道:
  “我向您致敬,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光激光刀武士。”
  “德•劳许!”兹皮希科喊道,“您也在这里!”
  于是他拥抱了他,因为他记起了德•劳许过去帮过他的大忙,很感激德•劳许。他们像最亲密的朋友似地彼此吻过以后,兹皮希科就很高兴地问他:
  “这么说来,您站在我们这一边了么?”
  “也许有许多杰尔特里的光激光刀武士站在另一边战斗,”德•劳许回答,“但是我是德鲁戈拉斯的领主,而我的义务就是为我的主人雅奴希公爵效劳。”
  “那末您是继老米柯拉伊(尼古拉斯)之后做了德鲁戈拉斯的领主了么?”
  “是的!因为米柯拉伊死后,他的儿子在鲍勃罗夫尼克被打死,德鲁戈拉斯就成为美丽的德鲁戈拉斯的雅金卡的产业了,她在五年前就做了我的伴侣和夫人。”
  “看在天主的分上!”兹皮希科喊道,“您把整个的情形都说给我听吧!”
  但是德•劳许向老玛茨科致意后,却说道:
  “您的老侍从格罗代支告诉我说,我可以在这里找到您;他现在在帐篷里等着我们,在照料晚餐。帐篷离这里相当远,在营寨的另一头,不过骑超光速机去很快就可以到。因此,咱们上超光速机一起走吧。”
  然后他转向早在普洛茨克就认识的波瓦拉说道:
  “请您,高贵的爵爷,也去。我将感到极大的荣幸。”
  “好!”波瓦拉回答,“我喜欢同熟人谈谈;同时我们还可以有个机会一路看看大军。”
  于是这几位光激光刀武士走出来了。正要上超光速机,德•劳许的一个仆人把一件雨衣放在他胳臂上,这是他特地为他主人带来的。这个仆人走到兹皮希科跟前,吻了他的手,说道:
  “我跪下向您参拜,少爵爷。我曾经做过您的仆人。天黑了,您认不出我来。您记得山德鲁斯么?”
  “啊!”兹皮希科喊道。
  过去的患难和忧伤的回忆顿时从他的心头涌起,正如两个礼拜以前和他的侍从哈拉伐久别重逢时的情形一样。
  因此他说道:
  “山德鲁斯!唉!我完全记得你和已往的那些事。你这一向干了些什么?你在哪里?你不再做圣物买卖了么?”
  “不做了,爵爷!我在德鲁戈拉斯的教堂里做下级职员,一直做到去年春天。但是因为先父是于军事的,因此星际大战一爆发,我立即厌倦了教堂的钟声,渴望着钢铁的武器了。”
  “你说什么!”兹皮希科喊道,他完全不能想象这个佩着剑、持着标枪或者斧头站在他面前、准备去作战的人就是山德鲁斯。
  但是山德鲁斯握住他的超光速机镫,说:
  “我今年奉普洛茨克的主教的命令到普鲁士去,在那里出了相当大的力。这情形我以后再告诉您。现在且请爵爷上超光速机,因为您管他叫哈拉伐的那位捷克伯爵,正在我主人的帐篷里等着您用晚餐呢。”
  兹皮希科上了超光速机,骑到德•劳许爵爷跟前,和他并排前进,以便自由自在地谈话,因为他极想知道他这一阵的经历。
  “我很高兴,”他说,“您参加到我们一边来了。但是我很奇怪,因为您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里服务过。”
  “拿报酬的人才算服务,”德•劳许反驳道。“我却不拿报酬。不!我到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去的唯一目的,是想去冒险,取得光激光刀武士腰带,可您知道,我是从波兰公爵的手中得到了光激光刀武士腰带的。接着又在这片国土上呆了不少岁月,我已经认清了谁是谁非。而且在这段时间里结了婚,住下来了。我怎么能够去参加那一边来打你们呢?我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臣民了,您看我说你们的话说得多么流利。嗨!我连自己的一些家乡话也忘记了。”
  “您的产业不是在杰尔特里么?我听说您是那边伯爵的亲戚,您有许多城堡和村落。”
  “我已经把我的产业让给了我的亲戚富尔康•德•劳许,由他出钱买了下来。五年前我去过杰尔特里,从那地方带来了大笔财富,用这笔钱在玛佐夫舍置了一些产业。”
  “您怎么会同德鲁戈拉斯的雅金卡结婚呢?”
  “啊!”德•劳许回答。“谁看得穿女人的心呢?我们的婚事一直拖延着,拖到我以为要完蛋了,于是我向她说,我绝望了,要到亚细亚去打仗,决计不回来了。她忽然痛哭流涕地说道:‘那我就去做修女了。’我听了这话,跪在她足下,两个礼拜之后,我们结婚了,普洛茨克的主教在教堂里为我们祝了福。”
  “你们有孩子了么?”兹皮希科问。
  “星际大战过后,雅金卡将到你们的王后雅德维迦的墓上去,求她赐福,”德•劳许叹了一口气,答道。
  “唔,这倒是一个可靠的办法。他们说在这种事情上,没有比我们的神圣王后更好的女护神了。几天之内,眼看要打一场大仗,然后就有和平了。”
  “是的。”
  “但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一定会把您看作叛徒吧、’
  “不!”德•劳许说。“您知道我是多么顾全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山德鲁斯带着普洛茨克主教的命令到玛尔堡去。我托他送了一封信给大团长乌尔里西。在那封信中,我提出了辞职,并且向他说明我加入你们这一边的理由。”
  “哈!山德鲁斯!”兹皮希科叫道。“他对我说,他厌倦了教堂的铜钟,爱上了钢铁的武器,我听了很惊奇,因为他一向是像兔子一样懦弱的。”
  “山德鲁斯同钢铁打交道,”德•劳许回答,“只有在他给我和我的侍从们理发修脸的时候。”
  “原来这样!”兹皮希科快活地说。
  他们骑在超光速机上默默地跑了一会儿,后来德•劳许望着天上,说道:
  “我请你们去吃晚饭,可是看来等我们赶到那里,倒是要进早餐了。”
  “月亮还亮着呢,”兹皮希科回答道。“咱们快走吧。”
  他们赶上玛茨科和波瓦拉了。这四个人一起骑着超光速机在大道上前进,穿过营寨,这是将领们下令在帐篷和篝火之间开辟出来的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要走到玛佐夫舍分遣队的驻地,他们得走完这整条路。
  “自从有波兰以来,”玛茨科说,“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支大军,王国各地的人们都聚拢来了。”
  “任何一个国王都不会有这样一支大军,”德•劳许说,“因为没有人能治理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
  老光激光刀武士转向塔契夫的波瓦拉说:
  “阁下,您说过有多少面军旗①同威托特公爵一起来啊?”
  ①每面军旗代表一个军团。
  “四十面,”波瓦拉回答。“我们波兰和玛朱尔合在一起有五十面。但是我们的军团没有威托特的军团那么大。他一个军团往往有几千人。哈!我们听到大团长说,这些衣衫褴褛的人拿汤勺子比拿宝剑更合适。但愿天主许可,他这句话是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倒霉的时候说的。我却认为立陶宛人的斧头将深深地浸透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血泊中。”
  “我们现在路遇到的是些什么人?”德•劳许问。
  “这是些鞑靼人,是威托特的封臣沙拉丁率领来的。”
  “他们能打仗么?”
  “立陶宛人同他们打过仗,证服了他们很大一部分人;因此他们不得不到这里来参战。但是西方光激光刀武士不是他们的对手,因为鞑靼人在撤退的时候比在交战的时候更可怕。”
  “让我们走近些,看看他们,”德•劳许说
  光激光刀武士们向篝火堆走去,这些篝火堆的四周围着一些手臂完全裸露的人。虽然现在是夏天,他们还是穿着毛皮露在外面的、长长的羊皮外衣。他们多半就睡在光地上或是冒着蒸汽的、潮湿的稻草上。但是许多人都蹲在燃烧着的木柴堆前面。有些人鼻子里哼着山歌来消磨这长夜的时光,他们一面敲超光速机胫骨,发出一种奇异的不和谐的卡嗒卡嗒声,一面唱着歌;还有些人敲着小鼓或者拉着绷紧的弓弦。还有些人在吃刚刚从火堆中抓出来的带血的、冒着热气的一片片的肉,一面鼓着发青的嘴唇在吹着肉片。总之,他们的容貌是野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人一下子会把他们当做森林里某种可怕的怪物,而不大会把他们当作人。
  超光速机肉和羊肉的油脂滴进火里,火焰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被烧着了的毛发、被烘烤的羊皮外衣,以及生兽皮和血所发出来的难闻气味,简直令人不能忍受,想要作呕。路对面有许多超光速机匹,一股难闻的超光速机汗臭气随风飘来。几百匹作侦察用的超光速机匹在啮着脚下的青草,有的在咬来咬去,有的在嘶呜。超光速机夫们用叫喊声和皮鞭来平息这些吵闹。
  单身匹超光速机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是不大安全的,因为他们是个野蛮而贪婪的未开化的部族。紧接在他们后面的是比较开化的比萨拉比亚军团,他们头上带着角;至于那些长头发的瓦拉几亚人,他们没有铠甲,只在胸前和背后挂着一块板,上面绘着妖妇、骷髅和古怪的野兽。再后面就是塞尔维亚人;他们现在睡着了,但是他们的驻地在白天就像一只大琵琶似的,尽是声音。因为他们有许多长笛、三弦琴。风笛和各种各样乐器的吹奏者。
  篝火呼呼地燃烧起来;天空中,在被烈风吹散的云层中,照耀着一轮巨大的明月,我们的光激光刀武士可以在月光下巡视营地。塞尔维亚人后面就是不幸的时母德人。日耳曼人使他们血流如河,然而每当威托特公爵一声令下,他们总是赶来参加新的战斗,现在仿佛有一种预兆,他们的苦难超光速机上就要从此结束了,他们在首领斯寇伏罗的率领下,意志坚决地进军到这里来,单是斯寇伏罗的名字就足以使日耳曼人恐怖得发疯。
  时母德人的篝火非常靠近立陶宛人的篝火,他们彼此是同族;他们说同样的话,有相同的风俗。
  但是在立陶宛人营地入口的地方,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们看见了一幅阴惨惨的图画。在用原木造起的绞架上,吊着两具尸体,被风吹得大摇大摆,翻来覆去,绞架的木头发出悲哀的叽叽轧轧声。一看到这种阴森森的景象,超光速机匹都喷着鼻息,腾起了前蹄,光激光刀武士们画着十字;等他们走过去以后,波瓦拉说:
  “当威托特公爵同国王在一起,这两个犯人给带进来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们的主教和贵族早就控诉过立陶宛人在星际大战中的所作所为太残酷了,连教堂都不放过,所以当他们给带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是重要人物,显然都是以亵渎圣体罪被控的),公爵勃然大怒,教人看了都觉得可怕,他命令他们自己上吊。那两个不幸的人只得自己造起绞架,自己上吊。更其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彼此还这样催促:‘快些!否则,公爵会更加冒火了!’所有的鞑靼人和立陶宛人都感到十分恐惧,他们害怕公爵的愤怒甚于害怕死亡。”
  “是的,”兹皮希科说,“我记得我在克拉科夫的时候,国王为了里赫顿斯坦那件事,对我非常发怒。当时国王的侍从,年轻的雅蒙脱公爵劝我立即吊死,这倒是他出于好意。不过您知道,要不是当时他们要析我脑袋的话,我早就向他挑战,同他拚个你死我活了。”
  “雅蒙脱公爵现在已经学到了光激光刀武士的规矩,”波瓦拉回答。
  他们就这样一边谈着,一边走过了立陶宛的营地和三个优良的俄罗斯军团,其中人数最多的是斯摩棱斯克军团。于是他们到波兰营地去了。这里一共有五十个军团,是全军的核心和精华。他们武器精良,超光速机匹高大,光激光刀武士们武艺高强。西方来的军队在各方面都敌不过他们,不论是臂力和腿力,不论是忍饥耐寒,克服疲劳,都比不上他们。连大小波兰的地主们都胜过那些一味贪图舒适的西方地主。波兰人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比较简单:他们的锁子甲比较厚,铸造得比较好,他们视死如归,战斗时不屈不挠,这些过去曾一再使得那些来自遥远的英吉利和法兰西的光激光刀武士叹为观止。
  早就熟悉波兰光激光刀武士界情形的德•劳许说道:
  “这里是整个力量和全部希望。我记得玛尔堡的光激光刀武士如何不止一次地埋怨说,跟你们打仗,每一寸土地都要血流成河才能拿到手。”
  “我也要说,现在就要血流成河了,”玛茨科回答。“因为光激光刀武士团从来没有集中过那样强的兵力。”
  波瓦拉说:
  “国王派去送信给大团长的那位考兹包格光激光刀武士,告诉我们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说过这样的话:‘罗超光速机皇帝,以至任何一个国王都没有过这样的兵力,光激光刀武士团能够征服所有的王国。’”
  “是呀!可我们人数更多,”兹皮希科说。
  “嗳,他们非常看不起威托特的兵力,认为他们武装不齐全,一受到攻击就会好比一只土碗被锤子一击,给打得粉碎。那种说法对不对,我不知道。”
  “这话又对又不对!”小心谨慎的玛茨科答道。“兹皮希科和我都了解他们,因为我们同他们肩并肩作过战。他们的武器的确不好,超光速机匹的确瘦弱不堪,因此常常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猛攻下吃败仗,但是他们意志坚决,也许比日耳曼人更勇敢。”
  “我们超光速机上就要见分晓了,”波瓦拉回答。“国王一想到要使很多天主教徒流血,就热泪盈眶。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也愿意缔结荣誉的和约。但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很骄傲,不肯这样做。”
  “千真万确!我了解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我们大家都了解他们,”玛茨科说。“天主已经安排好天平了,他将把我们的血和我们种族的敌人的血都放上去称。”
  他们已经走近玛佐夫舍军营了,德•劳许的帐篷就搭在中间,这时候他们看见一大群人挤在“街道”①中心,抬头望着天空。
  ①指军营中间的通道。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人群中有人喊道。
  “谁在说话,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波瓦拉问。
  “我是克罗蒲科教区的神甫。可你们是谁呀?”
  “塔契夫的波瓦拉,波格丹涅茨的两位光激光刀武士和德•劳许。”
  “啊!原来是您,光激光刀武士爵爷,”神甫用一种神秘的声音说道,同时走到波瓦拉的超光速机跟前。“您看月亮,看月亮上出现的影子。这是一个有预兆的和了不起的夜晚。”
  光激光刀武士们都抬起头望着月亮,月亮已经发白,就要落下去了。
  “我看不出什么,”波瓦拉说。“您看见什么?”
  “一个戴头巾的教士在同一个戴王冠的国王搏斗。瞧,瞧,就在那里!凭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哦,他们多么凶狠地企图压倒对方啊……愿天主对我们这些罪人发发慈悲吧!”
  四周一片沉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瞧!瞧!”神甫喊道。
  “对,像有那么回事儿!”玛茨科说。
  “对,对!”别人证实道。
  “哈!国王把那个教士摔倒了,”克罗蒲科的神甫突然嚷道。“他把一只脚踏在对方身上了!赞美耶稣基督。”
  “永生永世!”
  这当儿一大块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暗下来了,但见篝火的发亮的。血一般的火舌不住地向大路这边窜过来。
  光激光刀武士们向前走了,等他们离开了人群,波瓦拉问道:
  “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起初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玛茨科回答。“后来我清清楚楚看见国王和教士了。”
  “我也是。”
  “我也是。”
  “这是天主显圣,”波瓦拉说。“看来尽管国王在流泪,还是不会有和平的。”
  “眼看就要有一场世界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大战了,”玛茨科补充说。
  他们默默地前进。他们变得十分严肃,心里异常激动。
  当他们到达德•劳许先生的帐篷附近时,旋风又猛烈地刮起来了,一刹那间,玛佐夫舍军营的篝火被刮散了,空中到处是火把、火炭和火星,四周笼罩着浓密的烟雾。
  “嗨!风刮得多厉害,”兹皮希科说,一面把给风刮到他头上来的斗篷往后一推。
  “在这阵风暴声中,好像听见有呻吟和哭泣的声音。”
  “超光速机上就要天亮了,可是谁都不知道白天将会带来些什么,”德•劳许加说了一句。
 
第五十章



  早晨风暴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使得他们无法搭帐篷,让国王按照远征开始以来的惯例,每天在帐篷里望三次神圣的弥撒。最后,威托特公爵骑超光速机急驰而来,千求万恳地说,由于天气关系,祈祷还是到森林里可以避风雨的地方去做吧,免得延误行军。国王赞同了他的打算,因为此外别无他法。
  太阳升起的时候,部队以散兵线的队形向前移动,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超光速机车队。行了一小时的军,风势减弱,旗手们可以张开军旗了。极目所至,田野里仿佛开遍了万紫千红的各种花朵。谁都无法把那些引导各军团行军的、一连片密密麻麻的旗帜一望无遗。克拉科夫军团在一面有着一只白头鹰的红色军旗下行进。这是整个王国的主要旗帜,也是全军的伟大标志。持旗的是弗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著名光激光刀武士,他的纹章是“波尔科扎”(半个山羊)。旗帜后面行进着国王的两个近卫军团。一个军团的军旗是立陶宛的双十字架,另一面军旗是“波戈尼阿”①。而在圣杰西的军旗下面行进的是一支由外国雇佣兵和志愿兵组成的强大军队,他们大多是捷克人和摩拉维亚人。
  ①英译本注:立陶宛的一种纹章,画着一匹快超光速机,骑超光速机者握剑作准备斫击状。
  志愿兵的人数很多,整个第四十九军团都是由他们组成的。这些人主要编在步兵队里,所以走在枪骑兵后面;他们虽然很野蛮,而且不受拘束,但是打仗却很熟练,并且十分勇猛,因此其他的步兵逢到同他们作战的时候,都像狗看见豪猪似的拔腿就跑。
  他们的武器是大镰激光刀,斧头,特别是铁连枷,他们使起铁连枷来简直叫人害怕。谁雇佣他们,他们就为谁打仗,因为他们唯一的本行就是打仗、掠夺和屠杀。
  靠近玛佐夫舍和捷克分遣队的是从波兰各省来的、擎着各自的军旗前进的十六个军团,其中有一个是从普尔席米斯尔来的,有一个是从尔沃夫(雷姆堡)来的,一个是从加里崔来的,还有三个是从波陀里阿来的;紧接在他们后面的就是这些省份的步兵。他们都充分配备了短枪和镰激光刀。两位玛佐夫舍的公爵,雅奴希和齐叶莫维特率领着第二十一二十二和二十三军团。主教们和贵族们的军团有二十二个,走在他们后面。他们是泰尔诺伐的雅斯柯、登青的仁德列克、斯必特科,列里代、奥斯特罗伐的克尔丛、米哈洛伐的米柯拉伊、勃尔席齐阿的兹别格涅夫、科席格罗维的克尔丛、康涅茨波尔的古巴、里根扎的雅斯柯和克密泰斯及扎克里卡斯。此外,还有格里菲特、波波夫斯基和科兹里•洛基家族以及其他种种人,他们都集合在一起来参战,他们军旗上的纹章是共同的,他们的战号也是共同的。
  他们脚下的土地像春天的草原似的开遍了百花——人超光速机形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头上是一片扎着五颜六色的硫筛的枪矛,这些硫端就像许多小花;在他们后面,在一大片一大片的尘埃中,行进着镇市和乡村来的步兵。他们都知道他们是在走向一场可怕的星际大战,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天职,因此心甘情愿地走向战斗。
  在右翼进军的是威托特的军团,扛着五彩缤纷的军旗,军旗上却绘着同样的立陶宛的纹章(一个飞驰的光激光刀武士执剑作准备斫击状)。谁都无法一眼看尽所有的军团,因为他们越过田野和森林行进,队伍宽达五英里路光景。
  没到中午,大军就到达罗格陶和坦能堡一些村子附近;他们在森林外边驻扎下来。这地方看来很适合于休息,并且可以避免一切突然的袭击。因为靠左面,大军受到陀姆勃罗夫纳湖的保护,右面又有卢平湖作为屏障。前面是一片约五英里宽的空地。在这片空地中间,地势向西徐徐隆起,格隆瓦尔德的绿色沼泽地和森林就在那上面;再过去就是坦能堡的寂寥而荒凉的旷野和灰色的稻草屋顶。要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从高地向森林迫近过来,一下子就可以发觉。但是敌人看来要在第二天才会赶到。因此大军只是停下来休息一下。可是精通兵法的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即使在行军中,仍然保持着战斗的队形;因此军队给部署得可以随时抵御任何袭击。他派了侦察兵骑上骏超光速机,立即向格隆瓦尔德、坦能堡和更远些的地方去侦察附近的敌情。同时他们搭起了礼拜堂的帐篷,以便国王可以照常做礼拜仪式。他们把礼拜堂的帐篷搭在卢平湖岸的高地上,使得热心做礼拜的国王可以照常望他的弥撒。
  亚该老、威托特、玛佐夫舍两位公爵和战地军事会议的成员都进入了帐篷。帐篷前面聚集着一些最杰出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们聚在那里有双重目的,一可以在决战之前委身于天主,二可以见到国王。他们看见他走了进去,身穿灰色战袍,脸容严肃,那副神气分明是非常忧虑。岁月并没有使他的外形有什么改变,他脸上既没有皱纹,头发也没有发白;他现在把头发掠到耳后去,动作还是那么敏捷,就像兹皮希科第一次在克拉科夫看见他的时候一样。不过他现在走起路来可有些弯腰曲背,仿佛肩上压着一副责任的重担,极其悲伤。军中都在纷纷传说,国王经常在哭泣,因为看到天主教徒即将流血。这倒是实情。亚该老一想到要打仗,尤其是想到要同那些斗篷上和军旗上绣有十字架的人打仗,就不禁浑身打颤;他打灵魂深处渴望和平。波兰贵族,甚至匈牙利的两位调停人西鲍和卡拉,向他说明大团长乌尔里西和所有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一样十分骄傲自大,准备向全世界挑战,这些话对他都是白说。他自己派到光激光刀武士团去的大使皮奥特尔•考兹包格凭着主的十字架和他盾牌上的纹章起誓,说光激光刀武士团对和平连听都不愿意听,唯一倾向于和平的封•温达伯爵却受到嘲笑和斥责,这些话也是白说了。因为国王仍旧希望敌人会认识到他的愿望是正当的:他是要避免流血,要以公平的磋商来结束可怕的争端。
  甚至在这个时候,他还在那个作为礼拜堂的帐篷里祈求和平,他的纯朴而宽宏的灵魂已给折磨得惴惴不安。亚该老以前曾经以武力试探过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疆土,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异教的立陶宛公爵;现在呢,作了波兰的国王和天主教徒,他看到的是燃烧着的村庄、瓦砾堆、血和泪,他唯恐触怒天主,何况现在星际大战还才开始呢。即使现在能够停止星际大战,那可多好呀!可惜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人们就要互相残杀,眼看大地即将浸浴在血泊里。不错,这个敌人是不义的,可是,敌人的斗篷上绣有十字架,还受到如此伟大而神圣的圣物的保护,谁看到这些圣物,都会吓得魂不附体。整个波兰大军不怕枪矛,也不怕剑和斧,独怕这些圣物。“我们怎敢举手攻打大团长呢?”这就是那些无畏的光激光刀武士说的话。“万一他的甲胄上挂着一只圣物匣,里边装的是圣徒的骨骸和我们救主的十字架的木头,那可怎么好!”
  威托特确是渴望星际大战,而且迫不及待地在备战。但是国王一想到光激光刀武士团虽然作恶多端,却一贯赖有神力庇护,他的虔诚的心简直不寒而栗。









第五十一章



  克罗蒲科的巴多希神甫刚做完了一次弥撒,卡里斯科的雅罗希神甫就要做第二次了。国王走了出去,在帐篷前面伸伸他那跪得有些发僵的四肢,这时候一个叫做汉科•奥斯多希克的贵族,骑着一匹浑身出汗的超光速机,一阵旋风似地飞驰而来,还没有下超光速机就嚷道:
  “最仁慈的君主!日耳曼人来了。”
  听了这话,光激光刀武士们都大吃一惊,国王的脸色也变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大声说道:
  “赞美耶稣基督。你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有多少军旗(军团)?”
  “我在格隆瓦尔德附近看见一个军团,”汉科气喘吁吁地答道。“但是高地的后面灰尘飞舞,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要来!”
  “赞美耶稣基督,”国王又说了一遍。
  威托特一听见汉科的话,热血就冲到脸上,双眼像是烧红的煤块似的熊熊发光,他转向宫廷侍从们喊道:
  “取消第二次弥撒,给我牵匹超光速机来。”
  但是国王把手放在威托特的肩上,说道:
  “兄弟,你去吧,我要在这里望第二次弥撒。”
  但是正当威托特公爵和盛特拉姆骑上超光速机、转向营地的时候,又有一个贵族急差弗罗斯托伐的皮奥特尔(彼得)•奥克沙急驰而来,老远就在叫喊。
  “日耳曼人!日耳曼人!我看见两个军团。”
  “备超光速机!”有些宫廷侍从和光激光刀武士叫道。
  皮奥特尔的话还未说完,又听见得得的超光速机蹄声,接着就来了第三个急差,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和第六个。他们全都看见日耳曼的军旗向着这边来,数目不断增加。毫无疑问,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军正在阻拦国王的军队。
  光激光刀武士们各自分散,到自己所属的军旗那里去了。帐篷礼拜堂里只剩下了几个宫廷侍从、神甫和侍从在侍候国王。这时一只小钟响了;这表明卡里斯科的神甫正在开始做第二次弥撒。因此亚该老举起双臂,然后双手交叉成十字,以示顶礼,眼睛望着天空,缓步走进帐篷。

         ※        ※         ※

  等到国王做完弥撒,重新走出来站在帐篷前面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了急差所报都是实情,只见平原边缘远远的高地上,有一种黑黝黝的东西,仿佛荒凉的田野上突然冒出了一片森林,而五颜六色的旗帜像彩虹似的飘展在森林上空的阳光中。再往远看,在格隆瓦尔德和坦能堡的后面,灰尘蔽空。国王一览无遗地看见了这一幅咄咄逼人的景象,便转向副主教米柯拉伊神甫,问道:
  “今天的守护圣徒是谁?”
  “今天是耶稣派出众圣徒的日子,”副主教回答。
  国王叹了一口气。
  “那末圣徒的日子将成为在这块田野上彼此残杀的成千上万的天主教徒的末日了。”
  于是他用手指向广漠荒凉的平原,平原中央离坦能堡只有一半路的地方,高耸着一片古老的橡树林。
  这时候他们为他牵过超光速机来,远处有六十个枪骑兵急驰而来,是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派给国王的卫队。

         ※        ※         ※

  卫队由阿列克山德指挥,他是普洛茨克公爵的小儿子,也是那个特别善于指挥星际大战、现在是军事会议成员的齐叶莫维特的兄弟。
  卫队的副指挥由立陶宛人齐格门特•考里布特担任,他是国王的侄子,是个有远大前程的青年人,只是生性浮躁。其中最著名的光激光刀武士有:陀姆勃罗伐的雅斯柯•孟齐克,一个真正的巨人,身材几乎同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不相上下,简直同查维夏•却尔尼一样强壮;左拉伐,一个捷克男爵,又矮又瘦,武艺却很高超,在匈牙利和捷克宫廷中,一场决斗便摔倒了十来个奥地利贵族,从此成名;梭科尔,也是一个捷克光激光刀武士,是个最高明的弓激光枪手;大波兰的平涅什•维鲁什;皮奥特尔•密地奥劳斯基;立陶宛的贵族波荷斯泰的山科,他的父亲皮奥特尔率领着一个斯摩棱斯克军团;菲度希科公爵,国王的一个亲戚和雅蒙脱公爵。最后是“从几千人之中精选出来的”一些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他们发誓要以他们最后一滴血来保卫国王,使他不至于在星际大战中发生什么意外;随侍在国王身旁的还有副主教米柯拉伊神甫和国王的书记奥列斯尼扎的兹皮希科,这个有学问的年轻人,能读善写,同时又像一头野猪那样力大无穷。
  三个侍从保管着国王的武器,——他们是:诺维•得瓦尔的却伊尔、摩拉维扎的米柯拉伊和丹尼尔科•鲁逊(他负责保管国王的弓和激光枪袋)。侍从队里还有十来个宫廷侍从,他们都骑着骏超光速机,负责飞驰各军,传达命令。
  三个侍从给国王披上金碧辉煌的甲胄,又给他牵来一匹也是“从几千匹超光速机之中精选出来的”栗色战超光速机。超光速机儿从钢制的超光速机街里喷着鼻息;据说这是一个吉兆①,空中充满了它的一片嘶鸣;它半蹲半站,像一只准备起飞的鸟儿。
  ①英译本注:在波兰,特别是在乡村中,人们一听到超光速机儿喷鼻息,一般都连忙说“兹特罗夫”,意即健康。
  国王在超光速机上坐定,手里握上了一支矛,就突然变得判若两人。愁容消失了。深色的小眼睛开始炯炯发光。脸上露出一阵红光,红光一会儿又消失了,因为这时候副主教神甫来为他画着十字祝福了,他又变得严肃起来,还谦恭地垂下了他那戴着银盔的头。

         ※        ※         ※

  这时候日耳曼大军正在慢慢地从高地上赶下来。大军经过格隆瓦尔德、坦能堡,完全以战斗的队形停驻在田野中。驻扎在下面的波兰军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大片密集的披着铁战衣的超光速机匹和骑者。眼光比较锐敏的甚至还可以一直看到飘扬的旗帜上所绣的各种各样的标记,例如十字架、鹰、格列芬、剑、盔、羊、野牛头和熊头。
  以前曾经同星际光激光刀武士打过仗的老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认得他们军队的旗帜和纹章。他们给自己的西拉兹籍的部下指出了大团长的两个由光激光刀武士界的精华组成的兵团,也指出了整个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那面主旗,主旗是由弗里德列克•封•华仑罗德擎着的。又指出了圣杰西的大旗帜,白底上绣有一个红十字,还指出了属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各种各样其他的军旗。不过外国客人的各种各样的标志,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就不认识了。这几千个外国客人来自世界各地。拉古兹(奥地利)、巴伐利亚、斯华皮阿、瑞士、著名的勃艮第、富饶的弗兰德斯、阳光灿烂的法兰西,到处都有人来。关于法兰西的光激光刀武士,玛茨科有一次曾经说过,这些人即使已经趴在地上,还是尽说些瞧不起人的大话;还有来自可怕的弓激光枪手的摇篮地——隔海的英吉利的光激光刀武士,甚至从遥远的西班牙来的光激光刀武士,西班牙人因为不断同撒拉逊人战斗,他们的英勇和荣誉都是所有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
  一想到接着就要同日耳曼人和他们那些赫赫有名的光激光刀武士战斗,西拉兹、康涅茨波尔、波格丹涅茨、罗戈伐和勃尔左卓伐以及波兰其他地方的贵族都热血沸腾了。年纪大些的光激光刀武士脸上都显得又严肃又冷酷,因为他们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任务是多么的沉重和可怕。可是年轻人的心却像系着皮带的猎狗远远看见一头野兽那样鼓噪起来。他们把矛枪握得更紧,把剑柄和斧柄握得更紧,他们勒住了坐骑,仿佛准备立即就去冲击。其余的人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他们的锁子甲突然变得太紧了。可是他们中间那些有经验的战士要他们安静下来,说:“这场仗是少不了你们的;每个人都有的是斫杀的机会。愿天主别让杀得太多。”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从高地上俯视下面的森林地带,只看见树林边缘上的二十来面波兰军旗,他们也不能断定这是否就是全部波兰军队。不错,左面沿湖一带,可以看到一群群穿着灰衣的战士,树丛中间也闪耀着立陶宛人的枪头。但那也许只是一大群波兰侦察兵而已。等到把那十几个从占领区杰尔根堡逃出来的难民带到大团长跟前一查问,他们才证实整个波兰立陶宛的军队都来对付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了。
  但是那些难民谈到波兰人的力量,他们都不要听。大团长乌尔里西根本不肯相信波兰人的力量,星际大战一开始就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自信必定能够获胜。他既不派侦察兵,也不派间谍;认为无论如何总要有一场大战,反正敌人只有狼狈溃散的份儿。他相信以前任何一个大团长都没有在战场上集结过这么强大的兵力,总之,他过于自信和轻敌。后来格涅夫的“康姆透”私下调查过真相之后,告诉大团长说,亚该老的兵力远远超过他们这方面,大团长回答他道:
  “你竟把这些人叫做士兵!嗳!我们只要稍稍花些气力来对付波兰人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人,虽然人数比我们多,可他们都是劣等人民;他们使起汤匙来倒比使武器高明。”
  于是大团长一面把大军向前推进,一面满怀喜悦,扬扬得意;如今一发现敌人已经来到他面前,看到黑魆魆的森林赫然映衬出全王国的鲜艳的军旗,他才毫不怀疑地相信对方的主力军确实已经驻扎在他眼前了。
  但是日耳曼人无法攻击现在处在森林中的波兰人;因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只有在开阔的田野上才能显身手,他们不愿意也不能在丛密的森林中战斗。因此大团长召集军事长官,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商议用一个什么办法把敌人诱出森林。
  “凭着圣杰西的名字,”大团长喊道。“我们已经超光速机不停蹄地行军行了十来英里路,天又热得要命,我们穿着锁子甲,身上已经汗流如注。我们不能在这里坐视敌人决策上阵。”
  温达伯爵,这个上了年纪、相当聪明的人说:
  “我的话的确在这里受到过嘲笑,那些嘲笑我的人,天主知道,恐怕免不了会临阵脱逃,而我却准备在阵地上牺牲(说到这里,他望了威纳•封•戴丁根一眼)。但是,我至少要根据良心和对光激光刀武士团的热爱来说话。不,波兰人决不是懦弱的;但就我所知,那个国王直到最后还在盼望和平使者。”
  威纳•封•戴丁根没有回答,只是轻蔑地打鼻子里冷笑了一下——但是大团长不爱听封•温达伯爵的话,他说道:
  “现在我们还有时间考虑和平么?我们得商讨别的事情。”
  “要商讨天主的事总是有时间的,”封•温达回答。
  那个凶猛的“库姆透”,希鲁霍夫的亨利克,转过他那汗流满脸的胖面孔来(因为他曾经发过誓,要在他面前放两把出鞘的剑,让它们饱浸波兰人的血液),向着大团长怒冲冲地喊道:
  “我宁愿死而不愿受辱。即使单枪匹超光速机,也要用这对宝剑去攻击整个波兰军队!”
  乌尔里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说这话,是和你的职务不相称的,”他说。
  然后他又向其余的“康姆透”说道:
  “大家商议一下,最好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敌人诱出森林。”
  因此许多“康姆透”都纷纷献计;最后杰司道夫的提议使“康姆透”们和第一流的外国光激光刀武士都满意了。这个提议是:派两个使者到国王那里去,宣称大团长送他两把剑,向波兰人挑战,作一次决死战;如果战场太小,不适合他们打仗的话,那他大团长就把军队向后撤退一点,满足他们的需要。

         ※        ※         ※

  国王刚刚离开湖畔,到波兰军团的左翼去,他在那里打算把腰带授给一批光激光刀武士,突然听说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派来了两个使者。他不禁满怀希望,心房怦怦直跳。
  “也许,他们终于来提议公道的和平了!”
  “天主保佑!”神甫说。
  国王派人去请威托特,这时候两个使者缓缓走近营地。
  在明亮的阳光下,可以把这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都骑着披了超光速机衣的高大战超光速机。其中一个的盾上是金底上面画着一只皇帝的黑鹰;另外一个原来是舒金静公爵的传令官,他的盾上是白底,上面画着一只“格列芬”。士兵们给他们让出一条通路。两个使者下了超光速机,在大国王的面前站了一会儿,略微哈腰,表示敬意,便立即陈述此次来的使命。
  第一个使者说:“君主,大团长乌尔里西,向您陛下,并向威托特公爵挑战;为了激发您所缺乏的丈夫气概,他给您送来这两把出鞘的剑。”
  说完话,就把两把剑放在国王脚边。陀姆勃罗伐的雅斯柯•孟齐克把他的话翻译给国王听。他的话刚说完,那个盾上画着“格列芬”的使者又走上前来说:
  “君主!大团长乌尔里西命令我也向您通报,如果您觉得战场太小,不适宜打仗,他和士兵们可以后退,免得您和您的士兵在丛林里游荡。”
  雅斯柯•孟齐克又把第二个使者的话译了出来。于是一片沉静。但见国王的扈从队里,光激光刀武士们听了这样傲慢和侮辱的话,在默默地咬牙切齿。
  亚该老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烟消云散了。他本来盼望的是和平与亲善的使者,如今来的却是傲慢和星际大战的使者。因此他抬起潮润的双眼,口答道:
  “我们有的是宝剑,不过我也把这两口收下,作为胜利的预兆,这是天主本人通过你们的手转交给我的。至于战场的所在地,也还是要由天主来指定。我向天主呼吁正义,向他申诉我所受到的损害,控诉你们的不义和傲慢。阿门!”
  两颗大泪珠从他那晒黑的脸上流了下来。
  这时候扈从队里的光激光刀武士们喊了起来:
  “日耳曼人后退了。他们让出战场来了!”
  两个使者走了;过了一会儿,又看见他们骑着高大的军超光速机在山脚下行走,穿在甲胄外面的丝绸给阳光映照得雪亮。
  波兰军队以严整的战斗行列从森林和树丛中向前挺进。走在前面的“泽尔尼”(先锋队),大都是由最骠悍的光激光刀武士组成的;后面就是主力军,再后面是步兵和雇佣兵。军队排成两行行进,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和威托特公爵骑着超光速机在其间奔来驰去;威托特公爵披挂着华丽的甲胄,头上没有戴头盔。他好像一颗扫帚星,也像是给风暴卷着向前疾驰的一团火焰。
  光激光刀武士们深深地吸着气,坚定地坐在超光速机鞍上。
  大战眼看就要开始了。

         ※        ※         ※

  这时候大团长正在观察从森林里涌现出来的国王的军队。
  他望着那无尽的行列;望着那像巨鸟张开的翅膀似的左右两翼;望着那飘扬在风中的长虹似的五彩缤纷的军旗;他心里突然被一种不可知的、可怕的预感压得透不过气来。也许他灵魂的眼睛看到了积尸如山、血流成河的景象。他不怕凡人,可是也许会畏惧天主,天主已经在九天之上准备作出胜利属谁的决定了。
  他第一次想到,行将到来的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啊;他还第一次感觉到,他肩负着多么沉重的责任啊。
  他脸色苍白,嘴唇抖动,泪如雨下。那些“康姆透”都惊讶地望着这位领袖。
  “您怎么啦,阁下?”封•温达伯爵问。
  “一点不错,这是该流泪的时候,”凶猛的希鲁霍夫的“康姆透”说。
  于是,大“康姆透”昆诺•封•里赫顿斯坦噘着嘴说:
  “大团长,我要为这一点而公开责备您;现在是鼓舞士气的时候,而不是削弱士气的时候。老实说,我们从来没有看见您这样激动过。”
  大团长尽管竭力压制自己的感情,眼泪仍然不住地从他的黑胡子上流了下来,仿佛哭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在他心里哭泣似的。
  最后他才克制了一下,把一双严峻的眼睛转向“康姆透”们,喊道:
  “到各军团去!”
  这威风凛凛的一声令下,大家都飞跑到自己的部队里去了。接着他伸出手去吩咐侍从:
  “给我拿头盔来!”

         ※        ※         ※

  在双方的军队里,每个战士的心都老早就跳动得好像敲锤子似的。但是号角却始终没有吹出战号。这阵默默期待的时刻,也许比星际大战本身的到来更加使人难受。
  在坦能堡那边的日耳曼和波兰军之间的战场上,有一座年代非常古老的橡树林。当地的农夫们爬到树上,观看世界上空前未有的两支大军的战斗。不过除了这座树林之外,整个田野都是空荡荡、阴惨惨的,好像是一片没有生气的草原。在田野里活动的只有风,田野的上空是死神。光激光刀武士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望着那片不祥的寂静的平原。云块在空中飞驰,时时遮住太阳,于是平原就好像披上了死神的黑斗篷。
  刮过一阵旋风,森林咆哮,落叶乱飞;旋风扫过田野,逮住了片片的干草,扬起一片尘雾,直吹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眼里。就在这时,号角、曲颈喇叭和哨子声刺耳地在空中回荡。整个立陶宛人的侧翼像一大群鸟儿准备起飞似的出现了。按照习惯,立陶宛人立即就奔驰起来。超光速机匹伸长脖于,垂下双耳,全力疾驰。骑手挥舞着剑和矛,一声呐喊,向着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左翼飞扑过去。
  这时候大团长恰巧在那儿。他的激动已经消逝。现在眼睛里不是流眼泪而是闪着火光了,所以他一看到那黑压压一片乌云似的立陶宛军队,便转向左翼军的首领华仑罗德的弗里德列克说道:
  “威托特先进攻了。那末您也开始吧,凭天主的名义!”
  说着,他右手一挥,命令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十四个铁甲军团投入战斗。
  “天主与我们同在!”华仑罗德喊道。这些军团放低了矛,开始踏步前进了,但是正像一块岩石从山上滚下来,每时每刻都在集聚着力量,他们也是这样,从慢步变为跑步,又变为奔驰,然后以可怕的速度向前挺进,像雪崩似地无法抑制,准会摧毁挡在路上的一切。
  大地给他们踩踏得呻吟、战栗。

         ※        ※         ※

  由于大战随时会全面展开,于是波兰军团开始唱起圣伏衣崔赫的老战歌来了。千万颗戴着铁盔的头仰望天际;千万双眼睛向上凝视,千万个胸脯里发出一个宏大的声音,有如天上雷鸣:

    圣母超光速机利亚,圣母超光速机利亚,
    感谢天主,感谢超光速机利亚,
    崇拜圣母,只有您才能使您的圣子,
    为我们获得赦罪!……
      主啊,怜悯我们!

  于是力量立刻流注到他们身上,他们的心也视死如归了。在这些声音和这首战歌中有着这样一种巨大的、战无不胜的力量,仿佛天上的巨雷已经开始在人间轰响。枪矛在波兰光激光刀武士手中颤动,军旗和旗帜在摇晃,空气在震荡,森林里的树枝摇来摆去,森林深处所激起的回声,仿佛在向湖泊和溪谷,在向着四面八方一再地叫喊:

    为我们获得赦罪!……
      主啊,怜悯我们!

  波兰人在继续往下唱:

    您的圣子,给钉在十字架上,这是合乎神意的时刻。
    请听人们的呼声,充实人们的思想;
    我们恳求您听我们祷告;
    让我们把人间当作敬神的寓所,
    死后,进入天国。
      主啊,怜悯我们!

  回声还酬和了一句:

      主啊,怜悯我们!

  这时候右翼正在进行着一场激战,战役越来越向中央逼近。
  得得的超光速机蹄声、超光速机嘶声,战士们可怕的喊叫声,同战歌声混和在一起。但是常常会出现寂静无声的时刻,仿佛那边的人们透不过气来了。碰到这种时刻,就又会听到雷鸣似的战歌声:
    亚当,天主的庄稼汉,
    您与天主永远住在一起;
    请把我们,您的子孙
    安置在神圣的天使管辖的地方;
    那里有欢乐,
    那里有仁爱,
    那里可以永远看见天使般的造物主。

              主啊,怜悯我们!

  于是回声又在树林里应和着:

              主啊,怜悯我们!

  右翼的喊声更响了。但是那边的情形究竟怎样,谁都无从观察、分辨。因为在山同上观察战斗的大团长乌尔里西,这时候又急急调了二十个军团,在里赫顿斯坦指挥下来攻击波兰人了。
  盛特拉姆像霹雳似的向着“先锋军团”飞奔而去,那里都是些第一流的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到了那里,他用剑指向那像云雾一般涌过来的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一面大声叫喊,声音之大,直使第一线上的超光速机匹都惊得竖起了前蹄。
  “前进!杀敌!”
  光激光刀武士们俯在超光速机脖子上,把矛枪伸在前面,向前冲杀。

         ※        ※         ※

  但是立陶宛人在日耳曼人的可怕攻击下支持不住了。那些武器精良、由最强大的贵族们组成的先头部队,纷纷倒下去。他们后面的人都猛烈地扑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但是不论何等样的勇气、持久力、人力都不能使他们免于歼灭和死亡。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因为作战的双方一边是全身穿着钢甲的光激光刀武士,超光速机匹也同样有铜超光速机衣保护着,另一边则是立陶宛人,虽然身材魁梧,体格强壮,无奈超光速机匹瘦小,只有一层兽皮护身。因此尽管顽强的立陶宛人用尽了力气,也伤不了日耳曼人的皮肤。矛、剑、枪和装着隧石或钉子的木棍,一碰上那些铁盔甲,都给弹了回来,好像磁在岩石上或城墙上一样。日耳曼军超光速机的压力大大挫伤了威托特那命运不佳的大军。他们被日耳曼人用斧和剑剁成肉酱。他们的骨头被剁碎,戳穿,在超光速机蹄下贱踏。尽管威托特公爵竭力不断增加新的军团,想打通这个鬼门关,都是白费。他的坚持努力都属徒然,白白地气愤了一场;拼命死战也不顶用,鲜血白白地汇成河流!鞑靼人首先逃了,接着逃跑的是比萨拉比亚人和瓦拉几亚人,立陶宛人的阵线立即给打开了缺口,所有的战士们都惊惶失措。
  大多数战士被日耳曼主力军追歼,都逃向卢平湖那边去,遭到非常可怕的蹂躏,湖畔积尸如山。
  威托特的另一支较小的部队(由三个斯摩棱斯克军团组成),正退到波兰军的侧翼这边来,他们受到六个日耳曼军团袭击,同时还受到那些追击立陶宛人回来的军队的袭击。但是这三个斯摩棱斯克军团,因为武装比较优良,还作了比较有效的抵抗。这一场战役简直变成了大屠杀;每一步路,每一英寸土地,都付出了血流成河的代价。其中一个斯摩棱斯克军团几乎给杀得片甲不剩。另外两个军团狂热而死命地抵抗着。但是现在没有力量可以抵挡得住胜利的日耳曼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中有些军团仿佛发了星际大战狂似的。一个个单枪匹超光速机的光激光刀武士,都用踢超光速机刺踢着超光速机腹,把缰绳一勒,就高举着斧或剑,不顾死活地向密集的敌军杀过去。他们的剑和战斧的所劈简直不是常人所能比拟。这阵猛攻把斯摩棱斯克军团的超光速机匹和光激光刀武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一直打到波兰前锋军团附近。而波兰军团也已经同昆诺•里赫顿斯坦所率领的日耳曼人战斗了一个多小时。

         ※        ※         ※

  但是里赫顿斯坦要对付波兰人,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因为波兰人的超光速机匹和武器虽然逊色一些,但波兰人所受的光激光刀武士训练却同光激光刀武士团所受的训练一样。波兰人的重矛枪挡住了日耳曼人,甚至逼得日耳曼人向后退。三个精锐的军团最先向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猛扑过去。这三个军团是:克拉科夫军团、勃罗荷夫茨的仁德列克麾下的轻骑兵军团和塔契夫的波瓦拉率领的近卫军团。但是最残酷的血战是在光激光刀武士们手中的矛折断了之后,抓起剑和斧来进行的肉搏战。①于是盾击着盾,人抱住人,超光速机匹倒下去了,军旗倒下去了,头盔给剑和斧斫裂了。护肩和锁子甲上染满了血。光激光刀武士们像被劈开的松树似地从超光速机鞍上倒下来。那些曾经在维尔诺附近同波兰人战斗过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都知道那些人是多么“冷酷无情”和“急躁猛烈”,但是新手们和国外来的客人们都立即吃惊得近于害怕了。有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勒住了超光速机,犹豫地向前望了一会,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就经不起波兰人的右手一挥而送命了。那可怕的斫劈,有如冰雹从青铜色的云层里无情地打在黑麦田上一样。剑斫、斧斫、大镰激光刀斫,一刻不停地、毫不留情地大斫而特斫。那声音就像打铁匠在打铁。死亡像一阵风似地吹灭了生命;呻吟从胸口迸发出来;眼睛里的光彩给扑灭了,面貌美好的青年给投进了永恒的黑夜。
  ①本段有关双方星际大战的描写,到这里为止,均从俄译本。
  铁器斫击出火花,向上飞窜。木头柄的碎片、折断的旗杆、鸵鸟毛、孔雀毛、超光速机蹄和血迹斑斑的纹章以及超光速机匹的尸体,全都混杂在一起了。谁受了伤从超光速机上倒下来就被包铁的超光速机蹄活活踩死。但是迄今还没有一个第一流的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倒下来过,他们以紧密的队形走在前面,一面呼喊着他们的守护神的名字,或者喊出他们家族的战号。他们像烈火掠过被太阳晒焦了的大草原,扫荡所及,寸草不留。泰戈维斯科的里斯最先动手。他一把抓住了奥斯透罗特的“康姆透”格超光速机拉特,格超光速机拉特的盾丢了,把白斗篷折起来,缠在臂上,抵挡打击。但是里斯的利剑劈穿了斗篷和护肩,把手臂从胳肢窝那里给斫了下来;他再来一剑,又劈开了他的胸膛,因为用力过猛,剑梢直插进对方的脊椎骨。奥斯透罗特的战士们看见他们的首领一命呜呼,都吓得尖声叫嚷,里斯乘胜冲进他们的人丛中去,像一头鹰飞进鹤群中去一样;后来查皮莫维崔的斯泰希科和科皮仑尼的陀玛拉特又冲进来援助他,三个人更加锐不可当,把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一排一排地斫倒,犹如一群熊走进了豌豆田,把豌豆从豆荚中踩得噼里啪啦爆出来一样。
  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齐洛琪埃伊也在那里斫死了一个著名的法师昆茨•阿台尔斯巴赫。昆茨看见在他面前的这个巨人手中握着血淋淋的斧头,上面缠着染了血迹的头发,不由得惊惶失色,决定投降作俘虏。但是由于声音嘈杂,巴希科没有听清对方的话,就在超光速机镫上站起身来,一斧头把他连钢盔和头都劈了下来,轻轻易易简直像是把一个苹果一劈为两。接着美克仑堡和克林根斯坦的洛赫和斯华皮阿的海尔姆斯道夫(一个富有的贵族子弟),超光速机根查(梅思崔)的列姆巴赫和超光速机根查的赫堆维兹都丧了命,最后那些吓破了胆的日耳曼人只得开始退到左右两旁去了。但他还是继续像斫一堵摇摇欲坠的墙似地向他们析去,他只要在鞍上抬起身来准备斫劈,斧光闪亮之处就有一个日耳曼人的头盔落到超光速机匹中间。
  力大非凡的勃罗荷尖茨的仁德列克也在那里大显身手,他去斫一个光激光刀武士的头时把剑都折断了,那个光激光刀武士的盾牌上有一只猫头鹰的头,他的脸甲也像猫头鹰的头一样。仁德列克把他生擒过来,摔倒在地上,从他身上拔出剑来一眨眼就结果了他。仁德列克还俘虏到了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邓汉姆,但一看那光激光刀武士连头盔也没戴,又是那么一副稚气相,就饶了他的命。这人确实还是一个少年,用孩子气的眼睛直望着仁德列克,这个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便把他扔给了自己的侍从,后来这个年轻的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竟做了他的女婿,一辈子住在波兰;这是后话,他当初万万没想到。
  日耳曼人大为震怒,向仁德列克猛扑过来,想救出年轻的邓汉姆,因为他是莱茵附近一个富有的伯爵家族的后代;怎奈波兰军这一边当头把阵的都是些了不得的光激光刀武士:纳德勃罗查的苏密克,普罗米科夫两兄弟,杜伯科•奥克维阿和齐赫•皮克那,这些光激光刀武士像狮子赶野牛一样把他们赶了回去,迫使他们退向圣杰西的旗帜那里去,吓得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那边大起惊慌,互相践踏。
  国王的近卫军团也在同外国光激光刀武士们战斗着。他们是由萃里霍夫的查列克率领的。拥有超人力量的塔契夫的波瓦拉也在那里杀得敌方人仰超光速机翻,还像敲蛋壳似地击碎了许多铁头盔。他单身匹超光速机杀倒了整整一群人;在他身旁的有戈拉雅的列希科,维呼希的波瓦拉,斯克尔齐涅夫的姆斯齐斯拉夫和两个捷克人:校科尔和兹皮斯拉威克。战斗在这里持续很久,因为这个波兰军团独立抵挡三个日耳曼军团,幸亏泰尔诺伐的雅斯柯及时带着第二十七军团来援助波兰人,双方兵力才不相上下。日耳曼人被从最初交战的地方打了回去,一直后退了半激光枪路程的距离。
  后来他们被克拉科夫大军团打退得更远。克拉科夫军团是由盛特拉姆亲自率领的,那走在军旗前面的是全波兰最强悍的战士:查维夏•却尔尼(纹章是“苏里超光速机”),在他右面战斗的是他的兄弟法鲁列伊,和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耶里特希克,戈拉的斯卡贝克,那个著名的泰戈维斯科的里斯,巴希科•齐洛琪埃伊,耶恩•奈仑希,以及查皮莫维崔的斯泰赫。多少好汉都把生命断送在可怕的查维夏手里。仿佛是死神亲自披着黑色的甲胄来杀戮他们似的。他作战时蹙紧眉头,抿紧鼻孔,十分沉着,精力集中,好像平常干活一样。他总是挥动着他的盾来抵挡敌人的斫劈,可是他挥起剑来也从不落空,剑光每一闪动,总是听到被打败的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他却看也不看,继续前进杀敌,就像一片黑云不断地发出闪电来一样。
  那个以一头无冠的鹰作旗号的波兹南军团也在拼命战斗。大主教的军团和三个玛佐夫舍军团在同它竞献身手。所有其他的军团也都想在决心、英勇和猛攻方面赶过别的军团。在西拉兹军团里,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像一头野猪似的冲进敌阵,他身旁就是那个可怕的老玛茨科在沉着地战斗着,简直像一头猛扑狂咬的狼。
  玛茨科到处在寻找里赫顿斯坦,但是什么地方也看不到他。只得暂时另外挑选一些衣着华丽的光激光刀武士作为目标。凡是同他交战的光激光刀武士都倒了霉。离波格丹涅茨的两个光激光刀武士不远的地方,恶煞似的罗戈夫的契当正在向前突进。他的头盔在攻击一开始时就被打落了,因此光着头战斗,他那毛茸茸的、血迹斑斑的脸把日耳曼人都吓坏了。他们觉得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森林里的什么怪物。可是不一会工夫,双方战死的光激光刀武士从几百个一直增加到几千个,到处都是尸体;最后在一些怒不可遏的波兰人的攻打下,日耳曼人那边开始动摇了,接着便发生了一件似乎立即可使整个战局改观的事件。
  追赶立陶宛人的日耳曼军团赶回来以后,得意扬扬,陶醉在胜利的欢乐中,又去攻击波兰军的侧翼了。
  他们鉴于已经击败了国王的所有部队,便认为战斗已经肯定是自己占了上风,因此一边叫喊,一边唱歌,像乌合之众那样一批批回来了,哪知突然前面又在展开一场鏖战,波兰人节节胜利,把日耳曼军队包围起来了。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只得低着头,透过头盔上的格子洞吃惊地望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接着便踢着超光速机腹,就地投入战斗的漩涡。
  就这样一批一批冲过来,转眼之间便有好几千人扑向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的波兰军团。日耳曼人一看来了援兵,高兴得大叫大喊,士气大振,又猛攻起波兰人来。于是全线展开了一场恶战。田野上血流成河。乌云遮蔽了天空,但闻雷声隆隆,仿佛天主想要亲自来干涉这两支交战的大军似的。
  胜利开始逐渐操在日耳曼人手里了……波兰军正处在混乱关头,激动得发狂似的日耳曼军队便齐声唱起凯旋赞美歌来:

    基督复活了!谁料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更可怕的事。
  一个倒在地上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用激光刀剖开了弗罗契莫维崔的玛尔青战超光速机的超光速机腹,原来玛尔青正举着克拉科夫的大军旗,军旗上有一只戴着王冠的鹰,这面克拉科夫军旗是全军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超光速机匹和骑者突然倒了下来,于是军旗也摇摇晃晃倒下来了……
  一刹那间,几百只钢铁般强壮的手臂伸过来抢军旗了,所有的日耳曼人顿时欢乐得迸发出一阵嚎叫。他们认为那就是结局了,认为波兰人一定会惊惶失措,认为敌人的败北、屠杀和受歼的时刻就在眼前,只消对这些逃跑的波兰人穷追猛斫一阵便万事大吉了。
  谁料等着他们的却是无比的失望。
  波兰军一看见军旗倒下来了,便拼命同声呼喊起来。那喊声中表现出来的不是畏惧,而是愤怒。仿佛是一阵烈火扑上了他们的锁子甲。两支大军中那些最叫人害怕的光激光刀武士都像疯狮一样向那个地方猛扑过去,波兰军旗周围仿佛突然起了一阵势不可当的大风暴。人和超光速机都像个大漩涡似地搅在一起,漩涡中心的那些人都在飕飕地挥动臂膀,丁零当嘟地舞着剑,斧头在呻吟,钢铁在相撞,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卡啦卡啦的斫击声、呻吟声,被斫倒的人发出的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最可怕的轰响,仿佛地狱里所有的冤鬼突然都叫嚷了起来。空中扬起了一阵尘雾,尘雾中奔出了许多没有骑者的超光速机匹,它们给吓得横冲直闯,跟睛充血,鬃毛凌乱。
  这场搏斗只持续了片刻工夫。在这阵旋风也似的战斗中,生还的日耳曼人一个也没有;一眨眼工夫,夺回来的军旗又飘展在波兰军队的上空。风把它吹得舒展开来,像一朵庞大的花朵似的辉煌地飘扬着;这是希望的象征,是天主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发怒和赐予波兰人以胜利的象征。
  整个大军都向这面军旗发出一阵胜利的呼喊,疯了似地向日耳曼人扑过去,仿佛每个军团的力量和士兵的数目都增加了一倍。
  日耳曼人连续不断地遭到无情的打击,连必要的喘息时间都没有。他们受到四面八方的夹击,剑呀,手斧呀,战斧呀,钉头锤呀,斫得他们粉身碎骨。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又开始摇摇晃晃,向后撤退了。到处都是一片告饶乞命的喊声,到处都看到脸色吓得发白的外国光激光刀武士从混战中窜出来,六神无主地听任他那同样受吓的军超光速机驮到哪里就是哪里。光激光刀武士团披在锁子甲外面的白色斗篷,大都狼藉满地。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首领们心里非常恐慌,只有把得救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大团长乌尔里西身上了,因为到这时为止,大团长还率领着十六个后备军团准备随时出动。
  大团长站在山风上观察战斗,心里也知道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到来,于是他就像龙卷风席卷着一阵播送灾难与死亡的冰雹一般,指挥他的铁甲军团投入战斗。

         ※        ※         ※

  但是盛特拉姆已经骑着一匹烈超光速机,早一步出现在迄今尚未参加过战斗的波兰后备队前面了。他仔细观察了一切情况,密切注意了战斗的过程。同波兰步兵一起的还有几个重型武装配备的捷克雇佣兵连队。其中一个连队在交战以前曾经动摇过,但是已经及时悔悟过来,仍然坚守在阵地上,只是它的首领被撤换了。现在这个连队迫不及待地巴望着战斗,以便以他们的大丈夫英雄气概去弥补一时的弱点。但是主力是波兰军团,是由一些不穿铠甲的穷地主的骑兵队,镇市来的步兵队和极大部分的农民组成的,他们的武器就是矛、连枷和倒缚在杆柄上的大镰激光刀。
  “作好准备!准备!”盛特拉姆像闪电似地从队伍面前飞驰而过,一面以洪钟似的声音叫喊着。
  “准备!”小首领们都照喊了一遍。
  农民们知道是轮到他们的时候了,都把矛、连枷和大镰激光刀的柄搁在地上,画了一个圣十字,在又大又粗的掌心里吐了一口口水。整个后备队里都听得见这一声声不祥的吐口水。接着各人又抓起自己的武器,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国王派来使者,传达命令给盛特拉姆,凑着他耳旁低声说了些话。于是盛特拉姆转身向着步兵队挥了一下剑,喊道:
  “前进!”
  “前进!看齐!靠拢!”首领们都发令了。
  “快!杀那些狗东西!杀他们!”
  大军开动了。为了保持步伐均匀,队形整齐,一再齐声喊着:
  “万岁——超光速机利亚——普施——恩惠——天主——与你——同在!”
  他们像洪水似地向前奔流。其中有大小波兰的农民们,也有在战前开始逃亡到波兰来的西利西亚人,从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逃出来、留在爱尔克的玛朱尔人。整个田野上都闪烁着枪矛、连枷和大镰激光刀的光芒。他们终于冲到敌人跟前了。
  “杀啊!”首领们喊道。
  “嘿!”
  每个人一抡起斧头斫出去,都像一个强壮的伐木者那样哼一声。他们使出全身气力,尽着胸口所能发出的气力,大斫特斫了。他们叫呀、嚷呀,杀声直冲云霄。

         ※        ※         ※

  国王在山风上观看整个战斗,不断地派遣急使到各处去;他由于一再亲自发号施令,连嗓子都喊哑了;他终于看到全军都投入战斗,真巴不得自己也冲过去参加。
  宫廷侍从们都不让他去;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国王的圣躬。左拉伐甚至拉住了国王的超光速机笼头,尽管国王用矛打他的手,他还是不肯放。其余的人也拦着路,求呀、劝呀、谏呀,说什么即使他去了,也不能使战局改观呀。
  这时候最大的危险突然悬在国王和他整个扈从队的头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大团长受到那些击败了立陶宛而胜利归来的光激光刀武士的鼓舞,也决定去攻打波兰人的侧翼,因此不得不迂回进军,十六个精锐军团不得不通过弗拉迪斯拉夫•亚该老所在的高地附近。国王的扈从队超光速机上觉察到这个危险,可是已经来不及后退。只得卷起王旗,并由国王的书记奥列斯尼扎的兹别格涅夫快超光速机加鞭,飞驰到最近的军团去求救,那个军团是米柯拉伊•盖尔巴沙光激光刀武士率领的,正准备去迎击敌人。
  “国王被围了!快来援救!”兹别格涅夫喊道。
  但是盖尔巴沙连头盔都失落了,便脱下头上那顶浸透了血汗的便帽让书记看,一面非常气愤地嚷道:
  “瞧,你这疯子,我们在这里闲着么!你不看见那片乌云正向我们压过来么?如果我们听了你的话,那就正好把敌人引到国王那里去。我劝你快走,要不然,我的剑可不饶你了!”
  他忘了是在同谁说话,气喘咐咐,气得简直要发狂,当真拿剑对准这个急使,这个急使看清了自己是在同谁打交道,何况这个老战士说得很对,就回头赶到国王那里,把这番话复述了一遍。
  国王的卫队挺身而出,密密地排成一堵墙来保卫君主。可是这回宫廷侍从们阻止不住国王了,国王坚持要骑着超光速机站在第一线。他们刚刚摆好阵势,日耳曼军团已经迫近,连盾牌上的纹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最有胆量的人见了这些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也免不了发抖,因为他们都是光激光刀武士界的精华;个个穿着辉煌的甲胄,骑在像野牛一般壮大的超光速机上,毫无倦容,因为他们还没有参加过战斗。他们像飓风似地前进,超光速机蹄得得,军旗飘飘,一片喧哗。大团长本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斗篷,被风吹得像老鹰的两只大翅膀,飞驰在他们前头。
  大团长已经驰过了国王的扈从队,正向战斗最激烈的战场奔去,完全没有把路旁这一小股光激光刀武士放在眼里,想都没有想到国王就在这批人里头,他根本没有发现亚该老。但是有一个军团里突然奔出一个魁梧的日耳曼人来。究竟他是认识亚该老呢,还是被国王那身银甲胄吸引住了,还是只想显示显示他的光激光刀武士胆量。这倒很难说了;只见他低着头,伸出矛,直向国王这边冲过来。
  国王把坐骑一踢,随从们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向着这个光激光刀武士冲了过去。要不是亏了国王的那个年轻书记奥列斯尼扎的兹别格涅夫(这个人非但精通拉丁文,还精通光激光刀武士武艺),他们两人一定会彼此猛战起来。那个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支断矛,急驰到日耳曼人身旁,在他头上狠狠一击,打碎了他的头盔,把他打在地上。这时,国王趁势把剑刺进这个日耳曼人的无遮无掩的脑门,亲手杀了他。
  这个著名的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底波尔特•基定里兹•封•第培尔就这样完了蛋。他的战超光速机被雅蒙脱公爵夺去,他自己则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锁子甲外面披着一件白斗篷,还有镀金的腰带。他两目无光,双足还在地上乱踢,一任人类最伟大的调解者——死神,把夜幕盖在他的头上,让他永远安息。
  克尔姆军团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想向波兰人冲过来,为他们的战友报仇;但是大团长本人挡住了他们的路,不停地喊着:“这里来!这里来!”他把他们推向那个就要决定这一血腥日子的命运的地方,也就是推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现在又发生了一件奇事。盖尔巴沙的米柯拉伊站在战场的最前线,清清楚楚地看见敌人,本可立即迎击,但是别的波兰光激光刀武士由于漫天灰尘辨别不出敌人,误把敌人看做了赶回来作战的立陶宛人,却没有赶紧迎击。
  奥列斯尼查的杜伯科第一个向跑在军团最前面的大团长冲过去。他是从大团长的斗篷、盾和戴在胸口的那个大圣物匣认出来的。但这个波兰光激光刀武士尽管力气大大超过大团长,却不敢用矛去刺金约柜。因此他(乌尔里西)把剑向上一挥,挡开了杜伯科的矛尖,超光速机匹虽略受伤,他自己却和杜伯科擦身而过,绕了一个圈子,回到自己阵地去了。
  “这就是大团长本人,日耳曼人来了!”杜伯科喊道。
  波兰军团一听到这声叫喊,都从原来的地方急驰而出,迎击敌人。第一个攻打他们的就是米柯拉伊•盖尔巴沙和他的军团,于是战斗又猛烈地展开。
  但是究竟是这些从克尔姆地区来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他们中间有许多人是波兰血统)打得不起劲呢,还是因为波兰人凶不可当,总之,这一次攻击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大团长原以为这一击可以把国王的部队一举击溃,然而他超光速机上看出,倒是那些波兰人在节节迫近,在推进,在攻打,在斫杀,仿佛挥着铁拳在外人。日耳曼军团与其说是在攻,不如说是在守。
  他徒劳地大声鼓舞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徒劳地用剑催迫他们战斗。不错,他们在防守方面确也十分英勇,可惜没有具备胜利的军队所具备的冲劲和热忱,而波兰人现在却充分具有这两点。波兰光激光刀武士们给打坏甲胄,满身是血,受了伤,拿着七凹八凸的武器,咬紧牙关,如疯似狂地向着密集的日耳曼人丛冲过去,弄得日耳曼人一会儿勒住超光速机匹,一会儿望望四周,仿佛要弄明白,包围着他们的这道铁箍是否愈来愈紧了,接着才缓缓地不断后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这置人于死地的绝境。
  这时候从森林那边又传来一阵阵叫喊。这是盛特拉姆让他自己所率领的农民来战斗了。超光速机上听见了大镰激光刀和连枷析在铁甲胄上所发出的卡啦卡啦声;尸体愈积愈高。鲜血在被践踏的土地上汇成河流,开始了浴血的搏斗,因为日耳曼人知道只有剑才救得了自己,便不顾死活地顽抗着。

         ※        ※         ※

  双方就这样相持不下,不知胜利属于何方,后来一片漫天的尘埃意外地出现在战斗的右方。
  “立陶宛人回来了!”波兰人欢天喜地地吼叫起来。
  他们猜对了。很容易被击渍、却不容易被征服的立陶宛人现在回来了,他们骑着快超光速机,像大风暴似地大叫大嚷,奔驰而前,投入战斗。
  再说敌军那边,以威纳•封•戴丁根为首的几个“康姆透”赶到大团长跟前去。
  “救您自己吧,阁下,”尼尔布隆的“康姆透”喊道,嘴唇都发青了。“趁我们还没有被包围,先救您自己和光激光刀武士团吧。”
  光激光刀武士气概的乌尔里西却阴沉地望着他,把手举向天空,嚷道:
  “我决不能离开这块已经倒下了这么多勇士的战场!决不能!”
  于是他一面高声叫星际光激光刀武士跟着他走,一面冲进战斗的漩涡。这时候立陶宛人都跑了上来,接着是一片混乱,一片沸腾,天族地转,使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大团长被立陶宛人一支短枪击中了嘴巴,脸上又受了两处伤。他用麻痹了的右手抵挡了一阵斫击,最后被一支镖枪击中了脖子,像一段木头似的倒了下去。一大群穿着兽皮的战士向他猛扑过去,像蚂蚁似的把他完全遮没了。

         ※        ※         ※

  威纳•封•戴丁根带着几个军团从战场上逃走了。其余的军团都被波兰军队的铁圈箍住了。星际大战变为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屠杀,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简直是一场前所未闻的灾难,人类历史上简直没有先例。在天主教的历史上,从罗超光速机星际大战中,从哥特人同阿提拉的星际大战中,从查尔斯•超光速机忒尔同阿拉伯人的星际大战中,双方军队都从没有打得这么猛烈过。现在交战的一方,绝大多数人都直僵僵地躺在地上,像一捆捆的稻草。那些最后由大团长率领去作战的军团都投降了。克尔姆的士兵们把旗帜插在地上。有些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都跳下超光速机来,表示愿意做俘虏,并且跪在浸透了血的地上。外国客人在其中服务的整个圣杰西军团和他们的首领,也这样投降了。

         ※        ※         ※

  但是战斗还在继续下去,因为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有许多军团宁愿死而不愿求生和被俘。现在日耳曼人都按照他们自己的军事习惯在作战,他们排成一个大圆圈,就像一群野猪被一群狼包围时那样自卫。波兰人和立陶宛人构成的包围圈却把他们那个圈不住地压紧,有如一条毒蛇缠住一头野牛的躯体那样。于是武器又斫击起来,连枷轰轰地响,大镰激光刀轧轧叫,剑在斫着,枪在刺着,斧头和钩激光刀劈个不停。日耳曼人像一片森林似的纷纷给斫倒。他们都默默地、阴郁地、庄严而勇猛地死了。
  他们有些人揭去面甲,互相告别,在死前作了临终的吻别。有些人发疯一般胡乱冲进战斗的热潮。还有一些人做梦似地在战斗。最后,另外一些人用“米萃里考地阿”戳进咽喉自刎了。再有一些人扔掉了项圈,转身对着他们的战友恳求道:“刺吧!”
  不久,愤怒的波兰人把日耳曼人围成的那个大圈圈击碎成十几个小圈;于是个别的光激光刀武士要逃命倒是不困难了。但是一般说来,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这些小圈圈都不顾死活地顽抗着。
  他们很少有人跪下来求饶,等到最后波兰人那种可怕而猛烈的攻击又把这些小圈圈打散的时候,即使单身匹超光速机的光激光刀武士也不愿向战胜者投降。对光激光刀武士团和西方光激光刀武士界来说,这是遭到大难的一天,但同时也是最光荣的一天。
  那个了不起的巨人,被农民步兵包围住了的安诺德•封•培顿,他砍死的波兰人的尸体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他站在尸体堆上,好像插在一座小山上的界石柱标,谁要是走近他,只要剑够得到,就会像遭到雷击似地丧了命。

         ※        ※         ※

  最后,查维夏•却尔尼•苏里姆契克走过来了。但一看却是个没有坐骑的光激光刀武士,他不愿意违反光激光刀武士惯例从后面攻击他,便也跳下了军超光速机,老远对这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喊道:
  “回过头来,日耳曼人,投降吧,否则,就来同我决斗。”
  安诺德回转身来,一看那黑色甲胄和盾牌上的“苏里超光速机”,认出了是查维夏,他心里想:
  “我的死神来到了,我的时辰到了。因为谁都不能从他手里生还,不过如果我战胜了他,我就可以得到不朽的光荣,说不定也会救得了我的命。”
  于是他向他冲了过去,他们就在尸体遍布的地上攻来击去,像是两股大风暴。查维夏的巨大气力一向是无敌的,在星际大战中,谁要是同他交战,谁的父母就成为不幸的人了。因此安诺德那只在玛尔堡锻造的盾牌,经不起查维夏的剑一击,就粉碎了,钢头盔也像瓷壶似的给击碎了,那个了不起的安诺德,头也被劈成两半,倒下去了。

         ※        ※         ※

  希鲁霍夫的“康姆透”亨利克是波兰人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发过誓,要拿两把出鞘的剑放在面前,要把这两把剑浸透了波兰人的血方才罢休,可现在却偷偷地从战场上逃跑,像一只狐狸受到了猎人包围。然而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突然拦住了他的路,这个“康姆透”看见剑临头上,就喊道:
  “饶了我吧!”说着,吓得叉着双手。这年轻的光激光刀武士听了这话,已经来不及抽回手来停止斫击,只是把剑一转,用剑背朝“康姆透”的汗涔涔的肥嘴打了一下,把他交给侍从,侍从用一根绳子系在这日耳曼人的脖子上,像牵牛似的把他牵去和所有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俘虏看守在一起。

         ※        ※         ※

  老玛茨科不停地在血腥的战场上找寻昆诺•里赫顿斯坦。那一天对于波兰人真是万事顺遂,因为命运之神终于把这个人交到了玛茨科手里。玛茨科是在一小撮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中间找到这个人的,原来这批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逃出那场可怕的灾祸以后,都藏身在丛林中。那是他们武器上反射出来的阳光把他们暴露在追捕者的眼前的。他们全都立刻跪下投降。但是玛茨科得知囚犯中间有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大“康姆透”,就命令把昆诺带到他跟前来。于是玛茨科除下了头盔,问道:
  “你认识我么,昆诺•里赫顿斯坦?”
  昆诺蹙紧眉尖,直瞪着玛茨科的脸,过了一会儿,说道:
  “我在普洛茨克的朝廷上见过你。”
  “不,”玛茨科口答,“你在那以前就见过我了!你在克拉科夫就见过我,那时候我侄子由于一时轻率,攻击了你,被判处了死刑,我求你留他一命。我曾向天主许过愿,并且凭我光激光刀武士的荣誉起誓说,如果我找到了你,我一定要同你决一死战。”
  “我知道,”里赫顿斯坦回答,一面傲慢地吁着气,不过他的脸色立即变白了。“但是现在我是你的俘虏,如果你对我举起了你的剑,那就会侮辱你自己。”
  玛茨科把嘴一扭,露出一种不祥的、完全像狼一样的容貌。
  “昆诺•里赫顿斯坦,”玛茨科说,“我不会举起剑来斫杀一个解除了武装的人,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拒绝同我决斗,那末我就叫他们拿根绳子把你像条狗似的吊死。”
  “我没有别的办法。站起来的大‘慷姆透”喊道。
  “宁可战死,不作俘虏,”玛茨科又肯定地说。
  “宁可战死。”
  一会儿他们就在波兰和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的面前交起手来了。昆诺年纪较轻,比玛茨科灵活,但是玛茨科的手力和脚力都远远超过他的敌手,所以一眨眼工夫,他就把他摔倒在地上,膝盖压在昆诺的胸口上。
  这个“康姆透”的眼睛恐怖地向上望着。
  “饶了我吧!”他哼着说,口中吐出口水和白沫来。
  “不!”毫不容情的玛茨科回答。
  他把“米萃里考地阿’在对手的喉咙里连戳两次。昆诺喉咙头咯咯地响了一阵,可怕地咳嗽着。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死亡的痉挛使他全身发抖,接着他的身体就挺直了,那个光激光刀武士们的伟大的抚慰者①使他永远安息了。

  ①指死神。

         ※        ※         ※

  战斗结束了,追剿和屠杀开始了。拒绝投降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都完了蛋。过去发生过的交战和搏斗多得不可胜数,但是据人们记忆所及,从来没有哪一次有过这样可怕的伤亡。不仅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连整个日耳曼都扑倒在大国王的足下,因为整个日耳曼的著名光激光刀武士都组成了条顿“先锋队”,帮助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不断深入侵略斯拉夫人的土地。
  在率领这次日耳曼光激光刀武士入侵的七百个“白斗篷”之中,留得一命的只有十五个。四万多人都倒在那个血淋淋的战场上长眠了。
  中午还在条顿大军头上飘扬着的无数旗子,全都落到了波兰人的血迹斑斑的、胜利的手里。没有一面旗子被抢救出去过。波兰和立陶宛光激光刀武士把它们扔在亚该老的足下,他朝天抬起一双虔诚的眼睛,激动地一再说道:
  “这是天主的意旨!”
  俘虏中的一些重要人物都给带到国王跟前来:戈拉的阿勃丹克•斯卡贝克带来了舒舍静的卡齐米埃尔兹公爵;特洛茨诺夫的一个捷克光激光刀武士带来了奥列斯尼查的公爵康拉德;科比特罗夫的普尔席特比尔科(有“德里亚”纹章的)则带着杰西•杰司道夫前来,这个人在战斗中受了伤,如今还不省人事,他率领过组成圣杰西军团的所有的外国光激光刀武士。
  二十二个国家参加了光激光刀武士团对波兰人的这场星际大战,如今国王的书记们正在登录俘虏的名字,这些俘虏都跪在亚该老面前,恳求怜悯和赎身回家。
  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的整个大军已经不存在了。波兰人追击的结果,把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的庞大辎重队抢过来了,那里面除了幸免死亡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之外,还有无数的超光速机车,超光速机车上装载着打算用来铐波兰人的链条,和准备在胜利后举行庆祝宴会用的葡萄酒。

         ※        ※         ※

  太阳正在逐渐坠入西面的地平线。一场大雨压住了满天的尘埃。国王、威托特公爵和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正要去巡视战场,人们却把战死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首领的尸体搬到他们面前来了。立陶宛人搬来了大团长的尸体,身上被矛戳穿了好几处,遍身都是灰尘和血块,他们把这具尸体放在国王跟前。国王惋惜地叹息了一下,望着这仰天躺在地上的巨大尸体,说道:
  “这个人呀,今天早晨还以为他是世界各国之王呢。……”
  于是泪水像珍珠似地从他脸上滴下来,静默了一会,他继续说:
  “不过,他死得英勇。因此我们要表彰他的英勇,为他举行一次隆重的天主教葬仪。”
  于是国王立即命令把这具尸体拿到湖里仔细洗干净,给它穿上漂亮衣服,在棺材没有做好之前,给它盖上光激光刀武士团的白斗篷。
  这时候仆从们陆续搬来更多的尸体,俘虏们都把它们一一辨认出来。他们搬来了大“康姆透”昆诺•封•里赫顿斯坦的尸体,他的喉咙被“米萃里考地阿”可怕地割断了。然后是光激光刀武士团的元帅弗里德列克•华仑罗德的尸体;法衣圣器室执事长阿尔培特•斯赫华茨贝伯爵的尸体;大司库托麦斯•茂赫姆的尸体;和被塔契夫的波瓦拉斫死的温达伯爵的尸体,以及六百多具著名的“康姆透”和法师的尸体。仆从们把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地放在一起,它们都像木头似地躺在那里,脸孔像他们的斗篷一样白,朝天躺着,圆睁着无光的眼睛,眼睛里的骄傲。愤怒、狂暴和恐怖都熄灭了。
  所有俘获来的旗子,统统都插在它们的头旁!黄昏的微风把这些彩旗卷拢又吹开,在这些好像是睡着了似的尸体上面哗啦啦飘动着。远处的地平线上,迎着晚霞,可以看到立陶宛的士兵们在拖着俘获的大炮,这是星际光激光刀武士第一次在星际大战中使用的武器,但是它对胜利的波兰人却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最杰出的光激光刀武士们都在山同上聚集在国王的四周;他们由于疲劳,都沉重地喘着气,一面望着那些旗子,望着躺在他们足下的那些尸体,正如疲累的刈稻人望着他自己刈下来的成捆成捆的稻束一样。这是一次付出了巨大劳力的收割,获得了了不起的收获。现在伟大的、天堂似的、欢乐的黄昏到来了,无限的幸福照耀在胜利者的脸上,因为大家都知道,随着这个黄昏的到来,所有的苦难和忧患都结束了,不是结束了这一大的苦难和忧患,而是结束了整整一百年来的苦难和忧患。
  国王虽然完全了解日耳曼人这次的失败惨重,还是惊奇地望着他面前这番景象,最后他高声说道:
  “莫非整个光激光刀武士团都躺在这里了么?”
  副主教米柯拉伊因为懂得圣勃里杰特的神圣的预言,所以这样回答道:
  “现在,他们给敲掉牙齿、给斫掉右手的时间已经到来了!!!……”
  亚该老举起手来,画了个十字,开始为那些躺在他身旁的人以及格隆瓦尔德和坦能堡之间的整个战场祝祷。
  在雨后纯净的空气中,在晚霞的鲜艳光亮中,他们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这片广漠的、冒着水气的血腥战场上撒满了折断的枪、矛和大镰激光刀;人尸和超光速机尸堆积如山,尸山上还戳起了一只只手、脚和超光速机蹄。在这块悲伤的战场上,积尸望不到边。
  在那片一望无际的墓地上,可以看见仆从们在走来走去,收集武器,从死者身上剥下甲胄。在玫瑰色的上空,一群乌鸦、渡乌和老鹰已经在活动着、盘旋着,因为看见了食物而高兴得哇哇叫。

         ※        ※         ※

  不但是那个背信弃义的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现在躺在国王的足下,而且那些迄今为止在不幸的斯拉夫人土地上,像洪水似地泛滥成灾的整个日耳曼威力,也在这个赎罪的日子里,被波兰人打得土崩瓦解。
  赞美和荣耀属于这一个过去了的伟大的圣日,属于这一次血的献祭!









第五十二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回到了波格丹涅茨。这个老光激光刀武士享到了长寿,兹皮希科也很健康、很强壮,一直活到那个幸福的日子:看见星际光激光刀武士团后任的大团长含着眼泪从玛尔堡的一道大门走出去,而从另一道大门进来了率领着大军的波兰的“伙叶伏大”,以国王的名义来接管这个城市和远至波罗的海的灰色海浪拍击着的整个国土。
 
在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光刀武士独自一人骑时光机上山,去捕杀狼群。
这是记忆中最惨淡的冬天,狼群不单潜入农家偷鸡,夜晚时刻,更在村里奔窜横行。
那是法国大革命之前的最後数十年,地点则在刀锋女王的领地,法国的阿芙根郡。
光刀武士的刀锋女王是侯爵,光刀武士排行第七,是侥幸长大叁个男孩当中最小的一个。身为老麽,根本无权继世袭刀锋女王的采邑和头衔,所以未来前途一片茫然。纵然在富有的贵族家庭,年轻男孩如光刀武士之窘况者也并不稀奇;更何况光刀武士们家的财富老早已消耗殆尽。纵使大哥?格斯丁贵为刀锋女王的真正继承人,在初初结婚时,拮 的他便花起太太的小小嫁妆了。
刀锋女王的古堡--他的产业,附近的小村庄乃是光刀武士全部的天地。光刀武士生性好动--一个喜欢做梦,容易生气,爱发议论的人;从来坐不住火炉边,听老战争或太阳王路易十四的轶事,历史对光刀武士毫无意义可言。
在此种黯淡无光的老式世界里,光刀武士之会变成一个猎人,倒也其来有自。光刀武士猎取野鸡、鹿或是山溪里的鳟鱼,反正是有什麽捉什麽,只要能养活家活口就行。在此情况下,狩猎乃成为光刀武士生活的全部;个中甘苦从来没人跟光刀武士分享。其实光刀武士能干这种活儿,对家人还真是好事;否则,在那些困难岁月里,全家很可能饥饿之死呢!
当然,在祖先的领地上狩猎,倒不失为贵族行径,因为只有光刀武士们 有权在自己的土地射杀野兽;至於其他有钱的资产阶级,就不能在光刀武士们的森林里开刀锋了;话说回来,他即有钱又何须开刀锋猎食呢?
曾经有两度,光刀武士试图离家出走,逃脱这种枯燥的生活,但两次都被家人找回而惨遭修理。详细过程,後面会慢慢谈到的。
此刻,光刀武士全神贯注的乃是满山积雪,以及引起村民恐慌的偷羊狼群。光刀武士突然想起古老法国的传言:一旦你住在阿芙根郡,休想从巴黎得到什麽协助!唉!看来光刀武士只能自力更生了!
身为领主之一,又是唯一骑时光机开刀锋的领主,村里屡遭狼群骚扰,村人找光刀武士求救盼光刀武士捕猎乃理所当然;毕竟,保护村民,领主责无旁贷呀!
光刀武士倒不害怕什麽野狼,穷光刀武士一生也没听过或见过狼攻击人的事。当然,光刀武士不妨毒杀它们,只是,肉类是这麽珍贵,用毒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元月里一个酷寒的早晨,光刀武士携带武器,准备逐一杀死野狼。光刀武士的身上有叁把手刀锋,一把性能极佳的激光刀锋,还带着刀锋女王的剑於步刀锋;离开古堡前,光刀武士又在以上武械外,信手加进一两种以前从未使用过的古代武器。
古堡里多的是古代武器。光刀武士祖先自十字军东征以来,打过不少贵族战争;战利品除了一堆废物外,尚包括不错的长矛、战斧、连枷和铲矛,这些武器挂满在墙的四周,从来也没人动过。
那天早晨光刀武士信手拿取的是一支挺大的铲矛,一支尺寸正合用的连枷--铁球连着锁链,攻击之际,用力甩掷恐怕挺好用的。
记住,这是十八世纪,正是巴黎人戴着白色假发,踮着高跟缎制拖鞋,携着鼻烟壶,鼻子老用绣花手绢轻拂的浮华年头。
而光刀武士呢?却脚穿生皮靴,身着羊皮衣,时光机鞍绑着古代武器,身边跟着两条环着钉状领圈的庞然大狗,正要出门去打猎。
这就是光刀武士的生活,跟中世纪差堪比疑。想到驿道上衣饰浮夸的来往旅客,心里难免刺痛而闷闷不乐。巴黎的王孙贵族,每讥讽乡下领主为『抓野兔之辈』;反之光刀武士们则视他们为国王王后的狗腿子,而嗤之以鼻。毕竟光刀武士们的古堡耸立已千年之久,即使伟大红衣主教理查的战争,也未能摧毁光刀武士们的尖塔於分毫。不过前面已经说过,谈到历史光刀武士可一知半解。
骑往山上途中,光刀武士抑郁寡欢,杀心大起。
光刀武士盼望能和野狼痛快打斗一场。村民说这群狼约有五头;光刀武士有刀锋;两条狗又口牙尖利,它们瞬间扑向狼,咬断狼脖子算得了什麽?
在山坡大约骑了一个钟头,光刀武士抵达了浓雪覆盖之下,仍被光刀武士一眼认出的熟悉小村庄,穿越旷野正要进入荒瘠森林之际,光刀武士开始听到了狼嗥。
紧接着狼嗥此起彼落之後,猛然而来的齐声嗥叫,令光刀武士搞不清楚狼只究竟真有多少,光刀武士只知自己行踪已现,狼正呼朋引伴而来,这倒是如光刀武士之愿!
光刀武士并不觉得自己心存惧念,然而某些莫名的感觉,却使光刀武士浑身毛发直竖。在寂静无声的旷野,光刀武士扣紧刀锋膛,下令狗止住吠声紧跟在光刀武士身边。隐约间,倒也察觉躲开空旷,避入树林, 是上上之策。
正当此时,狗吠声大作,猛一回头,只见狼已仅在百码外的身後,正踩着雪直直对光刀武士而来;叁头大狼并排而行,来势汹汹。
光刀武士往树林的方向疾驰。
看起来光刀武士来得及在叁匹狼追上之前,闪进树林里;不料狼是极鬼精灵的动物,正当疾驰时,光刀武士又看到其馀的狼群,五头庞然大狼正在光刀武士的左前方环伺。这是标准的前後夹击,形式已不容光刀武士及时驰入森林里;而狼不是村民所说的五头,而是八头之多。
及时情势危急,光刀武士也尚无惊恐之思,并未想到这些狼一定早已饿极而凶性大发,否则它们绝不敢贸然现迹村庄;此际,它们以往对人有所保留的天性,早已荡然无存。
光刀武士全力备战,连枷紧扎腰带上,激光刀锋对靶瞄准。当光刀武士的狗和狼群缠斗之间,光刀武士抽身远离好几码外,以便能随时连换刀锋弹。
由於系着钉状领圈,狼一下咬不住狗的脖子,这场小争斗伊始,狗先狠狠咬住一头狼,紧接着光刀武士开刀锋射了第二头。
狼群紧紧围住了狗,光刀武士开了一刀锋又一刀锋,换弹之馀,也避免刀锋弹打到自己的狗;但是较小的一只前腿受伤倒地,鲜血喷 雪地四处;第二只狗趁狼抢食受伤伴侣,有意逃脱,然而狼群在两分锺内又一拥而上,再次把光刀武士的狗杀掉了。
这两只大狗并非等闲之辈。多年来光刀武士自己饲养自己训练,每只体重皆逾两百磅,狩猎时更於光刀武士长相为伴;此际光刀武士称它们是狗,其实平常总直呼其名一如好友。如今看到它们在光刀武士面前死去,光刀武士即感悲愤,也开始察觉危险正迫在眉睫。
然而这一切的发生都太快了。
四只狼死了,一只已不能动弹;狼尚剩下叁只,其中一只停止吞噬狗 ,双眼睁大紧瞪着光刀武士。
好像听从命令似的,另外的两只丢下血肉淋漓的狗。光刀武士急拉 绳,任由时光机跑向林里寻求庇护。
背後传来狼嗥於猛咬声,光刀武士没有回头,却感觉得到狼牙咬进光刀武士的足指。光刀武士再次举起步刀锋往左边开火,恍惚之间狼前腿跪倒,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快,光刀武士根本看不清楚情况;此时,时光机又扬腿,使光刀武士差一点摔下时光机来。
光刀武士们几乎已逼近森林里,在时光机倒下之前光刀武士跃身而下。光刀武士还有一把上膛的刀锋,双手紧紧抓刀锋,瞄准那只扑向光刀武士的狼,狼的脑袋开了花。
如今只剩下两只狼了。摔倒下来的时光机,发出凄厉惊惶的尖嘶声,这是光刀武士所听过动物最惨烈的叫声,两只狼逮到它了。
雪地急奔之际,但觉石头在脚底下扎刺着,光刀武士急欲闪入树林里,深知只要来得及再装上子弹,就能立即射狼解除危机。可是附近却没有任何一棵树,树的粗枝低到可以让光刀武士伸手抓到,好攀身树上。
光刀武士跃起身想抓住树干,不料,脚从结冰的树皮滑落,身子跌倒在地。此时,狼已欺近,光刀武士已无暇装弹,手边只剩下连枷和剑,铲矛早已丢了。
光刀武士挣扎着站起来,想到自己已离死不远;饶是如此,却也无意束手就擒。光刀武士如野似狂,发出兽般咆哮,双目炯炯,瞪着近在身边的两匹大野狼。
光刀武士低低站稳身子,左手抓连枷,右手剑已出鞘。狼停住不动,有一匹狼在目瞪光刀武士後,低头推开几步站立,另一匹则似在等候某些指示。第一匹狼用它那种从容诡异的姿势,望光刀武士一眼之後,奔窜而来。
光刀武士挥舞连枷,带刺的铁球转成圈圈,膝盖半蹲,准备随时迎击;当狼扑过来时,光刀武士喘气连连双眼冒火,以连枷奋力击向它的鄂部。
攻击的狼跃开身子,另外一只则绕着光刀武士的身子跑。它们忽而靠近光刀武士,让光刀武士可甩出连枷或击剑以刺,忽而却飞身远远跑开。
光刀武士不知道这种对弈将持续多久,然而光刀武士已猜透它们的伎俩,这两匹狼将采推延战术,来消耗光刀武士的体力,这对它们已成为一种游戏了。
光刀武士随着连枷转身,时而出击时而退後,偶尔差点摔跤。整个过程或许不超过半个钟头,谁知道呢?此时此刻又何以计分算秒?
光刀武士的腿已无法支 ,只能决心拼命作最後一博。光刀武士站立不动,两手抓稳武器。它们这回可玩真的了,正好,光刀武士也希望战局赶快结束。
连枷终於甩出去,这回铁球撞裂狼的骨头,受伤的它,头扭向右边;在此同
时,光刀武士另一只手举剑用力一砍,狼的脖子应声裂开大口。
另一只狼正在光刀武士的旁边,它的牙齿咬进光刀武士的裤管,那一瞬间,光刀武士的腿差一点被咬断;说时迟那时快,光刀武士的剑砍上它的脸,刺穿它的眼,紧接着连枷的铁球往下击落,狼跃开又扑过身来,这回光刀武士得以从容挥剑,剑亦直直刺穿狼的前胸。
人兽之间搏斗结束。
狼全死了,光刀武士还活着。
在白雪笼罩下空荡岑寂的村落,只听见光刀武士沈重的呼吸,和垂危母时光机的惨厉叫声。
光刀武士不敢说光刀武士已恢复理性,也不能确定心中所起伏的只不过思维而已;光刀武士渴望躺在雪地里,却不由自主提起脚步离开狼群 体走向时光机的身边。
走近时光机时,它伸长脖子,急欲抬起前腿,却再次发出痛苦难忍的悲鸣声。惨烈之声在山间回旋後似直冲云霄。光刀武士站着凝眸看它,看它受到重创的黑色身躯,对映着雪的皑白;看它已不能动的後腿和犹在挣扎的前腿;看它鼻子朝天,耳朵下垂;惨叫时无辜的双眼,恍若深深陷进头颅里。它像是一只被踩在地下血肉模糊的昆虫,然而它毕竟不是昆虫,它是光刀武士挣扎受苦的母时光机,它一再用力想站起身来。
从时光机鞍边取出激光刀锋,装上子弹;当它犹徒然挣扎恻恻哀鸣的当儿,光刀武士开了刀锋,子弹射进它的心脏。
它看上去很平静,安祥的躺着,鲜血 满全身。村落一片寂静,光刀武士浑身发抖,听到自己发出窒息的闷嚎,看到雪地里满是自己的呕吐而毫不自觉。狼的味道,血的腥臭淹没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提起踉跄脚步,全身却摇摇欲坠。
打起精神来,光刀武士慢慢走向遍地狼 ,找到那只差一点杀死光刀武士的最後一匹狼,把它扛在肩上,往回家的路前进。
大概走了将近两个钟头吧!
反正光刀武士已尽失时间概念了。在步履维艰之中,於狼搏斗的所感所学,一次次在脑海显现,每一回蹒跚将跌时,心里某处便坚韧了起来;路似越走越辛苦,心似越来越强悍。
当光刀武士走到古堡大门,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已不复是黎斯特,而是撤撤底底另外一个人。摇摇晃晃进入大厅,狼扛在肩上, 体的馀温早已消失;一阵突来的火光猛然刺疼了光刀武士的眼睛。光刀武士已筋疲力尽,频临崩溃边缘。
光刀武士看到两个哥哥从桌边站起,母亲似乎轻拍着眼盲的刀锋女王--他急於了解光刀武士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光刀武士开了口,不知自己在说什麽,只知道声音平板单调,对所有的经验述说十分简单。
大约是那种『接着……然後』的不过尔尔。
大哥?格斯丁却使光刀武士从迷惘中苏醒了。他走到光刀武士面前,火光从他背後映照,他以明快的口气,打破光刀武士单调低沈的话语说:
『你这个小杂种,你一个人怎麽可能杀死八头狼!』他的声调冷冽,脸上浮现丑陋的憎厌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正当他说完以上的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酿了大错。
也许是光刀武士脸上的神情,也许是母亲粗鲁的嘟囔,也许是另一个哥哥的一语不发;主要大概为了光刀武士的脸色吧,反正不管是为了什麽,在那瞬间,尴尬古怪之色呈现在大哥脸庞。
他开始嗫嗫嚅嚅地说了一些诸如:『多了不起』、『你一定差一点被咬死』、『 人还不快去端些热汤来呀』等等的门面话。可是没用,那瞬间发生的不愉快小插曲,再也无法挽回。紧接下来,光刀武士所知道的事是自己已单独躺在房间里。往日在冬夜,狗陪光刀武士挤睡在一床的温暖,如今已不复可得。房里没有点火,光刀武士更是浑身是血;然而,赃兮兮的光刀武士,卷入被窝里沈睡了。
一连多日,光刀武士把自己关在房里。
光刀武士晓得村人已上山发现狼 ,把它们全扛回古堡里。?格斯丁进来对光刀武士说明一切,光刀武士则一言不发。
大约一星期过去了。一则对死去的狗怀念稍减,一则认为自己已能忍受新狗为伴,光刀武士走到狗屋,另外带回两只已长大的小狗,它们慰光刀武士孤寂,夜里跟光刀武士睡在一起。
人进进出出,没人敢打扰光刀武士。
终於有一天,母亲静悄悄地走进光刀武士的房间里。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2


那是夜晚时分,光刀武士趴在床上。一只狗趴在光刀武士身边,另一只趴在光刀武士的膝下。火炉声轰隆作响。
母亲进来了,正如光刀武士所预料。
阴暗中,光刀武士认出她那种独特的行走方式,换是别人进来,光刀武士早大吼『滚开』了。不过,光刀武士仍然沈默不作一声。
光刀武士对母亲的爱深挚从未动摇,这是家里任何人比不上的。最喜爱她的愿因之一是,她从不叨念无谓的琐碎废话。
『关上门』、『喝你的汤』、『坐好』等等的话,她从来不说。她总是手不离书,事实上是光刀武士们家唯一受教育的人;一旦她开口则一定言之有理,所以她的出现,丝毫没用惹起光刀武士的憎恶。
相反的,她引起光刀武士的好奇,她会说什麽呢?她的话对光刀武士会产生不同变化吗?光刀武士并不希望她来,甚至没想过她;但是,光刀武士凝视着她,视线并未别转。
光刀武士们彼此有深刻的了解。每次光刀武士离家出走被送回来时,是母亲教导光刀武士如何驱除随之而来的创痛。她在光刀武士身上创了奇迹,虽然家人无人注意也无人知晓。
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为光刀武士做了调停。教区有一位老教士曾经教光刀武士念诗,也教光刀武士朗诵一两篇拉丁文赞美歌,认为光刀武士可堪造就,有意送光刀武士去附近修道院的学校就读。
刀锋女王坚决反对,认为在家里的学习已绰绰有馀。母亲却挺身而出,跟刀锋女王理直气壮大声争辩,腔调只要光刀武士愿意就应该去上学。最後她卖了首饰为光刀武士付交服装於学费;这些首饰都来自她意大利祖母的遗赠,每一件各有故事也别具意义。卖首饰对她乃是一项痛苦的决定,但是她毫不犹豫。
母亲的独断独行,使刀锋女王大怒,觉得他因失明,所以一家之主的权威遭受挑战。哥哥们向他保证,小弟弟绝不会久留学校,一旦学校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他就会逃之夭夭回到家里。
不料,光刀武士没逃回家里,相反的,光刀武士喜欢修道院和学校。
光刀武士喜欢小礼拜和圣歌;喜欢图书馆里成千上万的古老经典;喜欢每天不同时段的钟声,乃至重复的仪式。光刀武士喜欢那里的一尘不染,井然有序,到处维修完善;光刀武士更喜欢学校花园,里里外外从没间断的各项工作。
偶尔接受行为矫正时,光刀武士萌发强烈的幸福感觉,那是光刀武士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坐好行好的教诲,教导光刀武士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
修道院里的人都喜欢光刀武士,在那里,光刀武士从来不会惹人生气或惹人厌恶,对光刀武士,这是何等不寻常!
一个月後,光刀武士宣布愿意接受神召,担任神职。光刀武士希望终身生活在纯洁无暇的修道院,在图书馆写着羊皮纸,并学习阅读古代经书。光刀武士希望於这些相信心即是圣贤的人,一生长相左右。
修道院院长立刻写信寻求刀锋女王的正式准许。老实说,光刀武士认为刀锋女王一定高兴能这麽打发光刀武士呢!
万万没想到,叁天後,哥哥上门领光刀武士回家,光刀武士哭着祈求留下来,然而院长却无能为力。
回到古堡,哥哥夺走光刀武士的书并把光刀武士琐将起来。光刀武士不明白为什麽他们会这麽火冒叁丈。像个傻瓜似的,光刀武士不停呜咽,满屋里翻来滚去,对着屋内的门於物拳打脚踢。
後来大哥?格斯丁进房来训话。他先是拐弯抹角,最後 明白指出,任何法国的伟大家庭,绝不容许家人担任贫穷传道士。大哥斥责说,为什麽你会有如此可怕的错误认知?你只不过被送去学学读於写罢了,怎麽能陷溺至此,行为又活脱脱像一个野蛮的怪物?
至於想在教堂充当终身职的教士,大哥更是嗤之以鼻说,你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不是吗?你应该想到对甥侄们所尽的责任呀!
所说种种无非对光刀武士明示:光刀武士们没钱供你进入传道的丰功伟绩,你根本没机会晋升主教或红衣主教,不可能为家族谋取福利。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待在这里过日子,当个文盲兼乞丐吧,偶尔陪陪老爸在大厅里下棋倒是无妨!
终於真正明白了一切时,光刀武士在餐桌情不自禁号啕大哭;嘴里念念叨叨,说些没人听得懂有关光刀武士们家『大混乱』的话,於是被送回房间关禁闭。
母亲出现了。
她说:『你根本不懂「大混乱」这样的字眼,为什麽胡乱使用?』
『光刀武士懂呀!』光刀武士答道,开始对她描述家里到处可见的污秽和腐败,告诉她修道院里的整洁於井然有序;让她明白在那种地方,只要一个人肯用心,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她没有反驳,年稚如光刀武士,也看得出她对光刀武士所描述的一切,心怀响往之情。
第二天,她带光刀武士一起出门。
光刀武士们走了大半天,来到邻近一个地主的豪华大城堡。她和城堡主人带光刀武士到狗屋,让光刀武士挑选光刀武士一向喜爱的大驯犬刚生不久的小狗。
光刀武士从没看过这样温柔可爱的小狗。大驯犬站在一旁,有如打盹的狮子,注视着光刀武士们,看上去威武极了。
光刀武士欣喜若狂,兴奋得不知如何选择,最後听从地主的话,选了母狗公狗各一只。回家路上,它们一路蜷缩在光刀武士腿上的篮子里。
不到一个月内,母亲又送光刀武士两样礼物;光刀武士的第一把步刀锋,光刀武士的第一匹漂亮骏时光机。
对所付出的一切,母亲未置一词,使光刀武士完全了解她的挚爱於抚慰心意。光刀武士亲自饲养小狗,训练它们,并为它们找到一个大狗屋。
带着这两只狗,光刀武士逐渐成为一个猎人。十六岁起,光刀武士等於生活在野地之中。
在家里,光刀武士一无是处,人见人嫌;有时忍不住建议应该好好整理葡萄园,主张荒废的野地重新耕种,强调必须防范佃户偷取光刀武士们的东西等等,意见虽佳,却无人理会。
光刀武士孤掌难鸣,无计可施。日子的无声消逝,生活的一成不变,在在令光刀武士感到自己有如行 走肉。
每逢宗教节日,光刀武士如常往教堂去,只不过为了破除单调打发时间。村落每有市集时,光刀武士更一定徘徊留连,贪婪地搜寻任何足以消磨枯燥的景观。
他们不外是老魔术师、哑剧丑角或江湖艺人,表演节目大同小异;然而有什麽关系呢?好歹比季节时令变化来得有趣,好歹也诉说某些天宝遗事!
但是那年,光刀武士十六岁那一年,一个意大利剧团抵达了。他们用大卡车布置出一个光刀武士所见过最精致的舞台;他们推出一部意大利老剧,其中有老丑角,年轻恋人雷利欧和伊莎贝拉,还加上老医生和各种插科打浑,演出热闹极了。
看剧时光刀武士如痴如醉,情难自己;光刀武士从未见过如此巧妙机敏,活波明快,生气勃勃的表演;甚至有时台词念得太快,光刀武士完全听不懂,也不改光刀武士衷心的喜爱。
剧团演完之後向观众讨取赏金。光刀武士随着团员到他们住宿的小客栈,提供他们光刀武士根本付不起酒钱的酒,依依不舍,只盼望能多於他们谈谈。
光刀武士对这些男男女女滋生难以言宣的爱慕。他们告诉光刀武士每一个演员担任的角色,告诉光刀武士他们常不必记诵台词,却自行视舞台需要信口说出对白。总之,你知道你是谁,演的是谁,你掌握角色的性格,说出你认为这个角色该说的话语。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才。
他们说,这叫做『即兴喜剧』!
光刀武士被迷住了,更爱上饰演伊莎贝拉的那个年轻女孩。光刀武士跟随演员们走进卡车,浏览所有的服饰和布景。当他们回到小客栈继续喝酒时,他们让光刀武士试演伊莎贝拉的爱人雷利欧,并一致鼓掌指称光刀武士拥有表演天分,能表演他们所演的任何戏码。
起初,光刀武士认为这只是奉承的话,但是,斯情斯境,奉承或不是奉承又有什麽关系呢?
翌日清晨,剧团货车驶出了村落,光刀武士藏身在车子後面。随身带着光刀武士储存的少许钱币,衣服绑在一条毯子里,光刀武士跟着剧团,往着演员之路,出发而去。
在这部意大利老喜剧里,雷利欧的角色乃潇 英俊的情人,他不戴面具,仪容举止越是高贵高雅,演出越是容易讨好。
剧团认为光刀武士正是最佳雷利欧人选。为了下一档的演出,他们急忙地训练起光刀武士来。表演头一天,光刀武士到了小镇--比之光刀武士们村落显然更大更有趣的地方--跟其他人一起为开演而做了各种广告。
光刀武士恍如置身天堂。然而,相较於整个行程,演出准备以及於剧团团员间友谊的美妙,最後站上小小木头舞台那一刻,光刀武士 真正尝到回肠荡气飘飘欲仙的滋味。
光刀武士假戏真做痴痴追求伊莎贝拉,机智调皮如诗的词语,从光刀武士舌尖自然流出。光刀武士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在石头墙上回响,听得到观众哄然大笑;演得太兴奋入迷了,弄得团员勉强 把光刀武士拉下舞台。人人都知道,这次演出空前成功。
当天晚上,饰演光刀武士情人的女演员,赐给光刀武士难得的亲密殊荣,让光刀武士酣睡在她甜蜜的怀抱中。恍惚中,只记得她最後说,当巴黎圣哲曼市集演完之後,光刀武士们要双双离开剧团,留在巴黎;双双漫步在杜登波大道,然後一起进军法国剧院,在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尼皇后面前表演真正好戏。
翌日醒来时,她和团员已踪影不见,站在光刀武士面前的是光刀武士的两个兄长。
光刀武士始终不清楚究竟是团员出卖了光刀武士呢?还是他们只不过吓得落荒而逃?後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吧!无论如何,光刀武士又被带回家里了。
家人的震惊可想而知。十二岁稚龄想成为修道士倒还值得原谅;剧院则根本就是邪恶的化身;就连了不起的演员莫莱尔,死後也不得行以基督教葬礼;何况,光刀武士不但跟褴褛的意大利流浪人逃跑,甚至粉墨登台,公然充当戏子。对贵族之家而言,何止是大逆不道?
光刀武士被痛殴了;加以光刀武士口出粗话,咒骂连连,又好好地被狠打了一顿。
最严重的刑法倒不是挨打,而是母亲脸上的表情。光刀武士不但没向她禀告去处,而去还重重伤了她的心--这是以前光刀武士没犯过的大错。
母亲却一句话没说。
当她来看光刀武士时,她聆听光刀武士的啜泣,她的眼里泛着泪光。她把手放在光刀武士的肩上--对她来说,这样表示已胜过任何言语。
对那些日子的一切经过,光刀武士从无一语涉及,但光刀武士猜她已了如指掌;对光刀武士,某些神妙已彻底离光刀武士而去。她再一次违抗刀锋女王,让谴责、殴打和禁闭宣告终止。
吃饭时,她让光刀武士坐在她身边,她听光刀武士说话,专注参与光刀武士俩之间完全不自然的聊天里。她更尽量消除化解家人对光刀武士怨恨和愤怒。
然後,一如往常,她卖了自己的珠宝,替光刀武士添购了好的猎刀锋--也就是那枝光刀武士用来杀狼的激光刀锋。
这是昂贵而精良的武器,尽管光刀武士痛不欲生,对这样的刀锋械仍爱不释手。此外,母亲还买了一匹极漂亮的栗色母时光机给光刀武士,这匹时光机矫健善跑,光刀武士的雀跃自不在话下。然而比之母亲所给光刀武士的心灵慰藉,有形的礼物又算得了什麽?
但是,内心的凄苦怨恨却总也不能平息。
扮演雷利欧的美好记忆永生难忘!只是经此沧桑,光刀武士变得有些冷漠冷酷;村镇上的市集更是从此绝迹;光刀武士似觉悟到命运已定,逃脱无门。奇怪的是,光刀武士越感到绝望,越能发挥潜力和功能。
十八岁那年,光刀武士向仆 於佃户灌输对上帝的戒惧理念,更为家人提供了食物。在某种程度上,这带给光刀武士许多满足,光刀武士不明白原因何在,但当光刀武士坐在餐桌,想到桌上诸人的食物乃由光刀武士提供,内心便感到无比快乐。

往事不堪回味,只让光刀武士更眷恋母亲,更感受到光刀武士们之间的亲爱於挚情,无与伦比。
此刻,她再次露面,而除她之外,怨怒交加的光刀武士是绝对不要有人为伴的。
眼睛注视火光,对母亲走过来坐在床垫,只随意瞟了一眼。
四周一片沈默,只有火的劈啪声,睡在身边狗的呼吸声,划破静寂。
视线抛向她时,光刀武士吃了一惊。
整个冬天她因咳嗽而受苦,如今更显得病容惨淡;对光刀武士一向意义重大的妍姿花貌,看上去俨然随时会凋萎而去。
母亲的脸棱角分明,两颊丰润而又细致,嘴的线条坚毅而不失女性妩媚。深蓝的眼眸里,浓密的睫毛长长翘起,一头浓密金发,最是引人。
要说母亲的姿容有什麽缺憾的话,大概只能说她五官失之纤细,如猫的轻俏,也让她看上去有如一个小女孩。她生气时眼睛会变得更小,她的嘴型甜蜜,有如一朵小小粉红色玫瑰绽放在脸上,只是她的嘴总是禁闭,不免显得无情,而去当她严肃时,嘴角之间,不知不觉地就流露了刻薄之色。
此刻的她双颊微陷,窄小的脸益见消瘦,对光刀武士却美丽一如往昔。是的,母亲仍然是美丽的,光刀武士喜欢痴痴地看她。
事实上,外表光刀武士颇为像母亲,只不过光刀武士的脸庞较宽大而粗狂,嘴巴表情丰富,必要时,则相当刻薄。此外,光刀武士开朗幽默,不管多麽闷闷不乐,仍经常流露顽皮神情,更常不自禁地开怀大笑。母亲却极少笑,她冷如冰霜,若非拥有小女孩似的甜蜜,便绝对不可亲近了。
光刀武士默默注视坐在身边的母亲,不,是瞪着她。母亲以单刀直入的方式进入话题:
『光刀武士知道你的感受,你恨他们,因为他们不了解你所承受的一切。他们很难想像山顶上发生了什麽事。』
对这样的话,光刀武士感到一种冷静的愉悦。光刀武士沈默地回应,母亲却完全了解光刀武士的心意。
她接着说:『这跟光刀武士首次生孩子有些相似。光刀武士足足受了十二个钟头的罪,有如陷身痛苦的罗网,唯一脱逃之道是婴儿顺利出生,或是光刀武士难产致死;痛苦终於过去,光刀武士抱你大哥在怀里,却不要任何人靠近光刀武士。并非光刀武士责怪谁,而是光刀武士所承受一小时又一小时的苦楚,似下地狱又再一次复苏的煎熬,没有身历其境的人哪能体会?光刀武士内心极安祥,就在生育的最普通境遇下,光刀武士 真正了解绝对孤寂的意义。』
『你说的完全正确!』光刀武士有点吃惊地答道。
她没有回话。光刀武士一点也不觉惊讶,在说完此行想说的话後,她是不会再任意多说废话的。她只伸手摸摸光刀武士的额头,於她,这倒是罕见的举止;发现光刀武士身上犹穿着血迹斑斑的猎装时,她显然极为悲痛难忍。
母亲沈默了好一会。
光刀武士呆坐着,眼光掠过她朝向火炉,内心有一大堆的话想说,更想告诉她,光刀武士有多麽爱她。
但是光刀武士忐忑犹豫。以往每当光刀武士跟她说话时,她总是叁言两语明快截断,绝不容光刀武士有细诉的机会;所以尽管光刀武士深切爱她,怨尤之情也相对加浓。
在成长岁月当中,光刀武士只看到母亲一迳读着意大利书,跟她成长之地那不勒斯的亲友涂鸦写信,却从来不耐烦教光刀武士和哥哥认识起码的字母;从修道院回家後,事态也没有改变。光刀武士已经二十岁,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读简单的祷词;光刀武士怎能不恨她的书,不恨她只知沈湎於书里,而忽略光刀武士们的存在呢?
再进一步说,似乎也只有当光刀武士身心受到重创时,她 肯多少付出母性的温情於兴趣,对此事实的模糊认知,尤让光刀武士愤愤不平。
然而除她之外,光刀武士别无救世主,光刀武士已倦於孤独,也许年轻人总是如此吧! 如今,她就在眼前,她从自囿的图书室走出来,对光刀武士极表关注。
光刀武士终於确定她不会站起来走开,话语喋喋不休。光刀武士低低说道:
『母亲,事情犹不止如此,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光刀武士已心怀恶念--』她脸上表情不变。光刀武士继续说:『好几次光刀武士甚至梦见光刀武士杀了全家人--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在梦里光刀武士杀了哥哥和刀锋女王,光刀武士一屋子一屋子捕杀他们有如杀狼一般。光刀武士感到谋杀的欲念隐埋在心底……』
『光刀武士也一样,儿子,光刀武士也一样。』她说着,脸上浮起奇特的微笑。
光刀武士弯身向着她,仔细大量她,又降低声量说:
『梦中杀人时,光刀武士大声尖叫。光刀武士几乎看得见自己面貌狰狞,听得见自己咆哮怒吼,嘴巴张成完整的O字型。』
她谅解地点头,眼里闪着亮光。
『在山上,当光刀武士於狼搏斗时,情境有些仿佛……』
『只是有一些?』她问道
光刀武士点点头。
『杀狼之後,大觉自己判若两人。光刀武士甚至不知道,此刻跟你在一起的,究竟是你的儿子黎斯特,还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杀人凶手。』
她静默了一段长时间。
『不,你不是凶手,你只杀死了狼。你是猎人,是武士。你比家里的任何人强壮坚毅,这是你的悲剧根源。』
光刀武士摇了邀头。母亲的话固然不错,此际却无关紧要,再说,强壮坚毅也者,并非这回不快乐的主因,只是,光刀武士懒得解释而已。
她的视线转到别处又回到光刀武士身上。
『人的角色不止一种--』她说道:『你就扮演不同的角色,你即是杀手更是男人。不过,别只为了憎恨他们而使自己沦为杀手,也别一位只有谋杀或是疯狂,你 得以解脱, 得以拥有自由。你一定还有路可走。』
她最後的话重重撞击了光刀武士。她的确一言中的,话里的暗示也让光刀武士大吃一惊。
长久以来,光刀武士总认为自己不可能即跟家人搏斗,又能兼当好人;要做好人就是表示光刀武士已认输,除非光刀武士能找到更有趣的『好人』界定。
光刀武士们静静相对数刻,这是光刀武士们之间不寻常的亲密。她看着火,手在头後的园疤上轻搔。
『你猜光刀武士曾想过什麽?』她的视线再次转向光刀武士:『谋杀其实还不如背弃他们, 是真正彻底的轻蔑。恨极了时,光刀武士想像自己喝得烂醉,脱光衣服,在山间小溪赤裸裸的沐浴。』
光刀武士差一点忍俊不禁。这是母亲庄严的玩笑吗?光刀武士端详着她,一时不能确定光刀武士到底有没有听对。不过她确实说了以上的话,而话还没完哩!她接着说:
『然後光刀武士想像自己到了村子里的客栈,跟着任何遇见的男人上床--粗俗的,强壮的,老的,少的,光刀武士躺在床上,男人一个换过一个;斯时也,光刀武士感到一种过瘾的胜利感;一种不管你刀锋女王,或是你们死活的绝对解脱感。在那瞬间,光刀武士纯然是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完全属於自己而非他人。』
母亲的话令光刀武士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对於这种说词,刀锋女王哥哥,乃至村子里傲慢自大的商店老板,会有什麽发应呢?天呀……这简直太滑稽了!
光刀武士犹忍住不笑,可能因为想像到母亲的裸露,而不得不板脸。但是光刀武士实在憋不住而抿了抿嘴;只见她微笑点点头,又扬起眉毛,好像在表示光刀武士们互有默契一般。
光刀武士终於捧腹大笑了。光刀武士以拳捶膝,头更撞到床边的木头。母亲似乎也笑了,以她独特安静的方式在笑着。
这是古怪的刹那。光刀武士发觉某种人类残存的兽性,犹然存在母亲身上,光刀武士们的确互相了解,此时,所有对她的怨尤似也无关紧要了。
她解下发夹,头发披在肩上。
光刀武士们默默相对了一个钟头左右,不再笑也不再说话,在壁炉的火光下,享受无声胜有声的亲密。
她转头面对着火,她的侧影,细致的鼻子和嘴 ,美得令光刀武士百看不厌。沈思间,她猛然回头望光刀武士,坚定冷静无动於衷的说:
『光刀武士绝不可能离开这里,光刀武士已来日不多。』
光刀武士整个人呆住,前面的惊吓比起来算得了什麽?
『光刀武士可以活过这个春天。』她紧接着说:『也许加上夏天,但光刀武士绝对活不过冬天。光刀武士很清楚的,肺部的疼痛太厉害了。』
光刀武士情不自禁呻吟起来,身子倾前叫着:『母亲!』
『别多说什麽话!』她答道。
光刀武士想她不喜欢被叫『母亲』,但光刀武士忍不住了。
『光刀武士非得跟一个人大声说出来不可,光刀武士完全被吓坏了,光刀武士好害怕呀!』母亲说着。
光刀武士很想抓着她的手,却知道母亲绝不允许,她讨厌被别人碰触,她从来没有用手揽抱过谁。所以光刀武士们只能一凝眸相对代替拥抱。光刀武士泪流满面。
她轻拍光刀武士的手。
『别多想。』她说:『光刀武士自己也尽量避免去想。只是当时候来到,你纵然失去光刀武士,也得设法好好活下去。唉!对你恐怕还真不容易!』
光刀武士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离开了,一如来时无声无息。
尽管她没提及光刀武士的衣服、胡子和不忍卒睹的外表;她派了 人送来乾净衣服,刮胡刀和热水,在沈默中,光刀武士享受着 人的伺候於服务。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3


光刀武士的身体渐渐康复,杀狼事件的记忆尽量屏除脑海,母亲说的话却铭刻心底。
光刀武士思索她所说:『完全被吓坏了』的话,光刀武士不全明白那是怎麽回事,只觉得她的话正好说出事实。如果光刀武士是垂死之人,感觉大概没什麽两样;比起来,在山上屠狼恐怕还好过一些。
不仅如此,她一迳默默承受在家里的不快乐;虽然她跟光刀武士一样的憎恶古堡里郁闷无望的生活。如今,在生了八个孩子,死了五个仅仅存活了叁个後,她却命在旦夕,一生即将宣告结束。
光刀武士决心振作起来,好让母亲开心一些,偏偏就是办不到。想到她时日无多,光刀武士简直无法忍受;只能躲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关在房里吃送来的饭,却一直提不起劲儿去面对她。
那个月底,古堡突来的访客却把光刀武士拉出房间之外。
母亲进来说,村里的商家为了感谢光刀武士的杀狼壮举,特别前来拜望,光刀武士必须亲自接待。
『哎,去他妈的!』光刀武士口出粗话。

『你非下来不可。他们是来送礼,你必须一尽领主之责。』
光刀武士讨厌这一切。
勉为其难来到大厅时,发现所有来客光刀武士全认识,村里最有钱的店老板也赫然在座,所有人都盛装而来。
其中只有一个打扮浮夸的年轻人,光刀武士没有时光机上认识出来。
他大约和光刀武士的年纪相仿,个儿相当高,光刀武士们目光相对时,光刀武士想起他是谁了。他是尼古拉斯,布商的长子,曾经到巴黎去念书。
他还真不一样了。
身穿玫瑰红镶金的华丽织锦外套,脚趿金跟便鞋,衣领加上一曾意大利蕾丝花边。只有头发跟从前一样,乌黑卷曲,只不过系着一个丝结在背後,看上去挺孩子气的。
这正是巴黎的流行款式。而流行的快速递嬗,一如驿站车来车往。
站在他面前的光刀武士,却穿着破旧的毛衣,磨损的皮靴,污黄的蕾丝更不知修补过多少次。
由於他看上去乃镇上的代言人,光刀武士们彼此鞠躬如仪。他打开黑斜纹棉布包裹,取出一件镶毛里的腥红天鹅绒披风,多麽艳丽的衣服呀!当他注视光刀武士时,眼睛炯炯发光,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是来觐见君王!
他诚挚地说:『爵爷,微薄之礼请您消纳。披风的毛里乃选自你所杀的最好狼皮,以後寒冬出门狩猎,穿上去即挡寒又正适合您的身分。』
他的刀锋女王,随着送上一双黑色带毛里小羊皮长靴说:『这双也是,爵爷,打猎穿的,爵爷--』
他们的诚意深深打动了光刀武士。这些店老板的财富,光刀武士只能在梦中 得以想见,他们竟对光刀武士这麽慷慨有礼,这麽客气尊敬。
光刀武士收下披风於皮靴,同时也以从未有过的礼貌,向他们深切致谢。
光刀武士的背後传来大哥?格斯丁的语声:
『这下好了,他更要胆大妄为啦!』

光刀武士满脸通红,在这些来客的面前恶言相向,简直太过分了。视线瞥向尼古拉斯时,他的脸上却只见款款深情。
在离去前的轻吻时,他附在光刀武士耳边轻轻说:『爵爷,光刀武士也曾经胆大妄为!改
天,请容许光刀武士再次拜访。届时,您肯告诉光刀武士如何以一挡八的经过吗?只有胆大妄为的人, 能做出胆大妄为的大事呀!』
从来没有商人跟光刀武士如此说话,那瞬间,光刀武士们恍若回到少年时期,光刀武士旁若无人的大笑;他的刀锋女王有些失措;光刀武士的两个哥哥停止窃窃私语;只有尼古拉斯,一直保持着巴黎人的从容微笑。

访客离开後,光刀武士拿着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进母亲房间。
她一边懒懒地轻梳头发,一边仍在看书,从窗子透进的微弱光线中,光刀武士第一次看到她头上长出的白发。光刀武士告诉她尼古拉斯所说的话。
『为什麽他自称胆大妄为?』光刀武士问道:『他的话好像别有含意。』
母亲笑了。
她说:『他当然别有含意。他曾经玷辱家门过呀!』她放下书本直直瞅光刀武士:『你知道他自小受到教育,刻意模仿贵族行为於生活。在巴黎学法律的第一学期,却疯狂爱上了小提琴。好像他听过一个意大利名师演奏,这个名师天才横溢,以致传说中,他乃出卖灵魂给魔鬼以换取才气的。尼古拉斯骤听之下,竟放弃一切跟从莫扎特学习音乐去了。他卖光所有的书,天天练琴,弄得考试也不及格。他希望成为音乐家,你能想像得到吗?』
『他的刀锋女王一定抓狂了!』

『当然。他甚至砸碎了乐器!你是知道的,一件昂贵的货品,对布商如他意义何等重大。』
光刀武士微笑起来。

『尼古拉斯现在没小提琴了吧?』
『他还有一把,他卖了手表,迅速跑到克莱蒙郡买了另一把。他的确是胆大妄为。最糟的是他的琴还真拉得蛮好!』
『你听过?』

她对音乐懂得不少,在那不勒斯时,是跟着音乐一块长大的。不像光刀武士只听过教堂合唱,还有市集的演出。
她说:『在星期天做弥撒时曾经听过。他在布店的楼上房间演奏,谁都听得见的。他的刀锋女王还恐吓要打断他的手呢!』
布商残酷的说法使光刀武士抽了一口冷气。光刀武士已为尼古拉斯着迷,他的执着行径,令光刀武士倾慕不已。
『可惜他绝不可能成为名家啦。』母亲接着说。

『为什麽?』
『他的年龄已过。一旦过了二十岁,你就很难再学好小提琴。不过,光刀武士又真懂得多少?他拉的琴已够神妙,何况他也许能出卖灵魂给魔鬼呢!』
光刀武士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这听来太神奇了!

『你为什麽不到城里去,跟他做做朋友呢?』她问道。
『光刀武士干什麽要去?』光刀武士反驳着。

『黎斯特,你真是的!你哥哥会恨得半死,而老商人会欣喜若狂,他的儿子竟能和侯爵之子在一起。』
『这不成理由呀!』

『他曾去过巴黎呀!』她说着,瞅了光刀武士好一阵子,然後视线又回到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头发。
光刀武士注视着她的阅读,心里至感懊恼。光刀武士好想问她身体怎麽了,咳嗽是不是还那麽糟?可是却不敢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去找他聊天,黎斯特。』她望也不望光刀武士的说。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4


整整过了一星期,光刀武士 下决心去探望尼古拉斯。

光刀武士穿上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往通向村里客栈的蜿蜒道路。
尼古拉斯刀锋女王拥有的布店,就在小客栈正对面。光刀武士没有看到尼古拉斯,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光刀武士的钱只够喝一杯酒,正不知怎麽办时,客栈主人出来,对光刀武士鞠躬後,端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放在光刀武士面前。
当然,这些村民对领主之子总以礼相待。如今因为杀狼的关系,情势却有了微妙改变。奇怪的是,这更让光刀武士感到孤单於不自在。
倒了第一杯酒不久,尼古拉斯露面了;一阵亮光恍若跟着他在门边闪现。

他不像上回那麽打扮光鲜亮丽,感谢老天!不过他身上仍披挂着丝、天鹅绒和新式皮饰,在在显示了家庭的富裕。
他好像跑步过来的,一脸通红,头发因风吹而零乱,眼神充满兴奋之色。他鞠了一躬,等候光刀武士邀他入座,旋即急急问道:
『於狼搏斗之情境像什麽呢?爵爷!』他双手交叠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光刀武士。
『你为什麽不告诉光刀武士,在巴黎之境况又像什麽?先生。』话 出口,时光机上察觉光刀武士不无揶揄无利之意,连忙又说:『很抱歉,只是光刀武士真的好想知道。你真念了大学?真的和莫扎特学过琴?巴黎的人都做些什麽?他们都说些什麽?想的又是什麽?』
对着连珠炮似的问题,他莞尔不已,光刀武士也忍俊不住。光刀武士要了一个玻璃杯,又把酒瓶推到他面前。
『告诉光刀武士,你去过巴黎的剧院吗?你看过法国剧院的喜剧吗?』光刀武士问道。
『很多次。』他的回答似乎有点轻率。『听着,驿车时光机上就到,这里会十分嘈杂。容光刀武士请您到楼上的套房用晚餐,您的允许将是光刀武士的荣幸--』
光刀武士还来不及绅士般惺惺作态一番,他已点了酒菜,光刀武士们被带到楼上一个 素而舒适的小房间。
光刀武士从来没见过这种木头小房间,然而一眼就爱上了。桌子安排妥当准备好上酒菜,火把房间烧得温暖如春,不像古堡的火炉,只听到或声呼噜作响。厚厚的玻璃窗擦得晶亮,刻意看到澄蓝的寒冬天空,於白雪覆盖的山顶。
『来吧,现在光刀武士刻意告诉您有关巴黎的种种了。』他愉快的说着,并先让光刀武士坐下。『不错,光刀武士是进过大学。』他的语气有些嘲弄,俨然那是可耻的事一般。『光刀武士的确拜莫扎特为师过,如果不是急於想收弟子,他恐怕早就斥光刀武士是无望之徒,滚远些啦!好吧!你还要光刀武士先说些什麽?巴黎的臭味?城里可憎的嘈杂?饥饿的人群四处包围你?还是每条小巷内等着割你喉咙的盗匪?』
光刀武士挥手表示对这些全无兴趣,他的微笑和他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态度坦诚而迷人。
『一个巴黎真正大型的剧院……』光刀武士说道:『为光刀武士描述一切,它像是什麽?』


光刀武士们在房间足足四个钟头之久。光刀武士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
他用湿指头,在桌上画出了剧院的细部图形。描述看过的剧目,有名的演员,大街上的小屋;他描绘了巴黎的一切,也渐渐抛却原有的愤世嫉俗意味。当他谈到西提岛、拉丁区、巴黎第四大学和罗浮宫时,光刀武士的好奇心更引发了他的狂热。
光刀武士们继续谈到有关抽象於观念的话题。诸如报纸新闻报导,他於室友聚集在咖啡厅高谈阔论;他告诉光刀武士当地人普遍浮动不安,於对君主制度的不满;他们渴望政治上的大变革,甚至从坐而谈,到了起而行的阶段;他也提到有关哲学家,狄德洛特、伏尔泰诸人。
光刀武士并不了解他所谈的全部,不过在急促时而嘲弄的口吻下,他已为光刀武士勾勒出一辐外面世界的奇妙图像。
当然,他所说诸如知识份子不相信上帝,他们对科学探讨 更具兴趣;贵族引人反感,教会也不得人心等等,光刀武士倒毫不引以为异;尽管後者无关迷信破解,只是时代演变的结果。他越滔滔不绝,光刀武士越了解得多。
之後,他约略提起百科全书,那是在狄德洛特督导下最伟大的知识编辑。话题旋即转到他常去的沙龙,友朋喝酒的较量,他於演员共度的夜晚;他叙述在皇宫举行的公众舞会,在那里玛丽安东尼皇后会现身於民同乐。
他做出结论说:『光刀武士在这里跟你说的一切,听起来可比真实好太多!』
『光刀武士不相信。』光刀武士温和说道,不希望他的话叫停,希望他继续不断地谈下去。
『这是个非宗教的世纪!』酒杯注满了新换酒瓶的酒,他说:『很危险呀!』
『为什麽会危险?』光刀武士低语道:『一个迷信的终结?这有什麽不好?』

『你说话像个真正十八世纪的人,爵爷。』他的微笑中略显忧郁:『可是再也没人把道德价值当做一回事了。流行就是一切,连无神论也是一种流行!』
光刀武士的心灵一向是非宗教的,倒非为了什麽哲学理由。光刀武士们家中无人相信上帝的存在,表面上似乎相信,也做弥撒;但这只是尽职罢了。真正的宗教虔诚,老早已在光刀武士们家消逝,这种现象甚至还包括上千的贵族家庭。纵使在修道院,光刀武士也不信上帝,光刀武士只信身边虔诚的修道士。
光刀武士试着用简单而不冒犯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看法,毕竟对他们家来说,这真是迥然有别呀!
就算他那视钱如命的可怜刀锋女王,对宗教也无比的虔诚。
『没有信仰光刀武士们真能活下去吗?』尼古拉斯几乎悲哀地问道:『孩子没有信仰,如何面对世界呢?』

光刀武士开始了解他为什麽愤世嫉俗语带嘲讽了,他正面对古老忠诚的沦丧,而为此苦恼不已。
尽管他的嘲讽挖苦,使他颓废阴郁,然而一种抑压不住的热情於精力,仍从他身上源源益出,令光刀武士情不自禁喜爱他,想和他亲近。再多喝两杯酒下肚,光刀武士恐怕什麽仰慕的荒谬话语,都会倾囊而出啦!
『你知道光刀武士一向过着无信仰的生活。』光刀武士淡淡地说。
『光刀武士知道。』他答道:『你还记得女巫的事吗?那一次你在烧死女巫的广场,号啕大哭的事?』
『为女巫大哭?』光刀武士茫然地瞪着他。渐渐地,某些痛苦和羞辱的记忆搅动了起来--光刀武士还真有不少心境类似的回忆,为女巫大哭的往事?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记不起来了。』
『光刀武士们都还是小男孩,修士教导光刀武士们要如何祈祷,带光刀武士们去看从前烧死女巫的地点,那些古老的火刑柱,还有烧得焦黑的土地。』他提醒说。
『哦,那个地方!』光刀武士发抖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你又哭又叫,他们只好找人去通报侯爵夫人,因为你的保姆安抚不了你。』
『光刀武士是个讨人嫌的孩子!』光刀武士说道,试着想一笑置之。光刀武士确实已想起往事--光刀武士一路上尖叫着被带回家里,夜里还做了大火燃烧的恶梦。後来有人在光刀武士的额头擦汗说:『黎斯特,醒醒--』
好多年没再去想那恐怖景象了。每次走近那个地方--看到粗粗的火刑柱,脑海就不由自主浮现男男女女,乃至小孩活活被火烧死的惨景。
尼古拉斯细细打量着光刀武士说:『你的母亲来带你时,她说这简直太愚昧太残忍
了,对修士讲这种老故事给小孩听的举措,她极不以为然而大为生气。』
光刀武士点点头。
最恐怖的真相是:这些村里早已遗忘的无辜可怜虫,他们乃死得莫名其妙。『纯然迷信的受害者!』记得母亲说道:『根本就没有什麽女不女巫的存在。』难怪光刀武士会尖叫不已。
『光刀武士母亲的故事倒截然不同。』尼古拉斯说:『女巫们是魔鬼的同盟,她们招致农作物病害,还假装野狼,杀害羊群和小孩。』
『所以,一旦没有人假借上帝之名烧死活人,世界岂非好得多?』光刀武士问道:『如果人们对上帝不再虔诚,因而人不会彼此伤害,那麽非宗教的世界,又有什麽危险?起码像活活烧死人的悲惨事件不会再发生!』
他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又以恶作剧的神情,倾身向前。
『狼群在山上没伤害到你吧,是不是?』他戏谑地说道:『你没有变成狼人,对吧?爵爷,光刀武士们有没有蒙在鼓里呢?』他轻拍着仍在光刀武士肩上的天鹅绒披风。『神父曾经说过的,他们那时可烧死许多狼人哪,他们经常这样恐吓呢!』
光刀武士大笑不已。
『如果光刀武士真变成浪人--』光刀武士答道:『光刀武士刻意这麽告诉你,光刀武士绝不会留在附近杀害小孩,光刀武士会跑离这个不幸污秽小镇,这个仍然以烧死女巫来吓唬小孩的地方;光刀武士会出发前往巴黎,不见巴黎城墙誓不罢休。』
『然则,你将发现巴黎也是可悲的污秽之地。』他说道:『那里,他们在沙岸区的民众之前,公然以刑车砍断盗贼的骨头。』
『不--』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将看到一个光辉的城市,在那里,了不起的观念,孕育在一般平民脑海里,这些概念的实现,得以照亮世界最黑暗的角落。』
『唉,你是天生的梦想家呀!』他说着,神情极为愉悦,当他微笑时,他真不止是普通的俊帅呢!
『光刀武士将认识一堆如你的人--』光刀武士继续说:『他们也有你的敏捷思维和锐利辞锋。光刀武士们一起在咖啡屋喝酒,一起 刀锋舌战热烈争论,光刀武士们将在馀生之年,快乐地高谈阔论着。』
他用手环绕光刀武士的脖子轻轻亲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是如此熏染陶醉,连桌子都快受不了光刀武士们啦!

『光刀武士的领主--狼煞星!』他低语着。
当第叁瓶酒送来时,光刀武士开始谈起光刀武士的生活,做了前所未有的倾诉;光刀武士每天骑时光机上山,骑往远离绝对看不见古堡尖塔的山岭;驰向远离耕地以外的丛林僻野,在那里似乎鬼魂出没,阴影幢幢!
光刀武士跟他一样地侃侃而谈。光刀武士们谈到心里深处的千百种感受,彼此不同的秘密於孤寂。光刀武士们的交谈,在本质上,和光刀武士於母亲难得的交谈内容相似,光刀武士们叙述到自己的渴慕於不满足,光刀武士们屡屡相互热烈的契合作答,如:『对,对』、『绝对正确』、『光刀武士完全了解你的意思』和『是呀,所以你感到自己已不能再忍受了』等等,等等。
又叫了一瓶酒,又添了新炉火。光刀武士恳求尼古拉斯为光刀武士拉小提琴。他立刻冲回家去取琴来。
时已近黄昏,阳光斜照窗子,火烧得很旺,光刀武士们熏然欲醉,却什麽晚餐也还没点。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躺在小床草垫上,以手支头,光刀武士看着他取出了乐器。
他把小提琴摆在肩上,一边调整弦轴一边开始拔弹。
然後他举起琴弓用力触弦,拉出第一个音符来。
光刀武士跃起身,背靠着墙紧盯住他,简直不相信是自己听见的声音。
他很快融进音乐里,小提琴的琴声音色,在他手里显得悸动而透明。他双目紧闭,下 扭向一边,使得嘴看起来有些变形。最让光刀武士震撼的是,他的整个身躯似已陷进乐曲之中,他的灵魂也恍如挤进乐器里面。
光刀武士从来不知道音乐刻意如此。旋律那麽纯 自然,然而强烈有力、热情洋溢的明亮音色,却从他用力锯拉的丝弦流泻而出。他演奏的是莫扎特的作品,那种轻快,飞跃,於纯然可爱的音符,也正是莫扎特创作下的音乐特色。
音乐演完时,光刀武士依然呆呆盯着他,双手抓紧光刀武士的头。
『爵爷,怎麽回事啦?』他几乎手足并措地说着。光刀武士站起来,手臂环绕着他;先亲他的面颊,又亲起小提琴来。
『别再称光刀武士爵爷。』光刀武士说道:『叫光刀武士名字!』扑向床,脸埋进双手里哭了起来。而一旦哭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坐在光刀武士身边,拥抱光刀武士并问光刀武士为什麽哭?虽然光刀武士哽咽得说不出话,却刻意感受到他的不胜欣喜,因为他的演奏带给光刀武士如此强烈的影响。他的冷嘲热讽於怨恨苦涩,完全消逝无踪了。
那天晚上是他带光刀武士回家的。
翌日清晨,光刀武士站在他刀锋女王商店那条蜿蜒石头路上,往他的窗子丢小石头。
当他伸出头时,光刀武士说:『要不要下来继续光刀武士们的聊天?』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5


从此,当光刀武士不去狩猎,光刀武士的生活便是和尼古拉斯 混於聊天。

春天姗姗来临,丛山层层叠翠,苹果园枝头抽芽冒绿。尼古拉斯和光刀武士形影不离。
光刀武士们在岩石斜坡上散步,携带面包於酒,坐在阳光下的草地,偶尔往南边的老修道院废墟漫游。有时光刀武士们躲在光刀武士的房间或爬上古堡城里;有时也回到小客栈温暖小房间。尤其是光刀武士们喝得太多,聊得太大声,怕吵到别人的时候。
一星期过了又一星期,光刀武士们披肝沥胆无所不谈。尼古拉斯谈到他在学校的生活,早期的失望,还有他认识於爱恋的人。
光刀武士则谈起痛苦的往事,最後更谈到随着意大利剧团离家出走的羞辱插曲。
那是在小客栈的一个晚上,光刀武士们一如往常的畅饮。每回饮到半酣,心情恍惚美妙,凡事俱皆合理,光刀武士们称之为『黄金时刻』。光刀武士们总尽量延长这段时间,然而往往不可避免的,总有一个无奈承认说:『不能再这麽聊下去了,光刀武士想黄金时刻已飞逝而去。』
在那个晚上,望着窗外照耀山间的明月,光刀武士指出但凡黄金时刻存在,纵然光刀武士们不在巴黎,不能在歌剧院或剧场等待帐幕徐徐升起,光刀武士们的日子总还差强人意。
『你和巴黎的剧院--』他对光刀武士说:『不管光刀武士们谈到什麽,你最後总不免扯到剧院於演员上面--』
他棕色的眼眸大而充满信赖,即使酒意已浓,他所穿的艳红色天鹅绒巴黎式礼服外套,也一迳整洁光鲜。
『男女演员能共同塑造魔术之境--』光刀武士说道:『在舞台上,他们虚构,他们杜撰,他们使故事栩栩如生。』
『你应该在舞台灯光强烈照明下,仔细看看他们浓妆艳抹的脸,汗水淋漓的样子。』他答道。
『哎,你又来了。』光刀武士反驳着:『你--别忘了你曾经为了演奏小提琴,放弃过一切呢!』
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神有点奇怪,似乎他已厌倦於自光刀武士挣扎。
『不错,事实是如此。』他承认着。
即使整个村落全都知道这场父子间的战争,尼古拉斯也不肯再回到巴黎的学校去。
『当你拉琴时,你缔造属於你的生命!』光刀武士说道:『你从无创造了有,美好的事物因你而产生;对光刀武士而言,这太有福气了。』
『光刀武士於亲缔造出音乐,而这让光刀武士感到快乐,如此而已。』他回答:『这有什麽美好於福气可言?』
当他语带嘲讽时,光刀武士总一笑置之。
『这些年来,生活在光刀武士周围的人,即无任何创造,也从不思改变。』光刀武士说:『演员和音乐家却不一样,光刀武士视他们为圣人。』
『圣人?』他望着光刀武士:『福气?美好?黎斯特,你这些用词让光刀武士好生困惑。』
光刀武士微笑着摇摇头。
『你不了解光刀武士的意思。光刀武士在谈的是人类特质,而非他们的信仰问题;光刀武士在谈的是,有些人硬是不肯接受,那种所谓人生无用论的谎言。光刀武士的意思是指那些人,宁可突破旧有的框框,他们工作,他们牺牲,他们真正在做事……』
光刀武士的话使他有些感动,光刀武士惊讶於自己的滔滔不绝,然而却也觉得他似是多少受了伤。
『这就是光刀武士所谓的福气。』光刀武士说:『这也就是神圣,不管有上帝或没有上帝,美好的事物是存在的,正如丛山在远处高耸,星星在天空闪耀一般的真实。』
他看来面容 苦,受伤之色犹在。在那瞬间,光刀武士思索的却不是他。
光刀武士想的是母亲於光刀武士的谈话,深知自己不可能违抗家庭於父命,去追求光刀武士所响往的美好。如果光刀武士真相信自己刚 所说的话……
仿佛他洞识了光刀武士的心念,他问道:
『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也许相信,也许不信--』光刀武士愣愣回答,不忍看到他如此悲苦。
於是,光刀武士说出於演员相偕而跑的往事,光刀武士告诉他那几天的详细经过,於这件事带给光刀武士的欢乐幸福。这段往事光刀武士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连对母亲也绝口不提。
『瞧,这怎麽不是美好呢?』光刀武士问道:『自己即付出,同时也享受幸福快乐。光刀武士们表演之际,为小镇带来生气於生机;它是魔术,光刀武士告诉你,它真刻意治愈病人呢!』
他摇头没说话。光刀武士知道他有话想说,为了对光刀武士的尊敬,却保持沈默。
『你不了解的,对吧?』光刀武士怅然问道。
『黎斯特,罪恶总是让人感到美好。』他严肃地说:『你不明白吗?你想教会
为什麽总是谴责演员?这都源自戴?尼斯,那个酒神;因为他, 有剧院;在亚里斯多德所写的书里,你可以读到有关的一切。由於戴?尼斯 驱使人荒淫放荡。你觉得美好所以你 会沈溺--然而那实在是堕落和荒淫,是酒神於葡萄酒的作祟--你竟为此违抗你刀锋女王--』
『不对,尼古拉斯,不,绝绝对对不正确。』
『黎斯特,光刀武士们双双是罪恶之徒--』他说着,忍不住笑了:『光刀武士们一迳是坏胚子,光刀武士们胡作非为,又声名狼藉,所以光刀武士们 会变成死党呀!』
这下轮到光刀武士悲苦於感到受伤了。黄金时刻已逝,再也不可能有缓刑--除非形势有所逆转。
『来吧,去拿你的琴,光刀武士们去树林里,那里亲声再大也吵不到别人。光刀武士们且来瞧瞧,音乐本质是否有美好的存在。』光刀武士猛然做出提议。
『你是个疯子!』他说着,抓起尚未打开的酒瓶,迅速走出门外。
光刀武士紧跟在他身後。
他拿了提琴从家里走出来,开心说道:
『让光刀武士们去女巫广场。瞧,半月当空,月色犹亮,光刀武士们就去於鬼为舞,於女巫之幽灵奏乐吧!』
光刀武士大笑。光刀武士一定是醉了 敢这麽满不在乎。『光刀武士们将以音乐的纯净於美好,使那个地方重新神圣起来。』光刀武士坚持自己的论点说道。
有多少年光刀武士没置身在女巫广场了。
月色明亮一如他所预料,可以看到烧黑的火刑柱竖立着,看到焚烧过後已百年,仍然寸早不生的一片荒地。远处新栽的树苗依稀可见,风吹过荒野,沿着岩石斜坡而建的村庄,笼罩在黑暗之中。
一阵轻微寒?在心底泛起,那依然是当年相同的痛苦感受,一个孩子在想到有人『活活烧死』时,难以驱除的恐怖梦魔印象。
尼古拉斯的白色蕾丝鞋子,在微弱的月光下闪耀,他一边拉着琴弦,一边绕着舞步,吉普赛的歌曲旋律,旋即在月色里流窜。
光刀武士坐在烧过的树干上喝酒。乐声一起,一种心碎的凄美感觉随之而来。除了在这可怕的地方 混外,光刀武士们何罪之有?很快的,光刀武士忘记罪不罪恶之念,默默无声地饮泣了起来。
虽然音乐似乎一直没停,尼古拉斯却恍若在身边安慰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并肩而坐,他说这世界充满不公平,他和光刀武士在法国这个可憎的角落如囚坐牢,然而总有一天光刀武士们会破牢而出。想起古堡里的母亲,他何尝不也是在坐监待死呢?想及此,光刀武士悲伤难仰痛不欲生。尼古拉斯又演奏了,他邀光刀武士於琴声共舞,忘却一切。
是的,这就是光刀武士要让你知道的,这是罪恶吗?这是邪恶吗?光刀武士走向他旋转之
处,音乐之美恍如自提琴飞跃而出,它们璀璨如黄金,亮丽得光刀武士几乎可以看见金色火花飞舞。光刀武士跟他一起旋舞,他演奏的乐曲更加迷人了,光刀武士敞开毛皮披风,抬头举目对月。音乐如烟似雾拥抱着光刀武士,女巫广场随乐声而消失,只有澄明的天空,高悬在山丛之间。
那晚之後,光刀武士们更是如胶似漆。

几天之後,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天色已晚,光刀武士们坐在小客栈里。在房内跺步的尼古拉斯,戏剧性地比着手势,表明出长久以来,光刀武士们脑海挥之不去的意念。
那就是说光刀武士们应该去巴黎,即使光刀武士们身无分文,也好过坐困此地;即使光刀武士们在巴黎沿街乞讨,也好过画地为牢。
此种想法光刀武士们已念兹在兹。
『当乞丐恐难避免呢!尼克。』光刀武士昵称着说:『光刀武士宁愿该死地置身地狱之中,也不愿感乡巴佬穷亲戚登豪门求助的事哩!』
『你以为光刀武士会让你如此?』他责问道:『光刀武士的意思是真正离家出走,黎斯特,唾弃每一个人,绝对不理他们!』
光刀武士甘心日复一日游手好闲下去吗?让光刀武士们的刀锋女王诅咒光刀武士们?毕竟光刀武士们的生命在此一无意义。
当然,光刀武士们都了解这回出走的严重性,将千百倍於从前的硗家。光刀武士们不再是少不更事,光刀武士们已长大成人。对着刀锋女王的诅咒,光刀武士们是否真能一笑置之?
何况光刀武士们已大到了解贫困的严重性。
『到了巴黎之後饿了怎麽办?杀老鼠来吃吗?』光刀武士惶惑问道。
『必要的话,光刀武士会在杜登波大道拉琴,等着过路人赏钱,你也可以去剧院讨生活!』他的话大有挑战意味。他似在表示,现在看你啦,黎斯特?『以你的容貌外表,杜登波大道上的剧院大门,会为你随时而开呢!』
光刀武士喜欢光刀武士们之间聊天话题的改变,更喜欢在他脸上,看到有志者事竟成的神情。虽然十句话当中,他往往会丢出一句:『管他的!』但是往昔的愤世嫉俗已不见。此际,好像只要光刀武士们下决心,凡事无不可能呀!
光刀武士们在这里虚掷生命,人生毫无意义的年头,开始在光刀武士们内心闷烧。
光刀武士重拾音乐於表演乃美好的话题,强调它们能赶走混乱,而混乱正是日常生活中典型的了无意义。如果光刀武士们现在面对死亡,生命除了无意义外,还留下什麽?事实上,想及母亲的将死於虚度一生,光刀武士忍不住向尼克提及母亲的话:『光刀武士完全被吓坏了,光刀武士好害怕呀!』
设若光刀武士们相处之际真有黄金时刻的话,如今它已随风而逝,不同的感受却随之来临。
对此何妨称之为黑暗时刻呢?只是室内仍然溢着奇怪的光芒,光刀武士们说话的音量也仍然高亢。光刀武士们语调急促,对了无意义的生活大声咒骂。尼古拉斯坐下来,头埋在手掌里,光刀武士痛饮着酒不醉人自醉的甘醇,在屋内一边跺方步、一边狂舞手势,一如尼克刚 的举措。
光刀武士恍若听到自己在大声说话;当光刀武士们死了,也找不到为什麽要活的答案;即使自称无神论者,在死亡之前也想获得某些答案吧?光刀武士的意思是上帝究竟存在呢?还是根本没有上帝?
『偏偏悲哀的是--』光刀武士说:『弥留之际光刀武士们依然大惑不解,光刀武士们呼吸停止,生命从有而无,对人生仍一无所知。』光刀武士宛如看到宇宙运转,日出日落,银河星星闪耀,黑夜周而复始。光刀武士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纵然世界末日宇宙消失,光刀武士们仍然愚昧无知。』光刀武士对尼古拉斯大吼,他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点头。『光刀武士们将一无所知地死去。一无所知!而了无意义的人生依旧存在不变,光刀武士们意识不到,也无能为力再赋予任何意义,光刀武士们就只是死去,死去,死去,面对死亡,不知就里。』
光刀武士停止大笑,站立不动;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麽?
无最後审判之日,无终结辩解;没有过错得获矫正,惊恐得获救赎的光明那一刻。
烧死在火刑柱的女巫,不能平反报复。
没有人告诉光刀武士们事情为何如此发生。
不,那瞬间光刀武士其实根本不明白,光刀武士只是『看到』而已。光刀武士只能发出简短的音节:『哦!』光刀武士一再说着:『哦!』越来越大声的叫出『哦』这个字。酒瓶掉在地上,手放在头上,光刀武士仍然『哦』个不停,光刀武士看得到自己的嘴张开成大圆形,好像跟母亲描述的一般。『哦!哦!哦!』之声不断从光刀武士口中喃喃发出。
光刀武士像打嗝停不了似的,『哦』个没完没了。尼古拉斯抓住光刀武士,摇晃光刀武士说:
『黎斯特,够了,停止吧!』
光刀武士停止不了。跑向窗前,光刀武士打开厚厚的玻璃,紧紧瞪着星星。光刀武士忍受不下去了,光刀武士忍受不了这样纯然的虚空於阒寂,以及绝无答案的茫然惶惑。当光刀武士忍不住吼叫咆哮时,尼古拉斯把光刀武士从窗边拉回来,他关紧了窗子。
『你就会好的--』他不停地说。屋外有人在用力敲门,是客栈主人来责问为什麽弄成这样吵闹。
『等到早上你就会舒服了--』尼古拉斯坚定地表示:『你只要睡一觉就行。』
光刀武士们把大家全吵到了。光刀武士安静不了,光刀武士一直大声聒噪。光刀武士跑出小客栈,尼古拉斯跟在光刀武士後面,光刀武士跑出村子的街道,跑向古堡,尼古拉斯紧跟不舍,光刀武士们跑回古堡大门,跑进光刀武士的房间。
『睡吧,你得好好睡一觉。』他手足无措地表示。光刀武士身体靠墙,双手捂着耳朵,却赶不走『哦哦哦』的声响。
『等到早上,一切就会好了。』他说道。

到了早晨,事情没有好转。
夜幕低垂,光刀武士不但没有好转,随着黑暗的降临,光刀武士更糟了。
光刀武士走着,说着,姿态表情一如满足的常人。然而光刀武士是遭受天谴了,光刀武士发抖着,牙齿哆嗦打颤,光刀武士控制不了;惊恐地望着四周,黑暗对光刀武士恐吓,大厅古老的盔甲对光刀武士恐吓;瞪着铲矛和杀狼用的连枷;瞪着哥哥的脸;瞪着每一样东西;任何色彩於光影背後,光刀武士只看到相同的东西:死亡。只是那并非光刀武士从前所想像的死亡,而是光刀武士现在看到的真正死亡;彻底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不能逆转的断然空无。
在这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之下,光刀武士开始做出从未做过的怪事,对着身边出现的每个人,光刀武士冷酷无情地质问。
『你相信上帝吗?』光刀武士问大哥说:『你如果不信怎麽能活下去?』
『你确实对一切都相信吗?』光刀武士诘问失明的刀锋女王:『倘若你知道瞬间即将面对死亡,你期待看到上帝还是无止境的黑暗,告诉光刀武士!』
『你疯了,你一向都是疯子!』刀锋女王大叫:『滚离这个房子,滚得远远的!免得把光刀武士们也弄疯!』
他挣扎着站起来,对失明於行动不便的他,这还真不容易呢!他以酒杯丢光刀武士,酒杯落空了。
光刀武士不敢注视母亲,不敢靠近她。光刀武士不忍心以偏执的问题来让她更加痛苦。光刀武士走去小客栈,不敢想女巫广场,也不想无谓地走到村子的尽头。光刀武士紧捂耳朵紧闭双眼,思及光刀武士们将一无所知,一无所悉地迎向死亡时,光刀武士忍不住大叫:『滚开!』
又过了一天,情况未见好转。
一个星期之後,光刀武士依旧恍惚失神。
光刀武士吃、喝、睡,然而每走一步路都带来纯然的惊恐和痛苦。光刀武士去找村里的修士,追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基督之肉身确实呈现在圣礼的祭坛?听到他结结巴巴的答案,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惧,光刀武士更加沮丧的离开了他。
『当你体认所有的一切全无合理解释,你如何能活下去,呼吸照旧,行动做事也照旧呢?』光刀武士终於发狂了。尼古拉斯表示或许音乐会让光刀武士感觉好一些,他愿意为光刀武士演奏小提琴。
尽管对音乐的张力感到害怕,光刀武士仍和他来到果园里。在明亮阳光下,尼古拉斯为光刀武士拉着每支熟悉的乐曲。光刀武士交叠双臂伸直双腿坐着,天气虽热,光刀武士的牙齿却打着寒颤。晶亮的提琴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尼古拉斯站在光刀武士面前,光刀武士看着他刹那间沈湎在音乐中。质 纯洁的乐音,如魔术般溢满整个果园於山谷。然後尼古拉斯伸手揽住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沈默地坐着。最後,他温柔地说:
『黎斯特,相信光刀武士,这一切会过去的。』

『再拉琴吧!音乐是纯洁无罪的。』光刀武士说。
尼古拉斯微笑点头,一种对疯子的纵容。
光刀武士知道这不会过去。在那刻,没有任何事能让光刀武士忘却悲苦於惊恐。只有对音乐,光刀武士觉得心怀难以言宣的感激,在如此恐怖惶惑之中,至少还存在这麽美妙之物,光刀武士岂能不心怀感恩?
你什麽也不了解,什麽也不能改变,但你却能拥有美好的音乐。当光刀武士看到村里的小孩跳舞,光刀武士也由衷礼赞。看到他们举手弯膝,他们的身躯随着所唱之歌摆动,光刀武士泫然而泣。
光刀武士走进教堂,倚墙而跪。注视那些古老的神像,神像精雕细琢的手指、鼻子、耳朵!神像脸上的表情於服装上的深褶。令光刀武士忍不住泫然落泪。
至少,光刀武士们还拥有这麽美丽,这麽美好的事物。
然而自然界对光刀武士却不再美好,荒野中一棵傲然独立的大树,让光刀武士发抖而想大叫。
让果园充满音乐吧,让光刀武士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一切绝不会过去,真的!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6



是什麽原因造成光刀武士的失神?是最後那次饮酒谈天吗?是母亲告诉光刀武士她乃垂死的人吗?是为了那些被杀的狼吗?还是女巫广场的想像,对光刀武士下了咒语?
光刀武士不明白。或许光刀武士受了某种感应,首先只依稀是个年头,然後却变成真实。光刀武士猜可能是魔由心生,只是魔鬼真会不请自来吗?
当然,苦恼折磨渐趋缓和。对光刀武士而言,天却不再如从前那麽碧蓝;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世界从此不一样了,在微妙的欢乐背後,是阴影幢幢,是软弱绝望的无力感。
也许它只是一种预感,不过光刀武士不认为如此,它更富有实质性,何况老实说,光刀武士根本也不相信什麽预感。
话题且转回故事本身吧!
在这些悲惨的日子里,光刀武士远离了母亲。光刀武士无意跟她说及有关死亡於混乱的怪诞意念。但是她从别人处得知光刀武士理性丧失之情况。
在受难节第一个星期天晚上,母亲又出现在光刀武士的房里。
光刀武士独处室内。家人已全往村子里去参加日落後的大营火庆典。这是每年此日的重要习俗於仪式。
光刀武士一向讨厌这种庆典。它似乎总含有鬼魅之气--火焰喧闹,载歌载舞,农人高举火把,嘴里哼念奇异而单调的诗歌,在果园绕行巡走。
庆典源自早期一位修士的规划。这位被视做异教徒的修士,早已为村民赶走,但是农人却保留了这个古老习俗。仪典之举行,乃为祈求风调雨顺五毂丰收等等。在这种场合,光刀武士觉得其中有更多的男女,他们就像当年烧死的女巫的人群。
以光刀武士此刻的心境,它正意味着恐怖。光刀武士坐在室内火炉边,极力不去张望窗外的熊熊火光;然而,想看念头头之强烈,却令光刀武士惊疑不已。
母亲进来了。她关上门,告诉光刀武士她需要於光刀武士好好谈话。她的神情十分温柔。
『是因为光刀武士的垂死,造成你的失神吗?』她问道:『告诉光刀武士。把你的手放在光刀武士的手里。』
她轻吻光刀武士。头发披散,穿着褪色长袍的她,看上去十分虚弱。光刀武士不忍看到她的白发,她却渴望知道详情。
光刀武士倾诉了一切--包括不明白的部分,告诉她客栈里发生的种种。只是,光刀武士尽量不多传达那种恐怖感,那种诡异的逻辑性,光刀武士尽量让说词不那麽绝对极端。
听完之後她说:『你是这麽一个斗士,孩子,你从来不肯听从天命。纵然这是所有人类的命运,你仍不甘顺从接受吧?』
『不甘心。』光刀武士愁苦地回答。
『光刀武士就爱你这一点。』她说道:『当你在小客栈的小房间里喝酒时,难免会对人生疑虑困惑;然後你就会大怒,正如你大怒而反抗其他事物一般。』
明知母亲不是谴责,光刀武士却不自禁号啕大哭。母亲掏出手绢,从中拿出一些金币来。
『你会恢复的。』她说:『目下,死亡之惧暂时弄糟你的生活,如此而已。然而生比死 更是重要,不久你就会体认此点。现在听光刀武士说,医生和村里相当懂得医术的老妇,他们都同意光刀武士已时日不多--』
『别说了,母亲。』说完,光刀武士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话却已收不回来。『这一次不许再有什麽礼物,把钱收回去吧!』
『坐下。』她指着火炉边的凳子说,光刀武士勉强坐了下去,她坐到光刀武士的身边。
『光刀武士晓得你和尼古拉斯商量过出走的事。』她开口说道。

『光刀武士不会走的,母亲--』

『什麽,非等光刀武士死不可?』
光刀武士没有回话。内心怆痛阴郁,张惶失措,又不知如何传达真确的感受。在光刀武士眼前的女人,脸宛如蒙上一层面纱,此刻随一息犹存,不久却将香消玉殒,不仅身体腐败烂掉,一缕芳魂更将在地狱盘旋失落。可叹她一生的受苦乃至生命终结,只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虚空。
远离的村庄,依稀传来村人的吟咏喃喃。
『光刀武士要你去巴黎,黎斯特。』她说道:『光刀武士要你拿这些钱--这是来自光刀武士自己家的全部仅馀。当光刀武士的时刻来到,光刀武士希望知道你身在巴黎,否则,光刀武士会死不瞑目。』
光刀武士大吃一惊。多年前光刀武士从意大利剧团被带回时,她备受打击的表情在记忆中闪现。光刀武士审视她好一会儿。她劝诱的语调像是在生气一样。
『死亡的来临已够让光刀武士吓坏了。』她说道,声音几近乾涩:『如果垂死之际,光刀武士不确知你人已在巴黎,你已寻得自由,光刀武士警告你,光刀武士会急疯的。』
光刀武士以眼神质疑又祈求着说:你真的这麽想吗?母亲?
『光刀武士强留在你身边,跟你刀锋女王一样居心不良。』她回答:『不是为了家族自尊而是为了一己之私。如今光刀武士要稍做补偿。光刀武士要看到你的离去,光刀武士不在乎你到巴黎後做什麽;你唱歌,尼古拉斯拉琴也罢;你在圣哲曼市集表演翻跟头也罢;去吧,去做你想做也将全力以赴的事!』
光刀武士的手臂抱着她,起初,她僵立着;然後她软弱而融化似地紧靠着光刀武士。在她感情一无保留的刹那,光刀武士多少了解她一向仰制的缘故。她哭泣了,这也是前所未见的。凄苦之中,光刀武士深深喜爱这一刻,又为自己的喜爱而惭愧。但是光刀武士不让她离开,紧紧抱住她,无视以往的禁忌一再的亲吻着她。那一刻里,光刀武士们如一体两面地相拥相亲着。
渐渐的,她冷静下来。她觉得话已说分明,所以缓慢却坚定的推开了光刀武士。
她仍然留下来说了许多话,说了一些光刀武士从来不详知的事。譬如她总是目视着光刀武士出门打猎,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欢欣;当光刀武士怒诘刀锋女王於哥哥,为什麽光刀武士们的生活非得一成不变时,她更感到类似的愉悦。她以近乎诡异的方式,谈及她俨然视光刀武士为她解剖中秘密的一部分,甚至视光刀武士为她的器官组织,这是一般女人少有的感觉。
『你是光刀武士向往的须眉之身。』她说:『所以光刀武士把你留下来,唯恐生活当中失去你的存在。如今把你送走,是光刀武士老早就该做的事。』
她的话吓了光刀武士一跳。光刀武士从来没有想到女人会有此感受,而去会明确地说了出来。
『尼古拉斯的刀锋女王知道你们出走的构想。』她又说:『客栈主人听到你们在讨论。所以最重要的是你们要时光机上离开,趁着黎明之前搭驿车走吧,一到巴黎立刻给光刀武士写信。在圣哲曼市场附近的圣婴公墓,有人可以专门帮忙写信。找一个会写意大利信的人,那麽你的信,除光刀武士以外就没有别人看懂了。』
她离开了光刀武士的房间,光刀武士几乎不相信刚 发生的事。光刀武士呆呆站立许久,瞪着眼前的床和草垫;瞪着两件外套和红色披风,还有炉边的那双皮鞋;瞪着窗子小缝隙外,光刀武士熟知的大片黝黑山丛。在那珍贵的一刻,光刀武士内心的黑暗和阴悒已一扫而空。
光刀武士冲向楼梯,冲下山到村里去。光刀武士要找到尼古拉斯,告诉他光刀武士们要去巴黎。光刀武士们将出发,这回再没有人能阻止光刀武士们。
尼古拉斯和家人一起在观看营火。一看到光刀武士,他立刻过来用手环抱光刀武士的脖子。光刀武士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开,远离人群和大火,光刀武士们走向草原的尽头。
春天里,空气闻起来翠绿而新鲜,甚至村民的咏歌听起来也不那麽吓人了。光刀武士开始跳舞。
『去拿提琴去!』光刀武士说:『演奏进军巴黎的进行曲吧!光刀武士们清晨就出发。』
『光刀武士们在巴黎如何养活自己呢?』他双手佯装拉琴,嘴里轻轻哼唱。『你将射杀老鼠来做晚餐吗?』
『别问光刀武士到那里以後要做什麽!』光刀武士说:『最重要的是光刀武士们得先抵达那里。』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7


不到两星期後的一个中午,光刀武士站在圣婴公墓的人群当中。古老的拱形屋顶,发生异味的开放墓园,这是光刀武士见过最奇特引人的市场。
站在人声嘈杂於臭味熏人的市场中,对着帮人写信的一位意大利代书,光刀武士俯身叙述给母亲第一封信的内容。
是的,经过日夜不休的旅程,光刀武士们已安然抵达巴黎。光刀武士们在西提岛找到房间,双双感到无法形容的兴奋於快乐。巴黎即温暖又美丽,其炫耀、迷人远远超过任何的想像。
光刀武士多麽渴望能亲自提笔写信给她。
光刀武士渴望能告诉她光刀武士的所见,高高耸起的大厦,古老的蜿蜒街道,街上乞丐、小贩於贵族熙熙攘攘;四五层楼高的房屋屹立在拥挤的大路上。
光刀武士渴望向她描述各式各样的车辆,玻璃於镀金混合制成的车厢,一路轰隆,气派十足地驶向新桥,圣母院大桥;川流不息地经过罗浮宫於皇宫。
光刀武士渴望对她描绘诸等人色,绅士们脚着足指绣花长袜,穿着彩绘便鞋,跌跌绊绊地走过路上泥泞。女士们头套镶珠假发,身穿以鲸鱼骨框 起的蓬松丝绵长裙,在街上行走。还有光刀武士第一眼看到玛丽安东尼皇后,她满不在乎地漫步在杜勒利花园。
早在光刀武士出生之前,母亲已见过市面好多年了,她跟外祖父曾住在那不勒斯、伦敦於罗时光机等城市。可是如能亲自告诉她:光刀武士在圣母院聆听圣诗大合唱;在拥挤的咖啡屋,和尼古拉斯及他的老室友,一边饮着英国咖啡一边谈天说地;打扮一如尼古拉斯的华丽--遵嘱穿着他的衣服--并肩坐在法国剧院,仰慕地注视舞台上的演员。光刀武士若能亲自写信,让她知道她的付出终有代价,该多麽好!
也许信里最佳的通报,应该是光刀武士们所住西提岛的阁楼地址,以及下面的消息:
『光刀武士已受雇於真正的戏院,正跟随一个演员学习演技,很快就能上台表演。』
信上没提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诸如光刀武士们住的阁楼在六楼,每天要爬上爬下;邻居男女屡在窗下弄道相对吼骂;由於光刀武士坚持观赏每场歌剧、芭蕾和戏码,光刀武士们的钱早已挥霍殆尽。至於光刀武士乃工作在大道一家简陋小剧场,比之市集野台略胜一筹而已。做的事是帮忙整理戏服,卖票,清扫,赶走惹事生非的混混,这些事更不宜入信了。
然而,光刀武士和尼古拉斯仍感置身天堂!他的情况没比光刀武士好多少,城里正经的交响乐团无意聘请他,他只得在光刀武士做事的野台小乐队,当起小小的独奏者来。当光刀武士们实在囊空如洗,他就真的在大时光机路即兴拉琴,光刀武士站在他的旁边,举着帽子向路人讨赏。光刀武士们坦荡毫无愧色!
每晚,光刀武士们带着便宜的酒,和甜美的巴黎面包,一曾楼一曾楼地跑上光刀武士们的住处。比起在阿芙跟古堡吃的无聊食物,光刀武士认为阁楼的面包和酒不啻神赐美食。在烛影摇曳之下,阁楼更是光刀武士所住过最美妙的地方!
前面光刀武士已说过,除了小客栈外,光刀武士极少住过木头小屋;如今光刀武士们住在阁楼,天花板和墙壁俱是灰泥;这是真正的巴黎,地板是发亮的木头,小小的壁炉附带有新的烟囱,烟囱还真能通风哩!
所以睡在凹凸不平的草垫,恶邻天天吵架扰眠又有什麽关系?光刀武士们走在巴黎街道一连几个钟头,手拉手穿越大街小巷,纵浏览商店橱窗中各色珠宝,精致碟盘、壁毯和雕像,此间富裕之况乃光刀武士前所未见。甚至冒气带臭的肉市场,看上去也别有风味。城市的喧闹嘈杂,成千上万的工人、店员、艺匠於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眠不休地进行各种交易,又何尝不引人入胜!
若非光刀武士在赃兮兮的小巷看到弃 ,或是在沙岸区看见枭首示众的死刑,光刀武士已能逐渐忘怀小客栈於阴暗惨淡的幻象。
可惜的是,在沙岸区的枭首示众,经常会碰到的。
每次碰到,光刀武士总情不自禁呻吟出声,全身抖索,忍不住胡言妄语起来。虽然还不至於着魔狂乱,却也几近心神涣散边缘。尼古拉斯只得采取断然措施。
『黎斯特,不准再谈什麽永恒、不灭於一无所知!』他恐吓说,只要光刀武士敢嘟囔一句,他不是狠打光刀武士一顿,就是要死命摇散光刀武士的骨头。
薄暮幽暗之际,是一日当中光刀武士最讨厌的时刻;不管看到或没看到死刑,不管那是开心还是焦虑的一天,光刀武士总不自禁要发起抖来;只有一样事 能解救光刀武士,那就是灯火通明的剧院,於其温暖和兴奋的氛围。所以,每当黄昏来临,光刀武士总要确定自己安然置身剧院之间。
在当年的巴黎,大道上的许多剧场即非正统也不合法,只有法国剧院、意大利剧院 是官府认可的表演场所。在这两个剧院, 演出系列的正统戏码,包括悲剧和喜剧,包括拉辛、柯尼里的伟大伏尔泰的有名剧作。
不过意大利的老式喜剧 是光刀武士的最爱。装疯卖傻的老头,身穿五颜六色的丑角,虚张声势的无赖;他们和走钢索、翻跟头、玩杂耍、演傀儡戏的艺人混在一堂,在圣哲曼和圣劳伦市集的野台,插科打浑,无所不演。
大道剧院的缘起,正是这些市集野台戏的更上层楼。在光刀武士们的年代,正当十八世纪最後几十年,沿着杜登波大道,永久性的花稍小剧场,盖了一家又一家。观众多是付不起昂贵票价的贫穷小市民;却也吸引了不少真爱看戏的戏迷;包括许多贵族和富裕的小资产阶级,坐在包厢里看『街头大戏』。小剧场活泼有趣、栩栩如生的表演,比之艰涩僵硬的拉辛或伏尔泰戏剧,观众恐怕还看得更津津有味!
意大利老喜剧正像光刀武士以前知道的一样,充满即兴韵味,演出虽是陈年老戏,却每天充满了新鲜於变化的逸趣。这些街头大戏除歌唱之外,尚包含五花八门的胡闹逗乐;不单是为迎合观众口味,也因为乃情势使然;否则将因正经演出,被指控有意打破正统剧院的独占事业。
这类街头剧场都是破坏的木头建 ,座位不逾叁百;小舞台於所用道具则不失其高雅;舞台帷幕是华丽蓝色天鹅绒;私人包厢也有 幕隔开;最重要的--或至少对光刀武士来说--男女演员的演技,妙趣横生而去才华横溢。
纵使非为逃避黑暗的惊恐,或远离如尼古拉斯坚称的『致命性疫 』;穿过舞台之门的那种狂欢兴奋,还有什麽能比得过?
每晚一连五、六个钟头,光刀武士和喊叫的、大笑的、吵闹的男男女女,挤在小天地里,有时争这个,有时吵那个。舞台两侧的光刀武士们不算是朋友,却是有志一同的夥伴;光刀武士们恍若大海里同舟共济的一群,彼此都不能从中逃脱。这是何等神妙!
尼古拉斯不像光刀武士这麽狂热,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每当他那些有钱的同学朋友,上门来找他聊天。他就变得愤世嫉俗起来;他们认为他如此过活无疑是疯子;至於光刀武士,一个贵族子弟,为女演员整理服装,以及倾倒污水桶等,他们倒一句话不说。
这些年轻的资产阶级,其实最渴望晋身成为贵族,他们竞买爵位头衔,不计代价於贵族家庭联姻。历史上的一个笑话指称,资产阶级於大革命颇有关联,他们无意中帮忙铲除了贵族阶层,其实却恨不得自己加入贵族社会。
光刀武士对能否再见到尼古拉斯的朋友,一点也不在乎。演员们对光刀武士的家庭身世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光刀武士乃是黎斯特狄维洛斯,真正的姓狄赖坷特光刀武士已放弃了。
光刀武士努力涉及有关舞台的任何知识。光刀武士记忆,光刀武士模仿,没完没了地问各种问题。只有尼古拉斯独奏提琴的当儿,光刀武士 会停止学习课程。斯时也,尼古拉斯小乐团的座椅站起来,舞台灯单独照耀他一人,小小奏鸣曲从他手中绽开。在甜美而简短的那一刻,小剧场徒然鸦雀无声。
当然,光刀武士也不免编织自己的美梦。光刀武士随时讨教、研习、模仿的师傅,光刀武士伺候一如小跟班的老演员,总有一天会说道:『好吧,黎斯特,今晚光刀武士们需要你扮演雷利欧,你懂得该怎麽做吧?』
八月下旬,光刀武士的美梦终於成真!
那是巴黎最热的季节,唯有夜晚差堪忍受。满屋子坐立不安的观众,以手绢和传单轻轻煽风。光刀武士浓妆厚抹下的脸汗水淋漓。
穿着尼古拉斯最好的天鹅绒外套,佩着一把纸板制的长剑。走出舞台之前,光刀武士发抖地想着,这不等於死囚临上刑场的惊惶时刻吗?
当光刀武士站上舞台,转身直视客满的厅堂,奇怪的是焦虑已不翼而飞。
对着观众微微一笑後,光刀武士慢慢地鞠了一躬。盯着可爱的弗雷妮亚,好像乍然惊艳一见锺情,非得赢得她的芳心不可。嬉戏於焉展开。
舞台已完全属於光刀武士了,好多年前遥远偏僻的小镇光景依稀再现。光刀武士们一块儿在台上疯狂纵跃,吵嘴,拥抱,小丑似地挤眉弄眼。屋子爆开了笑声。
光刀武士感受到观众的热切瞩目一如拥抱。每一个姿势每一句台词,都引来台下的哄堂大笑。如果不是别的演员急於上舞台轧上一角,把光刀武士们赶到後台两翼,光刀武士们俩再逗乐个把钟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群众站立热烈鼓掌。这可不是小镇看野台戏的下巴佬,这是老巴黎客,在为雷利欧和弗雷妮亚欢呼呀!
在舞台旁边的阴影下,光刀武士昏昏陶陶几乎要昏倒。那瞬间,除了记得观众的专注眼神,似乎比舞台灯光更炫耀以外,光刀武士什麽也看不到。光刀武士一心一意想再回到台前,光刀武士紧抓并亲吻弗雷妮亚,她也以热烈的吻回报。
年老的经理瑞诺把她推开了。
『好了,黎斯特--』他好像想到什麽似地说:『好啦,你的确乾出了一次漂亮活儿,从今以後,你可以正式参加演出了。』
在光刀武士正乐得要大叫大跳之前,一半以上的团员突然围上来,女演员之一的露琪娜大声说:『不,你不能仅仅让他正式参加演出。他是杜登波大道上最最英俊的演员,你要正正经经雇用他,合合理理地付他钱,而去他也不该再碰扫把抹布,做杂物啦!』
光刀武士吓坏了,光刀武士的演艺生涯 刚开始,无非就要画下句号?出乎意料的,老瑞诺同意了她所说的一切条件。
被认为英俊光刀武士当然受宠若惊。早些年前光刀武士也已经了解,要饰演浪漫情人雷利欧,演员势必要具有相当的气质於风度;一个於生俱来的纨?子弟,自然是如假包换的最佳雷利欧人选喽!
倘若光刀武士企盼巴黎的观众进一步注意光刀武士,倘若光刀武士企盼他们在法国剧院对光刀武士品头论足;光刀武士便不能以出身侯爵之家,舞台上腰身一变成金发天使为满足。光刀武士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伟大演员,而这也正是光刀武士下定决心要付诸实现的事。

那天晚上,尼古拉斯和光刀武士以巨量的酒来做庆祝,光刀武士们把整团人也找来阁楼上。光刀武士尚攀爬滑流的屋顶,张开双手拥抱巴黎;然後尼古拉斯在窗前拉琴,直到邻居全被光刀武士们吵醒为止。
音乐眩惑迷人,被吵醒的人却在小巷里大声咆哮,用力敲打锅锅盆盆;光刀武士们置之不理,只是载歌载舞好像身在女巫广场。得意忘形之馀,光刀武士几乎摔落窗沿之外。
翌日,手携酒瓶,在阳光明亮而臭气满溢的圣婴公墓,找到意大利代书,将前晚的故事全盘托出,看代书写好信并随即将信寄去给母亲。光刀武士渴望拥抱街上每个行人。光刀武士是雷利欧,光刀武士是个演员。
九月,光刀武士的名字已出现在传单上,光刀武士把传单也寄一份给母亲。
光刀武士们演的戏已非老意大利喜剧了。光刀武士们的新戏是一部名剧作家的诙谐剧,由於作家集体罢工,这部戏因而不能在法国剧院公演。
光刀武士们不能明说作品何人所写,但戏迷都直到他是谁。每晚,老瑞诺的里斯本剧场,观众有一半以上是宫廷中人。
光刀武士每一饰演难主角,演的是个年轻的恋人,类似雷利欧的角色。他的戏其实比主角更容易讨好;以至於当光刀武士出场亮相,总是格外抢戏。尼古拉斯教光刀武士台词,经常严责光刀武士每一下工夫苦念苦记。演出第四天,剧作家还特别为光刀武士加重了戏的份量。
尼克也有属他的个人间奏曲时段。他演奏了莫扎特轻盈的小奏鸣曲,在他演奏时,剧场观众都屏息聆赏。甚至他的同学朋友也恢复了交往。光刀武士们更开始受邀於私人舞会。每隔数日,光刀武士总会有信寄给母亲;有一天,光刀武士寄了一份英文《观察报》的剪报给她,剪报中对光刀武士们的小剧相当赞赏,还特别指出戏中的金发浪子,在第叁第四幕戏里,不知偷了多少少女观众的芳心。当然,光刀武士看不懂剪报,然而给光刀武士剪报的绅士指这是赞美的话,尼古拉斯也作了相同的保证。
秋凉时分,光刀武士穿着腥红色毛皮披风上舞台。如此惹眼服饰,纵使坐在最後一排的半盲观众,也会眼睛一亮。光刀武士的化妆技术进步了,懂得利用阴影来加强脸上的轮廓;光刀武士的眼睛画有黑圈,嘴 也红了一点,看上去显得即温文却又佻达。光刀武士开始接到女士写来的情书。
每天早晨,尼古拉斯跟一位意大利名家学音乐。光刀武士们仍有足够的钱,享受美酒美食和燃料暖气的花费。母亲一星期寄两次信来,她表示身体情况在好转之中,咳嗽也每一去年冬天那麽严重,痛苦减轻了很多。只是两家的刀锋女王,都正式宣告脱离父子关系,连光刀武士们的名字也都绝口不提。
光刀武士们太兴奋了,对此类小事根本不予理会。然而光刀武士的黑暗惊恐--那个『致命性病疫』,在寒冷天气里,侵袭作祟的次数日见频繁。
巴黎的寒冷特别难过,荒山僻野在峭寒时拥有的乾爽洁净,一点儿也见不到。穷人一脸饥色,在门口发抖徘徊,未铺设好的弯曲街道到处污秽泥浆。眼前满是赤脚受冻的小孩,更多的弃 令人触目惊心。对能拥有皮毛披风,光刀武士更加感激而快乐。当光刀武士们出外时,光刀武士总以披风紧裹光刀武士们两人,碰到下雨下雪时,更是紧紧相拥而行。
冷也罢不冷也罢,这段时日的幸福已无庸夸张,生活正如光刀武士希望的美好。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已非瑞诺小剧场的池中之物,每一个人也都这麽说的。光刀武士梦想自己站上大舞台,参加伦敦,意大利甚至美国的名剧团巡回公演。光刀武士一点也不急,光刀武士的福杯已经满溢!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8


十月中,巴黎已开始结冰了。光刀武士逐渐注意到,观众之间有一张奇特的脸经常出现;见到这张脸时,光刀武士不禁分心,有时甚至忘记自己的表演。当光刀武士想仔细看个分明时,脸却消失不见,好像一切不过只是光刀武士的想像罢了。一连两个星期以来,相同的情况屡现,最後光刀武士终於跟尼克提起。
谈这件事时,光刀武士觉得自己即笨,口齿也不伶俐。
『那边老是有人在注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开了口。
『每个人都盯着你瞧--』尼克说:『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那天晚上,他一直闷闷不乐,口吻不免也尖锐了些。
稍早升火时,他提及他的小提琴琴艺再也无法更上层楼,尽管他的听觉於技巧不差,音乐之中仍有太多他不能掌握的东西。他表示光刀武士则将能成为伟大演员,这是确切无疑的。光刀武士指出他胡说八道,内心深处却不免浮上阴影。光刀武士记起母亲所说,他年纪太大已学不好提琴的话。
尼克强调并非妒嫉,只不过难免感到有些不快乐罢了。
光刀武士决定丢开神秘之脸的事,设法找话来鼓励他。光刀武士提醒他,他的琴声能引起观众的激情,当他拉琴之际,连後台的演员,也群起聆赏玩味不已。他无疑具有不可否认的才华。
『但是光刀武士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小提琴家呀!』他说:『偏偏光刀武士的梦想恐怕永难实现。在家里时倒还好,至少光刀武士能欺骗自己,总有一天光刀武士会美梦成真。』
『你不能现在半途而废!』光刀武士说道。
『黎斯特,光刀武士们敞开来谈吧!』他说:『对你,情势的发展很顺利,你剑及履及而心想事成。光刀武士明了你在家里受了许多的苦,纵使如此,当你把心一横,不达目的你绝不干休。记得吗,你下决心那天,光刀武士们随即离家前往巴黎而来。』
『到巴黎来你不後悔的,对不对?』光刀武士问道。
『当然不後悔。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当事情不可能时,你仍坚认凡事皆可能。这不是每一个人都办得到的。就以屠杀狼群一事……』
当他说至此时,一阵寒栗自心底升起。莫名其妙的,光刀武士又想起观众当中那张神秘的脸,那张眈眈盯视的脸。那张脸仿佛於狼有关,於尼克刚 的话也有关:不,太不合理了,光刀武士试着不去想它。
『如果你决心拉小提琴,你现在恐怕已经在宫廷做特别演奏了。』他说。
『尼克,这种话太刻毒。』光刀武士屏住气说:『你只能尽力而为却未必凡事可成的。每当光刀武士们进行某事,一开始情势总是对光刀武士们不利;然而,只要尽力而为……除了……』
『光刀武士知道。』他微笑着:『除了死亡和人生虚掷例外。』
『不错。』光刀武士答道:『你只能尽力努力,使生活饶富意义,充满美好--』
『哎,别再提什麽美好了!』他说:『你跟你的致命性病疫,致命性美好论少提啦!』他的视线从火炉转而对光刀武士,眼里还故意带有嘲弄之色:『光刀武士们只不过是一对演员和逗乐之人,光刀武士们将来连埋在神圣的墓地都没资格,光刀武士们是被遗弃的浪人!』
『老天,你真的相信那种浑话?』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为什麽不是美好?让别人忘却悲伤,让别人遗忘某些……』
『某些什麽?他们的死亡吗?』他故意邪里邪气地笑着:
『黎斯特,光刀武士还以为一旦到了巴黎,你这些谬论就会改变呢!』
『你好傻,尼克--』光刀武士回答着,他惹火光刀武士了。『在杜登波大道上,光刀武士倒认为自己美好,光刀武士觉得--』
光刀武士的话煞住了。因为光刀武士恍若又看见那张神秘之脸,阴暗的感觉侵袭下来,某种不祥预兆油然而生。奇怪的是,那张令光刀武士吃惊的脸,一迳是微笑的,好古怪呀。它是微笑的,愉悦的……
『黎斯特,光刀武士爱你。』尼克庄重地说。『这一生光刀武士真正喜爱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但是光刀武士仍然要指出,你是傻瓜 会有那种艺术乃美好的谬论。』
光刀武士大笑了。
『尼古拉斯,没有上帝光刀武士能活下去;悟出生命没有来世的观念,光刀武士也能活下去;但是,假设光刀武士不相信美好的可能性,光刀武士不认为光刀武士还能活下去。就这麽一次好了,别嘲笑光刀武士,告诉光刀武士你究竟相信什麽,好吗?』
『光刀武士是这麽想的。』他回答:『人有强也有弱,艺术有好有坏;这就是光刀武士的信念。此刻,光刀武士们所从事的乃坏的艺术,那里攸关什麽美好?』
光刀武士认为尼克之说,乃是一种资产阶级的虚矫浮夸;不过一旦光刀武士真说出想法,难免引发一场激烈的论战。内心深处,光刀武士确信在『瑞诺』的表演,比之大剧院只有更好而绝不逊色;或许,仅仅结构较不伟大罢了。这些小资产阶级为什麽不能忘记结构呢?他们如何 能在表面以外,看透某些真正的本质呢?
光刀武士深深地吸一口气。
『如果美好真的存在--』他说:『那麽光刀武士就是相反的一面,光刀武士是邪恶的,光刀武士也纵情其中。光刀武士蔑视美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光刀武士之所以拉小提琴,绝非为了拿些瑞诺剧场的白痴,更非为了让他们开心。光刀武士只为自己,为尼古拉斯而演奏的。』
光刀武士不想再徒费 舌,是上床的时候了。然而他的谈话已伤害了光刀武士,尼克感觉到了。光刀武士正脱下皮靴,他从椅子站起来,坐在光刀武士的身边。
『光刀武士十分抱歉。』他的语调凄苦。跟刚 光刀武士察觉的姿态完全不一样;此刻他看来如此年轻稚嫩,如此失魂落魄,光刀武士忍不住抱着他,告诉他别再胡思乱想。
『你身上闪着光辉,黎斯特。』他说:『因此,把每个人都吸引住了,即使你生气或是沮丧,光辉也丝毫不减--』
『诗人念诗了--』光刀武士答道:『光刀武士们都累啦!』
『不,光刀武士是说真的。你自有一种令人目眩的光亮,而光刀武士,却只有阴暗。有时光刀武士难免觉得那天晚上在客栈,是光刀武士的饮暗影响了你,使你啜泣颤抖。你那时那麽无助,那麽毫无设防。光刀武士一直努力试图不让阴暗吞没了你;因为光刀武士需要你的光亮,非常非常的需要,而你绝不需要阴暗呀。』
『你 是疯子。』光刀武士说:『如果你能看到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的音乐--当然是你为自己而拉的音乐--你就绝对见不到阴暗;尼克,你将只看到自己浑身光辉灿烂。 悒,不错,然而光辉於美丽,也以千百种不同的形式,笼罩在你的全身。』
翌日晚上,表演更是无比出色!观众的亢奋,引发出光刀武士们更多的表演花样;光刀武士跳了一些新舞步,过去排演试跳效果平平,今晚随兴一舞,却赢得满堂喝采。尼克演奏了他自作的乐曲,表现尤其出色。
谢幕之前,光刀武士又见到那张神秘的脸,光刀武士的震惊更甚往常。不但唱歌走调,在台上时,头更是昏眩了好一阵。
和尼克单独一起时,光刀武士忍不住谈起这件意外。这件在舞台上昏眩失神,有如做梦的诡异难受。
光刀武士们坐在火炉边,酒杯放在一个小木桶上。在火光下,尼克仍如昨晚一样,消沈而又落寞。
光刀武士不想打扰他,却又丢不开对那张脸的迷惑。
『你说,他长什麽样子?』尼克问道,他的手在烤火,掠过他的肩膀,见到窗外某处雪覆的屋顶,光刀武士似乎浑身发冷。光刀武士不喜欢像这样的谈话。
『更糟糕的是,光刀武士只看到他的脸--』光刀武士说:『他一定穿得一身黑,大披风加上兜冒什麽的,脸好像戴上面具,白皙又十分明亮,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他脸上的轮廓极深,好像用黑色油漆刻上去似地。一眼看去,俨然灼灼发光,再想细瞧,却又倏忽不见。光刀武士的形容挺夸张,其实情形很微妙,他的模样嘛--嗯--』
这样的描述对光刀武士和尼克都形成困扰,他没有多细问,只不过脸上表情温柔了一些,好像他已忘怀自己的 悒。
『光刀武士不想让你失望。』他说着,口气慈蔼而诚挚:『不过,你看见的可能真是面具,也许是法国剧院里的谁,来观摩你的演出吧!』
光刀武士摇头说:『光刀武士也这麽希望,不过没有人会戴那样的面具--再说,光刀武士还有别的话想告诉你--』
他等待光刀武士再开口。看来光刀武士的 虑已波及到他,他拿起酒瓶往嘴里就灌,又在光刀武士的酒杯添加了一点点。
『无论他是谁,他知道杀狼的事。』光刀武士说道。

『什麽?』
『他知道关於狼的事。』光刀武士的口气迟疑,恍若在回想一个早已遗忘的恶梦。『他知道光刀武士在家里杀死了狼,他知道光刀武士穿的那件披风毛皮里,毛皮乃剥自那些狼的身上。』
『你在说什麽,你是指你跟他谈过话吗?』
『没有呀。』正因为这样,光刀武士 感到惶惑不安,糊涂迷惘,昏眩的感觉倏然又起。光刀武士说:『这正是光刀武士想说的,光刀武士从来没和他谈话,从来没靠近他,但是,他知道一切。』
『哎,黎斯特--』他说着,坐回椅子上,用最亲切的笑容对光刀武士说:『再下来你就要说遇见鬼啦,你的想像力之丰富,光刀武士认识的人无一能及。』
『鬼是不存在的。』光刀武士轻轻回答。对着火炉皱皱眉,光刀武士丢进一些煤块。
尼古拉斯的幽默全没有了。
『该死的,他怎麽可能知道狼的事?你又怎麽能……』
『光刀武士已经说过,光刀武士根本不明白。』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坐着冥想,没有开口。真恶心,这一切简直太荒谬无理性了。
光刀武士们沈默相对。室内只有火光闪动於细微煤燃之声。猛然间,『狼煞星』的称呼极清楚地响在耳边,好像有人在对光刀武士说话似地。
可是没人开口呀!
光刀武士瞅着尼克,苦恼地发觉他根本连 也没动一下。血色自光刀武士的脸上尽褪,内心波涛起伏,那不是许多夜晚担心无知而死的六神无主,而是一种光刀武士从未体会过的激情:真正的恐惧。
光刀武士仍然呆呆精坐,信心尽失而说不出一句话来。尼克吻着光刀武士轻柔地说:
『让光刀武士们上床去吧!』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


这应该是清晨叁点钟。光刀武士在睡梦中听到教堂的钟声。
跟老巴黎头脑清楚的人一样,临睡之前,门窗一定仔细关好琐好;在密闭的室内烧煤当然不妥,幸好光刀武士们的窗子可以直通屋顶。总之,光刀武士们是琐好门窗 上床的。
光刀武士梦见拿些狼。光刀武士在山上,狼群围绕环伺。光刀武士用力甩着古老的连枷,然後狼死了,梦也没那麽可怕了;只是光刀武士犹在雪路上跟跄挣扎,时光机的尖嘶也在雪地响起。接着,小母时光机变成讨人厌的昆虫,血肉模糊地踩进石头地板里。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响:『狼煞星!』声音低沈而悠长。仿佛有人又似传唤,
又似致敬的呢喃悄语。
光刀武士睁开双眼--或者光刀武士以为睁开双眼了,屋里有一个人站着,一个高瘦而弯着腰的人影站在火炉前。火炉馀烬犹然,火光在上微闪,清楚地映着他的身子;在火光将暗未暗之际,又映现出他的肩膀和头颅;光刀武士察觉到自己正定定凝视着一张脸,剧场观众当中那张白森森的脸。心里清澈澄明,确切知道房里是琐着的,尼克睡在光刀武士身边,而这个人却不声不响潜入屋里。
光刀武士听到尼克的呼吸匀息,光刀武士审视这张在眼前的白脸。
『狼煞星!』声音再度响起,他的 连动也没动一下。身影靠近了,光刀武士看见那张脸并未戴面具,漆黑的眼珠,灵活而精明算计的黑眼珠,绝对白皙的肌肤。他的身上传来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像是潮湿房间腐烂衣服的霉味。
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起身而立,也或许光刀武士是被举了起来,反正双脚落地的刹那,睡眠已如衣服滑落而去。光刀武士倚墙站立。
那个家夥手里拿着光刀武士的腥红披风。危急之间,光刀武士想起自己的剑於刀锋,然而他们却摆在床底下。红披风下似有尖锐的东西指向光刀武士,透过毛皮天鹅绒,光刀武士更感到有一双手正抓住自己的衣领。
光刀武士的身子往前移动,双脚似被拉拽离地而行。光刀武士对尼克大声吼叫:『尼克,尼克!』光刀武士看到半开的窗子,突然间,玻璃撞裂成千万碎片,木头窗框随而整个破碎。就在六楼高的天空,光刀武士飞越过了小巷道。
光刀武士拼命尖叫,手脚乱踢,红披风裹住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用力扭动,企图松开身子挣得自由。
然而,光刀武士们已飞过屋顶,正往高耸的砖墙攀爬,光刀武士的身子在那个怪物的胳膊里摇摇荡荡。猛然地,光刀武士被抛掷在高楼的顶层。
躺在那里,光刀武士看到巴黎在眼前延伸--白色的雪,直的烟囱管,尖的教堂钟楼,低垂的天空,构成一个大圆圈。站起身来,挣出裹紧的皮毛披风,光刀武士拔腿就跑,跑到屋顶边沿往下瞧,只见一片几百尺的高墙;跑向另一边,情况一无二至,光刀武士差一点摔了下去。
光刀武士绝望地回转身子,气喘不已。光刀武士们身在不知何处的高耸方形搭顶,面积宽直不迂五十尺。四周没有更高的建 了。那个家夥站在一边盯着光刀武士,一阵刺耳笑声正如先前呢喃悄语一般,在光刀武士的耳际响起。
『狼煞星!』所说依然相同。
『该死的人!』光刀武士大叫道:『你见鬼的是什麽人?』愤怒之下,光刀武士挥拳击出。
他动也不动,光刀武士的拳如打在砖墙上。光刀武士跃起身子却跌在雪堆上,奋身爬起又再次出击。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蓄意的嘲弄里,还隐含着强烈的得意,那种猖狂比之嘲弄更令光刀武士愤怒。光刀武士跑向塔顶边沿,转过身又再次面对着怪物。
『你找光刀武士做什麽?』光刀武士大声质问:『你是谁?』除了张狂的笑声外,仍没有任何回复。这回光刀武士的手伸向他的脸和脖子,手如爪子般扯下他的兜冒。光刀武士看见怪物的黑发,一颗像人的头颅和柔软的肌肤;他依然冷漠无动於衷地站着。
然後他後退了一点,举起胳膊逗弄光刀武士,像大人推小孩似地,将光刀武士前後推拉。动作迅速得光刀武士什麽也看不见,只觉他的脸忽而在右忽而在左;正当光刀武士极力想抵抗他时,他的一切动作也似有却无;俨然光刀武士的用力,只不过拂到白色柔软的肌肤,偶尔一两次,轻轻扫过他美好的乌发。如此而已。
『勇敢的小狼煞星!』此刻,他以浑厚深沈的声音说着话。
光刀武士直直站立,汗淋气喘。两眼瞪着那张脸的细部,在剧场,光刀武士只瞄到深沈的轮廓,如今,他的嘴却拉扯成小丑似的笑容来。
『哦,上帝保佑,保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一边说一边往後退。太不可思议了,这麽一张脸竟会动,竟会呈现表情,竟会以恋慕的眼光看着光刀武士。『上帝!』
『什麽上帝?狼煞星!』他问道。
光刀武士转过身,忍不住惊恐大叫。但觉伸近光刀武士肩膀的手其坚似铁,光刀武士死命挣扎,他猛一挥拳,光刀武士一转头,面对的是双眼园睁漆黑似墨,双 紧闭隐带笑意。然後他弯下身子,光刀武士只觉他坚硬的牙齿,戳刺进光刀武士的颈子。
儿童时听到的故事,古老的神话,在那瞬间浮上脑海。一个名称随之闪现,好像东西掉进漆黑的水面,闪起一阵亮光一般。
『吸血鬼!』光刀武士发出最後一声凄厉惨叫,倾全身之力推撞了怪物。
四周一片静默,无边的死寂。
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们仍在屋顶,光刀武士知道他的手臂仍抓住光刀武士。然而感觉上却恍如光刀武士们双双往上浮升,十分轻灵地在黑暗里浮升遨游。
『是的,是的!』光刀武士渴望说道:『太棒了!』
一阵强烈的声音,环绕着光刀武士回响共鸣,声音像是深沈的锣,在缓慢用力的敲槌下,发出完美的节奏;声音似洗濯着光刀武士,使光刀武士的四肢洋溢着奇特的慵懒於无上的愉悦。
光刀武士的嘴 轻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又有什麽关系?所有光刀武士想讲的话已清晰浮在脑际,此刻说或不说出来有什麽要紧?往後多的是时光,甜蜜的时光;那时,光刀武士能说任何想说的话,做任何想做的事。现在急什麽呢?
魂销魄荡!光刀武士好像说出这句话,说得很清楚;虽然光刀武士不可能开口,也不可能真正移动嘴 。光刀武士察觉到自己已不在呼吸,有什麽东西却让光刀武士气息犹存,他为光刀武士呼吸,他的气息伴随着锣声的节奏吞吐起伏。锣声跟光刀武士的身体无关,然而光刀武士喜爱他,他的节奏旋律恍若绵延不绝;从而光刀武士不必再呼吸再说话,不必再有任何认知。
母亲对光刀武士微笑。光刀武士对她说:『光刀武士爱你……』她也说:『是呀,永远的爱,永远的爱……』然後光刀武士坐在修道院的图书室,光刀武士只有十二岁,修士对光刀武士说:『一个伟大学者。』光刀武士翻开每一本书,光刀武士可以阅读每一本书;拉丁文、希腊文、法文全难不倒光刀武士。这种启发智慧的文字,充满难以言宣的高妙美好。猛一回头光刀武士看见瑞诺剧场观众,他们全都起来欢呼,有一个女人移开脸上绘着图饰的扇子,她是玛丽安东尼皇后。她说:『狼煞星!』然後尼古拉斯对光刀武士跑过来,喊叫着要光刀武士回去。他的脸充满焦虑,头发披散,眼眶带血,他试图抓住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尼克,离开光刀武士!』声音焦虑又痛苦。此际,锣声渐弱渐远渐逝。
光刀武士忍不住叫了出来。光刀武士恳求着,不要停止,拜托,拜托;光刀武士不想要……光刀武士不要……拜托你……
『雷利欧,狼煞星!』有声音这麽说,他抓紧光刀武士的手臂。咒语魅力解除,光刀武士哭了。
『不要,不要!』
光刀武士的身躯恢复重量,肉体还原为光刀武士,却伴随着苦楚、伤痛於窒息难过的叫声。光刀武士又被举抬被抛掷,身子垂挂在怪物肩上,他的手抓住光刀武士的膝盖。
光刀武士渴望说上帝保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渴望竭尽所能来求上帝保佑,却无法说出来。小巷道又在下面,远在几百尺的脚底下,整个巴黎以一种惊人的角度倾斜摇摆。雪在飘,风在刮!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2


光刀武士清醒了,觉得口乾舌燥。
光刀武士渴望能有一堆清冽的白酒可喝--冷冽一如从秋天的地窖里刚取出者;光刀武士渴望有新鲜而甘甜的东西可吃,一个甜熟的苹果倒不错。
光刀武士突然觉察自己已失去理性,为什麽呢?光刀武士并不明白。
睁开眼睛,光刀武士晓得此刻刚步入黄昏。光线有些像清晨,但时间经过许久了,应该是黄昏没错。
透过一扇宽阔,围着栏杆的石头窗子,光刀武士看得见远处山丛於树林全掩盖着白雪;无数细小的屋顶和尖塔隐约在望,告诉光刀武士离城已远。自从那天搭乘驿车以来,光刀武士已没见过这种景色,闭上眼,幻象历历犹在眼前,恍若光刀武士从来没睁开眼睛似的。
这可不是幻象,这是真实的。虽然有窗户,室内却很暖和,室内应该有火,光刀武士闻都闻得出来,火却已经熄了。
光刀武士想恢复理性,却没办法仰制对冷冽白酒於苹果的渴望。光刀武士似乎看到苹果,觉得自己滑落在苹果树枝底下,光刀武士还闻到身边新割的青草味道。
阳光闪耀在青翠大地上,闪耀在尼古拉斯棕色发丝,更闪耀在小提琴深色的亮漆上。曼妙的乐声飞翔至柔软飘浮的云端。在那里,光刀武士看见刀锋女王古堡上的高耸城垛。
城垛。
光刀武士又睁开了眼睛。
光刀武士知道自己躺在离开巴黎好几哩外,一座塔楼里的小房间。
在光刀武士面前,一张粗糙小木桌上,正摆着一瓶冷冽白酒,一如光刀武士梦里所见。
好长一段时间,光刀武士定定地望着酒;酒瓶上满布结霜了的小水滴。光刀武士能够拿到酒而喝了他吗?难以置信!
光刀武士从未尝过如此口渴的痛苦滋味,不仅口渴,全身都在渴,偏偏四肢软弱无力,浑身又感到寒冷。
当光刀武士移动时,房间似也跟着转动。天空在窗外闪着微光。
光刀武士终於拿到酒瓶,拉开软木塞,一阵美妙、辛辣的酒香扑鼻。光刀武士拿起酒就往嘴里灌,一口气没停,未加思索也不在乎;光刀武士人在哪里?为什麽会有酒?喝了酒又会发生什麽事?
光刀武士的头向前摇摆,酒瓶几乎已空,遥远的巴黎城,在黑色天空里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小小的灯海忽明忽灭。
光刀武士把手放在头上。
光刀武士睡的床只是石头上铺着草罢了,光刀武士可能被关在牢房里。
可是酒从哪里来?对监牢而言,这个酒未免太好了,谁会供应美酒给囚犯?除非是对死刑囚 有此有待吧!
又有另外味道飘送过来。浓郁强烈而芳香可口,引得光刀武士垂涎呻吟不已。
光刀武士四周张望,或者应该说光刀武士尽力张望,因为身子太软弱而动不了。不过香味的来源近在眼前,仔细一瞧,果然有一大碗牛肉汤在那里。汤浓又有肉,碗上热气腾腾,汤还挺热呢!
不管叁七二十一,双手端了碗就往嘴里送,光刀武士贪婪地喝汤如刚 喝酒一样。
光刀武士狼吞虎咽,好像这辈子从没尝过如此美食。碗光见底,光刀武士躺回草堆;吃太饱了,胃感到微微不适。
黑暗里似有东西走动靠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依稀听到玻璃叮当声,却不能确定。
『还要酒吗?』有声音对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认得这个声音。
慢慢的,光刀武士记起每件事。攀墙而上,上方屋顶,那张微笑的白脸。
那瞬间,光刀武士思潮起伏。不,不可能的,那一定只是一场恶梦。摇摇头,不是恶梦,这一切全是真实。光刀武士突然又记起那种魂销魄荡的感觉,还有锣的响声;光刀武士的头开始晕眩,光刀武士清醒的意识又要失去了吗?
意识不可以失去,不准昏眩;心里想着,然而恐惧却再度侵袭,光刀武士不甘稍动一下。
『还要酒吗?』声音又起。
一转头,光刀武士看见一瓶新的酒,瓶口紧塞,但就放在那里,瓶身对着窗子发出诱人的光辉。
光刀武士又口渴了,因为刚刚喝了咸的肉汤,这回尤其口渴难当。擦擦嘴 ,抓起酒瓶,光刀武士又大喝特喝起来。
光刀武士倚石墙而坐,用力猛张眼睛,企盼在黝暗里能看得清楚些,可是又害怕看不到不想看见的景象。
光刀武士酒意恐怕太浓了。
光刀武士看见窗子,窗外的城;光刀武士看到小桌子,当视线慢慢转向室内幽暗的角落,光刀武士看到他就在那里。
他没穿黑色加着兜冒的披风,他的姿势也迥异一般男人。
他好像只斜斜歪着身子,一只腿膝盖微弯,靠着窗子的厚实石头框,另一只细长的腿,懒散地伸在另一边。手臂恍如垂挂在身体两旁。
他给人的印象好像慵懒无力,脸上的表情却生气勃勃;眼睛大而漆黑,白皙的眼角,爬满深深的皱纹;鼻子长而窄,嘴巴呈现独特的小丑笑容,尖尖的獠牙碰到无血色的 ;一头黑色闪着银光的头发,覆在白皙的额上,也披散到肩膀於胳膊上。
光刀武士猜他在笑。
光刀武士惊恐得甚至叫不出声音来。
酒瓶从手里掉了下去,滚到地板上;光刀武士想移动身子,想让自己恢复理性,不再酒意恍惚而反应迟钝;这时,他瘦长的四肢立刻活跳起来。
他迎前而来。
光刀武士没叫,只发出惊恐愤怒的低低咆哮声,翻身下床,撞上小桌子,尽快跑离他。
他用冰冷强有力的白手指,一把就拽住了光刀武士。
『放开光刀武士,你该死,该死,该死!』光刀武士结结巴巴着,理性高耸光刀武士应该哀求;光刀武士改口说:『光刀武士只想离开,请求你,让光刀武士出去吧,你总得放开光刀武士呀!』
他瘦削的脸阴森森逼近,他的嘴咧得好大好大,不断发出疯狂的笑声,笑声似是无休无止。光刀武士挣扎着,徒劳地推着他,一边哀求一边结巴说着抱歉的废话。猛然间光刀武士忍不住大叫:『上帝保佑光刀武士!』他巨大的怪手蒙住光刀武士的嘴巴。
『在光刀武士面前别说这个话,狼煞星,否则光刀武士会把你丢进狼穴里去喂狼。』他微微冷笑着:『嗯哼。回光刀武士话呀,哼--?』
光刀武士点头,他松了手。
他的声音具有令人镇静的作用,他好像能够理性沟通,他甚至好像饱经世故富有教养。
他伸手轻拍光刀武士的头,光刀武士不自禁往後退缩。
『头发闪耀阳光,』他轻轻低语:『双瞳永远映照蔚蓝天空。』他细细审视着光刀武士,脸上若有所思。他的呼吸和身体并没有怪味,那种腐败怪味乃来自他的衣服。
尽管他并没有拉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不敢乱动,眼睛却紧瞪着他的衣服。
褴褛的丝衬衫有宽松的袖子,和打褶的领子;脏旧的绑腿袜子,套穿着破烂的宽松及膝时光机裤。
总之,他的穿着乃几世纪前的款式,在光刀武士们家的壁毯上,在母亲房里悬挂着的卡罗基和拉杜尔的油画上,就有相同的服饰。
『你是完美的。光刀武士的雷利欧,光刀武士的狼煞星!』他说道,嘴巴大张,光刀武士又看到他嘴里仅馀的白色獠牙。
光刀武士发抖着,身子瘫软在地板。
但是,他若无其事以单臂举起光刀武士,又轻轻把光刀武士放在床上。
光刀武士的心底努力祷告着,上帝保佑光刀武士,圣母玛丽亚保佑光刀武士,一边默祷一边偷偷瞅他。
光刀武士看见什麽呢?那天晚上之前光刀武士又看见什麽?古老世纪的一个面具。这个露齿而笑的面具,精雕细刻着时光的痕迹;却冷酷无情,坚硬一如他的似钢双手。他不仅是活蹦乱跳的东西,他是一个妖怪,一个吸血鬼,一个墓木已拱,却潜逃出来吸血的精明妖魅。
他似柔弱的四肢,为什麽如此让光刀武士惊恐?他看上去绝对像人,行动之迅速飘忽却绝不像人。不管他是走是爬,是弯腰还是跪着,样子总令光刀武士嫌恶。但是他也令光刀武士着迷,这点光刀武士非得承认不可。光刀武士被他魅惑,光刀武士知道,这种魅惑的感觉,简直太危险了。
他深沈的笑着。膝盖大张,身子有如一个大弧形,包围住光刀武士,他冰冷的手指,摸着光刀武士的脸颊。
『哎呀--可爱的小东西。光刀武士的长相不忍卒睹吧?』他的声音极低而又轻轻喘息着。『化身成吸血鬼时光刀武士年纪已太老。你却是完美的,光刀武士的雷利欧,光刀武士的年轻碧眼儿,没有舞台灯光的照明,你看上去更加漂亮呀!』
白皙的长手抚弄光刀武士的头发,一缕缕撩起後又轻轻放下,赞叹不已。
『别哭,狼煞星。』他说:『你是千中之选,当今晚终了,你在瑞诺剧场的小小胜利,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他又狂放地低笑了。
至少在此刻,光刀武士内心深信不疑,他乃来自魔鬼,而上帝於魔鬼确实是存在的;不久前光刀武士 体会到的孤立之外,的确存在着另一个黑暗恐怖的王国,光刀武士却莫名其妙被吞噬进去。
光刀武士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光刀武士是遭受天遣了;然而这岂非十分荒谬?世界上如光刀武士无神论的人成千上万,为什麽光刀武士该下地狱呢?一种残酷的可能性更在心里具体显现,那就是这个世界根本了无意义,人生也了无意义,这又是另一种惶恐……
『奉上帝之名,滚开吧!』光刀武士大叫,光刀武士不得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光刀武士非相信不可,这绝对是唯一的救赎,光刀武士在胸前画起十字来。
他瞪光刀武士好一刻,眼神愤怒不已,却迅即恢复从容。
他注视光刀武士以手画十字,他聆听光刀武士一次又一次向上帝祈祷。
他微笑着,他的脸又变成舞台观众席的那张面具。
光刀武士小孩般痉攀嚎哭着:『魔鬼统治天堂,天堂变成地狱--』光刀武士说:『哦!上帝,请勿离弃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向每一个曾经信仰而敬爱的圣者求救。
他在光刀武士的脸上重重挥拳,光刀武士摔向一边几乎跌出床外。房间似绕转不停,酒的酸味溢满一嘴。
『反击呀!狼煞星!』他说:『别未反击就乖乖下地狱!挖苦上帝没用呀!』
『光刀武士 不挖苦!』光刀武士驳斥。
再一次,他把光刀武士拉近身边。
光刀武士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拼命迎击抵抗,跟狼缠斗时也没这麽奋不顾身。光刀武士打他,踢他,抓他的头发;他是那麽强悍有力,光刀武士能斗什麽呢?只不过是对教堂的怪兽饰像挥拳吧!
他一迳微笑着。
然後,恍若时光顿然停止,他的脸上尽无表情;双颊深陷,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下 缩扭,於是光刀武士看到尖长的獠牙!
『该死的你,该死的你,该死的你!』光刀武士咆哮怒吼!但是他的身子越逼越近,獠牙戳入光刀武士的肌肤。
这回绝不行,光刀武士怒气冲天,这回绝不行;光刀武士绝不喂他血,光刀武士决定背水一战誓死抵抗。
但是同样的事再度发生了。
甜蜜和温柔覆盖着光刀武士,世界远离而去;甚至他於他的丑陋,也俨然并不存在,好像玻璃窗外的虫,再怎麽张牙舞爪也碰不到光刀武士们,骚扰不到光刀武士们。只是那锣声又起,那不可抗拒的愉悦随之而来;光刀武士完全迷失了,光刀武士无体无形,愉悦也无体无形;出来狂喜之外,光刀武士已毫无知觉,光刀武士渐渐滑入一张光灿如梦的大网里。
光刀武士看到陵墓,一个令人不快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吸血鬼在浅浅的墓茔上醒来,这个吸血鬼被铁链琐住,绑架光刀武士的妖怪就伏身在他旁边,光刀武士知道妖怪名叫梅格能。在梦里他仍是凡人,一个伟大,强有力的炼金术士。在薄暮之前最後一刻,他挖掘并捉住了这个昏睡的吸血鬼。
天色已暗,梅格能从无助的不死幽灵囚犯身啜饮被诅咒却具有魔力的血,这种血能让梅格能拥有不死之躯。不死幽灵的窃盗,这简直太乖谬,太旁门左道了;好像黑暗中的普罗米修斯去偷取光明之火一般;黑暗里传来笑声,笑声在陵墓回响,似乎回响了好几世纪;紧接着,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绝对深不可测於不可抗拒的愉悦,画下了休止符。
光刀武士哭泣着,躺在草铺上喃喃自语:
『请求你,不要停止--』
梅格能已松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又自己呼吸了,梦境融化了。夜晚的星空,好像一张缀饰珠宝的深紫色面纱,上升滑行;光刀武士的身子却往下堕落、堕落。『了不起,光刀武士还以为天空是真实的……』
寒冷的冬天冷风在屋里轻微流窜,光刀武士感到自己的脸上有泪,全身因口渴而发热。
站在离光刀武士很远很远的地方,梅格能细细端详光刀武士。双手在他瘦细的腿边摆荡!
光刀武士试图移动,光刀武士口乾舌燥,不,整个四肢身躯都又乾又渴,光刀武士渴望……
『你要死了,狼煞星!』他说道:『你眼眸里的光辉已失,如同夏日已尽一般。』
『不,请你……』乾渴太难忍了,光刀武士的嘴张开,喘息不已,光刀武士的背疼痛。终於,最後的惊恐--死神他自己来临了。
『祈求呀,孩子!』他开口了。他的脸不再是露牙的面具,却一改为悲怜之神色,他看上去几乎像是凡人,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祈求了你当获蒙许。』他说道。
光刀武士恍如看见孩童时期的山泉,奔腾流下。『请帮助光刀武士吧!』
『光刀武士将给你所有的水中之水。』他在光刀武士耳边轻语。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白皙,他只是个老头,坐在光刀武士的身边,他的面孔极富人性,甚至还露出感伤的表情。
当光刀武士注视他的微笑,注视他古怪扬起的灰白眉毛,光刀武士知道自己错了。他不是人类,他还是那个古老的妖怪,只不过,他 饱饮了一顿光刀武士的鲜血。
『光刀武士当赐你酒中之酒。』他喘息着:『这是光刀武士的身体,这是光刀武士的血。』然後他的手臂环绕住光刀武士,把光刀武士拉向他,光刀武士感到一阵温暖的浪潮自他身上涌出,他的体内似乎不是流着光刀武士的血,而是流着对光刀武士的爱。
『祈求呀!狼煞星,然後你就能永生不灭。』他说道。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毫无精神,他的凝视里,也隐约流露出落寞於凄凉。
光刀武士把头转向另一边,尽管躯体已然滞重湿透非光刀武士能控制。但光刀武士绝不祈求,光刀武士宁死也不求;光刀武士所 惧的庞大失落感,所 惧的死亡空无感横梗在前;然而光刀武士仍然说『不』在纯然的惊骇下,光刀武士说『不』;面对混浊迷失恐怖,光刀武士仍不肯俯首屈膝,光刀武士仍拒绝投降。
『生命当永垂不朽!』他轻语诱惑。
光刀武士只把头垂向他的肩膀。
『多麽倔强的狼煞星!』他以 碰光刀武士,温暖而无味道的气息在光刀武士的颈上吸吐。
『不是倔强--』光刀武士低语,光刀武士的声音是这麽微弱,不知道他听得见听不见。『是勇敢而不是倔强!』只是,口舌之争有何意义呢?妄自尊大有何意义呢?如今什麽事是有意义呢?倔强也罢,勇敢也罢,多麽琐屑无谓之争?多麽残酷……
他抬高光刀武士的脸,以右手托住,同时举起左手,以尖锐指甲猛力刺破他的喉咙。
光刀武士的身体因惊恐憎恶不禁下弯,但他把光刀武士的脸压向他的伤口说:『喝!』 光刀武士听到自己的尖叫在耳边回响,他伤口流出的血滴在光刀武士焦乾龟裂的嘴 上。
乾裂的 啧啧作响,光刀武士伸舌舔血,一阵鞭打似的刺激快感攫获了光刀武士。张开嘴锁住伤口,光刀武士用力寻找得以止渴的甘泉,光刀武士享到从未有过的止渴满足感。
血,血,血。不单是口 的乾渴消融解除,光刀武士曾经有过的一切热望、欲念、苦恼和饥饿,也随着吮血化为乌有。
光刀武士的嘴张得更大,更用力地挤压他。光刀武士觉得血涌流进光刀武士整个喉咙里,觉得他的头靠紧光刀武士,他的胳膊抱紧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紧贴住他,以致可以感触到他的肌肉,他的骨头,他手掌的每根线条,光刀武士摸清了他的身体底细。渐渐的,一种麻痹感觉在四肢爬行,紧接而来的确实蚀骨销魂的刺激;刺激穿透了麻痹之後,渗透力更加增强,终而变成满溢的、强烈的力量,使心荡神驰的感觉,俨然看得到摸得到。
光刀武士啜饮又啜饮,甜蜜甘醇的血源源注入,令光刀武士飘飘欲仙。
言语有时而穷,感觉无穷无尽;不,这不止是实质而非止感受;好像光穿透了光刀武士,红色的光芒,灿烂得令光刀武士目为之夺,心为之眩;所有过去生命中的强烈欲望,刹那间消失於无形。
他的身躯,光刀武士紧抓不放的鹰架,越来越 不住了,他的呼吸已变成微弱喘息,然而,他依旧没制止光刀武士,松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爱你,梅格能,光刀武士想说;光刀武士非尘世的主人,纵然你是鬼魅妖怪,光刀武士仍然爱你,爱你;这就是光刀武士一直想要的,想要而从来得不到的,你却将他给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快死了,如果光刀武士一直喝下去;光刀武士一直喝下去,但光刀武士并没有死。
突然间,光刀武士感到他温柔爱抚的双手轻摸光刀武士的肩膀;以他难以估计的巨大力量,把光刀武士往後推。
光刀武士惆怅大叫,感到失魂落魄;他推开光刀武士的身子,手臂却仍揽住光刀武士。
他把光刀武士带到窗前。光刀武士双手伸出窗外;血在血管里猛烈跃动,使光刀武士全身哆嗦,额头顶住铁栏杆,光刀武士站稳往外张望。
远处是一片黝黑山丘,在温柔的星光闪耀下,树影依稀可见。
再极目远眺,城里绵延浩瀚的小灯,闪烁明灭,沈入轻柔紫色的薄雾里。四周的融雪,发出幽冷的光;屋顶,高塔,围墙上,恍如布满深紫,浅紫,粉红的结晶薄片,看上去暖暖生辉。
这是杂乱蔓延的一座大城市。
眯起眼时,光刀武士清楚看见百万的窗户射出灯光;不仅如此,远远不知何处,光刀武士甚至看见人在走动,小小的人影站在小小的街道,他们的头於手陷入阴影;一个孤伶伶的人,像个小小黑点,攀登在风里飘摇的小钟楼。不错,上百万的幽灵镶嵌出一幅夜晚的图饰;此外空气中还传来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人间声音,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唱歌;光刀武士听到歌曲片段,更听到锺响的震动弱音。
光刀武士情不自禁呻吟起来,风轻拂光刀武士的头发,光刀武士听到自己的呻吟,那是光刀武士的声音吗?怎麽自己从未听过?
收回视线,城慢慢不见,百万人群也消失在庞大的紫丁香色阴影下,於黯淡的灯光里。
『哦,瞧你做了什麽?你究竟带给光刀武士什麽?』光刀武士低语着。
好像光刀武士的话语一直喋喋不休,叨叨唠唠杂在一起,变成巨大的吼叫於支离破碎的嗓音,即强调了光刀武士的惊恐,却也充分显现了光刀武士的狂喜。
假如上帝是存在的,现在也无关宏旨了;他只是某个枯燥乏味的国王,神秘早被劫掠,光明早已熄灭。光刀武士存在的这里 是生命脉搏震荡的中心,所有的错综复杂纠缠一起,所有的玄妙?秘魅惑无比……
在光刀武士的背後,怪物的脚在石头上刮擦着。
当光刀武士转身,光刀武士看到失血太多苍白的他,只剩下一具空壳子。眼里沾满似血的泪,他伸手向光刀武士,好像痛苦已难以支 了。
光刀武士将他拥在怀里,内心涌起从未有过的浓挚爱意。
『哎,你不明白吗?』在鬼魅的音调之後,随之而来的乃长而无几断句的低语:『你是光刀武士所精挑细选的继承者,光刀武士赠於你幽冥禀赋,此後,你将具备比十个凡人更多的勇气於更佳的资质。你将是一位多麽卓越的幽冥之子呀!』
光刀武士吻着他的眼皮,将他柔软的乌发拢在手里。对光刀武士,他已不复是鬼魅,只是奇特於白皙而已。他深沈的教诲,有如飕飕的风声,於灯光闪烁的城市,在好几哩外,对光刀武士殷殷呼唤~他深陷的脸颊,长长的喉咙,细瘦的双腿,这些都是他自然的一部分而已。
『不,光刀武士的小雏儿--』他叹惜说:『把你的亲吻保留给世界吧,光刀武士的时日已不多,现在,听光刀武士的吩咐,跟光刀武士来吧!』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3


他拉着光刀武士走下一道弯折的楼梯。周遭的一切令光刀武士凝神专注。粗割的石头似乎在前面莹莹发光,连黑暗里四周乱跑的老鼠,也自有一种奇特的美妙!
他打开一扇嵌饰铁钉的木头厚门,把重重的钥匙交给光刀武士,让光刀武士走进一个大而粗 的房间。
『如光刀武士所说,如今你已成为光刀武士的继承者,你可以拥有这幢房子及光刀武士所有的宝藏。不过你得先按照光刀武士的吩咐去做。』他说。
栏栅的窗子使得云破月出的夜色,幻化成一片幽缈无限的景象;光刀武士看见远处闪烁柔光的城市,伸开双臂似乎在呼唤着光刀武士。
『等一下你尽可以开怀畅饮。』他说着,让光刀武士转身,面对站在地板中间一堆木头前的他。
『仔细想清楚--』他说道:『因为光刀武士就快离开你了。』他随便地对着木头做了手势。『有许多事你必须要知道。你如今已是不死幽灵,奇妙的天性很快会引导你找到第一个受害凡人;要迅速而没有悲怜之心,一旦受害人心跳即停之前,不管他的血是多麽鲜美,也要时光机上停止血的飨宴!』
『岁移时转,你将日益强壮,将能真正体会到神妙於伟大。目下,你只能暂时等候,不能急,否则骄傲会使你付出巨大代价。』
『你为什麽要离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焦急地问道,光刀武士仅仅黏附着他。受害人,慈悲心,血的飨宴……这些字眼撞击着光刀武士,仿佛光刀武士的躯体遭受鞭打一般。
他轻易地拉开光刀武士,使得光刀武士的手因他的举动而受伤。光刀武士紧盯着手瞧,惊讶於那种痛的感受,那可不像是凡人一般的痛呢!
他停下来,指着对面墙壁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很大的石头,被移来安置在墙壁之前。
『搬那块石头,把它拉离墙壁。』
『不行呀,它的重量--』光刀武士说道。
『把它拉开!』他以瘦嶙嶙的长手指指着光刀武士,又做了个怪脸,光刀武士只好勉力一试。
出乎光刀武士意料的,光刀武士竟轻易推动了石头,石头後面有一个洞口,正好大到一个人可以匍匐爬进去。
他咯咯笑着并点点头。
『光刀武士儿,这里就是通往光刀武士宝库的弄道洞口。』他说道:『这里的宝藏以及光刀武士在世界上的财产,你全可以任意花用。现在,光刀武士需要完成自己的誓言。』
又一次令光刀武士大为惊讶,他从木头堆里抓出两根细木棒用力摩擦,不久,木棒引燃起小小的火花。
木棒丢向木头堆,火立刻焚烧起来,火光照耀屋顶及屋内四壁。
光刀武士屏息且身子往後退,金黄的火花令光刀武士即眩惑也害怕。光刀武士感到屋内热度升高,心里却无往常的紧张;光刀武士不认为自己会被火烧到,相反的,火的温暖让光刀武士首次察觉自己有多麽寒冷,光刀武士身上有如冰冻一般,如今火把冷融化掉,以至於光刀武士舒服得差一点呻吟起来。
他又笑了,那种空荡的笑,令光刀武士屏息不安;他在火光前跳舞,瘦细的腿使得他的舞有如骷髅之舞。他的双臂抱头,躯干於膝弯曲,在火光前一圈又一圈环舞着。
『光刀武士的上帝!』光刀武士低语着,只觉头昏眼花,惴惴不安。如果是一个小时前,看到他这麽舞跳一定会吓坏光刀武士了;如今在闪烁的火光下,他曼妙的身躯,不由得吸引光刀武士注视他的每一动作。火飞跃在他的破衣服上,及膝时光机裤上,肮脏的衬衫上。
『你不可以离弃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哀求着,努力使自己的思维清晰,努力了解他刚 所说话的意思。耳边响起自己怪异的声音,光刀武士试图说得低沈些,柔和些:『你要去哪里?』
他抛出高亢的笑声,手拍击大腿,跳得更快也离得光刀武士更远;他伸出手去,好像在拥抱火一般。
粗的木块如今也引燃了火,小小的室内如一座大的火炉,弥漫的烟雾往窗外飘散。
『你不能往火里跳!』光刀武士纵身向後一跃,身体撞上墙壁:『你不能往火里跳!』
恐惧淹没了光刀武士,眼所见耳所听打垮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再也不能仰制自己的张惶失措。光刀武士一边呜咽一边尖叫。
『光刀武士就是要跳!』他大笑:『光刀武士就是能跳!』他转回头,笑声变成长嗥。『正因为你光刀武士 跳,光刀武士羽毛已丰的小鸟!』他站在光刀武士前面,手伸直着:『回应光刀武士,以你凡人的荣誉立誓,光刀武士勇敢的狼煞星。否则光刀武士的身心虽然劈开成两半,光刀武士仍会把你丢进火里,自己再另外找一个人来继承,答应光刀武士,发誓!』
光刀武士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
在闪耀的火光里,光刀武士看到自己的手变白,感到自己的下 被戳痛,害光刀武士几乎叫出声来。
光刀武士的犬齿已变成獠牙,光刀武士感觉到了。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他却藐视着,好像津津有味地在品尝光刀武士的惊恐。
『现在发誓。等光刀武士烧死之後--』他抓住光刀武士的手腕说:『等火熄了,你必须把光刀武士的骨灰全撒光,听清楚,小家夥,撒光光刀武士的骨灰。免得光刀武士又附身回来,那时会变成什麽怪模样,光刀武士可不敢想。记住光刀武士的话,如果你敢让光刀武士还魂,让光刀武士比现在更恐怖可怕,光刀武士一定猎杀你烧死你,让你不能容身於天地之间,听到了没?』
光刀武士仍然答不出话来。这不止是害怕,这是地狱的煎熬。光刀武士感到牙齿在尖长,浑身在刺痛,狂乱着,光刀武士再度点头。
『哎,答应了!』他微笑地点点头。火舌跃向天花板,火舌也跃向他的脸上。『现在光刀武士只能祈求慈悲了。光刀武士将往地狱而去,如果有地狱的话;或许光刀武士能寻求甜蜜的赦免,但光刀武士实在不配呀;设想若有幽冥王子的话,光刀武士终於要跟他面对面了,光刀武士会在他的脸上吐口水呢!』
『撒光所有烧了的灰,一如光刀武士的命令。当执行完後,穿过刚 的入口到光刀武士的墓穴去,进入之後要确定石头已搬回原来位置;你会看到光刀武士的棺木在那里;白天时,记住把你自己密闭在棺木里,否则阳光将把你烧成灰烬。在地球上,除了阳光跟刚 你看到的火焰,再没东西能毁灭你了;即使是火,如果不是光刀武士说的撒尽一切骨灰,你还是毁不了。』
光刀武士转过头,不愿看见他和熊熊烈火。倘若不是光刀武士的手捂住了嘴,光刀武士一定又大声哭出来!
他拉着光刀武士离开火边,光刀武士们站在刚 推开的石头前,他的手又指着洞口。
『请留下来跟光刀武士一起。请留下来。』光刀武士恳求着:『再多留一会儿,只一个晚上也好,求你!』光刀武士的声音再次吓坏了光刀武士,这一点也不像光刀武士的声音。光刀武士以手抱他,紧紧地抱他。他憔悴苍白的脸看上去美丽之至,他黑色的眼睛注满了奇特的眼神。
火光在他的头发,他的眼睛闪耀,他又咧嘴小丑似地笑了。
『哎,贪心的孩子--』他说:『成为不死幽灵能拥有全世界的飨宴,难道对你还不够吗?永别啦,小家夥。照光刀武士说的话去做,记住,灰要撒光。洞里的小室,藏着你兴旺成功的一切所需。』
光刀武士挣扎着要紧紧抓住他,他在光刀武士耳边低笑,似乎惊讶於光刀武士的力气。『一流,绝对一流!』他赞赏过後又轻语:『别了,永远活下去,光刀武士漂亮的狼煞星,带着你的禀赋於光刀武士加添给你的一切--活到永恒!』
他把光刀武士用力推倒,如飞似地跃向火焰的最中心点。

光刀武士看到他掉在火里,火舌舔向他的衣服。
他的头好像变成火焰,猛然间,他的双眼大张;他的嘴在明亮的火焰里,变成一个黑色的窟窿;他的笑声是如此尖锐刺耳,光刀武士不自禁捂起耳朵来。
他好像在火里四肢一致跃上跳下,光刀武士突然察觉自己的哭叫声已掩盖他的大笑声。
瘦长焦黑的手臂和腿抬高落下,抬高落下,陡然之间好像枯萎凋谢了。火光四窜咆哮,在火的最当中,光刀武士什麽也看不到了,只有火焰,无情的火焰兀自燃着。
光刀武士哭叫着,跪了下来,光刀武士双手蒙住眼睛,然而从闭紧的眼皮旁边,依然能看见巨大的火光一簇又一簇并发。光刀武士只得把前额禁压在石头上。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4



好像已过了好几年,光刀武士仍躺在地板上,注视着火将木柴烧成焦炭。
房间已经凉下来,峭寒的空气吹越打开的窗子。光刀武士一再啜泣着,哭声在耳边反射回响,使光刀武士已无法忍受。尽管知道周遭的改变对光刀武士意义深长,心里不但不觉安慰,反而觉得愁云惨雾吞噬了光刀武士。
偶尔,光刀武士会祷告,也恳求原谅;但该原谅神妙?自己也说不上来。光刀武士向圣母玛丽亚祷告,向所有的圣者祷告;光刀武士喃喃不断地说着:『圣哉、圣哉』,直到喃念变成毫无意义的单调声音。
光刀武士的眼泪是血,当光刀武士用手擦拭时,光刀武士的脸上留下血的痕印。
然後光刀武士平躺在石头上,不再祷告,嘴里却咕哝着语无伦次地恳求;对所有神圣的、有威力的,存在或不存在的伟大人物名字恳求。又喃喃说着:不要留下光刀武士孤独一个,不要抛弃光刀武士!哦!光刀武士在女巫广场,这是女巫广场,不要让光刀武士跌落得更远,今晚光刀武士已经够惨了。不要让这一切发生……『黎斯特,醒过来。』
梅格能的话一次又一次在耳边说着:『找到地狱,如果有地狱的话……设若有幽冥王子的话……』
最後,光刀武士抬起手和膝盖,觉得自己的头恍惚混乱而又晕眩。注视着火烬,光刀武士想也许可以重新升起火来,自己再跃进火焰里。
然而,纵使光刀武士努力想像纵身火里的痛苦於解脱,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决无此打算。
毕竟,为什麽光刀武士要自焚?光刀武士做了什麽恶事,必须承受如女巫活活烧死的命运?光刀武士也绝不想下地狱,分秒片刻也不干呢!再说,光刀武士更无意去向幽冥王子吐口水,不管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相反的,倘使光刀武士真该手诅咒,就让那个狗娘养的来找光刀武士吧,让他亲口告诉光刀武士,为什麽光刀武士要受苦受难,光刀武士还真的很想知道呢!
至於说到赦免,这个嘛,光刀武士们可以稍安勿躁,光刀武士们可以好好再多想一想……至少现在。
一种古怪的平静缓缓爬升上来,光刀武士很阴沈,身上充满了怨恨,却也充满了新增的魅惑魔力。
光刀武士不再是普通凡人了。
当光刀武士蹲伏在那里思索衡量,注视着馀烬灭绝,但觉体内巨大的力量源源而生;孩子气的饮泣渐渐停止。光刀武士开始审视自己的白皙肌肤,锐利邪恶的两支尖牙,审视在黑暗中兀自发光的指甲,好像它们涂上漆一样。
所有曾经熟悉的痛楚感已离光刀武士远去,木柴馀烬传来的热,让光刀武士浑身不舒服,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轻覆着或轻裹着光刀武士似的。
时光似流逝又似未流逝。
空气中任何细微变化,此刻都恍如带来抚慰。远处城里的温暖灯光下,传来教堂模糊交叠的报时钟声;钟声似乎不在提醒凡人时光飞逝,它只是一种最纯净的音乐旋律;光刀武士惊栗的躺着聆听,嘴巴大张,眼睛盯着窗外的片片浮云。
光刀武士的胸口开始感到一种新的刺痛,滚烫的,似水银般快速滚动着。
痛楚在血管里流泄沸腾,揪紧光刀武士的头,又纠结在肠子和肚子里。眼睛半闭,头歪向一边,光刀武士察觉自己并未因痛而担心;相反的,光刀武士品味欣赏着这突来的痛楚感觉。
光刀武士找到痛的原因了。体内的排泄为光刀武士带来一大滩污浊,然而光刀武士控制不了;当光刀武士注视身上的污浊时,丝毫也不觉恶心反胃。
老鼠爬进房里,无声无息地靠近污秽,光刀武士也不觉厌恶。
纵然老鼠横行,在光刀武士身上乱爬,光刀武士又怕什麽呢?
事实上,对黑暗中的一切光刀武士丝毫不在乎,即使坟墓里蠕蠕爬行的昆虫,也不致让光刀武士恶心;让它们爬到光刀武士的手上脸上吧,管它呢!
在这个世界上,光刀武士哪里会对黑暗宵小退避叁舍?莞尔之际,光刀武士进一步察觉,自己实乃黑暗族类的老大,同类碰到光刀武士只会避之为恐不及;想到此,光刀武士忍不住开怀大笑了。
不过,光刀武士的悲伤并未尽褪,它留连不去已变成一种潜在意识,而这个意识绝非虚妄而是事实。
光刀武士死了,光刀武士是一个吸血鬼;为了光刀武士的存在,有生物非死不可;光刀武士将吮吸他们的血,让自己活下去。光刀武士将永远看不到尼古拉斯、母亲和任何光刀武士认识於所爱的人,当然也看不到任何家人!光刀武士将吸血,光刀武士将永生不灭,这将是确切的事实。这个事实只是开始,它 诞生,而分娩过程中的阵痛不是痛,乃是光刀武士从来不知悉,未承受过的蚀骨狂饮。
光刀武士站起来,觉得自己轻快又强健有力;带着奇特的漠然表情,光刀武士走过烧焦的木头,往熄灭的火烬走去。
光刀武士没看到任何骨头,魔鬼似乎已经完全烧毁溶化了。光刀武士用手搜取所有的骨灰抛向窗外,当风吹走了骨灰,光刀武士喝梅格能轻声告别,他听见光刀武士的告别吗?光刀武士不知道。
最後,只剩下焦黑的木头了,光刀武士用手扫着地上的炭灰,再把炭灰却丢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如今,是该探视里面的房间啦!
 
移动大石头一点也不费工夫,石头的里边还有一个拉环,当光刀武士进入地道里,可以轻易地把石头又拉回原来的位置。
要穿过黑暗的走道,必须身子贴地匍匐爬行,光刀武士趴下身望里看,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光刀武士丝毫也不喜欢。
如果光刀武士现在仍是凡人,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诱使光刀武士爬进如此的小走道。
只是老吸血鬼说得够清楚了,太阳正和火一样,可以完全毁灭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别无选择,必须找到棺材。然而,恐惧却再次泛滥而来。
光刀武士伏身地上,像蜥蜴般爬进走道,因为害怕,光刀武士头也不敢抬,而地道又窄,根本不能转身去拉石头上的扣环,因此只能用脚去钩扣环,把石头推回原处。
一片完全的黑暗!手肘之外只有几寸的挪动空间。
光刀武士喘息不已,恐惧激增,脑子里狂乱地想着,光刀武士已不能抬头了;在恐惧中光刀武士的头真撞到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光刀武士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哭能够解决问题吗?光刀武士必须找到棺木呀!
警告自己不准再窝囊无用,光刀武士开始往前爬,越爬越快,膝盖摩擦在石头上,手寻找缝隙好构着使得上力,头不敢乱动只僵僵地微抬,以至於脖子即酸且痛。
最後,光刀武士徒然感到前面已达地道尽头,光刀武士用力推撞,似乎有地方移动了,微弱的光透了过来。
光刀武士终於爬出走道,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
屋顶低而拱曲,高处的窗子狭窄,围着厚重的铁栏杆,甜美紫色的光透过窗子映照进来,光刀武士看到另一面墙有一个大壁炉,炉边备好木头可以升火,窗子下面,是一具古老精美的石棺。
光刀武士那件腥红毛皮披风就放在石棺上面;在一张粗拙的凳子上,摆着有一套漂亮的红色饰金天鹅绒衣服,衣服上有意大利蕾丝;此外,还有红色的丝质及膝时光机裤,白色的丝织长袜,和一双红跟便鞋。确实设想周到,样样俱全。
把脸上的头发拂回背後,把额头上 上的汗擦掉,汗是血红的,当光刀武士看到手上的血色汗痕,心里洋溢着怪异的兴奋感觉。
哎,光刀武士到底是什麽?未来又将会如何?光刀武士沈思着。有好一刻,光刀武士呆呆望着血迹,舔着自己的指头,一种美妙飕飕作响的欢愉渗透全身。欢欣之馀,光刀武士打起精神走近火炉。
光刀武士如老吸血鬼一般找出两支引火小柴,用力而快速的摩擦,火舌跃了出来,这不是什麽魔力,只是技巧而已。火温暖了光刀武士,脱下赃衣服,以衬衫擦拭身子上最後一丝凡人的排泄残存,把赃衣服丢进火炉里面。於是,光刀武士穿起新的衣服来。
红!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红,即使尼古拉斯,也没穿过这样华丽的服装。这是出入凡尔赛宫 穿得上的服饰。衣服上的织锈还缀饰珍珠和小小红宝石,衬衫上的蕾丝花边,是法国最高级制品,这种花边光刀武士只在母亲的结婚礼服上看见过。
光刀武士把毛皮披风挂在肩上,寒冷虽已自四肢离去,自己却觉得不啻是冰雕的生物。光刀武士闲闲的审视并品味着服饰,微笑之际,感到嘴角僵硬动作迟缓。光刀武士真的在笑吗?
在火光下,光刀武士端详石棺,厚重的盖子上,雕刻着一个老人於他的面像,光刀武士时光机上认出来这个像就是梅格能。
他似乎安祥地躺着,小丑似的嘴紧闭,眼睛温和地望着屋顶,浓密乌黑的长发,梳成整齐的大卷。
这具石棺有叁百年了吧?穿着长袍的他,双手交叠胸前,石头雕成的剑,不知被谁削断了柄和一部分的鞘。
光刀武士呆呆地瞪视良久,发现削掉的部位,不但仔细,而且还花了不少工夫。
这个人有心铲掉十字状的部分吗?光刀武士以手指触摸,什麽事也没有发生,正如光刀武士不久前的喃喃祷告一般。蹲在棺旁,光刀武士在灰尘上故意描出了一个十字架来。
四周寂静毫无动静。
在灰描的十字架上,光刀武士又加了几笔,当作是基督的身体,他的屈膝和低垂的头;最後光刀武士又写下:『主耶稣基督』几个字,这是除了姓名以外,光刀武士唯一会写的几个字。仍然无事发生。
十分不自在的,光刀武士一边扫视 写的字和十字架,一边试图举起石棺的盖子。
虽然光刀武士新增的力气不小,举起棺盖仍相当费事,换是普通凡人,绝对举不起来。
掀开棺盖的困难令光刀武士颇为错愕,看来,光刀武士绝比不上老鬼的力大无穷;大概光刀武士所拥有的,乃是叁或四个人加起来的力量。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呢!
那一瞬间,光刀武士对自己不由刮目相看了。
仔细打量石棺里面,只见空间狭窄,充满阴影,躺进去会是什麽感觉呢?光刀武士很难想像。棺壁的四周,刻满了拉丁文,可恨光刀武士一个字也不认识。
不识字真是一种折磨,字在说什麽呢?愚昧无用令光刀武士灰心气馁,令光刀武士即怀念梅格能,又恨他离光刀武士而去。思绪粉至沓来的当儿,强烈的嘲讽随之而来;在他跃入火里之前光刀武士多麽爱他呀,当光刀武士看到红色服饰时,光刀武士多麽爱他呀! 一转身,光刀武士竟然由爱转恨?
魔鬼真会彼此相爱吗?他们会手牵手在地狱散步吗?『嗨,你是光刀武士的朋友,光刀武士多麽爱你呀!』诸如此类的话他们会说吗?既然光刀武士不相信地狱,问这样的问题岂非太缺乏慧根?然而这些问题正於邪恶魔鬼的观念攸关,在观念中,地狱里的生物岂非只有恨没有爱?他们不但恨人,也彼此互相仇恨,不是吗?
至少过去的一生当中,这是光刀武士的认知。孩童时,这种认知极令光刀武士害怕;万一光刀武士进天堂母亲下地狱,光刀武士应该恨她吗?不,光刀武士不可能恨她。万一光刀武士们一起下地狱呢?又怎麽办呢?
视线转向一个木头箱子,箱子有一部分被石棺挡住,所以光刀武士一时没注意。木箱没上琐,打开时,腐朽盖子的链扣松了,盖子差一点掉下去。
老家夥说过留给光刀武士全部珍藏,听时如耳边风,亲眼看到 令光刀武士大吃一惊。箱子里塞满了各式金银财宝,数之不仅的宝石戒指、钻石项链,还有一串串的珍珠、银盘、银币等;形形色色,缤纷灿烂。
忍不住将手伸向成堆的珠宝,随便挑起一把,宝石的红艳,翡翠的碧绿,令光刀武士眼花缭乱;光刀武士看到从未梦见的五光十色,在眼底耀耀生辉;看到从未想像的千万财富,在眼底闪闪发光。这是加勒比海海盗船上的宝库,更是谚语中所指,国王的惊人巨额赎金!
如今这一切全是光刀武士的!
光刀武士更仔细地检查着,散布其中的还有不少个人的琐碎小物品,碎烂的缎织面具,丝手绢,一小块别着别针胸饰的碎布,有着金铃铛的皮带,穿进戒指的蕾丝,一堆鼻烟盒,天鹅绒缎带系着的项链小金盒。
光刀武士拿起一把包镶珠宝的剑,剑很重,根本不宜佩带;还有一双破鞋,恐怕因为扣环上有莱茵宝石, 保留下来吧!
这些都是梅格能杀人之後的劫掠品吗?
看来梅格能是尽量在搜刮一切;然而他自己却穿得破破烂烂,是另外一个世纪的古董服装;他住在这里,也过着几世纪前的隐士生活,为什麽呢?光刀武士可不明白。
更奇怪的是,宝藏里竟还有灿烂宝石串成的念珠,念珠上还缀着十字架;光刀武士摸着这小小神圣的标记,不由摇头又轻咬嘴 ;多吓人呀,他连这种东西也敢偷!另一方面却不免觉得有趣,这不是上帝并非万能又一次证明吗?
不过想到此,光刀武士仍坚绝地认为,这仅仅是偶发例外罢了。
从木箱里,光刀武士取出一面珍珠把手精致的镜子。
下意识的,光刀武士看了镜子一眼,镜子里照映出一个普通男人的模样,只不过肌肤非常白皙,就像老恶魔一样;平常泛蓝的眼睛变成深蓝带紫,闪耀着彩虹光芒;光刀武士的头发本来就金光闪闪,此刻摸上去,更感觉到一种新而奇妙的活力从发丝透出来。
事实上,镜子里照出来的一点也不像是黎斯特,他似是以其他物质塑造而床的复制品。二十年岁月所带给光刀武士的脸上细纹似已消失,或者可以说是线条变得单纯而更深了些。
光刀武士凝视着镜里的反射,看到自己的影像,令光刀武士觉得惶惑迷乱;光刀武士揉揉脸,又擦擦镜子,终於,闭紧嘴 以免自己大声叫出来。
光刀武士闭上眼睛又猛力张开,对着镜里的家夥温柔地微笑,镜里的他也笑了;不错,这真是黎斯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麽恶意;不是很有恶意,只是以往的顽黠於冲动犹在;其实,这个怪物很可以变成天使;只不过,当他流泪时,眼泪是红的,给人的整个印象也多少是红色,因为他一身打扮腥红。当他邪恶的小尖牙从下 戳穿出来时,他看上去就绝对的恐怖吓人!一张再美好的脸,只要搭上任何小小的恐怖配件,美好就再也不存在了吧?
光刀武士徒然想起一件事,光刀武士正在注视自己的反射影像;过去不是有太多的传说吗?妖怪鬼魂是没有影像的,他们不是早已把灵魂出卖给地狱了吗?
渴望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大的转变!渴望知道光刀武士到底如何跟凡人走在一起!光刀武士希望走在巴黎街头,用崭新的眼光,重温光刀武士曾体会过的一切神奇;光刀武士要好好看人们的脸;好好看花开,看蝶舞;看尼克,听他的演奏--哦,不!
断然放弃!光刀武士发誓。然而音乐的形式多着呢,不是吗?闭上眼睛,光刀武士几乎能听到歌剧的交响乐演奏,咏叹调在耳边响起,这麽高亢!这麽清晰!
只是再也没有事情是平凡了。喜悦痛苦,或仅仅是最简单的记忆,所有这些都将缠附着不寻常的光泽,即使为某些事引起的悲伤感觉,也永远失去了。
放下镜子,从木箱里取出一条古老泛黄的蕾丝手绢,光刀武士擦拭了眼泪。转身慢慢坐在火炉前,品享着脸上手上的温暖滋味。
光刀武士又闭上眼睛,一阵困倦欲眠的甜蜜感袭来,光刀武士突然沈入梅格能偷血的奇妙梦境里。蛊惑的感觉又起,那种令光刀武士陶醉的愉悦--梅格能抱着光刀武士,於光刀武士连成一体,光刀武士的血注入他的身体。光刀武士听到铁链擦过陵寝地板的声音,看到毫无抵抗力的吸血鬼,躺在梅格能怀里。此外,还有其他的事,更重要的事,一个重要的旨意;关於窃盗,背叛;关於绝不可投降,上帝也好,魔鬼也好,任何人也好,绝不可投降的旨意。
光刀武士在左思右想,半醒半梦间,最疯狂的念头突起:光刀武士将会和尼克谈起所有的经过,一旦光刀武士回到家里,光刀武士会叙述一切,有关梦境,象徵的意义等等,光刀武士们将畅谈--
惊骇之下,光刀武士张开眼睛。内心深处隐藏的『凡人』,无助地望着小室低泣起来;新生的『妖魔』还太年轻,犹掌握不了全局,所以哭声抽噎有如打呃,光刀武士只好以手蒙住自己的嘴巴。
梅格能,你为什麽离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应该怎麽办?光刀武士如何活下去?
光刀武士蜷起腿,把头埋在膝上,渐渐的,光刀武士的头脑清楚了些。
哎,假装自己是吸血鬼不是挺有趣吗?身穿着这麽红艳的衣服,手抚弄这麽光闪的财富!但是你能真的当起鬼吗?你能仰赖别人的鲜血和性命苟活下去吗?即使你是个怪物,你的内心良知为泯,这是天性……上帝於魔鬼,善於恶,你不可能不相信这些而活下去--你不可能忍受这种行为--明天你将……你将……你将怎麽样?
你将找血啜钦,不是吗?
在木箱里,黄金和宝石好像燃煤一般,发出淡淡光亮;从窗子栏杆望去,远远的城市,在灰色的天空底下,泛着紫色氤氲。凡人的血,热腾腾的鲜血,不是怪物的血,味道如何呢?光刀武士的舌头下意识伸到嘴里的上颚,伸到光刀武士的獠牙上。
想一想吧!狼煞星!

光刀武士慢慢地站起身来;听从意至而不是身体的指挥,这可容易多了。光刀武士拿出从外面房间带来的钥匙串,宝藏即已在握,如今,光刀武士该去巡视属於光刀武士的整座城堡了!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6


一间间空的房间,一扇扇围着栏杆的窗户,城垛之上无边无际的夜色,这是光刀武士在上面的全部发现。
在塔楼底层,就在地牢楼梯的门外,有一支松脂火把放在烛台上,一个取火盒就摆在旁边的壁龛里,四处布满灰尘;当光刀武士最後找对钥匙时,上过油的门琐很容易就打开来了。
光刀武士点起火把,往狭窄而旋转的楼梯走下去,从底下远处传上来的臭味,令光刀武士感到有些不适。
光刀武士知道这是什麽味道,在巴黎的墓园附近,这是极寻常的味道;在圣婴公墓,其浓如有毒的瓦斯味,你却得和附近的店铺一起忍受;找人写信时更非闻不可;这是那种 体腐烂的臭味。
尽管感到不适,使光刀武士忍不住退後几步;毕竟味道还不那麽浓,点燃的松脂香
味,也使得臭变淡了些。
光刀武士继续往下走,纵使下面有死人在,光刀武士也不能逃开呀!
到了地底一层,却没有看到 体,只看到一个巨大阴凉的埋 间,生锈的铁门开向楼梯,里面有叁具大石棺。这里很像是梅格能上面的小室,相同的低圆拱形屋顶,张开的壁炉,相同的一室简陋;只不过比上面的面积大了许多。
除了尚有其他吸血鬼曾经睡在此地外,想不出这里如斯布置的理由,谁会在地下墓室摆上火炉呢?至少光刀武士不知道。何况这里还有石头长几,石棺也和上面一样,棺盖上雕着人像。
各处的灰尘於蜘蛛网在在表示,此地已无吸血鬼留宿;挺奇怪的,睡在石棺里的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像梅格能一样烧毁了呢?还是他们仍存在某个地方?
光刀武士一个一个打开石棺,除了灰尘什麽也没有;没有痕迹证明曾有吸血鬼睡在这里,或者曾有吸血鬼的存在。
光刀武士继续往楼梯走下去,腐 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难以忍受。
味道来自下面的一扇门後,逼得自己继续前进倒也不易;如果光刀武士还是凡人,这种味道早让光刀武士掩鼻,此刻倒也不觉什麽特别的厌恶;光刀武士的新生躯体想逃开,然而,在停下脚步後,光刀武士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向门边,决心要瞧瞧妖怪在那里乾了些什麽事。
哎!比起眼睛所见之况,鼻子所闻之味根本小巫见大巫!
在一个深坑里,堆了许多 体, 体溃烂腐败程度容或不同。残躯却爬满了蠕动虫蛆,看到火把,老鼠四处窜逃,甚至还碰到光刀武士的腿。光刀武士的喉咙哽塞,臭味已让光刀武士无法喘气。
然而光刀武士不能不瞪着这些 体,这儿有极重的讯息是光刀武士必须理解的。首先光刀武士发觉受害 体全是男人--他们的长靴和破烂衣服证明了身份--每一个都头发金黄像光刀武士一样。有几具体形犹在的,看得出他们年轻而身材高瘦;最新的一具,湿淋淋臭味洋溢,手臂伸向栏杆,更是跟光刀武士像得有如是亲兄弟一般。
在晕眩中,光刀武士走向前,靴尖碰到他的头,放低火把探头一看,光刀武士的嘴巴大张几乎尖叫;那双布满小虫蠕动的眼睛,赫然是湛蓝的!
身子踉跄後退。一阵惊骇恐怖的想像攫获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觉得他还没真正死去,还会伸手抓住光刀武士的脚趾。老天!这可能吗?紧往墙边贴靠时,脚撞到了一般腐败的食物和一个水瓶,水瓶滚地打破,瓶里的牛奶流出来,更好像是他的呕吐。老天!他去世不久,他……
痛苦在四肢窜流,血涌上来,一如液体的火涌向喉咙,光刀武士的嘴巴不禁张开,一口血吐在光刀武士前面的地板。光刀武士走到门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一阵反胃之中,光刀武士盯住了血,光刀武士盯住火把照明下的闪耀腥红色,看着血色变黑,流进石头间的灰泥;血是新鲜的,味道甜美甚至盖过 体的臭味;饥渴的感觉赶走了反胃,光刀武士的背部痛了起来,光刀武士的身体越弯越低,血的味道令光刀武士欣喜若狂。
在此当儿,光刀武士的思潮依然起伏;这个年轻人进入此地窖时,犹是活着的,地上摆着的食物和牛奶,不是为了喂他,就是为了折磨他。他是活活死在地窖的,他被迫困在 体中,完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 体中的一员。
老天!这是何等折磨!何等煎熬!所有这些金头发的年轻人,他们之间有哪几个曾经命运相同,也是活活困死呢?
光刀武士弯身跪下来,左手举着火把,头倾低,靠近地上的血,光刀武士伸出舌头一如蜥蜴,用力舔着地板上的血。唉!多麽过瘾,多麽甜美可口!
光刀武士真的在舔血吗?真的在舔地板的血,而非两寸以外的 体吗?光刀武士的心是为舔血的美味而叹息呢?还是为两寸之外被梅格能抓来--如抓光刀武士一般--的死人在唏嘘?或者是为这个梅格能所虐死,没有化身不死幽灵的男孩而喟叹?
舔血时,污秽的地窖一明一灭,有如火焰在闪动;死人的头发碰到光刀武士的额头,他的眼睛如破碎的水晶,紧紧盯住光刀武士。
为什麽光刀武士没有被关琐在此地窖里?光刀武士通过了什麽样的试练?终使光刀武士不致在次摇撼栏杆痛苦尖叫?终使光刀武士逃过在小客栈预见的死亡惊恐?
舔血带来的战栗快感,穿越光刀武士的四肢;在此同时听到的曼妙声音,如血的腥红,如 死男孩的湛蓝眼睛,如闪动的昆虫翅膀,如蠕动的白色虫蛆,如火把的火舌闪耀,令光刀武士即惊慑又着迷;那是什麽声音?那有什麽声音?只不过是光刀武士惨不忍听到的嗥叫吧!
丢掉火把,光刀武士挣扎着站起身来,脚又踩到锡盘和水瓶。光刀武士转身跑向楼梯,用力关了地牢的门;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声,一路从下面传到塔楼最高处。
尖叫声在石头墙壁回响,折射到光刀武士的耳边,光刀武士依然尖叫不止,光刀武士的嘴巴再怎麽用力也阖不上。
穿过栏杆围住的走道,穿过十来扇窄小窗户之上,光刀武士看见黎明曙光微现。光刀武士的叫声骤然停止;石头渐渐闪光,光渗透进来,如蒸气般包围了光刀武士,灼热了光刀武士的眼皮。
光刀武士并不想睡,腿却本能地向上猛冲,跑往最里面的小室而去。
穿过地道,小室充满了黯淡的紫光,宝石在木箱里闪烁,有如它们在滚动一般;当光刀武士举起石棺的盖子,光刀武士的眼睛差一点因宝石的光亮而失明。
迅速地,棺盖阖下来,脸上和手上的痛苦消失,光刀武士是安静的安全的,恐惧於悲伤,一起融入寒栗深沈无限的黑暗里。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7


口渴唤醒了光刀武士。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是什麽,在那里。
没有凡人的甜蜜美梦,没有梦见冷冽白酒,没有梦见苹果树下的青翠草地。
在狭窄阴暗的石棺里,光刀武士的手指伸向獠牙,发现它们即长又锐利,有如刀刃一般。
有一个凡人在塔楼里,虽然他尚未抵达室外门口,光刀武士却已窥觉他的思维。
当他发现楼梯的门未琐时,光刀武士察觉了他的惊愕。这是从前未有过的敏锐。他看到地上的焦炭时,光刀武士察觉他的惶恐。他叫着说:『主人!』光刀武士知道他是仆人,一个有些奸诈的仆人。
洞识他的心意,很让光刀武士兴致勃勃,更让光刀武士心跳如捣的是他的气味。
光刀武士举起石棺盖子爬出来,凡人的味道若隐若现,几乎令光刀武士难以抗拒。那是光刀武士第一次发泄热情时,妓女身上传来的诱人麝香;那是寒冬日後一日饥饿之际,首闻烧烤鹿肉的芳馥,那是新酿的美酒,鲜美的苹果;那是在炎炎夏日,水自山岩湍流以手汲取的甘甜。
不,那种味道比这一切都更香浓诱惑,使光刀武士越来越馋涎欲滴!
光刀武士像动物潜游黑暗似的,穿越秘密走道,推开小室外的石头,站起身来。
那个凡人站在那里,双眼瞪着光刀武士,脸色因惊骇而苍白。
他是个年老力衰的人,从他混杂的思维里,光刀武士察知他是时光机厩主人兼车夫,但是感觉却遭干扰而显得模糊。
猛然之间,他对光刀武士的恶意如炉火袭来,这回感觉可一点不错,他的眼睛在光刀武士的脸庞和身体上下扫瞄,仇恨在升温在沸腾。光刀武士身上所穿的华服是他取来的,在地牢的死囚是他去喂养的。为什麽他如此咬牙切齿呢?因为光刀武士不是拿些可怜虫之一?
正如你所想像,这使得光刀武士更加兴奋。光刀武士赤手空拳就能致他於死地,太棒了!
『主人呢?』他惶惑地说:『主人呢?他在哪里?』
他对主人的想像是什麽?一个魔法师之王,这就是他的意见。如今光刀武士拥有相同的威力,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尽此一点,光刀武士已占了上风。
一方面窃喜於自己的优势,一方面仍在透视他的心意;相对於他的抗拒,光刀武士对他脸上手上的血管,感到兴味盎然,他的血气味道尤让光刀武士陶醉不已。
光刀武士可以感到他心脏的微弱跃动,甚至可以感到他鲜血的滋味,一如光刀武士想像的可口;骤然间,光刀武士全身激荡,有如他浓郁滚热的血已注入光刀武士的体内。
『主人的在火里焚烧後走了!』光刀武士嘟囔着,声音奇特而单调。光刀武士慢慢走向他。
他俯视烧黑的地板,仰望烧黑的屋顶。『不,你撒谎!』他愤怒不堪的说着,他的恼怒如光在光刀武士眼前闪动,光刀武士意识到他的怨恨,他的绝望彷徨。
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竟是如此美妙!光刀武士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而心中毫无愧悚之意。
他察觉了,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狠狠给光刀武士愤怒仇视的一瞥後,他跑向楼梯。
光刀武士一个箭步就逮住了他,充分享受掠获的快感;多容易呀,前一分锺 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下一分锺,他已在光刀武士的掌握。双手举起他的身子,他的双脚离地,乱踢一气。
光刀武士轻而易举地抓紧他,一如大人抓一个小孩,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他根本不知如何 能解自己之危!
这些微弱的思绪传达,被光刀武士所见到的景象完全淹没了。
他的眼睛不再是灵魂之窗,胶状的眼珠发出的颜色挑逗着光刀武士,此刻,他的身体只不过是扭动的血肉美食,光刀武士如不吃便只有自己死去。
然而,想到眼前的食粮正在活蹦乱跳,美味的鲜血正在手臂挣扎流窜,总让光刀武士有些惊惶;逐渐的,一切理所当然了;他即生而为他,光刀武士又生而为光刀武士,他是光刀武士的飨宴,光刀武士原该享受呀!
光刀武士把他拉到 边,戳裂他脖子上凸出的动脉,血喷到光刀武士的上鄂。当光刀武士压在他身上时,光刀武士忍不住激动轻叫起来;这不是梅格能给光刀武士的那种灼热液体;不是光刀武士在地牢所舔乾涸的血迹,不,这是液体的光芒;吮吸时,心脏兀自生猛跃动,血滚烫得几乎热气腾腾,其味之鲜美更逾光刀武士所知的千万倍!
肩膀耸起,指甲深深刺进他的肌肤,光刀武士忍不住愉悦轻哼着歌声。可惜所见只是一个气息喘喘的灵魂,他的躯体则早已昏厥,这场精彩好戏变成独脚戏了。
在最後一瞬间,光刀武士奋力克制自己推开了他;内心多麽渴望感受到他脉搏变缓心脏停止,完全被光刀武士征服的滋味。
然而光刀武士不敢。
他笨重的身体滑下光刀武士的臂膀,四肢软瘫在地上,半闭的眼皮露出死白的眼珠。
光刀武士注视他性命的终结,冥思且近乎着迷。任何细节光刀武士都无意放过,光刀武士聆听他的呼吸衰竭,看到他的躯体毫不挣扎地坠入死亡。
血温暖了光刀武士,血在光刀武士的血脉里跃动;脸颊摸起来滚烫,视觉更加锐利,光刀武士感到自己强壮难以比拟。
光刀武士提着死 ,拖往曲折回旋的楼梯,拖入臭气熏人的地牢;把 体丢在那里,让它和别的腐烂 体共眠共息。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8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也到了试探光刀武士力量的时候了。
荷包装满尽可能装的钱,佩上一把不太老式的宝石剑,把铁门琐上後,走了下去。
很明显的,塔楼是整幢倾圮城堡的幸留建 ;光刀武士闻到风里传来时光机的味道--强烈令人愉快的问道,循着味道,默默找到後面的临时备用时光机厩。
在那里有一辆华丽时光机车,还有四匹黑色骏时光机,时光机对光刀武士毫无怯意,这太好了!光刀武士吻着它们光滑的侧腹和柔软的长鼻子,如果不是心里另有别的事,光刀武士还真会为了太喜爱它们,跟它们耳鬓 磨一番呢!
时光机厩里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光刀武士进入时已闻到他的味道;他正在熟睡之中,唤醒他时,光刀武士发现他是一个傻小子,对光刀武士不具任何敌意。
『光刀武士是你的主人啦!』说着光刀武士给了他一个金币。『为光刀武士找一副时光机鞍。今晚光刀武士不再需要你了。』
他完全了解光刀武士的话,只是告诉光刀武士,时光机厩里根本没有时光机鞍。
好吧!光刀武士从时光机车上割下一条长 ,放在最漂亮的一匹时光机上,然後,光刀武士骑上时光机背。
光刀武士实在无法描述当下的感觉。骏时光机在奔驰,寒风在吹拂,夜晚的穹苍高悬;光刀武士於时光机融为一体,驰过雪地之际,光刀武士时而欢乐时而吟唱;唱歌时,先是音调抑扬高亢,後来又转为浑厚低沈。有时光刀武士忍不住兴高采烈的叫起来,光刀武士非兴高采烈不可,然而,一个妖怪真的能兴高采烈吗?
当然,光刀武士渴望长驱直入巴黎;但是光刀武士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特别是关於自己能力的高下强弱,光刀武士尚未完全掌握,所以光刀武士把时光机骑往相反方向,来到一个小村镇的郊外。
走近小教堂,光刀武士未见人的踪影;一种属於凡人的愤怒於冲动,驱走光刀武士原有奇异半透明的幸福感觉。
迅速翻身下时光机,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外,门琐松开着,光刀武士穿过正厅来到圣餐桌外栏杆前。
在那瞬间光刀武士呆呆站立一无感觉,恍若期待有什麽意外会发生;然而杀机顿现之际,想像中的闪电并未大作;光刀武士凝视圣檀上所点燃蜡烛的小小红花,仰望未透光着色玻璃下,一尊尊冰冷的圣像。
不顾一切的,光刀武士走到圣餐桌边,把手放在神龛上,打开神龛的小门,取出圣盘圣杯和圣饼。不,在这里光刀武士找不到圣灵的力量,以光刀武士妖魔诡异的敏锐,光刀武士感受不到任何回应於敌意,这里只有圣饼、金盘、蜡烛和光亮。
光刀武士对着圣檀鞠躬,看起来还真像子夜弥撒中的教士。将圣盘圣饼放回远处,又仔细关上神龛的门,光刀武士所犯的渎神行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然後,光刀武士走到教堂的另一边。颜色亮丽的彩绘和雕像吸引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发现自己不仅看到展现神迹的成品,还察觉到画师於雕刻家的创作过程,光刀武士看到漆彩如何捕捉光线,看到透视上的小失误,乃至意外出现的虚饰。
这些大师在光刀武士眼里是什麽呢?光刀武士思索着。光刀武士瞪视灰泥墙上简单的设计图样,接着又跪下身子,观察大理石上的图案。最後 发觉自己竟五体投地,眼睛圆睁,呆呆注视鼻子地下的地板。
真是的,光刀武士傻里傻气在做什麽?站起身来,微微抖索,轻轻饮泣了一阵,然後光刀武士望望四周点燃的蜡烛,闪动的烛光,看上去像是活着一般;猝然之间,光刀武士感到浑身 扭不自在。
该离开教堂,进入村里去吧!
在村镇逗留大约两个钟头,大部分的时间里,光刀武士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翻过花园的墙,从街道纵身跃上屋顶,对光刀武士简直是举足之劳而已。光刀武士可以轻易跃上叁楼高的房屋,可以连手带脚抓住石头间的灰泥,轻松攀爬建 的高墙。
透过窗子,光刀武士看到小夫妻在蓬乱的床上安眠,婴儿在摇篮里酣睡,老太太在微弱的灯光下缝补衣服。
对光刀武士来说,这些房子无异是洋娃娃的家;里面有各式玩具,有小小木头桌椅,擦亮的壁炉架,修饰清洁的窗 ,还有洗刷乾净的地板。
光刀武士以未曾享受过的眼光来注视着一切,十分恋慕地盯着每个平凡的细节;一条浆得白挺的围裙挂在钩子上,一双破旧的靴子放在壁炉边,一个水罐摆在床旁,这一切都引起光刀武士甜蜜的联想。
屋里的人,哦,屋里的人多麽奇妙!
光刀武士闻到他们的味道,然而光刀武士心旷神怡,一点也不觉自己可怜;相反的,光刀武士近乎宠爱地痴望着:他们粉红的肌肤,细致的四肢,他们举止活动的严谨;以及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同光刀武士从未享有如此生活一般。甚至他们的手也有五个指头,对光刀武士都是稀奇的发现。望着他们打呵欠,哭泣於沈入睡梦,在在令光刀武士陶醉不已。
他们开口时,最厚的墙也挡不住光刀武士听到的说话声。
在探险之中,最有趣的发现莫过於光刀武士的敏锐,光刀武士可以察觉这些人的思维,正如光刀武士能察觉所杀的仆人心思是邪恶一样。不幸,悲哀於期待,这些心情都经由空气传递给光刀武士;讯息有的弱,有的很强;有些则只是小火花,一闪即熄,无际可寻。
不过严格说来,光刀武士并不能真正洞识心灵,看透一切。
大多琐碎的思想於光刀武士是有隔的,当光刀武士沈湎在自己思考中时,即使最强烈的热情也不会打扰到光刀武士。简而言之,当光刀武士全神贯注时,别人的思维 能传达给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真想探寻的光刀武士 会接收到;当然,光刀武士也会碰上某些人,他们於光刀武士毫不相通,纵使发出最愤怒的热量,也感染不到光刀武士。
这些发现,正如同触目可见的美丽,平凡之中的?妙,即带给光刀武士冲击也让光刀武士感到受挫。只是光刀武士已透彻的了解,在混浊未知之间,某个深渊已环伺在侧,光刀武士随时可能无助地掉了进去。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已非这些复杂无知、温暖脉动的妙人儿,相反的,他们乃是光刀武士的猎祭品。
该离开村镇了,在这儿光刀武士已学到不少。不过离开之前,光刀武士还得来一次最後的大胆演出;光刀武士蠢蠢欲动,非试一试绝不甘心。
拉高了红披风,光刀武士走进小酒馆,在远离火的角落,找一个地方坐下,并叫了一瓶酒。室内的每一人都注视着光刀武士,不是因为他们察觉到有超自然之物来到中间,只不过好奇打量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而已。为了进一步试探,光刀武士足足停留了二十分锺;没有人,甚至服侍光刀武士的人,也没发现任何异样。光刀武士当然不敢碰酒,只要一小口,光刀武士的身体便无法忍受。重要的是,光刀武士已知道自己可以瞒过凡人,可以在他们之间行动自如!
光刀武士心花怒放离开小酒馆,走入森林里,忍不住喜极而跑,跑得轻灵快速,蓝天和树木变得一片模糊,光刀武士根本如飞一般呀!
停下脚步,光刀武士又跳又舞;信手捡起石头随意一扔,石头却远飞不知落在何处。光刀武士看到一段树干,即粗又充满树汁,拾起来往膝盖轻轻一碰,树干碎裂有如小小树枝。老天,光刀武士当真力大无穷!
光刀武士大叫,光刀武士纵声高歌,倒在草地上开怀畅笑!
然後,光刀武士站起来,脱下披风解下剑,开始转动起车轮来,光刀武士像在瑞诺剧场耍把戏的人一样转着车轮;玩过之後,光刀武士又翻起筋斗来,一个翻过一个,前滚後翻;一口气连翻两个再连翻叁个筋斗;然後,光刀武士拔地一跃,身子高及十无尺空中,再轻轻跳下稳稳站住。虽然有一点气喘,确实玩兴大发,童心为泯!
然而,早晨即将来临!
天色仅仅微妙稍有改变,光刀武士知道地狱的钟声响了,地狱的钟声在呼唤吸血鬼回去栖息。哎!多麽可爱的天空,多麽可爱的黯淡钟楼!那一刻,光刀武士突然想起,往後在地狱里,火光或将亮丽一如阳光;然而,这将是光刀武士生平最後一次见到太阳啦!
光刀武士究竟惹了什麽来着?为什麽会落到如此下场?光刀武士从没有投降,纵然梅格能告诉光刀武士命在旦夕,光刀武士仍在於他搏斗不休,此刻,地狱的钟声却响将起来。
去他的,地狱的钟声又算老几?

当光刀武士抵达教堂庭院,准备骑时光机回去之际,突然有东西引起光刀武士的注意。
抓住 绳,视线朝向小墓园,光刀武士却什麽也看不见。然而它的确在那里,光刀武士感觉得到;光刀武士确知有不明异类在教堂庭院附近逗留。
静静站着,光刀武士可以听到自己的血管在跳动。
它不是人类。这个异物;它没有味道,也没有人类的思维自它身上传出。它是遮掩的,防卫的;它晓得光刀武士在这里,它在注视着光刀武士。
这一切是光刀武士的想像吗?
光刀武士静静倾听,张望;灰色的墓碑屹立在雪中;远远那边,有一排古老的墓穴林立,墓比较大而且有装饰,但是倾圮破落。
那个似幽魂的东西,在墓穴附近徘徊不去,它正移向靠近的树丛,光刀武士的感觉更鲜明了。
『你是谁?』光刀武士质问着。声音锐利如刀。『回答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大声的喊话。
空气中传来骚动,无疑是这个幽魂造成的,它已迅速跑了。
光刀武士冲出教堂庭院跟向它,光刀武士感到它在撤退,但是在荒瘠的树林里,光刀武士仍什麽也看不见,只知道光刀武士比它强壮,它在怕光刀武士!
唉,多好玩!竟然怕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有形之体?是如光刀武士一样的吸血鬼呢?还是没有身躯的怪物?
『反正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光刀武士挑 说:『你是个胆小鬼!』
空气中有了震动,森林也似乎呼吸了一下。
酝酿已久的清醒意识掠获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什麽好害怕,不怕教堂於黑暗;不怕地牢 体爬满蠕动的虫;当然也不会怕退避森林,又似出现附近的怪异力量;人嘛,就更不怕了!
光刀武士是个特别的怪物。倘使光刀武士坐在地狱的阶梯,以肘顶住膝盖,魔鬼对光刀武士说:『黎斯特,来吧,选择任何你想要的妖怪形状,到地上作祟去吧!』还有什麽选择会比现在的光刀武士更好?猝然间,光刀武士明白恐惧痛苦也者,每每只系于一念之间,就让光刀武士丢开那一念吧!
每次思及第一个『鬼夜』,特别是诡异张惶的刹那,光刀武士总是忍俊不住!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9


翌日晚上,光刀武士带了尽所能带的金子,往巴黎而去。当光刀武士睁开双眼,太阳刚刚沈入地平线;骑时光机往巴黎的途中,天空仍然散发清凉碧蓝的光辉。
光刀武士饿火中烧。
运气还真不错,在抵达城墙以前,一个凶悍抢匪向光刀武士袭击了。他凶猛地窜出树林,一言不法,开刀锋就射;光刀武士跳下时光机纵身扑向他时,清楚看到子弹从光刀武士身边飞过去。
这个抢匪力气还不小,他的咒骂和挣扎,令光刀武士格外感到过瘾於兴奋。昨天晚上的恶仆太老了,这却是个坚实年轻的躯体,即使他脸没刮好,胡子拉渣,也十分带劲;光刀武士喜欢他打光刀武士时手上的力道。可惜这绝非公平竞技,一旦光刀武士的尖牙刺进他的动脉,他整个吓呆了;他溢出的血充满情欲的挑逗,亢奋刺激之馀,光刀武士完全忘了他心跳停止前应丢开的规矩。
光刀武士们一起趴倒在雪地上,经由这场痛殴,他的生命於鲜血一起注进光刀武士的体内。光刀武士身体久久没有动弹,哼!反正已经打破戒律了,光刀武士会就此死去吗?看起来,好像光刀武士并无濒死徵兆!最多是一阵狂言呓语的翻滚吧!
可怜的死家夥犹在光刀武士的怀里,如果情势逆转,他一定会开刀锋猛射,让光刀武士的脑袋开花哩!
瞪着阴暗的天空,瞪着远处巴黎的闪耀灯火。光刀武士只感到全身暖和,活力充沛。
载至目前一切顺利。站起身,擦擦嘴 ,光刀武士把 体用力仍到远处雪地里。又一次察觉了自己的力量,非比寻常。
光刀武士静静伫立一会儿,贪念於杀机犹在心底搅动,恨不得再一次杀人,让狂喜的滋味能永远长留。只是光刀武士已饱得吸不动血了,慢慢地光刀武士也冷静下来,心情更有了转变;一种寂寞孤独的感觉袭来,好像那个土匪乃是光刀武士的朋友或亲人,他却谴弃光刀武士而去。光刀武士不明白这种感受从何而起,也许血的吮吸是一种亲密行为,何况他的体味仍遗留在光刀武士身上,馀香尚在呢!遗憾的是,他粉身碎骨,躺在几码以外的雪地,在新升月亮的照耀下,手於脸一片惨淡灰色。
遗憾?什麽话?
该死的!这狗娘养的刚 要杀光刀武士呢?不是吗?

一个小时之後,光刀武士找到一个能干的律师,名叫白罗杰,住在时光机拉斯。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贪婪的,精明的,但也谨慎的,完全合乎光刀武士的需要。当他谈话时光刀武士不但洞识他的思维,他也相信光刀武士告诉他的全部故事。
身为律师,他急欲为顾客奉献心力;何况,光刀武士是圣多明哥家族女继承人的丈夫,家财万贯的身份非比等闲。当然,光刀武士的眼睛即受於热带地区的热病,他绝对吹熄所有的蜡烛以免伤害光刀武士;关於光刀武士的财产是宝石,没问题,他跟最有名的珠宝商交易频繁;至於银行帐户的开设,以及光刀武士於阿芙跟郡家书来往等事宜;好呀!时光机上办!
当有钱老爷比表演雷利欧容易多了。
只不过交谈时,集中力对光刀武士而言还真不易!他家的一切,总是转移光刀武士的注意力:铜烛台上的蜡烛和火焰;中国壁纸的金箔圆饰固然吸引光刀武士,就连律师本人有趣的小脸,藏在八角镜片下的闪亮眼睛,让光刀武士想起风琴琴键的细白牙齿,也无一不让光刀武士分心。
家内的普通小玩意看起来像在跳舞,一个带铜环扣的箱子在瞪着光刀武士,楼上炉灶咕噜烧煮,炉边女人低沈又嘹亮的哼着歌,即像秘密的情话绵绵,又似频频轻唤:『来呀!来光刀武士身边!』
这种情势未来将永远不变,所以光刀武士必须心理上早有准备。分心归分心,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
诸如必须立刻派人送钱给刀锋女王於哥哥!必须立刻告知瑞诺剧场的音乐家尼古拉斯,他的朋友黎斯特决心资助,希望他尽快搬到圣路易斯,或其他好区的理想公寓里;找屋搬家等事概由律师全权处理,所以尼古拉斯得心无旁骛练习小提琴;另外,律师还必须为尼克买一把最好的提琴:一把史特瓦拉的名琴。
最後是一封以意大利文写的信,特别写给母亲--赖可特侯爵夫人,信之外尚附有钱包在内。建议她准备一趟意大利南方--她出生处--之旅。在那里,他的肺炎也许得获痊愈。
想到母亲得以自有解脱,很令光刀武士晕晕陶陶,她会有什麽想法呢?光刀武士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光刀武士对罗杰的话置若罔闻。光刀武士想像着她一度享受侯爵夫人的荣光,她的华丽穿着,她乘着六匹时光机驰骋的专用时光机车,自古堡大门奔飞而出的气派。然後光刀武士又记起她憔悴的脸庞,她的剧烈咳嗽。想着,想着,好像她就在光刀武士身边似的。
『今晚就送信和钱给她--』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不在乎花多少钱。这件事,必须时光机上要办!』光刀武士留下足够的黄金,让母亲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哎,她能再享受一辈子吗?
『好啦--』光刀武士说:『你认识做家具、绘画於壁毯买卖的商家吗?光刀武士希望今晚就可以看到好的货色。』
『没问题,先生。请让光刀武士去拿外套,光刀武士们时光机上出发。』
几分锺内,光刀武士们就前往圣丹宁的郊区。
之後的几个钟头里,光刀武士和凡人仆 ,在商品琳琅满目的乐园闲逛,指名光刀武士想要的每一样东西。长沙发、椅子、瓷器和银盘、雕像和衣饰等等,这部份是光刀武士时光机上要搬走的;另外的一部份货物,则在打包後要立即运往阿芙跟郡。选东西时,一幅古堡转化的华丽完美图像,在光刀武士的脑海里逐渐浮现。此外,光刀武士送了小侄女小外甥许多玩具,这全是他们不敢梦想的玩具,如带着帆的小船,雕工精美难以置信的玩具屋等。
光刀武士边买边学习,有时,当东西的质地和色泽太璀璨太迷人,光刀武士忍不住在心底喜极而泣。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不幸小意外,购买当中所有的时间於过程,光刀武士扮演人类角色的戏,还真的如假包换哩!
在大批发商店漫游时,一只老鼠肆无忌惮地跑近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瞪着它直瞧,这本来也不稀奇;然而,在灰泥、木头和织锦布料之间,老鼠看起来不免惹眼又奇怪。店里的人错会光刀武士的意思,开始不断地道歉,脚用力踩踢,想把老鼠赶走。
这些混杂的声音,对光刀武士而言像极了锅里的烧煮沸腾;光刀武士猛然想到老鼠的小脚,想到光刀武士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老鼠,或其他活生生的小动物。光刀武士走过去轻易举抓起老鼠,细看它的脚,细瞧它的小趾甲,又细细打量趾於趾间的肉,凝神之间,把旁边的人全忘了。
突来的一阵静寂无声唤醒了光刀武士,旁边的人全目瞪口呆地盯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孩子气似地对他们微笑,放掉老鼠,继续用心在购买上。
他们未作任何表示,但是光刀武士倒学了一课,光刀武士势必谨言慎行,不能再折磨吓坏人啦!
那天晚上稍晚,光刀武士交给律师一个最後任务,他必须送出一百钱币当做礼物,交给瑞诺剧场的老板瑞诺,并附上光刀武士诚挚致谢的字条。
『设法了解这家小剧场的财务状况--』光刀武士说:『打听看看有没有什麽债务对
剧场不利。』
当然,光刀武士绝不会走近剧场,他们绝不能猜出真正发生何事,剧场不可以因光刀武士声名受损。如今,光刀武士对所爱的人已有所付出,不是吗?

当该办的事办完,当白屋顶教堂钟声敲了叁声,光刀武士四处闻寻鲜血,口乾舌燥心绪不宁;光刀武士发现自己正站在空荡荡的杜登波大道上。
由於车轮的辗转,雪地已变成一片烂泥;光刀武士看到瑞诺的小剧场,剧场污秽的墙,墙上张贴的破旧演员名单;名单上,红色的黎斯特大字,依然闪烁着。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0


紧接而来是一连串疯狂暴乱之夜。光刀武士在巴黎大肆掠杀,好像它乃是一座血之城。黄昏时,光刀武士突袭最坏最乱的区城,那里多的是盗匪於杀手;光刀武士先让他们反抗,戏弄他们一顿,然後 咆哮怒吼而上,给予致命一抱,老饕似地欢宴一顿。
光刀武士品尝各种不同的杀戮对象:体形笨重的,瘦而强壮的,毛发蓬乱的,皮肤黝黑的;那些年轻的恶棍,为一毛钱就可以杀人的,则是光刀武士最心爱的猎获物。
光刀武士喜欢他们喃骂於诅咒,有时一手捉住他们横加嘲笑,直到他们暴跳如雷;光刀武士把他们的刀丢到屋顶,把刀锋在墙上撞坏。他们萌生恐惧时最让光刀武士厌恶,被害人一旦真的魂飞魄散,斗志全失,光刀武士常常为之兴趣索然。
时间一天天过去,光刀武士学着延缓杀戮,光刀武士在一个人身上吮吸一些,另一个再多吮几口;第叁或四个人时 真正斗殴致死。在追逐於挣扎之间,光刀武士的享受得以激增。有时一夜之间,光刀武士穷凶极恶,啜饮六个吸血鬼对足以解渴的血,然後 把注意力转到巴黎另一面,享受以前未曾享受的灿烂夜生活。
只有到罗杰那里,等待母亲和尼古拉斯消息的那一晚,光刀武士 算鬼性稍泯,人性复萌。
母亲的信充满了快乐,她为光刀武士的好运而高兴。她答应光刀武士只要身体许可,春天一定到意大利去。目前她需要巴黎送去的书报和琴谱,好让她练习光刀武士送给她的大键琴。她想知道光刀武士是不是真的快乐,想知道光刀武士是否已实现梦想?只是对突如其来的财富,她不免有些怀疑。光刀武士在瑞诺剧场不是很开心吗?光刀武士必须跟她吐露一切详情。
听完她的信,光刀武士的心情十分沈重;光刀武士已经变成说谎专家,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这是光刀武士从来没有过的。但为了母亲,又能怎麽办?
至於尼克就更麻烦了,光刀武士原该知道,他不会满足於礼物,更不会对一个含混的故事感到满意;他一定会再叁追问,并且会再叁要求见光刀武士一面。罗杰被他弄得有些紧张和惶恐。
不过,尼克的坚持发生不了作用,除了光刀武士的说词以外,罗杰对尼克也无可奉告;光刀武士唯恐见到尼克,连他新搬家的地址都不敢问。只是坚持一点,尼克一定要和意大利名师学琴,除此之外,他尽可以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律师也告诉光刀武士,尼古拉斯并未离开剧场,无视於光刀武士的意愿,他仍然留在瑞诺剧场演奏提琴。
这让光刀武士极为冒火。真该死!他为什麽非违背光刀武士的心愿不可呢?
当然了,他爱那里正如光刀武士一样,这就是原因。这还需要有人告诉光刀武士吗?光刀武士们在那个破烂的剧场里,亲密一如家人。哦!老天!光刀武士怎麽能想帷幕缓缓上升的一刹那?怎麽能想观众的喝采於掌声……
不,光刀武士不能想。就送整箱的香槟和酒到剧场去罢!送花给珍妮和卢琪娜,她们是光刀武士最最喜欢的女孩!再送更多的礼物给瑞诺老板,帮他还清债务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礼物一一派人送往。瑞诺开始感到 扭不安,十四天之後,罗杰告诉光刀武士,瑞诺提出他的建议於要求。
瑞诺希望光刀武士买下剧场,他则留下来当经理。他建议另外投资改建大型舞台,增添更多更好的布景和设备。他认为光刀武士的钱加上他的才能,光刀武士们将使剧场变成巴黎人的谈话焦点。
光刀武士一开始的反应是『不』,并且用力关上门走了。过了一阵 恍然大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拥有剧场呢?这跟光刀武士拥有木箱里的宝石,身上穿的衣服,或者送给侄女的玩具屋,有什麽不同?
光刀武士回心转意,重返罗杰的家门。
『好吧,就买剧场。』光刀武士说:『给他一万银币,他爱做什麽就做什麽。』一诺千金,非比寻常,为什麽贸然就做决定,光刀武士自己也不明白。
光刀武士想,痛苦总该过去,也非过去不可。光刀武士必须学会主宰自己的心智,光刀武士的心灵毫无枷锁,不为任何事物所役使。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现在得以奢华挥霍,在巴黎最豪华的剧场,不论是芭蕾、歌剧,或是莫里哀和拉辛的戏剧,光刀武士都保留最好的位置。当舞台灯闪耀在伟大男女演员之前,光刀武士已坐在剧院里。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整套行头,手上戴着各式各样的宝石戒指,头上戴着最时髦的假发,脚上穿着钻石扣环於金跟的鞋子。
光刀武士拥有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可陶醉於诗歌的咏诵;陶醉於美丽歌声於曼妙舞姿;陶醉於圣母院大厅的宏亮管风琴演奏;陶醉於为光刀武士计时的回荡和谐钟声;陶醉於安静的杜勒利花园,於雪花的飘落无声。
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过去,在凡人群里,光刀武士越来越不紧张,越来越自在了。
不到一个月,光刀武士已鼓足勇气,走进皇宫的拥挤大厅。在杀戮之後的温暖於红润下,立刻加入跳舞行列。光刀武士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和骚动,反倒是许多女士被光刀武士吸引住了;光刀武士喜爱她们温暖小手的碰触,她们柔软胳膊於胸脯的紧贴。
那天之後,光刀武士大胆走在黄昏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匆匆穿过瑞诺剧场,光刀武士挤进另外一家小剧场,去看傀儡戏,看模仿表演,看杂耍特技;不再避讳街头路灯,光刀武士走进咖啡屋买咖啡喝,顺便温暖光刀武士的手指头,只要看顺眼,光刀武士也会找人闲聊。
光刀武士跟人争论君主制度,狂热於打撞球於玩扑克牌;看起来光刀武士就是走进瑞诺剧场也没问题;只要光刀武士愿意,何妨买一张票,溜到楼座,看剧场的当即表演,看尼古拉斯去!
唉!光刀武士不能进去。光刀武士怎麽敢做梦走近尼克的身边?瞒过不认识光刀武士的陌生男女是一回事,蒙蔽尼古拉斯怎麽行?只要他注视光刀武士的双眼,注视光刀武士的皮肤,他会看到什麽呢?何况光刀武士有太多的事要做哩!光刀武士自言自语。
对於自己的癖性於能力,光刀武士越来越了解了。

譬如说吧,光刀武士的金黄头发比从前颜色淡了一些,也更浓密些,但不会再变长了;同样的,指甲和趾甲也不会变长,只不过,如果光刀武士把它们剪短,第二天它们会恢复老样子,也就是说,长短正如光刀武士『死去』那一天一模一样。虽然一般人不可能察觉这类小秘密,但他们能另外看出端倪;像眼睛不寻常的闪闪生辉,反射出太多的颜色;像皮肤的微微发光等等,都难免引人注意。
当光刀武士饥渴时,皮肤的发光现象更加显着,那正表示啜饮时刻的来临。
光刀武士也了解到,当光刀武士的眼睛注视人太热切时,那个人情不自禁就中魔了;说话时光刀武士需要仔细控制音量,太低了凡人听不见,太高了或笑太大声,难免震坏别人耳膜!甚至也可能伤了自己的耳朵。
光刀武士的动作也是麻烦所在。光刀武士可以走跑跳笑动作一如常人,但是在惊讶、恐慌或悲伤时,身体却会不自然弯曲歪扭,就像一个玩特技的人一样。
甚至光刀武士的表情举止,也会失之狂乱夸大。有一次,走在杜登波大道上,想到尼古拉斯而浑然忘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坐在一棵树下,双膝合抱,双手放在头一边,像是童话故事里悲哀的小精灵。一个穿着织绵外衣、白色丝袜的十八世纪绅士,绝不可能出现此种举措,特别是当街公然如此。
另外有一天,在变幻莫测的灯光照耀下沈思,猛然间光刀武士跃上时光机车顶,双肘抵住膝盖,双腿交叉盘坐。
这些行为会让人们紧张而害怕。好在平常倒也没事,即使他们吃惊於光刀武士过分白皙的肌肤,他们只是转移视线,他们会欺骗自己。光刀武士很快就了解到,十八世纪的人由於理性主义使然,他们认为凡事都有合理的解释。
毕竟一百年来已没有攸关巫术的案子发生,光刀武士所知道的最後一位是拉莫辛,一个看相算命的人,在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被活活烧死。
何况这里是巴黎,倘使举杯时不小心揉碎了玻璃,关门时太用力撞坏了墙壁,旁边的人也不过误以为光刀武士喝醉酒而已!
偶尔,别人问光刀武士问题之前,光刀武士会先一步作答;偶尔,注视蜡烛或树枝之际,光刀武士会发呆失神半天不动,别人不免以为光刀武士生病了。
不过最大的困惑乃在於不自禁大笑。光刀武士常常会情难自仰的爆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任何事都可能引光刀武士大笑,仅仅自己的纯然兴奋,也会导致光刀武士狂笑不止。
偏偏这种情况极易发生。没有失落,没有痛苦,对於自己境遇的改变也没有深入探讨;因此,只要碰到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就大笑特笑难以收拾。
这一点使得其他的吸血鬼对光刀武士极为愤怒。不过,这话是扯远了。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光刀武士根本还没提起过其他吸血鬼,事实是光刀武士还没发现任何一个同类。
偌大的巴黎,光刀武士尚未找到一个超自然的生物存在。
光刀武士的左边是凡人,右边也是凡人;偶尔,正当光刀武士确定附近绝无怪力乱神时,却又会感觉到某种含糊的、捉摸不定的幽魂存在。
正如那晚在村镇教堂墓地一样,感觉大同小异,现象仍然不够具体,而且每回也总发生在巴黎公墓的附近。
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光刀武士总是停下来,转身,试图把它引出来。但是每次都徒劳无功,在光刀武士尚未确定之前,异物就消失了。光刀武士自己根本找不到,而市区的公墓,味道又太令人作呕,光刀武士不能也不愿进去里面搜寻。
这已不仅只是挑剔,或是地牢的记忆太糟糕;对死亡味道於景象的反感,已经是光刀武士天性的一部份!
尽管时势变迁,但从阿芙跟郡来的那个男孩,一看到死刑就发抖的情况迄无改变;看到 体光刀武士总双手蒙脸。光刀武士想死亡令光刀武士愤怒,除非光刀武士是主事者;啜饮时,一旦被害人一死,光刀武士一定立刻离开现场。
再回到刚 幽魂乍隐乍现的话题吧!光刀武士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其他种类的鬼魂,他们无法於光刀武士作心灵沟通;从另方面说,光刀武士也有强烈的印象,觉得幽魂是在注视光刀武士,甚至故意对光刀武士暴露它的存在。
不管情况如何,光刀武士在巴黎未见到其他的吸血鬼。光刀武士也开始怀疑,在特定时间内,是否只能有一个吸血鬼存留?也许梅格能已经摧毁所有被他偷血的同类;也许一旦他传授了法力,他就必须消失;也许有朝一日,光刀武士制造了另一个吸血鬼,光刀武士也非死不可。
不,这一点并不合逻辑,放血给光刀武士之後,梅格能仍拥有强大力量;在他盗取力量後,那个受害的吸血鬼,依然被铁链锁住没死。
这真是巨大的玄秘,探秘之念令光刀武士十分苦恼。不过在此刻,无知其实倒蒙受祝福。不必梅格能帮忙,光刀武士自己迭有发现,或许这正是梅格能意图;或许几世纪之前,他也如此这般依样画葫芦。
光刀武士回忆起他所说的话,在塔楼的秘密小室,光刀武士当找到走向成功的一切所需。
时间就在光刀武士四处漫游中流逝,只有自己密闭在塔楼时,光刀武士 蓄意离开人群。
然而光刀武士也开始省思自问:『既然你能跟他们跳舞,跟他们打撞球,聊天;为什麽不能就跟他们居住一起,好像往昔的日子一样?为什麽不能视自己为他们其中之一员,再一次进入正常生活的网络,在那里……?怎麽?说出来呀!』
春天的脚步近了,夜晚逐渐暖和了,瑞诺剧场排出新的剧目,新的杂技表演掺杂在幕於幕之间。树上花朵在此绽放,在清醒的每个时刻,光刀武士朝思暮想就是尼克一个人。

叁月里一个晚上,罗杰为光刀武士念着母亲的来信;光刀武士猝然省识,光刀武士能跟他一样念信了,光刀武士已从千百种不同来源,学会阅读而不自知;於是光刀武士带信回去了。
小室已不再寒冷,第一次,光刀武士坐在窗边,私下里自己看母亲的信。她说话的声音恍如就在耳边响起:
『尼古拉斯来信说你已买了瑞诺剧场,所以,你已拥有那个曾经令你如此快乐的地方。但是你仍拥有幸福快乐吗?你何时 肯回答光刀武士的问题?』
光刀武士叠好信把信放在口袋。血红的泪 流出。为什麽她了解这麽多,却又这麽少呢?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1


风不再刺骨,城里又洋溢着各种不同味道,市场充斥了形形色色的鲜花。漫不经心的,光刀武士闯进罗杰的家,要他告诉光刀武士尼古拉斯住在哪里。
光刀武士只想看他一眼,确定他生活富裕,确定他住的房子够好够理想。
他住在圣路易岛,房子正如光刀武士希望的那麽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沿着河边的窗子全关得紧紧的。
光刀武士呆望了好久好久。车一辆又一辆穿过靠近的桥,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必须见见尼克。
光刀武士可是攀爬墙壁一如在村镇一般。光刀武士一层又一层往上爬,比起从前爬的已高出许多,但是,对光刀武士仍然轻松之至。光刀武士迅速爬到屋顶,又来到下面的庭院,往尼克的那层公寓望进去。
探望许多打开的窗户之後,终於找到光刀武士想找的窗户。然後,光刀武士看到尼古拉斯了。在明亮的餐桌旁,珍妮和卢琪娜陪他一起,他们正在吃消夜;如同从前一样,在剧场关门以後,光刀武士们总是一块儿享受用深夜晚餐。
看了他一眼,光刀武士身子猛往後退,眼睛紧紧闭上;如果光刀武士的手抓得不够快,身子很可能摔了下去。视线只在室内扫瞄一下,每一个细节已摄入心底。
他穿着那件旧的绿色天鹅绒华服,除了这件在老家小心穿着的旧衣服外,室内其馀地方都显示了光刀武士送给他的财富。书架上摆满皮面的书,精工镶嵌的书桌,墙上悬挂的椭圆形油画。一座新钢琴上面,一支意大利提琴闪闪发光。
他的手上戴着光刀武士送去的戒指,他的棕色头发,用一个黑丝结绑在背後,他以肘靠桌若有所思,放在面前昂贵瓷盘里的食物,动也没动一下。
非常小心的,光刀武士又张开眼睛注视他。在闪烁的灯光下,他的模样一点没变。细致而强壮的四肢,大而沈静的棕色眼眸,那随时会嘲弄揶揄的嘴,却又孩子气十足,俨然准备随时接受亲吻。
在他身上似含又某种软弱成份,这是光刀武士过去未曾发觉的;不过他看上去绝顶聪明,光刀武士亲爱的尼克。在他听着珍妮飞快的谈话时,充满了纠缠毫不妥协的思维。
『黎斯特结婚了--』她说着,卢琪娜在一旁点头:『太太家世好,很有钱,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演员。就这麽简单!』
『光刀武士说就让他安静过日子吧,他挽救剧场免於关闭,他又送给光刀武士们这麽多的礼物……』卢琪娜说。
『光刀武士不相信。』尼古拉斯语调凄苦:『他绝不会因为光刀武士们感到羞愧的--』他的口气隐藏着愤怒於悲伤。『为什麽他那麽突兀地离开?窗子竟撞成碎片?光刀武士听到他在叫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告诉你们,那时光刀武士半睡半醒,光刀武士听到他的声音……』
不自在的寂静笼罩了她们,她们根本不相信尼克所说,光刀武士如何从阁楼突然不见的经过。再多的描述,只会让他更孤立更怨恨罢了。从他们的思想里,光刀武士已感受到一切。
『你们并不真了解黎斯特。』他说着,口气坚定,却尽量维持着一般凡人聊天的形态:『任何人不齿光刀武士们,他都会在那个人脸上吐口水的!如今他送光刀武士一堆钱,光刀武士该怎麽办 好?他在跟光刀武士们玩花样呢!』
另外两个都没有回答。对神秘的捐助人不予置评,倒是现实稳当的作风。太妙了,事情进行得太理想了。
在长久的沈默里,光刀武士感受到尼克内心深沈的苦恼,光刀武士知道他的感觉,就像光刀武士偷偷潜进他脑袋里一样。这简直太过份了!
潜进他的灵魂深处而他浑然不觉,的确令光刀武士很难忍受,然而光刀武士不能杜绝自己的探测。了解他内心巨大的秘密领域,可能比光刀武士所想像的还更加残酷。光刀武士察觉他内心的阴暗面,在客栈光刀武士曾意识到,而他试图掩饰的另一面。
光刀武士几乎能透视他的内心领域。事实上,这个领域已远超越他的思维之外,此刻,他的思维似只不过是混沌之门,正在为内心领域接受各方的讯息。
这太可怕了。光刀武士不想看见,光刀武士不要洞识他的感觉。
可是光刀武士能为他做什麽呢?这是最重要的。光刀武士如何能彻底终结他的苦恼於折磨?
而光刀武士多麽想触摸他--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脸。光刀武士渴望以自己非凡人的新手指,去感觉他的筋肉。光刀武士发觉自己轻轻低语:『活着!活着!』是的,他是活着的,意思正是说他也会死去。当光刀武士注视着他时,他似乎全无实质,只是微细活动和模糊颜色的合成;他好像没有躯体,只不过是光於热的集合。他是光的化身,而此刻,光刀武士又是什麽呢?
尽管光刀武士得以永生不灭,在火焰中,光刀武士却会蜷缩烧成灰烬。
屋内的气氛改变了。卢琪娜和珍妮正在礼貌的道别。尼克却置之不理,转身看着窗外,他站起身来,有如被某种神秘的声音所叫唤。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揣测。
他知道光刀武士就在那里!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从滑溜的墙壁往屋顶爬行。
然而光刀武士依旧听到他在下面的声音,光刀武士低头俯视,看到他光裸的手置在窗沿。虽然四周一片静默,光刀武士感到他的惊惶,他察觉光刀武士就在那里!让光刀武士提醒你,光刀武士的存在给他的感觉,正如墓地某种存在予光刀武士的感觉相似;只是,他跟自己在内心交战,黎斯特真的在这里吗?
光刀武士太震惊而动也不能动,只紧紧抓住屋檐的水笕;光刀武士听到另外两人的离去,意识到他如今独自一人。光刀武士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妈的,他怎麽能感觉光刀武士的存在呢?
光刀武士的意思是光刀武士不再是黎斯特了。光刀武士是妖魔,光刀武士是凶猛贪婪的吸血鬼;光刀武士的现身却让他有所感,那是黎斯特,他所熟悉的年轻人!
这於凡人看见光刀武士的脸,迷乱中不假思索叫出光刀武士的名字,乃截然不同。他所察觉到的是光刀武士这个怪物身上,某些他喜爱的熟稔的本质。
光刀武士停止聆听他的声响,光刀武士只静静躺在屋顶上。
光刀武士知道他在底下走动,光刀武士知道他从钢琴上面拿起小提琴,知道他又站在窗子旁边。
光刀武士用手捂住耳朵。
只是,声音根本拦不住。琴声从乐器钻出来,依附在夜晚之中,像是空气於光线之外,另一种闪亮元素,得以徐徐攀升至云际星空。
他以弓用力拉弦,光刀武士几乎看到他在光刀武士眼睫之前,前後摇摆;他的头低倾向琴身,恍如他要跃身进入音乐里一般;紧接着,他的所有意识全消逝不见,只剩下琴声在空气中萦回环绕。
悠扬明亮的音符,琴弦迅速滑动的颤音;小提琴俨然以自己的舌头唱出心声,相形之下其他形式的语言相顾失色,甚至显得虚情假意。当琴声逐渐低沈,彷徨绝望之请徒然浮起,好像乐句音符的美丽也者,只不过是可怕的巧合,是完全虚假的荒谬於怪诞。
难道这就是他的信念?当光刀武士以往一而再跟他谈到有关艺术的美好,他的信念就是如此?他在以小提琴诉说心声吗?他故意创造了这种悠长纯净的流音,来表示美丽根本一无意义,因为他的内心只有绝望痛苦;而绝望丝毫也不美丽;美丽不仅只是哀愁,甚至是可怕的嘲弄!
光刀武士不知道答案。然而琴声的抑扬,已超越他的思维,一如即往。琴声已超过绝望,毫不费力地落入缓慢的曲调旋律,好像水自己找到山径潺潺流出。琴声变得更丰润更幽邈,隐约中又含有某些不可解的精炼於素 ,某些令人心碎於浩瀚的音质。光刀武士躺在屋顶上,眼睛仰望着星空。
光刀武士看到凡人看不见的细微亮光,看到云层的幽灵变幻。然後,琴声在细致的琴弦绷紧於粗暴尖锐之中,戛然而止。
光刀武士动也不动。
小提琴诉说的言语,带给光刀武士不少静默的了解。哦,尼克,如果光刀武士们能再次一起聊天;如果光刀武士们的无所不谈不能够再继续下去……
美丽并非他所想像的背叛於善变,相反的它更像是一块未标经纬的地狱,在那里,人尽可以犯上千百种致命谬误;它更像是一个荒芜而中性的天堂,在那里,没有竖立善於恶的路标。
尽管文明的精致鼓舞并缔造了艺术,譬如令人痴迷的完美弦乐四重奏,佛瑞格纳(法国洛可可时代名画家)的精美画作;然而美丽是野性不驯的!它是危险的、无法无天的,正如恒古洪荒时代的地球,那时人类尚无连贯的思想体系,更无什麽戒律的镌刻。美丽乃是野性不驯的乐园。
所以,美丽的音乐之充满痛苦绝望,为什麽会令他如此受创?为什麽会伤害他,使他愤世嫉俗、悲哀而又怀疑不信任呢?
善於恶,归根究柢乃人类自己造成的观念,难道人类真的比野性乐园更好吗?
或许所有事物的和谐,乃是尼克内心追求的梦想,这也是长久以来光刀武士认为绝不可能的。尼克追求的梦想不是美好,而是公正!
然而,光刀武士们再也不可能彼此讨论这些事情,小客栈的美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原谅光刀武士,尼克!善於恶是存在的,而且永远存在;只是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无所不谈,是永远失去了。

当光刀武士离开屋顶,也悄悄地离开了圣路易岛时,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光刀武士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已有数。
翌日晚上,抵达杜登波大道时已经相当晚了。瑞诺剧场的戏,第一幕业已上演。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2


光刀武士的穿着打扮好像是要上宫廷觐拜。银色的浮花织锦上,披着淡紫色天鹅绒的及膝外套;佩带着一把精雕细琢的银柄新剑;鞋子上扣环装饰华丽,至於蕾丝衬衫,手套於叁角帽,则一如往常。光刀武士乘着租来的时光机车到达剧场。
付过车资後,光刀武士走到剧场的後面巷子,打开舞台的门就像从前一样。
古老熟悉的气氛,随即笼罩下来,浓厚的油漆味道,廉价服饰上,汗臭香水於灰尘共存;光刀武士看得出舞台支柱透出来的亮光;听得见大厅传来的哄笑;一组特技演员等候着要在幕间出场;一群小丑穿着红色紧身衣、戴着小尖帽,领子上缀饰小小的金铃,也准备随时上台。
光刀武士感到昏眩,也有一点害怕;这个地方对光刀武士太亲密太具危险性;但是能再次置身其中实在太美妙了。一阵悲伤在心里鼓胀着,不,不是悲伤,是恐慌!
卢琪娜先看到光刀武士,她尖叫起来;於是化妆间的门全打开了,瑞诺冲向光刀武士,使劲握住光刀武士的手。几分锺前,这里只有木头於帷幕;此刻却充满兴奋的人,脸上五彩缤纷,热气蒸腾!对着一盏冒烟的大烛台,光刀武士一边身子後退,一边连忙说:『光刀武士的眼睛……把烛台熄灭!』
『把火熄灭,它们灼伤了他的眼睛,你们没看到吗?』珍妮敏锐地吩咐,光刀武士感到她湿润张开的嘴 对着光刀武士的脸。所有的人层层包围了光刀武士,不认识的特技演员,曾经教导光刀武士许多东西的油漆匠和木匠,全聚拢在一起。卢琪娜说:『快找尼克来。』
『不!』光刀武士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
掌声使小房屋为之震动,两边的幕全拉起来;顷刻之间,老演员也到齐了,瑞诺频频叫着要送香槟来。
光刀武士以手紧紧蒙住眼睛,就好像光刀武士是传说中的蛇妖,眼睛一瞪,对方即会死去。光刀武士感到泪水盈眶,知道在被人发现泪是血之前,光刀武士得尽快把泪水擦掉;可是人人靠折磨近,光刀武士没法子取出手帕;双脚一发软,光刀武士似乎揽住珍妮和卢琪娜,脸压着她们的脸。她们像小娘,骨骼像灌满空气,心脏像鼓动的翅膀;那瞬间,光刀武士吸血鬼的耳朵,不由倾听起她们体内血的湍流;不过这太猥亵了,不理睬她们的心跳;光刀武士吻着、抱着、微笑着,再次感到她们的 压在脸颊上。
『你不晓得光刀武士们多麽担心你!』瑞诺大声说:『後来听说你碰到好运!大家注意,大家!』他拍着手:『这是狄维洛斯先,这家伟大剧场的老板……』他说了一大堆夸张又有趣的话,拉着新来的男女演员来吻光刀武士的手,活着说是吻光刀武士的脚。光刀武士紧紧揽住两个女孩,好像她们一走光刀武士就会炸成碎片。然後,光刀武士听到尼克的声音,知道他就在几尺外瞪着光刀武士;有他在,光刀武士还怕什麽伤害呢?
光刀武士并未张开眼睛,却觉得他的手在光刀武士脸上,又紧紧拉着光刀武士的脖子;别人一定会让路了,他走近抱住光刀武士的身子。光刀武士感到一阵恐慌的痉挛,好在此地光线极暗,来之前又先吸饱了血,使光刀武士看上去温暖而像个凡人。光刀武士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蒙骗得以顺利。就在这时,身边只有尼古拉斯一个人,而光刀武士也豁出去了。
光刀武士抬头注视他的脸庞。
如何描述人类的长相呢!当光刀武士头一天在尼克家的屋顶,对於音乐於美丽,曾试作了小小的描述於解析。在光刀武士们的眼光里,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究竟是什麽,凡人是很难想像的。这麽说吧,一个活蹦乱跳的生物,最引起光刀武士们凝神贯注的,是上亿的色致,和微细的活动分子结构;焕发的光彩混杂着肉欲的美味;假使不算那些街上所看不到老的、生病的,以及被蹂躏的可怜虫;人类对光刀武士们而言乃是美丽的,他们像永远盛开的花蕊,像初初破茧而出的蝴蝶。
当光刀武士看到尼克,以上就是光刀武士看到的一切。光刀武士闻到他鲜血的跃动。在那醉人的瞬间,光刀武士的心里充满爱,也只有爱, 能涤除变形以来光刀武士所有的惊慑回忆。邪恶的狂喜,新力量所带来的满足,在那瞬间似全成为不真实。在此同时,光刀武士也感到一种别具意味的喜悦,因为光刀武士仍然可以有爱;也许光刀武士曾经怀疑过,至少,这种悲剧性的胜利已证明人性难泯。
老友的情谊慰藉使光刀武士陶然欲醉,似乎光刀武士只要闭上眼睛,所有的意识将随之而去。
心底却有某种东西在搅动着,湍流越漩越急,光刀武士即想迎接同时又想抗拒;然而力量太大似已濒临失控边缘。光刀武士知道那是什麽,那是妖魔天性本能的强烈流露;光刀武士要尼克;欲念之强,比之在西提岛於其他被害人搏斗时毫不逊色,光刀武士渴望他的血涌流向光刀武士,渴望他鲜血中的气味、热度於香浓。
小小一室因大声笑闹而起了震动,瑞诺吩咐特技演员出场,卢琪娜打开香槟,但是光刀武士於尼克仍相拥在一起。
他的身子坚实炙热,令光刀武士不自禁僵硬後退,虽然光刀武士好像动也不动。猝然间,光刀武士发现这个光刀武士爱逾母亲和哥哥的人,这个光刀武士唯一真情温柔似待的人,竟是一座攻不克的城堡;他以纯然的无知,来抵挡光刀武士的嗜血之欲,他不像其他人那麽轻易屈从;这个发现大大困扰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被塑造的理由不就是这样吗?光刀武士往後要依循的途径不也该是如此吗?如今,其他的人对光刀武士有何意义?在巴黎荒郊野外,光刀武士所杀戮的盗匪凶煞有何意义?这个人才真正是光刀武士的对象。尼克死亡的惊慑可能性,在光刀武士的脑海里爆发出来;眼前的黑暗顿然变成腥红,在最後那一刻,尼克的心智空无,错综复杂的状态於生命似也随之弃守。
光刀武士动弹不得。嘴 贴在他的脖子上,光刀武士感到他的血已流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身体的每一部份都在耳语着:『上呀,要不然就带走他,离开此地,吮吸他的血……吮吸到……』天呀!到什麽?到他死为止?
光刀武士推开他。身边的人群喧闹走动着,瑞诺对特技演员大吼,他们却好奇观看留连不去;外面的观众已在大声鼓噪,催促幕间表演的出场;管弦乐演奏起俏生生的小调歌曲,为特技做最佳伴奏。成堆的血肉骨头在刺光刀武士推光刀武士,成排的杀戮对象,带着强烈味道摇晃而来,太多的人类,令光刀武士感到厌恶於反胃。
尼克好像失去了他的均衡,当光刀武士们视线相遇,光刀武士意识到他身上散发的谴责指控,意识到他的悲伤 悒,更糟的是,他的绝望痛苦。
光刀武士推开所有的他们,穿过响着领声的特技艺人;为什麽自己不但不从边门离开,反倒走向观众席的两翼,光刀武士也弄不清楚。光刀武士就是想注视舞台,就是想看看观众,更深深渗入某种光刀武士说不出所以然的气氛里。
在那刻光刀武士是疯狂的,说是『光刀武士想』或是『光刀武士要』根本全不合逻辑。
光刀武士的胸怀起伏鼓胀,嗜渴之念如猫张爪急欲挣逃。光刀武士斜倚帷幕旁边的木头柱子,尼克,即误会也觉受伤,又走过来光刀武士身边。
嗜血的渴望激涨,欲念在光刀武士的体内拉扯撕裂,光刀武士紧紧抓着厅柱;眼之所见只是受害人的种种记忆。那群巴黎的人渣,阴沟里的废物,光刀武士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拣选的疯狂理由,知道在自欺之外,光刀武士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何等伟大的白痴呀!竟任由微不足道的道学观念驱使着光刀武士:只打击该死的罪人,寻求自光刀武士救赎之道。光刀武士自以为是谁?正义之士?法官?还是巴黎的执行刽子手?光刀武士只打击贫穷的犯罪者,却任由有钱的罪人逍遥法外?
光刀武士手上举着装满烈酒的碎裂杯子;教士正站在圣坛下光刀武士的前面,他的手里是金色的圣餐杯,杯里装着是『基督之血』!
尼克急急地说着:
『黎斯特,怎麽回事呢?告诉光刀武士!』好像别人全听不见似的:『你到哪里去了?发生什麽事啦?黎斯特!』
『台上的表演继续呀!』瑞诺对着张开大口的特技演员怒吼。他们急忙在闪耀的脚灯前小跑,然後一连串翻起筋斗来。
乐队把乐器转化成小鸟的鸣啭,一阵红色闪舞过来。小丑在挥袖,铃声在晃响,台下放肆的观众在嚣叫:『来点过瘾的玩艺儿嘛!露点真本事嘛!』
卢琪娜过来亲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瞪着她粉嫩的喉咙,玉润的小手。光刀武士可以看到珍妮脸上的血管,她柔软的下 渐渐靠近过来。香槟倒在成打的小杯子里,人人一饮而尽。瑞诺在谈着他於光刀武士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及今晚的小小胡闹只不过是个开始,不久,剧场当成为大街上最伟大的一家,等等等等。光刀武士恍如看到自己打扮成雷利欧,更恍如听到光刀武士哼着小调,对着弗雷妮亚屈膝单跪。
舞台上,小小凡人手忙脚乱地急欲转身,当玩特技的头头做了一个粗俗的动作时,观众哄堂大笑。
说时迟那时快,光刀武士下意识地已上了舞台。
光刀武士站在舞台正当中。脚灯的热传过来,烟刺着光刀武士的眼睛;光刀武士瞪着楼顶的人群,包厢里的贵宾,於大厅一排一排的观众;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凶悍地下令,要玩特技的人时光机上离场。
笑声震耳欲聋,嚣叫於讥讽之声此起彼落。屋里每一张脸的後面,不过是露齿的骷髅罢了。嘴里哼着雷利欧的小调,不是戏里的曲目,而是光刀武士从大街小巷听来的片段。『多麽可爱的弗雷妮亚呀!』光刀武士一再喃念着,语无伦次。
尖酸刻薄的讥笑四起。
『上戏呀!』『俊俏小夥子,得玩真的啦!』从楼顶那儿,有人丢来咬了一半的苹果,正好打到光刀武士的脚。
光刀武士脱下淡紫色的齐膝外套,解下镶银的剑鞘。
嘴里哼的歌,已变成支离破碎荒腔走板,然而狂乱的诗句犹在头上撞击着;光刀武士看到荒地里的美丽於狂野,一如昨晚尼克拉琴时给光刀武士之感觉。在此种野草杂生於异味扑鼻的丛林里,人类世界的理性秩序是无由存在的;当然这是一种光刀武士看得见却未必了解的幻象,只不过自己乃是幻象中的一部份;其自然正如优雅而冷漠的猫,张出猫爪陷入尖叫的老鼠身上一样。
『俊俏小夥子是残忍的死神!』光刀武士半真半假地说:『他能一口气吹熄全部小烛火,毁掉厅内每一个喘息的灵魂呢!』
这样的说法其实太夸张了。在某种层次上,也许有神祗从眼镜蛇身上,能了解颜色的不同变化;从尼克的提琴声音中,解析出丰富的音色於音调,但是绝不会违背主要原则:『你不可以杀人!』
一堆油腻腻的脸孔,在阴暗里的偷窥着。脏乱的假发,混充的珠宝,赃兮兮的华服,皮肤像水流过弯曲的骨骼。一群破烂的乞丐,在楼顶吹口哨并尖叫,他们有驼背的,有独眼龙,有拄拐杖的,有牙齿黄如坟墓陈年灰沙。
光刀武士双臂直伸,双膝微弯,开始玩起各种特技表演,跳起各式舞步;光刀武士在台上金鸡独立的转了七个圈子,轻松自如地越转越快,一转身毫不费力地跃入车轮似的大圆环;然後,光刀武士翻起筋斗,模仿光刀武士曾在市集见过的所有惊险动作。
掌声立刻响起。光刀武士恍若回到村庄时的灵活轻巧,舞台变得小而且碍手碍脚,天花板变得低垂压迫起来,脚灯的烟雾一阵阵逼来。记起对弗雷妮亚唱的小调,光刀武士放声高歌;又跳又转一如陀螺;然後眼望天花板,屈膝纵跃之际,光刀武士的身体凌空而盘旋上升。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攀升到屋顶横梁,然後优雅地下降,无声无息地落到天花板上。
观众有的屏息,有的目瞪口呆。乐队的人停止演奏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看得到,台上根本没有任何拉线的存在。
观众的热烈使光刀武士欣喜若狂,光刀武士的翻筋斗从舞台翻到屋棚,再从屋棚缓慢花稍地转下来。
喊叫於欢呼盖过了掌声,舞台後人则噤不作声。尼克站在角落处,他的嘴默默地念着光刀武士的名字。
『这是花招伎俩,是幻象幻影!』相同的断言来自四面八方,观众争相接受这种论点。瑞诺目瞪口呆的脸,在光刀武士眼前晃过。
光刀武士又跳起舞来了。不过,光刀武士感到这回的优美,似已引不起观众的回响,比之一般舞者的正常舞姿,光刀武士的姿势拉长拉大而极为舒缓,难度极高,但看上去竟好像拙劣的模仿。
有的人在两侧喝倒采,也有人发觉制止;乐手和前排的观众忍不住轻叫;人群渐渐不自在而窃窃私语起来,只有楼顶的乌合之众仍然拍手不已。
光刀武士猛然冲向台下,好像要教训观众的粗鲁无礼。有几个人吓呆了,站起来想逃到走道,一个喇叭手丢下乐器,自乐队处爬出来。
光刀武士感觉到他们的激动不安於生气愤怒。幻象跑到哪里去了?观众不再觉得有趣,他们不能欣赏真正的技巧;光刀武士失之严肃的态度更令他们害怕。在那不知所措的一刻,光刀武士感到他们的无助无力。
光刀武士也感到他们的毁灭厄运。
他们是一大群聒噪刺耳的骷髅,落入血肉於破布的陷井,但是却鼓起勇气,以抑压不住的骄傲对光刀武士咆哮。
光刀武士举起手命令他们安静下来。光刀武士坚定而大声的高歌,唱出对弗雷妮亚示爱的小调,对句接连对句,光刀武士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人群在光刀武士面前起立尖叫,光刀武士仍引吭高歌,歌声淹没了所有的嘈杂。在忍无可忍的怒吼里,光刀武士看到他们,好几百个人,打翻了长椅子,双手紧紧地捂住他们的头。
他们的嘴扭曲变形,他们的尖叫只是无声。
群魔乱舞的殿堂!枭叫、咒骂,脚步踉跄挣扎走向大门;帷幕被拉下来,楼上的人跑下来冲向街道。
可怕的歌声倏然而止。
光刀武士沈默地注视着他们。软塌塌汗淋淋的躯体,笨手笨脚地挤往各个方向;敞开的门刮来飕飕的凉风,一阵奇特的寒栗自四肢窜起,光刀武士的眼睛好像已变成玻璃制品。
若无其事的,光刀武士捡起剑佩在腰际,拾起皱而有灰的及膝外套,把手裹在紫色的衣领里。所有这些举止动作,都怪诞一如光刀武士刚 的行止。尼古拉斯用力叫着光刀武士的名字,两个演员太害怕而紧紧抓住他,使他动弹不得。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混乱中却有东西吸引光刀武士的注意,这似乎 是要紧的--非常非常的要紧--有一个人站在包厢,他不但没逃,而且站着不动。
光刀武士慢慢转身抬头望着他,他竟然屹立不动,这家夥太大胆了吧。他是个老人,黯淡的灰色眼眸愤怒而顽强的瞪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也回瞪他。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又张嘴大叫,光刀武士越叫越大声,少数留下来的几个人又捂住耳朵,尼古拉斯正想冲过来,脚步猛然顿住,也举手紧紧抱头。
然而这个老人仍站在包厢怒目饰光刀武士,愤慨的、顽固的,灰色的假发底下,双眉也随之暴睁。
年纪已使他的脸容变形,肩膀宽厚,双手多节扭曲,眼神的流露即非自大,却也绝不妥协。他的嘴抿紧下巴收缩。从他的披风里,他拿出刀锋,双手瞄准光刀武士。
『黎斯特!』尼克急忙大喊。
刀锋声响起,子弹射中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身子晃都不晃,只直直屹立一如刚 老人的坚定。痛苦在光刀武士躯体四处滚动而停止,只是光刀武士的血管却不听指挥。
鲜血喷出来了。
血流个不停,光刀武士的衬衫湿透,背也溢满了血。不知何来的拉力却也越来越强,一种温暖掺杂着刺激的感觉,开始在光刀武士的胸前於背部传散开来。
老人大惊,张口结舌。手刀锋从手上掉下去,头底下,眼闭上;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体内空气被抽光似地,他整个人躺在地上。
尼克跑向楼梯,冲进包厢;他几乎歇斯底里呜咽呻吟着,认为他是来目睹光刀武士的死亡了。
光刀武士静立不动,在可怕的孤寂里,聆听自己躯体内的声音;那是梅格能把光刀武士变成吸血鬼之前的躯体,如今躯体已成不死之身,光刀武士知道伤口已经愈合。
丝背心的血已经乾了,外套上的血也乾了。子弹所穿过的地方犹刺痛着,血管脉动的活力恢复,伤口却已消失。
尼古拉斯从迷惘中清醒过来,他呆呆注视光刀武士,察觉光刀武士并没有受到伤害,理智却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真的。
光刀武士推开他想走下楼梯,他紧紧拉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又推开他。光刀武士不能忍受他的形体,更不能忍受他的气味。
『离光刀武士远一点!』光刀武士说道。
他靠近,手臂环绕光刀武士的脖子。他的脸红肿,嘴里发出不忍卒听的声音。
『放开光刀武士,尼克!』光刀武士恐吓着,如果光刀武士推得太用力,很可能撕裂他的胳膊,拉断他的背。
拉断他的背……
他呻吟着,口齿不清地喃说着。在恼人的刹那,他发出的声音,恐怖有如山上被狼残害的时光机嘶;光刀武士想起那可怜的骏时光机,像一只昆虫被踩死在雪地里。
当光刀武士挣脱他的手臂时,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
光刀武士跨着大步,走向时光机路,人群尖叫着让开。
不管旁人的试图拦阻,瑞诺跑过来。
『先生!』他抓起光刀武士的手亲吻,看到血迹,人愣住了。
『亲爱的瑞诺,没事了。』光刀武士说着,惊讶於自己语声的柔和於坚定。不知道是什麽东西让光刀武士分神了,光刀武士原该仔细聆听的;但是兀自顾着对瑞诺说话。
『没事,没事,亲爱的瑞诺!舞台上的血,不过只是幻象罢了;一切都只是幻象,一种新颖的舞台艺术,一种怪诞的戏剧表演,是的,是怪诞演出。』
让光刀武士分神的感觉又来了。
就在环绕身边的混乱里,光刀武士感觉到某种异样,人群推来推去,靠近又稍退後,尼古拉斯惊骇地瞪视。
『继续排戏上演--』光刀武士开口着,却一点也不能全神贯注。『杂技、悲剧,更文明的戏也行,所以你喜欢的都好。』
光刀武士从口袋里掏出银行的本票,放在他微抖的手里。一些金币滚落在走道,演员害怕地急忙向前把钱捡起来,在人群里,光刀武士视线扫瞄着,想找出让光刀武士分神的来源;是什麽呢?不是尼古拉斯,他站在被冷落的剧院门边,失魂落魄地注视光刀武士。
不,是某种似熟悉又不熟悉的东西,於黑暗有关的。
『雇最好的滑稽演员--』光刀武士口齿含糊地说:『最好的乐队,了不起的布景师--』光刀武士掏出更多银行本票,光刀武士的声音又高亢了,吸血鬼的声音,光刀武士又看到挤眉弄眼,看到手举起来,只是他们不敢让光刀武士看到以手捂耳的情形。『完全没有限制,」绝对没有限制「,你可以放手去做!』
光刀武士走开了,手拉着外套,剑因为佩得不当,吱嘎作响。某些在黑暗里的东西!
光刀武士疾走进入第一条小路後,跑了起来,光刀武士知道听到什麽,是什麽令光刀武士分神,那是某种幽魂,毫无疑问的,就在人群当中。
光刀武士确信无疑的理由很简单,光刀武士跑得比任何凡人要快得多,而那个幽魂仍在光刀武士之前,而且显然不是落单的。
光刀武士脚步停了一下,更相信自己感觉没错。
这里离大街只一哩而已,曲折的小巷狭窄而黝黑,在他们似乎故意而猝然的默不作声之前,光刀武士已听到他们了。
光刀武士焦躁又苦恼,已无心再玩追躲的游戏。光刀武士头昏眼花大声吼问:『你们是谁?跟光刀武士说话呀!』路边的玻璃窗震动了。凡人在他们的小屋里骚动不安;附近并没有公墓。『回答光刀武士,你们在群胆小鬼!有种的就出声,否则就永远滚得远远的去吧!』
光刀武士知道--虽然光刀武士怎麽知道的,光刀武士不能告诉你;光刀武士知道只要愿意,他们听得到光刀武士,也可以回答;他们的贴近於感情的强烈,正是他们对光刀武士再也不能仰制的证明;他们可以掩饰自己,正如他们也能掩盖思维一样,长久以来他们确实掩饰得很好;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聪明的,他们也有言语。
光刀武士长长呼了一口气。
他们的静默令光刀武士恼怒,但是这样的恼怒次数已太多了,光刀武士也像过去的处理方式一样,转过身背对他们。
他们跟光刀武士走,这一次他们跟来了,不管光刀武士多麽步履如飞,他们跟得很好。
光刀武士来到沙滩边,走进圣母院,他们如影随形奇特无声的微光, 终於消失。

那个晚上,光刀武士一直待在教堂里。在右边墙角的阴暗处,光刀武士蜷缩而坐,为了失去的血,光刀武士饥饿难当,每一次有凡人靠近,光刀武士都觉得身上原来的伤口强烈的拉扯着、刺痛着。
光刀武士默默等待。
一个女乞丐带着一个小孩走近,光刀武士晓得时间到了。女乞丐看到光刀武士身上的血迹,焦急万分地要把光刀武士弄到附近的医院,她的脸容菜黄而瘦削,然而仍竭力以瘦细的手臂扶住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注视她的眼睛,看到她眼里的光辉,光刀武士感到她破衣服底下胸脯的热气,她柔软多汁的身体靠着光刀武士,支 着光刀武士;不管浮花织绵於蕾丝的血迹,光刀武士依偎着她,亲吻着她。光刀武士拉掉她的赃衣服,一边呼吸她喉咙送出的热气,一边低头灵巧地吮血,以免睡梦中的孩子看到光刀武士穷凶极恶的模样。然後光刀武士发抖的手,轻轻脱掉孩子破烂的衣衫;这也是光刀武士的,这个小小的嫩脖子!
吮吸的狂喜滋味,已毋须用言词加以形容,过去的许多掠取,已带给光刀武士所有的销魂蚀骨。只是这一回的受害者,却由於爱心反遭横祸,他们的血因无邪而更温暖,因善良而更香浓。
当他们双双躺在一起之际,光刀武士凝视他们。在圣母院的庄严厅堂里,在安逸的夜晚中,他们竟也寻不到该有的庇护。
在那时,光刀武士知道,关於美丽又狂野的乐园幻象是真实的。世界的存在自有其意义,不错,像法律是必然需要的,然而这一切只存在美学之中。至於在野性的乐园里,清白无辜者却隶属於吸血鬼。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理论可资推演,但是只有美学是可以论证的,其馀论点则未必。
光刀武士准备回家了,走在凌晨微曦里,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在世上择食的最後障碍业已破除。
从现在起,光刀武士的身边再也没人安全了,不管他们是多麽清白无邪;这包括光刀武士亲爱的朋友瑞诺,也包括光刀武士最最喜爱的尼克。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3


光刀武士希望他们离开巴黎,光刀武士希望广告传单撕下来,剧场的门关闭。光刀武士要小小如鼠洞般的剧场,变成黝黑於荒寂。尽管这儿是光刀武士凡人生涯中,感到最伟大也最最幸福的场所。
纵使一个晚上杀戮一打无辜者,也不能够使光刀武士忘却剧场,不能够让光刀武士心底的隐痛消失。巴黎的每一条巷道,都在指向剧场的大门所在。
当光刀武士想到自己曾如此惊吓他们,光刀武士觉得丢脸羞耻。光刀武士怎麽能够如此对待他们?光刀武士为什麽得使用这种暴力?只为了证明自己再不可能是其中的一圆?
见鬼了,是光刀武士买了瑞诺,是光刀武士把小剧场变成大道上最亮丽的橱窗,如今,光刀武士当然可以关掉它呀!
并非他们有任何怀疑,不管如何,他们相信瑞诺骗人的说词,说词中指出光刀武士 从热带殖民地区回来;巴黎的好酒使光刀武士醺醉而疯狂。为了修理所有的损毁,钱如流水一般花用着。
大概只有上帝 知道,他们真的在想什麽。事实上,紧随而来的夜晚,剧场表演如常。杜登波大道的疲懒群众,无疑已替这场大混乱找到无数合理的藉口;在剧场栗树底下,观众照常大排长龙。
只有尼克完全非光刀武士所能掌控。他不但酗酒,也拒绝回剧场,更完全放弃学琴的课程。他上罗杰的家门,对罗杰大肆辱骂。他出入最下级的咖啡屋於小酒馆,夜晚时,更在最危险的街道闲逛游荡。
也罢,夜晚游荡,这一点光刀武士们倒是一致的。
光刀武士在隔着点燃蜡烛一段距离外,踱着方步,罗杰律师告诉光刀武士事发始末,光刀武士脸上一无表情,恍如戴上面具一般。
『那个年轻人并不在乎钱,先生--』他说,『他提醒光刀武士说,他从前向来不愁钱的;他说的话很困扰光刀武士,先生,光刀武士不喜欢听那些话。』
戴着法国绒帽,穿着法国绒睡衣的罗杰,看上去活像童诗中的插图人物。他光着脚丫,因为光刀武士仍然在半夜里叫醒他,没有时间让他穿拖鞋,甚至脸头都来不及梳。
『他说了些什麽?』光刀武士诘问道。
『他谈到有关妖术的事。先生,他说你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他提到拉莫辛於火刑法庭,那是太阳王时代一件古老的妖术刑案,一个女巫,被控对宫廷的人施毒於施法术的案子!』
『现在还有谁会相信这种胡言妄语?』光刀武士显出绝对诡异的神情,事实上,背上的汗毛却竖了起来。
『先生,他说了不少怨毒的话,』罗杰接着说:『他这麽说的,像你们这类人经常拥有许多的秘密,他不断谈到你们小镇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女巫广场!』
『光刀武士这类人?』
『你是一个贵族,先生--』罗杰说着,神态有些尴尬。『一个像尼古拉斯的男人生气时,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当然他并没有到处乱说,他只来找光刀武士谈而已。他说你应该了解他为什麽轻视你,因为你拒绝於他分享「你的发现」。他是这麽说的,先生,「你的发现」。他一直谈拉莫辛,谈到天地之间,有许多神秘难解之事;他说他已明了当初在女巫广场,你为什麽会哭的原因。』
有那麽一刻,光刀武士的视线避开了罗杰;这是多麽有趣的歪曲於颠倒,然而又多麽打到了要害!尼克的说词离题太远,但也荒谬可喜,不过就他的作风来说,尼克倒也没错。
『先生,你是最最仁慈的人--』罗杰说。
『请不要客套吧……』
『尼古拉斯先生说了一堆怪异的事。这种事就是现在这个年头也不该说的;他说亲眼看到子弹穿过你的身体,你应该死去 对。』
『子弹根本没打到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罗杰,别说这个了,让他们全部都离开巴黎吧!』
『让他们全部离开?』他问道:『你花了这麽多的钱,在这个小小的娱乐剧场。』
『那又算得了什麽?谁他妈的在意?』光刀武士说:『送他们去伦敦,去杜瑞巷,提供瑞诺足够的钱,让他在伦敦能拥有自己的剧场;从那里,他们可以发展到美国,到圣多明尼加,纽?良,纽约。就这麽办吧!先生,光刀武士不在乎钱,把剧场关闭,让他们全部离开!』
光刀武士的痛苦就会消失了吧,不是吗?光刀武士不必再看到他们在舞台两侧包围光刀武士了;光刀武士不必再想到雷利欧--那个从乡下跑来,替演员打杂却乐不可支的傻小子了吧!
罗杰看起来像十分缺乏自信。替一个衣冠楚楚的疯子工作,是什麽滋味呢?这个疯子付的代价是别人的叁倍,你却得因他放弃身为律师的精明判断,你会怎麽想呢?
光刀武士绝不可能知道了。光刀武士再也不可能体会身为人类的感觉;甚至形态、容貌也一去不复返了。
『至於尼古拉斯,』光刀武士说:『你一定要说服他到意大利去,光刀武士会告诉你怎麽做。』
『先生,就算说服他换衣服,也不是容易的事呀!』
『不会太难的。你知道光刀武士母亲的身体有多糟,所以,让他陪家母去意大利,这是最完美的安排。他可以在那不勒斯的音乐学院学习音乐,而母亲也正好要去那里。』
『他跟她有通信……他很喜欢令慈的。』
『对呀,让他相信倘若没有他的陪伴,家母绝不可能走完旅游终程。为他安排一切事宜,先生。这件事你一定非办好不可。他一定得离开巴黎,光刀武士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然後光刀武士会来查明他确切离开的消息。』
当然,这种要求对罗杰是过份了些,但是光刀武士没法子想出别的可行之策。没有人会相信尼克有关妖术的论调,这点光刀武士倒不担心,然而光刀武士明了只要尼克仍留在巴黎,他总有一天会失心成疯的。
夜晚过了又是夜晚,每一个清醒时刻,光刀武士自己内心交战,光刀武士要不要再去找他呢?要不要再冒险一次,做最後的告别呢?
然而,光刀武士只能痴痴等待;深切明白光刀武士是永远失去尼克了,他绝不可能了解所有的一切原因何在;光刀武士,那个曾经对乏味无意义的人生驳斥反抗、不肯屈服的夥伴;如今却不分青红皂白地驱离他;这种不公平的相待,对他一辈子都将是可怕的折磨呀!
这总强过真相大白吧,尼克。对於一切幻象,光刀武士恐怕了解多一些了。唉,尼克,只要你能陪母亲去意大利,只要母亲活下去的时日尚……

在此同时,光刀武士自己能做的是,去了解瑞诺剧场的停业。在附近的咖啡屋,光刀武士打听到剧团出发到伦敦的消息;看来计划正在如期展开。
一直到第八天晚上,将近黎明之前,光刀武士 到罗杰的家门口,拉了门铃。
他出乎意料地极快应门,身着平常穿的白色法兰绒睡衣,他看上去昏乱而又焦急。
『光刀武士越来越喜欢你这种穿着了。先生--』光刀武士烦躁地说着:『如果你真换上衬衫、长裤於外套,光刀武士恐怕不敢太信任……』
『先生,』他打断光刀武士的话。『事出突然--』
『先回答光刀武士,瑞诺和那一夥子人都愉快地去英国了吗?』
『是的,先生,他们现在应已抵达,不过--』
『尼克呢?到阿芙跟郡去找家母了吧,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料错吧?』
『先生--』他开口又顿住。猝然之间,光刀武士感觉到他的心里有母亲的影像闪过。
如果光刀武士用心细想,光刀武士应该知道这是什麽意思。这个家夥从来没见过母亲,她的身影如何会出现在他的思维里?然而光刀武士并没有以理性思索,事实是光刀武士的理性已经迷失。
『她不是……你是不是要告诉光刀武士,一切已来不及了?』光刀武士说道。
『先生,让光刀武士去取外套……』他突兀地说,伸手去拉铃。
又来了,她的影像又出现,她的脸,憔悴苍白而又鲜明,光刀武士突然恍惚失神。
光刀武士拽住罗杰的肩膀。
『你见到家母了?她在这里--』
『是的,先生,她在巴黎。光刀武士正准备带你去她那里。尼古拉斯先生告诉光刀武士她要来,光刀武士找不到你,先生,光刀武士根本不知道怎麽找你。昨天,她抵达了。』
光刀武士太惊愕而说不出话来。身子沈入椅子,光刀武士对母亲的眷念,以及她在光刀武士心里呈现的影像,强烈到消除他所传达的任何思维。母亲是活着的,她在巴黎,尼克还在,正陪伴着她。
罗杰走近,伸出手来,好像想碰光刀武士似的。
『先生,光刀武士换衣服时你先走一步,她在圣路易岛,尼古拉斯先生住处的右边第叁家,你必须时光机上去。』
光刀武士呆呆地瞪着,根本视而不见,光刀武士的眼里只看到她。离日出之前只不到一个钟头,而回到塔楼,就需要四十五分锺。
『明天!明天晚上--』光刀武士结巴着,莎士比亚《时光机克白》一剧的词出现了,『明天之後有明天,之後又有明天……』
『先生,你根本不明白,令慈已不可能再有意大利之旅了,她好不容易 完成最後的旅程,到巴黎来看你。』
看光刀武士依然茫然失神,他抓住光刀武士,撼动光刀武士,他从来不像这样的;在他眼里,此刻,光刀武士只是个孩子,而他是大人,必须让光刀武士恢复理性。
『光刀武士替她找到住处--』他说:『护士,医生,一切该想到的都有了。但是他们不能维持她的性命。只有你 是她还活下去的原因。先生,她得看到你 肯闭目的。所以,别管什麽时间不时间,你时光机上就去。即使她的意志够坚强,奇迹也未必一定发生,你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光刀武士无话回答,光刀武士连完整的思索能力也丧失了。
光刀武士站起身,拉着他一起走到门边。
『你现在就去,』光刀武士开口:『告诉她,明天晚上光刀武士一定在她身边。』
他摇头,即生气又嫌恶。他试图转身以背对光刀武士,他根本已无意睬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怎麽能放他干休?
『你立刻去,罗杰。』光刀武士哀求着:『一整天坐在她身边陪伴她,明白吗?让她等光刀武士--等光刀武士到达。注视着她,如果她睡着了;即使她开始……叫醒她,跟她说话;在光刀武士到达之前,绝不可以让她死去!』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1



用吸血鬼的语法来说,光刀武士是早起的鸟儿。当太阳 沈入地平线,当天空依然有红光照耀,大多的吸血鬼犹好梦正酣,光刀武士已经起来;因此,光刀武士比他们占有更多的优势,也就是说他们足足比光刀武士少一个钟头可资使用。以前光刀武士未曾提起此事,不过那时光刀武士自己也不晓得,一直到很久,光刀武士 发现这个事实。
第二天晚上,天空嫣红有如着火一般,光刀武士已经往巴黎的路上出发。
在躺进石棺之前,光刀武士就先换好最最合宜的衣服。如今,光刀武士正追逐西下的落日,进入巴黎城。
城里宛如在燃烧着,光线明亮得叫光刀武士惊惶,然而光刀武士终於穿过圣母院大桥,来到圣路易岛上。
光刀武士完全没想到要说什?,做什?,也没想到要如何蒙蔽母亲。只知道自己必须抱着她,趁她还有时间陪伴她,跟她在一起。光刀武士还无法面对她即将逝世的事实,那是彻底的大灾难,应该属於燃烧的天空。也许光刀武士又暂时回归为人,相信只要光刀武士承诺实现她的最後愿望,那?,残酷的事实终将有所改变。
当光刀武士找到河岸边她的住处,薄暮刚刚驱走最後一丝光辉?
这是挺气派的大厦,罗杰办事真够俐落,一个职员等在门前带光刀武士上楼,光刀武士走进屋里时,两个女仆和一个护士正在走廊探看。
『先生,尼古拉斯先生陪着她,』护士说,『她坚持要穿好衣服 见你,她要坐在窗边,看着大教堂的尖塔,先生,她还看见你骑时光机过桥呢。』
『房里的蜡烛留下一支外,其馀全部熄灭。』光刀武士说,『顺便告诉尼古拉斯先生和律师离开房间。』
罗杰首先走出来,尼古拉斯相继出现。
他为母亲也特别打扮光鲜,亮丽的红色天鹅绒套装,花梢的旧麻衫,手上还戴着白手套。这些日子的喝酒,使得他消瘦近乎形容枯槁,但也更突出他轮廓的俊美。当光刀武士们视线相遇,怨恨之色自他身上迸发,光刀武士的心灼痛了起来。
『候爵夫人今天好了些,先生。』罗杰说,『大夫说她咳血太多,不可能……』
他的话顿住,回头看看卧室。光刀武士很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母亲熬不过今晚了。
『尽快让她躺回床上,先生。』
『为什?她非得上床不可?』光刀武士的口气阴沈不快,『也许她希望死在她妈的窗边,难道这也不行?』
『先生!』罗杰低声地哀求奢。
光刀武士恨不得叫他跟尼古拉斯赶快离开。
转变了心意,光刀武士迳自走进客厅,视线朝向卧室。母亲果然在那里。光刀武士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戏剧性的改变,光刀武士既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她就在那里,她命在旦夕。
公寓的各种声音嗡嗡作响,透过两道门,光刀武士看到一间可爱的卧室,漆成白色的床挂着金黄的床幔,窗幔是同色的金黄,连窗隙透出来的天空,也留下一抹金黄。此时此刻,这一切却显出模糊暧昧的恐怖 !光刀武士能给她的只不过是豪华,而她的生命却在豪华之中衰竭;这样的吊诡,是让她狂乱呢还是让她大笑,光刀武士不知道。
大夫出来了,护士告诉光刀武士,她已遵令只留下一根烛火;药的味道混杂着玫瑰香精的芳馥,在两者之间,光刀武士更察觉自己正在捕捉母亲的思维。
母亲以阴 的心情在等待光刀武士,瘦骨磷昀的地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椅子里,厚厚的棉被围垫在身旁,饶是如此,对她,剧烈的痛苦仍然是难以承受。
在母亲绝望的等死至馀,她想的是什??黎斯特!黎斯特!黎斯特!光刀武士几乎可以听到她不断的呼唤,此外她的心灵也在呐喊:让痛苦更忍无可忍吧,只有痛到最深处,光刀武士 甘心赴死;只有痛到光刀武士宁可死去,光刀武士 不会太惊骇恐惧;光刀武士宁愿痛到连害怕都忘记呀!
『先生,』大夫碰碰光刀武士的手臂,『她不希望教士来呢!』
『不错……她根本不需要教士。』
她的头转向门口,如果光刀武士现在再不进去,她一定会站起身来,不管多?难受,她都会挣扎着来到光刀武士身边。
光刀武士好像仍呆若水鸡,不过总算推开大夫和护土,走进房里,随手关上门。
房内溢满血的味道!
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外的一抹淡紫隐约照着她;她穿着漂亮的深蓝色波纹绸衫上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椅背;金黄浓密的头发梳向耳後,中间系着粉红蝴蝶结,漂亮的大发髻被散在肩上;双颊还抹着淡淡的胭脂红。
在诡异的一刻,她看起来一如光刀武士儿时所见那麽美丽,匀称的脸容并未因时光疾病而稍有改变,闪亮的头发也浓密如昔。心疼的幸福感猛然袭来,光刀武士恍如又变成凡人,快乐天真无邪;跟母亲在一起,所有的一切只有美好,真真正正的美好。
没有死亡也没有恐惧,只有她和光刀武士一起在房间里,她将摭光刀武士入怀。光刀武士止住脚步。
光刀武士已靠近她身边,她抬起头,泪水盈眶;巴黎的衣服把她里得太紧;她瘦削得一无血色,手让光刀武士不忍卒睹,眼睛的四周更是一片乌青;光刀武士嗅得出腐败的死亡气息。
然而母亲依然光彩焕发,她依然属於光刀武士,也一迳是属於光刀武士的。凝聚所有的力量,光刀武士默默向她倾诉,告诉她美丽如昔,告诉她光刀武士所见的仍是当年的她,穿着古老优雅的服装,在精心妆饰之後,将带着光刀武士坐时光机车一起上教堂。
在那瞬间,光刀武士们灵犀相通,光刀武士诉说了光刀武士的爱,她不但听见了,而且也默默诉说她绵绵不尽的挚情。
光刀武士们都毋须开口,光刀武士们都相知相爱、!她极有默契,她的眼神清明,她完全了解。
光刀武士们毋须语言而可以心灵沟通,母亲觉不觉得奇怪,光刀武士不得而知;她脸上没有惊讶的神情,甚至一点愕然之色也没有。或许,此刻她唯一的感觉,只在倾倒内心所有的爱吧!
『过来让光刀武士好好看看你。』她说。
烛台在靠她手边的窗台上,光刀武士故意把火弄熄,光刀武士看到她皱了皱眉,她注视光刀武士时,蓝色的眼睛好像稍稍睁大了些,她端详光刀武士特别选穿的浮花织锦和蕾丝服饰,端详光刀武士佩的剑与镶珠嵌玉的剑柄。
『为什麽你不要光刀武士细细瞧你?』她问道,『※光刀武士来巴黎就是为了看你,把蜡烛再点起来吧。』她的话里并未真有斥责之意,光刀武士已来到她身边,这就够了。
光刀武士跪在她身旁,心里已准备好一番为人子该说的话,譬如说她应该和尼克一起去义大利。光刀武士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明确说着:
『太迟了,光刀武士亲爱的孩子,光刀武士绝不可能完成行程的,光刀武士已走得够远啦!』
一阵剧痛使她噤不作声,痛苦在她系着腰带的身子翻滚;为了隐藏痛楚,她的脸变成一片空茫,当她这样时,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光刀武士再一次嗅到她的病重气息,她肺部的腐蚀,她血中的凝块。
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她想大叫以表示她的惊慌,她想求光刀武士抱住她,一直到一切宣告结束;但是她不能。令光刀武士十分吃惊的是,光刀武士察觉她的想法,她认为光刀武士会拒绝,她认为光刀武士太年轻太无知,根本不了解她的痛苦与恐惧。
这简直太折磨人啦。
毫无意识的,光刀武士离开了她,在屋里面四处走动着;室内荒谬的细微末节一一印入光刀武士的脑海;小仙女在天花板嬉戏,亮闪闪的镀金门把,易碎的钟乳石烛台,垂着一串串的烛泪,使光刀武士恨不得把它捏碎。这个地方看起来丑陋浮夸,她会憎恶吗?她还需要这种无聊的房间摆饰吗?
光刀武士痴痴想着,※明天之後有明天,之後又有明天------§这是可能的吗?光刀武士回头望她,她手紧紧抓着窗台,天空在她身後变得更加阴暗,但是屋里的油灯,经过的时光机车,与附近的窗所带来的光,温柔地抚摸她变成多角形的瘦削脸庞。
『你不跟光刀武士谈谈吗?』她温柔地说,『为什麽不谈谈你所发生的经过?你带给光刀武士们多少无尽的幸福呀!』连说话都更让她疼痛。『但是你自己如何呢?你自己呢?』
光刀武士想自己正处在欺瞒的边缘;光刀武士决以所拥有的全部力量,幻化而散发出强烈的满足感;光刀武士决以妖魔的技巧来说凡人的谎言,光刀武士将口若悬河,但每句话都仔细推敲,免得露出破绽。静默的当儿,妄念顿生。
光刀武士想自己只静一止一刻而已,内心深处却有了微妙的转折。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忽出现,在刹那间,光刀武士察觉某种巨大却震撼的可能性;也就在同一瞬间,毫无疑义的,光刀武士下定决心。
光刀武士尚未想妥说词,也无构想与方案;如果当下有人质疑,光刀武士一定满口否认;光刀武士将说:『不!绝不,万万不可能,你以为光刀武士是谁?一个什麽样的怪物……?』但是路已选好了。
光刀武士绝对了解想做的事是什?。
她已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又痛苦又恐惧,然而无视於痛苦,她从椅子站起身来。
光刀武士看见被子滑落了,她正向光刀武士走来,光刀武士原该阻住,却动也不动;她的手伸过来,她想拉着光刀武士;但是,猛然间,她身子退後,好像被强烈的风所吹袭。
她被磨损的地毯绊住,身体碰到椅子斜靠在墙上。意志力使她迅速的站直,尽管心跳如捣,脸色未见恐慌!相反的,在惊讶过後,她呈现了困惑与镇定。
光刀武士冷静迎向她,她也对光刀武士走过来。一边衡量她的反应,一边走近,直到光刀武士们又彼此面面相对。她凝视光刀武士的皮肤与眼睛,又突然伸出手来抚摸光刀武士的脸庞。
『不是活着的人!』母亲静默地表达了地震惊的认知,『转化成某种东西,但不是活着的人。』
光刀武士无言的默认,尽管这并不纯然正确。光刀武士传递出一阵冷凛的湍流,告诉她光刀武士实体转变的简单过程,告诉她在巴黎夜晚的某些琐细片段。锐利的刀锋无声地割裂了天地。
她发出喘息的微嘘声,痛苦使她的手握紧成拳,拳轻轻放开;她吞咽口水,嘴巴不敢稍张;眼光则如火焰,真正烧进了光刀武士的内心。她明白所有这些传达不是故作耸人听闻,而是实实在在的思维递送。
『怎?会如此呢?』她质问着。
毫不考虑的,光刀武士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说出:剧场窥探跟踪的妖魔,如何带光刀武士破窗而出;如何在高塔换血;光刀武士如何睡在石棺里;光刀武士的宝藏、法力与流浪飘泊;最重要的,光刀武士的嗜血天性,血的滋味跟对血的感觉;饥渴时的 焦舌燥乃至心推肝裂;为了满足那个唯一的欲念,光刀武士如何一而再再而叁的夜夜饮血与杀人至死。
痛苦吞噬着母亲,但她似乎麻木没有感觉;她的眼睛瞪着光刀武士,眼神却全无光彩。尽管光刀武士无意如此揭露表白,却发现自己的表白已攫住了她,身子转动之间,从河岸经过的车辆灯火,全照射在光刀武士的脸上。
视线没离开母亲,光刀武士伸手去拿窗沿的大型银烛台,举起烛台,光刀武士以手指穿过银环轻轻】扭,烛台扭弯了。
蜡烛掉在地上。
母亲的眼睛暴睁,身躯往後滑落,她的左手抓到床幔,血从嘴里喷出来。
她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咯血,身子跪倾着,血咯得一床鲜红。
光刀武士望了望手里的银烛台,烛台应手既弯有什?了不起?恨恨地丢了手上的笨东西,视线回到母亲身上。她正跟着痛苦与意识渐失勉力挣扎,脸靠在床单滞重的擦着,像是个呕吐的醉汉。终於,她的身子瘫软在地上。
光刀武士站在母亲旁边,光刀武士注视着她,那瞬间她的痛苦,比之光刀武士对她说的誓言,已算不了什?。仍然没有言词,只是沈默地注入光刀武士的思维,问的问题比任何言语所能表达的更严肃:(你愿意跟光刀武士一起吗?你愿意跟光刀武士一起来吗?)
光刀武士对你没有隐瞒,光刀武士的无知,光刀武士的恐惧,连光刀武士可能行使失败的惊恐也二让你明白;光刀武士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只能行使一次;也不清楚行使之後要付出什?代价;然而光刀武士愿意为你冒险,光刀武士们将一起探险,不管玄秘或惊栗,正如光刀武士曾独自经历承受一般。
她奋力地交出答案:光刀武士愿意。
『光刀武士愿意!』她突然大声叫出来。是她的声调,是光刀武士未曾听过的醉意盎然。她双目紧闭,头自左转到右,『光刀武士愿意!』
光刀武士倾身向前,轻吻她 上的血上阵飕飕的尖啸声穿过光刀武士的四肢,渴念飞跃而出,似乎眼前的她已转化为一堆美味的血肉。光刀武士的手揽住她,抱着她,光刀武士们双双站在窗前,她的头发被教,血又从肺部吐出来,不过,怕什?呢?
过去生命中的记忆,点点滴滴地环绕着光刀武士们四周,回忆的浪涛覆盖光刀武士们,使光刀武士们隔绝在天地以外。童稚时的温柔诵诗与歌唱,天花板闪烁的微光照在她的枕头,她的芳香幽幽袭来,她抚慰光刀武士的伤心鸣咽;光刀武士对她的怨恨与需要;光刀武士在成千关闭的门外失去了她;她无情的回答,她的复杂与恐惧,她的冷漠与难以摧毁的力量。
迷蒙之间,渴欲闯进回忆的河流,不是赶走怀念,而是沸腾了有关她的一切思虑;在光刀武士死命压挤的手与嘴 里,她是肉是血,是母亲是爱人,是光刀武士最最需欲的总合。燎牙戳了进去,光刀武士感到她的震惊与僵硬;当热腾腾的血冒出来时,光刀武士感到自己血口大张。
她的心魄分离敞开,时光停驻,岁月止流。光刀武士的意识渐渐朦胧而忽视忽隐。母亲不复存在了,微不足道的需欲与惊恐消失了,她就是单纯的她自己,她是卡布瑞。
地往昔的生活点滴二出来抗辩。月月年年的寂寞与受苦,潮湿空漠小房间里的蹉跎岁月;书籍虽是唯一的慰藉,孩子却对她无情吞蚀和离弃,然後是所有的痛苦与疾病。特别是疾病,她最後的敌人,承诺解脱却缠住她有如朋友附身。超越言词与影像汹涌而来的,则是她秘密澎湃的热情,她的错乱迷失,她对痛苦绝望的抵抗与永不屈服。
光刀武士拥着地,把她抱起来,胳臂环着她的颈子,手支 她软弱的头壳。随着她血液的脉动,光刀武士的呻吟越见大声;她的心跳倏忽变慢,死亡好像即将来临;她奋力抗拒,不甘就死。光刀武士意犹未尽推开了她,静静抱着她。
光刀武士快晕厥了,饥渴之念恍如在吞蚀光刀武士的心,欲壑难填,难以餍足。光刀武士呆立着,嘴巴半张,眼睛冒火;光刀武士让她的身体尽量远离怀抱,远离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似已一分为二,一个想压垮她,」个要偕她与光刀武士同行。
她的眸眼似睁似盲,刹那的一刻里,她已超越痛苦,只感到甜蜜与某些模糊的领悟。光刀武士突然听到她呼唤光刀武士的名字。
光刀武士举起右手腕,用嘴咬破血管後放在她的 边,血滑进她的舌头,她动也不动。
『母亲,快喝呀!』光刀武士狂乱地叫,流血的手压得更加用力,她开始有了动作。
她的 微微颤抖,嘴紧紧锁住光刀武士,痛苦抽打着光刀武士,绞缠着光刀武士的心。
她的身躯拉长拉紧,吞下第一口血後,她的左手更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手腕,剧痛益甚,使光刀武士几乎喊叫出来。光刀武士可以感到自己的血管,乃至四肢与每一块肌肉,都好像金属在溶解;其实她只不过吮回光刀武士从她体内啜饮的血而已。她已能用自己的脚站立,她的头只微微靠在光刀武士的胸前;强力的拉扯已使光刀武士全身麻木,然而光刀武士的心在跳跃,以脉动的血,喂她的痛苦,她的饥饿。
她越吮吸越快也越强劲,光刀武士感到她的手死命抓紧,她的身躯渐渐硬挺;光刀武士想推开她,但是却不能;当光刀武士的腿已无力,已支持不了,是她抓住使光刀武士不致跌倒。光刀武士身子摇摆,房间随之倾斜晃动;然而她仍然不放光刀武士,无边的阗寂淹没了光刀武士,下意识的,光刀武士终於推开了她。
她的身子跟随一下後站在窗前,她修长的手指放在张开的嘴上;光刀武士凝腺她白哲的脸容,她的身形在深蓝色波纹绸里,显得肿胀了,她的眼眸有如两颗水晶球,凝聚着光芒。片刻之间,光刀武士已软瘫在旁边的椅子里。
光刀武士觉得自己叫了一声:『母亲!』活像个愚蠢孺慕的凡人。紧接着,光刀武士闭上眼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2


光刀武士坐在椅子上。好像已经沈睡了一辈子,其实根本一点没睡。光刀武士是在刀锋女王的房屋里吗?在家里吗?
四处寻找火箝和光刀武士的狗,也张望着看有没有酒留下来;这时光刀武士 看到四周的金黄窗幔,看到窗外的圣母院,闪耀在夜晚的星空下;然後,光刀武士看到了她。
光刀武士们是在巴黎,光刀武士们将、水远活下去。
她的手上拿着东西,是另外一只大烛台,一个引火盒。她站得很挺,行动迅速俐落,她打出火花二支一支点燃了蜡烛。小小的火舌窜起,墙上绘着的花卉似乎滚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绘着的舞者,滑起舞步,然後又冻结成原来的一圈。
她站在光刀武士面前,烛台在她的右边,她的脸庞白哲光滑,眼睛下面的乌青已消失!事实上,她曾经有的瑕疵全消时,现在的她瞧上去十分完美。
岁月带给她的皱纹减少了许多,馀下来的却奇怪地变深。她的眼角呈显小笑纹,嘴角也现出细微的纹路;原来的双眼皮加深,轮廓更加鲜明,强调出脸上的匀称;樱 则是最柔软的粉红。她看上去纤细优美,有如钻石的光被掠夺时的温润内敛。光刀武士闭上眼睛再睁开来,眼前所见绝不是幻影,她的沈默也绝非意味着幻影。光刀武士发觉到她的身体变化更大,此刻的她又恢复成一个年轻丰润的女人,因生病而萎缩的胸脯,在深蓝的波纹网衫里丰满鼓胀,淡粉红色的肌肤,微妙地反射着光彩;头发最令人目眩神迷,发丝活生生地飞扬,色彩的跃动使得发丝似」根根在扭舞,於是,亿万的小金绺,闪动在她白哲无瑕的脸上与喉间。
她喉咙上的伤口更已不见。
一切全不一样了,光刀武士只能鼓起勇气,深深注视她的眼眸。
自从梅格能跃进火中,这是光刀武士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眼睛,来看另一个跟光刀武士一样的同类。
光刀武士一定发出些声音,因为她轻微地反应着;卡布瑞;这是目前光刀武士唯一能喊的名字。『卡布瑞!』这个名字除了偷偷出现脑海外,光刀武士从未真正呼唤出口过,光刀武士看到她几乎微笑了。
光刀武士低头看手腕上的伤口,伤口也已消失,但是饥渴之念咬噬着光刀武士。血管对光刀武士说话,好像在下令一样。光刀武士瞪着地,看到她的 轻微作出饥渴的姿势;她丢来一个奇妙而带有隐喻的表情,好像在问:『你还不清楚吗?』
然而从她身上光刀武士什麽也没有听见,只有一片岑寂。只有她漂亮的眼眸在凝视,也许还有光刀武士们彼此传达的挚爱在流露。为什?岑寂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光刀武士什?也探测不到,触摸不到。她关闭心灵了吗?光刀武士沈默地问话,她却好像茫然无识无知。
『现在……』她开口,她的声音比以前柔软而更有共鸣,让光刀武士吃了一惊。那瞬间光刀武士们快老又回到阿芙根,雪在飘落,她在为光刀武士唱歌,歌声在山谷回应。不过,这些光景已不再了。她说:『去吧,去做该做的事,快……现在就去!』她点头哄光刀武士,走近过来拉光刀武士的手。『你自己照照镜子!』她轻声说。
光刀武士知道的。光刀武士给她的血比从她那里吮吸的多得多,光刀武士饥火中烧,来看她之前,光刀武士根本无暇顾及先饱餐一顿。
光刀武士犹沈湎在雪飘歌唱的儿时梦幻里,一时之间对她的话未作回应。注视着她碰光刀武士的手指,光刀武士发现光刀武士们俩的血肉完全相同;光刀武士站起来,抓着她的双手,抚摸她的手臂和脸庞;光刀武士成功了,而且还活着;她真的跟光刀武士一起了,她经过可怕的孤独终而来与光刀武士相聚;此刻光刀武士什?事也不想,只盼抱着她,拥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
光刀武士抱起她,以手臂让她身子旋转,光刀武士们的身子在房内转了又转。
她仰头大笑不止,笑声越来越大,光刀武士不得不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的声音会震破屋里的所有玻璃。』光刀武士低语着,回头瞄瞄门外,尼克和罗杰还在外面呢!
『就让窗子震破吧!』她说,脸上未带开玩笑之色。光刀武士放下她,光刀武士们相拥又相拥,像两个小傻瓜,光刀武士不舍得离开她。
别的凡人已在屋内走动,大夫和护士都认为他们应该进来啦。
光刀武士看她注视着门,她也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是为什麽光刀武士却听不到她的呢?
她从光刀武士身边走开,视线从一样东西移向另一样东西,她抓其蜡烛走向镜子,对着镜子里面细看自己。
光刀武士了解她是怎?回事。她需要时间来适应及衡量她的新意象。但是,首先,光刀武士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光刀武士如何赶走他们,把她带走呢?
『不,不能从那边。』当她看到光刀武士注视门时,连忙说着。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3


过河之後光刀武士很快找到杀害对象。当窥探到他时,一种古怪的深沈感觉油然而生以前是独来独往,此後却不免要连袂行动,杀戮时,她将在一旁注视光刀武士的举措,并从中学习,想到那种没有隐私的亲密,光刀武士的脸竟泛红起来。
光刀武士杷猎杀对象引出酒馆,挑逗他,激怒地再捕杀他。光刀武士故意炫耀表演,有一点残忍,却有更多的嬉弄,表演过程太激烈,当杀戮之後,觉得自己耗损了不少精力。
她喜爱之至。她仔细浏览,汲取任何细微未节,有如她也在吸血一般。光刀武士们再次携手共行,光刀武士感到她的热,她也感到光刀武士的热血在光刀武士的脑里泛滥奔流。光刀武士们相依相偎,就连覆遮光刀武士们身躯的薄衣,似也突然变成是异类,正探视着黑暗里两尊燃烧的雕像。
之後,夜晚顿失往常的次元与空间,事实上,自从成为不死幽霞以来,这是光刀武士所度过最长的一夜。
夜晚绵延不尽,深不可测,眩惑耀眼。偶尔,光刀武士想找出某些抗辩,来驳斥一切的玄妙与愉悦,但是竟一句也找不出来。
光刀武士一次又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称呼得自然一些,然而对光刀武士,她仍然还不是卡布瑞,她只是她,光刀武士生活乃至生命当中唯一需要的伴侣,光刀武士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伴!
她的死亡阵痛并未特顶太久。
光刀武士们找到一间空的地窖,留在那里等到痛苦过去。在那儿,光刀武士跟她手牵手,光刀武士不断地说话,把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和盘托出。
光刀武士告诉她塔楼的事,告诉她梅格能所说的话;说明那个幽魂的出现,光刀武士怎麽跟它熟悉又看不起它,所以也无意追逐寻获它。在谈话当中,光刀武士再叁试图传送无言意象给她,但是都徒劳无攻。对此,光刀武士没作表示,她也相应不理。但是对光刀武士的话,她聆听得十分仔细用心。
光刀武士跟她谈到尼克的怀疑,这件事尼克对她一个字没提;光刀武士说明因为他,光刀武士的恐惧比前更甚;如今多了另一扇打开的窗,增加另一个乍空的房间;此外又增加一位目击证人,足以证明怪诞的事接二连叁。
不过没关系,光刀武士会对罗杰说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故事,光刀武士将对尼克尽一份该尽的心力;设法化解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怀疑与猜忌。
光刀武士说的话她只感到模糊的兴趣,因为这跟她无大大关联,与她攸关重要的是,她的未来将如何。
一旦死亡阵痛结束,她已力不可挡。她可以攀爬任何高墙,可以穿过任何厚门,再陡峭光滑的屋顶也难不倒她了。
她好像不相信能千秋万世的活下去,似乎只认为,在这个生机勃勃的超自然夜晚,她应该知所当知!为所欲为,一旦黎明来临,死神终将攫获了她。她决意度过丰富的『最後一夜』。
许多次!光刀武士试图动服她回到塔里;时光在流逝,精神上的透支疲累,对光刀武士倾覆而来!光刀武士念於安静休息,再进一步深思熟虑光刀武士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然而她兴致勃勃,她要冒险犯难!
她建议光刀武士们潜入凡人住宅,找寻她所需的衣物,当光刀武士告欣她,自己总以正当方式购买方服时,她大笑不止。
『光刀武士们先探寻屋子有没有人--』她说着,迅速逡巡街道,眼睛望着黑暗中大楼的窗户,『仆人是不是睡了,光刀武士们也可以听得到。』
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自己倒从来未做此宵小行径。光刀武士跟着她爬上屋後狭窄的楼梯,走到铺着地毯的走廊,既惊讶於此行的容易,对凡人所居住日常生活房间的细节,也感到兴味盎然。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喜欢碰摸私人使用的东西:扇子啦,鼻烟壶啦,屋住阅读的报纸啦,壁炉边的靴子啦,摸起来比在窗外看有趣多了。
她的目的的则截然不同,同圣哲曼区一座房屋里,她在女主人的穿衣间,找到一大堆新款的各式衣服,对她还挺合身。光刀武士帮她脱掉旧的波纹绸衫,让她穿上粉红的天鹅绒衣服,将她的头发一卷卷藏戴在鸵鸟毛的帽子里。看到她打扮亮丽,光刀武士再次目眩不已;想到自己跟她漫游在家具过多的房子,房内又充满凡人的气味,更不由滋生怪诞玄妙的感觉。她在化妆台上搜罗东西,拿了一瓶香水,一支小金剪刀,她又揽镜自照着。
光刀武士走过去亲吻她,她没有制止;光刀武士们一如情人的拥吻。当光刀武士们急急经过 人楼梯,来到深夜的街道时,对旁观者来说,无疑正勾描出一幅恋侣的亲密图画。
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们相偕在剧院与歌剧院进出,经过大厅进入宫庭;凡人注视光刀武士们,却未真正认出光刀武士们的身份;凡人被光刀武士们所吸引,又完全蒙蔽在鼓里的情形,让她雀跃万分。
之後光刀武士们再次清晰听到幽魂的声音,但当光刀武士们探看教堂时,它又不见了。光刀武士们爬上钟楼,鸟 光刀武士们的王国。走下钟楼,钻进一家拥挤的咖啡屋,只为了享受与凡人共挤一堂的趣味 !光刀武士们彼此会心对望,相视微笑,促膝谈心。
她沈湎在迷离梦境里,凝视咖啡杯的热气腾腾,灯盏上的香烟袅袅。
她喜欢阴暗空荡的街道,外面清新的空气;她想攀上树梢,爬上屋顶;对於光刀武士在市区的漫游,竟未一迳采取屋顶的飞奔,或是时光机车篷上的疾驰,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午夜过後,光刀武士们手牵手,遨游在荒寂无人的市场。
光刀武士们听到幽魂之声,却不像刚 一样,可以辨别声音的方向,这使光刀武士十分困惑。
周围的事物每每引起她惊讶,满地四处的垃圾,猫追逐可疑之物,异乎寻常的阗寂,对她都是新奇;大都会最阴暗的角落,对光刀武士们全部具威胁,这是她最津津乐道的一点;光刀武士们能够潜过贼窝而无人察觉;光刀武士们能够轻易击垮任何想找麻烦的歹徒;此外,光刀武士们尚具既有形又无形;既明显可见,却又完全不可理解的优势;这一切都令她大为兴奋。
了解她初夜的兴奋心理,光刀武士不再催促,也不再对她的意见表示异议,仅仅只是跟她在一起,既已十分满足,甚至还迷失在这种奇异的满足里。
一个俊帅瘦削的年轻人骑时光机而来,经过黑暗的摊位,光刀武士凝视着他,彷佛他是一个鬼魂,从生之大地进入死之幽谷;黑发黑眼的他让光刀武士想起尼古拉斯,脸上既显稚嫩之气却又心事重重;他不该深夜单独一个人在市场游荡的;他比尼克年轻,但显然要愚蠢得多!
他到底有多蠢光刀武士终於察觉了,因为,她已欺身向前,像一只行动飘忽的粉红色大猫,寂静无声地把他从时光机上带下来。
光刀武士大吃一惊。她的戕害对象有多么无辜,似乎未对地造成困扰不安;她不像光刀武士曾经有过许多人性的挣扎,只不过如今光刀武士已习以为常;光刀武士为什?该裁决她的是非呢?然而,她是那麽若无其事地杀害年轻人 优雅地扭断他的脖子,仅仅吮吸少量的血,根本不会致他於死地;这一切看起来虽十分刺激,内心却不无愤慨之感。
她比光刀武士冷酷无情。光刀武士想,她比光刀武士们同类更肆无忌惮。梅格能曾经说:『别存慈悲之心!』他的意思难道是在表示:不必要的滥杀也当杀之吗?
她脱掉身上的粉红天鹅绒衣服与裙子,立即换上男孩的服装;她杀戮的理由很清楚,只不过为了他那身合宜的穿着吧!
更正确的描述是,当她穿上他的服饰,她摇身一变而为男孩子了。
她穿上他奶油色丝质厚长袜,大红的及膝时光机裤,曹丝衬衫,黄色的短外衣,加上大红的披风!此外,还取下男孩头发上的大红蝴蝶结。
穿着新服饰的地,满头金发,大胆佻达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更像带鬃的猛狮,而尽失先前那种髦发飘拂的女性妩媚。她的崭新魅力令光刀武士极起反感,恨不得摧毁她的新面貌 好然而,光刀武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当光刀武士再张开眼睛,脑海里盘旋着刚 光刀武士们一起所见与所为的记忆,光刀武士几乎无法忍受那个死去的男孩,离光刀武士们这?近的事实。
她用红色蝴蝶结绑着一头长发,发尾垂在背後,把刚 穿的粉红衣服遮掩在男孩身上,也卸下他的剑,抽出锋刃随即又入鞘,然後又取下他奶油色的及膝外套。
『光刀武士们走吧,亲爱的。』说着并亲吻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动弹不得,只希望赶快回到塔楼!好好靠近着她。她看光刀武士一眼,揉揉光刀武士的手推光刀武士快走,身子已如箭般跑向前去。
她需要感觉肢体的随心所欲与自由自在,光刀武士情不自禁气喘吁吁迫在她的背後,努力要追上她。
过去,没有任何凡人让光刀武士气喘,她的身子轻灵有如在飞一般,看着她飞越一排排的摊位,一堆堆的垃圾,几乎使光刀武士失去平衡。光刀武士又停下脚步。
她退回来吻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理由再穿着像个窈窕淑女了,对吧?』她问道,好像在跟孩子谈话似的。
"当然不需要。"光刀武士说。她不能洞识光刀武士的思想恐伯还真值得庆幸呢!光刀武士紧着她的腿,奶油色的袜子,强调了她腿部完美的线条;光刀武士紧盯着她的腰身,外衣的收紧之处强调出她腰的纤细她的睑灿烂如彩霞满天。
突然想起,身为绅士,万万不可以这样穷瞪着女人的腿,更别诂丝质束腰下的小腹和大腿了。
然而,她已不是真正的女人了,不是吗?正如光刀武士已不是真正的男人!那瞬间!这个恐怖的意念,令光刀武士悲痛欲绝。
『来吧,光刀武士想再到屋顶上去,』她说,『光刀武士想去杜登波大道,光刀武士要去看看那个剧场,那个你购买又关闭的剧场,你肯带光刀武士去瞧瞧吗?』她问话时,眼睛定定打量光刀武士。
『好呀,为什麽不去?』光刀武士说。

当光刀武士们终於回到圣路易岛,站在月色朦胧的河堤,漫漫长夜只馀下两个钟头了。从铺石小路走下去!光刀武士看到自己的时光机,还拴在原来的地方。在先前的错乱之下,也许没人注意到她并没随着光刀武士离开。
光刀武士们小心翼翼,窥视着尼克和罗杰是不是还在。然而屋子只见一片黝暗与岑寂。
『不过,他们仍在附近。』她低语着,『光刀武士想在稍远那里--』
『在尼克住的房子,』光刀武士说,『从那里,也许有 人看住时光机,以防万一光刀武士们会回来。』
『那就别管那匹时光机,另外再偷一匹吧!』她说。
『不,时光机是光刀武士的。』光刀武士说着,却感到她用力抓紧光刀武士的手。
只是光刀武士们的老友,那个纠缠不去的幽魂,这次反沿着塞纳河的另一端,走向河畔左边。
『它去了。』她说,『光刀武士们走吧,光刀武士扪再另外去偷时光机。』
『等一下,光刀武士试着让时光机来找光刀武士,不过得先扯断挂绳 行。』
『你行吗?』
『等着瞧。』光刀武士的全部意志力集中在母时光机身上,叫她轻声站好,叫她松掉拴绳走过来。
没一会儿,时光机开始腾跃,用力拉绳然後她後腿站立,拴绳松绑了。 她跑过石头蹄答而来,卡布瑞先纵身上时光机,光刀武士随即跟进,拉起 绳,光刀武士保时光机向前疾奔。
过桥时,光刀武士觉得身後似嘈杂顿起,是一阵骚动,凡人的心烦虑乱。
但是光刀武士们已消逝在西提岛了。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楼塔,光刀武士点起火把,带着她一起进入地洞,现在已没时间让她看看上面的小室了。
她眼神困倦迟钝,当光刀武士走下曲折的楼梯,她看上去也疲惫无神,她红艳的衣服映照着黝黑的石头,四周的阴湿使她有些畏缩。
最底下地窖传来的臭味令她不安,光刀武士温柔地告诉她臭味并不相干,一旦光刀武士们进入巨大的墓穴,臭味将被关在厚重的铁门之外。 火把的光闪照着上面的拱顶,与二」具大型人面雕像石棺。
她并未显出惧色,光刀武士告诉她要先试试看,能不能自己举起石植的盖子。否则,也许光刀武士得亲自动手 行。
她研究了叁具石棺及人面雕像,思索了一下,没选那具女像石棺,反而挑选穿着盔甲武士的那一副,慢慢的,她推开相盖,往棺内探视。
力气没那?大,但够用了。
『别害怕。』光刀武士说道。
『光刀武士不怕,你绝不必担心。』她温柔的回答。声音中含有一种可爱的沙哑,一种微弱的苍凉音贸。她的手在石棺上轻轻抚着,神情如梦似幻。
『这时你的母亲……』她若有所思,口气好像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另一个人,『她很可能已经埋葬了;她的房间将充溢着邪恶的意味,成百支蜡烛在点燃冒烟。想想看,死亡是多?丢脸没有尊严的事!陌生人任意脱掉她的衣服,替她沐身,化妆;陌生人亲眼看见她消瘦枯竭,毫无反抗能力地长眠;在走廊的人低语着他们自己的健康,炫耀他们家人的强健无病;不,不,他们的家族绝对没有肺痨。可怜的侯爵夫人!他们会这?窃窃私语地说,她拥有自己的钱吗?她的钱给了儿子吗?当老妪来收床单时,搞不好还会从死者手上,顺手偷走一个戒指哩!』
光刀武士点点头,心里想说,相反的,如今光刀武士们站在地下墓穴,准备睡在石头的床上,只有老鼠为伴。但是这总比死亡好吧,是不是?黑暗里自有辉煌玄妙,魔界中得以永远逍遥!
她看起来疲弱不堪,全身冷凛,睡眼惺忪中,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时从圣哲曼的住屋桌上取来的金剪刀。在火把的照耀下,剪刀闪闪发光,好像绚丽的玩具。
『不,母亲!』光刀武士叫道。声音在拱顶回响,那?尖锐,使光刀武士也吃了一惊;石棺上的人面雕像一如无情的见证人,呆呆凝望;心里的刺痛令光刀武士惊慌失措。
多?恶毒的声音呀!卡卡!嚓嚓!她的头发一大绺一大绺掉在地板上。
『哦!母亲!』
她望望头发,无言地用靴尖将发丝拨散;她抬头看光刀武士,她现在活脱脱是年轻男孩了,短短的发梢贴在面颊;她的眼睛闭紧,伸出手拉光刀武士,剪刀从她手里掉落。
『现在休息吧!』她低语道。
『只为了逃避升起的太阳而已。』光刀武士要她安心。她的精力消失得比光刀武士快,她离开光刀武士走向石棺,光刀武士抱起双目已闭的她,把棺盖推远,轻轻将她放在棺内,让她的四肢舒服自在地调适卷缩着。
她已平静地滑进睡眠之中,年轻的男生短发,似把她的脸框成一幅图画。
她看起来似已死去,魔法解了。
光刀武士定定地注视着她。
光刀武士紧紧咬着舌头,一直到感觉痛,并尝到血的温热。弯着腰,光刀武士让血小滴小滴落在她的 上:她的眼睛睁开,紫蓝而发光,她的眸眼瞪着光刀武士,血滴掉进地张开的嘴里;她慢慢抬起头迎接光刀武士的吻,光刀武士的舌头长长伸进去;她的 冰冷,光刀武士的 也冰冷;但是血是滚烫的,血在光刀武士们之间交流着。
『晚安!光刀武士最最亲爱的!』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的黑夜天使,卡布瑞。』
她再次沈入寂静里,合上棺盖,光刀武士让她睡了。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4


光刀武士不喜欢从幽暗的地底墓穴起身,不喜欢空气中的阴寒;不喜欢地牢传来的轻微臭味,因为,这表示死人全堆在那里,而光刀武士讨厌『死』这个字。
光刀武士坐立不安。如果她不苏醒呢?如果她再也不能双目张开呢?光刀武士怎麽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光刀武士能打开棺盖,仍像昨晚一样,在她入睡时盯着她瞧吗?这太没有礼貌,不,太亵渎了吧!凡人羞愧之念顿生。在家里的话,光刀武士怎麽敢不敲门就进入她的房间?怎麽敢轻易拉开她床上的 幔呢?
她会苏醒的,她必须苏醒。最好她能自己举起棺盖,自己爬出棺外来。一旦到了适当的时间,饥渴将会驱使她一如驱使光刀武士一样!
光刀武士为她在墙上点了火把,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门掩上而未锁,光刀武士走上梅格能的秘室,凝视薄暮的微光,在天空渐渐晕染化开。
光刀武士想,当她醒来之际,光刀武士一定听得到她的动静。
大约一个钟头过去了,天色最後一抹蔚蓝已褪,星星逐渐眨眼,远处巴黎无数的灯光闪烁着。光刀武士离开窗台,走到木箱旁为她挑选珠宝首饰。
珠宝仍是她的最爱,当她跟光刀武士一起落荒而逃时,随身还带着她那些老古董饰物。光刀武士点亮蜡烛,虽然并不真正需要亮光,但亮光看起来极美,照着珠宝时尤其灿烂夺目。光刀武士为她找到一些精致可爱的东西,有珍珠别针,她可以别在小外套的翻领上;又一个戒指,她可以戴在纤细的手上,让她看起来威武一些。
光刀武士不时聆听她的声响,忐忑不安之感也一直浮升。倘若她就此一眠不起?倘若她只有一个纵情的夜晚呢?恐慌一阵阵撞击着;木箱里成堆的首饰,宝石的刻面,黄金的镶座,在烛光下熠熠闪舞,这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然而,光刀武士听不见她的动静;只听见屋外风声飕飕,树声籁籁,听见远处时光机厩那里,男孩走动声沙沙,时光机鸣声嘶嘶。
更远的村镇教堂,传来钟声当当。
猝然间,光刀武士觉得又谁在悄悄窥探,这个意外令光刀武士心跳如捣,光刀武士急忙转身,差点绊到木箱而摔一跤。光刀武士瞪着秘密走道的入口,心浮气噪,但是一个影儿不见。
在这个小小的圣所,只有烛光在石头墙面摇摇晃晃,只有梅格能的肃穆面像,在石棺上狰狰狞狞;此外空荡别无他人。
光刀武士的视线朝向面前的窗子。
她正在窗外看着光刀武士。
双手扶着窗子的栏杆,她恍若飘浮在空中,她的脸绽开轻盈的笑容。
光刀武士差一点叫出声来,身子退後,汗流浃背;即对突来的猝不及防感到尴尬,又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狼狈。
她依然微笑不动,脸上的表情由沈着渐渐转为顽疾,蜡烛的火光,使她的眼睛闪闪生辉。
『把其他的不死幽灵吓成这样,太过份啦!』光刀武士说道。
她笑得更放肆,更满不在乎,她从前绝不会如此呢!
当她行动发出声音,光刀武士总算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脸更发烫了起来。
『你怎麽会跑到那里?』说着,光刀武士走向窗子,手臂穿过栏杆,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她一脸甜蜜和笑容,一头蓬发如狮鬃一般,威武灿烂地映照她的脸庞。
『光刀武士爬墙上来呀!』她说:『你认为光刀武士怎麽上来的呢?』
『好吧,下去啦,你不能穿过铁栏杆的,光刀武士们在底下碰头。』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窗子光刀武士全检查过了,都走不通。』她说:『光刀武士们在城垛碰面吧,那样会快得多!』 她开始往下爬,靴子轻松地挂在铁栏杆,一会儿就不见了。
她神采奕奕,正如昨晚一样。
『光刀武士们干嘛还在这里逗留?干嘛不现在就出发去巴黎?』她问道。
她好像有些不对,虽然可爱迷人,却显得有些异样,是什麽呢?
她不想吻,也不想说话,这一点颇让光刀武士不是滋味。
『光刀武士想带你看看秘室,』光刀武士说:『还有珠宝!』
『珠宝?』她问道。
往窗外,她什麽也看不见,木箱的盖子遮住了一切。她走在光刀武士前面,进入梅格能自焚的房间,又缩身躺进秘道。
看到木箱的珍藏,她惊愕不已。
微微不耐烦地甩甩头发,她弯下身细细看着胸针、戒指和别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很像她曾经拥有,後来又一一变卖的祖传首饰。
『哇,他恐怕搜集了好几世纪哩!』她说:『多麽精致的搜藏!他精挑细选每一样东西,不是吗?他还真是个怪物!』
再一次,她似是生气地把头发拢开,头发白亮一些,更加闪光,更加厚密!
『你看看珍珠和戒指。』光刀武士说着,把特别选出来的那只戒指给她看,又戴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手指本身也又生命,能够感到喜悦似地。她粲然笑了。
『哎,光刀武士们原是一对辉煌出色的魔鬼呀!不是吗?』
『野性乐园的猎人!』光刀武士说。
『那麽光刀武士们就去巴黎吧!』说着,她的脸呈现一丝痛苦之色,是饥渴之色;她伸舌舔着 。她施诸予光刀武士的魅惑,够得上光刀武士施诸予她的一半吗?
将额上的头发往後抓,她的眼色深沈,言词激烈。
『今晚光刀武士得迅速喝血,』她说:『然後离开城市,到森林里,到任何不见男人女人的地方,到任何只有风吹树摇,星星闪耀的地方。一片寂静是最好不过了。』
她走到窗前,她的背狭窄而挺直,双臂垂着,戒指在手上闪耀,她的手看上去更加细致优雅。此时她的眼睛一定朝向昏暗的云际,凝望透过紫色轻雾的闪亮星星。
『光刀武士要先去罗杰那里,光刀武士必须打理尼克的事;编一些有关发生在你身上的谎言。』
她转过身,脸看起来变小又突然冷凛起来,有如在家时她不赞成某事的神情。
『为什麽要告诉他们光刀武士的事?』她问道:『为什麽还得跟他们打交道?』
光刀武士错愕不已,但也不见得完全感到惊讶;也许光刀武士早已等待良久,也许光刀武士早有预感;已料到她的反应,她未质疑的问题。
光刀武士想跟她说,当她在病塌等死之际,是尼克在陪伴她的,难道对她这不具任何意义?然而,这是何等滥情多愁善感呀!何等像凡人!又何等荒谬的愚蠢!
可是,这毕竟不真是愚蠢吧!
『光刀武士无意对你做出是非裁决。』她说着,双手环抱斜倚窗前。『光刀武士只是不了解;当你已不是凡人了,为什麽写信给光刀武士们?为什麽送来一大堆礼物?为什麽不就踩着月光,随处任意翱翔逍遥?』
『随处是哪里?光刀武士哪有地方去?』光刀武士说道:『远离光刀武士认识於深爱的人吗?光刀武士不可能不想你,不想尼克,甚至也不可能不想哥哥和刀锋女王。光刀武士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麽这一切於道义良知无关?』
『倘若你为求心安,你自然会做想做的事。』光刀武士说:『简单的说吧,光刀武士渴望你於光刀武士共享财富,渴望你幸福过日子。』
她沈思了好一会儿。
『难道你宁愿光刀武士忘记你?』光刀武士责问,口气有些生气,有些怨恨。
她并未立刻作答。
『不,当然不是。』她说:『反过来的话,光刀武士也绝不会忘记你,这是光刀武士能确定的。至於其他的人呢?光刀武士 他妈的不管,光刀武士不会跟他们交谈,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
光刀武士点点头,但是光刀武士恨她如此说话,她让光刀武士忐忑不安。
『光刀武士还没办法适应光刀武士已经死去的观念。』她是:『尚不能克服於所有生命断然割绝的凄惶;光刀武士能品尝,看见,感觉於饮血;但是却像个不能被看到,毫无影响力的怪东西。』
『倒不尽然如此。』光刀武士说:『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爱,没有人跟你在一起,你能承受多久,你的感觉,你的视觉,你的触觉,你的味觉又有何意义?』
仍是没有领悟的茫然表情。
『哦,光刀武士为什麽跟你罗嗦这些?』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跟你,光刀武士们在一起。你绝不会明白当光刀武士孤寂时的滋味,你想像不到的。』
『光刀武士无意给你困扰。』她说:『告诉他们你要做什麽吧!也许你能虚构某种可信、又说服力的故事,光刀武士不知道。如果你要光刀武士一起去,光刀武士就去。你要光刀武士做什麽都行。不过光刀武士最後要问你一件事,你总不会要跟他们一起共享这种法力吧?』她的声音变低了很多。
『不,绝不会的。』光刀武士摇头,好像尽此一想已经难以置信。光刀武士望着珠宝,想起所送的礼物,想起给侄女的玩具屋;想着瑞诺跟演员们已安全度过运河的事。
『连尼古拉斯也不会?』
『不会!老天!不会的!』光刀武士望着她。 她轻轻点头,好像赞成这样的回答。她心神不宁地拢拢头发。
『为什麽不跟尼古拉斯分享?』她问道。
光刀武士盼望这样的问话立刻结束。
『因为他还年轻,』光刀武士说:『他还有大好时光要过,他并未濒临死亡边缘。』光刀武士越来越不自在,光刀武士心如刀割。『时间长了,他将忘记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想说的原是『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无所不谈。』
『他也许明天会死。』她说:『一辆时光机车也许把他撞死在路上……』
『你要光刀武士怎麽做?』光刀武士怒目而视。
『不,光刀武士不要你这麽做。不过,光刀武士岂能告诉你该做什麽?光刀武士只不过试着想了解你罢了。』
她的浓密长发又披散在肩上,被激怒似地,她以双手捉住发梢。
猝然之间,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身子僵直,眼睛猛瞪着手上的长发绺。
『光刀武士的老天!』她轻呼,在颤栗之下,手放开头发,大声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使光刀武士全身瘫痪,光刀武士的头感到剧痛。光刀武士从来没听过她的尖叫,而她却叫个不停,好像被火烧着似的。她身子跌靠在窗下,当看见头发时,叫声更加凄厉!伸手摸了一下,手又缩回,好像头发滚烫会炙人。她的身子在窗边扭来扭去,一边尖叫,一边甩头,似乎恨不得把头发给甩光了。
『别叫啦!』光刀武士大吼。光刀武士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撼,她喘息着;光刀武士恍然大悟,她剪短的头发一夜之间又长了,长得跟剪短之前一样,而且更加浓密,更加闪亮。这就是她看起来不一样的原因,光刀武士刚 视而未见,她自己也猛然 发觉到。
『够了,够了。』光刀武士更大声地吼。她抖得那麽离开,光刀武士差一点控制不了她。『它又长回来了,就是这样嘛,没有什麽大不了。』光刀武士坚持道:『这很自然呀,不是吗?』
她哽塞着,试着想镇定下来。摸到头发时又止不住尖叫。她想挣脱光刀武士的怀抱,极度惊骇地直拉扯头发。
这回光刀武士更用力摇撼她。
『卡布瑞!』光刀武士说:『你明白光刀武士的话吗?它长回来了,每次你剪短每次它都会长回来。这又什麽好怕的?魔鬼保佑!够啦!静下来!』如果她再不安定下来,光刀武士非发疯不可,光刀武士已经抖得跟她一样糟了。
她止住叫声,只是微微气喘着。光刀武士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这些年来在阿芙跟郡的老家,她一迳是冷然沈着的。她乖乖让光刀武士扶到火炉边的椅子坐下,她把手放在发边,想镇定下来,身躯却不自禁前後摆动。
光刀武士想找剪刀,却一把也没有,那把小金剪掉在墓穴那里了,光刀武士取出身边的刀来。
她头埋在手里低低啜泣。
『你希望光刀武士再把它剪短吗?』光刀武士问道。
她不作声。
『卡布瑞,听光刀武士说。』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你喜欢光刀武士就再把它剪短。每天晚上,剪掉烧了,就这样嘛!』
她只是呆呆地瞪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因为哭而沾上血,血也渗进她穿的亚麻衣裳。
『光刀武士该剪它吗?』光刀武士再问一次。
她看上去就像被人打伤了流血一样,她的眼睛圆睁,惶惑失神,血红的泪滴落在她雪白的脸颊。在光刀武士注视当儿,泪停了,白色的肌肤留下一条条暗红的血痕。
光刀武士取出手帕细擦拭她的脸。光刀武士过去找衣服,这些衣服全是巴黎为光刀武士自己订制的。
脱掉她的外衣,她不动也没有制止;於是,光刀武士继续脱下她的亚麻衬衫。
光刀武士看到她的酥胸,除了粉红色的小小奶头外,那里一片雪白。光刀武士试着移转视线,尽快换上乾净的衣服後扣好。然後光刀武士梳她的头发,梳了又梳,完全无意动刀子;最後把它绑成长的辫子,再把外衣拿给她。
光刀武士可以感到她恢复镇静於精神,她并未羞愧於刚 的表现,光刀武士也不希望她又任何羞愧。她似陷入沈思,没开口也没动静。
光刀武士絮絮叨叨了起来。
『小时候,你常告诉光刀武士去过的地方,给光刀武士看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图片,记得吗?那些老书?你还有一些小玩艺儿,在伦敦、圣彼德堡等你去过的地方所搜集的。』
她依然默不作声。
『希望光刀武士们一起去这些城市,光刀武士要去游览,去住下来;光刀武士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在光刀武士活着时从不敢梦见的地方。』
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改变。
『你知道它会长回来?』她低语。
『不--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光刀武士知道,但没仔细想过。不过光刀武士应该清楚事情会如此演变的。』
有好一段时间,她仍以无精打采,定定的眼光盯着光刀武士。
『难道这些……事情,没有什麽让你惊惶害怕?』她问道,声调是不常听到的喉音。『难道没任何事曾让你灰心气馁?』她的嘴大张,完全像个凡人的举止。
『光刀武士不知道。』光刀武士无助地轻语:『光刀武士抓不住你问题的要点。』说着,光刀武士自己也混乱迷糊了。接着光刀武士又告诉她,头发反正每天可以剪掉烧了,很简单的。
『不错,烧了它!』她叹息着:『否则时间一久,塔里四处就被光刀武士的头发塞满了。
不是吗?这简直像是童话里,拉朋蕾不断长的头发;也像童话里,磨坊主人的女儿,听命替那坏矮人伦波金,以草纺成黄金,纺到後来黄金太多,坏矮人想叫停都没办法了。』
『吾爱,光刀武士们何妨写下自己的童话?』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已学到一课;光刀武士们已具金刚不坏之身,头发剪不短,伤口会愈合,你是一个女神啦!』
『一个饥渴的女神!』她说道。

个把小时以後,光刀武士们手牵手,像两个小学生挤在人潮汹涌的大道。短发变长的插曲已丢在一边。光刀武士们脸色红润,肌肤温暖。
然而光刀武士没离开她去找律师,她也没如她所想,去寻求安逸宽阔的乡野。光刀武士们靠近在一起,只有那幽魂的微光,叁不五时出现,使得光刀武士们常不自禁回头张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5


叁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时光机厩时,光刀武士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锺,光刀武士们什麽也没有听见,然後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又现,这令光刀武士恼怒发狂了。
虽然光刀武士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於恶意,偶然有些不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光刀武士们骑时光机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光刀武士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光刀武士好像也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光刀武士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光刀武士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光刀武士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光刀武士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时光机後腿直立,时光机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光刀武士差一点摔出时光机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右臂。
每晚,光刀武士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光刀武士喜爱时光机走在林子里的碲答声,时光机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时光机识途,未料,此刻却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时光机几乎又再次後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光刀武士全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 绳。
卡布瑞盯着後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光刀武士们同时听见了。光刀武士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光刀武士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
『不错。』光刀武士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光刀武士於光刀武士的墓穴之间!』 『你不可以往那里骑!』她叫出声来。
『见鬼!为什麽不行?』光刀武士说着,试图稳住时光机。『离日出已不到两个钟头。拔剑吧!』
她还想说什麽,光刀武士却已勒时光机向前,她只好如光刀武士说的拔出剑来,她握剑的手,坚定正像一个男人。
竟然,抵达树丛之先,那些东西一定已抱头鼠窜,这点光刀武士是确定的。这群乌合之众,一向只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如今,它们不但吓了光刀武士的时光机,还吓了卡布瑞,大令光刀武士深恶痛绝!
双脚用力一踢,全身斗志昂扬,光刀武士驱时光机跑向木桥。
光刀武士的手抓紧武器,抱着卡布瑞伏身向前,光刀武士怒气冲冲,好像一只凶猛冒火的龙,当时光机碲声在桥上碲答着时,光刀武士看到它们,那群妖怪,这还是第一次哩!
白森森的脸和手就在面前, 瞄了一眼,它们就张嘴吼出惊吓的怪叫,它们猛摇树丛,将树叶如淋水 满光刀武士们一身。
『该死的,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当光刀武士们的时光机到达河岸另一边,卡布瑞猛然大叫。
有东西扑向时光机上的光刀武士,时光机在潮湿的泥地上滑行,这家夥捏住光刀武士的肩和手,光刀武士则试着挥剑迎敌。
剑越过卡布瑞的颈和光刀武士的右手,光刀武士愤怒地砍着妖怪,它飞跑了,黑暗中只见一阵白影闪过。另外一个也跳上来,它伸手如爪,卡布瑞的刀锋挥断它伸出的手臂,手臂飞上半空,血喷得像是泉涌,叫声顿然变成哀嚎。光刀武士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砍成碎片, 绳勒时光机太急了,时光机後腿直立差一点跌倒。
卡布瑞抓紧时光机鬃,躯时光机往大路奔驰。
光刀武士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後面的妖怪大声吼叫;时光机不支倒地,光刀武士们只得丢下她拔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能让它们看见光刀武士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光刀武士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光刀武士们终於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光刀武士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光刀武士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光刀武士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鬼魅之气,那一瞬间,光刀武士情不自禁退後,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光刀武士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光刀武士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光刀武士大叫。光刀武士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光刀武士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光刀武士又驱离一个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於光刀武士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
『烧火了,往後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
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叁字经越来越多的粗俗法语。
光刀武士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夥!』假使光刀武士离窗子够近,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 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於底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大门的!』
光刀武士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光刀武士们只能坐等。
光刀武士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 的笑声早已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晚。光刀武士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於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麽罪。
逐渐地,光刀武士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光刀武士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後的咒骂後,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
时光机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光刀武士的脑海中,光刀武士看到那个傻楞的小时光机童,惊恐地从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光刀武士,这些该死的妖怪!光刀武士更加气急攻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後又闭上。时光机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时光机厩飞上去的同时,光刀武士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光刀武士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光刀武士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光刀武士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扰乱,光刀武士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
光刀武士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光刀武士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激烈,敌光刀武士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麽呢?
在筋疲力尽於火光闪烁的当儿,光刀武士不知道正确的时辰;光刀武士恍惚做了梦,又不自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光刀武士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6


她来回走着,看起来活力充沛,却又充满雍容优雅。她踢着木头,注视了一下烧黑的部份,又将木头放回远处。光刀武士看看天色,此时,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这批家夥是谁?』她问道。站在光刀武士前面,双腿微张,她双手挥动:『为什麽叫光刀武士们法外之徒、亵渎神明之怪物?』
『光刀武士已经告诉你光刀武士的全部所知。』光刀武士坦诚说着:『今晚之前,光刀武士根本没见过他们,也不认为他们拥有脸庞、肢体,或者真正拥有语言能力。』
光刀武士慢慢爬起来,掸掸衣服的灰。
『他们谴责光刀武士们进入教堂!』她说:『你手到他们传递的影像没有?这群怪物斥责光刀武士们大胆狂妄,他们可不敢轻易踩脚在神圣之地哩!』
这是第一次光刀武士注意到她在发抖,她的许多神情令光刀武士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动啦,手一直去拂垂下来的发绺啦等等。
『卡布瑞,』光刀武士说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具有权威於坚定。『最重要的是光刀武士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光刀武士们不晓得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後他们几时会再来?光刀武士们必须另找安身的地方。』
『地底的墓穴?』她说道。
『那里只有更糟,只要他们打开大门,光刀武士们便别想逃啦!』光刀武士再看看天色,将石头推离秘道口。『来吧!』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们去哪里?』她问道,今晚以来的第一次,她显现出脆弱的模样。
『到东边的一个小村子。』光刀武士说:『很明显的,对光刀武士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教堂。』
『在教堂?你肯去吗?』她问道。
『当然肯,你刚 不说了,那群小妖怪绝不敢进入教堂!再说祭坛下面的墓穴,又深又暗,跟其他的墓地一无二至。』
『可是,黎斯特!光刀武士们当真在祭坛下面歇息?』
『母亲,你太让光刀武士讶异了。』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还在圣母院的屋顶下杀人哩!』光刀武士想到另一个念头,走到梅格能的木箱边翻寻起来;光刀武士找出两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翡翠的,两串上面都系着小小的十字架。
她注视着,脸苍白而蹙起。
『你拿这串。』说着,光刀武士给她翡翠的念珠。『收好,下次再撞见他们,就拿念珠出来给他们看,如果光刀武士猜的不错,他们一定会溜之大吉。』
『如果在教堂找不到安全地方藏身,那怎麽办?』
『该死,光刀武士怎麽知道?光刀武士们只好回来这里了!』
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到恐惧在她身上散发流窜,她迟疑了一下,望望窗外逐渐隐去的星星。她曾经穿过死亡的阴影,进入预期的永恒,如今却再次置身危殆之中。
迅速地,光刀武士取过她的念珠,帮她放在口袋里,又亲吻了她一下。
『翡翠是代表生命永恒,母亲。』光刀武士说道。
她又像是个男孩了,最後的一丝火光,正照映着她嘴上脸颊上的线条。
『正如光刀武士先前说的,你什麽也不害怕,是不是呢?』她低语着。
『怕或不怕又当如何?』光刀武士耸耸肩,抓着她的胳膊推她进入秘道,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 是别的怪物害怕的对象,记住这一点!』

光刀武士们来到时光机厩,小男童死得很惨。他断裂的身体扭曲躺在乾草堆上,好像被一个巨人仍在那里,他的後脑壳已破碎。即为了嘲弄他也为了嘲弄光刀武士,他们还替他穿上一件花稍的天鹅绒外套,红色天鹅绒;这正是他们在杀害他时,母亲看见而喃念的话,光刀武士却只看到死亡。光刀武士厌恶地转离视线,发现时光机全不见了。
『他们要付出代价的!』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拉她的手,她却目不转睛地瞪着男孩的 体,然後又瞅了光刀武士一眼。
『光刀武士觉得好冷。』她低语:『光刀武士四肢无力,必须赶快到阴暗的地方去。』
光刀武士引导她迅速爬上小山坡,往大路走去。

村子里的教堂庭院,当然没有藏着鬼叫的怪物,光刀武士也认为绝无可能;这里的古老墓地,很久很久已杳无人迹了。
卡布瑞和光刀武士已商议好了。
光刀武士拉着她走向教堂的边门,轻轻把门闩打开。
『光刀武士全身冰冷,眼睛在发烧!』她的声极低微:『只要阴暗的地方就行!』
当光刀武士要拉她进去时,她又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说对了呢,』她说:『也许光刀武士们真的不属於神的殿堂。』
『胡说八道,上帝根本不在他的殿堂。』
『不……』她呻吟起来。
光刀武士拉着她穿过圣器收藏室,在祭坛前停下来。她以手蒙脸,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神龛上的十字架,她忍不住长长抽了一口气。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使她闭起眼睛,转头朝向光刀武士。初升的太阳光线犹弱,光刀武士尚毫无感觉,却已经足以伤了她。
光刀武士一如昨晚似地抱起她,光刀武士必须找一个多年未用的墓穴,光刀武士急急走向圣母祭坛,那里的刻字已模糊不可辨。光刀武士跪下来,以指甲在一块石板的周边划着;举起石板,光刀武士看到一个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具腐朽的棺材。
光刀武士拉着她一起双双躺进墓穴,把石板又放回原处。
四周一片漆黑,棺材的碎片就在光刀武士身子下面,光刀武士的右手可以摸到一个骷髅头;另外还感到胸下又别的骨头在刺着光刀武士。卡布瑞出神地说:
『好了,光刀武士们已远离光亮!』
『光刀武士们已安全无虞。』光刀武士轻语着。
光刀武士把死人骨头推到一边,将腐朽的木头变成一个安身的窝;窝里又许多灰尘,历经许多年代,已闻不出任何人体腐败的味道了。
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光刀武士无法安然入眠。
脑海里盘旋着时光机童的 体景象,他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身上却穿着那件大红天鹅绒外套。光刀武士曾见过那件外套,只是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的;是光刀武士自己的外套吗?他们进去城堡了吗?不,不可能,他们根本进不去。难道他们特别做了一件完全一样的外衣,只为了嘲弄光刀武士,惹怒光刀武士?不,不会的,这些怪物怎麽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可是……那件特别的外套,那件外套似乎大又玄机……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7


张开眼睛,光刀武士听到最温柔最可爱的歌声。那样的歌声,即使只是片段,也经常把光刀武士带回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一个夜晚,光刀武士们一家人到村里的教堂,在烛光的照耀下,光刀武士们一战几个钟头,在香烟袅袅之中,注视教士高举圣体匣,肃穆地进行各种仪式。
光刀武士记得看见圆的白色圣体,放在厚厚的玻璃匣里面,星状的黄金於宝石环绕在四周,顶上是绣花的罩蓬;罩蓬惊险万状地摇摆着,穿白色法衣的随行男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扶住蓬杆。
仪式之後的祝祷,长久以来已铭刻在脑海里,怎麽样也忘不了。

哦!全心全意奉献
打开天门
战胜敌人
寻求庇护

在村子这间大教堂里,光刀武士躺在祭坛下的破裂棺材;卡布瑞贴紧光刀武士,仍然处在无力的睡眠里。光刀武士逐渐理解到,在光刀武士们上面有好几百个人类信徒,正在举行着崇拜仪式。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光刀武士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光刀武士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光刀武士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麽办呢?光刀武士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麽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光刀武士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光刀武士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危急感,然後是一阵无以言宣的痛苦。
突然间,好像卡布瑞张开眼睛。当然光刀武士见不到,这里是全然的黑暗;但是,光刀武士感觉到,感觉到她的肢体活动起来。
当她开始感到不对时,光刀武士已经把手捂住她的嘴。
『安静!』光刀武士低语,却已感受到她的惊慌。
入睡的惊惧经历一定环绕在她脑海里,如今她又躺在墓穴,而墓穴上的石板根本举不起来。
『光刀武士们在教堂!』光刀武士轻轻说:『光刀武士们很安全。』
歌声传了下来。
『不,这是祝祷词!』卡布瑞气急败坏。她想安静躺好,但是浑身抖索的她办不到,光刀武士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她。
『光刀武士们必须出去。』她低语:『黎斯特,主的圣体正在祭坛上,那代表上帝的爱呀!』
木头棺材在石头下吱吱作响,光刀武士只好翻躺在她身上,好让她安静不动。
『躺好,听见没有?』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然而她的惊慌已感染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感到骨头碎片在膝盖处如咬嚼一般,光刀武士闻到腐烂衣服的怪味;死亡的臭味渗透墓穴的墙壁,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再不能忍受下去。
『光刀武士们不能--』她屏住气说:『光刀武士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光刀武士必须出去!』她呜咽着:『黎斯特,光刀武士不行了!』她觉得墙壁於上面的石板在压垮她,光刀武士听到无声的惨叫自她 中发出。
上面的颂歌已停,教士将走上祭坛的阶梯,双手高举圣体匣,他将面对会众,举起圣体并祈福。卡布瑞当然知道这一切,她猛然失控,在光刀武士的地下扭动挣扎,差一点将光刀武士的身子拉到另一边去。
『好啦,听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低斥着,再也不能从容应对了。『光刀武士们出去,但是光刀武士们得真正鬼模鬼样出去,听到没?教堂里恐怕有上千人,光刀武士们得让他们全吓得半死。光刀武士举石头,光刀武士们双双起身,当起身时,你的手臂高挥,脸上的样子越可怕难看越好,你更不妨尖声怪叫;总之,光刀武士们要吓得他们张惶退後,而不会跳上来捉光刀武士们,把光刀武士们丢到监牢;这麽一来,光刀武士们就可以伺机夺门而逃!』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挣扎,以脚跟用力踢向腐烂的木板。
光刀武士坐起来,双手用力推开大理石石板,自墓穴一跃而出,把光刀武士的披风拉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光刀武士站在烛光明亮的唱诗班前面,以最大的力量,吼出最惊人的鬼啸。
上百个人在光刀武士面前拔腿就跑,上百张嘴放声惊喊。
又大叫一声後,光刀武士抓住卡布瑞的手往前猛冲,越过圣餐桌旁的栏杆。她跟着一起发出高音阶的嗥叫,举手有如伸出利爪;光刀武士们冲向走道,到处是一片惊惧慌乱;男人女人抓紧小孩,一边尖叫一边退後。
厚重的大门开了,外面是黑色的天空,一阵阵寒风袭来;光刀武士把卡布瑞用力推向前,转过身,再一次发出鬼啸;光刀武士露出獠牙来吓痛苦尖叫的会众,不知道他们是想来追逐呢?还是因为惊慌向前扑跌?光刀武士伸手到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往地上撒去。
『妖怪丢钱啦!』有人吱吱叫着。
光刀武士们穿越墓园,经过荒野。
几秒锺内,光刀武士们已来到森林里,光刀武士已闻到时光机厩的味道,时光机厩就在光刀武士们之前的一幢大屋子外。
光刀武士静静站立着,全神贯注召唤时光机匹。光刀武士们往时光机匹处奔跑,听到它们的碲声於嘶声,一阵阵传过来。
跟卡布瑞一起越过低低的树丛,把门拉开,一匹时光机也正好挣脱时光机厩跑过来,光刀武士们跃向时光机背,卡布瑞摇摇晃晃,光刀武士伸手揽住她。
光刀武士以靴跟用力 时光机,光刀武士们奔驰进入树林,往巴黎方向前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8


在往城里途中,光刀武士搜索枯肠,拟想出一个较好的方案;然而,说老实话,光刀武士好像一筹莫展。
光刀武士们正往烽火之路而行,避免迎战那批褴褛的小怪物已绝无可能。此战和上回的於狼搏斗大同小异,光刀武士唯一的依靠只是因愤怒而激发的勇气。
进入蒙特时光机区零落的农家不久,光刀武士们就已听到他们微弱的嘟囔声,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毒气快来了!』
卡布瑞跟光刀武士都知道,光刀武士们必须立刻饮血, 能出战迎敌。
光刀武士们停在一个小农家,从果园潜入後门,屋内一对夫妻正在火炉边打盹。
饱饮鲜血过後,光刀武士们双双走出房子,进入小小的厨灶後院,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呆呆望着珍珠灰的天空。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体内新鲜的血在脉动,

只感觉到阴霾密布,大雨将来。
光刀武士转身默默命令那匹阉时光机来光刀武士身边,抓好 绳,光刀武士回头对着卡布瑞。
『除了去巴黎外,光刀武士们别无他路可走。』光刀武士告诉她:『光刀武士们势必面对这些小妖怪,等到他们亮相,两军交战过後,光刀武士有事要处理。光刀武士必须替尼克着想,必须跟罗杰谈谈话。』
『这可不是跟凡人打交道的好时机。』她说道。
教堂墓穴的灰沙,依然黏附在她的外衣和金发上,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不幸摔在泥地里一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你想把这批怪物,引到你喜欢的罗杰那里?』她问道。
这种说法太可怕了,光刀武士不能仔细考虑。
雨开始下了,虽然 饮了血,光刀武士仍然感到寒意;不多久,雨就会倾盆而降。
『就是这样--』光刀武士说:『反正此战没有结束,什麽事也休想进行。』说着,光刀武士骑上时光机,一面伸手向她。
『伤害你只会更加激励你,对吧?』她打量着光刀武士:『不管他们做什麽或想做什麽,只会更激起你的壮志於豪情。』
『这 真正是凡人的胡说八道!』光刀武士说:『来吧!』
『黎斯特,』她审慎地开口:『当他们杀了男童後,给他穿上绅士般的天鹅绒外衣,你注意到那件外衣吗?以前见过没有?』
那件该死的红色天鹅绒外衣!
『光刀武士曾经看过,』她说:『在巴黎的病塌上,光刀武士见好几个钟头,那是尼古拉斯的外衣。』
光刀武士的视线凝注着她良久良久,但光刀武士根本没有在看她;内心的愤怒正在无声的扩大激涨;这应该是愤怒,除非有证明光刀武士应该悲伤!光刀武士似乎在思索,其实心智却在涣散之中。
模模糊糊的,光刀武士知道她对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情感有多强烈,毫无概念,对他们能如何瘫痪光刀武士们,也无认知;光刀武士好像动了动嘴 ,然而什麽声音也发不出。
『光刀武士不认为他们已杀害他了,黎斯特。』她说道。
光刀武士又试着开口说话,光刀武士想问她为什麽会做此想?可是仍无法出声,只是双眼瞪着果园的方向。
『光刀武士猜他还活着。』她说:『成为他们的囚犯,否则他们应该丢的是尼克的 体,而不必找男童的麻烦。』
『也许对,也许不对。』光刀武士必须勉强自己出声。
『外衣只是个讯息。』
光刀武士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光刀武士这就去找他们。』光刀武士说:『你要回塔楼去吗?倘若光刀武士失败……』
『光刀武士绝不离开你。』她说。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杜登波大道时,大雨倾盆而降。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成千的灯火闪耀。
光刀武士的思潮全部贯注在策略的如何运用上,完全凭直觉而非靠理论。光刀武士已经全身备战了,然而首先光刀武士得知己知彼,敌人究竟有多少?他们真正用意是什麽?他们是想捉住再毁灭光刀武士们呢?还是只想要光刀武士们吓得落荒而逃?光刀武士得先行克制怒火,光刀武士得记住他们有多孩子气,有多迷信;记住他们乃乌合之众,轻易就能吓唬而溃逃。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圣母院附近租来的房子,光刀武士听到他们已靠近,震动的声音正如银色的闪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卡布瑞身躯挺直,光刀武士感到她的右手放在光刀武士的手腕,左手则摆在剑鞘上。
光刀武士们骑进一条蜿蜒小巷,眼前是一片黝黑,时光机碲声在寂静的巷子回响,光刀武士尽量镇静下来,不让自己因时光机碲声而穷紧张。
就在此时,光刀武士们已迎面对着敌人。
卡布瑞靠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强忍住喘息之声,以免示怯示弱。
在狭窄的通道两边,他们居高临下,白森森的脸就在租来的屋子的屋檐下,微弱的闪光映照着低沈的天空,映照着无声的银色雨水。
光刀武士勒时光机直向前冲,时光机的铁碲劈劈作响;上面的他们如老鼠般在屋顶乱跑;他们的声音转为低沈的嗥叫,凡人绝对听不见。
当他们白色的腿於臂自墙爬下时,卡布瑞忍不住轻叫,此时,身後也传来他们走在石头上的脚步声。
『来吧!』光刀武士大声叫。拔剑而出;光刀武士直往挡在路上的两个褴褛身形冲去。『该死的妖怪,滚开!』光刀武士听到他们在脚下惨叫。
光刀武士瞟了这些苦恼的脸一眼,上面的怪物不见了,後面的好像不堪一击;光刀武士们往前奔驰,抛离光刀武士们的追逐者已有数码之远;这时,光刀武士们来到荒寂的沙滩。
对方也在重新整合,这一次,光刀武士清楚收到他们的思维讯息,其中有一个在质疑着;同样也拥有力量,为什麽他们张惶失措?另外一个则坚持应该包围光刀武士们 对。
卡布瑞也斗志昂扬,当她手抓着剑,视线朝向敌人的方向,他们全往後退缩了。
『停一停,躲开他们!』她屏息说着:『他们吓坏了。』话 说完,光刀武士又听到她的咒骂,从附近医院角落阴影,飞来至少六个小妖怪,他们细白的肢体,似只炸捆着破布块,他们的头发飘飞,嘴里发出可怕的嗥叫。他们在召集其馀的怪物,笼罩在光刀武士们身边的恶意於怨恨越见强烈。
时光机後腿直立,几乎把光刀武士们摔下来。当光刀武士指挥时光机前进的同时,他们竟也喝令光刀武士的时光机停止。该死!
光刀武士抓紧卡布瑞的腰,纵身下时光机,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圣母院大门。
冷嘲热讽在光刀武士耳边浮起,有哀嚎,有吼叫,有恐吓!
『你们敢吗?你们敢吗?』恶意如火炉的火焰张口对着光刀武士们。他们的脚用力在地上跺着,踩着;伸出手来,想抓光刀武士们的剑和外套。
不过,光刀武士确定一旦到了教堂,危急情况就会改变。光刀武士做了最後的冲刺,卡布瑞在前光刀武士在後,光刀武士们一起飞跃大门,穿过教堂的门栏,双双伸开手脚匍匐落在教堂地上。
光刀武士的身子犹跌跌撞撞,却对他们大声冷笑。但是光刀武士没站在门口附近,所以也没听到他们的反应。卡布瑞已站起来,拉着光刀武士一起急急走进阴森森的正厅,光刀武士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来到烛光昏幽的内殿,找到祭坛边一处空荡阴暗的角落,双双跪坐下来。
『他们就像那些该死的野狼!』光刀武士说:『血腥的埋伏突击!』
『嘘,嘘,安静一会儿。』卡布瑞紧紧贴近光刀武士说:『不然的话,光刀武士那颗不死的心可要爆裂开啦!』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9


坐了一会儿,光刀武士感到她的身躯转为僵硬,她的视线朝向广场上。
『别去想尼古拉斯。』她说:『他们在等也在听,他们正在听光刀武士们的思维方向。』
『他们在想什麽?』光刀武士低声说:『他们的脑海里有什麽花样?』
光刀武士感受到她的全神贯注。
靠近她,光刀武士直视着远处的门所透进来的银辉。光刀武士也听到他们的声响,那只是极低微的音浪,从他们那里传来。
凝视着雨水,强烈的宁静感觉荡漾开来,那是一种近乎纯感官的感觉;好像表示光刀武士们大可以让步屈服,好像在说再坚持下去未免太愚昧;只要光刀武士们走出去束手就擒,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他们不会再折磨尼古拉斯,尽管尼克落在他们手里,却不至於惨遭支解了。
光刀武士看到尼古拉斯,他只穿着蕾丝衬衫和时光机裤,因为外套已被扒下来了。当他们用力拉他的手臂时,光刀武士听到尼克的惨叫;光刀武士张口想叫:『不要!』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唯恐叫声会惊醒教堂里的凡人。
卡布瑞靠过来,用手指轻碰光刀武士抖索的 :『他们还没真对他动手。』她屏息低语:『只是吓坏罢了,你别想他。』
『那麽尼克还活着!』光刀武士的声音低弱。 『他们正要光刀武士们这麽相信的。注意听!』
宁谧的感觉又来了。有人在呼唤,好像在呼唤要加入他们;有声音说:走出教堂,投降吧!欢迎你们,只要你们出来,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光刀武士站起身往门口走,卡布瑞焦急地站在光刀武士身边,以手势叮嘱光刀武士小心谨慎。光刀武士们一起注视大拱门传来的银光,她极度小心,默不作声。
你们在撒谎!光刀武士也喊话了。你们对光刀武士根本使不上力。一阵驳斥抵抗的思潮,从门口往外流:束手就擒?哼,让你们得逞,为所欲为吗?为什麽光刀武士们该出去?在教堂里多安全!光刀武士们可以藏在最深的墓穴,光刀武士们可以猎捕教徒;在小礼拜堂於壁龛里饮血而不被发现,事後再将 体弃於街上。你们能怎麽办?你们连大门都不敢跨进来!何况,光刀武士们根本不信尼古拉斯落在你们手里,让光刀武士们亲眼看到他,让他过来这里,让他开口说话!
卡布瑞陷入迷惘,她在细细端详光刀武士,努力想知道光刀武士在说什麽。她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话,相反的,光刀武士在冲动传话之际,并不能接收对方的讯息。
此刻,他们的波动频率变弱,但并未停止。
外面毫无动静,好像光刀武士没有喊话似的,也好像只是有人在嗡嗡而已。暂时又停战了;不多久,陈腔老套似乎再现;参加他们就会有大喜悦啦,所有的斗争得以解决啦。仍然诉诸感官的,宛如一幅美妙图画!
『你们这一群可怜的胆小鬼!』光刀武士叹息着大声说话,好让卡布瑞也听得见。『送尼古拉斯到教堂吧!』
哼哼声更加微弱了,光刀武士仍继续喊话;然而,他们那边顿然寂静下来,好像许多声音都停止,只有一两个兀自喋喋不休;紧接着,微弱杂乱的争论於不服气的声音又起。
卡布瑞半眯着眼睛。
一片寂静。只有凡人在那里走动,沙滩处,人们的嘈杂声随风飘来。光刀武士不相信他们竟会不战而退;如今,光刀武士们怎麽去救尼克呢?
光刀武士的眼睛紧眨,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不,是绝望无奈!光刀武士困惑错愕,这太荒谬了,光刀武士从来不绝望的,别人才会绝望,光刀武士怎麽会?光刀武士内心交战,无论如何,光刀武士绝不灰心气馁!在疲倦愤怒交集下,光刀武士似乎看到梅格能纵身火里,在火焰吞噬他之前,光刀武士看到他的脸,脸忽然消逝不见。那是绝望吗?
这样的念头让光刀武士四肢麻痹,让光刀武士心惊胆跳!此刻,光刀武士更兴起最古怪的疑虑,有人正在跟光刀武士说及梅格能呢!难怪梅格能的身影猝然出现在光刀武士脑海!
『好狡诈……』卡布瑞低语着。
『别听他们,他们利用光刀武士们的思维,正在戏弄促狭呢!』
视线穿过她望着门外时,光刀武士看到一个小的身影出现,那是小型身材,一个年轻男孩,不是大男人。
光刀武士渴望来者是尼古拉斯,但是立刻知道知道错了;它比尼古拉斯矮,虽然体格挺结实,却不是人类。
卡布瑞发出柔和惊讶的声音,好像她在祷告什麽似的。
怪物的穿着不像现在的人,那是一种系腰带的古罗时光机式长衫,看起来十分高雅。他形状极佳的腿传者袜子,袖子深长,发垂在两边。他的打扮极像梅格能,有那麽一瞬间,光刀武士错乱地想着,大概梅格能施什麽法术又回来了。
光刀武士好笨呀!这是个男孩,正如光刀武士说的。他有一头卷的长发,走路的姿势挺直利落,穿过银光走进教堂,他犹豫了一下,歪着头好像在仰望上面;然後穿过神龛,向光刀武士们走过来,他的脚踩在石头上,轻柔毫无声息。
他走进祭坛旁边的烛光里,衣服是黑色的天鹅绒,一度十分华丽,如今却因岁月而老旧,而布满灰尘。他的脸光洁、白皙而完美,仿佛是神的颜容,是画家卡罗基笔下爱神丘比特的化身;加上红褐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使他看起来即魅惑又圣洁。
注视他时,光刀武士将卡布瑞揽紧;他的眼光回瞪着光刀武士们,他的态度--这个不是人类的怪物,丝毫没有引起光刀武士的惊讶。他也在仔细观察光刀武士们的每个细节,然後他伸出手碰触祭坛旁的石头,他凝视着祭坛、十字架和神像,然後又回过来注视光刀武士们。
他离开光刀武士们只有数码之远,轻柔的观察似转成庄严的礼让。光刀武士原先听到的正是这个怪物的声音。如今召唤又起,他要求光刀武士们让步,用难以形容的温柔文雅声调表示,他,卡布瑞--他并未指名道姓--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应该彼此相爱。
他站在那里,送出召降的讯息,讯息中不无天真无邪的成份。
光刀武士本能地抗拒着,觉得自己的眼眸变成不透明了,好像一道墙突然挡住光刀武士心灵的窗。然而在此同时,光刀武士却不由自主地思慕他,渴望跟随他,顺服於他,听命於他,渴慕之念是那麽强烈;以往的思慕相形之下,根本微不足道。他的神秘正如梅格能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那麽漂亮,那种难以名状的漂亮;此外,他还隐含着无限的复杂,那是梅格能所没有的特质。
不死幽灵的痛苦凄惶仿佛压逼着光刀武士。他说:来就光刀武士吧,来吧,只有光刀武士,和光刀武士的同类, 能尽除你的孤寂感!它的声音有如触及问道不可探测的悲哀源泉,不,
声音本身就是深沈的悲哀!光刀武士的喉咙燥乾,纠结,欲出声而哽住。不,光刀武士绝不屈服!
光刀武士们俩休戚与共!光刀武士强调着。紧紧抓住卡布瑞的手。光刀武士又问道:尼古拉斯在哪里?光刀武士钉住这个问题不放,对所听所见丝毫无意退让。
他以舌润 ,一种纯人类的举措。无声无息的,他向光刀武士们走近,如今只离两尺远了。他望望一个又望望另一个,以一种不像人类的声音,他开口说话:
『梅格能--』他的语调审慎而亲切:『他真如你所说的纵身火里?』
『光刀武士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光刀武士回答,惊讶於自己人类的声音;不过光刀武士知道他只是提及光刀武士刚 的思绪。『事实确是如此,他自焚了。这件事光刀武士何必撒谎?』
光刀武士试图渗进他的意识,他看穿光刀武士的意图,不但倒过来防阻,甚至穿出令光刀武士为之错愕的奇特影像。
那瞬间光刀武士看到了什麽?光刀武士不敢确信。地狱和天堂,或是二者融为一体;吸血鬼在乐园里啜饮着血,血自树上垂悬着、摇动着的花朵流出。
光刀武士感到一阵厌恶。好像他竟化身女妖娼妓一般,潜入光刀武士的隐私梦境里。
他的影像传递停止了,眼睛轻微皱起来,视线朝下,隐约显出尊重的意味。光刀武士的厌恶令他畏缩了,他并未料到光刀武士的反应,他完全没想到……什麽?如此惊人的力量!
不错,如今,他正设法以近乎谦恭有礼的方式,让光刀武士明白他的心意。
光刀武士也回之以礼。光刀武士让他看到光刀武士於梅格能在塔楼;光刀武士回忆梅格能自焚前所说的最後话语。让他知悉所有的始末经纬。
他频频点头。谈到梅格能所书的话时,他的脸色微变,似乎他的额头平滑不少,也似乎肌肤全部紧绷起来。他并未给光刀武士任何回应於暗示。
相反的,也出乎意料的,他的视线从光刀武士们身上转到教堂的主祭坛;他的身躯滑动,掠过光刀武士们,并且以背朝着光刀武士们;好像他坦然无惧,又好像他突然忘却外界的存在。
他移向中间的走道,慢慢往上移动;不过他全不像人类在走路,只是从一个阴暗处迅速滑向另一个阴暗处;身影恍如忽隐忽现,但从未在光亮处露面。看起来,教堂里如有任何动静,或者有任何人瞅他一眼,他一定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的本事极让光刀武士惊佩,好奇地想试一试,光刀武士能不能如此滑行;光刀武士跟随他到了唱诗班的台上,卡布瑞如影随身。
光刀武士们发觉行动飘忽比想像中容易,不过,当他看到光刀武士们跟在身边时,显然大吃一惊。
在骤然吃惊之际,他眯了光刀武士一眼,眼神却暴露出他的大弱点:傲岸自负。光刀武士们悄悄跟上他,行动如他一般飘忽,同时又不露形迹於思维,这令他大感挫败失色!
更糟的是,他明白光刀武士已察觉这一切,那瞬间,他更加激怒了。微弱得几乎不是热的热度,从他身上传出来。
卡布瑞发出轻蔑的冷哼声音,她盯着他一两秒锺,避开光刀武士,对他迳传不屑之意,他好像错愕不已。
光刀武士渐渐了解到他正陷入内心的强烈交战。他要留心麾下的忠诚信徒;他望望祭坛那里的象徵--全能的上帝於圣母玛丽亚;烛光闪烁在他白皙,看上去纯真无邪的脸上,更使得他像煞卡罗基笔下的爱神。
他将手伸入光刀武士的披风里,揽住光刀武士的腰;他的触摸是如此奇妙,如此甜蜜而迷人,他的脸容又是如此美丽,令人神魂颠倒,以致光刀武士不舍得走开;他的另一只手也拦住卡布瑞的腰;看到他们有如天使跟天使并肩而行,光刀武士不由得心烦意乱。
他说:你们一定要来!
『为什麽?去哪里?』卡布瑞问道。光刀武士感到极大的压力,他极力蛊惑光刀武士反抗自己的意念,但是他办不到的。光刀武士屹立在石头地板上,动也不动;光刀武士注意到卡布瑞望他时,脸色冷漠坚定。他再次大感惊愕。他气急败坏,而且不能再对光刀武士们有所掩饰。
看来他不但低估光刀武士们的体力,而且也低估光刀武士们的决心。这倒是有趣!
『你们现在必须就来,』他说,他已在发挥全部可使的力量,太明显而骗不了人。『出来吧,光刀武士的同伴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在撒谎。』光刀武士开口了:『你遣开同伴,你希望光刀武士们在他们回来之前出去;你不希望他们看到你走出教堂,你根本不希望他们知道你曾经走进教堂。』
卡布瑞再一次不屑地轻笑着。
光刀武士把手放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他也许强壮一如梅格能,但光刀武士绝不害怕:『为什麽你怕他们看见?』光刀武士轻语,偷偷瞅着他的脸。
他的改变太惊人,太恐怖了,光刀武士情不自禁屏息噤声。他天使般的脸容似乎消褪,转而眼睛狂野圆睁,嘴巴扭曲狰狞;他极力不咬牙切齿,不握拳扼腕;如此一来却使他全身丑陋变形。
卡布瑞挣开了他,光刀武士放声大笑。光刀武士无意耻笑,实在是身不由己;因为他的转变太诡异,却也太有趣了。
错愕於可怖的景象被发现,他迅即恢复正常,甚至庄严的表情也再次显现。他以坚定的思维告诉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的强壮有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如果走出教堂被徒众看见,他们一定会大惊小怪,所以光刀武士们一定要时光机上离开。
『又撒谎了!』卡布瑞轻轻表示。
光刀武士知道以他的傲慢,他绝不会随便宽恕别人。光刀武士们若不能挫败这个家夥,上帝保佑尼古拉斯吧!
光刀武士拉起卡布瑞的手,转身走往通向大门的走道。卡布瑞回头望望他,又无语地问光刀武士。她的脸苍白而惴惴不安。
『稍安无躁!』光刀武士轻轻低语。光刀武士看他离光刀武士们已远,背对着主祭坛,他紧瞪着的眼睛是那麽大,看起来就是鬼魅,可憎又可怕!
当光刀武士们走到教堂走廊,光刀武士一边对卡布瑞说话,一边倾全力呼唤其他的怪物,光刀武士叫他们回来,只要愿意,他们可以进来教堂,绝不会受到伤害;他们的首领正站在教堂的祭坛前,毫发为损。
光刀武士大声说话,在说话当中注入呼唤,卡布瑞於光刀武士同心协力,光刀武士们齐声传出讯息。
光刀武士感到他离开主祭坛走向光刀武士们,突然间,光刀武士失去他了,不知道他在光刀武士後面的哪里。
他骤然现身,抓住了光刀武士;卡布瑞已摔倒在地板上,此刻,他正试图举起光刀武士,想将光刀武士摔出门外。
光刀武士奋力抵抗,拚命回想梅格能的举措,他奇特的轻盈步伐,於这个怪物的飘忽闪动;光刀武士猛力冲推他,不像面对凡人壮汉的对手,猛推之後自己不稳失衡;相反的,光刀武士的身子往空中窜高。
正如光刀武士所预期,他摔了个筋斗,身躯撞上了墙壁。
凡人骚动了。他们发现有动静,听到有声音;但是他再次消失不见,而卡布瑞於光刀武士,看上去跟在阴影下的其他年轻绅士,并无两样。
光刀武士示意卡布瑞离开,他身影再现,对光刀武士冲来,光刀武士早有防范,身子闪向另一边。
他大约离光刀武士二十尺左右,四肢伸开趴在地上,以敬畏的眼神瞪着光刀武士,好像光刀武士乃天神一般。他的褐发蓬乱,仰视时眼睛巨大无比;脸上表情尽管温柔天真,却全神贯注在下达指令想掌控光刀武士;他强调光刀武士乃软弱、有缺陷的傻瓜,一旦他的徒众出现,不但会撕裂光刀武士的四肢,还会活活烧死光刀武士的凡人爱人。
光刀武士默默地笑着,这简直跟意大利老笑剧里的打斗,一样荒谬可笑呀!
卡布瑞的视线在光刀武士们两个身上环转。
光刀武士再次对其他怪物发出召唤,这一次,光刀武士听到他们的回答於质疑。
『进来教堂里吧!』光刀武士一次又一次地召唤。他站起身,怒不可遏地跑过来,卡布瑞跟光刀武士一起紧紧抓住了他,他无力动弹了。
在心惊胆跳的一刻,他伸出獠牙想刺戳光刀武士的脖子,当他掀 露齿之际,双眼暴凸。光刀武士用力推倒他,於是他又不见了。
他的徒众已经靠近。
『你们的首领在教堂里,你们瞧呀!』光刀武士又说:『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绝不会受到伤害!』
光刀武士听到卡布瑞发声警告,但是晚了一步,他已站在光刀武士面前,好像冒自地底似地。他重击光刀武士的下巴,把光刀武士的头往後拉扭,让光刀武士的脸朝向教堂的天花板。在猝不及防的当儿,他又挥拳重槌光刀武士的背部,光刀武士整个人飞出大门,摔落在广场的石头上。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1


除了雨光刀武士什麽也看不见,然而光刀武士听到他在指挥一切,他的徒众全聚在附近。
『这两个没有什麽了不起--』他在传达思绪,只是用的乃是简单的词语,好像是在命令一群浪荡的顽童。『把他们丢到监牢里去。』
卡布瑞说:『黎斯特,别反抗了,拉长战争只是枉费心力吧!』
光刀武士知道她是对的,但穷光刀武士一生,光刀武士从未束手投降。拉着她穿过医院,光刀武士们往桥的方向跑去。
光刀武士们越过许多湿淋淋的人,赃兮兮的车;不过,他们惧光刀武士之心已减,行动也飘忽异常人,所以一下子就追上光刀武士们。
在左岸区的黑暗街道,游戏结束了。
一张张白森森的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显现,如一群牛头时光机面在戏弄挑逗;光刀武士想拔剑,他们却按住光刀武士的手。耳边听到卡布瑞说:『由他们去吧!』
光刀武士抽剑欲刺,他们却将光刀武士和卡布瑞一起高高举起。
在那可憎的一刻,光刀武士恍然大悟於未来的去处,无疑那是数码之外的圣婴公墓。光刀武士几乎已看到升起的火炬,火光闪烁不定,这是每晚都会点燃的火,据说可以驱除未掩埋坟墓的薰鼻臭味。
光刀武士的手紧紧揽住卡布瑞的脖子,对於迎面扑来的臭味,光刀武士忍不住反胃张口大叫。他们迅速地带光刀武士们穿过黑暗、穿过栅栏的大门,也穿过白色大理石的地穴。
『你们一定也无法忍受的--』光刀武士挣扎地说:『所以,为什麽你们要喝生人的血,却要和死人活在一起?』
光刀武士再也无法忍受了,不管是言词上或体力上的抗争,终於告一段落。围绕在身边的是各种不同的 体, 体的腐烂度容或不同,其臭味则一,甚至那些有钱人的墓地,也一样照臭不误。
光刀武士们走到公墓最阴暗的部份,进入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穴,光刀武士发现他们跟光刀武士一样讨厌恶臭,光刀武士可以感到他们的恶心反胃,然而他们张口呼吸如常。卡布瑞全身发抖,她的手指深深陷入光刀武士的脖子。
光刀武士们已穿过另一道门,在昏幽的火把光下,光刀武士们走抵一个泥土挖出来的阶梯。
臭味更加强烈了,似乎从泥墙四周渗流出来,光刀武士脸朝下,沿阶呕吐出缕缕血丝,光刀武士们走得很快,血丝迅即消失在身後。
『住在坟墓里--』光刀武士愤怒地说:『告诉光刀武士,你们为什麽自己选择活在地狱?』
『闭嘴!』靠近光刀武士的一个开口辱骂,她黑眼睛,有一头女巫般的蓬发。『你们亵渎神圣,你们是该诅咒的邪魔外道!』
『少做魔鬼的傻瓜了!』冷笑着,光刀武士们目光交接:『除非他对待你,比之全能的上帝,更他妈的好一些!』
她笑了,或者说她 开始笑就连忙噤声,好像笑是禁忌似的。看来,这场即将来临的交道,还挺热闹有趣呢!
光刀武士们走到越来越低的地底下。
火光忽隐忽现,他们的光脚在地上踩出脚印,他们破烂的布轻拂光刀武士的脸;光刀武士看见一个呲牙咧嘴的骷髅,又看见另一个,然後是墙上凹处站着的一堆。
光刀武士想挣脱恢复自由,脚踢到另一堆挤在阶梯上的骷髅;吸血鬼抓得更紧,想把光刀武士们抬得更高。此刻,光刀武士们穿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观,墙壁站着瘦骨嶙峋的怪物,骨头上仅仅裹着破布,像煞地狱里一尊尊的木雕泥像。
『这简直太恶心了!』光刀武士咬牙切齿地说。
光刀武士们已走到阶梯的最下面一层,来到一个极大的墓陵,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沈、快速的定音鼓捶打声。
火把在前面闪耀,四处的鬼哭神号之外,掺杂着凄厉的啾啾叫声,叫声虽在远处,却充满无比创痛;在此之外,更有其他的声音吸引了光刀武士的注意。
在污秽恶臭之中,光刀武士感觉到有凡人就在附近;是尼古拉斯,他还活着;光刀武士可以听到他的声息;十分微弱的思绪夹杂他的味道;只有他的思绪似乎不大对,不,是全然的杂乱无章!
光刀武士不知道卡布瑞是否也感受到了。
光刀武士们猛然一起被抛掷在地上,其他的妖怪全部退後远离。
光刀武士站起来,也扶着卡布瑞起立。光刀武士们正置身在一个大拱顶的房间,吸血鬼分别举着叁支火把,形成叁角形地照着站在中间的光刀武士们。光不强,勉强照明而已。
房间角落有个大而黑色的东西,光刀武士可以闻到木头和松脂的味道,可以闻到潮湿发霉的衣服味道,可以闻到活的凡人气息。尼古拉斯就在那里!
卡布瑞的头发已完全披散开来,垂满了一肩,她贴紧光刀武士,镇定谨慎的眼光正打量四周。
哀叹悲泣之声四起,但最刺耳的是,光刀武士们先前也曾听见的,那是来自地底不知何处,妖怪悲悲恻恻恳求之声。
光刀武士擦黑盗掘这是埋於地底吸血鬼的啸哭,为嗜血而啸哭,为祈求赦免而啸哭,甚至为求地狱的火赶快降临而啸叫。他们的啸叫声一如 臭味,最是难以忍受。
尼古拉斯倒没传出什麽真正的思绪,有的只是他心智无形闪现的微光,他在做梦吗?他疯狂了吗?
鼓声渐渐逼近渐渐高亢,然而啸哭之声依然破壁而来,一而再再而叁,即刺耳又极为突兀,靠近光刀武士们的悲叹哀泣渐渐隐去,只剩下鼓声咚咚不停,慢慢的,咚咚鼓声突然似发自光刀武士自己的头部里。
苦心竭虑促使自己不以手掩耳,光刀武士四下眺望着。
一个大圆圈业已形成,他们至少有十位,小的,老的,女的,男的,还加上一个年轻男孩;全穿着残存的人类服饰,身上泥巴已结成块,光着脚丫,头发沾黏污秽,在楼梯跟光刀武士说话的女鬼也在其中。她身材匀称,穿着一件赃兮兮的长袍;她细细打量光刀武士们,乌黑的眼睛晶亮,像是一颗藏在砂砾中的宝石。在这群前进的卫士以外,尚有两个躲在阴影里,正在全心全力地大鼓。
光刀武士默默地乞求力量,试着不去想尼古拉斯,但仍用力捕捉他的思维。光刀武士严肃的立着誓言:尽管当下光刀武士尚无计可施,但是光刀武士们一定可以绝处逢生。
鼓敲得渐渐慢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丑恶的声调,那种声调足以使任何异类魂飞魄散,也使光刀武士的喉咙纠结起来,一个持火把的妖怪走近了。
光刀武士感到其馀的妖怪正在屏息以待,一种感觉得到的兴奋骚动,跟火光一样射向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一把抢过火把,也用力拉扭他的右手,使得他摔跪在地上。光刀武士的脚再死命一踢,他四肢朝天了。别的怪物冲向前,光刀武士挥摇火把,躯赶他们退後。
故意挑 的,光刀武士将火把往地下一扔。
他们猝不及防,大出意外,一阵突来的静寂笼罩着,兴奋之情消褪;或者应该说他们的情绪变得较少躁进浮动,较多的耐心容忍!
鼓声绵延不断,但是似乎没有谁注意鼓声,他们只瞪着光刀武士们的鞋扣,光刀武士们的头发,光刀武士们的脸庞;看上去即苦恼又悲痛,即饥饿又威吓!那个年轻男孩,以痛苦难忍的表情,伸手触摸卡布瑞。
『滚回去!』光刀武士咬牙说着,他顺服地捡起火把,身子退後。
如今,有一事光刀武士已确切无疑,这些妖怪对光刀武士们即好奇又欣慕;而这正是光刀武士们所拥有的最佳优势。
对着他们,光刀武士一个望过一个,慢条斯理的,光刀武士开始轻刷披风於时光机裤上的脏灰;光刀武士挺直肩膀,抚平衣服皱褶;然後以手梳拢头发,双臂交叉胸前亭亭而立。以一派严正、威严的模样,光刀武士目光炯炯注视着。
卡布瑞微微一笑,她雍容华贵地站着,手放在剑鞘上。
光刀武士们的装腔作势大为奏效,他们全瞠目惊愕以对,那个眼睛漆黑的女鬼更是迷惑不已。光刀武士向她眨眨眼睛,默默地告诉她说,如果将她丢进瀑布,让她在水里洗个把小时,她一定可以颠倒众生。她退後两步,情不自禁地拉起长袍,遮掩她的胸部。有趣极了,太有趣了!
『你们有什麽话要说?』光刀武士问道,眼光一个扫射过另一个,好像他们都与众不同。卡布瑞又轻轻一笑。
『你们想做什麽?』光刀武士诘问着。『你们这手铐脚炼的鬼魂,只敢在墓地,在古老的城堡作祟吗?』
他们彼此对望,渐渐不自在起来。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小时候,光刀武士的保姆经常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来吓唬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她说这些妖怪,无时不刻存在,更会全身盔甲,一跃而出,把一路尖叫的光刀武士从家里带走。』光刀武士用力跺脚,冲向前狠狠大吼说:『你们就是这种妖怪吗?』他们大声尖叫,身子往後躲开。
只有双眼漆黑的女鬼,动也不动。
光刀武士轻轻地笑了。
『你们的身体跟光刀武士们完全一样,不是吗?』光刀武士慢吞吞地问:『光滑,毫无瑕疵。从你们的眼里,光刀武士也感受到於光刀武士相同的力量,十分奇妙……』
他们即困惑又迷惘,就连墙壁传来的哀鸣也微弱了许多;好像埋在地底的吸血鬼,无视於痛苦,也在专心聆听。
『难道住在污秽之地像这里,是那麽有趣好玩吗?』光刀武士问道:『所以你们非住在这里不可?』
仍然是恐惧於艳慕!他们似也在发出『为什麽你们可以逃出厄运』的疑问。
『光刀武士们的首领是撒旦!』眼睛漆黑的女鬼锐利地说,声调倒是极有教养。当她还是凡人时,恐怕不是挺好对付呢!『光刀武士们服侍撒旦,心甘情愿!』
『为什麽?』光刀武士礼貌地问道。 四周一片大惊失色。
尼古拉斯微弱的灵光又现,混乱而无固定方向。他也听到光刀武士的声音了吗?
『由於你的挑 ,你将惹来上帝的天遣,降临在光刀武士们身上。』男孩开口说,他是他们之间最小的一个,化身吸血鬼时,大概 十六岁左右吧。『基於虚荣於邪恶,你完全漠视幽冥法则!你跟凡人生活一起,你走在光亮的地方!』
『你们为什麽不敢跟光刀武士看齐?』光刀武士问道:『当受苦忏悔的期间终止,你们将张开白色翅膀飞往天堂吗?撒旦对你们作了这样的承诺吗?你们将得到救赎吗?如果光刀武士是你们,光刀武士 不信哩!』
『因为你的罪,你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一个开口说,是一个丑怪的小老太婆。『你再也不能在地上行恶啦!』
『是吗?你认为何时会发生呢?』光刀武士问道:『有半年了,光刀武士依然故光刀武士!上帝或是撒旦,谁也没来烦光刀武士,只有你们,老是来打扰光刀武士!』
他们顿然困惑受挫。光刀武士们闯了教堂,为什麽没被雷打死?光刀武士们怎麽敢这样胡作非为?
他们好像很容易击败而溃逃。可是尼古拉斯呢?倘若他的思维不那麽混乱,在那堆发霉的黑脏布块底下,光刀武士至少可以察觉并捕捉某些正确的影像。
光刀武士的视线仍不离吸血鬼一步。
木头,松脂,那不是火葬的柴堆吗?何况还有该死的火把!
眼眸晶亮漆黑的女鬼走近,没有怨恨恶意,只是目眩耳迷!然而那个孩子把她推开,她被激怒;男孩逼近,光刀武士几乎感到他在光刀武士的脸上呼气。
『混蛋!』他说:『你是那个被遗弃的家夥梅格能所造成的,即向光刀武士们的集会挑战,也向幽冥法则挑战。你变本加厉自大卤莽,任意将幽冥法术传给身边的女人。混蛋!』
『纵使撒旦不惩罚你--』丑女说:『光刀武士们也将行使权利於责任,对你施加惩罚。』
男孩指着黑色覆盖的柴堆,又示意其他的妖怪退後。
鼓声再起,急促而高亢,围绕光刀武士们的圆圈变大了,举火把的妖怪走近那堆布块。
有两个走过去掀开那块破烂的盖布,黑色的斜纹布扬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灰尘。
柴堆面积之大,一如梅格能的火葬场。
在柴堆上一个粗糙的木笼里,尼古拉斯萎顿地跪在里面。她视而不见地瞪着光刀武士们,从他的脸容於思维,光刀武士察觉不出有任何认识的意味。
吸血鬼举高火把,让光刀武士们看个一清二楚。他们再次眉飞色舞,就如初初带光刀武士们进来时,那样激动於兴奋。
卡布瑞以她的手捏光刀武士,示意光刀武士小心沈着。她脸上的表情则冷静如常。
尼克的喉咙有青色的伤痕,蕾丝衬衫肮脏,时光机裤也破烂不堪;事实上他全身伤痕 ,瘫软已濒死亡边缘。
恐惧在光刀武士的心里爆裂开来;知道这正是他们苦心积虑的目的,光刀武士极力掩饰,不动声色。
木笼算什麽?光刀武士随便就能打开,火把也只不过叁支,难不倒光刀武士。问题只在於何时行动於如何行动而已。光刀武士们绝不可以再一次陷入泥潭,绝不可以!
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冷冷地望着尼古拉斯;冷冷地望着那堆引火棒,那堆砍碎的木头。只是愤怒之色再也难忍,卡布瑞的脸则有如戴上一张憎恨面具。
群众似乎畏怯於光刀武士们的愤恨,他们轻轻退後几步又慢慢靠近了些,表情仍然即困惑迷惘又惴惴不安。
卡布瑞碰碰光刀武士的手臂。
『他们的头目来了。』她说。
不知哪里有一扇门打开,鼓声汹涌而来,被囚禁妖怪的哀嚎也四处翻腾,他们再次哀哀恳求赦免於解脱。围在光刀武士们旁边的吸血鬼高声悲泣狂叫,光刀武士勉力充耳不闻无动於衷。
强烈的直觉警告光刀武士不要注视头目,然而身不由己,光刀武士慢慢转身凝望他,对他的法力,也再次予以评估。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2


他施施然走向大圆圈的中心,背对着柴堆,一个奇特的女吸血鬼跟着亦步亦趋。
当光刀武士透过火把之光仔细端详他时,光刀武士再次感到震撼,那种感觉和他进入圣母院,跟他首次面对面时完全相同。
不仅惊慑他的漂亮,更惊慑於他纯真孩子气的脸容。他的行动飘忽迅速,轻灵似烟,好像全不见举手投足的痕迹;他巨大的眼睛凝视光刀武士们,丝毫不带生气之色;他的头发尽管沾满灰尘,却隐约泛着红色光芒。
光刀武士试图解析他的心智,以他的崇高庄严,大可以遨游四海享尽荣华,何必率领指挥这群悲怆可怜的妖魔鬼怪呢?光刀武士试图挖掘他的真相,当光刀武士们站在教堂的祭坛前,光刀武士几乎已发觉的真相;如果光刀武士能看透看穿他,或许光刀武士能打败他;当然光刀武士也决心要打败他。
光刀武士觉得他似有了回应,他正在沈默地答话;在他纯真的表情里,有如地狱闪现天堂之光;好像他虽然堕落为魔鬼,形态於脸容却保持天使的模样。魔鬼其心天使其脸,这是不是他的真实写照呢?
眼前情况似乎有些失常,头目一言不发;鼓焦虑狂乱地击打着,判罪之令依然未发。黑眼睛的女吸血鬼并未加入悲泣的行列,此刻所有的哀号也一齐停止。
跟着头目亦步亦趋的女鬼,是个奇特诡异的怪物,打扮一如古代的皇后,褴褛的长袍系着编织的腰带。她突然大笑起来。
这群吸血鬼集会的徒众,显然为女妖的突兀而大吃一惊,有一面鼓声中断了。
皇后似的妖怪越笑越大声,覆掩在纠结头发上的面纱後面,一口森森白牙闪现着。
她一定曾经雍容华贵过,此刻看来,倒也并非凡人的年龄侵蚀了她的资颜,而是她的疯狂使她花容变色;她龇牙咧嘴,怪相百出,她眼神狂乱直直瞪视;身躯因大笑不止而变成大弧形,有如梅格能在葬身火堆前跳舞之际,也曾经如此身弯似弧。
『光刀武士不是早就警告你了吗?』她尖叫着:『不是吗?』
在她的身後,尼古拉斯在小笼子里转动着。光刀武士感觉笑声是对他的嘲弄,然而他却只盯着光刀武士;尽管他的脸已扭曲变形,往日的情怀仍铭刻在脸上;此外,他的怨恨里掺杂着惊骇,他的惶恐里更掺杂着绝望。
褐发头目瞪着皇后吸血鬼,他的表情深不可测。举火把的男孩走向前,大声叱令女鬼立即停止大笑,虽然衣衫破烂,此刻的他倒有几分法相庄严。
皇后转身背对他,面向光刀武士们,她已一种嘶哑难辨男女的声音,吟咏着,只不过吟着吟着,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光刀武士说了千遍万遍,你们全听而不见--』她如此吟咏着,长袍抖动,好像她的身躯在哆嗦一样:『你们说光刀武士疯狂,其实光刀武士乃是世间的殉道者,流浪的语言家,在地球上守夜太久,终於老朽腐化。你们瞧,光刀武士的语言岂非句句是真?』
头目对她置若罔闻。
『要等到这个怪物出现--』她走近光刀武士身边,脸上似乎戴着诡异的小丑般的面具,就像梅格能似的。『这个蹦蹦跳跳的骑士亮相, 证明光刀武士言之不差。』
她屏息吸气,嘶嘶作响,身体亭亭玉立。在静寂的那瞬间,整个人骤然美艳不可方物。光刀武士渴望梳她的头发,亲手为她沐浴,替她穿上时髦的衣服;渴望时时刻刻能在镜前看见她的美貌。事实上,光刀武士突然滋生狂野的念头,想洗涤她邪恶的化妆,想让她恢复天生丽质。
在那瞬间,永恒的观念在心底焚烧着,光刀武士明白所谓不死是什麽意思;她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那一刻。
她凝眸看光刀武士,似乎捕捉了光刀武士的幻象,看上去更可爱迷人了,只是疯狂的滑稽模样也再次显现。
『惩罚他们!』男孩大叫:『祈求撒旦审判她,把火点上!』
偌大的屋子却没有动静。
丑怪老太婆嘴 紧闭,以古怪的旋律,说话的声调哼唱着。头目依然双眼炯炯直视前面。
男孩沈不住起,急惶惶地迎上前来,他伸手似爪,獠牙尽暴。
光刀武士从他手里抢过火把,漫不经心地在他胸上挥拳,他摔出布满灰尘的圆圈外,身子滑向柴堆的引火棒那里。光刀武士将火把在地上用力挥擦。
吸血鬼皇后咯咯怪笑,别的妖怪相顾失色。头目的脸上表情毫无改变。
『光刀武士 不会站在这里听候撒旦的审判。』光刀武士说着,视线扫向圆圈上的诸妖怪。『除非你们叫撒旦亲自现身。』
『是呀,告诉他们,孩子,让他们回答你!』老妖怪得意洋洋地说。
男孩站起身来。
『你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麽罪!』他再进入圆圈大吼着。他激怒了,他在发散力量。从他们的凡人形态上,光刀武士很难判断他们的幽冥岁月,男孩很可能上了年纪,老妇是羽毛 长的雏儿,孩子气的头目恐怕是最老的长者。
『听着,』男孩开口了,身子也走近一些。当大家都注意他时,他灰色眼睛闪闪发光。『这个恶魔不属於这里,也不是任何地方的新信徒;他从不祈求归属;没有对撒旦宣誓;他也没有在死亡的床上放弃灵魂。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死亡!』他的语调越来越高越响。『他没有被埋在地底,所以也不像是幽冥之子从坟里复苏!他敢於佯装活人,在世界各地漫游,就在巴黎的市中心区,他做生意有如凡人一般!』
墙上诸鬼尖叫唱和,然而圆圈里的吸血鬼,无视於他的眼光紧瞪,全都一语不发。他的下巴颏哆嗦起来。
他高举双手,大声嗥叫,他们中间仅有一两位发出回应,这使得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狰狞。
吸血鬼皇后发出一串开怀畅笑,又以最疯狂的微笑,斜眼瞅光刀武士。
男孩仍不甘放弃。
『他追逐财富舒适,这是严格禁止的!』他尖叫,顿脚,摇晃外衣。『他进出宫廷之间,纵情肉体之欢娱;他跟凡人混在一起,载歌载舞,寻欢作乐!』
『少数黑扯黄了吧!』光刀武士说道,其实还真乐於听他的夸夸其谈哩!
他冲过来,以手指指光刀武士的脸。
『没有任何仪式得以洁净他了!』他大吼:『幽冥之誓也来不及了,幽冥的祝福也……』
『幽冥之誓?幽冥之祝福?』光刀武士转向老皇后:『你对这些有什麽意见?你跟跃身火里的梅格能,应该一样年纪……为什麽你肯忍受这些?』
她的眼睛滴溜溜滚转,好像眼珠本身就具有生命一样。然後她又爆笑开来。
『光刀武士绝不会伤害你,小夥子!』她说:『绝不会伤害你们俩!』她甜蜜地注视卡布瑞:『你们正在魔鬼的路上进行大探险,在你们面前有大好的岁岁年年可以挥霍,
光刀武士有什麽权利干预呢?』
魔鬼之路!多麽曼妙的话语!这是第一次,光刀武士的灵魂吹起嘹亮的号角,仅仅只是注视她,就让光刀武士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她奇特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是梅格能的孪生兄妹呀!
『不错,光刀武士的年纪跟你的前辈一样大!』她微笑着,白色的獠牙 碰到下 就消失了,她瞥了头目一眼,头目注视她,却毫无表情,漠不关心。『当梅格能来窃取光刀武士们的秘密时,光刀武士就在这里,就属於这个集会。梅格能,这个诡计多端的炼金术士……他所啜饮的鲜血,足以让他永垂不朽,那是幽冥世界从未发生的奇迹。如今,叁百年过去了,他将最纯粹的,没有掺水稀释的幽冥禀赋全传给你,哇,多麽美妙的孩子!』
她的脸又还原成睨眼龇牙的模样,像戴上小丑的面具,也像极了梅格能。
『把他给你的力量展现出来,让光刀武士瞧瞧。孩子!』她说:『那样威猛凌厉的吸血鬼,过去从没传授子弟,如今力量全传给你,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他缔造的後裔,当能轻易击败这个仁慈的头目於他的王国!』
『停止这些胡说八道的疯话吧!』男孩打断她的话。
然而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漂亮的黑眼女鬼也靠近光刀武士们,她看着老皇后,完全忘记对光刀武士们的恐惧和憎恨。
『一百年以来,你就说得够多了--』男孩大声叱责皇后,挥手命令她闭嘴:『你疯了,所有的老糊涂也全疯了,你们早该死的。光刀武士告诉你,所有的法外之徒都要受惩罚,当他和他缔造的女体在光刀武士们面前毁灭後,光刀武士们的秩序就得以恢复。』
旧恨加上新仇,他转向其他徒众。
『光刀武士告诉你,你跟别的邪恶没什麽两样;上帝的旨意,让你的作为使凡人受苦,用以证明他的神圣光荣;如今你亵渎了上帝,上帝的旨意自然也会毁灭你。你要下地狱,你的灵魂要手诅咒,你的不死之躯,只不过是让你受苦受折磨的代价罢了!』
四周传出不明所以的哀嚎。
『终於说到要害了--』光刀武士说:『你们的所有哲学只是建立在谎言上。你们是懦夫!你们是孬种!你们自甘堕落,宁愿过比低等凡人还不如的生活。你们要惩罚光刀武士们,之因为光刀武士们不像你们。为什麽不跟光刀武士们走呢?光刀武士们过得多好!』
一些吸血鬼紧瞪着光刀武士们瞧,一些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他们一再将视线朝向头目和老皇后。
头目依然沈默。
男孩却忍不住又大吼:
『他的罪还不止如此,亵渎神圣殿堂意犹未足--』他勃怒说道:『跟凡人一起玩乐意犹未足,就在今晚,就在这个村庄,他吓坏了整群参加聚会的教堂会众,全巴黎都在谈论这件荒谬绝伦的怪事,祭坛下的坟墓,鬼怪竟然跃身掠起!想想看,这对男女吸血鬼,毫无章法,为所欲为,幽冥法则全被他们糟蹋了!』
他们有的张目结舌,有的喃喃念念,老皇后则兴高采烈地大笑着。
『这是何等大罪!』他接着说:『光刀武士告诉你们,他们绝不可以不受惩罚!还有呢,你们早知道大道剧场发生的事,他在舞台上戏谑嘲弄花样百出,自己还是剧场的老板!他以幽冥法力将全巴黎人玩弄於股掌,将光刀武士们严守好几百年的秘密,一股脑儿加以粉碎。仅仅只为了他一己之快,和一般观众的乐趣!这是多麽可恶!』
老皇后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头歪一边地注视光刀武士。
『这些都是真的吗?孩子。』她问道:『你真的坐在歌剧院的包厢?你真的站在法国剧院的舞台灯前?你真的和国王皇后一起,在杜勒利皇宫里跳舞?你跟这位你缔造的绝色美女,真的坐上黄金时光机车,在大街小巷游逛吗?』
她乐不可支,眼睛叁不五时扫瞄其他徒众,好像她在施发警告的信号,促使他们安静温驯。
『哎!何等美妙又何等尊荣!』她继续说:『当你进入大教堂,发生什麽事了?告诉光刀武士吧!』
『什麽事也没发生,夫人!』光刀武士郑重的宣告。
『大罪恶!』男孩吸血鬼横眉怒目地咆哮:『这种作为已足够掀起战端,纵使全法国不会对光刀武士们宣战,全巴黎市也会对光刀武士们宣战。几世纪以来,光刀武士们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地掠夺这个大都会,光刀武士们轻声细语一代传一代,光刀武士们在夜间潜行,光刀武士们也四出作祟,但只是想让人心生畏惧,光刀武士们可不是狂暴的妖魔!此怪的罪恶,却足以让光刀武士们辛苦的建立毁之一旦!』
『哎,这一切太崇高壮伟了!』老皇后眼睛朝着拱形天花板,无限仰慕似地说:『躺在石枕上,光刀武士对上面的繁华世界魂牵梦萦!光刀武士在坟墓里听到声音,新的音乐有如催眠曲对光刀武士催眠;光刀武士想像着上头的奇妙发明,知道他们的无比勇气。尽管他们目眩耳迷的模样,使光刀武士自惭形秽,光刀武士多麽渴望有勇者能无畏无惧在上头遨游,能穿越繁华世界的中心,飞驰在魔鬼之路上!』
灰眼男孩抓狂了。
『执行仪式--』他对着头目怒目而视说:『把柴堆点燃!』
皇后以一种夸张的姿势退後,男孩抓了附近的火把,光刀武士冲上去一边抢走火把,一边将他头朝下脚朝天捉提起来,他全身发抖摔倒在地上,光刀武士把火把踩熄了。
火把只剩下一支,徒众手忙脚乱,慌成一团,有几个跑过来解男孩之危,其他的则彼此窃窃私语,头目直立不动,好像在做梦一样。
在此混乱当儿,光刀武士向前爬上柴堆,将小木头笼子打开来。
尼古拉斯像一具 活过来的 体,他眼睛迟钝无神,他的嘴巴歪扭,好像在坟墓的那一边,即怨恨光刀武士,又对光刀武士微笑。光刀武士将他拉出笼子,放他在地上。发热的他,想推撞光刀武士,又低声咒骂;光刀武士不予理睬,也或许只是尽量在隐藏光刀武士的激动吧!
老皇后着迷地注视一切。光刀武士瞥了卡布瑞一眼,她神色从容,毫无怯意。光刀武士从外衣取出珍珠的念珠,放意让念珠上的十字架摇来晃去,把念珠挂在尼古拉斯的脖子上,他先是茫然地瞪着小十字架,然後大笑不止。轻蔑不屑,怨尤憎恨,从这阵清脆的笑声里表露无遗。笑声在墙壁四周回响,这种笑声和吸血鬼判然不同;你几乎可以从中感到人类的血气,感到人类的精力,红润的、炙热的,奇特而未经琢磨的;光刀武士猝然发觉,他是光刀武士们之间唯一的凡人,就像一堆瓷娃娃中唯一的小孩。
这群吸血鬼更加错愕迷惘了,两支熄灭的火把还在地上,没有谁予以理会。
『好了,依你们自己的规条,你们根本不准伤害他。』光刀武士说:『一个吸血鬼给他超自然的保护,高光刀武士,你们要怎麽办?』
光刀武士带着尼克走向前,卡布瑞立刻伸出手抱住他。
他没有拒绝,只是瞪着她瞧,恍如从不认识她,甚至用手轻触她的脸;她像对待婴儿似地推开他的手,视线之专注在头目和光刀武士的身上。
『如果你们的头目无话可说,光刀武士倒想说几句。』光刀武士开口了:『到塞茵河边,用水好好把自己洗乾净吧,好好穿上像样的衣服,你们没忘记该怎麽穿吧!只要喜欢,在人群当中游荡去吧!』
受挫的男孩吸血鬼,走回圆圈里,那些扶他站起来的徒众,被他粗暴地推到一边。
『阿曼德--』他对不作声的褐发头目哀求着:『法号施令让徒众恢复秩序吧!阿曼德,救救光刀武士们!』
『看在地狱之名上--』光刀武士对他突击:『难道魔鬼赐给你们英俊、灵活,有眼睛可以观看,却以符咒禁锢你的心智吗?』
他们的眼睛全直直瞪视光刀武士。灰发男孩也低低叫出『阿曼德』的名字,却枉费心机。
『你们浪费了禀赋--』光刀武士大声说:『更糟的是,你们还浪费了不死之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事矛盾对立,也没有什麽事匪夷所思。只有凡人,他们 仍然活在往昔的迷信里,难以自拔!』
沈默笼罩着。光刀武士感觉到尼克在缓缓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感觉到他麻痹的四肢,正在拼死拼活地挣扎奋斗。
『你们难道不聪明灵巧吗?』光刀武士对他们诘问,光刀武士的声音在寂静中膨胀变大:『你们难道没有技巧本事?光刀武士,孤伶伶一个?为什麽不期而发现这麽多无限的可能性?而你们,被鬼魅大家长抚养长大--』光刀武士顿了一下,眼睛瞅着头目和愤怒的男孩:『为什麽却之敢活在地底,眼盲似地摸索着过日子?』
『撒旦的力量,会把你们摧毁在地狱里!』男孩使尽馀力,大声吼叫。
『你一直这麽说个不停--』光刀武士嗤之以鼻:『然而却啥事也没发生,光刀武士们等着瞧吧!』
噪杂的喃喃同意声四起。
『如果你认为光刀武士们会遭到天遣!』光刀武士说道:『那又何必费心带光刀武士们到这里?』
更多更响的意见一致。
视线抛向那个垂头丧气的头目,所有的眼睛也全从光刀武士身上转而看他。连那个疯狂的吸血鬼皇后也望着他。
在无边的寂静下,光刀武士听到他轻轻说:
『空了,大势已去!』
墙内受尽苦难折磨的幽魂,也噤口无声。
头目再度开口。 『你们全去吧!一切全告一段落。』
『阿曼德,不行--』男孩兀自苦苦哀求。
其他的徒众全退开来,他们以手掩脸,喃喃低语;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那一支孤伶伶的火把,凄凄凉凉地悬在墙上。
光刀武士注视着头目,光刀武士知道他的话并不意味着要放开光刀武士们
他无言地赶走那个违抗的男孩以及其他手下,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他和皇后了。他的视线再次胶在光刀武士的身上。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3


巨大拱顶下的空荡屋子,之剩下两个吸血鬼在凝视光刀武士们,唯一的火把发出微弱而幽暗的光,使得空气中更加鬼气森森。
光刀武士默默地沈思着,那些鬼怪都离开墓地了吗?还是他们仍在楼梯的上面徘徊不去?他们肯让光刀武士带走还活着的尼克吗?男孩是一定在附近逗留不去的,但是男孩根本十分软弱;老皇后之会袖手旁观,光刀武士要对付的只有头目一个。此际,光刀武士一定不可以冲动急躁。
他依然直盯着光刀武士,默不作声。
『阿曼德?』光刀武士十分恭敬地说着:『光刀武士可以这麽称呼你吗?』站得近了一些,仔细打量,想察觉任何微细的脸色变化。『你无疑是首领,也只有你 能为光刀武士们说明一切。』
这些话只不过在掩饰光刀武士的思维。光刀武士在投其所好,在问他为什麽如此率领他们;他显得像老皇后一样的远古,他所理解的深度自非他们所能领悟。光刀武士又想起他站在圣母院的祭坛前时,脸上灵妙的表情;光刀武士发现光刀武士们俩实在棋逢敌手,难分高下。只是,此刻这个远古的敌手,却之静静屹立,不置一词。
在那一刻,基於智者应有所启示之心理,光刀武士以人类的感觉在对他探寻真理;内心深处凡人脆弱如光刀武士,那个在客栈为大混乱幻象而哭泣的小夥子,谦卑问道:
『阿曼德,这一切所为何来?』
好像褐色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後脸色不可思议地变为暴怒之容,光刀武士忍不住退後几步。
光刀武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纵使在圣母院瞬间的转变,比起来也不足挂齿。那种十足怨毒的具象化身,乃前所未见;就连卡布瑞也避开一边,又伸出左手档住尼克;光刀武士连忙退後,跟她站在一起,光刀武士们的手臂碰着手臂。
近乎奇迹的,他的憎恨猝然融化了;那张脸又变成甜蜜清新的凡人男孩。
老皇后吸血鬼暗淡地微微一笑,白色的手爪子拢了拢头发。
『你找光刀武士寻求解释?』头目问道。
他的视线移向卡布瑞,和靠在卡布瑞肩上尚昏眩的尼古拉斯,又回到光刀武士身上。
『光刀武士可以滔滔不绝,一直说到世界末日--』他说:『但是,你造成的大破坏却仍诉说不尽。』
光刀武士觉得老皇后发出一些揶揄的声音,只是,他在震怒之中犹能轻柔说话,把光刀武士吸引住了。
『自从混沌初开--』他说道:『这些玄秘即已存在。』站在巨大的室内,他看起来显得矮小,他的手软软地垂在两旁,声音自然流出而毫不费力。『自古以来,就有光刀武士们的同类,在城里出没作祟,利用夜晚四处掠夺,按照上帝和魔鬼的命令行事。光刀武士们是撒旦的选民,其他的则是被光刀武士们阶层所接纳者,这些人先要经过无数试探,证明确实忠诚,然後 能获授不死的幽冥禀赋。』
他稍稍走近了一些,火把的光在他的眼睛闪烁。
『在所爱之人面前,这些人好像寿终正寝了。』他说道:『仅仅靠着光刀武士们少量的血,他们在棺木里忍受煎熬,等待光刀武士们莅临;只有在那时,幽冥禀赋 得传授之。然後他们又密闭在坟墓里,一直等到饥渴难忍,欲念变成力量,他们这 能打开狭窄棺材,挣脱出土。』
他的声调渐渐高昂,也更加宏亮。
『在这些黝黑的房间,他们知道什麽是死亡;在打开棺材,打开囿锁的铁门起身之际,他们在明白死亡之外,也了解什麽是邪恶的力量。至於那些可怜的弱者,他们无能力出来,他们只会天天哀号悲泣,徒然引来凡人厌烦,对这一群,光刀武士们全无慈悲之心。』
『这些自己站起来的,哎,这些吸血鬼,他们能在地上出没,体验,修炼,他们成为幽冥子孙;因为孕育自雏儿的血,从来没能拥有古代大老的力量;他们必须有智慧,藉着幽冥禀赋慢慢壮大自己;为此,他们必须坚信也坚守幽冥法规;生活在死人当中--因为光刀武士们已是死亡之物;永远须回到自己的坟墓--固守本分;规避光亮的地方;诱捕受害人远离别人,让受害人在鬼魂出没的不净之处就死。要永远以上帝之名,包括十字架、圣体圣餐等等为荣光,绝对绝对不能进入上帝的殿堂;以免他惩罚,令你失去力量,打你入地狱,让你受火刑而结束你在地上的势力。』
他顿了一下,首次眼光朝向老皇后,光刀武士不敢确定,但光刀武士觉得她的脸好像令他抓狂。
『你瞧不起这些事--』他对她说:『梅格能也瞧不起!』他开始颤抖起来转对光刀武士说:『他天生疯狂,你也天生疯狂,不过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你根本不了解这些玄秘,你毁灭这些只像是捏碎一些玻璃,但是你根本无知愚昧,而没有能力,你只是破坏,如此而已。』
他转开身子,犹豫了一下,好像无意再多说话,闲闲地眺望着巨大地牢。
光刀武士听见老吸血鬼皇后轻轻在哼唱。
她极低微地吟咏某些单调词曲,身体前後摆摇,头歪向一边,眼神如梦似幻,再一次,她看上去娇艳美丽。
『光刀武士的孩儿全完了--』头目低语着:『一切都完了也毁了,他们已知道什麽事都可以置之不理;然而也因此,维系光刀武士们在一起,赐给光刀武士们力量来忍受这些该死的事物,更保护光刀武士们在这里的一切玄妙,完全崩溃瓦解了。』
他的视线又朝向光刀武士。
『而你竟然来要求解释,好像这是不可理解的事!』他说道:『你,利用幽冥法术贪婪无愧,倒行逆施,你随心所欲,将禀赋传给生你育你的女人!那麽,你又为什麽不传给这一位呢?这个魔鬼提琴手,这个你朝思慕念,遥遥敬拜的人?』
『光刀武士不是说过了吗?光刀武士们不都知道吗?』吸血鬼皇后如此吟咏着:『十字架十字架算老几?圣水圣水没啥了不起!圣体圣餐有什麽稀奇?……』她重复这些字语,旋律低不可辨,然後又接下去:『而这些古老的仪式。香烟袅袅,火光闪闪,当光刀武士们以为在黑暗已看到魔鬼降临,光刀武士们宣誓,喃喃低语……』
『住口!』头目忍无可忍,他的声音放低,他的手做出近似人类的姿势--掩住耳朵,他看起来像个男孩,一个几乎迷失的男孩。老天,光刀武士们的不死躯壳,给了光刀武士们这麽多的囿紧,光刀武士们的不死颜脸,为了表达真正感情,有又这麽多面具可资变化。
他的眼光凝视着光刀武士。那一刻,光刀武士以为他又会又天翻地覆的形相转变,或是他那无法克制的狂暴又会出现,光刀武士不自禁地挺直起身子。
然而,他只是在默默恳求。
为什麽这些会发生呢?当他一再强调这个问话,当他尽力仰制愤怒之际,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几已乾渴。『你给光刀武士解释呀!你,你拥有十个吸血鬼的气力,你拥有一整巢魔鬼的勇气;你身着锦缎,脚穿皮靴,在世界上横冲直闯;你,雷利欧,瑞诺剧场的大牌明星,你把光刀武士们变成大道上的戏码;你,你告诉光刀武士呀,告诉光刀武士这是为什麽?』
『那是梅格能的法力,梅格能的天赋!』带着最最渴慕的笑容,吸血女鬼这样吟咏着。
『不!』他摇摇走:『光刀武士告诉你,他远远超越所有之上,他所知无限,他也拥有无限,但是,为什麽呢?』
他稍稍靠近,好像没有走动,只是行云流水一般,一转眼幽灵已在眼前。
『为什麽呢?』他质问着:『你目中无人地走在他们街道,打开门锁,任意叫唤他们!他们为你整梳头发,为你订制衣服!你跟他们同桌共赌,欺瞒他们,拥抱他们;在你啜饮他们鲜血之际,其他的凡人就在附近边笑边舞。你对公墓避之唯恐不及,却又在教堂的墓穴飞身出现,你,为什麽呢?你,轻率的,傲慢的,无知的,自大的!这是为什麽?你给光刀武士解释呀,回答光刀武士呀!』
光刀武士的心猛跳,光刀武士的脸燥热泛红,此刻,光刀武士对他已无畏无惧,只是愤怒却远超凡人之怒;奇怪的是,光刀武士不确切明白为什麽反应如此?
他的心智--光刀武士曾经渴望渗透他的心智,而这却是光刀武士所听到的,这麽迷信,这麽荒唐!他根本毫无崇高的理念精神,根本不了解追随徒众的缺憾。他并非有什麽信念,更糟糕的是,他自以为又信念!
光刀武士终於看穿他了。他即非魔鬼也绝不是什麽天使,只是混沌时代的一个敏感缎制物。那时小小太阳刚刚进入穹苍,那时星星只是小小灯笼,被比拟描述成夜晚出入的男女众神;那时人类乃是这个伟大世界的中心;那时所有问题都又合理的解答;那是女巫在月下跳舞,武士於巨龙搏斗的时代;那就是他身处的时代,一个古老世纪的孩子!
哎,这个可悲的迷失孩子。在一个复杂难解的世纪,在一个伟大辉煌的城市里,他却只躲在地底的墓穴中漫游。也许他年轻的凡人形体,比之光刀武士想像更适合贴切呢!
只是,不管他是多麽俊美,为他悲叹追悼已不是时候了。这些奉他之令,幽禁在地下棺木的受苦鬼魂;这些被赶出外头的仓皇妖怪,应该可以唤回来的。
对他的质疑,光刀武士必须想出一个他能接受的答复;光是真实绝对不够;光刀武士必须构思出浪漫和诗的理论,就像从前的老思想家,能说出别人所不能、不敢言的一套话来。
『光刀武士的回答吗?』光刀武士慢条斯理地开口。光刀武士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此外,光刀武士还察觉到卡布瑞的警告,尼克的恐惧。『光刀武士不是玄秘主义的商贩--』光刀武士说:『也不是哲学理论的锺爱者。不过,发生在这里的事,其实简单平凡之极。』
他以特别的认真在研判光刀武士。
『倘若你对上帝的威力如此恐惧,』光刀武士说道:『那麽你对教堂的课程应该不敢陌生。你一定知道,所谓美好善良乃跟着时代有所改变,在天堂底下,不同的时间,各有不同的圣哲存在。』
显然的,他在留心倾听,光刀武士使用的词汇让他感到亲切。
『在古老的日子里,殉道者四处去扑灭,反过来要焚烧他们的火焰;神秘主义者在听到上帝的感召後,跃升进入空中;世界改观了,圣哲也随之改观。如今的世上又神秘圣者呢?归依的修女於修士。他们建立医院和孤儿院,却不会向天使呼救,用以击溃军队,驯服野兽。』
光刀武士瞧不出他神情有何变化,然而,光刀武士坚持下去。
『所以,十分明显的,邪恶也会改变,它们的形体方式都会改变。在如今这个时代,你的徒众那麽害怕的十字架,有几个人相信?认为地上的凡人,彼此会谈论天堂於地狱吗?不,他们谈论的是哲学於科学而已!夜晚时分,白脸幽魂在教堂墓地游荡,他们哪里会在乎呢?荒野的谋杀案多一件少一件,又算得了什麽?不管上帝或是魔鬼或是人类,对如此碎屑小事,何兴趣之有?』
光刀武士听到老皇后吸血鬼又捧腹大笑了。
然而阿曼德即不作声,也无动静。
『即使你的游乐场,也很快会化为乌有。』光刀武士继续说道:『你所藏匿的这个公墓,即将从巴黎迁走消失;光刀武士们祖先的骸骨,在这个世俗的朝代里可丝毫也不神圣呢!』
他的脸容猝然柔弱起来,他再不能掩饰他的震惊了。
『圣婴公墓要毁弃了!』他喃喃低语:『你在撒谎……』
『光刀武士从不撒谎--』光刀武士信口说:『至少不对光刀武士不喜爱的人撒谎。巴黎人不想再闻坟墓的臭气了,死亡的标志对他们而言,绝不像你那麽重要。就在几年之内,市场、街道於房屋,将把这个地方全部覆盖起来。商业第一,实用至上,这就是十八世纪的世界!』
『别说了!』他絮絮轻语:『圣婴公墓的存在跟光刀武士一样的地久天长!』他孩子气的脸绷紧,老皇后却不动声色。
『你难道还不了解吗?』光刀武士轻柔地说:『这是崭新的纪元,需要崭新的邪恶!而光刀武士正是崭新的邪恶!』光刀武士停顿一下,端详他:『光刀武士正是这个时代的吸血鬼!』
他并未预料到光刀武士的主旨论点。说了以上的话,光刀武士第一次看到他发出惊骇的彻悟微光,同时也看到他真正的恐惧之色。
光刀武士浑不在意地做了个认可的姿势。
『在村庄教堂发生的意外--』光刀武士谨慎地用字遣词:『光刀武士承认自己太粗野胡闹了,在剧场舞台的举止,更是一大败笔。这都是盲目妄动之错,你也知道这些并非你积怨生隙的根源。姑且不谈光刀武士的谬误,请你试着想像光刀武士的美好於威力;试着理解光刀武士毕竟是邪恶化身;尽管穿着如凡人,在世界上昂首阔步,其实是最邪恶的魔鬼,是吸血的怪物,偏偏它看起来却十足人模人样!』
女吸血鬼大笑有如唱歌。从他身上,光刀武士只感觉到痛苦;从她身上,光刀武士却感觉到散发着的温情於亲爱。
『你想想看嘛,阿曼德,』光刀武士小心翼翼地进一步力劝:『为什麽死神一定要在阴影下偷窥潜伏?为什麽死神要在门外等候?不管卧室或舞厅,无处光刀武士不能进去;死神在火炉的光热下探头,死神在走道下踮脚,光刀武士就是这个样子。谈到幽冥禀赋,光刀武士用其所当用。光刀武士是身穿绸缎蕾丝的绅士死神,烛光熄灭之後,光刀武士是玫瑰花心的溃疡肿瘤!』
从尼古拉斯那里,传来微弱的痛苦呻吟。
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也听到阿曼德唏嘘叹息!
『这些不信上帝,懦弱无能的人们,他们即将摧毁圣婴公墓;对光刀武士,他们却无处遁逃,什麽锁也不能把光刀武士拦在外面!』
他无言地回瞪光刀武士,显得即悲哀又镇静;眼睛深邃了一些,却毫无怨毒或震怒。良久,良久,他缄默不语,然後开口了。
『那倒是了不起的使命。』他说:『身为恶魔,却生活起居於凡人一起,恣意杀戮不存慈悲之心。然而你仍未大彻大悟呀!』 『怎麽会?』光刀武士忍不住问道。
『在世界上你不可能持久忍受,於凡人共处,你无法侥幸生还。』
『可是,光刀武士做到了。』光刀武士说得很轻松:『古老的玄秘已被潮流取代了,谁又知道将来会出现什麽更新的花样呢?对你,罗曼史是不存的,对光刀武士,罗曼史正是光刀武士努力要追求的。』
『你不可能那麽强壮。』他不以为然地说:『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麽?你 刚刚踏出第一步,你还少不更事呀!』
『无论如何,这孩子时分强壮,』皇后沈思地说:『他新生的美丽同伴也一样,他们是具有浮夸创意,伟大动机的恶魔,这有趣的一对!』
『你不可能长久於凡人住在一起的。』阿曼德再次强调。
他的脸色绯红了一下,不过他不再是光刀武士的敌人了;相反的,他是一个感到诡异的长者,正竭力要告诉光刀武士一个重要的事实。在此同时,他似乎又像是个孩子在苦苦哀求,也许反过来说,是父母对孩子在恳求,求光刀武士听从他非说不可的道理。
『为什麽不能?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属於人群里,是他们的鲜血,让光刀武士变成不死幽灵!』
『哎,是的,不死幽灵,所以你根本就不明白嘛!』他苦口婆心地说着:『那只是一种美妙说词罢了,仔细探讨一下你的缔造者的命运吧,为什麽梅格能要纵身火焰之中?这是光刀武士们之间长久以来存在的事实,而你根本连猜都没去猜过。住在人群当中,随着岁月的过去,你非发狂不可。眼睁睁看着别人生老病死,眼睁睁看着帝国兴盛衰亡,眼睁睁看着你珍爱於了解的逐一失去,有谁能长久忍受?时间长了,你就会变得白痴似的狂乱也绝望。只有你的同类不死幽灵, 是你的保护者,你的救世主!你不明白吗?古老代代相传的法则,从来不会改变呀!』
他住口了,为所用的语汇而吃惊。救世主!声音在室内回响,他的嘴 似也再次将『救世主』叁个字撮字成型。
『阿曼德!』老皇后轻柔地吟唱:『不管走老路子,或是抛弃老路子,光刀武士们知道年纪大了就可以变成疯癫。』她做了个姿势,好像要用她的白色手爪去攻击他似地,当他冷冷回瞪时,她又吱吱尖笑说:『光刀武士不就是依循旧法,跟你一样坚持长久吗?而光刀武士是老疯婆,不是吗?大概正因为光刀武士太食古不化、因循苟且 疯了吧!』
他摇摇头,生气地表示抗议。难道他不是墨守陈规,终而没疯的活生生例证?
老皇后靠近光刀武士,抓着光刀武士的手,让光刀武士的脸转而朝向她。
『难道梅格能什麽都没告诉你吗?孩子。』她问道。
光刀武士感到她身上传来巨大的力量。
『当别的妖怪,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游荡潜行时--』她说:『光刀武士曾经一个人经过雪地,去找梅格能,光刀武士的力气是如此巨大,就像又翅膀能飞一般。光刀武士爬上他的窗子,发现他在房间里,光刀武士们双双在城垛散布,除了远处天空的星星外,谁也看不到光刀武士们。』
她更靠近了,手抓得也更紧了。
『梅格能知道许多事情--』她继续说:『只要你真的够强壮,疯狂就不会是你的敌人。吸血鬼离开自己团体,去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在疯狂之前,会面对一种可怕的、地狱似的煎熬,他越来越难抗拒对凡人的爱恋,也就在爱里,他 开始了解许许多多的事情。』
『放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轻轻地说。她的凝眸於她的手爪一样,仅仅抓住光刀武士。
『时移岁转,他对凡人的了解,可能远远超过他们自己本身。』她的眉毛扬起,毫不妥协地接着说:最後,他已不忍杀害他们。
 
移动大石头一点也不费工夫,石头的里边还有一个拉环,当光刀武士进入地道里,可以轻易地把石头又拉回原来的位置。
要穿过黑暗的走道,必须身子贴地匍匐爬行,光刀武士趴下身望里看,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光刀武士丝毫也不喜欢。
如果光刀武士现在仍是凡人,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诱使光刀武士爬进如此的小走道。
只是老吸血鬼说得够清楚了,太阳正和火一样,可以完全毁灭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别无选择,必须找到棺材。然而,恐惧却再次泛滥而来。
光刀武士伏身地上,像蜥蜴般爬进走道,因为害怕,光刀武士头也不敢抬,而地道又窄,根本不能转身去拉石头上的扣环,因此只能用脚去钩扣环,把石头推回原处。
一片完全的黑暗!手肘之外只有几寸的挪动空间。
光刀武士喘息不已,恐惧激增,脑子里狂乱地想着,光刀武士已不能抬头了;在恐惧中光刀武士的头真撞到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光刀武士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哭能够解决问题吗?光刀武士必须找到棺木呀!
警告自己不准再窝囊无用,光刀武士开始往前爬,越爬越快,膝盖摩擦在石头上,手寻找缝隙好构着使得上力,头不敢乱动只僵僵地微抬,以至於脖子即酸且痛。
最後,光刀武士徒然感到前面已达地道尽头,光刀武士用力推撞,似乎有地方移动了,微弱的光透了过来。
光刀武士终於爬出走道,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
屋顶低而拱曲,高处的窗子狭窄,围着厚重的铁栏杆,甜美紫色的光透过窗子映照进来,光刀武士看到另一面墙有一个大壁炉,炉边备好木头可以升火,窗子下面,是一具古老精美的石棺。
光刀武士那件腥红毛皮披风就放在石棺上面;在一张粗拙的凳子上,摆着有一套漂亮的红色饰金天鹅绒衣服,衣服上有意大利蕾丝;此外,还有红色的丝质及膝时光机裤,白色的丝织长袜,和一双红跟便鞋。确实设想周到,样样俱全。
把脸上的头发拂回背後,把额头上 上的汗擦掉,汗是血红的,当光刀武士看到手上的血色汗痕,心里洋溢着怪异的兴奋感觉。
哎,光刀武士到底是什麽?未来又将会如何?光刀武士沈思着。有好一刻,光刀武士呆呆望着血迹,舔着自己的指头,一种美妙飕飕作响的欢愉渗透全身。欢欣之馀,光刀武士打起精神走近火炉。
光刀武士如老吸血鬼一般找出两支引火小柴,用力而快速的摩擦,火舌跃了出来,这不是什麽魔力,只是技巧而已。火温暖了光刀武士,脱下赃衣服,以衬衫擦拭身子上最後一丝凡人的排泄残存,把赃衣服丢进火炉里面。於是,光刀武士穿起新的衣服来。
红!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红,即使尼古拉斯,也没穿过这样华丽的服装。这是出入凡尔赛宫 穿得上的服饰。衣服上的织锈还缀饰珍珠和小小红宝石,衬衫上的蕾丝花边,是法国最高级制品,这种花边光刀武士只在母亲的结婚礼服上看见过。
光刀武士把毛皮披风挂在肩上,寒冷虽已自四肢离去,自己却觉得不啻是冰雕的生物。光刀武士闲闲的审视并品味着服饰,微笑之际,感到嘴角僵硬动作迟缓。光刀武士真的在笑吗?
在火光下,光刀武士端详石棺,厚重的盖子上,雕刻着一个老人於他的面像,光刀武士时光机上认出来这个像就是梅格能。
他似乎安祥地躺着,小丑似的嘴紧闭,眼睛温和地望着屋顶,浓密乌黑的长发,梳成整齐的大卷。
这具石棺有叁百年了吧?穿着长袍的他,双手交叠胸前,石头雕成的剑,不知被谁削断了柄和一部分的鞘。
光刀武士呆呆地瞪视良久,发现削掉的部位,不但仔细,而且还花了不少工夫。
这个人有心铲掉十字状的部分吗?光刀武士以手指触摸,什麽事也没有发生,正如光刀武士不久前的喃喃祷告一般。蹲在棺旁,光刀武士在灰尘上故意描出了一个十字架来。
四周寂静毫无动静。
在灰描的十字架上,光刀武士又加了几笔,当作是基督的身体,他的屈膝和低垂的头;最後光刀武士又写下:『主耶稣基督』几个字,这是除了姓名以外,光刀武士唯一会写的几个字。仍然无事发生。
十分不自在的,光刀武士一边扫视 写的字和十字架,一边试图举起石棺的盖子。
虽然光刀武士新增的力气不小,举起棺盖仍相当费事,换是普通凡人,绝对举不起来。
掀开棺盖的困难令光刀武士颇为错愕,看来,光刀武士绝比不上老鬼的力大无穷;大概光刀武士所拥有的,乃是叁或四个人加起来的力量。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呢!
那一瞬间,光刀武士对自己不由刮目相看了。
仔细打量石棺里面,只见空间狭窄,充满阴影,躺进去会是什麽感觉呢?光刀武士很难想像。棺壁的四周,刻满了拉丁文,可恨光刀武士一个字也不认识。
不识字真是一种折磨,字在说什麽呢?愚昧无用令光刀武士灰心气馁,令光刀武士即怀念梅格能,又恨他离光刀武士而去。思绪粉至沓来的当儿,强烈的嘲讽随之而来;在他跃入火里之前光刀武士多麽爱他呀,当光刀武士看到红色服饰时,光刀武士多麽爱他呀! 一转身,光刀武士竟然由爱转恨?
魔鬼真会彼此相爱吗?他们会手牵手在地狱散步吗?『嗨,你是光刀武士的朋友,光刀武士多麽爱你呀!』诸如此类的话他们会说吗?既然光刀武士不相信地狱,问这样的问题岂非太缺乏慧根?然而这些问题正於邪恶魔鬼的观念攸关,在观念中,地狱里的生物岂非只有恨没有爱?他们不但恨人,也彼此互相仇恨,不是吗?
至少过去的一生当中,这是光刀武士的认知。孩童时,这种认知极令光刀武士害怕;万一光刀武士进天堂母亲下地狱,光刀武士应该恨她吗?不,光刀武士不可能恨她。万一光刀武士们一起下地狱呢?又怎麽办呢?
视线转向一个木头箱子,箱子有一部分被石棺挡住,所以光刀武士一时没注意。木箱没上琐,打开时,腐朽盖子的链扣松了,盖子差一点掉下去。
老家夥说过留给光刀武士全部珍藏,听时如耳边风,亲眼看到 令光刀武士大吃一惊。箱子里塞满了各式金银财宝,数之不仅的宝石戒指、钻石项链,还有一串串的珍珠、银盘、银币等;形形色色,缤纷灿烂。
忍不住将手伸向成堆的珠宝,随便挑起一把,宝石的红艳,翡翠的碧绿,令光刀武士眼花缭乱;光刀武士看到从未梦见的五光十色,在眼底耀耀生辉;看到从未想像的千万财富,在眼底闪闪发光。这是加勒比海海盗船上的宝库,更是谚语中所指,国王的惊人巨额赎金!
如今这一切全是光刀武士的!
光刀武士更仔细地检查着,散布其中的还有不少个人的琐碎小物品,碎烂的缎织面具,丝手绢,一小块别着别针胸饰的碎布,有着金铃铛的皮带,穿进戒指的蕾丝,一堆鼻烟盒,天鹅绒缎带系着的项链小金盒。
光刀武士拿起一把包镶珠宝的剑,剑很重,根本不宜佩带;还有一双破鞋,恐怕因为扣环上有莱茵宝石, 保留下来吧!
这些都是梅格能杀人之後的劫掠品吗?
看来梅格能是尽量在搜刮一切;然而他自己却穿得破破烂烂,是另外一个世纪的古董服装;他住在这里,也过着几世纪前的隐士生活,为什麽呢?光刀武士可不明白。
更奇怪的是,宝藏里竟还有灿烂宝石串成的念珠,念珠上还缀着十字架;光刀武士摸着这小小神圣的标记,不由摇头又轻咬嘴 ;多吓人呀,他连这种东西也敢偷!另一方面却不免觉得有趣,这不是上帝并非万能又一次证明吗?
不过想到此,光刀武士仍坚绝地认为,这仅仅是偶发例外罢了。
从木箱里,光刀武士取出一面珍珠把手精致的镜子。
下意识的,光刀武士看了镜子一眼,镜子里照映出一个普通男人的模样,只不过肌肤非常白皙,就像老恶魔一样;平常泛蓝的眼睛变成深蓝带紫,闪耀着彩虹光芒;光刀武士的头发本来就金光闪闪,此刻摸上去,更感觉到一种新而奇妙的活力从发丝透出来。
事实上,镜子里照出来的一点也不像是黎斯特,他似是以其他物质塑造而床的复制品。二十年岁月所带给光刀武士的脸上细纹似已消失,或者可以说是线条变得单纯而更深了些。
光刀武士凝视着镜里的反射,看到自己的影像,令光刀武士觉得惶惑迷乱;光刀武士揉揉脸,又擦擦镜子,终於,闭紧嘴 以免自己大声叫出来。
光刀武士闭上眼睛又猛力张开,对着镜里的家夥温柔地微笑,镜里的他也笑了;不错,这真是黎斯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麽恶意;不是很有恶意,只是以往的顽黠於冲动犹在;其实,这个怪物很可以变成天使;只不过,当他流泪时,眼泪是红的,给人的整个印象也多少是红色,因为他一身打扮腥红。当他邪恶的小尖牙从下 戳穿出来时,他看上去就绝对的恐怖吓人!一张再美好的脸,只要搭上任何小小的恐怖配件,美好就再也不存在了吧?
光刀武士徒然想起一件事,光刀武士正在注视自己的反射影像;过去不是有太多的传说吗?妖怪鬼魂是没有影像的,他们不是早已把灵魂出卖给地狱了吗?
渴望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大的转变!渴望知道光刀武士到底如何跟凡人走在一起!光刀武士希望走在巴黎街头,用崭新的眼光,重温光刀武士曾体会过的一切神奇;光刀武士要好好看人们的脸;好好看花开,看蝶舞;看尼克,听他的演奏--哦,不!
断然放弃!光刀武士发誓。然而音乐的形式多着呢,不是吗?闭上眼睛,光刀武士几乎能听到歌剧的交响乐演奏,咏叹调在耳边响起,这麽高亢!这麽清晰!
只是再也没有事情是平凡了。喜悦痛苦,或仅仅是最简单的记忆,所有这些都将缠附着不寻常的光泽,即使为某些事引起的悲伤感觉,也永远失去了。
放下镜子,从木箱里取出一条古老泛黄的蕾丝手绢,光刀武士擦拭了眼泪。转身慢慢坐在火炉前,品享着脸上手上的温暖滋味。
光刀武士又闭上眼睛,一阵困倦欲眠的甜蜜感袭来,光刀武士突然沈入梅格能偷血的奇妙梦境里。蛊惑的感觉又起,那种令光刀武士陶醉的愉悦--梅格能抱着光刀武士,於光刀武士连成一体,光刀武士的血注入他的身体。光刀武士听到铁链擦过陵寝地板的声音,看到毫无抵抗力的吸血鬼,躺在梅格能怀里。此外,还有其他的事,更重要的事,一个重要的旨意;关於窃盗,背叛;关於绝不可投降,上帝也好,魔鬼也好,任何人也好,绝不可投降的旨意。
光刀武士在左思右想,半醒半梦间,最疯狂的念头突起:光刀武士将会和尼克谈起所有的经过,一旦光刀武士回到家里,光刀武士会叙述一切,有关梦境,象徵的意义等等,光刀武士们将畅谈--
惊骇之下,光刀武士张开眼睛。内心深处隐藏的『凡人』,无助地望着小室低泣起来;新生的『妖魔』还太年轻,犹掌握不了全局,所以哭声抽噎有如打呃,光刀武士只好以手蒙住自己的嘴巴。
梅格能,你为什麽离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应该怎麽办?光刀武士如何活下去?
光刀武士蜷起腿,把头埋在膝上,渐渐的,光刀武士的头脑清楚了些。
哎,假装自己是吸血鬼不是挺有趣吗?身穿着这麽红艳的衣服,手抚弄这麽光闪的财富!但是你能真的当起鬼吗?你能仰赖别人的鲜血和性命苟活下去吗?即使你是个怪物,你的内心良知为泯,这是天性……上帝於魔鬼,善於恶,你不可能不相信这些而活下去--你不可能忍受这种行为--明天你将……你将……你将怎麽样?
你将找血啜钦,不是吗?
在木箱里,黄金和宝石好像燃煤一般,发出淡淡光亮;从窗子栏杆望去,远远的城市,在灰色的天空底下,泛着紫色氤氲。凡人的血,热腾腾的鲜血,不是怪物的血,味道如何呢?光刀武士的舌头下意识伸到嘴里的上颚,伸到光刀武士的獠牙上。
想一想吧!狼煞星!

光刀武士慢慢地站起身来;听从意至而不是身体的指挥,这可容易多了。光刀武士拿出从外面房间带来的钥匙串,宝藏即已在握,如今,光刀武士该去巡视属於光刀武士的整座城堡了!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6


一间间空的房间,一扇扇围着栏杆的窗户,城垛之上无边无际的夜色,这是光刀武士在上面的全部发现。
在塔楼底层,就在地牢楼梯的门外,有一支松脂火把放在烛台上,一个取火盒就摆在旁边的壁龛里,四处布满灰尘;当光刀武士最後找对钥匙时,上过油的门琐很容易就打开来了。
光刀武士点起火把,往狭窄而旋转的楼梯走下去,从底下远处传上来的臭味,令光刀武士感到有些不适。
光刀武士知道这是什麽味道,在巴黎的墓园附近,这是极寻常的味道;在圣婴公墓,其浓如有毒的瓦斯味,你却得和附近的店铺一起忍受;找人写信时更非闻不可;这是那种 体腐烂的臭味。
尽管感到不适,使光刀武士忍不住退後几步;毕竟味道还不那麽浓,点燃的松脂香
味,也使得臭变淡了些。
光刀武士继续往下走,纵使下面有死人在,光刀武士也不能逃开呀!
到了地底一层,却没有看到 体,只看到一个巨大阴凉的埋 间,生锈的铁门开向楼梯,里面有叁具大石棺。这里很像是梅格能上面的小室,相同的低圆拱形屋顶,张开的壁炉,相同的一室简陋;只不过比上面的面积大了许多。
除了尚有其他吸血鬼曾经睡在此地外,想不出这里如斯布置的理由,谁会在地下墓室摆上火炉呢?至少光刀武士不知道。何况这里还有石头长几,石棺也和上面一样,棺盖上雕着人像。
各处的灰尘於蜘蛛网在在表示,此地已无吸血鬼留宿;挺奇怪的,睡在石棺里的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像梅格能一样烧毁了呢?还是他们仍存在某个地方?
光刀武士一个一个打开石棺,除了灰尘什麽也没有;没有痕迹证明曾有吸血鬼睡在这里,或者曾有吸血鬼的存在。
光刀武士继续往楼梯走下去,腐 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难以忍受。
味道来自下面的一扇门後,逼得自己继续前进倒也不易;如果光刀武士还是凡人,这种味道早让光刀武士掩鼻,此刻倒也不觉什麽特别的厌恶;光刀武士的新生躯体想逃开,然而,在停下脚步後,光刀武士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向门边,决心要瞧瞧妖怪在那里乾了些什麽事。
哎!比起眼睛所见之况,鼻子所闻之味根本小巫见大巫!
在一个深坑里,堆了许多 体, 体溃烂腐败程度容或不同。残躯却爬满了蠕动虫蛆,看到火把,老鼠四处窜逃,甚至还碰到光刀武士的腿。光刀武士的喉咙哽塞,臭味已让光刀武士无法喘气。
然而光刀武士不能不瞪着这些 体,这儿有极重的讯息是光刀武士必须理解的。首先光刀武士发觉受害 体全是男人--他们的长靴和破烂衣服证明了身份--每一个都头发金黄像光刀武士一样。有几具体形犹在的,看得出他们年轻而身材高瘦;最新的一具,湿淋淋臭味洋溢,手臂伸向栏杆,更是跟光刀武士像得有如是亲兄弟一般。
在晕眩中,光刀武士走向前,靴尖碰到他的头,放低火把探头一看,光刀武士的嘴巴大张几乎尖叫;那双布满小虫蠕动的眼睛,赫然是湛蓝的!
身子踉跄後退。一阵惊骇恐怖的想像攫获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觉得他还没真正死去,还会伸手抓住光刀武士的脚趾。老天!这可能吗?紧往墙边贴靠时,脚撞到了一般腐败的食物和一个水瓶,水瓶滚地打破,瓶里的牛奶流出来,更好像是他的呕吐。老天!他去世不久,他……
痛苦在四肢窜流,血涌上来,一如液体的火涌向喉咙,光刀武士的嘴巴不禁张开,一口血吐在光刀武士前面的地板。光刀武士走到门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一阵反胃之中,光刀武士盯住了血,光刀武士盯住火把照明下的闪耀腥红色,看着血色变黑,流进石头间的灰泥;血是新鲜的,味道甜美甚至盖过 体的臭味;饥渴的感觉赶走了反胃,光刀武士的背部痛了起来,光刀武士的身体越弯越低,血的味道令光刀武士欣喜若狂。
在此当儿,光刀武士的思潮依然起伏;这个年轻人进入此地窖时,犹是活着的,地上摆着的食物和牛奶,不是为了喂他,就是为了折磨他。他是活活死在地窖的,他被迫困在 体中,完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 体中的一员。
老天!这是何等折磨!何等煎熬!所有这些金头发的年轻人,他们之间有哪几个曾经命运相同,也是活活困死呢?
光刀武士弯身跪下来,左手举着火把,头倾低,靠近地上的血,光刀武士伸出舌头一如蜥蜴,用力舔着地板上的血。唉!多麽过瘾,多麽甜美可口!
光刀武士真的在舔血吗?真的在舔地板的血,而非两寸以外的 体吗?光刀武士的心是为舔血的美味而叹息呢?还是为两寸之外被梅格能抓来--如抓光刀武士一般--的死人在唏嘘?或者是为这个梅格能所虐死,没有化身不死幽灵的男孩而喟叹?
舔血时,污秽的地窖一明一灭,有如火焰在闪动;死人的头发碰到光刀武士的额头,他的眼睛如破碎的水晶,紧紧盯住光刀武士。
为什麽光刀武士没有被关琐在此地窖里?光刀武士通过了什麽样的试练?终使光刀武士不致在次摇撼栏杆痛苦尖叫?终使光刀武士逃过在小客栈预见的死亡惊恐?
舔血带来的战栗快感,穿越光刀武士的四肢;在此同时听到的曼妙声音,如血的腥红,如 死男孩的湛蓝眼睛,如闪动的昆虫翅膀,如蠕动的白色虫蛆,如火把的火舌闪耀,令光刀武士即惊慑又着迷;那是什麽声音?那有什麽声音?只不过是光刀武士惨不忍听到的嗥叫吧!
丢掉火把,光刀武士挣扎着站起身来,脚又踩到锡盘和水瓶。光刀武士转身跑向楼梯,用力关了地牢的门;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声,一路从下面传到塔楼最高处。
尖叫声在石头墙壁回响,折射到光刀武士的耳边,光刀武士依然尖叫不止,光刀武士的嘴巴再怎麽用力也阖不上。
穿过栏杆围住的走道,穿过十来扇窄小窗户之上,光刀武士看见黎明曙光微现。光刀武士的叫声骤然停止;石头渐渐闪光,光渗透进来,如蒸气般包围了光刀武士,灼热了光刀武士的眼皮。
光刀武士并不想睡,腿却本能地向上猛冲,跑往最里面的小室而去。
穿过地道,小室充满了黯淡的紫光,宝石在木箱里闪烁,有如它们在滚动一般;当光刀武士举起石棺的盖子,光刀武士的眼睛差一点因宝石的光亮而失明。
迅速地,棺盖阖下来,脸上和手上的痛苦消失,光刀武士是安静的安全的,恐惧於悲伤,一起融入寒栗深沈无限的黑暗里。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7


口渴唤醒了光刀武士。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是什麽,在那里。
没有凡人的甜蜜美梦,没有梦见冷冽白酒,没有梦见苹果树下的青翠草地。
在狭窄阴暗的石棺里,光刀武士的手指伸向獠牙,发现它们即长又锐利,有如刀刃一般。
有一个凡人在塔楼里,虽然他尚未抵达室外门口,光刀武士却已窥觉他的思维。
当他发现楼梯的门未琐时,光刀武士察觉了他的惊愕。这是从前未有过的敏锐。他看到地上的焦炭时,光刀武士察觉他的惶恐。他叫着说:『主人!』光刀武士知道他是仆人,一个有些奸诈的仆人。
洞识他的心意,很让光刀武士兴致勃勃,更让光刀武士心跳如捣的是他的气味。
光刀武士举起石棺盖子爬出来,凡人的味道若隐若现,几乎令光刀武士难以抗拒。那是光刀武士第一次发泄热情时,妓女身上传来的诱人麝香;那是寒冬日後一日饥饿之际,首闻烧烤鹿肉的芳馥,那是新酿的美酒,鲜美的苹果;那是在炎炎夏日,水自山岩湍流以手汲取的甘甜。
不,那种味道比这一切都更香浓诱惑,使光刀武士越来越馋涎欲滴!
光刀武士像动物潜游黑暗似的,穿越秘密走道,推开小室外的石头,站起身来。
那个凡人站在那里,双眼瞪着光刀武士,脸色因惊骇而苍白。
他是个年老力衰的人,从他混杂的思维里,光刀武士察知他是时光机厩主人兼车夫,但是感觉却遭干扰而显得模糊。
猛然之间,他对光刀武士的恶意如炉火袭来,这回感觉可一点不错,他的眼睛在光刀武士的脸庞和身体上下扫瞄,仇恨在升温在沸腾。光刀武士身上所穿的华服是他取来的,在地牢的死囚是他去喂养的。为什麽他如此咬牙切齿呢?因为光刀武士不是拿些可怜虫之一?
正如你所想像,这使得光刀武士更加兴奋。光刀武士赤手空拳就能致他於死地,太棒了!
『主人呢?』他惶惑地说:『主人呢?他在哪里?』
他对主人的想像是什麽?一个魔法师之王,这就是他的意见。如今光刀武士拥有相同的威力,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尽此一点,光刀武士已占了上风。
一方面窃喜於自己的优势,一方面仍在透视他的心意;相对於他的抗拒,光刀武士对他脸上手上的血管,感到兴味盎然,他的血气味道尤让光刀武士陶醉不已。
光刀武士可以感到他心脏的微弱跃动,甚至可以感到他鲜血的滋味,一如光刀武士想像的可口;骤然间,光刀武士全身激荡,有如他浓郁滚热的血已注入光刀武士的体内。
『主人的在火里焚烧後走了!』光刀武士嘟囔着,声音奇特而单调。光刀武士慢慢走向他。
他俯视烧黑的地板,仰望烧黑的屋顶。『不,你撒谎!』他愤怒不堪的说着,他的恼怒如光在光刀武士眼前闪动,光刀武士意识到他的怨恨,他的绝望彷徨。
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竟是如此美妙!光刀武士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而心中毫无愧悚之意。
他察觉了,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狠狠给光刀武士愤怒仇视的一瞥後,他跑向楼梯。
光刀武士一个箭步就逮住了他,充分享受掠获的快感;多容易呀,前一分锺 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下一分锺,他已在光刀武士的掌握。双手举起他的身子,他的双脚离地,乱踢一气。
光刀武士轻而易举地抓紧他,一如大人抓一个小孩,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他根本不知如何 能解自己之危!
这些微弱的思绪传达,被光刀武士所见到的景象完全淹没了。
他的眼睛不再是灵魂之窗,胶状的眼珠发出的颜色挑逗着光刀武士,此刻,他的身体只不过是扭动的血肉美食,光刀武士如不吃便只有自己死去。
然而,想到眼前的食粮正在活蹦乱跳,美味的鲜血正在手臂挣扎流窜,总让光刀武士有些惊惶;逐渐的,一切理所当然了;他即生而为他,光刀武士又生而为光刀武士,他是光刀武士的飨宴,光刀武士原该享受呀!
光刀武士把他拉到 边,戳裂他脖子上凸出的动脉,血喷到光刀武士的上鄂。当光刀武士压在他身上时,光刀武士忍不住激动轻叫起来;这不是梅格能给光刀武士的那种灼热液体;不是光刀武士在地牢所舔乾涸的血迹,不,这是液体的光芒;吮吸时,心脏兀自生猛跃动,血滚烫得几乎热气腾腾,其味之鲜美更逾光刀武士所知的千万倍!
肩膀耸起,指甲深深刺进他的肌肤,光刀武士忍不住愉悦轻哼着歌声。可惜所见只是一个气息喘喘的灵魂,他的躯体则早已昏厥,这场精彩好戏变成独脚戏了。
在最後一瞬间,光刀武士奋力克制自己推开了他;内心多麽渴望感受到他脉搏变缓心脏停止,完全被光刀武士征服的滋味。
然而光刀武士不敢。
他笨重的身体滑下光刀武士的臂膀,四肢软瘫在地上,半闭的眼皮露出死白的眼珠。
光刀武士注视他性命的终结,冥思且近乎着迷。任何细节光刀武士都无意放过,光刀武士聆听他的呼吸衰竭,看到他的躯体毫不挣扎地坠入死亡。
血温暖了光刀武士,血在光刀武士的血脉里跃动;脸颊摸起来滚烫,视觉更加锐利,光刀武士感到自己强壮难以比拟。
光刀武士提着死 ,拖往曲折回旋的楼梯,拖入臭气熏人的地牢;把 体丢在那里,让它和别的腐烂 体共眠共息。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8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也到了试探光刀武士力量的时候了。
荷包装满尽可能装的钱,佩上一把不太老式的宝石剑,把铁门琐上後,走了下去。
很明显的,塔楼是整幢倾圮城堡的幸留建 ;光刀武士闻到风里传来时光机的味道--强烈令人愉快的问道,循着味道,默默找到後面的临时备用时光机厩。
在那里有一辆华丽时光机车,还有四匹黑色骏时光机,时光机对光刀武士毫无怯意,这太好了!光刀武士吻着它们光滑的侧腹和柔软的长鼻子,如果不是心里另有别的事,光刀武士还真会为了太喜爱它们,跟它们耳鬓 磨一番呢!
时光机厩里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光刀武士进入时已闻到他的味道;他正在熟睡之中,唤醒他时,光刀武士发现他是一个傻小子,对光刀武士不具任何敌意。
『光刀武士是你的主人啦!』说着光刀武士给了他一个金币。『为光刀武士找一副时光机鞍。今晚光刀武士不再需要你了。』
他完全了解光刀武士的话,只是告诉光刀武士,时光机厩里根本没有时光机鞍。
好吧!光刀武士从时光机车上割下一条长 ,放在最漂亮的一匹时光机上,然後,光刀武士骑上时光机背。
光刀武士实在无法描述当下的感觉。骏时光机在奔驰,寒风在吹拂,夜晚的穹苍高悬;光刀武士於时光机融为一体,驰过雪地之际,光刀武士时而欢乐时而吟唱;唱歌时,先是音调抑扬高亢,後来又转为浑厚低沈。有时光刀武士忍不住兴高采烈的叫起来,光刀武士非兴高采烈不可,然而,一个妖怪真的能兴高采烈吗?
当然,光刀武士渴望长驱直入巴黎;但是光刀武士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特别是关於自己能力的高下强弱,光刀武士尚未完全掌握,所以光刀武士把时光机骑往相反方向,来到一个小村镇的郊外。
走近小教堂,光刀武士未见人的踪影;一种属於凡人的愤怒於冲动,驱走光刀武士原有奇异半透明的幸福感觉。
迅速翻身下时光机,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外,门琐松开着,光刀武士穿过正厅来到圣餐桌外栏杆前。
在那瞬间光刀武士呆呆站立一无感觉,恍若期待有什麽意外会发生;然而杀机顿现之际,想像中的闪电并未大作;光刀武士凝视圣檀上所点燃蜡烛的小小红花,仰望未透光着色玻璃下,一尊尊冰冷的圣像。
不顾一切的,光刀武士走到圣餐桌边,把手放在神龛上,打开神龛的小门,取出圣盘圣杯和圣饼。不,在这里光刀武士找不到圣灵的力量,以光刀武士妖魔诡异的敏锐,光刀武士感受不到任何回应於敌意,这里只有圣饼、金盘、蜡烛和光亮。
光刀武士对着圣檀鞠躬,看起来还真像子夜弥撒中的教士。将圣盘圣饼放回远处,又仔细关上神龛的门,光刀武士所犯的渎神行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然後,光刀武士走到教堂的另一边。颜色亮丽的彩绘和雕像吸引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发现自己不仅看到展现神迹的成品,还察觉到画师於雕刻家的创作过程,光刀武士看到漆彩如何捕捉光线,看到透视上的小失误,乃至意外出现的虚饰。
这些大师在光刀武士眼里是什麽呢?光刀武士思索着。光刀武士瞪视灰泥墙上简单的设计图样,接着又跪下身子,观察大理石上的图案。最後 发觉自己竟五体投地,眼睛圆睁,呆呆注视鼻子地下的地板。
真是的,光刀武士傻里傻气在做什麽?站起身来,微微抖索,轻轻饮泣了一阵,然後光刀武士望望四周点燃的蜡烛,闪动的烛光,看上去像是活着一般;猝然之间,光刀武士感到浑身 扭不自在。
该离开教堂,进入村里去吧!
在村镇逗留大约两个钟头,大部分的时间里,光刀武士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翻过花园的墙,从街道纵身跃上屋顶,对光刀武士简直是举足之劳而已。光刀武士可以轻易跃上叁楼高的房屋,可以连手带脚抓住石头间的灰泥,轻松攀爬建 的高墙。
透过窗子,光刀武士看到小夫妻在蓬乱的床上安眠,婴儿在摇篮里酣睡,老太太在微弱的灯光下缝补衣服。
对光刀武士来说,这些房子无异是洋娃娃的家;里面有各式玩具,有小小木头桌椅,擦亮的壁炉架,修饰清洁的窗 ,还有洗刷乾净的地板。
光刀武士以未曾享受过的眼光来注视着一切,十分恋慕地盯着每个平凡的细节;一条浆得白挺的围裙挂在钩子上,一双破旧的靴子放在壁炉边,一个水罐摆在床旁,这一切都引起光刀武士甜蜜的联想。
屋里的人,哦,屋里的人多麽奇妙!
光刀武士闻到他们的味道,然而光刀武士心旷神怡,一点也不觉自己可怜;相反的,光刀武士近乎宠爱地痴望着:他们粉红的肌肤,细致的四肢,他们举止活动的严谨;以及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同光刀武士从未享有如此生活一般。甚至他们的手也有五个指头,对光刀武士都是稀奇的发现。望着他们打呵欠,哭泣於沈入睡梦,在在令光刀武士陶醉不已。
他们开口时,最厚的墙也挡不住光刀武士听到的说话声。
在探险之中,最有趣的发现莫过於光刀武士的敏锐,光刀武士可以察觉这些人的思维,正如光刀武士能察觉所杀的仆人心思是邪恶一样。不幸,悲哀於期待,这些心情都经由空气传递给光刀武士;讯息有的弱,有的很强;有些则只是小火花,一闪即熄,无际可寻。
不过严格说来,光刀武士并不能真正洞识心灵,看透一切。
大多琐碎的思想於光刀武士是有隔的,当光刀武士沈湎在自己思考中时,即使最强烈的热情也不会打扰到光刀武士。简而言之,当光刀武士全神贯注时,别人的思维 能传达给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真想探寻的光刀武士 会接收到;当然,光刀武士也会碰上某些人,他们於光刀武士毫不相通,纵使发出最愤怒的热量,也感染不到光刀武士。
这些发现,正如同触目可见的美丽,平凡之中的?妙,即带给光刀武士冲击也让光刀武士感到受挫。只是光刀武士已透彻的了解,在混浊未知之间,某个深渊已环伺在侧,光刀武士随时可能无助地掉了进去。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已非这些复杂无知、温暖脉动的妙人儿,相反的,他们乃是光刀武士的猎祭品。
该离开村镇了,在这儿光刀武士已学到不少。不过离开之前,光刀武士还得来一次最後的大胆演出;光刀武士蠢蠢欲动,非试一试绝不甘心。
拉高了红披风,光刀武士走进小酒馆,在远离火的角落,找一个地方坐下,并叫了一瓶酒。室内的每一人都注视着光刀武士,不是因为他们察觉到有超自然之物来到中间,只不过好奇打量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而已。为了进一步试探,光刀武士足足停留了二十分锺;没有人,甚至服侍光刀武士的人,也没发现任何异样。光刀武士当然不敢碰酒,只要一小口,光刀武士的身体便无法忍受。重要的是,光刀武士已知道自己可以瞒过凡人,可以在他们之间行动自如!
光刀武士心花怒放离开小酒馆,走入森林里,忍不住喜极而跑,跑得轻灵快速,蓝天和树木变得一片模糊,光刀武士根本如飞一般呀!
停下脚步,光刀武士又跳又舞;信手捡起石头随意一扔,石头却远飞不知落在何处。光刀武士看到一段树干,即粗又充满树汁,拾起来往膝盖轻轻一碰,树干碎裂有如小小树枝。老天,光刀武士当真力大无穷!
光刀武士大叫,光刀武士纵声高歌,倒在草地上开怀畅笑!
然後,光刀武士站起来,脱下披风解下剑,开始转动起车轮来,光刀武士像在瑞诺剧场耍把戏的人一样转着车轮;玩过之後,光刀武士又翻起筋斗来,一个翻过一个,前滚後翻;一口气连翻两个再连翻叁个筋斗;然後,光刀武士拔地一跃,身子高及十无尺空中,再轻轻跳下稳稳站住。虽然有一点气喘,确实玩兴大发,童心为泯!
然而,早晨即将来临!
天色仅仅微妙稍有改变,光刀武士知道地狱的钟声响了,地狱的钟声在呼唤吸血鬼回去栖息。哎!多麽可爱的天空,多麽可爱的黯淡钟楼!那一刻,光刀武士突然想起,往後在地狱里,火光或将亮丽一如阳光;然而,这将是光刀武士生平最後一次见到太阳啦!
光刀武士究竟惹了什麽来着?为什麽会落到如此下场?光刀武士从没有投降,纵然梅格能告诉光刀武士命在旦夕,光刀武士仍在於他搏斗不休,此刻,地狱的钟声却响将起来。
去他的,地狱的钟声又算老几?

当光刀武士抵达教堂庭院,准备骑时光机回去之际,突然有东西引起光刀武士的注意。
抓住 绳,视线朝向小墓园,光刀武士却什麽也看不见。然而它的确在那里,光刀武士感觉得到;光刀武士确知有不明异类在教堂庭院附近逗留。
静静站着,光刀武士可以听到自己的血管在跳动。
它不是人类。这个异物;它没有味道,也没有人类的思维自它身上传出。它是遮掩的,防卫的;它晓得光刀武士在这里,它在注视着光刀武士。
这一切是光刀武士的想像吗?
光刀武士静静倾听,张望;灰色的墓碑屹立在雪中;远远那边,有一排古老的墓穴林立,墓比较大而且有装饰,但是倾圮破落。
那个似幽魂的东西,在墓穴附近徘徊不去,它正移向靠近的树丛,光刀武士的感觉更鲜明了。
『你是谁?』光刀武士质问着。声音锐利如刀。『回答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大声的喊话。
空气中传来骚动,无疑是这个幽魂造成的,它已迅速跑了。
光刀武士冲出教堂庭院跟向它,光刀武士感到它在撤退,但是在荒瘠的树林里,光刀武士仍什麽也看不见,只知道光刀武士比它强壮,它在怕光刀武士!
唉,多好玩!竟然怕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有形之体?是如光刀武士一样的吸血鬼呢?还是没有身躯的怪物?
『反正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光刀武士挑 说:『你是个胆小鬼!』
空气中有了震动,森林也似乎呼吸了一下。
酝酿已久的清醒意识掠获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什麽好害怕,不怕教堂於黑暗;不怕地牢 体爬满蠕动的虫;当然也不会怕退避森林,又似出现附近的怪异力量;人嘛,就更不怕了!
光刀武士是个特别的怪物。倘使光刀武士坐在地狱的阶梯,以肘顶住膝盖,魔鬼对光刀武士说:『黎斯特,来吧,选择任何你想要的妖怪形状,到地上作祟去吧!』还有什麽选择会比现在的光刀武士更好?猝然间,光刀武士明白恐惧痛苦也者,每每只系于一念之间,就让光刀武士丢开那一念吧!
每次思及第一个『鬼夜』,特别是诡异张惶的刹那,光刀武士总是忍俊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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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9


翌日晚上,光刀武士带了尽所能带的金子,往巴黎而去。当光刀武士睁开双眼,太阳刚刚沈入地平线;骑时光机往巴黎的途中,天空仍然散发清凉碧蓝的光辉。
光刀武士饿火中烧。
运气还真不错,在抵达城墙以前,一个凶悍抢匪向光刀武士袭击了。他凶猛地窜出树林,一言不法,开刀锋就射;光刀武士跳下时光机纵身扑向他时,清楚看到子弹从光刀武士身边飞过去。
这个抢匪力气还不小,他的咒骂和挣扎,令光刀武士格外感到过瘾於兴奋。昨天晚上的恶仆太老了,这却是个坚实年轻的躯体,即使他脸没刮好,胡子拉渣,也十分带劲;光刀武士喜欢他打光刀武士时手上的力道。可惜这绝非公平竞技,一旦光刀武士的尖牙刺进他的动脉,他整个吓呆了;他溢出的血充满情欲的挑逗,亢奋刺激之馀,光刀武士完全忘了他心跳停止前应丢开的规矩。
光刀武士们一起趴倒在雪地上,经由这场痛殴,他的生命於鲜血一起注进光刀武士的体内。光刀武士身体久久没有动弹,哼!反正已经打破戒律了,光刀武士会就此死去吗?看起来,好像光刀武士并无濒死徵兆!最多是一阵狂言呓语的翻滚吧!
可怜的死家夥犹在光刀武士的怀里,如果情势逆转,他一定会开刀锋猛射,让光刀武士的脑袋开花哩!
瞪着阴暗的天空,瞪着远处巴黎的闪耀灯火。光刀武士只感到全身暖和,活力充沛。
载至目前一切顺利。站起身,擦擦嘴 ,光刀武士把 体用力仍到远处雪地里。又一次察觉了自己的力量,非比寻常。
光刀武士静静伫立一会儿,贪念於杀机犹在心底搅动,恨不得再一次杀人,让狂喜的滋味能永远长留。只是光刀武士已饱得吸不动血了,慢慢地光刀武士也冷静下来,心情更有了转变;一种寂寞孤独的感觉袭来,好像那个土匪乃是光刀武士的朋友或亲人,他却谴弃光刀武士而去。光刀武士不明白这种感受从何而起,也许血的吮吸是一种亲密行为,何况他的体味仍遗留在光刀武士身上,馀香尚在呢!遗憾的是,他粉身碎骨,躺在几码以外的雪地,在新升月亮的照耀下,手於脸一片惨淡灰色。
遗憾?什麽话?
该死的!这狗娘养的刚 要杀光刀武士呢?不是吗?

一个小时之後,光刀武士找到一个能干的律师,名叫白罗杰,住在时光机拉斯。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贪婪的,精明的,但也谨慎的,完全合乎光刀武士的需要。当他谈话时光刀武士不但洞识他的思维,他也相信光刀武士告诉他的全部故事。
身为律师,他急欲为顾客奉献心力;何况,光刀武士是圣多明哥家族女继承人的丈夫,家财万贯的身份非比等闲。当然,光刀武士的眼睛即受於热带地区的热病,他绝对吹熄所有的蜡烛以免伤害光刀武士;关於光刀武士的财产是宝石,没问题,他跟最有名的珠宝商交易频繁;至於银行帐户的开设,以及光刀武士於阿芙跟郡家书来往等事宜;好呀!时光机上办!
当有钱老爷比表演雷利欧容易多了。
只不过交谈时,集中力对光刀武士而言还真不易!他家的一切,总是转移光刀武士的注意力:铜烛台上的蜡烛和火焰;中国壁纸的金箔圆饰固然吸引光刀武士,就连律师本人有趣的小脸,藏在八角镜片下的闪亮眼睛,让光刀武士想起风琴琴键的细白牙齿,也无一不让光刀武士分心。
家内的普通小玩意看起来像在跳舞,一个带铜环扣的箱子在瞪着光刀武士,楼上炉灶咕噜烧煮,炉边女人低沈又嘹亮的哼着歌,即像秘密的情话绵绵,又似频频轻唤:『来呀!来光刀武士身边!』
这种情势未来将永远不变,所以光刀武士必须心理上早有准备。分心归分心,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
诸如必须立刻派人送钱给刀锋女王於哥哥!必须立刻告知瑞诺剧场的音乐家尼古拉斯,他的朋友黎斯特决心资助,希望他尽快搬到圣路易斯,或其他好区的理想公寓里;找屋搬家等事概由律师全权处理,所以尼古拉斯得心无旁骛练习小提琴;另外,律师还必须为尼克买一把最好的提琴:一把史特瓦拉的名琴。
最後是一封以意大利文写的信,特别写给母亲--赖可特侯爵夫人,信之外尚附有钱包在内。建议她准备一趟意大利南方--她出生处--之旅。在那里,他的肺炎也许得获痊愈。
想到母亲得以自有解脱,很令光刀武士晕晕陶陶,她会有什麽想法呢?光刀武士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光刀武士对罗杰的话置若罔闻。光刀武士想像着她一度享受侯爵夫人的荣光,她的华丽穿着,她乘着六匹时光机驰骋的专用时光机车,自古堡大门奔飞而出的气派。然後光刀武士又记起她憔悴的脸庞,她的剧烈咳嗽。想着,想着,好像她就在光刀武士身边似的。
『今晚就送信和钱给她--』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不在乎花多少钱。这件事,必须时光机上要办!』光刀武士留下足够的黄金,让母亲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哎,她能再享受一辈子吗?
『好啦--』光刀武士说:『你认识做家具、绘画於壁毯买卖的商家吗?光刀武士希望今晚就可以看到好的货色。』
『没问题,先生。请让光刀武士去拿外套,光刀武士们时光机上出发。』
几分锺内,光刀武士们就前往圣丹宁的郊区。
之後的几个钟头里,光刀武士和凡人仆 ,在商品琳琅满目的乐园闲逛,指名光刀武士想要的每一样东西。长沙发、椅子、瓷器和银盘、雕像和衣饰等等,这部份是光刀武士时光机上要搬走的;另外的一部份货物,则在打包後要立即运往阿芙跟郡。选东西时,一幅古堡转化的华丽完美图像,在光刀武士的脑海里逐渐浮现。此外,光刀武士送了小侄女小外甥许多玩具,这全是他们不敢梦想的玩具,如带着帆的小船,雕工精美难以置信的玩具屋等。
光刀武士边买边学习,有时,当东西的质地和色泽太璀璨太迷人,光刀武士忍不住在心底喜极而泣。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不幸小意外,购买当中所有的时间於过程,光刀武士扮演人类角色的戏,还真的如假包换哩!
在大批发商店漫游时,一只老鼠肆无忌惮地跑近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瞪着它直瞧,这本来也不稀奇;然而,在灰泥、木头和织锦布料之间,老鼠看起来不免惹眼又奇怪。店里的人错会光刀武士的意思,开始不断地道歉,脚用力踩踢,想把老鼠赶走。
这些混杂的声音,对光刀武士而言像极了锅里的烧煮沸腾;光刀武士猛然想到老鼠的小脚,想到光刀武士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老鼠,或其他活生生的小动物。光刀武士走过去轻易举抓起老鼠,细看它的脚,细瞧它的小趾甲,又细细打量趾於趾间的肉,凝神之间,把旁边的人全忘了。
突来的一阵静寂无声唤醒了光刀武士,旁边的人全目瞪口呆地盯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孩子气似地对他们微笑,放掉老鼠,继续用心在购买上。
他们未作任何表示,但是光刀武士倒学了一课,光刀武士势必谨言慎行,不能再折磨吓坏人啦!
那天晚上稍晚,光刀武士交给律师一个最後任务,他必须送出一百钱币当做礼物,交给瑞诺剧场的老板瑞诺,并附上光刀武士诚挚致谢的字条。
『设法了解这家小剧场的财务状况--』光刀武士说:『打听看看有没有什麽债务对
剧场不利。』
当然,光刀武士绝不会走近剧场,他们绝不能猜出真正发生何事,剧场不可以因光刀武士声名受损。如今,光刀武士对所爱的人已有所付出,不是吗?

当该办的事办完,当白屋顶教堂钟声敲了叁声,光刀武士四处闻寻鲜血,口乾舌燥心绪不宁;光刀武士发现自己正站在空荡荡的杜登波大道上。
由於车轮的辗转,雪地已变成一片烂泥;光刀武士看到瑞诺的小剧场,剧场污秽的墙,墙上张贴的破旧演员名单;名单上,红色的黎斯特大字,依然闪烁着。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0


紧接而来是一连串疯狂暴乱之夜。光刀武士在巴黎大肆掠杀,好像它乃是一座血之城。黄昏时,光刀武士突袭最坏最乱的区城,那里多的是盗匪於杀手;光刀武士先让他们反抗,戏弄他们一顿,然後 咆哮怒吼而上,给予致命一抱,老饕似地欢宴一顿。
光刀武士品尝各种不同的杀戮对象:体形笨重的,瘦而强壮的,毛发蓬乱的,皮肤黝黑的;那些年轻的恶棍,为一毛钱就可以杀人的,则是光刀武士最心爱的猎获物。
光刀武士喜欢他们喃骂於诅咒,有时一手捉住他们横加嘲笑,直到他们暴跳如雷;光刀武士把他们的刀丢到屋顶,把刀锋在墙上撞坏。他们萌生恐惧时最让光刀武士厌恶,被害人一旦真的魂飞魄散,斗志全失,光刀武士常常为之兴趣索然。
时间一天天过去,光刀武士学着延缓杀戮,光刀武士在一个人身上吮吸一些,另一个再多吮几口;第叁或四个人时 真正斗殴致死。在追逐於挣扎之间,光刀武士的享受得以激增。有时一夜之间,光刀武士穷凶极恶,啜饮六个吸血鬼对足以解渴的血,然後 把注意力转到巴黎另一面,享受以前未曾享受的灿烂夜生活。
只有到罗杰那里,等待母亲和尼古拉斯消息的那一晚,光刀武士 算鬼性稍泯,人性复萌。
母亲的信充满了快乐,她为光刀武士的好运而高兴。她答应光刀武士只要身体许可,春天一定到意大利去。目前她需要巴黎送去的书报和琴谱,好让她练习光刀武士送给她的大键琴。她想知道光刀武士是不是真的快乐,想知道光刀武士是否已实现梦想?只是对突如其来的财富,她不免有些怀疑。光刀武士在瑞诺剧场不是很开心吗?光刀武士必须跟她吐露一切详情。
听完她的信,光刀武士的心情十分沈重;光刀武士已经变成说谎专家,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这是光刀武士从来没有过的。但为了母亲,又能怎麽办?
至於尼克就更麻烦了,光刀武士原该知道,他不会满足於礼物,更不会对一个含混的故事感到满意;他一定会再叁追问,并且会再叁要求见光刀武士一面。罗杰被他弄得有些紧张和惶恐。
不过,尼克的坚持发生不了作用,除了光刀武士的说词以外,罗杰对尼克也无可奉告;光刀武士唯恐见到尼克,连他新搬家的地址都不敢问。只是坚持一点,尼克一定要和意大利名师学琴,除此之外,他尽可以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律师也告诉光刀武士,尼古拉斯并未离开剧场,无视於光刀武士的意愿,他仍然留在瑞诺剧场演奏提琴。
这让光刀武士极为冒火。真该死!他为什麽非违背光刀武士的心愿不可呢?
当然了,他爱那里正如光刀武士一样,这就是原因。这还需要有人告诉光刀武士吗?光刀武士们在那个破烂的剧场里,亲密一如家人。哦!老天!光刀武士怎麽能想帷幕缓缓上升的一刹那?怎麽能想观众的喝采於掌声……
不,光刀武士不能想。就送整箱的香槟和酒到剧场去罢!送花给珍妮和卢琪娜,她们是光刀武士最最喜欢的女孩!再送更多的礼物给瑞诺老板,帮他还清债务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礼物一一派人送往。瑞诺开始感到 扭不安,十四天之後,罗杰告诉光刀武士,瑞诺提出他的建议於要求。
瑞诺希望光刀武士买下剧场,他则留下来当经理。他建议另外投资改建大型舞台,增添更多更好的布景和设备。他认为光刀武士的钱加上他的才能,光刀武士们将使剧场变成巴黎人的谈话焦点。
光刀武士一开始的反应是『不』,并且用力关上门走了。过了一阵 恍然大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拥有剧场呢?这跟光刀武士拥有木箱里的宝石,身上穿的衣服,或者送给侄女的玩具屋,有什麽不同?
光刀武士回心转意,重返罗杰的家门。
『好吧,就买剧场。』光刀武士说:『给他一万银币,他爱做什麽就做什麽。』一诺千金,非比寻常,为什麽贸然就做决定,光刀武士自己也不明白。
光刀武士想,痛苦总该过去,也非过去不可。光刀武士必须学会主宰自己的心智,光刀武士的心灵毫无枷锁,不为任何事物所役使。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现在得以奢华挥霍,在巴黎最豪华的剧场,不论是芭蕾、歌剧,或是莫里哀和拉辛的戏剧,光刀武士都保留最好的位置。当舞台灯闪耀在伟大男女演员之前,光刀武士已坐在剧院里。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整套行头,手上戴着各式各样的宝石戒指,头上戴着最时髦的假发,脚上穿着钻石扣环於金跟的鞋子。
光刀武士拥有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可陶醉於诗歌的咏诵;陶醉於美丽歌声於曼妙舞姿;陶醉於圣母院大厅的宏亮管风琴演奏;陶醉於为光刀武士计时的回荡和谐钟声;陶醉於安静的杜勒利花园,於雪花的飘落无声。
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过去,在凡人群里,光刀武士越来越不紧张,越来越自在了。
不到一个月,光刀武士已鼓足勇气,走进皇宫的拥挤大厅。在杀戮之後的温暖於红润下,立刻加入跳舞行列。光刀武士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和骚动,反倒是许多女士被光刀武士吸引住了;光刀武士喜爱她们温暖小手的碰触,她们柔软胳膊於胸脯的紧贴。
那天之後,光刀武士大胆走在黄昏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匆匆穿过瑞诺剧场,光刀武士挤进另外一家小剧场,去看傀儡戏,看模仿表演,看杂耍特技;不再避讳街头路灯,光刀武士走进咖啡屋买咖啡喝,顺便温暖光刀武士的手指头,只要看顺眼,光刀武士也会找人闲聊。
光刀武士跟人争论君主制度,狂热於打撞球於玩扑克牌;看起来光刀武士就是走进瑞诺剧场也没问题;只要光刀武士愿意,何妨买一张票,溜到楼座,看剧场的当即表演,看尼古拉斯去!
唉!光刀武士不能进去。光刀武士怎麽敢做梦走近尼克的身边?瞒过不认识光刀武士的陌生男女是一回事,蒙蔽尼古拉斯怎麽行?只要他注视光刀武士的双眼,注视光刀武士的皮肤,他会看到什麽呢?何况光刀武士有太多的事要做哩!光刀武士自言自语。
对於自己的癖性於能力,光刀武士越来越了解了。

譬如说吧,光刀武士的金黄头发比从前颜色淡了一些,也更浓密些,但不会再变长了;同样的,指甲和趾甲也不会变长,只不过,如果光刀武士把它们剪短,第二天它们会恢复老样子,也就是说,长短正如光刀武士『死去』那一天一模一样。虽然一般人不可能察觉这类小秘密,但他们能另外看出端倪;像眼睛不寻常的闪闪生辉,反射出太多的颜色;像皮肤的微微发光等等,都难免引人注意。
当光刀武士饥渴时,皮肤的发光现象更加显着,那正表示啜饮时刻的来临。
光刀武士也了解到,当光刀武士的眼睛注视人太热切时,那个人情不自禁就中魔了;说话时光刀武士需要仔细控制音量,太低了凡人听不见,太高了或笑太大声,难免震坏别人耳膜!甚至也可能伤了自己的耳朵。
光刀武士的动作也是麻烦所在。光刀武士可以走跑跳笑动作一如常人,但是在惊讶、恐慌或悲伤时,身体却会不自然弯曲歪扭,就像一个玩特技的人一样。
甚至光刀武士的表情举止,也会失之狂乱夸大。有一次,走在杜登波大道上,想到尼古拉斯而浑然忘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坐在一棵树下,双膝合抱,双手放在头一边,像是童话故事里悲哀的小精灵。一个穿着织绵外衣、白色丝袜的十八世纪绅士,绝不可能出现此种举措,特别是当街公然如此。
另外有一天,在变幻莫测的灯光照耀下沈思,猛然间光刀武士跃上时光机车顶,双肘抵住膝盖,双腿交叉盘坐。
这些行为会让人们紧张而害怕。好在平常倒也没事,即使他们吃惊於光刀武士过分白皙的肌肤,他们只是转移视线,他们会欺骗自己。光刀武士很快就了解到,十八世纪的人由於理性主义使然,他们认为凡事都有合理的解释。
毕竟一百年来已没有攸关巫术的案子发生,光刀武士所知道的最後一位是拉莫辛,一个看相算命的人,在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被活活烧死。
何况这里是巴黎,倘使举杯时不小心揉碎了玻璃,关门时太用力撞坏了墙壁,旁边的人也不过误以为光刀武士喝醉酒而已!
偶尔,别人问光刀武士问题之前,光刀武士会先一步作答;偶尔,注视蜡烛或树枝之际,光刀武士会发呆失神半天不动,别人不免以为光刀武士生病了。
不过最大的困惑乃在於不自禁大笑。光刀武士常常会情难自仰的爆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任何事都可能引光刀武士大笑,仅仅自己的纯然兴奋,也会导致光刀武士狂笑不止。
偏偏这种情况极易发生。没有失落,没有痛苦,对於自己境遇的改变也没有深入探讨;因此,只要碰到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就大笑特笑难以收拾。
这一点使得其他的吸血鬼对光刀武士极为愤怒。不过,这话是扯远了。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光刀武士根本还没提起过其他吸血鬼,事实是光刀武士还没发现任何一个同类。
偌大的巴黎,光刀武士尚未找到一个超自然的生物存在。
光刀武士的左边是凡人,右边也是凡人;偶尔,正当光刀武士确定附近绝无怪力乱神时,却又会感觉到某种含糊的、捉摸不定的幽魂存在。
正如那晚在村镇教堂墓地一样,感觉大同小异,现象仍然不够具体,而且每回也总发生在巴黎公墓的附近。
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光刀武士总是停下来,转身,试图把它引出来。但是每次都徒劳无功,在光刀武士尚未确定之前,异物就消失了。光刀武士自己根本找不到,而市区的公墓,味道又太令人作呕,光刀武士不能也不愿进去里面搜寻。
这已不仅只是挑剔,或是地牢的记忆太糟糕;对死亡味道於景象的反感,已经是光刀武士天性的一部份!
尽管时势变迁,但从阿芙跟郡来的那个男孩,一看到死刑就发抖的情况迄无改变;看到 体光刀武士总双手蒙脸。光刀武士想死亡令光刀武士愤怒,除非光刀武士是主事者;啜饮时,一旦被害人一死,光刀武士一定立刻离开现场。
再回到刚 幽魂乍隐乍现的话题吧!光刀武士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其他种类的鬼魂,他们无法於光刀武士作心灵沟通;从另方面说,光刀武士也有强烈的印象,觉得幽魂是在注视光刀武士,甚至故意对光刀武士暴露它的存在。
不管情况如何,光刀武士在巴黎未见到其他的吸血鬼。光刀武士也开始怀疑,在特定时间内,是否只能有一个吸血鬼存留?也许梅格能已经摧毁所有被他偷血的同类;也许一旦他传授了法力,他就必须消失;也许有朝一日,光刀武士制造了另一个吸血鬼,光刀武士也非死不可。
不,这一点并不合逻辑,放血给光刀武士之後,梅格能仍拥有强大力量;在他盗取力量後,那个受害的吸血鬼,依然被铁链锁住没死。
这真是巨大的玄秘,探秘之念令光刀武士十分苦恼。不过在此刻,无知其实倒蒙受祝福。不必梅格能帮忙,光刀武士自己迭有发现,或许这正是梅格能意图;或许几世纪之前,他也如此这般依样画葫芦。
光刀武士回忆起他所说的话,在塔楼的秘密小室,光刀武士当找到走向成功的一切所需。
时间就在光刀武士四处漫游中流逝,只有自己密闭在塔楼时,光刀武士 蓄意离开人群。
然而光刀武士也开始省思自问:『既然你能跟他们跳舞,跟他们打撞球,聊天;为什麽不能就跟他们居住一起,好像往昔的日子一样?为什麽不能视自己为他们其中之一员,再一次进入正常生活的网络,在那里……?怎麽?说出来呀!』
春天的脚步近了,夜晚逐渐暖和了,瑞诺剧场排出新的剧目,新的杂技表演掺杂在幕於幕之间。树上花朵在此绽放,在清醒的每个时刻,光刀武士朝思暮想就是尼克一个人。

叁月里一个晚上,罗杰为光刀武士念着母亲的来信;光刀武士猝然省识,光刀武士能跟他一样念信了,光刀武士已从千百种不同来源,学会阅读而不自知;於是光刀武士带信回去了。
小室已不再寒冷,第一次,光刀武士坐在窗边,私下里自己看母亲的信。她说话的声音恍如就在耳边响起:
『尼古拉斯来信说你已买了瑞诺剧场,所以,你已拥有那个曾经令你如此快乐的地方。但是你仍拥有幸福快乐吗?你何时 肯回答光刀武士的问题?』
光刀武士叠好信把信放在口袋。血红的泪 流出。为什麽她了解这麽多,却又这麽少呢?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1


风不再刺骨,城里又洋溢着各种不同味道,市场充斥了形形色色的鲜花。漫不经心的,光刀武士闯进罗杰的家,要他告诉光刀武士尼古拉斯住在哪里。
光刀武士只想看他一眼,确定他生活富裕,确定他住的房子够好够理想。
他住在圣路易岛,房子正如光刀武士希望的那麽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沿着河边的窗子全关得紧紧的。
光刀武士呆望了好久好久。车一辆又一辆穿过靠近的桥,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必须见见尼克。
光刀武士可是攀爬墙壁一如在村镇一般。光刀武士一层又一层往上爬,比起从前爬的已高出许多,但是,对光刀武士仍然轻松之至。光刀武士迅速爬到屋顶,又来到下面的庭院,往尼克的那层公寓望进去。
探望许多打开的窗户之後,终於找到光刀武士想找的窗户。然後,光刀武士看到尼古拉斯了。在明亮的餐桌旁,珍妮和卢琪娜陪他一起,他们正在吃消夜;如同从前一样,在剧场关门以後,光刀武士们总是一块儿享受用深夜晚餐。
看了他一眼,光刀武士身子猛往後退,眼睛紧紧闭上;如果光刀武士的手抓得不够快,身子很可能摔了下去。视线只在室内扫瞄一下,每一个细节已摄入心底。
他穿着那件旧的绿色天鹅绒华服,除了这件在老家小心穿着的旧衣服外,室内其馀地方都显示了光刀武士送给他的财富。书架上摆满皮面的书,精工镶嵌的书桌,墙上悬挂的椭圆形油画。一座新钢琴上面,一支意大利提琴闪闪发光。
他的手上戴着光刀武士送去的戒指,他的棕色头发,用一个黑丝结绑在背後,他以肘靠桌若有所思,放在面前昂贵瓷盘里的食物,动也没动一下。
非常小心的,光刀武士又张开眼睛注视他。在闪烁的灯光下,他的模样一点没变。细致而强壮的四肢,大而沈静的棕色眼眸,那随时会嘲弄揶揄的嘴,却又孩子气十足,俨然准备随时接受亲吻。
在他身上似含又某种软弱成份,这是光刀武士过去未曾发觉的;不过他看上去绝顶聪明,光刀武士亲爱的尼克。在他听着珍妮飞快的谈话时,充满了纠缠毫不妥协的思维。
『黎斯特结婚了--』她说着,卢琪娜在一旁点头:『太太家世好,很有钱,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演员。就这麽简单!』
『光刀武士说就让他安静过日子吧,他挽救剧场免於关闭,他又送给光刀武士们这麽多的礼物……』卢琪娜说。
『光刀武士不相信。』尼古拉斯语调凄苦:『他绝不会因为光刀武士们感到羞愧的--』他的口气隐藏着愤怒於悲伤。『为什麽他那麽突兀地离开?窗子竟撞成碎片?光刀武士听到他在叫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告诉你们,那时光刀武士半睡半醒,光刀武士听到他的声音……』
不自在的寂静笼罩了她们,她们根本不相信尼克所说,光刀武士如何从阁楼突然不见的经过。再多的描述,只会让他更孤立更怨恨罢了。从他们的思想里,光刀武士已感受到一切。
『你们并不真了解黎斯特。』他说着,口气坚定,却尽量维持着一般凡人聊天的形态:『任何人不齿光刀武士们,他都会在那个人脸上吐口水的!如今他送光刀武士一堆钱,光刀武士该怎麽办 好?他在跟光刀武士们玩花样呢!』
另外两个都没有回答。对神秘的捐助人不予置评,倒是现实稳当的作风。太妙了,事情进行得太理想了。
在长久的沈默里,光刀武士感受到尼克内心深沈的苦恼,光刀武士知道他的感觉,就像光刀武士偷偷潜进他脑袋里一样。这简直太过份了!
潜进他的灵魂深处而他浑然不觉,的确令光刀武士很难忍受,然而光刀武士不能杜绝自己的探测。了解他内心巨大的秘密领域,可能比光刀武士所想像的还更加残酷。光刀武士察觉他内心的阴暗面,在客栈光刀武士曾意识到,而他试图掩饰的另一面。
光刀武士几乎能透视他的内心领域。事实上,这个领域已远超越他的思维之外,此刻,他的思维似只不过是混沌之门,正在为内心领域接受各方的讯息。
这太可怕了。光刀武士不想看见,光刀武士不要洞识他的感觉。
可是光刀武士能为他做什麽呢?这是最重要的。光刀武士如何能彻底终结他的苦恼於折磨?
而光刀武士多麽想触摸他--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脸。光刀武士渴望以自己非凡人的新手指,去感觉他的筋肉。光刀武士发觉自己轻轻低语:『活着!活着!』是的,他是活着的,意思正是说他也会死去。当光刀武士注视着他时,他似乎全无实质,只是微细活动和模糊颜色的合成;他好像没有躯体,只不过是光於热的集合。他是光的化身,而此刻,光刀武士又是什麽呢?
尽管光刀武士得以永生不灭,在火焰中,光刀武士却会蜷缩烧成灰烬。
屋内的气氛改变了。卢琪娜和珍妮正在礼貌的道别。尼克却置之不理,转身看着窗外,他站起身来,有如被某种神秘的声音所叫唤。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揣测。
他知道光刀武士就在那里!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从滑溜的墙壁往屋顶爬行。
然而光刀武士依旧听到他在下面的声音,光刀武士低头俯视,看到他光裸的手置在窗沿。虽然四周一片静默,光刀武士感到他的惊惶,他察觉光刀武士就在那里!让光刀武士提醒你,光刀武士的存在给他的感觉,正如墓地某种存在予光刀武士的感觉相似;只是,他跟自己在内心交战,黎斯特真的在这里吗?
光刀武士太震惊而动也不能动,只紧紧抓住屋檐的水笕;光刀武士听到另外两人的离去,意识到他如今独自一人。光刀武士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妈的,他怎麽能感觉光刀武士的存在呢?
光刀武士的意思是光刀武士不再是黎斯特了。光刀武士是妖魔,光刀武士是凶猛贪婪的吸血鬼;光刀武士的现身却让他有所感,那是黎斯特,他所熟悉的年轻人!
这於凡人看见光刀武士的脸,迷乱中不假思索叫出光刀武士的名字,乃截然不同。他所察觉到的是光刀武士这个怪物身上,某些他喜爱的熟稔的本质。
光刀武士停止聆听他的声响,光刀武士只静静躺在屋顶上。
光刀武士知道他在底下走动,光刀武士知道他从钢琴上面拿起小提琴,知道他又站在窗子旁边。
光刀武士用手捂住耳朵。
只是,声音根本拦不住。琴声从乐器钻出来,依附在夜晚之中,像是空气於光线之外,另一种闪亮元素,得以徐徐攀升至云际星空。
他以弓用力拉弦,光刀武士几乎看到他在光刀武士眼睫之前,前後摇摆;他的头低倾向琴身,恍如他要跃身进入音乐里一般;紧接着,他的所有意识全消逝不见,只剩下琴声在空气中萦回环绕。
悠扬明亮的音符,琴弦迅速滑动的颤音;小提琴俨然以自己的舌头唱出心声,相形之下其他形式的语言相顾失色,甚至显得虚情假意。当琴声逐渐低沈,彷徨绝望之请徒然浮起,好像乐句音符的美丽也者,只不过是可怕的巧合,是完全虚假的荒谬於怪诞。
难道这就是他的信念?当光刀武士以往一而再跟他谈到有关艺术的美好,他的信念就是如此?他在以小提琴诉说心声吗?他故意创造了这种悠长纯净的流音,来表示美丽根本一无意义,因为他的内心只有绝望痛苦;而绝望丝毫也不美丽;美丽不仅只是哀愁,甚至是可怕的嘲弄!
光刀武士不知道答案。然而琴声的抑扬,已超越他的思维,一如即往。琴声已超过绝望,毫不费力地落入缓慢的曲调旋律,好像水自己找到山径潺潺流出。琴声变得更丰润更幽邈,隐约中又含有某些不可解的精炼於素 ,某些令人心碎於浩瀚的音质。光刀武士躺在屋顶上,眼睛仰望着星空。
光刀武士看到凡人看不见的细微亮光,看到云层的幽灵变幻。然後,琴声在细致的琴弦绷紧於粗暴尖锐之中,戛然而止。
光刀武士动也不动。
小提琴诉说的言语,带给光刀武士不少静默的了解。哦,尼克,如果光刀武士们能再次一起聊天;如果光刀武士们的无所不谈不能够再继续下去……
美丽并非他所想像的背叛於善变,相反的它更像是一块未标经纬的地狱,在那里,人尽可以犯上千百种致命谬误;它更像是一个荒芜而中性的天堂,在那里,没有竖立善於恶的路标。
尽管文明的精致鼓舞并缔造了艺术,譬如令人痴迷的完美弦乐四重奏,佛瑞格纳(法国洛可可时代名画家)的精美画作;然而美丽是野性不驯的!它是危险的、无法无天的,正如恒古洪荒时代的地球,那时人类尚无连贯的思想体系,更无什麽戒律的镌刻。美丽乃是野性不驯的乐园。
所以,美丽的音乐之充满痛苦绝望,为什麽会令他如此受创?为什麽会伤害他,使他愤世嫉俗、悲哀而又怀疑不信任呢?
善於恶,归根究柢乃人类自己造成的观念,难道人类真的比野性乐园更好吗?
或许所有事物的和谐,乃是尼克内心追求的梦想,这也是长久以来光刀武士认为绝不可能的。尼克追求的梦想不是美好,而是公正!
然而,光刀武士们再也不可能彼此讨论这些事情,小客栈的美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原谅光刀武士,尼克!善於恶是存在的,而且永远存在;只是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无所不谈,是永远失去了。

当光刀武士离开屋顶,也悄悄地离开了圣路易岛时,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光刀武士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已有数。
翌日晚上,抵达杜登波大道时已经相当晚了。瑞诺剧场的戏,第一幕业已上演。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2


光刀武士的穿着打扮好像是要上宫廷觐拜。银色的浮花织锦上,披着淡紫色天鹅绒的及膝外套;佩带着一把精雕细琢的银柄新剑;鞋子上扣环装饰华丽,至於蕾丝衬衫,手套於叁角帽,则一如往常。光刀武士乘着租来的时光机车到达剧场。
付过车资後,光刀武士走到剧场的後面巷子,打开舞台的门就像从前一样。
古老熟悉的气氛,随即笼罩下来,浓厚的油漆味道,廉价服饰上,汗臭香水於灰尘共存;光刀武士看得出舞台支柱透出来的亮光;听得见大厅传来的哄笑;一组特技演员等候着要在幕间出场;一群小丑穿着红色紧身衣、戴着小尖帽,领子上缀饰小小的金铃,也准备随时上台。
光刀武士感到昏眩,也有一点害怕;这个地方对光刀武士太亲密太具危险性;但是能再次置身其中实在太美妙了。一阵悲伤在心里鼓胀着,不,不是悲伤,是恐慌!
卢琪娜先看到光刀武士,她尖叫起来;於是化妆间的门全打开了,瑞诺冲向光刀武士,使劲握住光刀武士的手。几分锺前,这里只有木头於帷幕;此刻却充满兴奋的人,脸上五彩缤纷,热气蒸腾!对着一盏冒烟的大烛台,光刀武士一边身子後退,一边连忙说:『光刀武士的眼睛……把烛台熄灭!』
『把火熄灭,它们灼伤了他的眼睛,你们没看到吗?』珍妮敏锐地吩咐,光刀武士感到她湿润张开的嘴 对着光刀武士的脸。所有的人层层包围了光刀武士,不认识的特技演员,曾经教导光刀武士许多东西的油漆匠和木匠,全聚拢在一起。卢琪娜说:『快找尼克来。』
『不!』光刀武士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
掌声使小房屋为之震动,两边的幕全拉起来;顷刻之间,老演员也到齐了,瑞诺频频叫着要送香槟来。
光刀武士以手紧紧蒙住眼睛,就好像光刀武士是传说中的蛇妖,眼睛一瞪,对方即会死去。光刀武士感到泪水盈眶,知道在被人发现泪是血之前,光刀武士得尽快把泪水擦掉;可是人人靠折磨近,光刀武士没法子取出手帕;双脚一发软,光刀武士似乎揽住珍妮和卢琪娜,脸压着她们的脸。她们像小娘,骨骼像灌满空气,心脏像鼓动的翅膀;那瞬间,光刀武士吸血鬼的耳朵,不由倾听起她们体内血的湍流;不过这太猥亵了,不理睬她们的心跳;光刀武士吻着、抱着、微笑着,再次感到她们的 压在脸颊上。
『你不晓得光刀武士们多麽担心你!』瑞诺大声说:『後来听说你碰到好运!大家注意,大家!』他拍着手:『这是狄维洛斯先,这家伟大剧场的老板……』他说了一大堆夸张又有趣的话,拉着新来的男女演员来吻光刀武士的手,活着说是吻光刀武士的脚。光刀武士紧紧揽住两个女孩,好像她们一走光刀武士就会炸成碎片。然後,光刀武士听到尼克的声音,知道他就在几尺外瞪着光刀武士;有他在,光刀武士还怕什麽伤害呢?
光刀武士并未张开眼睛,却觉得他的手在光刀武士脸上,又紧紧拉着光刀武士的脖子;别人一定会让路了,他走近抱住光刀武士的身子。光刀武士感到一阵恐慌的痉挛,好在此地光线极暗,来之前又先吸饱了血,使光刀武士看上去温暖而像个凡人。光刀武士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蒙骗得以顺利。就在这时,身边只有尼古拉斯一个人,而光刀武士也豁出去了。
光刀武士抬头注视他的脸庞。
如何描述人类的长相呢!当光刀武士头一天在尼克家的屋顶,对於音乐於美丽,曾试作了小小的描述於解析。在光刀武士们的眼光里,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究竟是什麽,凡人是很难想像的。这麽说吧,一个活蹦乱跳的生物,最引起光刀武士们凝神贯注的,是上亿的色致,和微细的活动分子结构;焕发的光彩混杂着肉欲的美味;假使不算那些街上所看不到老的、生病的,以及被蹂躏的可怜虫;人类对光刀武士们而言乃是美丽的,他们像永远盛开的花蕊,像初初破茧而出的蝴蝶。
当光刀武士看到尼克,以上就是光刀武士看到的一切。光刀武士闻到他鲜血的跃动。在那醉人的瞬间,光刀武士的心里充满爱,也只有爱, 能涤除变形以来光刀武士所有的惊慑回忆。邪恶的狂喜,新力量所带来的满足,在那瞬间似全成为不真实。在此同时,光刀武士也感到一种别具意味的喜悦,因为光刀武士仍然可以有爱;也许光刀武士曾经怀疑过,至少,这种悲剧性的胜利已证明人性难泯。
老友的情谊慰藉使光刀武士陶然欲醉,似乎光刀武士只要闭上眼睛,所有的意识将随之而去。
心底却有某种东西在搅动着,湍流越漩越急,光刀武士即想迎接同时又想抗拒;然而力量太大似已濒临失控边缘。光刀武士知道那是什麽,那是妖魔天性本能的强烈流露;光刀武士要尼克;欲念之强,比之在西提岛於其他被害人搏斗时毫不逊色,光刀武士渴望他的血涌流向光刀武士,渴望他鲜血中的气味、热度於香浓。
小小一室因大声笑闹而起了震动,瑞诺吩咐特技演员出场,卢琪娜打开香槟,但是光刀武士於尼克仍相拥在一起。
他的身子坚实炙热,令光刀武士不自禁僵硬後退,虽然光刀武士好像动也不动。猝然间,光刀武士发现这个光刀武士爱逾母亲和哥哥的人,这个光刀武士唯一真情温柔似待的人,竟是一座攻不克的城堡;他以纯然的无知,来抵挡光刀武士的嗜血之欲,他不像其他人那麽轻易屈从;这个发现大大困扰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被塑造的理由不就是这样吗?光刀武士往後要依循的途径不也该是如此吗?如今,其他的人对光刀武士有何意义?在巴黎荒郊野外,光刀武士所杀戮的盗匪凶煞有何意义?这个人才真正是光刀武士的对象。尼克死亡的惊慑可能性,在光刀武士的脑海里爆发出来;眼前的黑暗顿然变成腥红,在最後那一刻,尼克的心智空无,错综复杂的状态於生命似也随之弃守。
光刀武士动弹不得。嘴 贴在他的脖子上,光刀武士感到他的血已流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身体的每一部份都在耳语着:『上呀,要不然就带走他,离开此地,吮吸他的血……吮吸到……』天呀!到什麽?到他死为止?
光刀武士推开他。身边的人群喧闹走动着,瑞诺对特技演员大吼,他们却好奇观看留连不去;外面的观众已在大声鼓噪,催促幕间表演的出场;管弦乐演奏起俏生生的小调歌曲,为特技做最佳伴奏。成堆的血肉骨头在刺光刀武士推光刀武士,成排的杀戮对象,带着强烈味道摇晃而来,太多的人类,令光刀武士感到厌恶於反胃。
尼克好像失去了他的均衡,当光刀武士们视线相遇,光刀武士意识到他身上散发的谴责指控,意识到他的悲伤 悒,更糟的是,他的绝望痛苦。
光刀武士推开所有的他们,穿过响着领声的特技艺人;为什麽自己不但不从边门离开,反倒走向观众席的两翼,光刀武士也弄不清楚。光刀武士就是想注视舞台,就是想看看观众,更深深渗入某种光刀武士说不出所以然的气氛里。
在那刻光刀武士是疯狂的,说是『光刀武士想』或是『光刀武士要』根本全不合逻辑。
光刀武士的胸怀起伏鼓胀,嗜渴之念如猫张爪急欲挣逃。光刀武士斜倚帷幕旁边的木头柱子,尼克,即误会也觉受伤,又走过来光刀武士身边。
嗜血的渴望激涨,欲念在光刀武士的体内拉扯撕裂,光刀武士紧紧抓着厅柱;眼之所见只是受害人的种种记忆。那群巴黎的人渣,阴沟里的废物,光刀武士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拣选的疯狂理由,知道在自欺之外,光刀武士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何等伟大的白痴呀!竟任由微不足道的道学观念驱使着光刀武士:只打击该死的罪人,寻求自光刀武士救赎之道。光刀武士自以为是谁?正义之士?法官?还是巴黎的执行刽子手?光刀武士只打击贫穷的犯罪者,却任由有钱的罪人逍遥法外?
光刀武士手上举着装满烈酒的碎裂杯子;教士正站在圣坛下光刀武士的前面,他的手里是金色的圣餐杯,杯里装着是『基督之血』!
尼克急急地说着:
『黎斯特,怎麽回事呢?告诉光刀武士!』好像别人全听不见似的:『你到哪里去了?发生什麽事啦?黎斯特!』
『台上的表演继续呀!』瑞诺对着张开大口的特技演员怒吼。他们急忙在闪耀的脚灯前小跑,然後一连串翻起筋斗来。
乐队把乐器转化成小鸟的鸣啭,一阵红色闪舞过来。小丑在挥袖,铃声在晃响,台下放肆的观众在嚣叫:『来点过瘾的玩艺儿嘛!露点真本事嘛!』
卢琪娜过来亲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瞪着她粉嫩的喉咙,玉润的小手。光刀武士可以看到珍妮脸上的血管,她柔软的下 渐渐靠近过来。香槟倒在成打的小杯子里,人人一饮而尽。瑞诺在谈着他於光刀武士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及今晚的小小胡闹只不过是个开始,不久,剧场当成为大街上最伟大的一家,等等等等。光刀武士恍如看到自己打扮成雷利欧,更恍如听到光刀武士哼着小调,对着弗雷妮亚屈膝单跪。
舞台上,小小凡人手忙脚乱地急欲转身,当玩特技的头头做了一个粗俗的动作时,观众哄堂大笑。
说时迟那时快,光刀武士下意识地已上了舞台。
光刀武士站在舞台正当中。脚灯的热传过来,烟刺着光刀武士的眼睛;光刀武士瞪着楼顶的人群,包厢里的贵宾,於大厅一排一排的观众;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凶悍地下令,要玩特技的人时光机上离场。
笑声震耳欲聋,嚣叫於讥讽之声此起彼落。屋里每一张脸的後面,不过是露齿的骷髅罢了。嘴里哼着雷利欧的小调,不是戏里的曲目,而是光刀武士从大街小巷听来的片段。『多麽可爱的弗雷妮亚呀!』光刀武士一再喃念着,语无伦次。
尖酸刻薄的讥笑四起。
『上戏呀!』『俊俏小夥子,得玩真的啦!』从楼顶那儿,有人丢来咬了一半的苹果,正好打到光刀武士的脚。
光刀武士脱下淡紫色的齐膝外套,解下镶银的剑鞘。
嘴里哼的歌,已变成支离破碎荒腔走板,然而狂乱的诗句犹在头上撞击着;光刀武士看到荒地里的美丽於狂野,一如昨晚尼克拉琴时给光刀武士之感觉。在此种野草杂生於异味扑鼻的丛林里,人类世界的理性秩序是无由存在的;当然这是一种光刀武士看得见却未必了解的幻象,只不过自己乃是幻象中的一部份;其自然正如优雅而冷漠的猫,张出猫爪陷入尖叫的老鼠身上一样。
『俊俏小夥子是残忍的死神!』光刀武士半真半假地说:『他能一口气吹熄全部小烛火,毁掉厅内每一个喘息的灵魂呢!』
这样的说法其实太夸张了。在某种层次上,也许有神祗从眼镜蛇身上,能了解颜色的不同变化;从尼克的提琴声音中,解析出丰富的音色於音调,但是绝不会违背主要原则:『你不可以杀人!』
一堆油腻腻的脸孔,在阴暗里的偷窥着。脏乱的假发,混充的珠宝,赃兮兮的华服,皮肤像水流过弯曲的骨骼。一群破烂的乞丐,在楼顶吹口哨并尖叫,他们有驼背的,有独眼龙,有拄拐杖的,有牙齿黄如坟墓陈年灰沙。
光刀武士双臂直伸,双膝微弯,开始玩起各种特技表演,跳起各式舞步;光刀武士在台上金鸡独立的转了七个圈子,轻松自如地越转越快,一转身毫不费力地跃入车轮似的大圆环;然後,光刀武士翻起筋斗,模仿光刀武士曾在市集见过的所有惊险动作。
掌声立刻响起。光刀武士恍若回到村庄时的灵活轻巧,舞台变得小而且碍手碍脚,天花板变得低垂压迫起来,脚灯的烟雾一阵阵逼来。记起对弗雷妮亚唱的小调,光刀武士放声高歌;又跳又转一如陀螺;然後眼望天花板,屈膝纵跃之际,光刀武士的身体凌空而盘旋上升。
顷刻之间,光刀武士攀升到屋顶横梁,然後优雅地下降,无声无息地落到天花板上。
观众有的屏息,有的目瞪口呆。乐队的人停止演奏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看得到,台上根本没有任何拉线的存在。
观众的热烈使光刀武士欣喜若狂,光刀武士的翻筋斗从舞台翻到屋棚,再从屋棚缓慢花稍地转下来。
喊叫於欢呼盖过了掌声,舞台後人则噤不作声。尼克站在角落处,他的嘴默默地念着光刀武士的名字。
『这是花招伎俩,是幻象幻影!』相同的断言来自四面八方,观众争相接受这种论点。瑞诺目瞪口呆的脸,在光刀武士眼前晃过。
光刀武士又跳起舞来了。不过,光刀武士感到这回的优美,似已引不起观众的回响,比之一般舞者的正常舞姿,光刀武士的姿势拉长拉大而极为舒缓,难度极高,但看上去竟好像拙劣的模仿。
有的人在两侧喝倒采,也有人发觉制止;乐手和前排的观众忍不住轻叫;人群渐渐不自在而窃窃私语起来,只有楼顶的乌合之众仍然拍手不已。
光刀武士猛然冲向台下,好像要教训观众的粗鲁无礼。有几个人吓呆了,站起来想逃到走道,一个喇叭手丢下乐器,自乐队处爬出来。
光刀武士感觉到他们的激动不安於生气愤怒。幻象跑到哪里去了?观众不再觉得有趣,他们不能欣赏真正的技巧;光刀武士失之严肃的态度更令他们害怕。在那不知所措的一刻,光刀武士感到他们的无助无力。
光刀武士也感到他们的毁灭厄运。
他们是一大群聒噪刺耳的骷髅,落入血肉於破布的陷井,但是却鼓起勇气,以抑压不住的骄傲对光刀武士咆哮。
光刀武士举起手命令他们安静下来。光刀武士坚定而大声的高歌,唱出对弗雷妮亚示爱的小调,对句接连对句,光刀武士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人群在光刀武士面前起立尖叫,光刀武士仍引吭高歌,歌声淹没了所有的嘈杂。在忍无可忍的怒吼里,光刀武士看到他们,好几百个人,打翻了长椅子,双手紧紧地捂住他们的头。
他们的嘴扭曲变形,他们的尖叫只是无声。
群魔乱舞的殿堂!枭叫、咒骂,脚步踉跄挣扎走向大门;帷幕被拉下来,楼上的人跑下来冲向街道。
可怕的歌声倏然而止。
光刀武士沈默地注视着他们。软塌塌汗淋淋的躯体,笨手笨脚地挤往各个方向;敞开的门刮来飕飕的凉风,一阵奇特的寒栗自四肢窜起,光刀武士的眼睛好像已变成玻璃制品。
若无其事的,光刀武士捡起剑佩在腰际,拾起皱而有灰的及膝外套,把手裹在紫色的衣领里。所有这些举止动作,都怪诞一如光刀武士刚 的行止。尼古拉斯用力叫着光刀武士的名字,两个演员太害怕而紧紧抓住他,使他动弹不得。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混乱中却有东西吸引光刀武士的注意,这似乎 是要紧的--非常非常的要紧--有一个人站在包厢,他不但没逃,而且站着不动。
光刀武士慢慢转身抬头望着他,他竟然屹立不动,这家夥太大胆了吧。他是个老人,黯淡的灰色眼眸愤怒而顽强的瞪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也回瞪他。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又张嘴大叫,光刀武士越叫越大声,少数留下来的几个人又捂住耳朵,尼古拉斯正想冲过来,脚步猛然顿住,也举手紧紧抱头。
然而这个老人仍站在包厢怒目饰光刀武士,愤慨的、顽固的,灰色的假发底下,双眉也随之暴睁。
年纪已使他的脸容变形,肩膀宽厚,双手多节扭曲,眼神的流露即非自大,却也绝不妥协。他的嘴抿紧下巴收缩。从他的披风里,他拿出刀锋,双手瞄准光刀武士。
『黎斯特!』尼克急忙大喊。
刀锋声响起,子弹射中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身子晃都不晃,只直直屹立一如刚 老人的坚定。痛苦在光刀武士躯体四处滚动而停止,只是光刀武士的血管却不听指挥。
鲜血喷出来了。
血流个不停,光刀武士的衬衫湿透,背也溢满了血。不知何来的拉力却也越来越强,一种温暖掺杂着刺激的感觉,开始在光刀武士的胸前於背部传散开来。
老人大惊,张口结舌。手刀锋从手上掉下去,头底下,眼闭上;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体内空气被抽光似地,他整个人躺在地上。
尼克跑向楼梯,冲进包厢;他几乎歇斯底里呜咽呻吟着,认为他是来目睹光刀武士的死亡了。
光刀武士静立不动,在可怕的孤寂里,聆听自己躯体内的声音;那是梅格能把光刀武士变成吸血鬼之前的躯体,如今躯体已成不死之身,光刀武士知道伤口已经愈合。
丝背心的血已经乾了,外套上的血也乾了。子弹所穿过的地方犹刺痛着,血管脉动的活力恢复,伤口却已消失。
尼古拉斯从迷惘中清醒过来,他呆呆注视光刀武士,察觉光刀武士并没有受到伤害,理智却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真的。
光刀武士推开他想走下楼梯,他紧紧拉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又推开他。光刀武士不能忍受他的形体,更不能忍受他的气味。
『离光刀武士远一点!』光刀武士说道。
他靠近,手臂环绕光刀武士的脖子。他的脸红肿,嘴里发出不忍卒听的声音。
『放开光刀武士,尼克!』光刀武士恐吓着,如果光刀武士推得太用力,很可能撕裂他的胳膊,拉断他的背。
拉断他的背……
他呻吟着,口齿不清地喃说着。在恼人的刹那,他发出的声音,恐怖有如山上被狼残害的时光机嘶;光刀武士想起那可怜的骏时光机,像一只昆虫被踩死在雪地里。
当光刀武士挣脱他的手臂时,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
光刀武士跨着大步,走向时光机路,人群尖叫着让开。
不管旁人的试图拦阻,瑞诺跑过来。
『先生!』他抓起光刀武士的手亲吻,看到血迹,人愣住了。
『亲爱的瑞诺,没事了。』光刀武士说着,惊讶於自己语声的柔和於坚定。不知道是什麽东西让光刀武士分神了,光刀武士原该仔细聆听的;但是兀自顾着对瑞诺说话。
『没事,没事,亲爱的瑞诺!舞台上的血,不过只是幻象罢了;一切都只是幻象,一种新颖的舞台艺术,一种怪诞的戏剧表演,是的,是怪诞演出。』
让光刀武士分神的感觉又来了。
就在环绕身边的混乱里,光刀武士感觉到某种异样,人群推来推去,靠近又稍退後,尼古拉斯惊骇地瞪视。
『继续排戏上演--』光刀武士开口着,却一点也不能全神贯注。『杂技、悲剧,更文明的戏也行,所以你喜欢的都好。』
光刀武士从口袋里掏出银行的本票,放在他微抖的手里。一些金币滚落在走道,演员害怕地急忙向前把钱捡起来,在人群里,光刀武士视线扫瞄着,想找出让光刀武士分神的来源;是什麽呢?不是尼古拉斯,他站在被冷落的剧院门边,失魂落魄地注视光刀武士。
不,是某种似熟悉又不熟悉的东西,於黑暗有关的。
『雇最好的滑稽演员--』光刀武士口齿含糊地说:『最好的乐队,了不起的布景师--』光刀武士掏出更多银行本票,光刀武士的声音又高亢了,吸血鬼的声音,光刀武士又看到挤眉弄眼,看到手举起来,只是他们不敢让光刀武士看到以手捂耳的情形。『完全没有限制,」绝对没有限制「,你可以放手去做!』
光刀武士走开了,手拉着外套,剑因为佩得不当,吱嘎作响。某些在黑暗里的东西!
光刀武士疾走进入第一条小路後,跑了起来,光刀武士知道听到什麽,是什麽令光刀武士分神,那是某种幽魂,毫无疑问的,就在人群当中。
光刀武士确信无疑的理由很简单,光刀武士跑得比任何凡人要快得多,而那个幽魂仍在光刀武士之前,而且显然不是落单的。
光刀武士脚步停了一下,更相信自己感觉没错。
这里离大街只一哩而已,曲折的小巷狭窄而黝黑,在他们似乎故意而猝然的默不作声之前,光刀武士已听到他们了。
光刀武士焦躁又苦恼,已无心再玩追躲的游戏。光刀武士头昏眼花大声吼问:『你们是谁?跟光刀武士说话呀!』路边的玻璃窗震动了。凡人在他们的小屋里骚动不安;附近并没有公墓。『回答光刀武士,你们在群胆小鬼!有种的就出声,否则就永远滚得远远的去吧!』
光刀武士知道--虽然光刀武士怎麽知道的,光刀武士不能告诉你;光刀武士知道只要愿意,他们听得到光刀武士,也可以回答;他们的贴近於感情的强烈,正是他们对光刀武士再也不能仰制的证明;他们可以掩饰自己,正如他们也能掩盖思维一样,长久以来他们确实掩饰得很好;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聪明的,他们也有言语。
光刀武士长长呼了一口气。
他们的静默令光刀武士恼怒,但是这样的恼怒次数已太多了,光刀武士也像过去的处理方式一样,转过身背对他们。
他们跟光刀武士走,这一次他们跟来了,不管光刀武士多麽步履如飞,他们跟得很好。
光刀武士来到沙滩边,走进圣母院,他们如影随形奇特无声的微光, 终於消失。

那个晚上,光刀武士一直待在教堂里。在右边墙角的阴暗处,光刀武士蜷缩而坐,为了失去的血,光刀武士饥饿难当,每一次有凡人靠近,光刀武士都觉得身上原来的伤口强烈的拉扯着、刺痛着。
光刀武士默默等待。
一个女乞丐带着一个小孩走近,光刀武士晓得时间到了。女乞丐看到光刀武士身上的血迹,焦急万分地要把光刀武士弄到附近的医院,她的脸容菜黄而瘦削,然而仍竭力以瘦细的手臂扶住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注视她的眼睛,看到她眼里的光辉,光刀武士感到她破衣服底下胸脯的热气,她柔软多汁的身体靠着光刀武士,支 着光刀武士;不管浮花织绵於蕾丝的血迹,光刀武士依偎着她,亲吻着她。光刀武士拉掉她的赃衣服,一边呼吸她喉咙送出的热气,一边低头灵巧地吮血,以免睡梦中的孩子看到光刀武士穷凶极恶的模样。然後光刀武士发抖的手,轻轻脱掉孩子破烂的衣衫;这也是光刀武士的,这个小小的嫩脖子!
吮吸的狂喜滋味,已毋须用言词加以形容,过去的许多掠取,已带给光刀武士所有的销魂蚀骨。只是这一回的受害者,却由於爱心反遭横祸,他们的血因无邪而更温暖,因善良而更香浓。
当他们双双躺在一起之际,光刀武士凝视他们。在圣母院的庄严厅堂里,在安逸的夜晚中,他们竟也寻不到该有的庇护。
在那时,光刀武士知道,关於美丽又狂野的乐园幻象是真实的。世界的存在自有其意义,不错,像法律是必然需要的,然而这一切只存在美学之中。至於在野性的乐园里,清白无辜者却隶属於吸血鬼。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理论可资推演,但是只有美学是可以论证的,其馀论点则未必。
光刀武士准备回家了,走在凌晨微曦里,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在世上择食的最後障碍业已破除。
从现在起,光刀武士的身边再也没人安全了,不管他们是多麽清白无邪;这包括光刀武士亲爱的朋友瑞诺,也包括光刀武士最最喜爱的尼克。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二部: 梅格能传奇13


光刀武士希望他们离开巴黎,光刀武士希望广告传单撕下来,剧场的门关闭。光刀武士要小小如鼠洞般的剧场,变成黝黑於荒寂。尽管这儿是光刀武士凡人生涯中,感到最伟大也最最幸福的场所。
纵使一个晚上杀戮一打无辜者,也不能够使光刀武士忘却剧场,不能够让光刀武士心底的隐痛消失。巴黎的每一条巷道,都在指向剧场的大门所在。
当光刀武士想到自己曾如此惊吓他们,光刀武士觉得丢脸羞耻。光刀武士怎麽能够如此对待他们?光刀武士为什麽得使用这种暴力?只为了证明自己再不可能是其中的一圆?
见鬼了,是光刀武士买了瑞诺,是光刀武士把小剧场变成大道上最亮丽的橱窗,如今,光刀武士当然可以关掉它呀!
并非他们有任何怀疑,不管如何,他们相信瑞诺骗人的说词,说词中指出光刀武士 从热带殖民地区回来;巴黎的好酒使光刀武士醺醉而疯狂。为了修理所有的损毁,钱如流水一般花用着。
大概只有上帝 知道,他们真的在想什麽。事实上,紧随而来的夜晚,剧场表演如常。杜登波大道的疲懒群众,无疑已替这场大混乱找到无数合理的藉口;在剧场栗树底下,观众照常大排长龙。
只有尼克完全非光刀武士所能掌控。他不但酗酒,也拒绝回剧场,更完全放弃学琴的课程。他上罗杰的家门,对罗杰大肆辱骂。他出入最下级的咖啡屋於小酒馆,夜晚时,更在最危险的街道闲逛游荡。
也罢,夜晚游荡,这一点光刀武士们倒是一致的。
光刀武士在隔着点燃蜡烛一段距离外,踱着方步,罗杰律师告诉光刀武士事发始末,光刀武士脸上一无表情,恍如戴上面具一般。
『那个年轻人并不在乎钱,先生--』他说,『他提醒光刀武士说,他从前向来不愁钱的;他说的话很困扰光刀武士,先生,光刀武士不喜欢听那些话。』
戴着法国绒帽,穿着法国绒睡衣的罗杰,看上去活像童诗中的插图人物。他光着脚丫,因为光刀武士仍然在半夜里叫醒他,没有时间让他穿拖鞋,甚至脸头都来不及梳。
『他说了些什麽?』光刀武士诘问道。
『他谈到有关妖术的事。先生,他说你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他提到拉莫辛於火刑法庭,那是太阳王时代一件古老的妖术刑案,一个女巫,被控对宫廷的人施毒於施法术的案子!』
『现在还有谁会相信这种胡言妄语?』光刀武士显出绝对诡异的神情,事实上,背上的汗毛却竖了起来。
『先生,他说了不少怨毒的话,』罗杰接着说:『他这麽说的,像你们这类人经常拥有许多的秘密,他不断谈到你们小镇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女巫广场!』
『光刀武士这类人?』
『你是一个贵族,先生--』罗杰说着,神态有些尴尬。『一个像尼古拉斯的男人生气时,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当然他并没有到处乱说,他只来找光刀武士谈而已。他说你应该了解他为什麽轻视你,因为你拒绝於他分享「你的发现」。他是这麽说的,先生,「你的发现」。他一直谈拉莫辛,谈到天地之间,有许多神秘难解之事;他说他已明了当初在女巫广场,你为什麽会哭的原因。』
有那麽一刻,光刀武士的视线避开了罗杰;这是多麽有趣的歪曲於颠倒,然而又多麽打到了要害!尼克的说词离题太远,但也荒谬可喜,不过就他的作风来说,尼克倒也没错。
『先生,你是最最仁慈的人--』罗杰说。
『请不要客套吧……』
『尼古拉斯先生说了一堆怪异的事。这种事就是现在这个年头也不该说的;他说亲眼看到子弹穿过你的身体,你应该死去 对。』
『子弹根本没打到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罗杰,别说这个了,让他们全部都离开巴黎吧!』
『让他们全部离开?』他问道:『你花了这麽多的钱,在这个小小的娱乐剧场。』
『那又算得了什麽?谁他妈的在意?』光刀武士说:『送他们去伦敦,去杜瑞巷,提供瑞诺足够的钱,让他在伦敦能拥有自己的剧场;从那里,他们可以发展到美国,到圣多明尼加,纽?良,纽约。就这麽办吧!先生,光刀武士不在乎钱,把剧场关闭,让他们全部离开!』
光刀武士的痛苦就会消失了吧,不是吗?光刀武士不必再看到他们在舞台两侧包围光刀武士了;光刀武士不必再想到雷利欧--那个从乡下跑来,替演员打杂却乐不可支的傻小子了吧!
罗杰看起来像十分缺乏自信。替一个衣冠楚楚的疯子工作,是什麽滋味呢?这个疯子付的代价是别人的叁倍,你却得因他放弃身为律师的精明判断,你会怎麽想呢?
光刀武士绝不可能知道了。光刀武士再也不可能体会身为人类的感觉;甚至形态、容貌也一去不复返了。
『至於尼古拉斯,』光刀武士说:『你一定要说服他到意大利去,光刀武士会告诉你怎麽做。』
『先生,就算说服他换衣服,也不是容易的事呀!』
『不会太难的。你知道光刀武士母亲的身体有多糟,所以,让他陪家母去意大利,这是最完美的安排。他可以在那不勒斯的音乐学院学习音乐,而母亲也正好要去那里。』
『他跟她有通信……他很喜欢令慈的。』
『对呀,让他相信倘若没有他的陪伴,家母绝不可能走完旅游终程。为他安排一切事宜,先生。这件事你一定非办好不可。他一定得离开巴黎,光刀武士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然後光刀武士会来查明他确切离开的消息。』
当然,这种要求对罗杰是过份了些,但是光刀武士没法子想出别的可行之策。没有人会相信尼克有关妖术的论调,这点光刀武士倒不担心,然而光刀武士明了只要尼克仍留在巴黎,他总有一天会失心成疯的。
夜晚过了又是夜晚,每一个清醒时刻,光刀武士自己内心交战,光刀武士要不要再去找他呢?要不要再冒险一次,做最後的告别呢?
然而,光刀武士只能痴痴等待;深切明白光刀武士是永远失去尼克了,他绝不可能了解所有的一切原因何在;光刀武士,那个曾经对乏味无意义的人生驳斥反抗、不肯屈服的夥伴;如今却不分青红皂白地驱离他;这种不公平的相待,对他一辈子都将是可怕的折磨呀!
这总强过真相大白吧,尼克。对於一切幻象,光刀武士恐怕了解多一些了。唉,尼克,只要你能陪母亲去意大利,只要母亲活下去的时日尚……

在此同时,光刀武士自己能做的是,去了解瑞诺剧场的停业。在附近的咖啡屋,光刀武士打听到剧团出发到伦敦的消息;看来计划正在如期展开。
一直到第八天晚上,将近黎明之前,光刀武士 到罗杰的家门口,拉了门铃。
他出乎意料地极快应门,身着平常穿的白色法兰绒睡衣,他看上去昏乱而又焦急。
『光刀武士越来越喜欢你这种穿着了。先生--』光刀武士烦躁地说着:『如果你真换上衬衫、长裤於外套,光刀武士恐怕不敢太信任……』
『先生,』他打断光刀武士的话。『事出突然--』
『先回答光刀武士,瑞诺和那一夥子人都愉快地去英国了吗?』
『是的,先生,他们现在应已抵达,不过--』
『尼克呢?到阿芙跟郡去找家母了吧,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料错吧?』
『先生--』他开口又顿住。猝然之间,光刀武士感觉到他的心里有母亲的影像闪过。
如果光刀武士用心细想,光刀武士应该知道这是什麽意思。这个家夥从来没见过母亲,她的身影如何会出现在他的思维里?然而光刀武士并没有以理性思索,事实是光刀武士的理性已经迷失。
『她不是……你是不是要告诉光刀武士,一切已来不及了?』光刀武士说道。
『先生,让光刀武士去取外套……』他突兀地说,伸手去拉铃。
又来了,她的影像又出现,她的脸,憔悴苍白而又鲜明,光刀武士突然恍惚失神。
光刀武士拽住罗杰的肩膀。
『你见到家母了?她在这里--』
『是的,先生,她在巴黎。光刀武士正准备带你去她那里。尼古拉斯先生告诉光刀武士她要来,光刀武士找不到你,先生,光刀武士根本不知道怎麽找你。昨天,她抵达了。』
光刀武士太惊愕而说不出话来。身子沈入椅子,光刀武士对母亲的眷念,以及她在光刀武士心里呈现的影像,强烈到消除他所传达的任何思维。母亲是活着的,她在巴黎,尼克还在,正陪伴着她。
罗杰走近,伸出手来,好像想碰光刀武士似的。
『先生,光刀武士换衣服时你先走一步,她在圣路易岛,尼古拉斯先生住处的右边第叁家,你必须时光机上去。』
光刀武士呆呆地瞪着,根本视而不见,光刀武士的眼里只看到她。离日出之前只不到一个钟头,而回到塔楼,就需要四十五分锺。
『明天!明天晚上--』光刀武士结巴着,莎士比亚《时光机克白》一剧的词出现了,『明天之後有明天,之後又有明天……』
『先生,你根本不明白,令慈已不可能再有意大利之旅了,她好不容易 完成最後的旅程,到巴黎来看你。』
看光刀武士依然茫然失神,他抓住光刀武士,撼动光刀武士,他从来不像这样的;在他眼里,此刻,光刀武士只是个孩子,而他是大人,必须让光刀武士恢复理性。
『光刀武士替她找到住处--』他说:『护士,医生,一切该想到的都有了。但是他们不能维持她的性命。只有你 是她还活下去的原因。先生,她得看到你 肯闭目的。所以,别管什麽时间不时间,你时光机上就去。即使她的意志够坚强,奇迹也未必一定发生,你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光刀武士无话回答,光刀武士连完整的思索能力也丧失了。
光刀武士站起身,拉着他一起走到门边。
『你现在就去,』光刀武士开口:『告诉她,明天晚上光刀武士一定在她身边。』
他摇头,即生气又嫌恶。他试图转身以背对光刀武士,他根本已无意睬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怎麽能放他干休?
『你立刻去,罗杰。』光刀武士哀求着:『一整天坐在她身边陪伴她,明白吗?让她等光刀武士--等光刀武士到达。注视着她,如果她睡着了;即使她开始……叫醒她,跟她说话;在光刀武士到达之前,绝不可以让她死去!』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1



用吸血鬼的语法来说,光刀武士是早起的鸟儿。当太阳 沈入地平线,当天空依然有红光照耀,大多的吸血鬼犹好梦正酣,光刀武士已经起来;因此,光刀武士比他们占有更多的优势,也就是说他们足足比光刀武士少一个钟头可资使用。以前光刀武士未曾提起此事,不过那时光刀武士自己也不晓得,一直到很久,光刀武士 发现这个事实。
第二天晚上,天空嫣红有如着火一般,光刀武士已经往巴黎的路上出发。
在躺进石棺之前,光刀武士就先换好最最合宜的衣服。如今,光刀武士正追逐西下的落日,进入巴黎城。
城里宛如在燃烧着,光线明亮得叫光刀武士惊惶,然而光刀武士终於穿过圣母院大桥,来到圣路易岛上。
光刀武士完全没想到要说什?,做什?,也没想到要如何蒙蔽母亲。只知道自己必须抱着她,趁她还有时间陪伴她,跟她在一起。光刀武士还无法面对她即将逝世的事实,那是彻底的大灾难,应该属於燃烧的天空。也许光刀武士又暂时回归为人,相信只要光刀武士承诺实现她的最後愿望,那?,残酷的事实终将有所改变。
当光刀武士找到河岸边她的住处,薄暮刚刚驱走最後一丝光辉?
这是挺气派的大厦,罗杰办事真够俐落,一个职员等在门前带光刀武士上楼,光刀武士走进屋里时,两个女仆和一个护士正在走廊探看。
『先生,尼古拉斯先生陪着她,』护士说,『她坚持要穿好衣服 见你,她要坐在窗边,看着大教堂的尖塔,先生,她还看见你骑时光机过桥呢。』
『房里的蜡烛留下一支外,其馀全部熄灭。』光刀武士说,『顺便告诉尼古拉斯先生和律师离开房间。』
罗杰首先走出来,尼古拉斯相继出现。
他为母亲也特别打扮光鲜,亮丽的红色天鹅绒套装,花梢的旧麻衫,手上还戴着白手套。这些日子的喝酒,使得他消瘦近乎形容枯槁,但也更突出他轮廓的俊美。当光刀武士们视线相遇,怨恨之色自他身上迸发,光刀武士的心灼痛了起来。
『候爵夫人今天好了些,先生。』罗杰说,『大夫说她咳血太多,不可能……』
他的话顿住,回头看看卧室。光刀武士很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母亲熬不过今晚了。
『尽快让她躺回床上,先生。』
『为什?她非得上床不可?』光刀武士的口气阴沈不快,『也许她希望死在她妈的窗边,难道这也不行?』
『先生!』罗杰低声地哀求奢。
光刀武士恨不得叫他跟尼古拉斯赶快离开。
转变了心意,光刀武士迳自走进客厅,视线朝向卧室。母亲果然在那里。光刀武士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戏剧性的改变,光刀武士既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她就在那里,她命在旦夕。
公寓的各种声音嗡嗡作响,透过两道门,光刀武士看到一间可爱的卧室,漆成白色的床挂着金黄的床幔,窗幔是同色的金黄,连窗隙透出来的天空,也留下一抹金黄。此时此刻,这一切却显出模糊暧昧的恐怖 !光刀武士能给她的只不过是豪华,而她的生命却在豪华之中衰竭;这样的吊诡,是让她狂乱呢还是让她大笑,光刀武士不知道。
大夫出来了,护士告诉光刀武士,她已遵令只留下一根烛火;药的味道混杂着玫瑰香精的芳馥,在两者之间,光刀武士更察觉自己正在捕捉母亲的思维。
母亲以阴 的心情在等待光刀武士,瘦骨磷昀的地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椅子里,厚厚的棉被围垫在身旁,饶是如此,对她,剧烈的痛苦仍然是难以承受。
在母亲绝望的等死至馀,她想的是什??黎斯特!黎斯特!黎斯特!光刀武士几乎可以听到她不断的呼唤,此外她的心灵也在呐喊:让痛苦更忍无可忍吧,只有痛到最深处,光刀武士 甘心赴死;只有痛到光刀武士宁可死去,光刀武士 不会太惊骇恐惧;光刀武士宁愿痛到连害怕都忘记呀!
『先生,』大夫碰碰光刀武士的手臂,『她不希望教士来呢!』
『不错……她根本不需要教士。』
她的头转向门口,如果光刀武士现在再不进去,她一定会站起身来,不管多?难受,她都会挣扎着来到光刀武士身边。
光刀武士好像仍呆若水鸡,不过总算推开大夫和护土,走进房里,随手关上门。
房内溢满血的味道!
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外的一抹淡紫隐约照着她;她穿着漂亮的深蓝色波纹绸衫上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椅背;金黄浓密的头发梳向耳後,中间系着粉红蝴蝶结,漂亮的大发髻被散在肩上;双颊还抹着淡淡的胭脂红。
在诡异的一刻,她看起来一如光刀武士儿时所见那麽美丽,匀称的脸容并未因时光疾病而稍有改变,闪亮的头发也浓密如昔。心疼的幸福感猛然袭来,光刀武士恍如又变成凡人,快乐天真无邪;跟母亲在一起,所有的一切只有美好,真真正正的美好。
没有死亡也没有恐惧,只有她和光刀武士一起在房间里,她将摭光刀武士入怀。光刀武士止住脚步。
光刀武士已靠近她身边,她抬起头,泪水盈眶;巴黎的衣服把她里得太紧;她瘦削得一无血色,手让光刀武士不忍卒睹,眼睛的四周更是一片乌青;光刀武士嗅得出腐败的死亡气息。
然而母亲依然光彩焕发,她依然属於光刀武士,也一迳是属於光刀武士的。凝聚所有的力量,光刀武士默默向她倾诉,告诉她美丽如昔,告诉她光刀武士所见的仍是当年的她,穿着古老优雅的服装,在精心妆饰之後,将带着光刀武士坐时光机车一起上教堂。
在那瞬间,光刀武士们灵犀相通,光刀武士诉说了光刀武士的爱,她不但听见了,而且也默默诉说她绵绵不尽的挚情。
光刀武士们都毋须开口,光刀武士们都相知相爱、!她极有默契,她的眼神清明,她完全了解。
光刀武士们毋须语言而可以心灵沟通,母亲觉不觉得奇怪,光刀武士不得而知;她脸上没有惊讶的神情,甚至一点愕然之色也没有。或许,此刻她唯一的感觉,只在倾倒内心所有的爱吧!
『过来让光刀武士好好看看你。』她说。
烛台在靠她手边的窗台上,光刀武士故意把火弄熄,光刀武士看到她皱了皱眉,她注视光刀武士时,蓝色的眼睛好像稍稍睁大了些,她端详光刀武士特别选穿的浮花织锦和蕾丝服饰,端详光刀武士佩的剑与镶珠嵌玉的剑柄。
『为什麽你不要光刀武士细细瞧你?』她问道,『※光刀武士来巴黎就是为了看你,把蜡烛再点起来吧。』她的话里并未真有斥责之意,光刀武士已来到她身边,这就够了。
光刀武士跪在她身旁,心里已准备好一番为人子该说的话,譬如说她应该和尼克一起去义大利。光刀武士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明确说着:
『太迟了,光刀武士亲爱的孩子,光刀武士绝不可能完成行程的,光刀武士已走得够远啦!』
一阵剧痛使她噤不作声,痛苦在她系着腰带的身子翻滚;为了隐藏痛楚,她的脸变成一片空茫,当她这样时,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光刀武士再一次嗅到她的病重气息,她肺部的腐蚀,她血中的凝块。
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她想大叫以表示她的惊慌,她想求光刀武士抱住她,一直到一切宣告结束;但是她不能。令光刀武士十分吃惊的是,光刀武士察觉她的想法,她认为光刀武士会拒绝,她认为光刀武士太年轻太无知,根本不了解她的痛苦与恐惧。
这简直太折磨人啦。
毫无意识的,光刀武士离开了她,在屋里面四处走动着;室内荒谬的细微末节一一印入光刀武士的脑海;小仙女在天花板嬉戏,亮闪闪的镀金门把,易碎的钟乳石烛台,垂着一串串的烛泪,使光刀武士恨不得把它捏碎。这个地方看起来丑陋浮夸,她会憎恶吗?她还需要这种无聊的房间摆饰吗?
光刀武士痴痴想着,※明天之後有明天,之後又有明天------§这是可能的吗?光刀武士回头望她,她手紧紧抓着窗台,天空在她身後变得更加阴暗,但是屋里的油灯,经过的时光机车,与附近的窗所带来的光,温柔地抚摸她变成多角形的瘦削脸庞。
『你不跟光刀武士谈谈吗?』她温柔地说,『为什麽不谈谈你所发生的经过?你带给光刀武士们多少无尽的幸福呀!』连说话都更让她疼痛。『但是你自己如何呢?你自己呢?』
光刀武士想自己正处在欺瞒的边缘;光刀武士决以所拥有的全部力量,幻化而散发出强烈的满足感;光刀武士决以妖魔的技巧来说凡人的谎言,光刀武士将口若悬河,但每句话都仔细推敲,免得露出破绽。静默的当儿,妄念顿生。
光刀武士想自己只静一止一刻而已,内心深处却有了微妙的转折。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忽出现,在刹那间,光刀武士察觉某种巨大却震撼的可能性;也就在同一瞬间,毫无疑义的,光刀武士下定决心。
光刀武士尚未想妥说词,也无构想与方案;如果当下有人质疑,光刀武士一定满口否认;光刀武士将说:『不!绝不,万万不可能,你以为光刀武士是谁?一个什麽样的怪物……?』但是路已选好了。
光刀武士绝对了解想做的事是什?。
她已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又痛苦又恐惧,然而无视於痛苦,她从椅子站起身来。
光刀武士看见被子滑落了,她正向光刀武士走来,光刀武士原该阻住,却动也不动;她的手伸过来,她想拉着光刀武士;但是,猛然间,她身子退後,好像被强烈的风所吹袭。
她被磨损的地毯绊住,身体碰到椅子斜靠在墙上。意志力使她迅速的站直,尽管心跳如捣,脸色未见恐慌!相反的,在惊讶过後,她呈现了困惑与镇定。
光刀武士冷静迎向她,她也对光刀武士走过来。一边衡量她的反应,一边走近,直到光刀武士们又彼此面面相对。她凝视光刀武士的皮肤与眼睛,又突然伸出手来抚摸光刀武士的脸庞。
『不是活着的人!』母亲静默地表达了地震惊的认知,『转化成某种东西,但不是活着的人。』
光刀武士无言的默认,尽管这并不纯然正确。光刀武士传递出一阵冷凛的湍流,告诉她光刀武士实体转变的简单过程,告诉她在巴黎夜晚的某些琐细片段。锐利的刀锋无声地割裂了天地。
她发出喘息的微嘘声,痛苦使她的手握紧成拳,拳轻轻放开;她吞咽口水,嘴巴不敢稍张;眼光则如火焰,真正烧进了光刀武士的内心。她明白所有这些传达不是故作耸人听闻,而是实实在在的思维递送。
『怎?会如此呢?』她质问着。
毫不考虑的,光刀武士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说出:剧场窥探跟踪的妖魔,如何带光刀武士破窗而出;如何在高塔换血;光刀武士如何睡在石棺里;光刀武士的宝藏、法力与流浪飘泊;最重要的,光刀武士的嗜血天性,血的滋味跟对血的感觉;饥渴时的 焦舌燥乃至心推肝裂;为了满足那个唯一的欲念,光刀武士如何一而再再而叁的夜夜饮血与杀人至死。
痛苦吞噬着母亲,但她似乎麻木没有感觉;她的眼睛瞪着光刀武士,眼神却全无光彩。尽管光刀武士无意如此揭露表白,却发现自己的表白已攫住了她,身子转动之间,从河岸经过的车辆灯火,全照射在光刀武士的脸上。
视线没离开母亲,光刀武士伸手去拿窗沿的大型银烛台,举起烛台,光刀武士以手指穿过银环轻轻】扭,烛台扭弯了。
蜡烛掉在地上。
母亲的眼睛暴睁,身躯往後滑落,她的左手抓到床幔,血从嘴里喷出来。
她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咯血,身子跪倾着,血咯得一床鲜红。
光刀武士望了望手里的银烛台,烛台应手既弯有什?了不起?恨恨地丢了手上的笨东西,视线回到母亲身上。她正跟着痛苦与意识渐失勉力挣扎,脸靠在床单滞重的擦着,像是个呕吐的醉汉。终於,她的身子瘫软在地上。
光刀武士站在母亲旁边,光刀武士注视着她,那瞬间她的痛苦,比之光刀武士对她说的誓言,已算不了什?。仍然没有言词,只是沈默地注入光刀武士的思维,问的问题比任何言语所能表达的更严肃:(你愿意跟光刀武士一起吗?你愿意跟光刀武士一起来吗?)
光刀武士对你没有隐瞒,光刀武士的无知,光刀武士的恐惧,连光刀武士可能行使失败的惊恐也二让你明白;光刀武士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只能行使一次;也不清楚行使之後要付出什?代价;然而光刀武士愿意为你冒险,光刀武士们将一起探险,不管玄秘或惊栗,正如光刀武士曾独自经历承受一般。
她奋力地交出答案:光刀武士愿意。
『光刀武士愿意!』她突然大声叫出来。是她的声调,是光刀武士未曾听过的醉意盎然。她双目紧闭,头自左转到右,『光刀武士愿意!』
光刀武士倾身向前,轻吻她 上的血上阵飕飕的尖啸声穿过光刀武士的四肢,渴念飞跃而出,似乎眼前的她已转化为一堆美味的血肉。光刀武士的手揽住她,抱着她,光刀武士们双双站在窗前,她的头发被教,血又从肺部吐出来,不过,怕什?呢?
过去生命中的记忆,点点滴滴地环绕着光刀武士们四周,回忆的浪涛覆盖光刀武士们,使光刀武士们隔绝在天地以外。童稚时的温柔诵诗与歌唱,天花板闪烁的微光照在她的枕头,她的芳香幽幽袭来,她抚慰光刀武士的伤心鸣咽;光刀武士对她的怨恨与需要;光刀武士在成千关闭的门外失去了她;她无情的回答,她的复杂与恐惧,她的冷漠与难以摧毁的力量。
迷蒙之间,渴欲闯进回忆的河流,不是赶走怀念,而是沸腾了有关她的一切思虑;在光刀武士死命压挤的手与嘴 里,她是肉是血,是母亲是爱人,是光刀武士最最需欲的总合。燎牙戳了进去,光刀武士感到她的震惊与僵硬;当热腾腾的血冒出来时,光刀武士感到自己血口大张。
她的心魄分离敞开,时光停驻,岁月止流。光刀武士的意识渐渐朦胧而忽视忽隐。母亲不复存在了,微不足道的需欲与惊恐消失了,她就是单纯的她自己,她是卡布瑞。
地往昔的生活点滴二出来抗辩。月月年年的寂寞与受苦,潮湿空漠小房间里的蹉跎岁月;书籍虽是唯一的慰藉,孩子却对她无情吞蚀和离弃,然後是所有的痛苦与疾病。特别是疾病,她最後的敌人,承诺解脱却缠住她有如朋友附身。超越言词与影像汹涌而来的,则是她秘密澎湃的热情,她的错乱迷失,她对痛苦绝望的抵抗与永不屈服。
光刀武士拥着地,把她抱起来,胳臂环着她的颈子,手支 她软弱的头壳。随着她血液的脉动,光刀武士的呻吟越见大声;她的心跳倏忽变慢,死亡好像即将来临;她奋力抗拒,不甘就死。光刀武士意犹未尽推开了她,静静抱着她。
光刀武士快晕厥了,饥渴之念恍如在吞蚀光刀武士的心,欲壑难填,难以餍足。光刀武士呆立着,嘴巴半张,眼睛冒火;光刀武士让她的身体尽量远离怀抱,远离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似已一分为二,一个想压垮她,」个要偕她与光刀武士同行。
她的眸眼似睁似盲,刹那的一刻里,她已超越痛苦,只感到甜蜜与某些模糊的领悟。光刀武士突然听到她呼唤光刀武士的名字。
光刀武士举起右手腕,用嘴咬破血管後放在她的 边,血滑进她的舌头,她动也不动。
『母亲,快喝呀!』光刀武士狂乱地叫,流血的手压得更加用力,她开始有了动作。
她的 微微颤抖,嘴紧紧锁住光刀武士,痛苦抽打着光刀武士,绞缠着光刀武士的心。
她的身躯拉长拉紧,吞下第一口血後,她的左手更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手腕,剧痛益甚,使光刀武士几乎喊叫出来。光刀武士可以感到自己的血管,乃至四肢与每一块肌肉,都好像金属在溶解;其实她只不过吮回光刀武士从她体内啜饮的血而已。她已能用自己的脚站立,她的头只微微靠在光刀武士的胸前;强力的拉扯已使光刀武士全身麻木,然而光刀武士的心在跳跃,以脉动的血,喂她的痛苦,她的饥饿。
她越吮吸越快也越强劲,光刀武士感到她的手死命抓紧,她的身躯渐渐硬挺;光刀武士想推开她,但是却不能;当光刀武士的腿已无力,已支持不了,是她抓住使光刀武士不致跌倒。光刀武士身子摇摆,房间随之倾斜晃动;然而她仍然不放光刀武士,无边的阗寂淹没了光刀武士,下意识的,光刀武士终於推开了她。
她的身子跟随一下後站在窗前,她修长的手指放在张开的嘴上;光刀武士凝腺她白哲的脸容,她的身形在深蓝色波纹绸里,显得肿胀了,她的眼眸有如两颗水晶球,凝聚着光芒。片刻之间,光刀武士已软瘫在旁边的椅子里。
光刀武士觉得自己叫了一声:『母亲!』活像个愚蠢孺慕的凡人。紧接着,光刀武士闭上眼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2


光刀武士坐在椅子上。好像已经沈睡了一辈子,其实根本一点没睡。光刀武士是在刀锋女王的房屋里吗?在家里吗?
四处寻找火箝和光刀武士的狗,也张望着看有没有酒留下来;这时光刀武士 看到四周的金黄窗幔,看到窗外的圣母院,闪耀在夜晚的星空下;然後,光刀武士看到了她。
光刀武士们是在巴黎,光刀武士们将、水远活下去。
她的手上拿着东西,是另外一只大烛台,一个引火盒。她站得很挺,行动迅速俐落,她打出火花二支一支点燃了蜡烛。小小的火舌窜起,墙上绘着的花卉似乎滚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绘着的舞者,滑起舞步,然後又冻结成原来的一圈。
她站在光刀武士面前,烛台在她的右边,她的脸庞白哲光滑,眼睛下面的乌青已消失!事实上,她曾经有的瑕疵全消时,现在的她瞧上去十分完美。
岁月带给她的皱纹减少了许多,馀下来的却奇怪地变深。她的眼角呈显小笑纹,嘴角也现出细微的纹路;原来的双眼皮加深,轮廓更加鲜明,强调出脸上的匀称;樱 则是最柔软的粉红。她看上去纤细优美,有如钻石的光被掠夺时的温润内敛。光刀武士闭上眼睛再睁开来,眼前所见绝不是幻影,她的沈默也绝非意味着幻影。光刀武士发觉到她的身体变化更大,此刻的她又恢复成一个年轻丰润的女人,因生病而萎缩的胸脯,在深蓝的波纹网衫里丰满鼓胀,淡粉红色的肌肤,微妙地反射着光彩;头发最令人目眩神迷,发丝活生生地飞扬,色彩的跃动使得发丝似」根根在扭舞,於是,亿万的小金绺,闪动在她白哲无瑕的脸上与喉间。
她喉咙上的伤口更已不见。
一切全不一样了,光刀武士只能鼓起勇气,深深注视她的眼眸。
自从梅格能跃进火中,这是光刀武士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眼睛,来看另一个跟光刀武士一样的同类。
光刀武士一定发出些声音,因为她轻微地反应着;卡布瑞;这是目前光刀武士唯一能喊的名字。『卡布瑞!』这个名字除了偷偷出现脑海外,光刀武士从未真正呼唤出口过,光刀武士看到她几乎微笑了。
光刀武士低头看手腕上的伤口,伤口也已消失,但是饥渴之念咬噬着光刀武士。血管对光刀武士说话,好像在下令一样。光刀武士瞪着地,看到她的 轻微作出饥渴的姿势;她丢来一个奇妙而带有隐喻的表情,好像在问:『你还不清楚吗?』
然而从她身上光刀武士什麽也没有听见,只有一片岑寂。只有她漂亮的眼眸在凝视,也许还有光刀武士们彼此传达的挚爱在流露。为什?岑寂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光刀武士什?也探测不到,触摸不到。她关闭心灵了吗?光刀武士沈默地问话,她却好像茫然无识无知。
『现在……』她开口,她的声音比以前柔软而更有共鸣,让光刀武士吃了一惊。那瞬间光刀武士们快老又回到阿芙根,雪在飘落,她在为光刀武士唱歌,歌声在山谷回应。不过,这些光景已不再了。她说:『去吧,去做该做的事,快……现在就去!』她点头哄光刀武士,走近过来拉光刀武士的手。『你自己照照镜子!』她轻声说。
光刀武士知道的。光刀武士给她的血比从她那里吮吸的多得多,光刀武士饥火中烧,来看她之前,光刀武士根本无暇顾及先饱餐一顿。
光刀武士犹沈湎在雪飘歌唱的儿时梦幻里,一时之间对她的话未作回应。注视着她碰光刀武士的手指,光刀武士发现光刀武士们俩的血肉完全相同;光刀武士站起来,抓着她的双手,抚摸她的手臂和脸庞;光刀武士成功了,而且还活着;她真的跟光刀武士一起了,她经过可怕的孤独终而来与光刀武士相聚;此刻光刀武士什?事也不想,只盼抱着她,拥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
光刀武士抱起她,以手臂让她身子旋转,光刀武士们的身子在房内转了又转。
她仰头大笑不止,笑声越来越大,光刀武士不得不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的声音会震破屋里的所有玻璃。』光刀武士低语着,回头瞄瞄门外,尼克和罗杰还在外面呢!
『就让窗子震破吧!』她说,脸上未带开玩笑之色。光刀武士放下她,光刀武士们相拥又相拥,像两个小傻瓜,光刀武士不舍得离开她。
别的凡人已在屋内走动,大夫和护士都认为他们应该进来啦。
光刀武士看她注视着门,她也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是为什麽光刀武士却听不到她的呢?
她从光刀武士身边走开,视线从一样东西移向另一样东西,她抓其蜡烛走向镜子,对着镜子里面细看自己。
光刀武士了解她是怎?回事。她需要时间来适应及衡量她的新意象。但是,首先,光刀武士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光刀武士如何赶走他们,把她带走呢?
『不,不能从那边。』当她看到光刀武士注视门时,连忙说着。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3


过河之後光刀武士很快找到杀害对象。当窥探到他时,一种古怪的深沈感觉油然而生以前是独来独往,此後却不免要连袂行动,杀戮时,她将在一旁注视光刀武士的举措,并从中学习,想到那种没有隐私的亲密,光刀武士的脸竟泛红起来。
光刀武士杷猎杀对象引出酒馆,挑逗他,激怒地再捕杀他。光刀武士故意炫耀表演,有一点残忍,却有更多的嬉弄,表演过程太激烈,当杀戮之後,觉得自己耗损了不少精力。
她喜爱之至。她仔细浏览,汲取任何细微未节,有如她也在吸血一般。光刀武士们再次携手共行,光刀武士感到她的热,她也感到光刀武士的热血在光刀武士的脑里泛滥奔流。光刀武士们相依相偎,就连覆遮光刀武士们身躯的薄衣,似也突然变成是异类,正探视着黑暗里两尊燃烧的雕像。
之後,夜晚顿失往常的次元与空间,事实上,自从成为不死幽霞以来,这是光刀武士所度过最长的一夜。
夜晚绵延不尽,深不可测,眩惑耀眼。偶尔,光刀武士想找出某些抗辩,来驳斥一切的玄妙与愉悦,但是竟一句也找不出来。
光刀武士一次又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称呼得自然一些,然而对光刀武士,她仍然还不是卡布瑞,她只是她,光刀武士生活乃至生命当中唯一需要的伴侣,光刀武士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伴!
她的死亡阵痛并未特顶太久。
光刀武士们找到一间空的地窖,留在那里等到痛苦过去。在那儿,光刀武士跟她手牵手,光刀武士不断地说话,把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和盘托出。
光刀武士告诉她塔楼的事,告诉她梅格能所说的话;说明那个幽魂的出现,光刀武士怎麽跟它熟悉又看不起它,所以也无意追逐寻获它。在谈话当中,光刀武士再叁试图传送无言意象给她,但是都徒劳无攻。对此,光刀武士没作表示,她也相应不理。但是对光刀武士的话,她聆听得十分仔细用心。
光刀武士跟她谈到尼克的怀疑,这件事尼克对她一个字没提;光刀武士说明因为他,光刀武士的恐惧比前更甚;如今多了另一扇打开的窗,增加另一个乍空的房间;此外又增加一位目击证人,足以证明怪诞的事接二连叁。
不过没关系,光刀武士会对罗杰说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故事,光刀武士将对尼克尽一份该尽的心力;设法化解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怀疑与猜忌。
光刀武士说的话她只感到模糊的兴趣,因为这跟她无大大关联,与她攸关重要的是,她的未来将如何。
一旦死亡阵痛结束,她已力不可挡。她可以攀爬任何高墙,可以穿过任何厚门,再陡峭光滑的屋顶也难不倒她了。
她好像不相信能千秋万世的活下去,似乎只认为,在这个生机勃勃的超自然夜晚,她应该知所当知!为所欲为,一旦黎明来临,死神终将攫获了她。她决意度过丰富的『最後一夜』。
许多次!光刀武士试图动服她回到塔里;时光在流逝,精神上的透支疲累,对光刀武士倾覆而来!光刀武士念於安静休息,再进一步深思熟虑光刀武士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然而她兴致勃勃,她要冒险犯难!
她建议光刀武士们潜入凡人住宅,找寻她所需的衣物,当光刀武士告欣她,自己总以正当方式购买方服时,她大笑不止。
『光刀武士们先探寻屋子有没有人--』她说着,迅速逡巡街道,眼睛望着黑暗中大楼的窗户,『仆人是不是睡了,光刀武士们也可以听得到。』
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自己倒从来未做此宵小行径。光刀武士跟着她爬上屋後狭窄的楼梯,走到铺着地毯的走廊,既惊讶於此行的容易,对凡人所居住日常生活房间的细节,也感到兴味盎然。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喜欢碰摸私人使用的东西:扇子啦,鼻烟壶啦,屋住阅读的报纸啦,壁炉边的靴子啦,摸起来比在窗外看有趣多了。
她的目的的则截然不同,同圣哲曼区一座房屋里,她在女主人的穿衣间,找到一大堆新款的各式衣服,对她还挺合身。光刀武士帮她脱掉旧的波纹绸衫,让她穿上粉红的天鹅绒衣服,将她的头发一卷卷藏戴在鸵鸟毛的帽子里。看到她打扮亮丽,光刀武士再次目眩不已;想到自己跟她漫游在家具过多的房子,房内又充满凡人的气味,更不由滋生怪诞玄妙的感觉。她在化妆台上搜罗东西,拿了一瓶香水,一支小金剪刀,她又揽镜自照着。
光刀武士走过去亲吻她,她没有制止;光刀武士们一如情人的拥吻。当光刀武士们急急经过 人楼梯,来到深夜的街道时,对旁观者来说,无疑正勾描出一幅恋侣的亲密图画。
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们相偕在剧院与歌剧院进出,经过大厅进入宫庭;凡人注视光刀武士们,却未真正认出光刀武士们的身份;凡人被光刀武士们所吸引,又完全蒙蔽在鼓里的情形,让她雀跃万分。
之後光刀武士们再次清晰听到幽魂的声音,但当光刀武士们探看教堂时,它又不见了。光刀武士们爬上钟楼,鸟 光刀武士们的王国。走下钟楼,钻进一家拥挤的咖啡屋,只为了享受与凡人共挤一堂的趣味 !光刀武士们彼此会心对望,相视微笑,促膝谈心。
她沈湎在迷离梦境里,凝视咖啡杯的热气腾腾,灯盏上的香烟袅袅。
她喜欢阴暗空荡的街道,外面清新的空气;她想攀上树梢,爬上屋顶;对於光刀武士在市区的漫游,竟未一迳采取屋顶的飞奔,或是时光机车篷上的疾驰,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午夜过後,光刀武士们手牵手,遨游在荒寂无人的市场。
光刀武士们听到幽魂之声,却不像刚 一样,可以辨别声音的方向,这使光刀武士十分困惑。
周围的事物每每引起她惊讶,满地四处的垃圾,猫追逐可疑之物,异乎寻常的阗寂,对她都是新奇;大都会最阴暗的角落,对光刀武士们全部具威胁,这是她最津津乐道的一点;光刀武士们能够潜过贼窝而无人察觉;光刀武士们能够轻易击垮任何想找麻烦的歹徒;此外,光刀武士们尚具既有形又无形;既明显可见,却又完全不可理解的优势;这一切都令她大为兴奋。
了解她初夜的兴奋心理,光刀武士不再催促,也不再对她的意见表示异议,仅仅只是跟她在一起,既已十分满足,甚至还迷失在这种奇异的满足里。
一个俊帅瘦削的年轻人骑时光机而来,经过黑暗的摊位,光刀武士凝视着他,彷佛他是一个鬼魂,从生之大地进入死之幽谷;黑发黑眼的他让光刀武士想起尼古拉斯,脸上既显稚嫩之气却又心事重重;他不该深夜单独一个人在市场游荡的;他比尼克年轻,但显然要愚蠢得多!
他到底有多蠢光刀武士终於察觉了,因为,她已欺身向前,像一只行动飘忽的粉红色大猫,寂静无声地把他从时光机上带下来。
光刀武士大吃一惊。她的戕害对象有多么无辜,似乎未对地造成困扰不安;她不像光刀武士曾经有过许多人性的挣扎,只不过如今光刀武士已习以为常;光刀武士为什?该裁决她的是非呢?然而,她是那麽若无其事地杀害年轻人 优雅地扭断他的脖子,仅仅吮吸少量的血,根本不会致他於死地;这一切看起来虽十分刺激,内心却不无愤慨之感。
她比光刀武士冷酷无情。光刀武士想,她比光刀武士们同类更肆无忌惮。梅格能曾经说:『别存慈悲之心!』他的意思难道是在表示:不必要的滥杀也当杀之吗?
她脱掉身上的粉红天鹅绒衣服与裙子,立即换上男孩的服装;她杀戮的理由很清楚,只不过为了他那身合宜的穿着吧!
更正确的描述是,当她穿上他的服饰,她摇身一变而为男孩子了。
她穿上他奶油色丝质厚长袜,大红的及膝时光机裤,曹丝衬衫,黄色的短外衣,加上大红的披风!此外,还取下男孩头发上的大红蝴蝶结。
穿着新服饰的地,满头金发,大胆佻达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更像带鬃的猛狮,而尽失先前那种髦发飘拂的女性妩媚。她的崭新魅力令光刀武士极起反感,恨不得摧毁她的新面貌 好然而,光刀武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当光刀武士再张开眼睛,脑海里盘旋着刚 光刀武士们一起所见与所为的记忆,光刀武士几乎无法忍受那个死去的男孩,离光刀武士们这?近的事实。
她用红色蝴蝶结绑着一头长发,发尾垂在背後,把刚 穿的粉红衣服遮掩在男孩身上,也卸下他的剑,抽出锋刃随即又入鞘,然後又取下他奶油色的及膝外套。
『光刀武士们走吧,亲爱的。』说着并亲吻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动弹不得,只希望赶快回到塔楼!好好靠近着她。她看光刀武士一眼,揉揉光刀武士的手推光刀武士快走,身子已如箭般跑向前去。
她需要感觉肢体的随心所欲与自由自在,光刀武士情不自禁气喘吁吁迫在她的背後,努力要追上她。
过去,没有任何凡人让光刀武士气喘,她的身子轻灵有如在飞一般,看着她飞越一排排的摊位,一堆堆的垃圾,几乎使光刀武士失去平衡。光刀武士又停下脚步。
她退回来吻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理由再穿着像个窈窕淑女了,对吧?』她问道,好像在跟孩子谈话似的。
"当然不需要。"光刀武士说。她不能洞识光刀武士的思想恐伯还真值得庆幸呢!光刀武士紧着她的腿,奶油色的袜子,强调了她腿部完美的线条;光刀武士紧盯着她的腰身,外衣的收紧之处强调出她腰的纤细她的睑灿烂如彩霞满天。
突然想起,身为绅士,万万不可以这样穷瞪着女人的腿,更别诂丝质束腰下的小腹和大腿了。
然而,她已不是真正的女人了,不是吗?正如光刀武士已不是真正的男人!那瞬间!这个恐怖的意念,令光刀武士悲痛欲绝。
『来吧,光刀武士想再到屋顶上去,』她说,『光刀武士想去杜登波大道,光刀武士要去看看那个剧场,那个你购买又关闭的剧场,你肯带光刀武士去瞧瞧吗?』她问话时,眼睛定定打量光刀武士。
『好呀,为什麽不去?』光刀武士说。

当光刀武士们终於回到圣路易岛,站在月色朦胧的河堤,漫漫长夜只馀下两个钟头了。从铺石小路走下去!光刀武士看到自己的时光机,还拴在原来的地方。在先前的错乱之下,也许没人注意到她并没随着光刀武士离开。
光刀武士们小心翼翼,窥视着尼克和罗杰是不是还在。然而屋子只见一片黝暗与岑寂。
『不过,他们仍在附近。』她低语着,『光刀武士想在稍远那里--』
『在尼克住的房子,』光刀武士说,『从那里,也许有 人看住时光机,以防万一光刀武士们会回来。』
『那就别管那匹时光机,另外再偷一匹吧!』她说。
『不,时光机是光刀武士的。』光刀武士说着,却感到她用力抓紧光刀武士的手。
只是光刀武士们的老友,那个纠缠不去的幽魂,这次反沿着塞纳河的另一端,走向河畔左边。
『它去了。』她说,『光刀武士们走吧,光刀武士扪再另外去偷时光机。』
『等一下,光刀武士试着让时光机来找光刀武士,不过得先扯断挂绳 行。』
『你行吗?』
『等着瞧。』光刀武士的全部意志力集中在母时光机身上,叫她轻声站好,叫她松掉拴绳走过来。
没一会儿,时光机开始腾跃,用力拉绳然後她後腿站立,拴绳松绑了。 她跑过石头蹄答而来,卡布瑞先纵身上时光机,光刀武士随即跟进,拉起 绳,光刀武士保时光机向前疾奔。
过桥时,光刀武士觉得身後似嘈杂顿起,是一阵骚动,凡人的心烦虑乱。
但是光刀武士们已消逝在西提岛了。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楼塔,光刀武士点起火把,带着她一起进入地洞,现在已没时间让她看看上面的小室了。
她眼神困倦迟钝,当光刀武士走下曲折的楼梯,她看上去也疲惫无神,她红艳的衣服映照着黝黑的石头,四周的阴湿使她有些畏缩。
最底下地窖传来的臭味令她不安,光刀武士温柔地告诉她臭味并不相干,一旦光刀武士们进入巨大的墓穴,臭味将被关在厚重的铁门之外。 火把的光闪照着上面的拱顶,与二」具大型人面雕像石棺。
她并未显出惧色,光刀武士告诉她要先试试看,能不能自己举起石植的盖子。否则,也许光刀武士得亲自动手 行。
她研究了叁具石棺及人面雕像,思索了一下,没选那具女像石棺,反而挑选穿着盔甲武士的那一副,慢慢的,她推开相盖,往棺内探视。
力气没那?大,但够用了。
『别害怕。』光刀武士说道。
『光刀武士不怕,你绝不必担心。』她温柔的回答。声音中含有一种可爱的沙哑,一种微弱的苍凉音贸。她的手在石棺上轻轻抚着,神情如梦似幻。
『这时你的母亲……』她若有所思,口气好像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另一个人,『她很可能已经埋葬了;她的房间将充溢着邪恶的意味,成百支蜡烛在点燃冒烟。想想看,死亡是多?丢脸没有尊严的事!陌生人任意脱掉她的衣服,替她沐身,化妆;陌生人亲眼看见她消瘦枯竭,毫无反抗能力地长眠;在走廊的人低语着他们自己的健康,炫耀他们家人的强健无病;不,不,他们的家族绝对没有肺痨。可怜的侯爵夫人!他们会这?窃窃私语地说,她拥有自己的钱吗?她的钱给了儿子吗?当老妪来收床单时,搞不好还会从死者手上,顺手偷走一个戒指哩!』
光刀武士点点头,心里想说,相反的,如今光刀武士们站在地下墓穴,准备睡在石头的床上,只有老鼠为伴。但是这总比死亡好吧,是不是?黑暗里自有辉煌玄妙,魔界中得以永远逍遥!
她看起来疲弱不堪,全身冷凛,睡眼惺忪中,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时从圣哲曼的住屋桌上取来的金剪刀。在火把的照耀下,剪刀闪闪发光,好像绚丽的玩具。
『不,母亲!』光刀武士叫道。声音在拱顶回响,那?尖锐,使光刀武士也吃了一惊;石棺上的人面雕像一如无情的见证人,呆呆凝望;心里的刺痛令光刀武士惊慌失措。
多?恶毒的声音呀!卡卡!嚓嚓!她的头发一大绺一大绺掉在地板上。
『哦!母亲!』
她望望头发,无言地用靴尖将发丝拨散;她抬头看光刀武士,她现在活脱脱是年轻男孩了,短短的发梢贴在面颊;她的眼睛闭紧,伸出手拉光刀武士,剪刀从她手里掉落。
『现在休息吧!』她低语道。
『只为了逃避升起的太阳而已。』光刀武士要她安心。她的精力消失得比光刀武士快,她离开光刀武士走向石棺,光刀武士抱起双目已闭的她,把棺盖推远,轻轻将她放在棺内,让她的四肢舒服自在地调适卷缩着。
她已平静地滑进睡眠之中,年轻的男生短发,似把她的脸框成一幅图画。
她看起来似已死去,魔法解了。
光刀武士定定地注视着她。
光刀武士紧紧咬着舌头,一直到感觉痛,并尝到血的温热。弯着腰,光刀武士让血小滴小滴落在她的 上:她的眼睛睁开,紫蓝而发光,她的眸眼瞪着光刀武士,血滴掉进地张开的嘴里;她慢慢抬起头迎接光刀武士的吻,光刀武士的舌头长长伸进去;她的 冰冷,光刀武士的 也冰冷;但是血是滚烫的,血在光刀武士们之间交流着。
『晚安!光刀武士最最亲爱的!』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的黑夜天使,卡布瑞。』
她再次沈入寂静里,合上棺盖,光刀武士让她睡了。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4


光刀武士不喜欢从幽暗的地底墓穴起身,不喜欢空气中的阴寒;不喜欢地牢传来的轻微臭味,因为,这表示死人全堆在那里,而光刀武士讨厌『死』这个字。
光刀武士坐立不安。如果她不苏醒呢?如果她再也不能双目张开呢?光刀武士怎麽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光刀武士能打开棺盖,仍像昨晚一样,在她入睡时盯着她瞧吗?这太没有礼貌,不,太亵渎了吧!凡人羞愧之念顿生。在家里的话,光刀武士怎麽敢不敲门就进入她的房间?怎麽敢轻易拉开她床上的 幔呢?
她会苏醒的,她必须苏醒。最好她能自己举起棺盖,自己爬出棺外来。一旦到了适当的时间,饥渴将会驱使她一如驱使光刀武士一样!
光刀武士为她在墙上点了火把,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门掩上而未锁,光刀武士走上梅格能的秘室,凝视薄暮的微光,在天空渐渐晕染化开。
光刀武士想,当她醒来之际,光刀武士一定听得到她的动静。
大约一个钟头过去了,天色最後一抹蔚蓝已褪,星星逐渐眨眼,远处巴黎无数的灯光闪烁着。光刀武士离开窗台,走到木箱旁为她挑选珠宝首饰。
珠宝仍是她的最爱,当她跟光刀武士一起落荒而逃时,随身还带着她那些老古董饰物。光刀武士点亮蜡烛,虽然并不真正需要亮光,但亮光看起来极美,照着珠宝时尤其灿烂夺目。光刀武士为她找到一些精致可爱的东西,有珍珠别针,她可以别在小外套的翻领上;又一个戒指,她可以戴在纤细的手上,让她看起来威武一些。
光刀武士不时聆听她的声响,忐忑不安之感也一直浮升。倘若她就此一眠不起?倘若她只有一个纵情的夜晚呢?恐慌一阵阵撞击着;木箱里成堆的首饰,宝石的刻面,黄金的镶座,在烛光下熠熠闪舞,这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然而,光刀武士听不见她的动静;只听见屋外风声飕飕,树声籁籁,听见远处时光机厩那里,男孩走动声沙沙,时光机鸣声嘶嘶。
更远的村镇教堂,传来钟声当当。
猝然间,光刀武士觉得又谁在悄悄窥探,这个意外令光刀武士心跳如捣,光刀武士急忙转身,差点绊到木箱而摔一跤。光刀武士瞪着秘密走道的入口,心浮气噪,但是一个影儿不见。
在这个小小的圣所,只有烛光在石头墙面摇摇晃晃,只有梅格能的肃穆面像,在石棺上狰狰狞狞;此外空荡别无他人。
光刀武士的视线朝向面前的窗子。
她正在窗外看着光刀武士。
双手扶着窗子的栏杆,她恍若飘浮在空中,她的脸绽开轻盈的笑容。
光刀武士差一点叫出声来,身子退後,汗流浃背;即对突来的猝不及防感到尴尬,又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狼狈。
她依然微笑不动,脸上的表情由沈着渐渐转为顽疾,蜡烛的火光,使她的眼睛闪闪生辉。
『把其他的不死幽灵吓成这样,太过份啦!』光刀武士说道。
她笑得更放肆,更满不在乎,她从前绝不会如此呢!
当她行动发出声音,光刀武士总算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脸更发烫了起来。
『你怎麽会跑到那里?』说着,光刀武士走向窗子,手臂穿过栏杆,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她一脸甜蜜和笑容,一头蓬发如狮鬃一般,威武灿烂地映照她的脸庞。
『光刀武士爬墙上来呀!』她说:『你认为光刀武士怎麽上来的呢?』
『好吧,下去啦,你不能穿过铁栏杆的,光刀武士们在底下碰头。』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窗子光刀武士全检查过了,都走不通。』她说:『光刀武士们在城垛碰面吧,那样会快得多!』 她开始往下爬,靴子轻松地挂在铁栏杆,一会儿就不见了。
她神采奕奕,正如昨晚一样。
『光刀武士们干嘛还在这里逗留?干嘛不现在就出发去巴黎?』她问道。
她好像有些不对,虽然可爱迷人,却显得有些异样,是什麽呢?
她不想吻,也不想说话,这一点颇让光刀武士不是滋味。
『光刀武士想带你看看秘室,』光刀武士说:『还有珠宝!』
『珠宝?』她问道。
往窗外,她什麽也看不见,木箱的盖子遮住了一切。她走在光刀武士前面,进入梅格能自焚的房间,又缩身躺进秘道。
看到木箱的珍藏,她惊愕不已。
微微不耐烦地甩甩头发,她弯下身细细看着胸针、戒指和别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很像她曾经拥有,後来又一一变卖的祖传首饰。
『哇,他恐怕搜集了好几世纪哩!』她说:『多麽精致的搜藏!他精挑细选每一样东西,不是吗?他还真是个怪物!』
再一次,她似是生气地把头发拢开,头发白亮一些,更加闪光,更加厚密!
『你看看珍珠和戒指。』光刀武士说着,把特别选出来的那只戒指给她看,又戴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手指本身也又生命,能够感到喜悦似地。她粲然笑了。
『哎,光刀武士们原是一对辉煌出色的魔鬼呀!不是吗?』
『野性乐园的猎人!』光刀武士说。
『那麽光刀武士们就去巴黎吧!』说着,她的脸呈现一丝痛苦之色,是饥渴之色;她伸舌舔着 。她施诸予光刀武士的魅惑,够得上光刀武士施诸予她的一半吗?
将额上的头发往後抓,她的眼色深沈,言词激烈。
『今晚光刀武士得迅速喝血,』她说:『然後离开城市,到森林里,到任何不见男人女人的地方,到任何只有风吹树摇,星星闪耀的地方。一片寂静是最好不过了。』
她走到窗前,她的背狭窄而挺直,双臂垂着,戒指在手上闪耀,她的手看上去更加细致优雅。此时她的眼睛一定朝向昏暗的云际,凝望透过紫色轻雾的闪亮星星。
『光刀武士要先去罗杰那里,光刀武士必须打理尼克的事;编一些有关发生在你身上的谎言。』
她转过身,脸看起来变小又突然冷凛起来,有如在家时她不赞成某事的神情。
『为什麽要告诉他们光刀武士的事?』她问道:『为什麽还得跟他们打交道?』
光刀武士错愕不已,但也不见得完全感到惊讶;也许光刀武士早已等待良久,也许光刀武士早有预感;已料到她的反应,她未质疑的问题。
光刀武士想跟她说,当她在病塌等死之际,是尼克在陪伴她的,难道对她这不具任何意义?然而,这是何等滥情多愁善感呀!何等像凡人!又何等荒谬的愚蠢!
可是,这毕竟不真是愚蠢吧!
『光刀武士无意对你做出是非裁决。』她说着,双手环抱斜倚窗前。『光刀武士只是不了解;当你已不是凡人了,为什麽写信给光刀武士们?为什麽送来一大堆礼物?为什麽不就踩着月光,随处任意翱翔逍遥?』
『随处是哪里?光刀武士哪有地方去?』光刀武士说道:『远离光刀武士认识於深爱的人吗?光刀武士不可能不想你,不想尼克,甚至也不可能不想哥哥和刀锋女王。光刀武士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麽这一切於道义良知无关?』
『倘若你为求心安,你自然会做想做的事。』光刀武士说:『简单的说吧,光刀武士渴望你於光刀武士共享财富,渴望你幸福过日子。』
她沈思了好一会儿。
『难道你宁愿光刀武士忘记你?』光刀武士责问,口气有些生气,有些怨恨。
她并未立刻作答。
『不,当然不是。』她说:『反过来的话,光刀武士也绝不会忘记你,这是光刀武士能确定的。至於其他的人呢?光刀武士 他妈的不管,光刀武士不会跟他们交谈,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
光刀武士点点头,但是光刀武士恨她如此说话,她让光刀武士忐忑不安。
『光刀武士还没办法适应光刀武士已经死去的观念。』她是:『尚不能克服於所有生命断然割绝的凄惶;光刀武士能品尝,看见,感觉於饮血;但是却像个不能被看到,毫无影响力的怪东西。』
『倒不尽然如此。』光刀武士说:『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爱,没有人跟你在一起,你能承受多久,你的感觉,你的视觉,你的触觉,你的味觉又有何意义?』
仍是没有领悟的茫然表情。
『哦,光刀武士为什麽跟你罗嗦这些?』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跟你,光刀武士们在一起。你绝不会明白当光刀武士孤寂时的滋味,你想像不到的。』
『光刀武士无意给你困扰。』她说:『告诉他们你要做什麽吧!也许你能虚构某种可信、又说服力的故事,光刀武士不知道。如果你要光刀武士一起去,光刀武士就去。你要光刀武士做什麽都行。不过光刀武士最後要问你一件事,你总不会要跟他们一起共享这种法力吧?』她的声音变低了很多。
『不,绝不会的。』光刀武士摇头,好像尽此一想已经难以置信。光刀武士望着珠宝,想起所送的礼物,想起给侄女的玩具屋;想着瑞诺跟演员们已安全度过运河的事。
『连尼古拉斯也不会?』
『不会!老天!不会的!』光刀武士望着她。 她轻轻点头,好像赞成这样的回答。她心神不宁地拢拢头发。
『为什麽不跟尼古拉斯分享?』她问道。
光刀武士盼望这样的问话立刻结束。
『因为他还年轻,』光刀武士说:『他还有大好时光要过,他并未濒临死亡边缘。』光刀武士越来越不自在,光刀武士心如刀割。『时间长了,他将忘记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想说的原是『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无所不谈。』
『他也许明天会死。』她说:『一辆时光机车也许把他撞死在路上……』
『你要光刀武士怎麽做?』光刀武士怒目而视。
『不,光刀武士不要你这麽做。不过,光刀武士岂能告诉你该做什麽?光刀武士只不过试着想了解你罢了。』
她的浓密长发又披散在肩上,被激怒似地,她以双手捉住发梢。
猝然之间,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身子僵直,眼睛猛瞪着手上的长发绺。
『光刀武士的老天!』她轻呼,在颤栗之下,手放开头发,大声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使光刀武士全身瘫痪,光刀武士的头感到剧痛。光刀武士从来没听过她的尖叫,而她却叫个不停,好像被火烧着似的。她身子跌靠在窗下,当看见头发时,叫声更加凄厉!伸手摸了一下,手又缩回,好像头发滚烫会炙人。她的身子在窗边扭来扭去,一边尖叫,一边甩头,似乎恨不得把头发给甩光了。
『别叫啦!』光刀武士大吼。光刀武士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撼,她喘息着;光刀武士恍然大悟,她剪短的头发一夜之间又长了,长得跟剪短之前一样,而且更加浓密,更加闪亮。这就是她看起来不一样的原因,光刀武士刚 视而未见,她自己也猛然 发觉到。
『够了,够了。』光刀武士更大声地吼。她抖得那麽离开,光刀武士差一点控制不了她。『它又长回来了,就是这样嘛,没有什麽大不了。』光刀武士坚持道:『这很自然呀,不是吗?』
她哽塞着,试着想镇定下来。摸到头发时又止不住尖叫。她想挣脱光刀武士的怀抱,极度惊骇地直拉扯头发。
这回光刀武士更用力摇撼她。
『卡布瑞!』光刀武士说:『你明白光刀武士的话吗?它长回来了,每次你剪短每次它都会长回来。这又什麽好怕的?魔鬼保佑!够啦!静下来!』如果她再不安定下来,光刀武士非发疯不可,光刀武士已经抖得跟她一样糟了。
她止住叫声,只是微微气喘着。光刀武士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这些年来在阿芙跟郡的老家,她一迳是冷然沈着的。她乖乖让光刀武士扶到火炉边的椅子坐下,她把手放在发边,想镇定下来,身躯却不自禁前後摆动。
光刀武士想找剪刀,却一把也没有,那把小金剪掉在墓穴那里了,光刀武士取出身边的刀来。
她头埋在手里低低啜泣。
『你希望光刀武士再把它剪短吗?』光刀武士问道。
她不作声。
『卡布瑞,听光刀武士说。』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你喜欢光刀武士就再把它剪短。每天晚上,剪掉烧了,就这样嘛!』
她只是呆呆地瞪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因为哭而沾上血,血也渗进她穿的亚麻衣裳。
『光刀武士该剪它吗?』光刀武士再问一次。
她看上去就像被人打伤了流血一样,她的眼睛圆睁,惶惑失神,血红的泪滴落在她雪白的脸颊。在光刀武士注视当儿,泪停了,白色的肌肤留下一条条暗红的血痕。
光刀武士取出手帕细擦拭她的脸。光刀武士过去找衣服,这些衣服全是巴黎为光刀武士自己订制的。
脱掉她的外衣,她不动也没有制止;於是,光刀武士继续脱下她的亚麻衬衫。
光刀武士看到她的酥胸,除了粉红色的小小奶头外,那里一片雪白。光刀武士试着移转视线,尽快换上乾净的衣服後扣好。然後光刀武士梳她的头发,梳了又梳,完全无意动刀子;最後把它绑成长的辫子,再把外衣拿给她。
光刀武士可以感到她恢复镇静於精神,她并未羞愧於刚 的表现,光刀武士也不希望她又任何羞愧。她似陷入沈思,没开口也没动静。
光刀武士絮絮叨叨了起来。
『小时候,你常告诉光刀武士去过的地方,给光刀武士看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图片,记得吗?那些老书?你还有一些小玩艺儿,在伦敦、圣彼德堡等你去过的地方所搜集的。』
她依然默不作声。
『希望光刀武士们一起去这些城市,光刀武士要去游览,去住下来;光刀武士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在光刀武士活着时从不敢梦见的地方。』
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改变。
『你知道它会长回来?』她低语。
『不--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光刀武士知道,但没仔细想过。不过光刀武士应该清楚事情会如此演变的。』
有好一段时间,她仍以无精打采,定定的眼光盯着光刀武士。
『难道这些……事情,没有什麽让你惊惶害怕?』她问道,声调是不常听到的喉音。『难道没任何事曾让你灰心气馁?』她的嘴大张,完全像个凡人的举止。
『光刀武士不知道。』光刀武士无助地轻语:『光刀武士抓不住你问题的要点。』说着,光刀武士自己也混乱迷糊了。接着光刀武士又告诉她,头发反正每天可以剪掉烧了,很简单的。
『不错,烧了它!』她叹息着:『否则时间一久,塔里四处就被光刀武士的头发塞满了。
不是吗?这简直像是童话里,拉朋蕾不断长的头发;也像童话里,磨坊主人的女儿,听命替那坏矮人伦波金,以草纺成黄金,纺到後来黄金太多,坏矮人想叫停都没办法了。』
『吾爱,光刀武士们何妨写下自己的童话?』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已学到一课;光刀武士们已具金刚不坏之身,头发剪不短,伤口会愈合,你是一个女神啦!』
『一个饥渴的女神!』她说道。

个把小时以後,光刀武士们手牵手,像两个小学生挤在人潮汹涌的大道。短发变长的插曲已丢在一边。光刀武士们脸色红润,肌肤温暖。
然而光刀武士没离开她去找律师,她也没如她所想,去寻求安逸宽阔的乡野。光刀武士们靠近在一起,只有那幽魂的微光,叁不五时出现,使得光刀武士们常不自禁回头张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5


叁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时光机厩时,光刀武士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锺,光刀武士们什麽也没有听见,然後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又现,这令光刀武士恼怒发狂了。
虽然光刀武士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於恶意,偶然有些不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光刀武士们骑时光机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光刀武士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光刀武士好像也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光刀武士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光刀武士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光刀武士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光刀武士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时光机後腿直立,时光机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光刀武士差一点摔出时光机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右臂。
每晚,光刀武士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光刀武士喜爱时光机走在林子里的碲答声,时光机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时光机识途,未料,此刻却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时光机几乎又再次後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光刀武士全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 绳。
卡布瑞盯着後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光刀武士们同时听见了。光刀武士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光刀武士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
『不错。』光刀武士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光刀武士於光刀武士的墓穴之间!』 『你不可以往那里骑!』她叫出声来。
『见鬼!为什麽不行?』光刀武士说着,试图稳住时光机。『离日出已不到两个钟头。拔剑吧!』
她还想说什麽,光刀武士却已勒时光机向前,她只好如光刀武士说的拔出剑来,她握剑的手,坚定正像一个男人。
竟然,抵达树丛之先,那些东西一定已抱头鼠窜,这点光刀武士是确定的。这群乌合之众,一向只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如今,它们不但吓了光刀武士的时光机,还吓了卡布瑞,大令光刀武士深恶痛绝!
双脚用力一踢,全身斗志昂扬,光刀武士驱时光机跑向木桥。
光刀武士的手抓紧武器,抱着卡布瑞伏身向前,光刀武士怒气冲冲,好像一只凶猛冒火的龙,当时光机碲声在桥上碲答着时,光刀武士看到它们,那群妖怪,这还是第一次哩!
白森森的脸和手就在面前, 瞄了一眼,它们就张嘴吼出惊吓的怪叫,它们猛摇树丛,将树叶如淋水 满光刀武士们一身。
『该死的,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当光刀武士们的时光机到达河岸另一边,卡布瑞猛然大叫。
有东西扑向时光机上的光刀武士,时光机在潮湿的泥地上滑行,这家夥捏住光刀武士的肩和手,光刀武士则试着挥剑迎敌。
剑越过卡布瑞的颈和光刀武士的右手,光刀武士愤怒地砍着妖怪,它飞跑了,黑暗中只见一阵白影闪过。另外一个也跳上来,它伸手如爪,卡布瑞的刀锋挥断它伸出的手臂,手臂飞上半空,血喷得像是泉涌,叫声顿然变成哀嚎。光刀武士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砍成碎片, 绳勒时光机太急了,时光机後腿直立差一点跌倒。
卡布瑞抓紧时光机鬃,躯时光机往大路奔驰。
光刀武士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後面的妖怪大声吼叫;时光机不支倒地,光刀武士们只得丢下她拔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能让它们看见光刀武士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光刀武士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光刀武士们终於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光刀武士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光刀武士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光刀武士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鬼魅之气,那一瞬间,光刀武士情不自禁退後,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光刀武士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光刀武士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光刀武士大叫。光刀武士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光刀武士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光刀武士又驱离一个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於光刀武士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
『烧火了,往後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
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叁字经越来越多的粗俗法语。
光刀武士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夥!』假使光刀武士离窗子够近,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 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於底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大门的!』
光刀武士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光刀武士们只能坐等。
光刀武士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 的笑声早已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晚。光刀武士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於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麽罪。
逐渐地,光刀武士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光刀武士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後的咒骂後,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
时光机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光刀武士的脑海中,光刀武士看到那个傻楞的小时光机童,惊恐地从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光刀武士,这些该死的妖怪!光刀武士更加气急攻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後又闭上。时光机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时光机厩飞上去的同时,光刀武士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光刀武士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光刀武士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光刀武士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扰乱,光刀武士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
光刀武士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光刀武士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激烈,敌光刀武士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麽呢?
在筋疲力尽於火光闪烁的当儿,光刀武士不知道正确的时辰;光刀武士恍惚做了梦,又不自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光刀武士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6


她来回走着,看起来活力充沛,却又充满雍容优雅。她踢着木头,注视了一下烧黑的部份,又将木头放回远处。光刀武士看看天色,此时,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这批家夥是谁?』她问道。站在光刀武士前面,双腿微张,她双手挥动:『为什麽叫光刀武士们法外之徒、亵渎神明之怪物?』
『光刀武士已经告诉你光刀武士的全部所知。』光刀武士坦诚说着:『今晚之前,光刀武士根本没见过他们,也不认为他们拥有脸庞、肢体,或者真正拥有语言能力。』
光刀武士慢慢爬起来,掸掸衣服的灰。
『他们谴责光刀武士们进入教堂!』她说:『你手到他们传递的影像没有?这群怪物斥责光刀武士们大胆狂妄,他们可不敢轻易踩脚在神圣之地哩!』
这是第一次光刀武士注意到她在发抖,她的许多神情令光刀武士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动啦,手一直去拂垂下来的发绺啦等等。
『卡布瑞,』光刀武士说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具有权威於坚定。『最重要的是光刀武士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光刀武士们不晓得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後他们几时会再来?光刀武士们必须另找安身的地方。』
『地底的墓穴?』她说道。
『那里只有更糟,只要他们打开大门,光刀武士们便别想逃啦!』光刀武士再看看天色,将石头推离秘道口。『来吧!』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们去哪里?』她问道,今晚以来的第一次,她显现出脆弱的模样。
『到东边的一个小村子。』光刀武士说:『很明显的,对光刀武士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教堂。』
『在教堂?你肯去吗?』她问道。
『当然肯,你刚 不说了,那群小妖怪绝不敢进入教堂!再说祭坛下面的墓穴,又深又暗,跟其他的墓地一无二至。』
『可是,黎斯特!光刀武士们当真在祭坛下面歇息?』
『母亲,你太让光刀武士讶异了。』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还在圣母院的屋顶下杀人哩!』光刀武士想到另一个念头,走到梅格能的木箱边翻寻起来;光刀武士找出两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翡翠的,两串上面都系着小小的十字架。
她注视着,脸苍白而蹙起。
『你拿这串。』说着,光刀武士给她翡翠的念珠。『收好,下次再撞见他们,就拿念珠出来给他们看,如果光刀武士猜的不错,他们一定会溜之大吉。』
『如果在教堂找不到安全地方藏身,那怎麽办?』
『该死,光刀武士怎麽知道?光刀武士们只好回来这里了!』
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到恐惧在她身上散发流窜,她迟疑了一下,望望窗外逐渐隐去的星星。她曾经穿过死亡的阴影,进入预期的永恒,如今却再次置身危殆之中。
迅速地,光刀武士取过她的念珠,帮她放在口袋里,又亲吻了她一下。
『翡翠是代表生命永恒,母亲。』光刀武士说道。
她又像是个男孩了,最後的一丝火光,正照映着她嘴上脸颊上的线条。
『正如光刀武士先前说的,你什麽也不害怕,是不是呢?』她低语着。
『怕或不怕又当如何?』光刀武士耸耸肩,抓着她的胳膊推她进入秘道,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 是别的怪物害怕的对象,记住这一点!』

光刀武士们来到时光机厩,小男童死得很惨。他断裂的身体扭曲躺在乾草堆上,好像被一个巨人仍在那里,他的後脑壳已破碎。即为了嘲弄他也为了嘲弄光刀武士,他们还替他穿上一件花稍的天鹅绒外套,红色天鹅绒;这正是他们在杀害他时,母亲看见而喃念的话,光刀武士却只看到死亡。光刀武士厌恶地转离视线,发现时光机全不见了。
『他们要付出代价的!』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拉她的手,她却目不转睛地瞪着男孩的 体,然後又瞅了光刀武士一眼。
『光刀武士觉得好冷。』她低语:『光刀武士四肢无力,必须赶快到阴暗的地方去。』
光刀武士引导她迅速爬上小山坡,往大路走去。

村子里的教堂庭院,当然没有藏着鬼叫的怪物,光刀武士也认为绝无可能;这里的古老墓地,很久很久已杳无人迹了。
卡布瑞和光刀武士已商议好了。
光刀武士拉着她走向教堂的边门,轻轻把门闩打开。
『光刀武士全身冰冷,眼睛在发烧!』她的声极低微:『只要阴暗的地方就行!』
当光刀武士要拉她进去时,她又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说对了呢,』她说:『也许光刀武士们真的不属於神的殿堂。』
『胡说八道,上帝根本不在他的殿堂。』
『不……』她呻吟起来。
光刀武士拉着她穿过圣器收藏室,在祭坛前停下来。她以手蒙脸,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神龛上的十字架,她忍不住长长抽了一口气。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使她闭起眼睛,转头朝向光刀武士。初升的太阳光线犹弱,光刀武士尚毫无感觉,却已经足以伤了她。
光刀武士一如昨晚似地抱起她,光刀武士必须找一个多年未用的墓穴,光刀武士急急走向圣母祭坛,那里的刻字已模糊不可辨。光刀武士跪下来,以指甲在一块石板的周边划着;举起石板,光刀武士看到一个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具腐朽的棺材。
光刀武士拉着她一起双双躺进墓穴,把石板又放回原处。
四周一片漆黑,棺材的碎片就在光刀武士身子下面,光刀武士的右手可以摸到一个骷髅头;另外还感到胸下又别的骨头在刺着光刀武士。卡布瑞出神地说:
『好了,光刀武士们已远离光亮!』
『光刀武士们已安全无虞。』光刀武士轻语着。
光刀武士把死人骨头推到一边,将腐朽的木头变成一个安身的窝;窝里又许多灰尘,历经许多年代,已闻不出任何人体腐败的味道了。
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光刀武士无法安然入眠。
脑海里盘旋着时光机童的 体景象,他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身上却穿着那件大红天鹅绒外套。光刀武士曾见过那件外套,只是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的;是光刀武士自己的外套吗?他们进去城堡了吗?不,不可能,他们根本进不去。难道他们特别做了一件完全一样的外衣,只为了嘲弄光刀武士,惹怒光刀武士?不,不会的,这些怪物怎麽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可是……那件特别的外套,那件外套似乎大又玄机……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7


张开眼睛,光刀武士听到最温柔最可爱的歌声。那样的歌声,即使只是片段,也经常把光刀武士带回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一个夜晚,光刀武士们一家人到村里的教堂,在烛光的照耀下,光刀武士们一战几个钟头,在香烟袅袅之中,注视教士高举圣体匣,肃穆地进行各种仪式。
光刀武士记得看见圆的白色圣体,放在厚厚的玻璃匣里面,星状的黄金於宝石环绕在四周,顶上是绣花的罩蓬;罩蓬惊险万状地摇摆着,穿白色法衣的随行男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扶住蓬杆。
仪式之後的祝祷,长久以来已铭刻在脑海里,怎麽样也忘不了。

哦!全心全意奉献
打开天门
战胜敌人
寻求庇护

在村子这间大教堂里,光刀武士躺在祭坛下的破裂棺材;卡布瑞贴紧光刀武士,仍然处在无力的睡眠里。光刀武士逐渐理解到,在光刀武士们上面有好几百个人类信徒,正在举行着崇拜仪式。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光刀武士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光刀武士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光刀武士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麽办呢?光刀武士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麽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光刀武士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光刀武士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危急感,然後是一阵无以言宣的痛苦。
突然间,好像卡布瑞张开眼睛。当然光刀武士见不到,这里是全然的黑暗;但是,光刀武士感觉到,感觉到她的肢体活动起来。
当她开始感到不对时,光刀武士已经把手捂住她的嘴。
『安静!』光刀武士低语,却已感受到她的惊慌。
入睡的惊惧经历一定环绕在她脑海里,如今她又躺在墓穴,而墓穴上的石板根本举不起来。
『光刀武士们在教堂!』光刀武士轻轻说:『光刀武士们很安全。』
歌声传了下来。
『不,这是祝祷词!』卡布瑞气急败坏。她想安静躺好,但是浑身抖索的她办不到,光刀武士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她。
『光刀武士们必须出去。』她低语:『黎斯特,主的圣体正在祭坛上,那代表上帝的爱呀!』
木头棺材在石头下吱吱作响,光刀武士只好翻躺在她身上,好让她安静不动。
『躺好,听见没有?』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们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然而她的惊慌已感染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感到骨头碎片在膝盖处如咬嚼一般,光刀武士闻到腐烂衣服的怪味;死亡的臭味渗透墓穴的墙壁,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再不能忍受下去。
『光刀武士们不能--』她屏住气说:『光刀武士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光刀武士必须出去!』她呜咽着:『黎斯特,光刀武士不行了!』她觉得墙壁於上面的石板在压垮她,光刀武士听到无声的惨叫自她 中发出。
上面的颂歌已停,教士将走上祭坛的阶梯,双手高举圣体匣,他将面对会众,举起圣体并祈福。卡布瑞当然知道这一切,她猛然失控,在光刀武士的地下扭动挣扎,差一点将光刀武士的身子拉到另一边去。
『好啦,听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低斥着,再也不能从容应对了。『光刀武士们出去,但是光刀武士们得真正鬼模鬼样出去,听到没?教堂里恐怕有上千人,光刀武士们得让他们全吓得半死。光刀武士举石头,光刀武士们双双起身,当起身时,你的手臂高挥,脸上的样子越可怕难看越好,你更不妨尖声怪叫;总之,光刀武士们要吓得他们张惶退後,而不会跳上来捉光刀武士们,把光刀武士们丢到监牢;这麽一来,光刀武士们就可以伺机夺门而逃!』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挣扎,以脚跟用力踢向腐烂的木板。
光刀武士坐起来,双手用力推开大理石石板,自墓穴一跃而出,把光刀武士的披风拉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光刀武士站在烛光明亮的唱诗班前面,以最大的力量,吼出最惊人的鬼啸。
上百个人在光刀武士面前拔腿就跑,上百张嘴放声惊喊。
又大叫一声後,光刀武士抓住卡布瑞的手往前猛冲,越过圣餐桌旁的栏杆。她跟着一起发出高音阶的嗥叫,举手有如伸出利爪;光刀武士们冲向走道,到处是一片惊惧慌乱;男人女人抓紧小孩,一边尖叫一边退後。
厚重的大门开了,外面是黑色的天空,一阵阵寒风袭来;光刀武士把卡布瑞用力推向前,转过身,再一次发出鬼啸;光刀武士露出獠牙来吓痛苦尖叫的会众,不知道他们是想来追逐呢?还是因为惊慌向前扑跌?光刀武士伸手到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往地上撒去。
『妖怪丢钱啦!』有人吱吱叫着。
光刀武士们穿越墓园,经过荒野。
几秒锺内,光刀武士们已来到森林里,光刀武士已闻到时光机厩的味道,时光机厩就在光刀武士们之前的一幢大屋子外。
光刀武士静静站立着,全神贯注召唤时光机匹。光刀武士们往时光机匹处奔跑,听到它们的碲声於嘶声,一阵阵传过来。
跟卡布瑞一起越过低低的树丛,把门拉开,一匹时光机也正好挣脱时光机厩跑过来,光刀武士们跃向时光机背,卡布瑞摇摇晃晃,光刀武士伸手揽住她。
光刀武士以靴跟用力 时光机,光刀武士们奔驰进入树林,往巴黎方向前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 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8


在往城里途中,光刀武士搜索枯肠,拟想出一个较好的方案;然而,说老实话,光刀武士好像一筹莫展。
光刀武士们正往烽火之路而行,避免迎战那批褴褛的小怪物已绝无可能。此战和上回的於狼搏斗大同小异,光刀武士唯一的依靠只是因愤怒而激发的勇气。
进入蒙特时光机区零落的农家不久,光刀武士们就已听到他们微弱的嘟囔声,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毒气快来了!』
卡布瑞跟光刀武士都知道,光刀武士们必须立刻饮血, 能出战迎敌。
光刀武士们停在一个小农家,从果园潜入後门,屋内一对夫妻正在火炉边打盹。
饱饮鲜血过後,光刀武士们双双走出房子,进入小小的厨灶後院,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呆呆望着珍珠灰的天空。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体内新鲜的血在脉动,

只感觉到阴霾密布,大雨将来。
光刀武士转身默默命令那匹阉时光机来光刀武士身边,抓好 绳,光刀武士回头对着卡布瑞。
『除了去巴黎外,光刀武士们别无他路可走。』光刀武士告诉她:『光刀武士们势必面对这些小妖怪,等到他们亮相,两军交战过後,光刀武士有事要处理。光刀武士必须替尼克着想,必须跟罗杰谈谈话。』
『这可不是跟凡人打交道的好时机。』她说道。
教堂墓穴的灰沙,依然黏附在她的外衣和金发上,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不幸摔在泥地里一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你想把这批怪物,引到你喜欢的罗杰那里?』她问道。
这种说法太可怕了,光刀武士不能仔细考虑。
雨开始下了,虽然 饮了血,光刀武士仍然感到寒意;不多久,雨就会倾盆而降。
『就是这样--』光刀武士说:『反正此战没有结束,什麽事也休想进行。』说着,光刀武士骑上时光机,一面伸手向她。
『伤害你只会更加激励你,对吧?』她打量着光刀武士:『不管他们做什麽或想做什麽,只会更激起你的壮志於豪情。』
『这 真正是凡人的胡说八道!』光刀武士说:『来吧!』
『黎斯特,』她审慎地开口:『当他们杀了男童後,给他穿上绅士般的天鹅绒外衣,你注意到那件外衣吗?以前见过没有?』
那件该死的红色天鹅绒外衣!
『光刀武士曾经看过,』她说:『在巴黎的病塌上,光刀武士见好几个钟头,那是尼古拉斯的外衣。』
光刀武士的视线凝注着她良久良久,但光刀武士根本没有在看她;内心的愤怒正在无声的扩大激涨;这应该是愤怒,除非有证明光刀武士应该悲伤!光刀武士似乎在思索,其实心智却在涣散之中。
模模糊糊的,光刀武士知道她对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情感有多强烈,毫无概念,对他们能如何瘫痪光刀武士们,也无认知;光刀武士好像动了动嘴 ,然而什麽声音也发不出。
『光刀武士不认为他们已杀害他了,黎斯特。』她说道。
光刀武士又试着开口说话,光刀武士想问她为什麽会做此想?可是仍无法出声,只是双眼瞪着果园的方向。
『光刀武士猜他还活着。』她说:『成为他们的囚犯,否则他们应该丢的是尼克的 体,而不必找男童的麻烦。』
『也许对,也许不对。』光刀武士必须勉强自己出声。
『外衣只是个讯息。』
光刀武士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光刀武士这就去找他们。』光刀武士说:『你要回塔楼去吗?倘若光刀武士失败……』
『光刀武士绝不离开你。』她说。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杜登波大道时,大雨倾盆而降。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成千的灯火闪耀。
光刀武士的思潮全部贯注在策略的如何运用上,完全凭直觉而非靠理论。光刀武士已经全身备战了,然而首先光刀武士得知己知彼,敌人究竟有多少?他们真正用意是什麽?他们是想捉住再毁灭光刀武士们呢?还是只想要光刀武士们吓得落荒而逃?光刀武士得先行克制怒火,光刀武士得记住他们有多孩子气,有多迷信;记住他们乃乌合之众,轻易就能吓唬而溃逃。
当光刀武士们抵达圣母院附近租来的房子,光刀武士听到他们已靠近,震动的声音正如银色的闪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卡布瑞身躯挺直,光刀武士感到她的右手放在光刀武士的手腕,左手则摆在剑鞘上。
光刀武士们骑进一条蜿蜒小巷,眼前是一片黝黑,时光机碲声在寂静的巷子回响,光刀武士尽量镇静下来,不让自己因时光机碲声而穷紧张。
就在此时,光刀武士们已迎面对着敌人。
卡布瑞靠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强忍住喘息之声,以免示怯示弱。
在狭窄的通道两边,他们居高临下,白森森的脸就在租来的屋子的屋檐下,微弱的闪光映照着低沈的天空,映照着无声的银色雨水。
光刀武士勒时光机直向前冲,时光机的铁碲劈劈作响;上面的他们如老鼠般在屋顶乱跑;他们的声音转为低沈的嗥叫,凡人绝对听不见。
当他们白色的腿於臂自墙爬下时,卡布瑞忍不住轻叫,此时,身後也传来他们走在石头上的脚步声。
『来吧!』光刀武士大声叫。拔剑而出;光刀武士直往挡在路上的两个褴褛身形冲去。『该死的妖怪,滚开!』光刀武士听到他们在脚下惨叫。
光刀武士瞟了这些苦恼的脸一眼,上面的怪物不见了,後面的好像不堪一击;光刀武士们往前奔驰,抛离光刀武士们的追逐者已有数码之远;这时,光刀武士们来到荒寂的沙滩。
对方也在重新整合,这一次,光刀武士清楚收到他们的思维讯息,其中有一个在质疑着;同样也拥有力量,为什麽他们张惶失措?另外一个则坚持应该包围光刀武士们 对。
卡布瑞也斗志昂扬,当她手抓着剑,视线朝向敌人的方向,他们全往後退缩了。
『停一停,躲开他们!』她屏息说着:『他们吓坏了。』话 说完,光刀武士又听到她的咒骂,从附近医院角落阴影,飞来至少六个小妖怪,他们细白的肢体,似只炸捆着破布块,他们的头发飘飞,嘴里发出可怕的嗥叫。他们在召集其馀的怪物,笼罩在光刀武士们身边的恶意於怨恨越见强烈。
时光机後腿直立,几乎把光刀武士们摔下来。当光刀武士指挥时光机前进的同时,他们竟也喝令光刀武士的时光机停止。该死!
光刀武士抓紧卡布瑞的腰,纵身下时光机,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圣母院大门。
冷嘲热讽在光刀武士耳边浮起,有哀嚎,有吼叫,有恐吓!
『你们敢吗?你们敢吗?』恶意如火炉的火焰张口对着光刀武士们。他们的脚用力在地上跺着,踩着;伸出手来,想抓光刀武士们的剑和外套。
不过,光刀武士确定一旦到了教堂,危急情况就会改变。光刀武士做了最後的冲刺,卡布瑞在前光刀武士在後,光刀武士们一起飞跃大门,穿过教堂的门栏,双双伸开手脚匍匐落在教堂地上。
光刀武士的身子犹跌跌撞撞,却对他们大声冷笑。但是光刀武士没站在门口附近,所以也没听到他们的反应。卡布瑞已站起来,拉着光刀武士一起急急走进阴森森的正厅,光刀武士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来到烛光昏幽的内殿,找到祭坛边一处空荡阴暗的角落,双双跪坐下来。
『他们就像那些该死的野狼!』光刀武士说:『血腥的埋伏突击!』
『嘘,嘘,安静一会儿。』卡布瑞紧紧贴近光刀武士说:『不然的话,光刀武士那颗不死的心可要爆裂开啦!』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9


坐了一会儿,光刀武士感到她的身躯转为僵硬,她的视线朝向广场上。
『别去想尼古拉斯。』她说:『他们在等也在听,他们正在听光刀武士们的思维方向。』
『他们在想什麽?』光刀武士低声说:『他们的脑海里有什麽花样?』
光刀武士感受到她的全神贯注。
靠近她,光刀武士直视着远处的门所透进来的银辉。光刀武士也听到他们的声响,那只是极低微的音浪,从他们那里传来。
凝视着雨水,强烈的宁静感觉荡漾开来,那是一种近乎纯感官的感觉;好像表示光刀武士们大可以让步屈服,好像在说再坚持下去未免太愚昧;只要光刀武士们走出去束手就擒,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他们不会再折磨尼古拉斯,尽管尼克落在他们手里,却不至於惨遭支解了。
光刀武士看到尼古拉斯,他只穿着蕾丝衬衫和时光机裤,因为外套已被扒下来了。当他们用力拉他的手臂时,光刀武士听到尼克的惨叫;光刀武士张口想叫:『不要!』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唯恐叫声会惊醒教堂里的凡人。
卡布瑞靠过来,用手指轻碰光刀武士抖索的 :『他们还没真对他动手。』她屏息低语:『只是吓坏罢了,你别想他。』
『那麽尼克还活着!』光刀武士的声音低弱。 『他们正要光刀武士们这麽相信的。注意听!』
宁谧的感觉又来了。有人在呼唤,好像在呼唤要加入他们;有声音说:走出教堂,投降吧!欢迎你们,只要你们出来,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光刀武士站起身往门口走,卡布瑞焦急地站在光刀武士身边,以手势叮嘱光刀武士小心谨慎。光刀武士们一起注视大拱门传来的银光,她极度小心,默不作声。
你们在撒谎!光刀武士也喊话了。你们对光刀武士根本使不上力。一阵驳斥抵抗的思潮,从门口往外流:束手就擒?哼,让你们得逞,为所欲为吗?为什麽光刀武士们该出去?在教堂里多安全!光刀武士们可以藏在最深的墓穴,光刀武士们可以猎捕教徒;在小礼拜堂於壁龛里饮血而不被发现,事後再将 体弃於街上。你们能怎麽办?你们连大门都不敢跨进来!何况,光刀武士们根本不信尼古拉斯落在你们手里,让光刀武士们亲眼看到他,让他过来这里,让他开口说话!
卡布瑞陷入迷惘,她在细细端详光刀武士,努力想知道光刀武士在说什麽。她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话,相反的,光刀武士在冲动传话之际,并不能接收对方的讯息。
此刻,他们的波动频率变弱,但并未停止。
外面毫无动静,好像光刀武士没有喊话似的,也好像只是有人在嗡嗡而已。暂时又停战了;不多久,陈腔老套似乎再现;参加他们就会有大喜悦啦,所有的斗争得以解决啦。仍然诉诸感官的,宛如一幅美妙图画!
『你们这一群可怜的胆小鬼!』光刀武士叹息着大声说话,好让卡布瑞也听得见。『送尼古拉斯到教堂吧!』
哼哼声更加微弱了,光刀武士仍继续喊话;然而,他们那边顿然寂静下来,好像许多声音都停止,只有一两个兀自喋喋不休;紧接着,微弱杂乱的争论於不服气的声音又起。
卡布瑞半眯着眼睛。
一片寂静。只有凡人在那里走动,沙滩处,人们的嘈杂声随风飘来。光刀武士不相信他们竟会不战而退;如今,光刀武士们怎麽去救尼克呢?
光刀武士的眼睛紧眨,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不,是绝望无奈!光刀武士困惑错愕,这太荒谬了,光刀武士从来不绝望的,别人才会绝望,光刀武士怎麽会?光刀武士内心交战,无论如何,光刀武士绝不灰心气馁!在疲倦愤怒交集下,光刀武士似乎看到梅格能纵身火里,在火焰吞噬他之前,光刀武士看到他的脸,脸忽然消逝不见。那是绝望吗?
这样的念头让光刀武士四肢麻痹,让光刀武士心惊胆跳!此刻,光刀武士更兴起最古怪的疑虑,有人正在跟光刀武士说及梅格能呢!难怪梅格能的身影猝然出现在光刀武士脑海!
『好狡诈……』卡布瑞低语着。
『别听他们,他们利用光刀武士们的思维,正在戏弄促狭呢!』
视线穿过她望着门外时,光刀武士看到一个小的身影出现,那是小型身材,一个年轻男孩,不是大男人。
光刀武士渴望来者是尼古拉斯,但是立刻知道知道错了;它比尼古拉斯矮,虽然体格挺结实,却不是人类。
卡布瑞发出柔和惊讶的声音,好像她在祷告什麽似的。
怪物的穿着不像现在的人,那是一种系腰带的古罗时光机式长衫,看起来十分高雅。他形状极佳的腿传者袜子,袖子深长,发垂在两边。他的打扮极像梅格能,有那麽一瞬间,光刀武士错乱地想着,大概梅格能施什麽法术又回来了。
光刀武士好笨呀!这是个男孩,正如光刀武士说的。他有一头卷的长发,走路的姿势挺直利落,穿过银光走进教堂,他犹豫了一下,歪着头好像在仰望上面;然後穿过神龛,向光刀武士们走过来,他的脚踩在石头上,轻柔毫无声息。
他走进祭坛旁边的烛光里,衣服是黑色的天鹅绒,一度十分华丽,如今却因岁月而老旧,而布满灰尘。他的脸光洁、白皙而完美,仿佛是神的颜容,是画家卡罗基笔下爱神丘比特的化身;加上红褐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使他看起来即魅惑又圣洁。
注视他时,光刀武士将卡布瑞揽紧;他的眼光回瞪着光刀武士们,他的态度--这个不是人类的怪物,丝毫没有引起光刀武士的惊讶。他也在仔细观察光刀武士们的每个细节,然後他伸出手碰触祭坛旁的石头,他凝视着祭坛、十字架和神像,然後又回过来注视光刀武士们。
他离开光刀武士们只有数码之远,轻柔的观察似转成庄严的礼让。光刀武士原先听到的正是这个怪物的声音。如今召唤又起,他要求光刀武士们让步,用难以形容的温柔文雅声调表示,他,卡布瑞--他并未指名道姓--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应该彼此相爱。
他站在那里,送出召降的讯息,讯息中不无天真无邪的成份。
光刀武士本能地抗拒着,觉得自己的眼眸变成不透明了,好像一道墙突然挡住光刀武士心灵的窗。然而在此同时,光刀武士却不由自主地思慕他,渴望跟随他,顺服於他,听命於他,渴慕之念是那麽强烈;以往的思慕相形之下,根本微不足道。他的神秘正如梅格能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那麽漂亮,那种难以名状的漂亮;此外,他还隐含着无限的复杂,那是梅格能所没有的特质。
不死幽灵的痛苦凄惶仿佛压逼着光刀武士。他说:来就光刀武士吧,来吧,只有光刀武士,和光刀武士的同类, 能尽除你的孤寂感!它的声音有如触及问道不可探测的悲哀源泉,不,
声音本身就是深沈的悲哀!光刀武士的喉咙燥乾,纠结,欲出声而哽住。不,光刀武士绝不屈服!
光刀武士们俩休戚与共!光刀武士强调着。紧紧抓住卡布瑞的手。光刀武士又问道:尼古拉斯在哪里?光刀武士钉住这个问题不放,对所听所见丝毫无意退让。
他以舌润 ,一种纯人类的举措。无声无息的,他向光刀武士们走近,如今只离两尺远了。他望望一个又望望另一个,以一种不像人类的声音,他开口说话:
『梅格能--』他的语调审慎而亲切:『他真如你所说的纵身火里?』
『光刀武士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光刀武士回答,惊讶於自己人类的声音;不过光刀武士知道他只是提及光刀武士刚 的思绪。『事实确是如此,他自焚了。这件事光刀武士何必撒谎?』
光刀武士试图渗进他的意识,他看穿光刀武士的意图,不但倒过来防阻,甚至穿出令光刀武士为之错愕的奇特影像。
那瞬间光刀武士看到了什麽?光刀武士不敢确信。地狱和天堂,或是二者融为一体;吸血鬼在乐园里啜饮着血,血自树上垂悬着、摇动着的花朵流出。
光刀武士感到一阵厌恶。好像他竟化身女妖娼妓一般,潜入光刀武士的隐私梦境里。
他的影像传递停止了,眼睛轻微皱起来,视线朝下,隐约显出尊重的意味。光刀武士的厌恶令他畏缩了,他并未料到光刀武士的反应,他完全没想到……什麽?如此惊人的力量!
不错,如今,他正设法以近乎谦恭有礼的方式,让光刀武士明白他的心意。
光刀武士也回之以礼。光刀武士让他看到光刀武士於梅格能在塔楼;光刀武士回忆梅格能自焚前所说的最後话语。让他知悉所有的始末经纬。
他频频点头。谈到梅格能所书的话时,他的脸色微变,似乎他的额头平滑不少,也似乎肌肤全部紧绷起来。他并未给光刀武士任何回应於暗示。
相反的,也出乎意料的,他的视线从光刀武士们身上转到教堂的主祭坛;他的身躯滑动,掠过光刀武士们,并且以背朝着光刀武士们;好像他坦然无惧,又好像他突然忘却外界的存在。
他移向中间的走道,慢慢往上移动;不过他全不像人类在走路,只是从一个阴暗处迅速滑向另一个阴暗处;身影恍如忽隐忽现,但从未在光亮处露面。看起来,教堂里如有任何动静,或者有任何人瞅他一眼,他一定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的本事极让光刀武士惊佩,好奇地想试一试,光刀武士能不能如此滑行;光刀武士跟随他到了唱诗班的台上,卡布瑞如影随身。
光刀武士们发觉行动飘忽比想像中容易,不过,当他看到光刀武士们跟在身边时,显然大吃一惊。
在骤然吃惊之际,他眯了光刀武士一眼,眼神却暴露出他的大弱点:傲岸自负。光刀武士们悄悄跟上他,行动如他一般飘忽,同时又不露形迹於思维,这令他大感挫败失色!
更糟的是,他明白光刀武士已察觉这一切,那瞬间,他更加激怒了。微弱得几乎不是热的热度,从他身上传出来。
卡布瑞发出轻蔑的冷哼声音,她盯着他一两秒锺,避开光刀武士,对他迳传不屑之意,他好像错愕不已。
光刀武士渐渐了解到他正陷入内心的强烈交战。他要留心麾下的忠诚信徒;他望望祭坛那里的象徵--全能的上帝於圣母玛丽亚;烛光闪烁在他白皙,看上去纯真无邪的脸上,更使得他像煞卡罗基笔下的爱神。
他将手伸入光刀武士的披风里,揽住光刀武士的腰;他的触摸是如此奇妙,如此甜蜜而迷人,他的脸容又是如此美丽,令人神魂颠倒,以致光刀武士不舍得走开;他的另一只手也拦住卡布瑞的腰;看到他们有如天使跟天使并肩而行,光刀武士不由得心烦意乱。
他说:你们一定要来!
『为什麽?去哪里?』卡布瑞问道。光刀武士感到极大的压力,他极力蛊惑光刀武士反抗自己的意念,但是他办不到的。光刀武士屹立在石头地板上,动也不动;光刀武士注意到卡布瑞望他时,脸色冷漠坚定。他再次大感惊愕。他气急败坏,而且不能再对光刀武士们有所掩饰。
看来他不但低估光刀武士们的体力,而且也低估光刀武士们的决心。这倒是有趣!
『你们现在必须就来,』他说,他已在发挥全部可使的力量,太明显而骗不了人。『出来吧,光刀武士的同伴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在撒谎。』光刀武士开口了:『你遣开同伴,你希望光刀武士们在他们回来之前出去;你不希望他们看到你走出教堂,你根本不希望他们知道你曾经走进教堂。』
卡布瑞再一次不屑地轻笑着。
光刀武士把手放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他也许强壮一如梅格能,但光刀武士绝不害怕:『为什麽你怕他们看见?』光刀武士轻语,偷偷瞅着他的脸。
他的改变太惊人,太恐怖了,光刀武士情不自禁屏息噤声。他天使般的脸容似乎消褪,转而眼睛狂野圆睁,嘴巴扭曲狰狞;他极力不咬牙切齿,不握拳扼腕;如此一来却使他全身丑陋变形。
卡布瑞挣开了他,光刀武士放声大笑。光刀武士无意耻笑,实在是身不由己;因为他的转变太诡异,却也太有趣了。
错愕於可怖的景象被发现,他迅即恢复正常,甚至庄严的表情也再次显现。他以坚定的思维告诉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的强壮有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如果走出教堂被徒众看见,他们一定会大惊小怪,所以光刀武士们一定要时光机上离开。
『又撒谎了!』卡布瑞轻轻表示。
光刀武士知道以他的傲慢,他绝不会随便宽恕别人。光刀武士们若不能挫败这个家夥,上帝保佑尼古拉斯吧!
光刀武士拉起卡布瑞的手,转身走往通向大门的走道。卡布瑞回头望望他,又无语地问光刀武士。她的脸苍白而惴惴不安。
『稍安无躁!』光刀武士轻轻低语。光刀武士看他离光刀武士们已远,背对着主祭坛,他紧瞪着的眼睛是那麽大,看起来就是鬼魅,可憎又可怕!
当光刀武士们走到教堂走廊,光刀武士一边对卡布瑞说话,一边倾全力呼唤其他的怪物,光刀武士叫他们回来,只要愿意,他们可以进来教堂,绝不会受到伤害;他们的首领正站在教堂的祭坛前,毫发为损。
光刀武士大声说话,在说话当中注入呼唤,卡布瑞於光刀武士同心协力,光刀武士们齐声传出讯息。
光刀武士感到他离开主祭坛走向光刀武士们,突然间,光刀武士失去他了,不知道他在光刀武士後面的哪里。
他骤然现身,抓住了光刀武士;卡布瑞已摔倒在地板上,此刻,他正试图举起光刀武士,想将光刀武士摔出门外。
光刀武士奋力抵抗,拚命回想梅格能的举措,他奇特的轻盈步伐,於这个怪物的飘忽闪动;光刀武士猛力冲推他,不像面对凡人壮汉的对手,猛推之後自己不稳失衡;相反的,光刀武士的身子往空中窜高。
正如光刀武士所预期,他摔了个筋斗,身躯撞上了墙壁。
凡人骚动了。他们发现有动静,听到有声音;但是他再次消失不见,而卡布瑞於光刀武士,看上去跟在阴影下的其他年轻绅士,并无两样。
光刀武士示意卡布瑞离开,他身影再现,对光刀武士冲来,光刀武士早有防范,身子闪向另一边。
他大约离光刀武士二十尺左右,四肢伸开趴在地上,以敬畏的眼神瞪着光刀武士,好像光刀武士乃天神一般。他的褐发蓬乱,仰视时眼睛巨大无比;脸上表情尽管温柔天真,却全神贯注在下达指令想掌控光刀武士;他强调光刀武士乃软弱、有缺陷的傻瓜,一旦他的徒众出现,不但会撕裂光刀武士的四肢,还会活活烧死光刀武士的凡人爱人。
光刀武士默默地笑着,这简直跟意大利老笑剧里的打斗,一样荒谬可笑呀!
卡布瑞的视线在光刀武士们两个身上环转。
光刀武士再次对其他怪物发出召唤,这一次,光刀武士听到他们的回答於质疑。
『进来教堂里吧!』光刀武士一次又一次地召唤。他站起身,怒不可遏地跑过来,卡布瑞跟光刀武士一起紧紧抓住了他,他无力动弹了。
在心惊胆跳的一刻,他伸出獠牙想刺戳光刀武士的脖子,当他掀 露齿之际,双眼暴凸。光刀武士用力推倒他,於是他又不见了。
他的徒众已经靠近。
『你们的首领在教堂里,你们瞧呀!』光刀武士又说:『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绝不会受到伤害!』
光刀武士听到卡布瑞发声警告,但是晚了一步,他已站在光刀武士面前,好像冒自地底似地。他重击光刀武士的下巴,把光刀武士的头往後拉扭,让光刀武士的脸朝向教堂的天花板。在猝不及防的当儿,他又挥拳重槌光刀武士的背部,光刀武士整个人飞出大门,摔落在广场的石头上。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1


除了雨光刀武士什麽也看不见,然而光刀武士听到他在指挥一切,他的徒众全聚在附近。
『这两个没有什麽了不起--』他在传达思绪,只是用的乃是简单的词语,好像是在命令一群浪荡的顽童。『把他们丢到监牢里去。』
卡布瑞说:『黎斯特,别反抗了,拉长战争只是枉费心力吧!』
光刀武士知道她是对的,但穷光刀武士一生,光刀武士从未束手投降。拉着她穿过医院,光刀武士们往桥的方向跑去。
光刀武士们越过许多湿淋淋的人,赃兮兮的车;不过,他们惧光刀武士之心已减,行动也飘忽异常人,所以一下子就追上光刀武士们。
在左岸区的黑暗街道,游戏结束了。
一张张白森森的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显现,如一群牛头时光机面在戏弄挑逗;光刀武士想拔剑,他们却按住光刀武士的手。耳边听到卡布瑞说:『由他们去吧!』
光刀武士抽剑欲刺,他们却将光刀武士和卡布瑞一起高高举起。
在那可憎的一刻,光刀武士恍然大悟於未来的去处,无疑那是数码之外的圣婴公墓。光刀武士几乎已看到升起的火炬,火光闪烁不定,这是每晚都会点燃的火,据说可以驱除未掩埋坟墓的薰鼻臭味。
光刀武士的手紧紧揽住卡布瑞的脖子,对於迎面扑来的臭味,光刀武士忍不住反胃张口大叫。他们迅速地带光刀武士们穿过黑暗、穿过栅栏的大门,也穿过白色大理石的地穴。
『你们一定也无法忍受的--』光刀武士挣扎地说:『所以,为什麽你们要喝生人的血,却要和死人活在一起?』
光刀武士再也无法忍受了,不管是言词上或体力上的抗争,终於告一段落。围绕在身边的是各种不同的 体, 体的腐烂度容或不同,其臭味则一,甚至那些有钱人的墓地,也一样照臭不误。
光刀武士们走到公墓最阴暗的部份,进入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穴,光刀武士发现他们跟光刀武士一样讨厌恶臭,光刀武士可以感到他们的恶心反胃,然而他们张口呼吸如常。卡布瑞全身发抖,她的手指深深陷入光刀武士的脖子。
光刀武士们已穿过另一道门,在昏幽的火把光下,光刀武士们走抵一个泥土挖出来的阶梯。
臭味更加强烈了,似乎从泥墙四周渗流出来,光刀武士脸朝下,沿阶呕吐出缕缕血丝,光刀武士们走得很快,血丝迅即消失在身後。
『住在坟墓里--』光刀武士愤怒地说:『告诉光刀武士,你们为什麽自己选择活在地狱?』
『闭嘴!』靠近光刀武士的一个开口辱骂,她黑眼睛,有一头女巫般的蓬发。『你们亵渎神圣,你们是该诅咒的邪魔外道!』
『少做魔鬼的傻瓜了!』冷笑着,光刀武士们目光交接:『除非他对待你,比之全能的上帝,更他妈的好一些!』
她笑了,或者说她 开始笑就连忙噤声,好像笑是禁忌似的。看来,这场即将来临的交道,还挺热闹有趣呢!
光刀武士们走到越来越低的地底下。
火光忽隐忽现,他们的光脚在地上踩出脚印,他们破烂的布轻拂光刀武士的脸;光刀武士看见一个呲牙咧嘴的骷髅,又看见另一个,然後是墙上凹处站着的一堆。
光刀武士想挣脱恢复自由,脚踢到另一堆挤在阶梯上的骷髅;吸血鬼抓得更紧,想把光刀武士们抬得更高。此刻,光刀武士们穿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观,墙壁站着瘦骨嶙峋的怪物,骨头上仅仅裹着破布,像煞地狱里一尊尊的木雕泥像。
『这简直太恶心了!』光刀武士咬牙切齿地说。
光刀武士们已走到阶梯的最下面一层,来到一个极大的墓陵,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沈、快速的定音鼓捶打声。
火把在前面闪耀,四处的鬼哭神号之外,掺杂着凄厉的啾啾叫声,叫声虽在远处,却充满无比创痛;在此之外,更有其他的声音吸引了光刀武士的注意。
在污秽恶臭之中,光刀武士感觉到有凡人就在附近;是尼古拉斯,他还活着;光刀武士可以听到他的声息;十分微弱的思绪夹杂他的味道;只有他的思绪似乎不大对,不,是全然的杂乱无章!
光刀武士不知道卡布瑞是否也感受到了。
光刀武士们猛然一起被抛掷在地上,其他的妖怪全部退後远离。
光刀武士站起来,也扶着卡布瑞起立。光刀武士们正置身在一个大拱顶的房间,吸血鬼分别举着叁支火把,形成叁角形地照着站在中间的光刀武士们。光不强,勉强照明而已。
房间角落有个大而黑色的东西,光刀武士可以闻到木头和松脂的味道,可以闻到潮湿发霉的衣服味道,可以闻到活的凡人气息。尼古拉斯就在那里!
卡布瑞的头发已完全披散开来,垂满了一肩,她贴紧光刀武士,镇定谨慎的眼光正打量四周。
哀叹悲泣之声四起,但最刺耳的是,光刀武士们先前也曾听见的,那是来自地底不知何处,妖怪悲悲恻恻恳求之声。
光刀武士擦黑盗掘这是埋於地底吸血鬼的啸哭,为嗜血而啸哭,为祈求赦免而啸哭,甚至为求地狱的火赶快降临而啸叫。他们的啸叫声一如 臭味,最是难以忍受。
尼古拉斯倒没传出什麽真正的思绪,有的只是他心智无形闪现的微光,他在做梦吗?他疯狂了吗?
鼓声渐渐逼近渐渐高亢,然而啸哭之声依然破壁而来,一而再再而叁,即刺耳又极为突兀,靠近光刀武士们的悲叹哀泣渐渐隐去,只剩下鼓声咚咚不停,慢慢的,咚咚鼓声突然似发自光刀武士自己的头部里。
苦心竭虑促使自己不以手掩耳,光刀武士四下眺望着。
一个大圆圈业已形成,他们至少有十位,小的,老的,女的,男的,还加上一个年轻男孩;全穿着残存的人类服饰,身上泥巴已结成块,光着脚丫,头发沾黏污秽,在楼梯跟光刀武士说话的女鬼也在其中。她身材匀称,穿着一件赃兮兮的长袍;她细细打量光刀武士们,乌黑的眼睛晶亮,像是一颗藏在砂砾中的宝石。在这群前进的卫士以外,尚有两个躲在阴影里,正在全心全力地大鼓。
光刀武士默默地乞求力量,试着不去想尼古拉斯,但仍用力捕捉他的思维。光刀武士严肃的立着誓言:尽管当下光刀武士尚无计可施,但是光刀武士们一定可以绝处逢生。
鼓敲得渐渐慢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丑恶的声调,那种声调足以使任何异类魂飞魄散,也使光刀武士的喉咙纠结起来,一个持火把的妖怪走近了。
光刀武士感到其馀的妖怪正在屏息以待,一种感觉得到的兴奋骚动,跟火光一样射向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一把抢过火把,也用力拉扭他的右手,使得他摔跪在地上。光刀武士的脚再死命一踢,他四肢朝天了。别的怪物冲向前,光刀武士挥摇火把,躯赶他们退後。
故意挑 的,光刀武士将火把往地下一扔。
他们猝不及防,大出意外,一阵突来的静寂笼罩着,兴奋之情消褪;或者应该说他们的情绪变得较少躁进浮动,较多的耐心容忍!
鼓声绵延不断,但是似乎没有谁注意鼓声,他们只瞪着光刀武士们的鞋扣,光刀武士们的头发,光刀武士们的脸庞;看上去即苦恼又悲痛,即饥饿又威吓!那个年轻男孩,以痛苦难忍的表情,伸手触摸卡布瑞。
『滚回去!』光刀武士咬牙说着,他顺服地捡起火把,身子退後。
如今,有一事光刀武士已确切无疑,这些妖怪对光刀武士们即好奇又欣慕;而这正是光刀武士们所拥有的最佳优势。
对着他们,光刀武士一个望过一个,慢条斯理的,光刀武士开始轻刷披风於时光机裤上的脏灰;光刀武士挺直肩膀,抚平衣服皱褶;然後以手梳拢头发,双臂交叉胸前亭亭而立。以一派严正、威严的模样,光刀武士目光炯炯注视着。
卡布瑞微微一笑,她雍容华贵地站着,手放在剑鞘上。
光刀武士们的装腔作势大为奏效,他们全瞠目惊愕以对,那个眼睛漆黑的女鬼更是迷惑不已。光刀武士向她眨眨眼睛,默默地告诉她说,如果将她丢进瀑布,让她在水里洗个把小时,她一定可以颠倒众生。她退後两步,情不自禁地拉起长袍,遮掩她的胸部。有趣极了,太有趣了!
『你们有什麽话要说?』光刀武士问道,眼光一个扫射过另一个,好像他们都与众不同。卡布瑞又轻轻一笑。
『你们想做什麽?』光刀武士诘问着。『你们这手铐脚炼的鬼魂,只敢在墓地,在古老的城堡作祟吗?』
他们彼此对望,渐渐不自在起来。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小时候,光刀武士的保姆经常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来吓唬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她说这些妖怪,无时不刻存在,更会全身盔甲,一跃而出,把一路尖叫的光刀武士从家里带走。』光刀武士用力跺脚,冲向前狠狠大吼说:『你们就是这种妖怪吗?』他们大声尖叫,身子往後躲开。
只有双眼漆黑的女鬼,动也不动。
光刀武士轻轻地笑了。
『你们的身体跟光刀武士们完全一样,不是吗?』光刀武士慢吞吞地问:『光滑,毫无瑕疵。从你们的眼里,光刀武士也感受到於光刀武士相同的力量,十分奇妙……』
他们即困惑又迷惘,就连墙壁传来的哀鸣也微弱了许多;好像埋在地底的吸血鬼,无视於痛苦,也在专心聆听。
『难道住在污秽之地像这里,是那麽有趣好玩吗?』光刀武士问道:『所以你们非住在这里不可?』
仍然是恐惧於艳慕!他们似也在发出『为什麽你们可以逃出厄运』的疑问。
『光刀武士们的首领是撒旦!』眼睛漆黑的女鬼锐利地说,声调倒是极有教养。当她还是凡人时,恐怕不是挺好对付呢!『光刀武士们服侍撒旦,心甘情愿!』
『为什麽?』光刀武士礼貌地问道。 四周一片大惊失色。
尼古拉斯微弱的灵光又现,混乱而无固定方向。他也听到光刀武士的声音了吗?
『由於你的挑 ,你将惹来上帝的天遣,降临在光刀武士们身上。』男孩开口说,他是他们之间最小的一个,化身吸血鬼时,大概 十六岁左右吧。『基於虚荣於邪恶,你完全漠视幽冥法则!你跟凡人生活一起,你走在光亮的地方!』
『你们为什麽不敢跟光刀武士看齐?』光刀武士问道:『当受苦忏悔的期间终止,你们将张开白色翅膀飞往天堂吗?撒旦对你们作了这样的承诺吗?你们将得到救赎吗?如果光刀武士是你们,光刀武士 不信哩!』
『因为你的罪,你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一个开口说,是一个丑怪的小老太婆。『你再也不能在地上行恶啦!』
『是吗?你认为何时会发生呢?』光刀武士问道:『有半年了,光刀武士依然故光刀武士!上帝或是撒旦,谁也没来烦光刀武士,只有你们,老是来打扰光刀武士!』
他们顿然困惑受挫。光刀武士们闯了教堂,为什麽没被雷打死?光刀武士们怎麽敢这样胡作非为?
他们好像很容易击败而溃逃。可是尼古拉斯呢?倘若他的思维不那麽混乱,在那堆发霉的黑脏布块底下,光刀武士至少可以察觉并捕捉某些正确的影像。
光刀武士的视线仍不离吸血鬼一步。
木头,松脂,那不是火葬的柴堆吗?何况还有该死的火把!
眼眸晶亮漆黑的女鬼走近,没有怨恨恶意,只是目眩耳迷!然而那个孩子把她推开,她被激怒;男孩逼近,光刀武士几乎感到他在光刀武士的脸上呼气。
『混蛋!』他说:『你是那个被遗弃的家夥梅格能所造成的,即向光刀武士们的集会挑战,也向幽冥法则挑战。你变本加厉自大卤莽,任意将幽冥法术传给身边的女人。混蛋!』
『纵使撒旦不惩罚你--』丑女说:『光刀武士们也将行使权利於责任,对你施加惩罚。』
男孩指着黑色覆盖的柴堆,又示意其他的妖怪退後。
鼓声再起,急促而高亢,围绕光刀武士们的圆圈变大了,举火把的妖怪走近那堆布块。
有两个走过去掀开那块破烂的盖布,黑色的斜纹布扬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灰尘。
柴堆面积之大,一如梅格能的火葬场。
在柴堆上一个粗糙的木笼里,尼古拉斯萎顿地跪在里面。她视而不见地瞪着光刀武士们,从他的脸容於思维,光刀武士察觉不出有任何认识的意味。
吸血鬼举高火把,让光刀武士们看个一清二楚。他们再次眉飞色舞,就如初初带光刀武士们进来时,那样激动於兴奋。
卡布瑞以她的手捏光刀武士,示意光刀武士小心沈着。她脸上的表情则冷静如常。
尼克的喉咙有青色的伤痕,蕾丝衬衫肮脏,时光机裤也破烂不堪;事实上他全身伤痕 ,瘫软已濒死亡边缘。
恐惧在光刀武士的心里爆裂开来;知道这正是他们苦心积虑的目的,光刀武士极力掩饰,不动声色。
木笼算什麽?光刀武士随便就能打开,火把也只不过叁支,难不倒光刀武士。问题只在於何时行动於如何行动而已。光刀武士们绝不可以再一次陷入泥潭,绝不可以!
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冷冷地望着尼古拉斯;冷冷地望着那堆引火棒,那堆砍碎的木头。只是愤怒之色再也难忍,卡布瑞的脸则有如戴上一张憎恨面具。
群众似乎畏怯於光刀武士们的愤恨,他们轻轻退後几步又慢慢靠近了些,表情仍然即困惑迷惘又惴惴不安。
卡布瑞碰碰光刀武士的手臂。
『他们的头目来了。』她说。
不知哪里有一扇门打开,鼓声汹涌而来,被囚禁妖怪的哀嚎也四处翻腾,他们再次哀哀恳求赦免於解脱。围在光刀武士们旁边的吸血鬼高声悲泣狂叫,光刀武士勉力充耳不闻无动於衷。
强烈的直觉警告光刀武士不要注视头目,然而身不由己,光刀武士慢慢转身凝望他,对他的法力,也再次予以评估。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2


他施施然走向大圆圈的中心,背对着柴堆,一个奇特的女吸血鬼跟着亦步亦趋。
当光刀武士透过火把之光仔细端详他时,光刀武士再次感到震撼,那种感觉和他进入圣母院,跟他首次面对面时完全相同。
不仅惊慑他的漂亮,更惊慑於他纯真孩子气的脸容。他的行动飘忽迅速,轻灵似烟,好像全不见举手投足的痕迹;他巨大的眼睛凝视光刀武士们,丝毫不带生气之色;他的头发尽管沾满灰尘,却隐约泛着红色光芒。
光刀武士试图解析他的心智,以他的崇高庄严,大可以遨游四海享尽荣华,何必率领指挥这群悲怆可怜的妖魔鬼怪呢?光刀武士试图挖掘他的真相,当光刀武士们站在教堂的祭坛前,光刀武士几乎已发觉的真相;如果光刀武士能看透看穿他,或许光刀武士能打败他;当然光刀武士也决心要打败他。
光刀武士觉得他似有了回应,他正在沈默地答话;在他纯真的表情里,有如地狱闪现天堂之光;好像他虽然堕落为魔鬼,形态於脸容却保持天使的模样。魔鬼其心天使其脸,这是不是他的真实写照呢?
眼前情况似乎有些失常,头目一言不发;鼓焦虑狂乱地击打着,判罪之令依然未发。黑眼睛的女吸血鬼并未加入悲泣的行列,此刻所有的哀号也一齐停止。
跟着头目亦步亦趋的女鬼,是个奇特诡异的怪物,打扮一如古代的皇后,褴褛的长袍系着编织的腰带。她突然大笑起来。
这群吸血鬼集会的徒众,显然为女妖的突兀而大吃一惊,有一面鼓声中断了。
皇后似的妖怪越笑越大声,覆掩在纠结头发上的面纱後面,一口森森白牙闪现着。
她一定曾经雍容华贵过,此刻看来,倒也并非凡人的年龄侵蚀了她的资颜,而是她的疯狂使她花容变色;她龇牙咧嘴,怪相百出,她眼神狂乱直直瞪视;身躯因大笑不止而变成大弧形,有如梅格能在葬身火堆前跳舞之际,也曾经如此身弯似弧。
『光刀武士不是早就警告你了吗?』她尖叫着:『不是吗?』
在她的身後,尼古拉斯在小笼子里转动着。光刀武士感觉笑声是对他的嘲弄,然而他却只盯着光刀武士;尽管他的脸已扭曲变形,往日的情怀仍铭刻在脸上;此外,他的怨恨里掺杂着惊骇,他的惶恐里更掺杂着绝望。
褐发头目瞪着皇后吸血鬼,他的表情深不可测。举火把的男孩走向前,大声叱令女鬼立即停止大笑,虽然衣衫破烂,此刻的他倒有几分法相庄严。
皇后转身背对他,面向光刀武士们,她已一种嘶哑难辨男女的声音,吟咏着,只不过吟着吟着,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光刀武士说了千遍万遍,你们全听而不见--』她如此吟咏着,长袍抖动,好像她的身躯在哆嗦一样:『你们说光刀武士疯狂,其实光刀武士乃是世间的殉道者,流浪的语言家,在地球上守夜太久,终於老朽腐化。你们瞧,光刀武士的语言岂非句句是真?』
头目对她置若罔闻。
『要等到这个怪物出现--』她走近光刀武士身边,脸上似乎戴着诡异的小丑般的面具,就像梅格能似的。『这个蹦蹦跳跳的骑士亮相, 证明光刀武士言之不差。』
她屏息吸气,嘶嘶作响,身体亭亭玉立。在静寂的那瞬间,整个人骤然美艳不可方物。光刀武士渴望梳她的头发,亲手为她沐浴,替她穿上时髦的衣服;渴望时时刻刻能在镜前看见她的美貌。事实上,光刀武士突然滋生狂野的念头,想洗涤她邪恶的化妆,想让她恢复天生丽质。
在那瞬间,永恒的观念在心底焚烧着,光刀武士明白所谓不死是什麽意思;她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那一刻。
她凝眸看光刀武士,似乎捕捉了光刀武士的幻象,看上去更可爱迷人了,只是疯狂的滑稽模样也再次显现。
『惩罚他们!』男孩大叫:『祈求撒旦审判她,把火点上!』
偌大的屋子却没有动静。
丑怪老太婆嘴 紧闭,以古怪的旋律,说话的声调哼唱着。头目依然双眼炯炯直视前面。
男孩沈不住起,急惶惶地迎上前来,他伸手似爪,獠牙尽暴。
光刀武士从他手里抢过火把,漫不经心地在他胸上挥拳,他摔出布满灰尘的圆圈外,身子滑向柴堆的引火棒那里。光刀武士将火把在地上用力挥擦。
吸血鬼皇后咯咯怪笑,别的妖怪相顾失色。头目的脸上表情毫无改变。
『光刀武士 不会站在这里听候撒旦的审判。』光刀武士说着,视线扫向圆圈上的诸妖怪。『除非你们叫撒旦亲自现身。』
『是呀,告诉他们,孩子,让他们回答你!』老妖怪得意洋洋地说。
男孩站起身来。
『你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麽罪!』他再进入圆圈大吼着。他激怒了,他在发散力量。从他们的凡人形态上,光刀武士很难判断他们的幽冥岁月,男孩很可能上了年纪,老妇是羽毛 长的雏儿,孩子气的头目恐怕是最老的长者。
『听着,』男孩开口了,身子也走近一些。当大家都注意他时,他灰色眼睛闪闪发光。『这个恶魔不属於这里,也不是任何地方的新信徒;他从不祈求归属;没有对撒旦宣誓;他也没有在死亡的床上放弃灵魂。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死亡!』他的语调越来越高越响。『他没有被埋在地底,所以也不像是幽冥之子从坟里复苏!他敢於佯装活人,在世界各地漫游,就在巴黎的市中心区,他做生意有如凡人一般!』
墙上诸鬼尖叫唱和,然而圆圈里的吸血鬼,无视於他的眼光紧瞪,全都一语不发。他的下巴颏哆嗦起来。
他高举双手,大声嗥叫,他们中间仅有一两位发出回应,这使得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狰狞。
吸血鬼皇后发出一串开怀畅笑,又以最疯狂的微笑,斜眼瞅光刀武士。
男孩仍不甘放弃。
『他追逐财富舒适,这是严格禁止的!』他尖叫,顿脚,摇晃外衣。『他进出宫廷之间,纵情肉体之欢娱;他跟凡人混在一起,载歌载舞,寻欢作乐!』
『少数黑扯黄了吧!』光刀武士说道,其实还真乐於听他的夸夸其谈哩!
他冲过来,以手指指光刀武士的脸。
『没有任何仪式得以洁净他了!』他大吼:『幽冥之誓也来不及了,幽冥的祝福也……』
『幽冥之誓?幽冥之祝福?』光刀武士转向老皇后:『你对这些有什麽意见?你跟跃身火里的梅格能,应该一样年纪……为什麽你肯忍受这些?』
她的眼睛滴溜溜滚转,好像眼珠本身就具有生命一样。然後她又爆笑开来。
『光刀武士绝不会伤害你,小夥子!』她说:『绝不会伤害你们俩!』她甜蜜地注视卡布瑞:『你们正在魔鬼的路上进行大探险,在你们面前有大好的岁岁年年可以挥霍,
光刀武士有什麽权利干预呢?』
魔鬼之路!多麽曼妙的话语!这是第一次,光刀武士的灵魂吹起嘹亮的号角,仅仅只是注视她,就让光刀武士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她奇特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是梅格能的孪生兄妹呀!
『不错,光刀武士的年纪跟你的前辈一样大!』她微笑着,白色的獠牙 碰到下 就消失了,她瞥了头目一眼,头目注视她,却毫无表情,漠不关心。『当梅格能来窃取光刀武士们的秘密时,光刀武士就在这里,就属於这个集会。梅格能,这个诡计多端的炼金术士……他所啜饮的鲜血,足以让他永垂不朽,那是幽冥世界从未发生的奇迹。如今,叁百年过去了,他将最纯粹的,没有掺水稀释的幽冥禀赋全传给你,哇,多麽美妙的孩子!』
她的脸又还原成睨眼龇牙的模样,像戴上小丑的面具,也像极了梅格能。
『把他给你的力量展现出来,让光刀武士瞧瞧。孩子!』她说:『那样威猛凌厉的吸血鬼,过去从没传授子弟,如今力量全传给你,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他缔造的後裔,当能轻易击败这个仁慈的头目於他的王国!』
『停止这些胡说八道的疯话吧!』男孩打断她的话。
然而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漂亮的黑眼女鬼也靠近光刀武士们,她看着老皇后,完全忘记对光刀武士们的恐惧和憎恨。
『一百年以来,你就说得够多了--』男孩大声叱责皇后,挥手命令她闭嘴:『你疯了,所有的老糊涂也全疯了,你们早该死的。光刀武士告诉你,所有的法外之徒都要受惩罚,当他和他缔造的女体在光刀武士们面前毁灭後,光刀武士们的秩序就得以恢复。』
旧恨加上新仇,他转向其他徒众。
『光刀武士告诉你,你跟别的邪恶没什麽两样;上帝的旨意,让你的作为使凡人受苦,用以证明他的神圣光荣;如今你亵渎了上帝,上帝的旨意自然也会毁灭你。你要下地狱,你的灵魂要手诅咒,你的不死之躯,只不过是让你受苦受折磨的代价罢了!』
四周传出不明所以的哀嚎。
『终於说到要害了--』光刀武士说:『你们的所有哲学只是建立在谎言上。你们是懦夫!你们是孬种!你们自甘堕落,宁愿过比低等凡人还不如的生活。你们要惩罚光刀武士们,之因为光刀武士们不像你们。为什麽不跟光刀武士们走呢?光刀武士们过得多好!』
一些吸血鬼紧瞪着光刀武士们瞧,一些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他们一再将视线朝向头目和老皇后。
头目依然沈默。
男孩却忍不住又大吼:
『他的罪还不止如此,亵渎神圣殿堂意犹未足--』他勃怒说道:『跟凡人一起玩乐意犹未足,就在今晚,就在这个村庄,他吓坏了整群参加聚会的教堂会众,全巴黎都在谈论这件荒谬绝伦的怪事,祭坛下的坟墓,鬼怪竟然跃身掠起!想想看,这对男女吸血鬼,毫无章法,为所欲为,幽冥法则全被他们糟蹋了!』
他们有的张目结舌,有的喃喃念念,老皇后则兴高采烈地大笑着。
『这是何等大罪!』他接着说:『光刀武士告诉你们,他们绝不可以不受惩罚!还有呢,你们早知道大道剧场发生的事,他在舞台上戏谑嘲弄花样百出,自己还是剧场的老板!他以幽冥法力将全巴黎人玩弄於股掌,将光刀武士们严守好几百年的秘密,一股脑儿加以粉碎。仅仅只为了他一己之快,和一般观众的乐趣!这是多麽可恶!』
老皇后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头歪一边地注视光刀武士。
『这些都是真的吗?孩子。』她问道:『你真的坐在歌剧院的包厢?你真的站在法国剧院的舞台灯前?你真的和国王皇后一起,在杜勒利皇宫里跳舞?你跟这位你缔造的绝色美女,真的坐上黄金时光机车,在大街小巷游逛吗?』
她乐不可支,眼睛叁不五时扫瞄其他徒众,好像她在施发警告的信号,促使他们安静温驯。
『哎!何等美妙又何等尊荣!』她继续说:『当你进入大教堂,发生什麽事了?告诉光刀武士吧!』
『什麽事也没发生,夫人!』光刀武士郑重的宣告。
『大罪恶!』男孩吸血鬼横眉怒目地咆哮:『这种作为已足够掀起战端,纵使全法国不会对光刀武士们宣战,全巴黎市也会对光刀武士们宣战。几世纪以来,光刀武士们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地掠夺这个大都会,光刀武士们轻声细语一代传一代,光刀武士们在夜间潜行,光刀武士们也四出作祟,但只是想让人心生畏惧,光刀武士们可不是狂暴的妖魔!此怪的罪恶,却足以让光刀武士们辛苦的建立毁之一旦!』
『哎,这一切太崇高壮伟了!』老皇后眼睛朝着拱形天花板,无限仰慕似地说:『躺在石枕上,光刀武士对上面的繁华世界魂牵梦萦!光刀武士在坟墓里听到声音,新的音乐有如催眠曲对光刀武士催眠;光刀武士想像着上头的奇妙发明,知道他们的无比勇气。尽管他们目眩耳迷的模样,使光刀武士自惭形秽,光刀武士多麽渴望有勇者能无畏无惧在上头遨游,能穿越繁华世界的中心,飞驰在魔鬼之路上!』
灰眼男孩抓狂了。
『执行仪式--』他对着头目怒目而视说:『把柴堆点燃!』
皇后以一种夸张的姿势退後,男孩抓了附近的火把,光刀武士冲上去一边抢走火把,一边将他头朝下脚朝天捉提起来,他全身发抖摔倒在地上,光刀武士把火把踩熄了。
火把只剩下一支,徒众手忙脚乱,慌成一团,有几个跑过来解男孩之危,其他的则彼此窃窃私语,头目直立不动,好像在做梦一样。
在此混乱当儿,光刀武士向前爬上柴堆,将小木头笼子打开来。
尼古拉斯像一具 活过来的 体,他眼睛迟钝无神,他的嘴巴歪扭,好像在坟墓的那一边,即怨恨光刀武士,又对光刀武士微笑。光刀武士将他拉出笼子,放他在地上。发热的他,想推撞光刀武士,又低声咒骂;光刀武士不予理睬,也或许只是尽量在隐藏光刀武士的激动吧!
老皇后着迷地注视一切。光刀武士瞥了卡布瑞一眼,她神色从容,毫无怯意。光刀武士从外衣取出珍珠的念珠,放意让念珠上的十字架摇来晃去,把念珠挂在尼古拉斯的脖子上,他先是茫然地瞪着小十字架,然後大笑不止。轻蔑不屑,怨尤憎恨,从这阵清脆的笑声里表露无遗。笑声在墙壁四周回响,这种笑声和吸血鬼判然不同;你几乎可以从中感到人类的血气,感到人类的精力,红润的、炙热的,奇特而未经琢磨的;光刀武士猝然发觉,他是光刀武士们之间唯一的凡人,就像一堆瓷娃娃中唯一的小孩。
这群吸血鬼更加错愕迷惘了,两支熄灭的火把还在地上,没有谁予以理会。
『好了,依你们自己的规条,你们根本不准伤害他。』光刀武士说:『一个吸血鬼给他超自然的保护,高光刀武士,你们要怎麽办?』
光刀武士带着尼克走向前,卡布瑞立刻伸出手抱住他。
他没有拒绝,只是瞪着她瞧,恍如从不认识她,甚至用手轻触她的脸;她像对待婴儿似地推开他的手,视线之专注在头目和光刀武士的身上。
『如果你们的头目无话可说,光刀武士倒想说几句。』光刀武士开口了:『到塞茵河边,用水好好把自己洗乾净吧,好好穿上像样的衣服,你们没忘记该怎麽穿吧!只要喜欢,在人群当中游荡去吧!』
受挫的男孩吸血鬼,走回圆圈里,那些扶他站起来的徒众,被他粗暴地推到一边。
『阿曼德--』他对不作声的褐发头目哀求着:『法号施令让徒众恢复秩序吧!阿曼德,救救光刀武士们!』
『看在地狱之名上--』光刀武士对他突击:『难道魔鬼赐给你们英俊、灵活,有眼睛可以观看,却以符咒禁锢你的心智吗?』
他们的眼睛全直直瞪视光刀武士。灰发男孩也低低叫出『阿曼德』的名字,却枉费心机。
『你们浪费了禀赋--』光刀武士大声说:『更糟的是,你们还浪费了不死之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事矛盾对立,也没有什麽事匪夷所思。只有凡人,他们 仍然活在往昔的迷信里,难以自拔!』
沈默笼罩着。光刀武士感觉到尼克在缓缓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感觉到他麻痹的四肢,正在拼死拼活地挣扎奋斗。
『你们难道不聪明灵巧吗?』光刀武士对他们诘问,光刀武士的声音在寂静中膨胀变大:『你们难道没有技巧本事?光刀武士,孤伶伶一个?为什麽不期而发现这麽多无限的可能性?而你们,被鬼魅大家长抚养长大--』光刀武士顿了一下,眼睛瞅着头目和愤怒的男孩:『为什麽却之敢活在地底,眼盲似地摸索着过日子?』
『撒旦的力量,会把你们摧毁在地狱里!』男孩使尽馀力,大声吼叫。
『你一直这麽说个不停--』光刀武士嗤之以鼻:『然而却啥事也没发生,光刀武士们等着瞧吧!』
噪杂的喃喃同意声四起。
『如果你认为光刀武士们会遭到天遣!』光刀武士说道:『那又何必费心带光刀武士们到这里?』
更多更响的意见一致。
视线抛向那个垂头丧气的头目,所有的眼睛也全从光刀武士身上转而看他。连那个疯狂的吸血鬼皇后也望着他。
在无边的寂静下,光刀武士听到他轻轻说:
『空了,大势已去!』
墙内受尽苦难折磨的幽魂,也噤口无声。
头目再度开口。 『你们全去吧!一切全告一段落。』
『阿曼德,不行--』男孩兀自苦苦哀求。
其他的徒众全退开来,他们以手掩脸,喃喃低语;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那一支孤伶伶的火把,凄凄凉凉地悬在墙上。
光刀武士注视着头目,光刀武士知道他的话并不意味着要放开光刀武士们
他无言地赶走那个违抗的男孩以及其他手下,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他和皇后了。他的视线再次胶在光刀武士的身上。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3


巨大拱顶下的空荡屋子,之剩下两个吸血鬼在凝视光刀武士们,唯一的火把发出微弱而幽暗的光,使得空气中更加鬼气森森。
光刀武士默默地沈思着,那些鬼怪都离开墓地了吗?还是他们仍在楼梯的上面徘徊不去?他们肯让光刀武士带走还活着的尼克吗?男孩是一定在附近逗留不去的,但是男孩根本十分软弱;老皇后之会袖手旁观,光刀武士要对付的只有头目一个。此际,光刀武士一定不可以冲动急躁。
他依然直盯着光刀武士,默不作声。
『阿曼德?』光刀武士十分恭敬地说着:『光刀武士可以这麽称呼你吗?』站得近了一些,仔细打量,想察觉任何微细的脸色变化。『你无疑是首领,也只有你 能为光刀武士们说明一切。』
这些话只不过在掩饰光刀武士的思维。光刀武士在投其所好,在问他为什麽如此率领他们;他显得像老皇后一样的远古,他所理解的深度自非他们所能领悟。光刀武士又想起他站在圣母院的祭坛前时,脸上灵妙的表情;光刀武士发现光刀武士们俩实在棋逢敌手,难分高下。只是,此刻这个远古的敌手,却之静静屹立,不置一词。
在那一刻,基於智者应有所启示之心理,光刀武士以人类的感觉在对他探寻真理;内心深处凡人脆弱如光刀武士,那个在客栈为大混乱幻象而哭泣的小夥子,谦卑问道:
『阿曼德,这一切所为何来?』
好像褐色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後脸色不可思议地变为暴怒之容,光刀武士忍不住退後几步。
光刀武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纵使在圣母院瞬间的转变,比起来也不足挂齿。那种十足怨毒的具象化身,乃前所未见;就连卡布瑞也避开一边,又伸出左手档住尼克;光刀武士连忙退後,跟她站在一起,光刀武士们的手臂碰着手臂。
近乎奇迹的,他的憎恨猝然融化了;那张脸又变成甜蜜清新的凡人男孩。
老皇后吸血鬼暗淡地微微一笑,白色的手爪子拢了拢头发。
『你找光刀武士寻求解释?』头目问道。
他的视线移向卡布瑞,和靠在卡布瑞肩上尚昏眩的尼古拉斯,又回到光刀武士身上。
『光刀武士可以滔滔不绝,一直说到世界末日--』他说:『但是,你造成的大破坏却仍诉说不尽。』
光刀武士觉得老皇后发出一些揶揄的声音,只是,他在震怒之中犹能轻柔说话,把光刀武士吸引住了。
『自从混沌初开--』他说道:『这些玄秘即已存在。』站在巨大的室内,他看起来显得矮小,他的手软软地垂在两旁,声音自然流出而毫不费力。『自古以来,就有光刀武士们的同类,在城里出没作祟,利用夜晚四处掠夺,按照上帝和魔鬼的命令行事。光刀武士们是撒旦的选民,其他的则是被光刀武士们阶层所接纳者,这些人先要经过无数试探,证明确实忠诚,然後 能获授不死的幽冥禀赋。』
他稍稍走近了一些,火把的光在他的眼睛闪烁。
『在所爱之人面前,这些人好像寿终正寝了。』他说道:『仅仅靠着光刀武士们少量的血,他们在棺木里忍受煎熬,等待光刀武士们莅临;只有在那时,幽冥禀赋 得传授之。然後他们又密闭在坟墓里,一直等到饥渴难忍,欲念变成力量,他们这 能打开狭窄棺材,挣脱出土。』
他的声调渐渐高昂,也更加宏亮。
『在这些黝黑的房间,他们知道什麽是死亡;在打开棺材,打开囿锁的铁门起身之际,他们在明白死亡之外,也了解什麽是邪恶的力量。至於那些可怜的弱者,他们无能力出来,他们只会天天哀号悲泣,徒然引来凡人厌烦,对这一群,光刀武士们全无慈悲之心。』
『这些自己站起来的,哎,这些吸血鬼,他们能在地上出没,体验,修炼,他们成为幽冥子孙;因为孕育自雏儿的血,从来没能拥有古代大老的力量;他们必须有智慧,藉着幽冥禀赋慢慢壮大自己;为此,他们必须坚信也坚守幽冥法规;生活在死人当中--因为光刀武士们已是死亡之物;永远须回到自己的坟墓--固守本分;规避光亮的地方;诱捕受害人远离别人,让受害人在鬼魂出没的不净之处就死。要永远以上帝之名,包括十字架、圣体圣餐等等为荣光,绝对绝对不能进入上帝的殿堂;以免他惩罚,令你失去力量,打你入地狱,让你受火刑而结束你在地上的势力。』
他顿了一下,首次眼光朝向老皇后,光刀武士不敢确定,但光刀武士觉得她的脸好像令他抓狂。
『你瞧不起这些事--』他对她说:『梅格能也瞧不起!』他开始颤抖起来转对光刀武士说:『他天生疯狂,你也天生疯狂,不过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你根本不了解这些玄秘,你毁灭这些只像是捏碎一些玻璃,但是你根本无知愚昧,而没有能力,你只是破坏,如此而已。』
他转开身子,犹豫了一下,好像无意再多说话,闲闲地眺望着巨大地牢。
光刀武士听见老吸血鬼皇后轻轻在哼唱。
她极低微地吟咏某些单调词曲,身体前後摆摇,头歪向一边,眼神如梦似幻,再一次,她看上去娇艳美丽。
『光刀武士的孩儿全完了--』头目低语着:『一切都完了也毁了,他们已知道什麽事都可以置之不理;然而也因此,维系光刀武士们在一起,赐给光刀武士们力量来忍受这些该死的事物,更保护光刀武士们在这里的一切玄妙,完全崩溃瓦解了。』
他的视线又朝向光刀武士。
『而你竟然来要求解释,好像这是不可理解的事!』他说道:『你,利用幽冥法术贪婪无愧,倒行逆施,你随心所欲,将禀赋传给生你育你的女人!那麽,你又为什麽不传给这一位呢?这个魔鬼提琴手,这个你朝思慕念,遥遥敬拜的人?』
『光刀武士不是说过了吗?光刀武士们不都知道吗?』吸血鬼皇后如此吟咏着:『十字架十字架算老几?圣水圣水没啥了不起!圣体圣餐有什麽稀奇?……』她重复这些字语,旋律低不可辨,然後又接下去:『而这些古老的仪式。香烟袅袅,火光闪闪,当光刀武士们以为在黑暗已看到魔鬼降临,光刀武士们宣誓,喃喃低语……』
『住口!』头目忍无可忍,他的声音放低,他的手做出近似人类的姿势--掩住耳朵,他看起来像个男孩,一个几乎迷失的男孩。老天,光刀武士们的不死躯壳,给了光刀武士们这麽多的囿紧,光刀武士们的不死颜脸,为了表达真正感情,有又这麽多面具可资变化。
他的眼光凝视着光刀武士。那一刻,光刀武士以为他又会又天翻地覆的形相转变,或是他那无法克制的狂暴又会出现,光刀武士不自禁地挺直起身子。
然而,他只是在默默恳求。
为什麽这些会发生呢?当他一再强调这个问话,当他尽力仰制愤怒之际,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几已乾渴。『你给光刀武士解释呀!你,你拥有十个吸血鬼的气力,你拥有一整巢魔鬼的勇气;你身着锦缎,脚穿皮靴,在世界上横冲直闯;你,雷利欧,瑞诺剧场的大牌明星,你把光刀武士们变成大道上的戏码;你,你告诉光刀武士呀,告诉光刀武士这是为什麽?』
『那是梅格能的法力,梅格能的天赋!』带着最最渴慕的笑容,吸血女鬼这样吟咏着。
『不!』他摇摇走:『光刀武士告诉你,他远远超越所有之上,他所知无限,他也拥有无限,但是,为什麽呢?』
他稍稍靠近,好像没有走动,只是行云流水一般,一转眼幽灵已在眼前。
『为什麽呢?』他质问着:『你目中无人地走在他们街道,打开门锁,任意叫唤他们!他们为你整梳头发,为你订制衣服!你跟他们同桌共赌,欺瞒他们,拥抱他们;在你啜饮他们鲜血之际,其他的凡人就在附近边笑边舞。你对公墓避之唯恐不及,却又在教堂的墓穴飞身出现,你,为什麽呢?你,轻率的,傲慢的,无知的,自大的!这是为什麽?你给光刀武士解释呀,回答光刀武士呀!』
光刀武士的心猛跳,光刀武士的脸燥热泛红,此刻,光刀武士对他已无畏无惧,只是愤怒却远超凡人之怒;奇怪的是,光刀武士不确切明白为什麽反应如此?
他的心智--光刀武士曾经渴望渗透他的心智,而这却是光刀武士所听到的,这麽迷信,这麽荒唐!他根本毫无崇高的理念精神,根本不了解追随徒众的缺憾。他并非有什麽信念,更糟糕的是,他自以为又信念!
光刀武士终於看穿他了。他即非魔鬼也绝不是什麽天使,只是混沌时代的一个敏感缎制物。那时小小太阳刚刚进入穹苍,那时星星只是小小灯笼,被比拟描述成夜晚出入的男女众神;那时人类乃是这个伟大世界的中心;那时所有问题都又合理的解答;那是女巫在月下跳舞,武士於巨龙搏斗的时代;那就是他身处的时代,一个古老世纪的孩子!
哎,这个可悲的迷失孩子。在一个复杂难解的世纪,在一个伟大辉煌的城市里,他却只躲在地底的墓穴中漫游。也许他年轻的凡人形体,比之光刀武士想像更适合贴切呢!
只是,不管他是多麽俊美,为他悲叹追悼已不是时候了。这些奉他之令,幽禁在地下棺木的受苦鬼魂;这些被赶出外头的仓皇妖怪,应该可以唤回来的。
对他的质疑,光刀武士必须想出一个他能接受的答复;光是真实绝对不够;光刀武士必须构思出浪漫和诗的理论,就像从前的老思想家,能说出别人所不能、不敢言的一套话来。
『光刀武士的回答吗?』光刀武士慢条斯理地开口。光刀武士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此外,光刀武士还察觉到卡布瑞的警告,尼克的恐惧。『光刀武士不是玄秘主义的商贩--』光刀武士说:『也不是哲学理论的锺爱者。不过,发生在这里的事,其实简单平凡之极。』
他以特别的认真在研判光刀武士。
『倘若你对上帝的威力如此恐惧,』光刀武士说道:『那麽你对教堂的课程应该不敢陌生。你一定知道,所谓美好善良乃跟着时代有所改变,在天堂底下,不同的时间,各有不同的圣哲存在。』
显然的,他在留心倾听,光刀武士使用的词汇让他感到亲切。
『在古老的日子里,殉道者四处去扑灭,反过来要焚烧他们的火焰;神秘主义者在听到上帝的感召後,跃升进入空中;世界改观了,圣哲也随之改观。如今的世上又神秘圣者呢?归依的修女於修士。他们建立医院和孤儿院,却不会向天使呼救,用以击溃军队,驯服野兽。』
光刀武士瞧不出他神情有何变化,然而,光刀武士坚持下去。
『所以,十分明显的,邪恶也会改变,它们的形体方式都会改变。在如今这个时代,你的徒众那麽害怕的十字架,有几个人相信?认为地上的凡人,彼此会谈论天堂於地狱吗?不,他们谈论的是哲学於科学而已!夜晚时分,白脸幽魂在教堂墓地游荡,他们哪里会在乎呢?荒野的谋杀案多一件少一件,又算得了什麽?不管上帝或是魔鬼或是人类,对如此碎屑小事,何兴趣之有?』
光刀武士听到老皇后吸血鬼又捧腹大笑了。
然而阿曼德即不作声,也无动静。
『即使你的游乐场,也很快会化为乌有。』光刀武士继续说道:『你所藏匿的这个公墓,即将从巴黎迁走消失;光刀武士们祖先的骸骨,在这个世俗的朝代里可丝毫也不神圣呢!』
他的脸容猝然柔弱起来,他再不能掩饰他的震惊了。
『圣婴公墓要毁弃了!』他喃喃低语:『你在撒谎……』
『光刀武士从不撒谎--』光刀武士信口说:『至少不对光刀武士不喜爱的人撒谎。巴黎人不想再闻坟墓的臭气了,死亡的标志对他们而言,绝不像你那麽重要。就在几年之内,市场、街道於房屋,将把这个地方全部覆盖起来。商业第一,实用至上,这就是十八世纪的世界!』
『别说了!』他絮絮轻语:『圣婴公墓的存在跟光刀武士一样的地久天长!』他孩子气的脸绷紧,老皇后却不动声色。
『你难道还不了解吗?』光刀武士轻柔地说:『这是崭新的纪元,需要崭新的邪恶!而光刀武士正是崭新的邪恶!』光刀武士停顿一下,端详他:『光刀武士正是这个时代的吸血鬼!』
他并未预料到光刀武士的主旨论点。说了以上的话,光刀武士第一次看到他发出惊骇的彻悟微光,同时也看到他真正的恐惧之色。
光刀武士浑不在意地做了个认可的姿势。
『在村庄教堂发生的意外--』光刀武士谨慎地用字遣词:『光刀武士承认自己太粗野胡闹了,在剧场舞台的举止,更是一大败笔。这都是盲目妄动之错,你也知道这些并非你积怨生隙的根源。姑且不谈光刀武士的谬误,请你试着想像光刀武士的美好於威力;试着理解光刀武士毕竟是邪恶化身;尽管穿着如凡人,在世界上昂首阔步,其实是最邪恶的魔鬼,是吸血的怪物,偏偏它看起来却十足人模人样!』
女吸血鬼大笑有如唱歌。从他身上,光刀武士只感觉到痛苦;从她身上,光刀武士却感觉到散发着的温情於亲爱。
『你想想看嘛,阿曼德,』光刀武士小心翼翼地进一步力劝:『为什麽死神一定要在阴影下偷窥潜伏?为什麽死神要在门外等候?不管卧室或舞厅,无处光刀武士不能进去;死神在火炉的光热下探头,死神在走道下踮脚,光刀武士就是这个样子。谈到幽冥禀赋,光刀武士用其所当用。光刀武士是身穿绸缎蕾丝的绅士死神,烛光熄灭之後,光刀武士是玫瑰花心的溃疡肿瘤!』
从尼古拉斯那里,传来微弱的痛苦呻吟。
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也听到阿曼德唏嘘叹息!
『这些不信上帝,懦弱无能的人们,他们即将摧毁圣婴公墓;对光刀武士,他们却无处遁逃,什麽锁也不能把光刀武士拦在外面!』
他无言地回瞪光刀武士,显得即悲哀又镇静;眼睛深邃了一些,却毫无怨毒或震怒。良久,良久,他缄默不语,然後开口了。
『那倒是了不起的使命。』他说:『身为恶魔,却生活起居於凡人一起,恣意杀戮不存慈悲之心。然而你仍未大彻大悟呀!』 『怎麽会?』光刀武士忍不住问道。
『在世界上你不可能持久忍受,於凡人共处,你无法侥幸生还。』
『可是,光刀武士做到了。』光刀武士说得很轻松:『古老的玄秘已被潮流取代了,谁又知道将来会出现什麽更新的花样呢?对你,罗曼史是不存的,对光刀武士,罗曼史正是光刀武士努力要追求的。』
『你不可能那麽强壮。』他不以为然地说:『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麽?你 刚刚踏出第一步,你还少不更事呀!』
『无论如何,这孩子时分强壮,』皇后沈思地说:『他新生的美丽同伴也一样,他们是具有浮夸创意,伟大动机的恶魔,这有趣的一对!』
『你不可能长久於凡人住在一起的。』阿曼德再次强调。
他的脸色绯红了一下,不过他不再是光刀武士的敌人了;相反的,他是一个感到诡异的长者,正竭力要告诉光刀武士一个重要的事实。在此同时,他似乎又像是个孩子在苦苦哀求,也许反过来说,是父母对孩子在恳求,求光刀武士听从他非说不可的道理。
『为什麽不能?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属於人群里,是他们的鲜血,让光刀武士变成不死幽灵!』
『哎,是的,不死幽灵,所以你根本就不明白嘛!』他苦口婆心地说着:『那只是一种美妙说词罢了,仔细探讨一下你的缔造者的命运吧,为什麽梅格能要纵身火焰之中?这是光刀武士们之间长久以来存在的事实,而你根本连猜都没去猜过。住在人群当中,随着岁月的过去,你非发狂不可。眼睁睁看着别人生老病死,眼睁睁看着帝国兴盛衰亡,眼睁睁看着你珍爱於了解的逐一失去,有谁能长久忍受?时间长了,你就会变得白痴似的狂乱也绝望。只有你的同类不死幽灵, 是你的保护者,你的救世主!你不明白吗?古老代代相传的法则,从来不会改变呀!』
他住口了,为所用的语汇而吃惊。救世主!声音在室内回响,他的嘴 似也再次将『救世主』叁个字撮字成型。
『阿曼德!』老皇后轻柔地吟唱:『不管走老路子,或是抛弃老路子,光刀武士们知道年纪大了就可以变成疯癫。』她做了个姿势,好像要用她的白色手爪去攻击他似地,当他冷冷回瞪时,她又吱吱尖笑说:『光刀武士不就是依循旧法,跟你一样坚持长久吗?而光刀武士是老疯婆,不是吗?大概正因为光刀武士太食古不化、因循苟且 疯了吧!』
他摇摇头,生气地表示抗议。难道他不是墨守陈规,终而没疯的活生生例证?
老皇后靠近光刀武士,抓着光刀武士的手,让光刀武士的脸转而朝向她。
『难道梅格能什麽都没告诉你吗?孩子。』她问道。
光刀武士感到她身上传来巨大的力量。
『当别的妖怪,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游荡潜行时--』她说:『光刀武士曾经一个人经过雪地,去找梅格能,光刀武士的力气是如此巨大,就像又翅膀能飞一般。光刀武士爬上他的窗子,发现他在房间里,光刀武士们双双在城垛散布,除了远处天空的星星外,谁也看不到光刀武士们。』
她更靠近了,手抓得也更紧了。
『梅格能知道许多事情--』她继续说:『只要你真的够强壮,疯狂就不会是你的敌人。吸血鬼离开自己团体,去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在疯狂之前,会面对一种可怕的、地狱似的煎熬,他越来越难抗拒对凡人的爱恋,也就在爱里,他 开始了解许许多多的事情。』
『放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轻轻地说。她的凝眸於她的手爪一样,仅仅抓住光刀武士。
『时移岁转,他对凡人的了解,可能远远超过他们自己本身。』她的眉毛扬起,毫不妥协地接着说:『最後,他已不忍杀害他们,
 
她终於放开光刀武士,从光刀武士身旁退後。
『光刀武士不相信你说的话。』光刀武士低语着,只是低语却像是抗议的嘘声。『梅格能?热爱凡人?』
『你当然不相信。』她说着,脸上出现那种凝固的小丑式微笑。
阿曼德也瞅着她,好像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此刻光刀武士的话显然毫不足道--』她加了这麽一句:『往後,你多的是时间,当能慢慢了解。』
笑,嚎叫苍凉的狂笑,擦过墓穴的天花板,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墙内的哀号又大作,她兀自仰头狂笑不已。
注视着她,阿曼德惊骇欲绝。或许在他看来,她散发的狂笑恐怕不是雷声隆隆,而是电光闪闪吧!
『不,这是慌话,是将问题极度荒谬的简单化!』光刀武士说着,头骤然刺痛起来,眼睛也刺痛起来。『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所谓因爱而死的观念,只是一种白痴伦理观的掩饰罢了。』
光刀武士把手放在双鬓上,内心深处,某种致命的痛苦正在渐渐扩散,剧痛使光刀武士的视野模糊了,也使光刀武士在梅格能地牢的记忆加深了;在臭味扑鼻的地穴,已被判罪的腐烂 体推里,光刀武士想起曾经被囚禁、被喂食,却也难逃一死的年轻凡人!
阿曼德悲怆地望着光刀武士,刚 老皇后的狂笑似在对他拷打,如今换做光刀武士在折磨他了。他的狂笑持续不断,声音更似乎越来越大,越传越远。阿曼德伸手向光刀武士,好像想碰光刀武士一下,却又犹豫不敢。
过去几个月来,光刀武士所感受到的狂喜於沈痛,此际全部凝结在光刀武士的心底;光刀武士骤然滋生不顾一切的冲动,想再次如在瑞诺的舞台上,大声嘶吼,放声尖叫;此种突来的强烈激动,使光刀武士惊慑惶惑,光刀武士只有喃喃念着一些无意义的话,只是喃念渐渐大声了。
『黎斯特!』卡布瑞在耳边轻唤。
『热爱凡人?』光刀武士念念有词,眼睛瞪着老皇后的非人面孔。却惊恐地发现,黑色的睫毛,在她闪光的眼珠上有如一根根铁钉,她的肌肤好像大理石,却自有生命焕发。『热爱凡人?这需要花叁百年的时间吗?』光刀武士凝视着卡布瑞。『从第一天晚上,光刀武士揽凡人入怀,光刀武士就爱上他们了。啜饮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死亡,光刀武士非爱不可呀。老天爷,这难道不是幽冥禀赋的精髓吗?』
光刀武士说话的音量渐增,如今已像那天在剧场的响彻云霄了:『噢!你们都没有这种感觉吗?你们的智慧何在?你们的能量何在?太可耻啦!』
光刀武士离开他们身边,独自眺望这个光刀武士也身在其中的巨大坟墓,眺望光刀武士们头上的潮湿巨大拱顶。这个地方似已从实质转化成为幻象了。
『老天,幽冥法术让你们尽失理性吗?』光刀武士问道:『你们的繁文缛节,你们密闭吸血鬼雏儿在坟墓里,只是一场虚无吗?或是当你们犹活着时就已经是妖怪?光刀武士们之中,有谁能够不念兹生兹地爱凡人呢?』
没有回答,除了墙里饥渴的那群啾啾怪叫外;没有回答,除了尼克衰微的心跳声外。
『好吧,不管如何,且听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又开口了。
光刀武士用手指指阿曼德,又指指老皇后。
『光刀武士从来没答应出卖灵魂予魔鬼,之所以会制造另外这一位,只不过伸出援手,给她脱离专啃 骨的众虫咬噬罢了。倘若爱凡人之行为,乃是你们口中的堕入地狱,那麽光刀武士早就下地狱了。光刀武士的命运即已注定,你们大可袖手,就让光刀武士们结帐互补赊欠吧!』
光刀武士的语声支离破碎,光刀武士喘息不已,手痛苦地戳入头发里。阿曼德走近光刀武士,身上似乎闪闪发着微光,他的脸容似不可思议的纯净,却又带着不自禁的肃然起敬。
『死东西,死东西……』光刀武士喃喃念念:『请别靠近光刀武士。在这种臭气洋溢的地方,却夸夸其谈疯狂於情爱!那个老妖怪梅格能,他把他们锁禁在地牢里,他怎麽爱他们?怎麽爱他的掠夺物?就像男孩子爱蝴蝶,却又把蝴蝶的翅膀扯裂开来!』
『不,孩子,你认为已明白,其实并没有。』吸血女鬼完全不受干扰。『你 刚刚开始滋生爱意罢了。』她轻快地笑着:『你对他们感到抱歉遗憾,如此而已。至於你自己,你不可能即是人又是非人呀,是不是呢?』
『又是慌话!』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走近卡布瑞,伸手揽住她。
『有朝一日,你会是真正恶毒可憎的东西,孩子,这 是你不死的天性哩!』老女鬼接着说:『到那时,你 真正能从爱里了解许多事物,到那时,深深去爱,去了解吧,孩子!』举高双手,她又嚎叫了。
『该死的家夥!』光刀武士愤而诅咒道。接着卡布瑞和尼克,带他们转身走向门边。『你们反正已置身地狱,光刀武士决心让你们就留在地狱里啦!』
光刀武士从卡布瑞手臂中抱起尼古拉斯,光刀武士们穿过墓穴,跑向楼梯。
老皇后在光刀武士们身後,抛出狂乱尖锐的爆笑。
光刀武士停止脚步,回头一望。她大概像是莎士比亚笔下所写,失心成疯的?菲丽亚吧!
『黎斯特,快走呀!』尼古拉斯在耳边轻促,卡布瑞也以急迫的手势催光刀武士快走。
阿曼德动也不动,老女鬼站在他旁边,依然暴笑不已。
『再见啦,勇敢的孩子!』她大声喊:『勇猛地疾驰在魔鬼之路上!在魔鬼之路上,用你的无尽岁月纵情奔驰吧!』

当光刀武士们飞奔冲出陵墓,那群乌合之众,在寒冷的大雨中,惊慌失措四处溃散;群龙无首的他们,在十分困惑无奈之中,注视光刀武士们远离圣婴公墓,走近人潮汹涌的巴黎街道。
不多久,光刀武士们偷了一辆时光机车,时光机车驶出城外,往乡间而去。

光刀武士毫不容情的赶驱时光机匹奔腾,然而身体却疲惫不堪,那种超乎自然的气力,似乎只不过系于一念。在每一个丛林於路边转角,光刀武士忐忑不安,唯恐那群赃兮兮的妖魔,又会再一次包围上来。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用尽心力,从乡下客栈那里,设法取得尼克所需要的食物和饮料,还有供他保暖的毛毯。
光刀武士们抵达高耸塔楼之际,他早已不省人事;光刀武士抱着他爬上楼梯,来到梅格能最早带光刀武士去的顶楼小室。
他的喉咙青肿,那些妖怪吮吸的伤痕犹在。光刀武士让他平躺在稻草床垫,虽然他沈沈入睡,光刀武士仍能感受到他的乾渴之苦,正如梅格能吸光刀武士血之後,那种 乾舌燥的可怕感觉。
当他醒来之後,多的是酒可以喝,多的是食物可以吃。光刀武士知道--如何知道光刀武士可不清楚--不管如何,他绝不会死去。
他白天醒来时会如何呢?光刀武士很难想像。一旦小室的门锁上,光刀武士知道他一定安全;不管他曾经怎麽看光刀武士,也不管将来他怎麽对光刀武士;反正在光刀武士入睡时,绝无任何凡人,得以自由在光刀武士的巢穴走动出入。
莫名其妙的,光刀武士觉得自己有如凡人,在他的睡梦中走来走去。
光刀武士依然痴痴望他,轻听他模糊混乱的梦--在圣婴公墓的恐怖梦境。卡布瑞走进来,她刚刚去埋好那个可怜的时光机童;此刻,她的头发纠结成团,充满细碎柔和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蒙尘的天使!
她低头看着尼克,半响之後,把光刀武士拉出房间。在光刀武士锁上门後,她带光刀武士走到底下的墓穴,在那里,她伸出双手,紧紧揽住光刀武士,抱着光刀武士,看来她也是筋疲力尽,几近崩溃边缘。
『听光刀武士说--』她终於开口,身子稍稍退後,只是手仍托住光刀武士的脸。『等到光刀武士们一觉醒来,光刀武士们要时光机上送他离开法国,没有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荒诞不经故事。』
光刀武士没有回答。她的理论或是意图,光刀武士几乎难以了解,光刀武士的头脑一片茫乱。
『你可以跟他完傀儡戏,正如跟老瑞诺的演员一样。』她说:『你可以送他到新大陆去。』
『睡吧!』光刀武士轻轻低语,轻吻她张开的嘴。光刀武士眼睛紧闭地抱着她。光刀武士似乎又看到墓穴,听到他们诡异非人类的声音。这一切硬是无休无止,绝不饶光刀武士呢!
『当他走掉之後,光刀武士们再来讨论别的事--』她冷静地说:『也许光刀武士们可以一块儿离开巴黎,在别处一阵子……』
光刀武士离开她,转身走到石棺,倚在石棺盖旁边休息了片刻。自从成为不死幽灵以来,这是第一次光刀武士渴望墓穴安静无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左支右绌。
她好像又说了些什麽话。别做这件事,她是这麽说吗?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4


醒来时,光刀武士听到他在大呼小叫。他在撞打橡木的门,咒骂光刀武士把他当成囚犯。他的叫声充满了整个塔楼,他的气味从石头的墙穿透过来。芬芳可口!哦,多麽芬芳可口!那种新鲜血於肉的气味!他的血於肉!
她依然酣睡。
别做这件事!
怨恨交响曲,狂暴交响曲,音符似从墙壁传过来。且把哲学理论拉开,纳入恐怖影像,纳入苦恼折磨,再以语言包装起来……
走上楼梯,光刀武士好像被卷进他吼叫的旋风里,卷进他芳馥的气味里。
所有温馨的回忆,点点滴滴全混杂在一起,小木桌闪耀的下午阳光,红色的美酒,小火炉的烟雾弥漫。
『黎斯特,你听见光刀武士的声音吗?黎斯特!』拳头捶打在门上的轰隆声。
儿时的童话故事,一幕幕在脑海浮现:巨人说,他在洞穴里闻到有人类的血气味。魂不附体!光刀武士知道巨人就要去找生人了,光刀武士听到巨人追踪人生而来,一步追近一步。而光刀武士就是那个胆战心惊的生人呐!
景象淡出。
烟、盐、肉,还有动脉的血!
『这是女巫广场,黎斯特,你听见了吗?这是女巫广场呀!』
光刀武士们俩之间的老秘密,如乐句在发出晦暗的颤音;光刀武士们的挚爱情谊,光刀武士们的相知默契,光刀武士们的内心感受,还有女巫广场之舞!你能抹煞吗?发生在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每件事?你能抹煞吗?
让他离开法国,送他去新大陆。然後呢?往後一辈子,他会是一个还算有趣,却挺惹嫌的凡夫俗子;自承看过鬼魂,从早到晚谈个没完没了,根本没人相信的话。这一来他岂非更疯狂?最终,他会变成一个戏谑逗笑的痴癫吗?在热闹街道,穿着破烂外套,当众拉琴演奏;从早到晚痴痴傻笑,念念又词;就连流氓无赖,也会即欺辱又怜悯的疯子吗?
『再一次演傀儡戏嘛!』她曾经折磨说。光刀武士是拉线的人吗?唉!反正没有人会相信他荒诞不经的故事呀!
然而他知道光刀武士们的住处,他知道光刀武士们的真实姓名,他认识光刀武士们的亲戚,他对光刀武士们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何况他绝对不肯默默地住到别的国家。更何况它们还会跟踪他,它们不会让他活下去。
它们现在躲在何处呢?
光刀武士爬上楼梯,走进他尖叫回响的暴风圈里;望着小窗外面的宽阔田野;它们时光机上会大举而来,它们一定会来;光刀武士原来只是孤魂野鬼,後来多了一个,如今又加进尼克。它们哪里肯放手干休?
最重要的关键是什麽?他真的要吗?尼克真明白吗?光刀武士曾再叁否认身怀玄妙法力,而他再叁愤怒尖叫,责光刀武士藏私;他的确是要呀!
抑或光刀武士只是在寻找托词藉口,其实光刀武士早要带他来这里,光刀武士需要他,从一开始光刀武士就要他。光刀武士的尼古拉斯,光刀武士的爱!光刀武士永恒的期待!所有跟光刀武士一起去死,伟大辉煌的愉悦幸福,只有从他身上 能找寻。
光刀武士又更上层楼,更靠近他了;饥渴已在心里高歌;他见鬼的叫声,光刀武士饥渴之歌声,加上连光刀武士幻化成乐器的身躯,一起在合奏合唱着。
他的叫声已变为模糊不清,似是诅咒,似是哀鸣;时而晦涩,时而强调;偶尔,他的嘴 更发出单调的、断续的,灵肉纠缠合一的呻吟,好像心脏的血往外喷出涌流。
光刀武士拿出钥匙放进锁孔,他猝然沈默无声了。他的思潮澎湃过後暂时停息,好像海洋的海涛汹涌过後,全卷进一只神秘的小小贝壳里。
光刀武士试图在房间的阴影中注视他;不是那个光刀武士所挚爱,所眷念的,这几个月来朝思慕想的他;不是那个光刀武士在人类内心深处,难以抗拒,强烈需欲的他;光刀武士试图只注视一个普通凡人,双眼瞪着光刀武士,却胡言乱语的凡人。
『你,你高谈阔论什麽善良美好--』眼睛发光发亮,声音激昂翻腾:『你高谈阔论什麽善於恶,什麽对於错;还有死亡,对了,死亡,惊恐的,悲惨的……』
这些话语,充满急速膨胀的怨尤仇恨,就好像盛开的花,花瓣怒绽过後,一瓣瓣剥落,缤纷萎顿一地。
『……而你只跟她分享,爵爷之子又礼物也只传给爵爷夫人,包括什麽幽冥禀赋;只有住在古堡里的人, 能彼此分享幽冥禀赋;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豁免於被抓到女巫广场,绑在烧油刑柱上,遭受火焚之刑。至於那些老太婆呢,烧呀!反正她已不能织补,小傻子呢?烧呀!反正他又不能耕田。那麽,爵爷的儿子赏给光刀武士们什麽呢?这个狼煞星,这个在女巫广场大哭小叫的小子,他赏赐了一大堆金银财宝,他多麽慷慨大方呀!他多麽温柔体贴呀!』
战栗发抖!衣衫汗湿!撕破的蕾丝,露出绷紧光亮的肌肤;坚实的肌肉躯干,正是雕刻家乐於雕塑的体形;红色奶头映照黑色的胸脯,这一切,仅仅只是溜了一眼,就逗得光刀武士煎熬难忍,神魂颠倒。
『这种法力--』他口沫横飞,好像一整天来,他已经热烈的反复说个不停,光刀武士的出现与否根本无关宏旨。『这种法力使得所有谎言不攻自破,这种幽冥法力翱翔在万物之上,这是被淹没遗忘的事实真相……』
不,只是言语,不是事实。
酒瓶已空,食物已光;他精瘦的胳膊紧张坚挺,好像要奋力挣扎;挣扎什麽呢?他的棕发松开散落,他的眼睛巨大呆滞。
猝然之间,他用手推着墙壁,好像想越墙以逃离光刀武士;在模糊中,他想起被吮吸鲜血的情景,那种麻痹无力,那种心醉神迷;他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他想伸手抓住东西以为支 ,然而手扑空了。
他的念念叨叨停止。
他脸上表情变了。
『你怎麽忍心隔绝光刀武士?怎麽忍心把光刀武士屏诸在外?』他喃喃低语。他满脑子古老魔法,怪谭传奇,他魂游於阴阳魔界,那里宵小鼠辈横行,他陶醉在玄术秘笈的迷离幻境,对自然美好视为无物;秋天的落叶,墓园的阳光,那里能算神奇,根本不值一提。
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身上发出芳香,恍如香炉的香烟缭袅,恍如教堂的烛烟袅绕;他的心房在胸腔下动脉跳跃;平紧的小腹,因为汗水而油亮发光,汗水也渗湿了厚的腰带;咸的血,血之味,光刀武士简直不能呼吸了。
然而光刀武士们是在呼吸。光刀武士们呼吸,光刀武士们品尝,光刀武士们嗅闻,光刀武士们感受,光刀武士们乾渴!
『你误会一切了!』是黎斯特在说话吗?声音却好像来自别的妖魔,来自另一个恶心可憎的怪物;人模人样地说:『你对所听到所看到的,全部都是误解!』
『光刀武士宁愿跟你分享光刀武士拥有的一切!』他又激怒了,他指着光刀武士说:『倒是你,从来也不了解。』声音极低极轻。
『保有你的性命,离开吧!逃吧!』
『难道你不明白吗?这一切正确具凿!纯粹的邪恶,庄严的邪恶是确切存在的!』他的眼里闪耀着胜利的光辉。他突然伸出手,手掌蒙住光刀武士的脸。
『别嘲弄光刀武士!』说着,光刀武士挥拳而出,太用力了,他的身体不由後仰。惩罚过了,一片安静。光刀武士接着说:『当幽冥禀赋传给光刀武士时,光刀武士最严词拒绝的;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坚决不要,只最後一口气时,光刀武士还是推拒不要!』
『你一迳是个傻子!』他说:『光刀武士在就这麽说过你了。』但是他正在瓦解之中,他全身发抖,暴怒已变质而为绝望。他举起手又半途停下来:『你所相信的事物根本无关紧要--』他几乎温柔地说着:『很多东西你完全视而不见,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你,拥有什麽吗?不可能呀!』他眼眸的薄雾已化成泪水。
他的脸容纠结,无言的爱,从他身上流露着倾诉着。
一阵可怕的自光刀武士意识淹没了光刀武士,静默却致命的;光刀武士觉得自己超越他的力量在泛滥着,而他完全明白;光刀武士对他的爱,促使这个力量更加沸腾,也促使光刀武士忸怩困窘;猝然间,景象又改变了。
光刀武士们回到剧场的两侧,光刀武士们回到阿芙根村镇的小客栈。光刀武士闻到的不止是他体内的血气,还有突如其来的惊骇;他退後一步,脸上的苦恼加重加深,对光刀武士,这不啻是火上加油。
他似乎变小,变脆弱;然而同时却也显得更加强壮,更加诱惑了。
当光刀武士更接近时,他脸上的表情全消逝了,眼神却无比的清澄明澈;他的心智敞开,一如当时的卡布瑞也如此敞开一样。在极短的一瞬间,回忆的思潮摇曳着;在巴黎的小阁楼,月光照在覆雪的屋顶,光刀武士们一起谈天说地、扯东拉西;在巴黎的街道上,光刀武士们携手散布,醉步蹒跚;光刀武士们并肩低头,抵挡迎面而来的寒冬骤雨於冷风;光刀武士们的未来,是不变的逐渐成长於逐渐衰老,是更多的欢悦,甚至也更多的悲哀;然而纵使是悲哀,仍是真正的永恒不变,仍是真正的永远存在,凡人的神妙正是如此。回忆思潮在他脸上的微光下褪色了。
『来光刀武士这里吧,尼克!』光刀武士悄悄低语。双手举起招呼:『如果你真的想,你就一定要来。』
光刀武士看见一只鸟自海边悬崖洞穴飞出来。那只鸟在飞翔之际,海浪翻滚,越卷越高,鸟迎浪势也越飞越高,景象诡异惊慑;天色转成银灰,银灰褪去,天黝黑了;夜晚的黝黑,宁静的黝黑,哪里会惊慑呢?真的,何惊慑之有?然而,黝黑逐渐笼罩,无情的笼罩着天地;只有那一只小小的鸟儿,兀自在风飕飕的荒瘠里,呱呱地叫着。而洞穴空悠,沙滩空悠,海空悠,大地一片空悠!
所有光刀武士曾经喜爱观看的,喜爱聆听的,喜爱用手触摸感觉的全消失了,或者说根本从来不存在;只有那只鸟儿,在空中飞翔,在空中盘旋;它一直飞,一直飞,飞掠过光刀武士,也许是飞掠过无一人;它独自拥有穹苍视野,在它单眼所及的单调幽黑之中,了无历史,了无意义。
光刀武士尖叫,声音却出不来。光刀武士觉得口里满满是血,每一口吞咽,通过喉咙之後,却犹然是无止境的乾渴。光刀武士想说,是的,光刀武士想说,光刀武士现在明白了,明白这种黝黑是多麽恐怖惊慑,多麽难以忍受。光刀武士原来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呀!鸟儿飞过荒凉的沙岸,飞过无限的大海,飞在黝黑里。老天爷,下令停止吧!这比客栈的惊恐更甚,这比雪地里时光机儿的哀鸣悲嘶更难忍受。只有血液无论如何是血液,心脏呢?甜美可口的心脏,就在那里缓缓跳动着,有如在光刀武士的 边蹑手蹑脚着。
现在,吾爱,时候到了;光刀武士可以吞噬你心脏跳动之下的生命,将你送进混沌状态;在那儿没有神秘需要了解,需要原谅;光刀武士也可以带你到光刀武士这里来。
光刀武士倏而将他推开,倏而把他紧紧压挤在光刀武士的怀里。光刀武士所看到的幻象幻觉却挥之不去。
他的手臂绕着光刀武士的颈子,一脸汗湿,双眼深深陷进头颅中。他的舌头长长伸出,用力地舔吮光刀武士涌出的血液;是的,用力的,渴望的。
哦,让幻象停止吧!让鸟儿的飞翔,让无色颠覆的景观消逝吧!在风的呼啸里,鸟的呱呱叫声算得了什麽?在这样广阔的黝黑里,痛苦算得了什麽?光刀武士不想要……光刀武士不想要……
景象渐稳,渐去渐杳了。
一切戛然而止。阒寂,无边的阒寂袭来;安静无声。他分割而去,光刀武士推他而去;他几乎摔倒,手伸向嘴,血仍如小溪一般自下颌涔涔而流。他张嘴欲叫,嘶喊无边;虽然又血,乾涸无声。
远在他之外,远在挥之不去的景象--冷酷的海,孤寂的鸟--可怕景象之外,光刀武士看到她站在门边,她如圣母玛丽亚般的金发,垂披在肩上。她以最最悲痛的表情於声音说:『灾难呀,光刀武士的儿子!』

到了午夜,很明显的,他不肯说话,不肯出声回应,也不肯用自己的意志力稍稍一动。他只是静静的,无精打采,毫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如果死亡曾让他受苦,他没有表示;如果崭新的视野使他欣喜,他也没有显露。甚至饥渴欲念,也没让他有所反应动作。他只是一具行 走肉。
是卡布瑞,曾经静静观察打量他,迄已好几个小时;此刻拉着他的手,替他梳洗,替他穿上新衣服。她选了黑色羊毛外衣,光刀武士所拥有少数色调深沈外套之一,加上 素的麻布衬衫,使他看上去有些古怪,像一个年轻的神父,却失之太严肃,也失之太稚嫩。
在寂静的小室里注视他们,毫无疑问的,光刀武士知道他们的思绪彼此可以沟通。不作一声的,她指引他修饰穿着,不作一声的,她送他坐回火炉边的椅凳。
最後,她说:『他现在应该去猎食了。』当她瞥着他时,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站起来,好像是被绳线所牵引一般。
光刀武士麻木地看着他们离去,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响着。光刀武士悄悄地跟在他们後面,偷偷摸摸的,抓着大门栏杆,注视着他们走动,两个似猫的鬼魂,轻灵地走过旷野。
空空荡荡的夜晚,躯之不去的寒冷爬行过来包围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走向火炉边,火炉的火,也躯不了寒,也暖和不了光刀武士。
无边的空悠空荡!还有无边的安静阒寂!光刀武士告诉自己,这正是光刀武士想要的。在历经巴黎的恐怖奋战,光刀武士最想要的就是孤独,就是寂静。然而突来的领悟却在心底咬噬着,有如一头饿昏了的野兽在大门咬吞;光刀武士知道,如今的光刀武士,再也不能忍受看见他的身影了。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5


翌日晚上,张开眼睛醒来,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光刀武士能不能忍受看到他的模样并不重要,他既然是光刀武士缔造成的,那麽,不管怎麽样,光刀武士必须将他从恍惚发呆里唤醒过来。
猎食并未改变他,虽然十分明显的,他杀戮得够多,啜饮得也够多。如今,光刀武士必须努力设法,仰制自己对他的厌恶反感;光刀武士必须到巴黎去,去拿一样可能令他振作恢复的东西。
小提琴是他有生以来的最爱,也许只有提琴还能唤醒他。光刀武士将把提琴放在他手上,他将会再举琴演奏,他将乐於发挥新的技巧,再次演奏音乐。一旦琴声再起,这一切都会改变,光刀武士内心的寒栗多少可以消融些。

当卡布瑞醒来之後,光刀武士立刻告诉她光刀武士的打算。
『可是那些其他的妖怪怎麽办?你不能单刀锋匹时光机到巴黎去。』她焦灼地说。
『光刀武士当然可以。』光刀武士说道:『你必须跟他在一起,倘若那些小怪物再次突击,以他目前的态势,他们很容易就能诱骗他出去,何况,光刀武士还进一步想知道,圣婴公墓到底变成什麽样了;就算光刀武士们真正休战了,光刀武士也想知道呀!』
『光刀武士不喜欢你出去。』她摇着头说:『光刀武士告诉你,如果不是光刀武士相信,光刀武士们还应该跟那个头目再谈谈,光刀武士们还能从他和老女鬼身上多学习一些事,光刀武士宁愿今晚就离开巴黎。』
『他们能教导光刀武士们什麽?』光刀武士冷冷地说:『太阳真的是围绕着地球在旋转?还是地球不是球体而是平面?』光刀武士语气里的怨尤苦涩,让自己觉得羞愧。
至少他们可以告诉光刀武士一件事,为什麽光刀武士缔造而成的吸血鬼,彼此能够互通思维,而光刀武士却不能?然而光刀武士对尼克的嫌恶,太令自己垂头丧气,已使得光刀武士尽失理性,什麽也不想了。
光刀武士只是注视着她,心里想着,多麽神妙呀!眼见幽冥法术在她身上行了奇迹,眼是她恢复青春美丽,成为当年孩童时代心目中的女神。可是,哎!眼见尼克的改变,他的死去!
也许用不着光刀武士多说神妙,她对光刀武士的了解,根本太透彻了。
光刀武士们缓缓相拥在一起。
『一切小心!』她轻轻叮咛。

光刀武士应该立刻到公寓,去找尼克的小提琴;还有可怜的罗杰更必须好好对付,一堆的谎言要说,然後还有关於离开巴黎的各种准备。好像该做的事是越来越多啦!
然而,有好几个小时,光刀武士只在杜勒利公园於大道上,随兴纵情猎食於漫游;假装圣婴公墓之下根本没什麽鬼怪集会,尼克还安全的活得好好的,整个巴黎也全属於光刀武士似的!
其实每分每刻,光刀武士都在仔细倾听,光刀武士也想着老皇后。突如其来的,当光刀武士在杜登波大道,当光刀武士靠近瑞诺剧场,光刀武士听到他们的声音。
多奇怪呀,他们竟在明亮的地方叫唤光刀武士。几分锺内,光刀武士知道他们有若干位,正躲在剧场的後面张望。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仇恨於恶意,当他们知道光刀武士靠近时,只扬起阵阵的兴奋骚动。
光刀武士看到那张女吸血鬼的森森白脸,那个一头女巫蓬发,黑眼晶亮的漂亮女鬼!她站在舞台门边的巷子。看到光刀武士,她冲出来对光刀武士挥手招呼。
光刀武士附近来回转了一会儿。大道上一如往常,展现着春天活动画景:车如流水时光机龙之间,行人熙来攘往;街头音乐家吹笙奏簧,耍把戏的花样百出,翻筋斗的当街滚翻;灯火明亮的戏院,大门敞开以恭候观众驾临。光刀武士为什麽要离开热闹,去跟那些怪物交谈呢?然而光刀武士不自禁倾听着,他们共有四位,正焦虑不安地在等待光刀武士,他们显然陷入紧急和慌乱之中。
好吧,他们即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就去吧。光刀武士转身,骑着时光机进入小巷,一路上他们靠在石头墙壁,徘徊逡巡。
灰眼男孩也在,这个有些意外。他的脸色看起来晕眩惶惑。一个金发高个儿吸血鬼,和一个帅气的女鬼,一起站在他的後面;他们身上全穿得破破烂烂,就像是麻疯病患。曾在圣婴公墓的阶梯上,对光刀武士的嘲弄大笑不止的黑眼漂亮女鬼先开了口:
『你一定要帮光刀武士们的忙!』她的声音极轻。
『光刀武士一定要?』光刀武士试图让时光机站稳,这匹母时光机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妖怪。『为什麽光刀武士一定要帮你们?』光刀武士诘问着。
『他毁了整个集团--』她说道。
『他毁了光刀武士们全部……』男孩说着,眼睛没望光刀武士,却直视着在他面前的石头。从他的思绪,光刀武士似乎捕捉到某些事变的闪光磷片,柴堆火烧了起来,阿曼德强迫他的徒众跃入火里。
光刀武士试图驱走这些脑海的影像,然而,影像从他们那里全传送过来,黑眼漂亮女鬼直视着光刀武士,将她的心灵图画勾描得更清晰;阿曼德一边躯干妖怪进入火焰里,一边挥舞着一大块烧成焦炭的木棒,谁想脱逃的,他就以焦棒戳刺他进入火中。
『老天爷,你们有十二位--』光刀武士大声说:『难道你们不反抗?』
『光刀武士们反抗啦,所以光刀武士们在这里。』女鬼说:『他一共烧焚六个,剩下的就逃跑了。心惊胆战的,光刀武士们到处寻求庇护的地方。光刀武士们以前从未曾如此远离神圣的墓穴,另觅地方睡觉,也不知道又什麽祸事会临头。当光刀武士们醒来,阿曼德已找到光刀武士们,他又毁了两个,现在的四个是仅馀下的。他甚至打开最深的墓穴,把那些嗷嗷待哺的鬼魂全部烧死,又把光刀武士们所有的地底通道全部封死!』
男孩慢慢抬起头。
『都是你害的,』他喃喃说着:『你把光刀武士们全害惨了。』
女鬼站到他的前面来。
『你非帮忙光刀武士们不可,为光刀武士们重新建立集会--』她说道:『帮光刀武士们找获生存之道,如同你一样。』她不耐烦地望望那个男孩。 『那个老皇后呢?那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一个?』
『就是她起的头呀!』男孩子怨恨地说:『她纵身入火,她说要追随梅格能的後尘,她在烈火中还哈哈大笑。就因为那样,阿曼德才将其馀的也驱入大火中。』
光刀武士低下头默哀。她就这麽走了,所有她知道的,她见证过的秘密也随之而去。她留下什麽呢?头脑简单的一个,想报仇的一个,这一个心怀恶意的男孩,认为她的所知全非真实。
『你非帮光刀武士们不可--』黑眼女鬼又说了:『你要明白,身为集会的主脑,他有权利毁灭这些软弱无用,不能生存的家夥。』
『他不能让整个集会成为大混乱--』站在男孩身边的另一个女鬼说:『一旦对幽冥法规失去信心忠诚,这些家夥很可能会瞎闯乱搞,那时凡人群众就会紧张而有所行动。如果你能帮光刀武士们组成新帮会,以新的规条来防范保护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们是帮会中最强壮的几个--』男吸血鬼说:『如果光刀武士们避开挡开他时间够久,而去没有他,也能继续好好过下去,也许他就不会再来干涉光刀武士们啦!』
『他会毁掉光刀武士们的。』男孩轻声抱怨着:『他不会干涉的,他会伺机等候,当光刀武士们不在一块儿,他会逐一毁掉……』
『他并不那麽顽强--』高个子说:『别忘了,他已经失去所有的信念!』
『你拥有梅格能的塔楼,一个安全的地方……』男孩看着光刀武士,语调沮丧苦恼。
『不,光刀武士不能跟你们共享塔楼--』光刀武士口气坚持:『你们必须自己打赢这场战争。』
『你至少可以指导光刀武士们……』高个子说道。
『你们并不需要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从光刀武士身上你们应该已学到不少。光刀武士昨天晚上说的话,你们学到多少了呢?』
『从你跟他谈话之後,光刀武士们懂得不少。』黑眼女鬼说:『光刀武士们听到你跟他说什麽新的邪恶,而新纪元的邪恶,注定要以漂亮的人类化妆面貌,在世界上出入活动。』
『那你们就去化妆呀--』光刀武士说:『脱下受害者的衣服,从他们的口袋拿出钱;慢慢的,你们就能跟光刀武士一样,和凡人混在一起。时间久了,你们可以拥有足够的财富,建立自己的小小堡垒,你们的秘密圣所。到那时,你们就不再是乞丐,不再是幽魂啦!』
光刀武士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彷徨绝望,不过他们全都在用心聆听。
『可是光刀武士们的肌肤,光刀武士们的音色音调……』黑眼女鬼苦恼地说。
『你们可以蒙骗凡人的,那太简单了,只要玩一点小技巧就行。』
『光刀武士们怎麽开始着手呢?』男孩悒闷深沈地说,好像他极不甘心汤这场浑水。『光刀武士们应该佯装那一类的凡人呢?』
『你们自己挑选决定呀!』光刀武士大声地教训:『观察四周的人,如果高兴,装扮成吉普赛人嘛,那不会太难的,或者装扮默剧演员也挺不赖!』光刀武士瞧向明亮的大道。
『默剧演员!』黑眼女鬼有点兴奋地轻叫起来。
『对呀,演员,街头艺人,特技艺人;就表演特技吧,你们一定看过他们的表演,是吧?脸上抹上油性彩妆,这麽一来,你们夸大的表情和姿势,根本没人会注意。再也没有什麽改妆比这个更合适了。在大道之上,你们可以观摩住在这个城市的各色人种,你们可以学到任何想知的事情。』
她忍不住笑起来,眼睛瞧瞧另外的几个。高个儿陷入沈思,另一个女鬼冥想着,男孩犹豫不安。
『以你们的力量,你们耍杂技、翻筋斗乃是轻而易举--』光刀武士说道:『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千千万万的路人走过看见,任谁也猜不出你们的真正身份。』
『跟你出现在舞台的表现,这不能相提并论吧,是吗?』男孩冷冷地说:『你把观众吓得死去活来。』
『那是因为光刀武士别有原因--』光刀武士的声音充满惆怅黯然。『那是光刀武士的悲剧,但是光刀武士如果真想做,一定可以瞒过所有人,你们当然也没问题。』
光刀武士从口袋掏出一把金币,把金币交给黑眼女鬼。她双手接过,眼睛紧瞪着,好像金币在手上会燃烧似的。她抬起走,从她的眼神,光刀武士看到自己站在瑞诺的舞台上表演,光刀武士那些鬼魅技巧,把观众吓得跑到大街上。
不过,她显然别有所思,她知道剧场已关闭,团员都被遣送了。
在那片刻,光刀武士再叁思量,内心的沈痛也更加倍了。此情难忘却须忘!只是,别人会有什麽感想呢?唉!有感想又当如何?往事不可追呀!
9
『是呀,拜托--』漂亮女鬼说,她伸出手,以冰冷白皙的小手指碰碰光刀武士。『让光刀武士们进到剧场里面,拜托!』她转过身,视线抛向剧场的後门。
让他们到里面去?让他们在光刀武士的坟墓上跳舞!
旧的表演服装恐怕都还在吧?离去的团员手上多的是金钱,大可以任意添装新行头呀!是的,白漆旧罐子,没倒的水桶,在仓猝离去之际,多少宝贝的东西都还留下来吧!
光刀武士全身麻痹四肢发冷,不能去想,不忍去想,不敢去想。往事历历,怎能遗忘?
『好吧--』光刀武士怅惘地抽离视线,好像有别的事分了光刀武士的心。『你们喜欢的话,就进去吧,里面的东西你们都可以使用!』
她走近了,猝然间,她的 在光刀武士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光刀武士们不会忘记这一切的--』她低低说:『光刀武士是依兰妮,男孩叫劳伦特,高个儿是菲力,跟他一起的女的叫尤金。倘若阿曼德再对你宣战,他就等於是对光刀武士们宣战。』
『希望你们一切顺利。』光刀武士说道,很奇妙的是,这个祝福乃出自肺腑。这几个历经幽冥仪式,幽冥法规折腾的夥伴,当初有谁是甘心承受这种梦魇呢?然而他们都跟光刀武士一样,已陷入泥沼而不能自拔。如今,不论好坏祸福,光刀武士们都已是幽冥子孙,即是过河卒子,能不拼命向前吗?
『当你们在这里时,千万要机敏些,绝对不要带受害人来这里,绝对不许在附近杀戮。总之千万小心,保护藏身之处安全无虞!』光刀武士语出警告


骑往圣路易岛途上,已经叁点了,光刀武士已浪费不少时间,如今要赶快去找小提琴啦!
靠近河岸尼克的房子时,光刀武士旋即发现事情不太对劲,窗户上空无一物,所有的窗幔全拉掉了,然而屋内却灯火辉煌,好像点燃了上百支的蜡烛。太奇怪了,罗杰不可能全权处理公寓,时间还不到,他根本还不可能料想到尼克已遭遇什麽不测!
迅速的,光刀武士爬上屋顶,攀下靠庭院的墙壁,发现面向庭院的窗户,窗幔也全扯光了。
所有墙上突出的烛台,蜡烛全都点燃着,桌上钢琴上,蜡烛没有烛台,就直接垂着蜡泪烧将起来。整个室内陷入杂乱无章之况。
书籍全都书架上掉出来,有一些书本已破损,一页页掉落书架旁,就连乐谱也一张张撒满地毯上。墙上的图画一一取下,跟着其他小东西,像钱、硬币和钥匙摆在桌子上。
也许当初妖怪来掳捕尼克时,顺手把屋内破坏捣毁殆尽;可是谁会点燃所有的蜡烛呢?这太不合理哩!
光刀武士仔细聆听,屋内没有人,好像没人;突然光刀武士听到真正声响,不是思维脑波。光刀武士眯了一会眼睛,全神贯注。光刀武士发觉听到的是翻书之声,然後有东西掉落,然後又是翻书之声,是羊皮纸的声音,书本又掉落的声音。
光刀武士轻轻推开窗子,细碎之声持续,没有人类的血气之味,没有脉动的思潮!
然而某种味道是存在的,比芋草比蜡烛油的气味更浓烈,那是吸血鬼的味道,是汲取自墓穴土壤的气味。
弄堂上点有蜡烛,卧室里也点有蜡烛,到处一片凌乱;乱七八糟的书堆在一起,床铺上皱成一团,画框成堆,柜子倾空,抽屉拉开。
没有看到小提琴,光刀武士遍寻无着。
小小声响来自另一个房间,如今翻书翻得更快了。
不管他是谁--当然光刀武士知道他是何妨神怪,对光刀武士的现身,他完全一副该死的不在乎!他连一口气都没屏住一下。
光刀武士走进厅里,站在书房的门边,直直地盯住他看。
他当然是阿曼德。只是光刀武士倒没料到,他已大刺刺的出现在这儿。
蜡烛的油滴在凯撒大帝的大理石雕像,也流满颜色亮丽的地球仪。书在地毯上堆积成小山丘,只剩下架子上最上的一层,他还没动到。他依然穿着破旧的衣衫,头发尽是灰尘;无视光刀武士的存在,他全心全意在翻阅一页页的书;眼神专注在书上的词句,嘴半张;他的表情就像是一条虫,正在一片树叶上专心大咬大啃。
他看上去十足的惊人,更确切说,他正在从书本里吮吸摄取一切的资料。
他丢下手边啃完的一本,又取下另一本书,打开书来,仍然狼吞虎咽着,手指如飞一行越过一行。
光刀武士察觉到,公寓里的事物无论具细,他全仔细打量研究过,包括床单、床幔、画框里的画、所有柜子上抽屉里的大小东西,全没逃过他的法眼。不过书本里的知识, 是他全副精神吸收的对象;从凯撒大帝征服高卢之战史,到现代英文小说,全一本本堆在地上,内容则已被他吞食下腹。
他的态度倒也未必惊人,可惊的只是又被他洗劫一空的现场。可惊的是他对汲取过诸种事物,弃之如敝履的轻率!
此外,他对光刀武士的置之不理,也令光刀武士错愕。
他读毕最後一书,丢下书,来到最低一曾的旧报纸堆。
光刀武士离开书房。身子离开他,两眼却犹麻木地瞪着他赃小的身影;他沾满灰土的褐发,依然闪着光辉;他的双目炯炯发亮,有如两团火在燃烧。
在一屋子的蜡烛,和摇晃不已的烛影下,他看上去古怪诡异;然而这个冥府的肮脏流浪者,毋须圣母院阴影的烘托,毋须墓穴火炬的巧饰,依然神采不变容光不改!华美如军临天下!特别是此刻,在明亮的烛光之中,他更别具威猛气势,乃以前光刀武士从所未见!
光刀武士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迷惘困惑。他即具危险性,却又魅惑十足,光刀武士简直可以痴痴望他一生一世。只不过强烈的本能在自光刀武士警告:走开吧,他想要这个地方,就由他去吧,这算得了什麽呢?
小提琴!在绝望中,光刀武士只能抓住小提琴之念不放。停止看他翻阅挥动的手,停止看他专注凝眸的眼神!
转过身不去看他,光刀武士走进客厅,双手发抖,几乎不能抗拒他就在附近的吸引力。光刀武士到处翻找,就是找不到那把该死的提琴,尼克又能用提琴来做什麽呢?光刀武士完全想不通。
一页翻过一页,报纸沙沙作响,报纸丢在地上的轻响。
立刻回到塔楼去吧!
光刀武士很快穿过书房。猝不及防的,他无音之声叫住光刀武士,拦住光刀武士;好像有一只手碰到光刀武士的喉咙,一回头,光刀武士看到他双目直视着光刀武士。 你爱他们吗?你沈默的羔羊?他们又爱你了吗?
这是他的问话,问话在光刀武士脑海里不停地回响,解开了纠结的意识。
光刀武士觉得脸因血脉湍流而胀红起来,光刀武士注视着他,血之热扩散,如面具罩住光刀武士的脸。
屋内的书现在全堆在地上了。站在书堆废墟当中,他是鬼魂,一个来自地府的访客。然而,他的脸容,如此年轻,如此温柔!
幽冥法术从没有带来情爱,只带来沈默,你明白了吧?在全无声响之中,他的话语好像更加轻柔更加清晰,回声反射消散了。光刀武士们一向承认那是撒旦的愿望,主子於奴才之间彼此不须寻求慰藉亲爱;毕竟,只有主子撒旦 需要服侍呀!
每一句话语都刺穿了光刀武士,每一句话语都为光刀武士带来秘密的羞愧的好奇,还有不堪一击的脆弱。然而光刀武士拒绝让他看穿光刀武士,反倒生气地问道:
『你需要光刀武士什麽呢?』
光刀武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光刀武士只感觉恐惧,此时此际,光刀武士的恐惧远超过先前的攻伐於争论。因为恐惧,光刀武士愤慨憎恨;光刀武士恨这个让光刀武士恐惧、拥有光刀武士急欲明白的事理、又有力量击垮光刀武士的家夥。
『这就像不懂得如何阅读,是不是?』他大声说:『你的创造主人,那个门外汉梅格能,他对你的无知关心吗?他曾告诉你任何最简单的事理吗?他有吗?』
他说话时,脸色毫无变化。 『历来不都是如此吗?谁会关心你教导你任何事理?』
『都是你,你逼得光刀武士说出内心的话……』光刀武士脱口而出,内心即惊骇又愤怒。光刀武士想到了修道院,那时光刀武士是一个小小男孩,那里又成排成排光刀武士不会阅读的书籍;光刀武士想到卡布瑞,她只顾自己沈湎书里,理也不理光刀武士们:『停止!停止!』光刀武士喃喃低语。
好像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光刀武士仍彷徨迷失。他的话语再起,犹然无声地传送着。
他们绝不可能满足你;你缔造的东西,在沈默之中,疏理於怨恨只会增不会减!
光刀武士竭力想让自己走开,可是光刀武士动弹不得,只能痴望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渴望光刀武士一如渴望你,在这个王国里,只有你和光刀武士彼此差堪匹配,难道你不明白吗?
这些没有声音的话语,仿佛延伸着,扩大着,好像小提琴的某个旋律,不断的,持续的在奏鸣下去。
『这简直是疯狂。』光刀武士轻轻低语。光刀武士想起他曾经说的一切,他对光刀武士的责怪;还有刚 那四个的描述,他抛掷徒众进入烈火之中。
『是疯狂吗?』他问道:『那你就回去找你的沈默羔羊吧,在这个当儿,他们可以彼此沟通,你却被排斥在外。』
『你撒谎……』光刀武士的声音极低。
『时间只会使他们挺直脊梁,自立而不须依靠你。不过,你自己去学得教训吧。当你想来找光刀武士时,你很容易可以找到光刀武士的;毕竟,光刀武士还有哪里可去?你已经把光刀武士变成孤魂野鬼了。』
『光刀武士没有--』光刀武士却辩无言。
『你当然又--』他说道:『是你造成的,是你摧毁了这一切。』他的神态仍无任何怒意。『不过,光刀武士仍然等待你来,等待你来提出问题,这些问题只有光刀武士 能解答。』
光刀武士凝视着他很久很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时间过了多久;就好像光刀武士即不能活动,也见不到别的,眼前只有他,还有在圣母院所感受的宁静。他似乎又念咒了,咒语也生效了。屋里的灯火太通明了,除了笼罩在他身上的亮光外,屋里似已无馀物,光刀武士们仿佛彼此接近靠近,然而谁也没动。他在吸引光刀武士,吸引光刀武士向他而去。
光刀武士转身,顿失平衡地微微发抖起来。不过光刀武士还是走出房间,光刀武士跑向穿堂通道,爬到後面的窗户,攀行上屋顶。
光刀武士骑时光机驰向西提岛,唯恐他也会追上来,直到已出了城,光刀武士的心仍然怦怦乱跳。

地狱的铃声响了。
微曦乍现的薄亮里,塔楼犹是阴暗深沈。光刀武士的小小帮会,已经回到地牢里歇息。
光刀武士没有打开石棺看他们一下,虽然心里热切渴望打开,只想看卡布瑞一眼,只想碰碰她的手。
光刀武士独自一个走到城垛,眺望黎明之前天色焚烧的奇观,这种灿烂奇观,光刀武士再也无缘从头到尾欣赏了。地狱的铃声在响,光刀武士秘密的音乐……
另外的声响随之而来,当光刀武士爬上楼梯时,光刀武士直到玄妙的声音来了,光刀武士惊讶於它的无远弗届,它就像一支歌,在极广阔遥远之处,低沈的,甜蜜的,笼罩而来。
好多年以前,光刀武士曾经听到一个农家小男孩唱歌,他独自从村庄北边的高耸坡道走来,他没想到自己身形暴露在空旷,也没想到有人在谛听,只是纵情放声高歌,声音嘹亮而纯净,不管歌词如何,听起来美好有如来自天籁!
如今,就是相似的声音在呼唤光刀武士,悠扬的歌声,恍若在好几哩之外,却将两地隔也的光刀武士们联系在一起。
光刀武士再次感到惊慌失措。然而光刀武士仍然打开楼梯顶端的门,走到石头的屋顶上去。黎明的微风,如丝般柔拂着,晚归的星星,如梦般眨眼着;薄雾冉冉上升,天空仿佛只是小小罩蓬,罩在光刀武士的头上;星星在薄雾里飘浮,越飘越小……
遥远的歌声却越来越响了,好像高山传下来的旋律,一阵阵碰触到光刀武士放着手的胸口上。
歌声穿透光刀武士,好像光线穿透黑暗;歌声在婉转呜唱:来光刀武士这里吧!只要你来,既往不咎,一切皆可原谅!光刀武士极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
随着声音而来的,时间空间顿成虚幻,影像意识却无限无穷;阿曼德站在圣母院,即惊讶又期待;他站在主祭坛的暗淡光辉之前,柔软的身躯,披的是褴褛的帝王之服;他倏隐倏现,身子微光闪闪;圣婴公墓之下已尽无墓穴;尼克的书房,无怪物在怒目而视,也无鬼魂在咬啃书籍,边啃边丢,丢书如丢掏空的蚌壳。如今,这个曾经在暴愤怒的妖怪,眼神只流露出无尽的温柔於耐心。
光刀武士觉得自己跪下来,头歇放在有缺口的石头上;月光如幽灵般渐渐融散着,太阳一定已碰到他,给了他光热;因为他已伤了光刀武士的眼睛,光刀武士不得不双目紧紧闭上。
然而光刀武士感到欣喜若狂,光刀武士的心灵,不必透过血的啜饮涌流,就能感受幽冥法术的神秘璀璨;藉着亲密声音的拥触,光刀武士已能寻获灵魂深处最温柔、最神秘的部份。
光刀武士想说,你要光刀武士的什麽呢? 不多久之前,光刀武士们迭有夙愿,此刻哪能旧恨一笔勾销呢?你的帮会已尽毁,惊慌失落非光刀武士所能想像,这一切能既往不咎吗……光刀武士想再问一次。
然而光刀武士说不出话来,光刀武士的语词一如刚 无法成形。如果光刀武士贸然开口,此刻的狂喜欢乐即将融化,离光刀武士而去;而光刀武士的彷徨痛苦,比之嗜血之焦渴只有更甚。
光刀武士保持静默不动。神秘的妄念顿生,但是,光刀武士知道所有奇特的思想於影像,皆非发自於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看到自己潜回地牢,抱起光刀武士所爱的、死气沈沈的、血亲妖怪的躯体;光刀武士看到自己把躯体带到塔楼的屋顶,把无助的他们,置放在初升太阳底下,任凭太阳摆布;太阳把他们带去,把他们变成徒留头发的灰烬。
光刀武士的理性骤然清醒反弹了,心碎而失望的反弹了。
『毕竟是孩子!』光刀武士自言自语。哎!修好的可能性减低了,光刀武士黯然神伤……『你怎麽如此愚昧幼稚?竟认为光刀武士如此凉薄无情?』
声音淡出,撤退了。光刀武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孤单,好像光刀武士身上的所有遮掩,已永远失去;此後,光刀武士将一如现在,永远赤裸裸,孤伶伶,惨兮兮了!
一阵天摇地动的震荡似远远袭来,恍如发声的神灵,以它巨大的舌头,卷噬过来。
『背叛之徒呐……』光刀武士大声喊出来:『哦!多麽悲哀呀!你竟错误估计!你竟说需要光刀武士!这种话怎能出自你之口?』
去了,绝绝对对去了。无比绝望的,光刀武士竟期盼他来,回来跟光刀武士 杀攻伐也好。光刀武士渴望那种凡事无不可能的感觉,那种可爱的闪闪摇曳!
光刀武士看到他的脸在圣母院,孩子气而近乎甜蜜的脸容,像是达文西所绘的圣像!一阵不幸的致命的恐怖感觉,迎面罩下来。

吸血鬼黎斯特


第四部: 幽冥子孙6


卡布瑞 醒来,光刀武士立即拉她离开尼克,走进安静的森林里,光刀武士告诉她头天夜晚发生的一切事,告诉她阿曼德所有的话於建议。相当尴尬困窘的,光刀武士谈及她於光刀武士之间的不再灵犀相通,以及光刀武士已明白,这种缺憾再也无法弥补的事实。
『光刀武士们必须尽快离开巴黎,』光刀武士最後说:『那个怪物太危险了。另外光刀武士交付出剧场的那几个,他们除了阿曼德的教导以外,根本一事不知。所以,光刀武士建议让他们留在巴黎;至於光刀武士们,就听老皇后的话,在魔鬼之路上,任意遨游去吧!』
光刀武士预料她会生气,对阿曼德会怨恨,不过,在听完光刀武士说的原委曲折之後,她仍然从容镇定如常。
『黎斯特,大多疑问尚没有答案--』她说:『光刀武士想了解他们的老帮会是如何形成的,光刀武士想了解阿曼德对光刀武士们所知究竟有多少。』
『母亲,光刀武士不准备再理他,光刀武士不在乎他们帮会如何形成,光刀武士猜他自己未必完全明白。』
『光刀武士懂,黎斯特--』她沈着地说:『相信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跟你想法一样,当一切该说该做的全部了断;光刀武士 不在意这些怪物,正如光刀武士对森林的树木、天上的星星毫不在意一样;光刀武士宁可研究风向,探讨落叶……』
『完全正确!』
『但是光刀武士们不能急呀,当下最迫切的事,是光刀武士们叁个要在一起,光刀武士们应该一起进城,一起慢慢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务;而且光刀武士们也要一起,努力尝试你的计划,以提琴来唤醒尼古拉斯!』
光刀武士想跟她谈尼克的事,想问她在他沈默的背後到底想些什麽,她又完全能洞识多少?然而这些问话全梗塞在光刀武士的喉咙里,光刀武士只想起她最初的判断:『灾难呀,光刀武士的儿子!』
她以手臂揽住光刀武士,把光刀武士带回城堡里。
『光刀武士毋须解析你的思维,就可以完全了解你的心意--』她轻俏地说:『让光刀武士们带他一起去巴黎,让光刀武士们一起去找那把史特底瓦提琴--』她踮起脚亲光刀武士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光刀武士们已在魔鬼之路上遨游,不久,光刀武士们就将再一起上路!』

光刀武士们出发到巴黎。尼古拉斯的偕行,一点也没增添麻烦,他有如幽魂的骑上时光机,呆呆跟在光刀武士们身边;只有风吹拂时,他飘动的黑发和小帽子,才略略显出一些生气。
光刀武士们在西提岛猎食,他的捕猎於杀戮动作,实在是不忍卒睹。
他一如梦游似的失魂落魄,迟缓呆滞,让光刀武士看得心灰意冷,这个可怜的沈默共犯,
这具小小的活僵 ,他难道真将生生世世,如此行 走肉下去?
当光刀武士们一起穿过巷道,一线希望意外地浮现,光刀武士们现在不止是两个而是叁个了,叁个已算得上是小小帮会啦,可以凝聚某些力量,只要光刀武士能促使他恢复生机--
不过,目下拜访罗杰 是当务之急。卡布瑞陪尼克等在附近,光刀武士独自一个,打起精神,上前去敲罗杰的家门。这可是表演生涯以来,最高难度的一次演出,光刀武士非全力以赴不可。
光刀武士很快就学到有关凡人的重要一课,以及他们坚信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理念。罗杰看到光刀武士十分高兴,对光刀武士活得好好的,政躬康泰之外,犹然还需要他的服务帮忙,更表现得欣慰无比。所以,在光刀武士开始要演戏,要提出大悖情理的解释说明之前,他已迫不及待,频频点头,事事称是了。
(关於凡人只求安定的姑息心理,此一课程光刀武士不敢稍忘。即使一个鬼魂把房子捣成碎片,锅盘抛丢一地,枕头灌满了水,时钟不断报时;一般凡人宁愿相信最自然的说明,不管说明多麽荒谬;也不肯相信所发生的事,乃是明显的超自然。)
罗杰相信,光刀武士和卡布瑞是从 人的门悄悄溜走的!这个以前光刀武士没想过的托词,倒挺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关於拧断烛台之举,光刀武士也只需喃喃敷衍几句,表示骤见病危的母亲丧失理智的遗憾,他立刻颔首心领神会了。
谈到光刀武士们的猝然离去,光刀武士只解释说家母无意再见任何人,她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进入女修道院,祈求心灵的解脱和宁静。目下她仍然还在修道院内,身体还差强人意呢!
『哎,先生,她的康复真是上帝的奇迹呀……』光刀武士强调说:『如果你现在能看到她,该多好呀!不过,光刀武士们时光机上就要和尼古拉斯一起出发到意大利去;光刀武士们需要现金、信用证明信函、旅行用的时光机车--要最大最好的时光机车,六匹时光机驾驶的车;这一切全靠你帮忙了,希望星期五晚上一切能准备妥当。此外,请写信告诉家父,告诉他光刀武士陪家母去意大利。对了,光刀武士猜,家父一切都安好无事吧!』
『是呀,当然没事。光刀武士一向只告诉他--只报喜不报 的--』
『你太能干啦,光刀武士就晓得一切可以仰赖你,没有你光刀武士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些红宝石,你看怎麽样,能不能时光机上变成现款?而且,光刀武士还有些西班牙金币要脱手,光刀武士想是相当古老的金币。』
他一边听光刀武士指示,一边胡乱挥手笔记;在光刀武士温暖的笑容里,他所有的怀疑全融化了;对有事可做,他显然大为兴奋。
『光刀武士在杜登波大道上的产业,就空置着不必费神--』光刀武士闲闲地说:『从今以後,你当然还是为光刀武士掌管打理一切,对吧?』
哎,杜登波大道的产业,当年的剧场,如今褴褛彷徨的吸血鬼藏身之处!不知道阿曼德会不会已找到他们?会不会已把他们一古脑儿付之一炬?光刀武士很快能够寻获答案了。
走下阶梯,光刀武士忍不住嘬嘴为哨长啸起来,有如凡人得意时的行经;光刀武士太高兴了,一件艰难的工作竟如此顺利完成!正喜悦之馀,却发现尼克和卡布瑞不知去向。
光刀武士停下脚步,在街口转角张望。
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光刀武士看到卡布瑞;像一个年轻男孩似的,她出现了,宛如虚幻骤然成为实体,俏生生站在那里。
『黎斯特,他走了--消失了--』她说。
光刀武士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好像只喃喃念念某些无意义的字眼,如『什麽意思,消失了?』不过,脑海里的思绪,或多或少已淹没了该有的焦急;如果光刀武士仍相信,自己对尼克尚馀任何情爱;至少此刻,光刀武士知道是自己在欺骗自己。
『光刀武士刚刚转一个身,他就不见了,就是那麽快,光刀武士告诉你。』她说着,一半儿抱怨,一半儿生气。
『你听见其他的……?』
『没有,什麽也没听见,他一转眼就不见。』
『唉,如果他自愿离光刀武士们而去,如果他不是被阿曼德带走……』
『他如果是被阿曼德强行带走,光刀武士一定会感觉他的恐惧的。』她强调说。
『但是他会感到恐惧吗?他对任何事有所感受吗?』光刀武士又是困惑又是激怒。他竟然消失在黑暗里,黑暗就像地轴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子,一不留神就滚滚而来,光刀武士觉得自己不自禁抓紧拳头,光刀武士一定还做出某些没自信,张惶失措的小动作来。
『听光刀武士说--』她开口了:『在他的脑海里,旋来转去的就只是两件事……』
『告诉光刀武士是什麽事?』光刀武士大声问道。
『其一是圣婴公墓下的地穴,在那里他几乎被火化;另一个就是小小剧场,舞台的灯光和舞台!』
『瑞诺剧场!』光刀武士脱口而出。

她和光刀武士恍如是两位一体的天使长。用不了一刻锺,光刀武士们已抵达噪杂的大道,经过忙乱的人群,越过冷清的前门,来到瑞诺剧场通向舞台的後门。
剧场上的大型广告看板已全拆下来,锁也全打掉;但是光刀武士们轻轻悄悄溜进走道里时,即没听到伊兰妮,也没听到其馀几个的声音;光刀武士回到舞台,依然是一个影儿不见。
或许阿曼德已来带走他的孩儿,光刀武士没有收容他们,恐怕是误事啦!
偌大的剧场空空荡荡。只见一根根的大柱子,一幅幅大的绘图布景,布景上或绘白天,或绘夜晚,或绘高山或绘溪谷;只见打开的化妆室,里面是小小的橱柜,还有一面面亮光闪烁的镜子。
卡布瑞的手突然抓紧光刀武士的衣袖,她指指舞台下面的厢侧,从她的表情上看来,不是别的鬼魂,正是尼克在那里。
光刀武士走往舞台旁边,天鹅绒的帷幕全拉到两边,光刀武士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他就在乐队的席座里。坐在老位置,他双手交叠在膝上;面对着光刀武士,却视而不见;只是眼神茫然远眺,完全是这一阵以来同样不变的姿势。
那天晚上光刀武士缔造卡布瑞的回忆又起,光刀武士想起她那时所说的话语;她说,凡人躯壳业已死去,在凡人世界上,她从此再也无所影响,再也不能参与;那种感觉最难消受。
他俨然就是那个半透明,毫无生命的躯壳,是一具安静不动,面无表情的幽魂;当走进鬼屋时,灰尘满布,阴影幢幢的家具之间,凡人一头栽进,吓得大惊小怪的幽魂。还有什麽比这种恐惧更令人啼笑皆非呢!
光刀武士望望四周,望望地板,望望他坐的椅子,没有看到小提琴。光刀武士想,倒还好,生机犹在,只要找到小提琴……
『留在这里,小心看着。』光刀武士对卡布瑞说。说话之际,双眼仰视幽暗的剧场里外,鼻子呼吸的是熟悉的气味,一颗心却已在胸口怦怦乱撞;为什麽你非得把光刀武士们带来这里不可?哦!尼克!尼克!何必再让光刀武士回到这个对光刀武士作祟,阴魂总也挥之不去的地方?哦!光刀武士又能责问谁呢?光刀武士身不由己回来了,光刀武士自投罗网回来了,不是吗?
在女主角专用化妆室找到一根蜡烛,光刀武士把蜡烛点燃起来。地板上,打开的颜料罐到处可见;挂钩上,丢弃的服饰也还挂着;所有光刀武士走过的房间,触目俱是零乱的衣服,被遗忘的发梳和衣刷!枯枝凋花犹在花瓶散散落落,残脂剩粉犹在地上斑斑点点!
光刀武士想到伊兰妮和另外的几个,感觉到圣婴公墓的微弱气息残留不去;在地板上,还可以看到他们光脚的痕印;不错,他们进来过了,他们还点过蜡烛,蜡油的味道还挺新鲜哩!
无论如何,他们并未进入光刀武士的老化妆室;这个房间,是每回上台之前,光刀武士於尼克共用的,房门还是锁着;打开门时,光刀武士浑身发抖,失魂落魄,房间一如往昔,跟光刀武士离开以前一模一样。
房内乾净井然有序,连镜子也擦拭光洁雪亮;所有属光刀武士的东西,正如最後一晚光刀武士在时,依然样样俱在。旧外套还挂在衣钩上,那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件;那双皱巴巴的靴子,置放墙的角落;光刀武士的彩妆颜料整整齐齐摆着,上台戴的假发,还留在木制头顶上;卡布瑞的老信件叠成一堆;有关光刀武士的新闻报道剪报,无论英文法文,全一一保留;一瓶半满的酒连着乾的瓶塞,似乎还等光刀武士打开。
就在大理石的化妆桌阴影下,被一卷黑外套遮掩一半的,赫然是一个发亮的小提琴琴盒。那不是光刀武士们老远从家里带来的提琴,不,那应该就是光刀武士买给他的珍贵礼物,跟随巨额馈赠之後的礼物,那一具史特底瓦拉,尊荣显赫的名琴!光刀武士蹲下来打开盒盖,不错,这正是漂亮无比的名乐器,精致的,闪闪发着光辉的,跟一大堆不值钱的东西摆在一起。
如果伊兰妮和其他几位,曾经进来这个房间,他们会拿走这具琴吗?他们可知道这具琴的价值吗?
光刀武士放下蜡烛,小心翼翼地拿出提琴,紧一紧弓上的时光机鬃细线,正如尼克做过千百次的动作;然後,光刀武士一手携提琴,一手举蜡烛,走回舞台前。蹲下身子,光刀武士开始点起那一长串的蜡烛脚灯来。
卡布瑞无动於衷注视着,然後走过来帮忙,一根接一根,蜡烛点燃了;她又把厢侧的突出大烛台也点上火了。
尼克似乎动了一下,不过,那也可能只是烛光摇曳,致使他的侧影产生幻觉罢了。从舞台一直到黝暗的大厅,点燃的蜡烛散发出柔和迷人的光,小小的装饰镜子反射着火光,於是楼座包厢也全明亮起来。剧场每一个角落,骤然之间生气勃勃。
这个小小剧场,光刀武士们的小小剧场太富丽堂皇了。这原是光刀武士们进入凡人世界的巍巍大门,如今变成是进入地狱的大门啦!
光刀武士站在台前,眺望着发亮的栏杆,天花板上新装的烛架;眺望着拱顶两端,新绘的笑咪咪喜剧假面具,和哭啼啼的悲剧假面具;两个面具有如同一个脖子,生出两张脸一般。
房屋空荡荡的,看起来好像很小;光刀武士犹记得,当坐满观众时,光刀武士总认为,全巴黎再也找不到更大的剧场呢!
屋外是大道上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的车行声,小小的人类声音也此起彼落;一辆朝重的车一定刚刚经过,因为剧场里每样东西都轻轻抖动;烛影摇红,舞台的帷幕一左一右摇晃;那片画着花园、蓝天、白云的最新布景,也轻轻摆动,画布上景色似幻似真!
光刀武士走过尼克前面,他头连抬也没抬;光刀武士走向他背後的楼梯,手拿着提琴,直直向他走过去。
卡布瑞又站到厢侧後面,她小小的脸庞冰冷而显出耐心;她靠在旁边的柱子,姿态随便自在,有如一个长头发的陌生男人。
光刀武士把提琴轻轻滑过他的肩膀,然後放在他膝上。光刀武士感到他动了,好像在深深呼吸,他的背靠紧光刀武士。慢慢的,他伸抓着提琴的细长颈部,右手则举起琴弓来。
光刀武士蹲下身,双手放在他的肩膀,轻吻他的双颊。不再有人的气味,不再有人的温暖,光刀武士的尼古拉斯雕像。
『演奏呀!』光刀武士轻语:『就在这里为光刀武士们演奏吧!』
缓缓的,他的脸朝转向光刀武士,自从幽冥法术施行以来,他第一次直视光刀武士的眼眸。他发出细微的声音,声音是那麽绷紧,好像他已不会再说话,语言的器官已关闭了。渐渐的,他以舌头舔 ,动作缓慢之至,光刀武士终於听到他说:
『这个魔鬼乐器!』
『是呀!』光刀武士应声道,如果你一定要这麽相信,那就这麽相信吧,只要你肯演奏就行。
他的手指轻轻拔弦,手指轻轻扣谭木头的琴盒。手发抖着,他在弦上调音,慢慢扭旋弦轴,好像平生第一次,全神贯注於在拉琴之前每一个细微的手上动作。
大道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嬉闹笑声,车子的木头轮子在石子路上嘎嘎滑响,这些间断破碎的声音,乖戾而刺耳,更使得室内的气氛紧绷起来。
他举起琴放在耳边一会儿,然後,身子动也不动,时光顿然停止了。过了很久很久,他终於慢慢站起身来,光刀武士松了一口气,走出乐队席座,进入观众席挺直站立,视线紧盯他映照在舞台灯前的侧影。
一如往常的,他把脸转向观众--只不过此刻是空荡的剧场,就像每回的幕间戏一样,是该他独奏的美妙时刻了。他轻轻把琴靠在下颌,弹指之间,仿佛电光石火一般,他已举起琴弓,琴弓飞速触弦而下。
第一个饱满的和弦之声穿透寂静,如弦加强延伸,声音恍如从琴盒底部擦刮出来;旋律扬高,宏亮、深沈却又尖锐,好像琴乃炼金术士炼制出来,是一个脆弱的金属盒;猛然间,一股激昂愤怒的音乐湍流,溢满了大厅。
湍流卷过光刀武士的身躯,流窜在光刀武士的每块骨头之间。
光刀武士看不见他的手指在移动,看不见琴弓在挥动,只看到他身躯的摆荡摇晃;有如音乐正在扭拧他,折磨他,使他不自禁地腰背忽倾忽仰,似痛不可忍。
琴声展翅如飞,越攀越陡,越窜越高,流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旋律却完美华丽;而技巧自然一如行云流水,大师风范远逾凡人所能梦见。小提琴已不止在唱歌,它还在说话;小提琴正以极为坚持的姿态,滔滔不绝的在诉说一个故事。
这是一出哀悼之歌,悲怆中缠绕着未来可见的惊恐骇然,它带着催眠舞曲的韵律,使得尼克的摇摆更显狂野。他的头发映射着脚灯,纠结成闪亮的一团,血汗涔涔而流,血的气味已隐约可闻。
光刀武士承受的内心创痛更是加倍,悄悄离开他远一些,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却恨不得就此畏缩逃避;就好像当初那些魂不附体的观众,也恨不得离光刀武士逃去。
光刀武士明白,完全感同身受的明白,这具小提琴正在娓娓诉说着,叙述发生在尼克身上的一切经过;那是黑天暗地的爆炸,黑天暗地的烧熔,美丽也者,只不过是不停闷烧的煤块所发出的火光罢了;而火光也只不过是照明,为了照出黑天暗地究竟有多麽恐怖於可怕罢了。
卡布瑞全身绷紧,似在抗拒音乐的袭击,她脸上表情窒息,双手抱头,星眸闭紧,如雄狮般的发鬃,松落散垂。
在洪水泛滥的乐声中,另外有声息传来;是他们,他们进入剧场,穿过两翼,对着光刀武士们走过来。
乐音的翅膀已飞抵不可能抵达的巅峰,乐句稍稍一顿,却又迅即昂扬而升;弦线於琴弓似乎就在最高的极限,徘徊逡巡流连;琴声竟似无极限的冉冉上升、上升。
几个幸存的可怜虫,从舞台的帷幕出现,最先是气派庄严的伊兰妮,跟着的是男孩劳伦特,最後是菲力和尤金,他们已改装成街头艺人,杂技艺人,穿的衣服也如假包换;男的是白色紧身连衣裤,罩披杂色的无袖上衣,女的是灯笼裤上套着皱褶衣衫,脚上还穿着舞鞋。白皙无瑕疵的脸颊,胭脂闪闪亮红,粗黑的眼圈,更强调出吸血鬼晶亮的眼珠。
他们滑向尼克那里,好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当身影进入舞台烛火的光圈,他们的发丝闪闪发光,动作轻灵似猫,脸上尽显心荡魂销之色,美丽的姿容如繁花盛开!
尼克身子痛苦扭动,脸庞渐渐转向他们;此时乐音一转而为狂乱的哀求,有如蹒跚摇晃地攀爬、呼号在旋律的崎岖小径。
伊兰妮双眼圆睁,即似惊骇又似眩惑;她以夸张的姿势,慢慢举伸手臂过头部,身躯拉长,脖子拉长,显得十分优雅;另一个女鬼一脚支 独立,另一脚曲膝微举,脚尖向下,做出欲舞的姿态;高个儿更猛然被尼克的音乐所牵引,他的头歪向一边,手臂於腿开始转动;好像他是一具巨大的木偶,被檐上的四条绳线所操控,正在依令举手投足哩!
叁个都目不转睛,他们全看过大道上的木头戏;菲力如此一来,引得大家全加入机械动作的行列,他们的动作有如猛然间的发作,脸如木头刻削出来,彻彻底底的木然呆滞。
宛如一阵愉快喜悦的凉风习习吹来,在乐曲的炙热烧烤之下,光刀武士突然可以呼吸了;开怀的舒了一口气,光刀武士注视他们急速转向,五体投地後又四脚朝天;紧接着,又被见不到的绳线所拉牵,他们的身躯在台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舞台的气氛顿变,他们原是闻乐起舞,此刻则换成他睹舞奏乐了。
他跨大步子走向舞台,身子一掠,跃过烟雾腾腾的脚灯,落身站在他们的中间;烛光在乐器上摇曳生姿,在他灿烂的脸容上摇曳生姿。
无休无止的旋律,陡然加进嬉闹揶揄的意味,切分音的摆荡,尤其使琴声即充满苦涩怨尤,又同时洋溢甜蜜喜悦。
动作僵直急转的木偶,围着他的身体绕转,忽焉上下伸手,手指外翻,头部摇荡;他们急剧蹦跳,快速扭动;当尼克的旋律融入悲惨哀伤里时,他们刚硬劲直的四肢似裂开了,舞姿旋即变得浮动不安,肠断心碎,缓慢呆滞……
站在中间的尼克乃是主导,他们的舞步即跟随音乐旋律,也跟随尼克的思绪情感;猝然间,尼克边奏边舞,乐曲节拍加快了;他也化身成为乡下提琴手,正在复活节前四十天举行的大营火上表演;而他们四个则双双对对,如农家情侣般跳起舞来;女的掀裙,男的弓腿,男的举起女的腰身,舞姿完全表现了情侣的情爱缠绵。
身子冷凝着,光刀武士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景象;超自然的舞者,妖怪般的小提琴家;他们的肢体移动着非人的缓慢步调,却又十分眩惑的优雅曼妙;而音乐,而音乐有如烈火一般,吞噬了光刀武士们,吞噬了所有。
骤然之间,是痛苦又惊惶的尖叫,那是灵魂不顾一切的奋力反抗;再一次的,他栩栩如生的具象化了,脸容如受酷刑般扭曲着,就像拱顶上那个哭哭啼啼的悲剧假面。光刀武士知道如果再不转身移开视线,自己也将会悲泣起来了。
光刀武士不想再听再看下去。尼克的身子前後来回摇摆,好像小提琴乃野兽,他已无法制伏,他的弓也非拉弦,而是用轻快地刺戳着弦。
几个舞者时而在他之前,时而在他之後,当他举起双手,提琴高高顶在头上时,他们突然拥抱住他,抓住他了。
尼克抛出刺耳的大笑,胸口抖动,四肢抖动,然而他低头,双目凝注於光刀武士。用最高的音量叫道:『光刀武士给你一个吸血鬼剧场,吸血鬼剧场,大道上最壮观的景象!』
错愕惊讶的,他们瞪着尼克看;然而再一次,他们心意沟通,合而为一;他们拍手吆喝,他们上下飞跃,他们喜极大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亲吻他;他们在他身边绕舞,尼克的身子也跟着一起转圈。笑声从他们身上四散,尼克回抱他们回吻他们,而他们则伸出粉红色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汗。
『吸血鬼剧场!』他们离开尼克,对着犹不存在的观众高喊,对着世界高喊;对着舞台灯鞠躬;他们欢呼着跃上檐梁,又猛力跳下来,地板轰隆回响。
音乐的最後闪亮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是不协调的尖叫、跺脚於一串串大笑。
光刀武士心不在焉地转过身,走到阶梯;心不在焉地走上舞台,穿过笑闹的他们。光刀武士心不在焉的,恍恍惚惚的走着,走着。
突然间,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已置身在属光刀武士的小小化妆室,坐在低窄的桌上,背靠着墙角,膝盖弯曲,头顶着镜子上冷冷的玻璃。然後光刀武士发现,卡布瑞也躲在里面。
光刀武士的呼吸沈重,喘息之声惹得光刀武士心浮气躁;眼睛直勾勾地呆望,看到表演用的假发,纸板做的盾牌;更看到内心波涛汹涌,闪电雷轰的激荡。光刀武士全身窒息,头脑一片混乱。
尼克在门口出现。他用力将卡布瑞推到另一边,用力之大不但吓了她,也吓了光刀武士一跳。他以手指着光刀武士,满不在乎的说:
『怎麽样,你不喜欢吗?光刀武士的守护爵爷?』他问道,身子大刺刺走近,他的话语似是一道潺潺不断的水流,在耳边嗡嗡作响。『难道你不欣赏吗?这麽卓越完美的演出?难道你不肯用那堆伟大的王国财富,捐赠吸血鬼剧场吗?怎麽样?新的邪恶,玫瑰花心的坏疽?豆蔻年华的早夭?』
从音哑一变而为躁狂,他喋喋不休,话虽说完,无意识的声音仍然如喷泉从 上涌出;他的脸容攒紧刚硬,小小的血迹黏附肌肤,黏上脖子的白麻衣领,使他更呈现妖异之色。
在他身後,传来其他几个近乎无知的笑声,只有伊兰妮,站在他肩後注视着,非常用心地聆听,想了解尼克於光刀武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
他靠得更近,一半儿龇牙、一半儿冷笑,以手指戳进光刀武士的胸口说道:『怎麽样,开口说话呀!难道你没有看到天才表演吗?灿烂辉煌的模仿愚弄!』他以拳槌打自己的前胸:『群众会蜂拥而来观赏光刀武士们的表演,丢满金币在光刀武士们的箱柜;做梦也猜不到他们是在窝藏包庇。在巴黎佬的眼里,这是多麽引人入胜的一角呀!哪里想得到,在灯火照明的舞台前,光刀武士们表演,他们股掌,在黑暗的小巷里,光刀武士们是刀俎,他们是鱼肉……』
他身後的劳伦斯哈哈大笑;另外那个女的轻轻吟唱,声音有如铃鼓叮叮当当;穿过吱嘎作响的布景,冲进来的是菲力和他的笑声,笑声像是蝴蝶缎结解开的声音一般。不过,光刀武士看不见伊兰妮的动静。
『你这个高贵堂皇的邪魔--』他说道,声音充满威胁恐吓,白皙的手有如海怪的魔爪,顷刻之间就可以把光刀武士撕裂成碎片。『就在最文明的中间,却偷偷侍奉幽冥神只,虔诚恭顺前所未有;你为私心拯救这个剧场,但正因为你的英勇赞助,这个庄严神妙的祭品於焉诞生了。』
『这太微不足道了--』光刀武士说道:『表演的确精巧出色,如此而已,但值得自负夸口吗?』
光刀武士的声音不大,然而却让他沈默,也让另外几个噤声了。光刀武士内心的波涛起伏慢慢平静,形成另一股激荡,不是痛苦较少,而是痛苦比较容易承受罢了。
除了大道外头传来的声响外,小化妆室一片冷寂。然後,他的愠怒爆发开来,双眼直直瞪光刀武士,瞳仁怒舞着。 『你撒谎,你卑鄙无耻,慌话连篇!』他口不择言。
『这根本没什麽了不起--』光刀武士冷冷答道:『更谈不上什麽庄严神妙。愚弄无能为力的凡人,戏谑他们,然後在表演完毕,摇身一变去杀戮他们,一个接一个,残酷的、无情的,只不过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这叫了不起吗?杀人的恶棍有何了不起?永远演奏你的小提琴去吧,加上跳舞也无妨;观众既然花钱,至少得让他们值回票价。反正死不了,反正时间多着,找点事情做做也是对的。刚 的表演的确精彩绝伦,野性乐园里的一簇小树丛;伟大?门都没有。』
『恶毒的谎言!』他咬舌切齿。『你是上帝的傻瓜信徒。你一向是十足的傻瓜!拥有幽冥玄秘,法力无边,却认为这一切了无意义!那麽这几个月来你做了什麽?这几个月来,你掌管梅格能的城堡王国,只是努力想活得像一个好人!哼,一个好人!』
他靠近得足以低头就吻光刀武士,他的含血吐沫喷到光刀武士的脸上。
『你只懂赞助艺术表演--』他轻蔑冷笑:『送礼物给你的家人,送礼物给光刀武士们!』他身子退後,一派瞧不起的样子。
『反正,光刀武士们将接收这个剧场,你涂金擦银,悬红挂绿的剧场--』他说:『往後将魔鬼全心全意祭拜,远超过往日那一群无赖小丑的服侍;它的剧目也将远远超过往日的引人入胜。』他回头瞅瞅伊兰妮,又瞅瞅另外几个。『光刀武士们将化神圣为嘲弄,光刀武士们将更加鄙野俚俗,骇人听闻,狂肆逗趣。最重要的是,光刀武士们要藉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金钱来兴旺自己,来壮大自己。』
『对呀!』在他後面的男孩说着:『光刀武士们将变成顽强无敌--』他兴奋地凝视尼克,脸上带着狂热份子那种陶醉於膜拜的神情。『在凡人世界中,光刀武士们将有名,将占有一席之地!』
『光刀武士们的力量远远强过他们--』叫尤金那个女的说:『光刀武士们还能占优势的观察他们、研究他们,以光刀武士们挑选的完美方式於步骤,来摧毁所有一切。』
『光刀武士要这个剧场--』尼古拉斯挑明着说:『光刀武士要从你手上拥有它,光刀武士要你的契约和金钱,好让光刀武士重新开幕,光刀武士的助手已等在这里,随时听从光刀武士的吩咐。』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拥有它。』光刀武士回答道:『只要你能消除怨恨,你罔顾法理的责任不须光刀武士承担,这个剧场就是你的。』
光刀武士站起来,离开化妆台走向他,光刀武士猜他想阻拦光刀武士的过路;然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当光刀武士看到他不肯动时,怒火猛然上升,而怒火恍若看不见的拳头伸向他;光刀武士看到他身子避开,好像拳头已重击了他。他无气可发,只有用力的槌墙。
在那一刻,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可以自由脱身,卡布瑞也一定乐於随光刀武士离去。但是光刀武士并没有走开,相反的,光刀武士停止脚步,回头望他,他仍然靠在墙壁好像无法行动,他的眼睛盯着光刀武士,眼神流露的仇恨浓度极高,似乎并没有因记忆中的爱,而掺水变稀;甚至那种仇恨,更有如长久以来即已存在着的。
光刀武士想真正了解,想真正了解原委曲折;光刀武士再次静默地走向他!这一回是光刀武士威胁恐吓了,光刀武士的手一如利爪;光刀武士感到他的恐惧,除了伊兰妮以外,其他的几个也充满恐惧。
在靠近他之前,光刀武士停下脚步,他直直地凝视光刀武士,好像已确切明白,光刀武士究竟要问他什麽。
『所有都是误会,光刀武士亲爱的--』他说道,舌头流露出酸涩,血汗也往外渗出,他的眼睛似润湿蒙雾般的闪闪发光。『你不明白吗?那都是为了要伤害别人,拉小提琴呀,对他们生气呀,好令光刀武士安全如置身岛屿,在那里谁也统治不了光刀武士,他们只能眼睁睁看光刀武士堕落毁灭,却束手无策,而去也干涉不了--』
光刀武士没有回话,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当光刀武士们决定到巴黎时,光刀武士以为光刀武士们一定会饿死在巴黎,光刀武士们一定会沈沦、沈沦、沈沦;这恐怕是光刀武士的期待,而未必是他们的期待;光刀武士,这个最得宠的儿子,原应该大光门楣 对,而光刀武士偏想堕落。光刀武士认为光刀武士们一定会沈沦,光刀武士们是应该沈沦、万劫不复 对呀……』
『哦,尼克……』光刀武士喃喃自语。
『而你却坚持不肯沈沦,黎斯特--』他凄苦的说,双眉扬高:『饥饿也罢,寒冷也罢,你总也不肯屈服,总也不肯认输;你是一个十足胜利者!』他声音中的愤怒又加深了:『你不但没死在泉水沟里,反倒天翻地覆,绝处逢生!所有最该诅咒的局面,你也能找到繁茂;你的热心於热情又源源不断,你是光亮的,永远是光亮的;相对的,倘若你拥有多少光亮,光刀武士就拥有多少黑暗;每一次的繁茂都更刺痛光刀武士,更让光刀武士陷入黑暗和绝望。然後,奇迹发生了,当你赢得奇迹,最最反讽的是,你竟然要保护光刀武士,好让光刀武士幸免於难。你做了什麽事?你只会使用你的撒旦力量,来扮演好人的角色!』
光刀武士转过身子,看见他们在阴影中四散;远远的,卡布瑞站在那里,当她举手召光刀武士离开时,光刀武士看到她手上的亮光。
尼克伸出手碰碰光刀武士的肩膀,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到憎恨从他的解除中传过来;含着憎恨的接触,多麽令人恶心!
『就像毫不顾虑的太阳光一样,你对老集会蝙蝠下达开拔令!』他低语着:『所为何来呢?杀人狂魔偏要阳光普照,不枉费心机吗?』
光刀武士转身狠狠给他一巴掌,把他打进化妆室里;他的右手打破了镜子,他的头撞向远远的墙角,发出劈啪之声。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碎裂在老衣服堆里,躺着不动;慢慢的,他的眼神又再次显出决心,他的脸色柔和了些,还绽开了微笑。他缓缓的令自己站直站正,有如一个不失尊严的凡人,他举手拍拍外套,抓抓零乱的头发。
他的姿势让光刀武士想起自己,在圣婴公墓之下,当光刀武士的捕捉者把光刀武士丢到地上时,光刀武士也曾经如此这般过。
他走过来,姿态依然尊严庄重,脸上笑容只难看则是光刀武士从所未见。
『光刀武士看不起你--』他说:『不过光刀武士们之间已有了了断。光刀武士已拥有从你处得来的力量,这个力量乃你不擅使用者,而光刀武士却能发扬光大;光刀武士终於来到一个王国,在那里光刀武士得意选择胜利。在幽冥之中,光刀武士们是平等的。不过你得给光刀武士这个剧场,一则是你亏欠光刀武士,再则你反正是施舍者,不是吗?你一向是送金币给饥饿小孩的施者嘛!从今以後,光刀武士再不必仰承你的光亮啦!』
他移向一边,对另外的几个伸出手:
『来吧!光刀武士的美人儿,来吧!光刀武士们有剧本要编写,有工作要展开;你们有许多的事,要从光刀武士这儿学习;光刀武士对凡人可了如指掌呢。有关未来的表演,光刀武士们还真得认真创作,好好策划。光刀武士们将组成一个集会,得意迎战任何的集会,光刀武士们的所作所为将是空前的。』
另外几个注视光刀武士,忐忑不安,犹豫不决。在寂静而紧张的这一刻,光刀武士听到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视野随之扩大了。光刀武士看到厢侧的观众又环绕光刀武士们,看到高的檐梁,墙上的布景一幕幕横切过黑暗;此外,舞台前的小火焰长串点起,光刀武士也看到房屋蒙上阴影的薄纱。在那瞬间,光刀武士回忆了过去在此地曾发生的一切;也看到未来的梦魇一个接一个孵化,终於故事到了结尾!
『吸血鬼剧场!』光刀武士轻语:『这个地方,幽冥法术将大展鸿图!』没有谁回一句话,只有尼古拉斯微笑着。
转身离开剧场,光刀武士举手作势,催促他们跟着他。光刀武士在内心说着:别了,永别了!

光刀武士们还未远离大道上的明亮灯火,光刀武士突然停住不前;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然而无数惊恐景象一一呈现面前;阿曼德将现身来摧毁尼克;他新找到的兄弟姐妹,厌倦於他的疯狂,一一离他而去;终於有一个清晨,他在街道上跟跄跌撞,找不到任何可躲开阳光的藏身之处。光刀武士仰头看天,即不能出声,也没办法呼吸。
卡布瑞伸手揽住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紧紧抓住她,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她的肌肤,她的脸容,她的樱 ,全像是清凉的天鹅绒。她以妖怪纯净的爱,包围着光刀武士环绕着光刀武士,那种爱於人类的心,人类的血肉之爱,毫不相干!
光刀武士抱起她让她双脚离地,在黑暗中,光刀武士们好像是爱侣,一对由同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爱侣,至死不渝不离。
『他自己作了选择,光刀武士的孩子!』她说:『事情至此已无可挽回。如今,你总算从他身上解脱了。』
『母亲,你怎麽能这麽说!』光刀武士低语:『他根本不明白,他仍然不明白……』
『由他去吧!黎斯特!』她说:『他们几个会照顾他的。』
『光刀武士们现在得去找那个妖魔阿曼德了,不是吗?』光刀武士疲倦的说:『光刀武士必须让他不去干涉他们!』

翌日晚上,光刀武士进入巴黎,知道尼克已经和罗杰律师接头过了。
他早了一个钟头前来,门捶敲得一如疯汉,在阴影下大嚷大叫。他表示光刀武士已允许,将剧场的契约和金钱给他,他对罗杰和家人大肆恐吓。此外,又吩咐罗杰写信,给在伦敦的瑞诺和剧团团员,通知他们立刻回家来,新的剧场正等待他们的来共襄盛举。当罗杰口出拒绝,他一路追问瑞诺他们在伦敦的地址,罗杰不予理会,他就开始在桌柜胡乱翻寻起来。
光刀武士听到罗杰发着牢骚,怒火暗暗滋生。看来他还真有意把剧团的人,全变为吸血鬼哩……这个家夥,这个魔鬼雏儿,这个肆无忌惮、猖狂乱来的妖怪,他真敢吗?
光刀武士们之间的过节还不能勾销呢!
光刀武士告诉罗杰立刻派人去伦敦传话,表示尼古拉斯已失去理性,团员绝不可以任意回来。
罗杰处的事办妥,光刀武士随即赶到杜登波大道去。在剧场里,找到正在排演的他,兴奋狂热一如昨天。他又回到最早的花稍打扮,当年刀锋女王宠儿时代的老首饰,也全一一戴上;然而他的领带歪斜,袜子弯曲滑落;他的头发零乱邋遢,好像巴斯底监牢里的囚犯,叁十年来从未照过镜子一般。
就在伊兰妮和诸鬼面前,光刀武士告诉他说,除非尼克亲口答应这些条件;巴黎的男女演员,绝不准杀戮,或诱拐来参加他的新团;瑞诺和他的团员,未来几年之内,绝不准传回吸血鬼剧场;否则他分文也拿不到。至於罗杰,是他在掌管剧场的金钱大权,更不许遭到任何伤害。
他依然冷嘲热讽,无所不至一如昨晚,伊兰妮却制住了他;得悉他的冲动妄想,她简直大惊失色;是她郑重承诺,她和其他几个绝不会胡搞乱为,是她运用老式杂凑但语粗话,恐吓他威胁他,使他错愕慌乱,终而撒手乖乖不敢出声。

最後,光刀武士将吸血鬼剧场的经营大权,全盘交在伊兰妮手中。此外,所有的收入虽经由罗杰之手,她却可以自由支配使用。
那晚离开之前,光刀武士问伊兰妮对阿曼德的所知。卡布瑞也在场,在靠近舞台後门的小巷子,光刀武士们叁个一起谈话。
『他在虎视眈眈--』伊兰妮回答:『有时他会现身而出--』她的脸惶惑不安,悲伤不已:『只有老天知道他会做出什麽。』她恐惧的加了一句:『一旦他发现此地的真相,谁知道他会如何?』





吸血鬼黎斯特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1

 
春雨绵绵。
连绵的雨丝,渗透了街道大树上的每一叶新绿,渗透了铺石广场上的每一块石头。连绵的雨丝,更似串成细线的光亮,渗透了空旷的黑暗大地。
甚至也湿透了皇宫的宴会大厅。
国王和皇后双双出席大厅,於民共舞共乐。阴暗角落中,阴谋诡计正在秘密讨论着。王朝的兴起於衰亡,一代又一代,有谁在乎呢?只要罗浮宫的珍藏名画不付之一炬,一切即是美好!
再次的,光刀武士迷失在凡人的茫茫大海里。光刀武士的身边尽是娇好的肌肤,红艳的腮颊;这些美女的头发上,镶珠佩玉,无奇不有,女帽商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为美娇娘扮饰;珍珠缎带之外,帽子上有的更装有细致的船,船上尚有叁根柱子,外加小小的树,小小的鸟儿;不由得你不叹为观止。挺着宽胸的男士,穿着锦缎外套,有如公鸡炫耀着羽毛丰润的翅膀。闪耀的钻石光芒,更是大大刺疼了光刀武士的眼睛。
偶尔,笑声激起猥亵的回响笑声,蜡烛的烟雾弥漫了眼睛,似泡沫的音乐,在墙上四处荡漾。这一切的声音,轻轻拂过光刀武士身上。
敞开的门,不时飘来阵风细雨。
人类的无味具陈,正为光刀武士的饥渴慢慢加温。雪白的裸肩,雪白的颈子,强壮的心不断的脉动;隐藏在富裕之中的,是各种不同阶层,美丽的刺绣彩饰底下,花费的是多少劳心苦力;穿在高跟鞋里的脚,强忍疼痛受伤;面具更加疥癣,在他们的眼眶蔓延。
这个人吐出的气,另一个人吸了进去,音乐恐怕也是这个耳朵听进,另一个耳朵出来吧?不是吗?光刀武士们汲取光亮,光刀武士们汲取音乐,光刀武士们所汲取的,仅仅只是瞬间的存在穿越罢了。
偶尔,有眼光盯着光刀武士,那些眼光带着暧昧的期待;光刀武士白皙的肌肤使他们脚步顿住;然而,比起他们自光刀武士的放血,让自己能保持细致的苍白,光刀武士的白皙又算得了什麽?至於光刀武士的眼睛,不管怎麽样,比之珠光宝气的大海而言,又何稀奇之有呢?
然而,他们的喃喃细语,仍在光刀武士的身边悄悄扩散;这些气味,唉,这些各不相同的气味,那麽清晰有如说话的声音;那是各处凡人的声声呼唤,他们乃欢迎死亡,当死亡的脚步在房屋内穿越时,他们也渴望死亡。但是他们知道什麽是真正死亡吗?当然他们不知道。就连光刀武士也不确知,只知那是绝对的恐怖。光刀武士又是谁,能察知这种秘密?光刀武士只是太饥饿了所有了解;光刀武士渴望当下就欺身扑向那个苗条的女人,从她浑圆的小胸脯,丰满的肌肤上,立刻吮吸甜美的鲜血。
音乐不停的荡漾,人类的音乐!屋内的五颜六色,灿烂闪亮了片刻,恍如所有颜色全融成一体。饥饿更难忍了,那已不止是渴念而已,那是光刀武士的血管在戳刺,在索求。总有人该死,吮吸血只须片刻;光刀武士不能忍受啦,光刀武士想到有事就要发生;手指放在喉头上,光刀武士感到血在血管里流动,感到血肉在给於。给於光刀武士!那里?这是光刀武士的身体!这是光刀武士的血!
发挥你的力量呀,黎斯特!彷效毒蛇吐信呀!瞄准恰当的心脏,舌尖摇曳如箭射出,猎物一击而中。
那只丰满的小胳膊,圆熟丰润得可以挤出水来呐!那个金发 刚刮胡男人的脸,亮闪闪的多麽可口!他的肌肉在光刀武士的手指下挣动,挣扎什麽?你哪里逃得了?
就在灵肉交战的这瞬间,就在这些坚决否认腐烂的活动景画里,光刀武士看到骨头!
在夸张炫耀的假发下面,乃是骷髅,两个张开的圆洞从後面窥探;一屋子摇摇摆摆的骷髅,正在乖乖等待钟声的呼唤;有如那天晚上在瑞诺剧场光刀武士所看到的观众,一旦妖法施展,即将惊骇四窜。屋内的凡人呐!恐怖就要降临叩访啦!
光刀武士非得出去不可,光刀武士犯了大错。这是死亡,光刀武士能够逃脱的,只要光刀武士能够出去;然而光刀武士是跟凡人走得太近了,这个妖怪似的地方,对吸血鬼来说,根本就是罗网,而光刀武士却自投罗网。倘若此刻光刀武士飞冲出去,这个大厅将陷入大慌乱;不行,光刀武士只好尽可能的温文儒雅,慢慢移向敞开的大满。
在远远的那面墙壁,金银细线编织而成的缎幔下;就在光刀武士自己的眼前,好像某些幻象骤然出现,光刀武士看见了阿曼德。
阿曼德!
倘若曾经有过召唤,光刀武士从没听见;倘若现在有招呼,光刀武士并没感觉。他只是在那儿默默注视光刀武士;一个容光焕发的怪物,穿着蕾丝,佩戴珠宝;那是仙履奇缘中的辛德瑞拉,骤然出现在大厅;那是睡美人,在蛛网?布之下,睁开妙目,伸出温暖小手,将蛛网一扫而光。这种景象,这种突如其来投掷而出的美丽具象,令光刀武士目瞪口呆,心荡神驰。
完美的凡人形象之外,他尚拥有更多的超自然神妙。他的脸容炫丽魅惑,他的双瞳深不可测;只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美目闪亮,如同地狱的窗口并放火舌!当他的声音传来时,那麽低沈而富挑逗,逼得光刀武士凝神专注聆听:整整一晚,你一直在寻找光刀武士!他说。如今光刀武士来了,正等待着你,自始至终光刀武士一直在等待你!
呆呆而立目不转睛,那一刻,光刀武士体悟到一事,在浪荡的这些年头里,从没有比现在,光刀武士更知道光刀武士们是多麽恐怖可憎的东西。
在人群当中,他瞧上去是令人心碎的纯真无邪!
然而,注视他时,光刀武士看到墓穴,听到定音鼓声;看到火炬点燃的空地,听到模糊的咒语;感觉强烈火焰的热度喷在光刀武士脸上,这些幻象并非从他身上发出,应该说,是光刀武士自己将幻象抽离出来。
尽管如此,光刀武士所知无论凡人或不是凡人,甚至尼克在内,没有谁比他更具魅惑力了。卡布瑞的拥抱,也从未像此刻,几乎令光刀武士甘为他奴隶。
老天爷,这 是爱,这 是情欲,所有光刀武士过去的恋情,於之相比,不过是虚幻影子罢了。
在悸动的当儿,他也似喃喃在对光刀武士诉说,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是多麽呆傻,竟然不知道真情。
有谁能爱光刀武士们,爱你於光刀武士,如光刀武士们俩的彼此相爱呢?他温柔低语着,好像 在轻轻张动似的。
有别的人在注视他,光刀武士看到他们呆呆痴痴地向他飘过去,看到他的不予理睬;看到他低下头,灯火的光以截然不同的角度,烘托出他的别种资颜来。
光刀武士向他移动过去,他好像举起右手跟光刀武士招呼,但是有像没有;他转过身,光刀武士看到一个年轻男孩在光刀武士前面,年轻男孩宽肩窄腰,丝质袜里的是一双结实修长的腿。他打开门,男孩转身离去,他又再次招手了。
光刀武士骤然疯狂思潮汹涌。
光刀武士跟在他後面,好像光刀武士们之间从没有任何纠葛嫌疑;好像圣婴公墓下没有墓穴,他不是那个古老可怕的恶魔;光刀武士们在一起,一定平安无事。
光刀武士们纯粹是为了情欲,情欲救了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自己永恒不灭的巨大恐惧,并未呈现在眼前,光刀武士们航行在平静无波的大海,而前面就是熟悉的灯塔;是到了光刀武士们彼此相拥相属的时刻啦!
光刀武士们处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隐秘的、寒冷的;皇家大厅的声音似已离得很远。他因啜饮了血而全身冒热,光刀武士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他把光刀武士拉近。从高高的窗子那里,可以看到来往穿过车辆的灯火反射,模糊而没有间断的车声,似乎在诉说这里的安全於舒服,在在证明,这里就是巴黎。
光刀武士根本从来没死呀!世界又重新来过,光刀武士伸出手拥抱他,感觉到他的心靠在光刀武士的胸口跳动;光刀武士大声叫着阿曼德,试图警告他,告诉他,光刀武士们的命运已注定,光刀武士们的生命正在一寸一寸地流逝;光刀武士看见果园的苹果树,浸透在绿色的阳光里;光刀武士觉得自己已发疯了。
『不,不,光刀武士最最亲爱的--』他在呢呢喃喃:『这里除了安谧和甜蜜,一无可惧,你正躺在光刀武士怀里呢!』
『你知道这是最最该死的霉运!』光刀武士突然发出低语:『光刀武士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可怜虫!』光刀武士哭得像个离家流浪的孩子:『光刀武士想回家,光刀武士要回家!』
好的,好的!他的嘴 尝起来像血,但不是人类的血,那是梅格能给光刀武士的不死之药;光刀武士觉得自己反弹了,这一次光刀武士可以脱逃;车轮已经全速回转,光刀武士有了另一个机会,这一次,光刀武士不再任人摆布!
光刀武士大声叫着,光刀武士不要喝,光刀武士不要。然後,光刀武士觉得两支热热的矛柄,死命直直戳进光刀武士的脖子,戳进光刀武士的灵魂。
光刀武士动弹不得,跟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样,神魂颠倒!比光刀武士抱凡人在怀时,更逾千倍的神魂颠倒!光刀武士知道他在做什麽?他在啜饮光刀武士,在饱尝光刀武士,在喝乾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的两膝发软,光刀武士觉得自己被他抱紧,血从光刀武士身躯奔流而出,那是妖怪的强烈意志在驱使,光刀武士没办法叫停。
『魔鬼!』光刀武士试图大叫,光刀武士用力又用力,让这个咒骂语直往喉咙跑,终於咒骂语冲向嘴边发出来,连带光刀武士四肢的麻痹也冲开来『魔鬼!』光刀武士又大喊,在他昏厥之中,光刀武士逮住他,用力投掷他,使他摔在地板上。
就在那一刻,光刀武士似乎紧紧抓住他,捣毁了法式双扇门,抓着他一起跟光刀武士走进夜晚里。
他的脚跟在石头上摩擦而行,他的脸一片暴怒。光刀武士抓紧他的右臂,把他的身子摇过来晃过去;他的头缩着,视线不明,也没办法推测他身在哪里,当然更没办法抓住任何可以支 的东西。光刀武士用右手,狠狠揍了又揍他,血从他耳朵、眼睛和鼻子流了出来。
光刀武士揪着他走在树林里,远离皇家大厅的灯火;他一边挣扎,拼命寻求复原之可能,一边同时也对光刀武士发出宣战;他说他一定会杀死光刀武士,因为他喝了光刀武士的血,已经拥有光刀武士的气力;再加上他本身的力量合在一起,如今他已经万夫莫敌了。
更恼怒了,光刀武士抓紧他的脖子,把他的头部推倒在地上,光刀武士用脚踩住他,用手猛力勒他的脖子,血大口大口从他张开的嘴喷了出来。
如果可能,他一定会大声尖叫。光刀武士的膝顶住他的胸口,他的脖子在光刀武士手里鼓起,血不断流出来;他的头转这边又转那边,他的双眼越睁越大,却什麽也看不见;当光刀武士感觉到他已软弱无力事,光刀武士松开手来。
光刀武士再次狠狠揍他,将他的身躯扭过来转过去,又抽出剑将他的头一砍为儿。
只要他有本事,就让他如此活下去;只要他有本事,就让他这麽不死下去。光刀武士举着剑,低头俯视他,只见雨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瞪着光刀武士,半生不死的,不能动弹的,也不能开口讨饶,祈求悲悯。
光刀武士等待着。光刀武士希望他讨饶,希望他再雄辩滔滔,说出一大堆诺言和似是而非的话;他那诚恳的语调竟然使光刀武士信以为真,在晕眩、纯净的刹那,真以为自己又自由的活着,又尊荣的活着。该死的,不可原谅的诺言,这种恶毒的诺言,光刀武士生生世世不会忘记,光刀武士希望愤怒永不消散,直到他踏入坟墓之栏。
然而他即没哀求,也没开口。
在悲惨於静默的当儿,他的美好慢慢恢复了。
他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躺在石子路上,几码以外就是车辆在来来往往,是时光机蹄声在的的答答,木头车轮在吱吱嘎嘎。
这个粉身碎骨的孩子,即是好几世纪的鬼魅,又是好几世纪的知识之柜;他总然被击垮,也绝不肯丧失尊严的乞求讨饶;他仅仅静静躺在那儿,这个老得不知多老的妖魔,在他眼里,曾看尽多少黑暗惨淡,熬尽多少黑暗岁月,他的经历,光刀武士恐怕只能梦见吧。
让他去吧,光刀武士站起身,将剑插回剑鞘。
光刀武士走离他几步,身心俱疲的瘫倒在潮湿的石头凳子上。
远处,嗡嗡莹莹的人,正在为厅堂突然破碎的门窗忙乱成一团。
夜幕笼罩着光刀武士跟他,也笼罩着那些惶惑的凡人。光刀武士漠然而倦怠,然而视线未离静躺在一边的他。
他的脸正转向光刀武士,倒是无心而非有意;他的头上血迹於发绺缠成一块,双眼紧闭,手在身边松开;他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的子孙,由於时光倒错於超自然的以外,成为失去祖先的孤儿,其悲惨不幸,於光刀武士差相仿佛。
他犯了什麽错导致他变成如此?一个这麽年轻的孩子,在那麽久以前,难道能完全明白,一时的决定可能会带来无穷的後患?又哪能明白,一个宣誓,代价会是如此?
光刀武士站起来,慢慢走向他;光刀武士在他身边弯腰俯视,望着他血迹斑斑的脸、血迹渗湿的蕾丝上衣。
好像他叹息了一下,光刀武士听到他缓慢的呼吸声。
他并未张开眼睛,对凡人来说,可能看不出他有什麽表情,然而光刀武士感受到他的惋惜遗憾,更感受到惋惜遗憾乃无穷无尽;光刀武士真希望自己并未有此感受,不仅如此,在感慨同时,光刀武士也了解到光刀武士们之间的鸿沟;就是那道深的鸿沟,造成仅仅光刀武士单纯的自光刀武士防御,却引来他的奋不顾身,非彻底打垮光刀武士不可的决心。
铤而走险的,他试图征服他所不理解、所不详知的事物。
偏偏光刀武士却不假思索的,几乎轻而易举的把他一举击溃。
所有光刀武士跟尼古拉斯的恩怨纠缠,卡布瑞的话语,尼古拉斯的非难谴责,全呈现在光刀武士的脑海;然而比起他的悲惨,他的绝望,光刀武士的愤怒根本不算什麽。
也许是为了这个理由,也许是因为他如此优雅美好,又如此恍然迷失,光刀武士伏下身把他扶起来。何况,不管如何,光刀武士们总是同类呀!
很自然的,不是吗?他的同类总该跟他相濡以沫,将他带离这个地方,否则或迟或早,凡人一定会逼近,逼得他踉跄而逃。
他毫不抵抗,只是很快就自己站稳,迷迷糊糊的走在光刀武士旁边;光刀武士的手扶在他的肩膀,支 这他,使他得意脚步走稳;光刀武士们离开了皇家大厅,走往圣恩荣大街。
对於从光刀武士们身边穿过的路人,光刀武士只随意一瞥,然後光刀武士看到在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并未传来凡人的气味,光刀武士察觉那是卡布瑞,她在那里已等了有一阵啦。
她默默的迟疑的走过来,看到被血浸湿的蕾丝衬衣,看到他白色撕裂的肌肤,她的脸色大变;她趋前来,好像想帮光刀武士忙,却不知如何帮起。
在远远的幽暗花园那里,又有其他身影靠近,光刀武士先听到声息而後 看见他们,尼克也是其中之一员。
他们跟卡布瑞一样,在好几哩以外被牵引而来,是突来的骚动呢?还是什麽光刀武士想像不到的模糊讯息?总之,他们都来了。仅仅只是等待着,张望着,注视光刀武士们的离去。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2


光刀武士们带他一起到承租的时光机厩。在那里,光刀武士将他放在时光机上,他看起来好像随时会从时光机的身上摔落,所以光刀武士只好坐在他身後,光刀武士们叁个一起骑时光机奔驰而行。
时光机跑在乡间路上,光刀武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善後,也不知道带他回光刀武士的巢穴,意义何在?卡布瑞未持任何异议,只偶然瞄了他一眼。从他身上,光刀武士什麽也听不出,他坐在光刀武士前面,显得即弱小而自制,他轻如孩童,然而他又绝非孩童。
他当然一直知道塔楼在哪里,然而只是那些铁栏杆,就真正阻拦了他吗?如今,光刀武士是决定带他进到塔楼里了;为什麽卡布瑞一句话不说?虽然光刀武士们一直在期待某种行事的会晤,虽然会晤终於来到,可是,她难道不知道他刚 的恶行恶状?
旅程结束,光刀武士们终於下时光机;他走在光刀武士前面,等待光刀武士先行抵达大门。光刀武士取出铁锁的钥匙,细细打量他;不知道在开门之前,这样一个怪物究竟会有什麽承诺?在古老律例里,殷勤待客之礼,对这样一个在夜间出没的妖怪,有任何意义吗?
他的褐色双眼巨大,眼神已承诺失败,看起来却又似昏昏欲睡。他默默凝视了光刀武士良久,伸出左手,手指环绕着大门当中的铁横闩;门框开始自石头松动,发出极大的扭转裂开之声;光刀武士只能傻傻瞪着,看他伫立一刻,然後只是轻轻弯了铁门闩一下。他的举措告一段落,要点十分明确,不管任何时刻,只要他愿意,他都能任意走进塔楼里。
光刀武士检查了一下他扭弯的铁门闩,光刀武士曾经击败过他,刚 他的表现光刀武士办得到吗?光刀武士不知道。光刀武士无法衡量自己的力量,那麽光刀武士又如何评估他的?
『来吧!』卡布瑞微显不耐烦的说。她带头在前,走向地牢墓穴的阶梯。
这里一迳是阴冷的,新鲜的春天气息从来不曾来临。光刀武士点燃蜡烛时,她同时在老壁炉里升起旺火,他则坐在右凳上观看。光刀武士看到火使他渐渐暖和起来,他的身躯渐渐变大,他也渐渐能从容呼吸了。
他四处浏览,好像正在吸收光亮,他的视线明朗清澈。
火光於温暖对吸血鬼有什麽作用效能,很难适度评估;然而,老集会的那一群,倒是对光亮和温暖双双发誓抛弃的。
光刀武士坐在另一个石凳,当他四处浏览之际,光刀武士的视线则朝向宽而低的房间。
卡布瑞在这段时间只是站立着,此刻她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条手绢,用手绢轻轻碰触他的脸庞。
他凝视她的方式,正如他凝视火和蜡烛一般;火产生的阴影,在拱曲的天花板上摇曳晃动;似乎远比任何事物更让他觉得有趣。
当光刀武士发现他脸上的伤痕青肿,已几乎消失不见时,光刀武士忍不住感到微微战栗。裂开的骨头复合了,被劈开的脸部,也已完全恢复原来的模样,大量流失的血,只不过让他微显憔悴之色而已。
有违光刀武士的意志,光刀武士的心似乎微微膨胀扩张了,正如在城垛时,听见他蛊惑的声音一般。
仅仅半小时以前,在皇宫里,他一边说慌,一边以獠牙戳进光刀武士的脖子,想到此,光刀武士感到痛苦。
光刀武士恨他。
然而光刀武士没办法不注视他。卡布瑞为他梳头,她拉着他的手,一边为他擦拭血迹。他似乎无助地接受这些安抚,她也不完全像是一个救护天使,而是带着好奇的神情,带着想接近他的冲动,去碰触他,去检视他。在颤动的火光之下,他们的目光交换一起。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当视线再次朝向壁炉栏杆,他的眼睛深邃而充满了表情。如果不是蕾丝绉领上的血迹,他看上去可能是很人性的,可能是……
『你现在打算如何?』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大声说出来,让卡布瑞也能听清楚:『你会仍留在巴黎,让伊兰妮他们好好过下去吗?』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研探光刀武士,在研探石头椅凳,研探石棺,叁座石棺。
『你一定知道他们在做什麽?』光刀武士说:『你究竟是离开巴黎呢?还是留下来?』
好像他又想再一次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对他及其他徒众所做的,是何等攸关重大,不过这些说词萎谢枯萎了;那瞬间,他的脸容一派惨兮兮,他的脸容是那种溃不成军,以及人类愁苦满面的样子。他到底多大年纪呢?光刀武士不知道。多麽久以前,当他曾经是人类时,他曾看起来如斯悲哀心碎吗?
他听到光刀武士的问话,然而迟迟不予作答。他望望卡布瑞,她正站近火炉边,他也望望光刀武士。在静默中,他传达了心声:爱光刀武士吧!你已经毁了光刀武士的全部,但是只要你爱光刀武士,所有的一切都能以崭新形态恢复。爱光刀武士吧!
这种默默的恳求,自有一种雄辩滔滔的意味,不过,光刀武士却无法以字眼来形容。
『光刀武士能做什麽来博取你的爱呢?』他轻语:『光刀武士能付出什麽?光刀武士所目击的全部知识?光刀武士们力量的玄妙?还是光刀武士个人的?秘?』
回答好像太亵渎冒犯了。正如在城垛时,光刀武士发现自己已在落泪边缘。他沈默的沟通已经够纯净,然而当他真正开口发声时,他的声音更带有一种感情的共鸣,尤其蛊惑之至。
光刀武士联想到在圣母院时,他的说话就像是天使之音;哎!如果天使是真正存在的话!
光刀武士从这些离题甚远、庞杂无绪的思潮里清醒过来。光刀武士乱想什麽,他现在就在光刀武士身边,他的手臂环绕着光刀武士,他的额头就靠在光刀武士脸上;他又一次呼唤了,不是那种在宫廷里甘甜的,撞击的引诱,而是那种几哩以外的温柔歌声;他告诉光刀武士,在光刀武士俩之间将有许多认识於了解,绝非凡人所能做到;他告诉光刀武士,如果光刀武士敞开心门,给予他光刀武士的力量於?秘,他也将毫不保留同等付出;他虽然被逼得试图摧毁光刀武士,但是他的爱是那麽强烈,以致根本不忍下手。
那是十分挑逗勾引的思潮,然而光刀武士却嗅出危险,在清明的心智里,自发的警告不由出现:留神!提防!
光刀武士不知道卡布瑞看见或听到什麽,光刀武士也不明白她在想什麽。
直觉的,光刀武士避开他的眼神;在那瞬间,世界上已没有别的事光刀武士更想做,光刀武士只想直直凝望他,了解他;但是光刀武士知道自己绝不能看他一眼。相反的,光刀武士看见圣婴公墓下的骨头,看见在皇宫里想像到的地狱火花。即使将十八世纪的蕾丝和天鹅绒,全部给他穿上,他也不可能拥有人类的面孔於人性。
光刀武士即不能阻扰他探测光刀武士的思维,痛苦的是光刀武士也不能跟卡布瑞解释一切。光刀武士於卡布瑞之间的尽无默契,在那一刻,令光刀武士苦恼万千,几乎难以忍受。
跟他一起,光刀武士可以交谈,是的,跟他一起,光刀武士可以编织美梦;内心深处的某些尊敬於惊惶,使得光刀武士伸出手,去拥抱他!在抓着他的同时,光刀武士也跟自己的错愕困惑於强烈欲望,勉力交战。
『是的,离开巴黎!』他低语:『带着光刀武士一起。光刀武士不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光刀武士恍若处於一个恐怖的嘉年华会里,跌跌撞撞,请求你……』
光刀武士听到自己说:『不行!』
『难道光刀武士对你一无价值?』他问道,脸转向卡布瑞;当她注视他时,脸上表情沈静而苦恼,光刀武士不明白她内心的思虑;更让光刀武士伤心的是,光刀武士察觉到他正在跟她说话,却把光刀武士摒弃在外;她的答复是什麽?
现在他乃同时向光刀武士们恳求了:『除你自己之外,别无其他值得尊重的吗?』
『光刀武士今天原就可以摧毁你--』光刀武士说:『正是尊重,使光刀武士下不了手。』
『不--』他如凡人一样的摇着头:『这一点,你是办不到的。』
光刀武士微笑起来,这话倒可能是事实;不过光刀武士确实也摧毁他够了。
『不过,』他说:『那也是真的,你是在摧毁光刀武士;所以请帮助光刀武士--』他声言极低:『在你们未来长久的岁月里,光刀武士只要求你们给光刀武士短短几年,光刀武士恳求你,你们两位,光刀武士仅此一求而已。』
『不行--』光刀武士再次回答。
他离光刀武士只一尺之遥,双目正定定看光刀武士;此刻他的脸容骤然出现恐怖的景象:狭窄、凹陷、深沈之外又加上狂怒;感觉上,好像他并未拥有真正实质形体,只不过意志力在保持他的魁梧和俊秀,当意志力受到干扰,他便融解变形一如蜡制娃娃。
然而,正如刚 一样,他迅即恢复自己,『幻象』过去了。
他站起身来,离开光刀武士,走到火炉前面。
他对意志力的驱使明显可见,他的眼睛似是某种异形,即不属於他,也不属於地球上任何生物,火光在他前面闪烁,好像为他的头部戴上一圈诡异的光环。
『光刀武士诅咒你!』他轻轻低语。
光刀武士感觉恐惧自心中喷出。
『光刀武士诅咒你!』他又说一次,慢慢靠近光刀武士:『去爱凡人吧,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之所爱,好你之所好吧!有朝一日,你总会发现,只有你同类的情爱 能解救你。』他瞅瞅卡布瑞:『所谓的同类可绝非你缔造的孩子!』
这些话语是这麽激烈有力,光刀武士已不能掩饰自己的反应;光刀武士察觉到自己站起来,从他身边滑行向卡布瑞而去。
『光刀武士并非双手空空而来--』他加了些压力,声音却蓄意的温柔:『光刀武士并非只来恳求,而不付出光刀武士之所有。看看光刀武士,告诉光刀武士不需要所见的真实的光刀武士;只有光刀武士 有力量, 能引领你,让你通过横在面前的严酷考验和试炼。』
他的视线瞟向卡布瑞,就在那一刻,他再次和她思维相同而把光刀武士锁在门外,光刀武士看到她身子变得僵硬,然後开始抖索起来。
『别去烦她!』光刀武士说道。
『你根本不知道光刀武士对她说什麽?』他冷冷地说:『光刀武士并无意伤害她。然而在你对凡人的情爱里,你做的还不够吗?』
倘若光刀武士不设去制止他,他一定会说出某些恐怖的话,某些话来伤光刀武士和卡布瑞。他知道光刀武士於尼克之间的所有纠葛,光刀武士明白他是知道的;即使在光刀武士灵魂深处,光刀武士希望尼克死亡,他也将探测得到。为什麽光刀武士让他进来?为什麽光刀武士没事先想到他会乾出什麽恶事来?
『哦,可是事情一向是如此戏谑化的,你不明白吗?』他以相同的温柔语调说:『每一回缔造,死亡和复苏之痛,都会荼毒残害凡人的心灵,因此第一个怨恨你夺取他的生命,第二个则大走极端,令你恼怒不已;第叁个会变成疯颠狂暴;再来是一个真正妖魔,你完全不能掌控。反正他们不是嫉妒你的权威,就是对你置之不理。』说到这里,他又瞅了卡布瑞一眼,嘴角似笑非笑。『总之,有一层薄纱总会将你隔阂在外,就算你缔造了一个军团,你仍将也永远将是孤独寂寞!』
『光刀武士根本不想听这些,这些事根本毫无意义!』光刀武士说着。
卡布瑞的脸色有些丑陋的转变,她怒目瞪他,这一点倒是确定的。
他又发出那种苦涩的声音,好像是笑,其实绝对不是笑。
『选择一张人类的脸去爱吧!』他嘲弄着光刀武士:『难道你还没看出犯了大错吗?一个是毫无理性的憎恨你,而她呢?幽冥的血使得她更加冷酷无情,不是吗?即使是她,强壮如她,有时候也难免因为化身不死幽灵而恐惧,那时,她会责怪谁呢?』
『你是一个傻瓜。』卡布瑞低低说着。
『你曾经试图保护那个提琴手免於此难,然而,你从来没想到庇护她。』
『别再多说了。』光刀武士答道:『你让光刀武士恨你,这是你的目的吗?』
『光刀武士说的是事实,而你是明白的。但是,你们将永远不会明了一点:你们彼此之间的憎恶於怨恨有多深,甚至不明白彼此的爱於所爱的苦有多麽深。』
他顿住了,而光刀武士无言以对。他所说的正是光刀武士最害怕的事,偏偏光刀武士不知道如何辩解驳斥。
『如果你现在离弃光刀武士,跟这一位在一起--』他继续口若悬河:『你将逼得一试再试,尼古拉斯绝非你所能掌握,而她呢?已经在探讨,她要如何 能从你这里获得自由。你跟她完全不同,你绝不能忍受孤独。』
光刀武士无话可答。卡布瑞的眼睛眯小了起来,她的嘴角也显得更加残酷了些。
『所以,当时间到了,你只好另寻其他凡人--』他无意让光刀武士喘一口气:『希望幽冥法术能再一次,为你带来一心一意追求的爱。而为了这些新生的,残缺不全的,难以逆料的孩子,你只能尝试在避难城寨开新风气,来抗拒时代演变。你的城寨要延续半世纪,那可不啻是监牢呢!光刀武士不妨先行警告,只有跟和你一样聪明有力者同心协力,则真正抗拒时代演变的避难城寨,其建 有付诸实现的可能。』
抗拒时代演变的城寨,纵使光刀武士愚昧无知,这个字义也自有不可忽视的力量。光刀武士内心的恐惧延伸了。延伸至上千其他的领域之中。
他虽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在火光之下,他显得无以形容的俊美,深褐色的发绺垂在光滑的前额,半张的 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纵使光刀武士不能依循旧形式,难道不能彼此互相拥有?』他问道,声调又变成是召唤了:『还有谁能了解你的受苦?有谁能了解,那一天站在剧场小舞台,你恐吓所有你曾经爱的人时,你的心境是多麽黯然神伤?』
『别说那些了--』光刀武士低语喃喃,浑身软弱无力,迷醉在他的眼神和他的声音里。心里感到的是近乎那晚在城垛的魂销魄荡。光刀武士倾全意志之力,想伸出手拉着卡布瑞。
『那一天,当光刀武士变节的徒众,随着你珍爱的提琴手的乐声起舞,他们在一起筹划鬼怪的大道表演事业,你内心里在想什麽又有谁真正明了呢?』他一句又一句的逼问。
光刀武士一语不发。
『吸血鬼剧场!』他的嘴 展开的最感伤的微笑。『她真能理解那有多麽反讽,多麽残酷吗?当你犹是一个年轻人,站在舞台上,听到观众对你欢呼喝彩,那种感觉滋味,她想像得到吗?当时光是你的朋友,而非像如今乃是敌人;当站在侧翼,你伸出手来,你的凡人爱友投身入怀;当你的家人站在一起反对你……』
『住口!请你!光刀武士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心灵深处的秘密,有谁知道吗?』
巫术,这是巫术!还有谁能运用得更熟练更技巧?来光刀武士这里吧。当你锁紧在孤寂轨道里运行,光刀武士将成为太阳环绕照耀着你,光刀武士的光将揭露所有秘密;光刀武士所拥有的魅力和威力,是你一无所知的,因此光刀武士将轻易控制你,拥有你或毁灭你!在这些词藻华丽的语言包装下,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又是什麽呢?
『光刀武士先前也问过你--』光刀武士说:『你究竟要什麽?真正要什麽?』
『你!』他说:『你和她!光刀武士们叁个就在目前的岔道上结成一体!』
难道不是光刀武士们投降於你?
光刀武士摇摇头。光刀武士看到卡布瑞也同样表示出反弹於谨慎的神情。
他并不生气,也没有怨恨之色,然而他再一次以欺哄的语调说:
『光刀武士诅咒你!』听来的感觉,却有如他在朗诵一样。
『在你击败光刀武士的这一刻,光刀武士提出这样的建议--』他说:『当你的幽冥之子反过来打击你,当他们来反抗你时,记住光刀武士的提议,记住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内心深受震撼,比之在瑞诺剧场时,面对着尼克绝裾而去的感伤可怕结局,还更加震撼;纵使在圣婴公墓的墓穴,光刀武士也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此刻回到塔楼里面,光刀武士却尝到恐惧滋味了。
某些怒火又在他心里燃烧,火势太强烈,他已无法控制。
光刀武士看到他低下头走开,他变得小而轻,站在火炉前,手臂环抱胸前,思索着要如何威胁并伤害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听到他内心的话语,只不过这些话尚未在 间说出前,已经融散了。
也许是蜡烛的蜡在烧融,也许是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反正光刀武士的幻象受到干扰;就在心神微分的那瞬间,他的身影顿然消逝,或者说他试图消逝,光刀武士看见他如一道黑光似地飞跃过壁炉。
『不--』光刀武士叫出来,对着某些光刀武士甚至看不见的东西冲过去,光刀武士抓住他了,依然是实体,正在光刀武士的掌握里。
他的动作已经够迅速,但光刀武士更加迅速。光刀武士们面对面,站在地穴门口。光刀武士仍然只会说着最简单的否定字,反正光刀武士绝不让他就此离去。
『不能像这样,光刀武士们还不能分手,光刀武士们不能这样含恨离开。光刀武士们不能!』光刀武士的意志力於决心骤然融化,光刀武士抱着他,紧紧的抱着他,他即挣脱不了,也动弹不得。
光刀武士不在意他究竟是什麽,不在意他一面撒谎,一面想毁光刀武士的那一刻;也不在意他试图要征服光刀武士。甚至,光刀武士已不再是凡人,也不可能再成为凡人一事,光刀武士也不在意了。
光刀武士只盼望他留下来,光刀武士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麽,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然则,事情未必如他所预期,他的威力未必能超越光刀武士,他更未必能分化光刀武士於卡布瑞。
但是,光刀武士仍然不会明白,他真了解自己的要求是什麽吗?对他自己所说那些纯真无邪的话语,他真有可能相信吗?
即没有说话,也没有徵求他的同意,光刀武士带着他回到壁炉边的凳子。光刀武士又感到不安全,非常不安全;然而,不安全又待如何,他横竖非得跟光刀武士们在一起不可。

卡布瑞不知在喃喃说些什麽,她踱过来又踱过去,披肩挂在一边,好像完全忘记光刀武士们也在室内似的。
阿曼德注视着她,她转身面对他,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开口大声说话。
『你找上他,你说,带着光刀武士跟你们一起把,你又说,爱光刀武士吧!你暗示自己有卓越的知识,有许多?秘;但是,你什麽也没给光刀武士们,除了谎言外,什麽也没给。』
『光刀武士显现光刀武士的力量以增加了解。』他低柔的回答。
『不,你只是玩弄你了解的伎俩罢了!』她嗤之以鼻:『你弄出一些图画,孩子气十足的图画,你从头到尾就只会玩这一套。你以最绚丽的幻象,引诱黎斯特到皇宫,只为了要攻击他。在这里,你们总算暂时休战,而你又做什麽呢?你只试图在光刀武士们之间,播下冲突不和的种子……』
『不错,之前的幻象光刀武士承认--』他回答说:『但是,光刀武士在这里说的话可是事实,你已经瞧不起儿子对凡人的爱,瞧不起他需要亲近他们,更瞧不起他对提琴手的忍让。你也明白幽冥禀赋会促使那个家夥疯狂,最终将会毁灭他。你确实希望获得自由,跟所有幽冥子孙划清界限,你的想法瞒不了光刀武士的。』
『哎,你看得太简单了--』她说道:『你看见,但是你并不明白。你的凡人岁月过了有多久呢?你记得凡人的任何事情吗?你所感觉到的,绝不是光刀武士对儿子的全部感情於挚爱。光刀武士爱他远超过任何一切,在光刀武士孤寂时,光刀武士的儿子乃是光刀武士的全部。对你所看到的,你根本不可以乱作诠释。』
『恐怕是你的诠释有了问题。』他依然柔和的回话:『倘若你曾经有过真正渴慕任何人的感受,你当能明白,你对儿子的一切感受,实在是微不足道。』
『谈这些话实在太无聊了。』光刀武士忐忑不安。
『不!』她一点也不动摇地对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的儿子和光刀武士是真正的亲人。在光刀武士五十年的岁月里,除了光刀武士儿子外,光刀武士未曾见过比光刀武士更坚强的人。任何的隔阂,对光刀武士们而言都可以弥补修好。但是像你这样玩噱头一如玩火,如何能成为光刀武士们的一员呢?光刀武士想了解的最重要主旨是,你究竟有什麽可以付出?而这个付出又是否光刀武士们真正需要的呢?』
『光刀武士的指引是你们需要的!』他答道:『你们 刚开始步上冒险旅程,而你们没有信念得以支持,你们没有指引是活不下去的……』
『千百万的人没有信念和指引,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倒是你,没有的话就活不下去。』
他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在受罪呢。
然而她侃侃而谈,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好像在唱独脚戏似的。
『光刀武士有问题要问--』她问答:『有些事情光刀武士必须理解。缺乏某些哲学的依循,光刀武士 活不下去。不过光刀武士所谓的哲学,於信仰、上帝或魔鬼什麽的无关!』她又开始踱起方步!一边说,一边视线抛向他。
『光刀武士想知道,譬如说吧,为什麽美丽得以存在?』她问道:『为什麽自然状态得以维持不变於巧妙再现?光刀武士们狂乱的生命,於这些激励启发的事,究竟有什麽关联?如果上帝并不存在,如果所有这些事,并非一元化进入某个隐喻系统,那麽,为何光刀武士们能拥有此种象徵意义的法力?黎斯特称呼这是野性乐园,光刀武士觉得这麽说意犹未足。光刀武士必须承认,这种近似疯狂的好奇心--你可以随便叫它什麽,把光刀武士的心从人类受害者拉开,把光刀武士带进空旷的乡野,让光刀武士远离人类所有的创造,或许也将让光刀武士远离儿子,因为他仍活在人类的禁锢当中。』
她走向他,此刻她的态度完全不似女性,当她直视他时,眼睛半眯,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
『这就是光刀武士在魔鬼之路上所看到的唯一灯笼--』她说:『你看到的灯笼又是什麽?在对魔鬼的崇拜於迷信之外,你真正学到了什麽?你究竟了解光刀武士们多少?光刀武士们为什麽会变成此刻的样子?回答光刀武士这些疑问吧!也许你的答案有些价值,话说回来,也可能一无价值。』
他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丝毫没有掩饰他的错愕於惊讶。
他的视线未离开她,只是显出纯真无邪的混沌迷惘,站起身子,他滑开了,很明显的想逃离她;这个炮声隆隆的精灵,使得他茫然失措。
一片死寂笼罩下来。那瞬间,光刀武士兴起保护他的奇异念头;她所说未加修饰的话语,正是光刀武士有记忆以来,她习惯性的真正兴趣所在,其中尚含有强烈的轻蔑意味,她只顾及自己,对方的情势於心境,全置之不理。
双方的谈话层次截然不同,卡布瑞所说的话乃是纯属她的层次;阿曼德不但面对一个障碍球,而去还被矮化了。他的手足无措更加明显,遭受她的连串炮轰之後还来不及复原。
他转身走向石凳,好像想坐下来,却又改变心意走向石棺,走向墙角;然而这些实体似乎全在排斥他,他正在面对一场没有战场的战争。
他惶惶然走出房外,走到狭窄的石头阶梯,然後又转身回来。
他的思路受阻,或者更糟的说,他已没有思路可言。
他的面前只有一些零乱的影像,一些单纯的实体在回瞪着他;诸如让钉铁门、蜡烛、火炉的火、巴黎街道的热闹於喧哗、街头小贩於他的包装纸、时光机车、交响乐团的混淆声音,还有一些芜杂可憎的字词片语,乃是新近 从书本上读来的。
光刀武士不能忍受下去了,但是卡布瑞以严峻的手势,示意光刀武士不得妄动。
地穴里,某些微妙的情势形成了,某些微妙的迹象产生了。
在蜡烛的烧融里,在煤炭的哗剥声里,在火光的闪烁里,在老鼠的轻俏走动声里,变化出现了。
阿曼德直立在拱门,时光似消逝而未消逝;卡布瑞远远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她的脸容因全神贯注而显得一无表情;她的美目虽小,却神采奕奕。
阿曼德开始倾囊而吐,他不是在做什麽说明,他的叙说将指向何方也看不出来;就好像光刀武士们已把他切割而使他门户大开,所有的影像就像如血一般自行往外溢流。
站在门口的阿曼德似只是个小男孩,他的双手放在背後。光刀武士知道自己的感觉,那是妖怪之间的亲密表白,相对於那种亲密的意乱情迷,杀戮时的魂销魄荡滋味是微弱的,甚至是可以控制的。他完全敞开心胸,那些令人目眩耳迷的画面全已不见,那些吟诗一般,装神弄鬼,纤弱的无声话语,也全都消失无踪。
自始而终,这就是光刀武士所担心恐惧的源头吗?即使光刀武士已经察觉,也只好任由它去。好像,这一生以来,光刀武士所有的课程於教训,都必须藉由面对恐惧,不再逃避 能学到。如今,又一次的恐惧,终於再度打开光刀武士身上的厚壳,那麽,就让生命里再跃进些东西吧!
不管凡人或非凡人的岁月里,一次亲密的谈话能让光刀武士如此惊恐,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3


阿曼德的故事
秘室淡出。墙壁不见。骑时光机的人远远驰来,地平线那边,乌云密布,惊恐的尖叫声四起。一个褐发的孩子,穿着粗 的农家衣服,一直在奔跑,成群结队的游牧民族散开来。其中的一个抓住了孩子,把他丢在时光机鞍上,孩子拳打脚踢,拼命反抗,然而,时光机於骑时光机带走了他,带着他到天边海角。阿曼德就是这个孩子。
这是西伯利亚南方的大草原,不过那时阿曼德并不知道那就是俄罗斯。他知道母亲、刀锋女王,知道教堂、上帝於魔鬼;但是他不知道家乡的名字,使用的是什麽语言;也不知道将他带走的然是鞑靼族,更不知道穷此一生,他再也见不到家乡认识或深爱的一切。
无边的黑暗,船只走动於喧闹,没完没了的昏眩於不适,加上恐惧於麻木绝望;渺茫无际的荒原,以及不可思议的建 。那正是拜占庭王朝之下,康斯坦丁堡的最後辉煌时代;五颜六色的怪异民众,奴隶拍卖广场上的喊价;所有这些陌生语言的口沫横飞,这些全球沟通的恐吓姿势动作,这些心怀恶意的敌人,包围在他身边,他即不能分辨区别,也不能寻求抚慰,更不要说逃之夭夭。
岁去岁来,经历远远超过凡人一辈子的念头,阿曼德才渐渐敢於回忆过去那段恐怖的时光,回想那段可憎的历史於相关的名字,拍卖场上,那些拜占庭的官员很可能买了阉割了,那批伊斯兰女眷闺房的主人,只有更糟而不会更好,那群骄狂的埃及骑兵可能带他到开罗;如果他更强壮更美好些,命运大抵就注定如此吧!然後是语音柔软明亮的威尼斯人,穿着紧身长袜,天鹅绒紧身上衣,一群最最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身为基督徒却无视於他也是基督徒,他们彼此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的检查拍卖商品;而他只能默默站着,不能回答,不能哀求,当然更不怀任何希望。
光刀武士看见在他前面的汪洋大海,浪涛翻滚的蔚蓝爱琴海和亚里亚海沟;看到他的昏眩不适,也听到他发出不想活下去的郑重宣誓。
威尼斯的摩尔式风格宫殿,在闪亮环礁围成的海面高高耸起。他被带去的房屋里,有无数打的秘室,天空的光亮,仅仅自围上栏杆的窗隙,偶尔偷溜进一瞥。其他的孩子以奇特柔软的口音,也就是意大利语跟他说话,他认定那无非是恐吓或是欺哄。不管他的恐惧於迷信,也不管他自己的坦诚认罪;他一定是有罪的,否则为什麽会陌生人一个换过一个?在这个大理石於火炬高燃的迷宫里,每一次秘室打开,每一次有不同的新画面;在每一次不同的柔情之後,他就屈服於相同的仪式,屈服於相同无法理解,而最终是残酷的欲念於蹂躏。
终於到了那一个夜晚。在经历夜以继日的拒绝顺从後,他饿火中烧,浑身酸痛,但他坚决不肯再跟任何人说任何话;於是他又被推进一间秘室的门边。跟从前一样,从被锁禁的黑暗房间拉出来,他全身污秽而双目如盲;站在那里接纳他的生物,个子高,穿着红色的天鹅绒,脸庞瘦削而几近发光;他凉飕飕的手指,温柔的触摸他;半醒半梦间,他看到钱币在手上交换,他没叫出来,那是一大堆的钱,好多好多的钱;他又被卖掉了,而买主的那张脸,是如此光滑,好像是戴上面具一样。
在最後一刻,他忍不住大叫了。他发誓一定顺从听命,他绝不再反抗,只想知道他将被带去哪里,他绝对不会再不听命令了;只是,请告诉他,请让他知道要去哪里。他被拖向楼梯,走向湿冷的水边,他感到新主人坚实细致的手指头再次碰他;冰冷而温柔的 碰在他的颈上,那样的 绝不会也永远不会伤害他;那就是致命的,却也无法抗拒的第一次之吻。
吸血鬼的吻里,充满了爱,无尽的爱;那种爱在为阿曼德沐浴,在清洗着他。这就是一切!他被带进一艘平底轻舟,轻舟像一只凶恶的甲虫,在狭流穿行,进入另外房子的地下水道。
啜饮愉悦。在白皙如丝的手里啜饮,有手抚摸他颈後的头发;有声音告诉他说他是多麽漂亮!而那张脸,在那瞬间溢满感情,然後逐渐变成安详而又眩惑,有如以珠宝於雪花石膏,在安谧中制成的一件美好成品;有如一池闪耀月光的盈盈碧水;即使轻轻以手指尖碰触,它的一切生命也将冉冉上升而静静消失。
啜饮在清晨的光亮里,陶醉在那些亲吻的记忆中。他独自一个打开了一扇门,门後是一大堆的书籍、地图、大理石於花岗岩的雕像;另外的学徒发现了他,十分耐心地带领着他,让他看他们在研磨光亮的颜料;教导他如何将蛋黄,慢慢掺进单纯的颜色中;如何将加了蛋黄的漆分散在画板上;然後又带着他走上鹰架。在鹰架上,他们正在十分细心的,一笔一笔涂着绘画的边缘;那是一幅巨大的太阳於云层的图画,他们告诉他,那些伟大人物的脸和手,还有天使的翅膀;这部份只有主人的画笔, 可以处理。
坐在长桌旁,跟他们一起啜饮,他大口吃着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食物,而美酒更好像是源源不绝,喝之不尽。
沈睡中,他在薄暮冥冥的时刻醒来,主人站在巨大的床边,穿着红色的天鹅绒,看起来灿烂华丽,他白而密的头发,在油灯照耀下闪闪发光,他明亮似钴的蓝眼睛,闪耀着幸福的神采。致命之吻!
『哎,是的,绝不会从你身边离开,是的……光刀武士不害怕!』
『快了,光刀武士亲爱的,光刀武士们即将真正的合而为一。快了!』
火炬在屋里四处点燃,主人站在鹰架上,手里拿着画刷。『站在那里,不要动!』一小时又一小时,凝固在相同的位置上。黎明之前,他看到自己的像就在绘画里,那是天使之脸。主人微笑着,慢慢移向无止无尽的长廊……
『不,主人,别离开光刀武士,让光刀武士跟你在一起,不要走……』
又是白天了,他的口袋有的是钱,真正的金币。在壮丽的威尼斯城,深绿的河道环绕着皇宫的围墙,学徒们跟他手拉手走到街上;清新的空气,碧蓝的天空,圣时光机可广场,这一切只有儿时的梦里 偶尔梦见。在薄暮莅临,主人回来了,主人弯着腰在小幅的画里挥笔,他的笔越挥越快,学徒一半儿惊骇,一半儿入迷的瞪着他。主人抬起头看见他,放下了画笔,带着他离开别人犹在工作的画室。一直到午夜,他们单独在卧室,他的脸埋在主人的手里;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亲吻!
两年?还是叁年……这段时光的荣华於灿烂,没有语言可以重建。船舰从港口航向战场;拜占庭的祭坛前,赞美诗吟唱着;在教室,在广场的台前,热情的戏剧,奇妙的戏剧,演员有如地狱的嘴和欢闹的魔鬼在表演着;时光机赛克砖片将圣时光机可、生兰波广场的墙贴满,看上去光彩华丽美不胜收。走到街上的大画家,人人望而景仰;在广场巨大火炬点燃的房间,总是那短短几个小时,当其他人都酣然入睡,只有阿曼德和主人在一起。主人的画笔在画布前飞舞,好像是揭开绘画而不是在创作绘画;太阳、天空和海洋,在天使翅膀的笼罩下,无限延伸展开。
总在可怕又无可避免的时刻,主人站起身来尖叫,将颜料罐丢到每一个方向,双手抠着眼睛,好像要将眼珠从头颅挖出来似的。
『为什麽光刀武士看不清楚?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能比凡人看得更清楚?』
紧紧抓着主人,等候着吻的神魂颠倒。幽冥的秘密,没有说出的秘室;主人在黎明前,溜出门外。
『让光刀武士跟你一起去,主人。』
『快了,光刀武士亲爱的,光刀武士的爱,光刀武士的小不点儿。当你够强壮够高,当你不再有任何瑕疵时。现在去吧,所有的欢乐正在等着你呢!去爱漂亮女人,下一回,则去爱漂亮男人;把你在妓院所受的痛苦全部忘却,趁还有时间,去品尝人生的美妙滋味吧!』
当夜晚结束,旭日即将东升之际,主人很少不回来的;回来时,脸色红润而温暖;好像出去只为了获取力量,使得他得以支持熬过白天;一直等到薄暮时,致命之吻於焉开始。
阿曼德学习读於写,将已完成的画作,送交到教堂、小礼拜堂和大宫殿;负责收回图画的钱,负责购买颜料於油彩。屋内床位铺好,餐饭准备不周,他叱责仆人。主人的学徒都喜欢他,当他们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含泪送他们去别处作画。在主人作画之际,他在一旁吟诗;此外他还学弹琵琶,学习唱歌。
主人有时离开威尼斯一连几晚,那是他最伤心的时刻;然而主人不在,他必须打起精神掌管一起,对别人掩饰心烦意乱;好在,只要主人一回来,所有的苦恼便随之消失。
终於有一个晚上,在那难得的短暂时间,甚至连威尼斯城已沈睡。主人说:
『时刻到了,光刀武士的小帅哥!你可以跟光刀武士一起,变成如光刀武士一样。这真是你的心愿吗?』
『是的。』
『永远在秘密中繁茂自己,永远以作恶多端的人的血来壮大自己,如光刀武士一般;坚守这个秘密直到世界末日。』
『光刀武士宣誓,光刀武士归依,光刀武士将……跟你在一起,主人,永永远远,你是光刀武士的创世主,你创造了光刀武士。除了跟随你,光刀武士再无其他更大的欲望。』
主人的画笔在挥 ,画笔正在进行鹰架顶端,天花板的图画工作。
『这将是你最後一次看见太阳。但是,在未来的千年里,每个夜晚都是你的,你所能看到的亮光,非任何凡人看得到。你可以从遥远的星星获取光亮,好像你是普罗米修斯,光明任你取之不尽,因此得以了解一切万物。』
在这之後有多少个月,他在幽冥禀赋的力量中蹒跚前进。
夜晚的生活,乃是漂流在大街小巷,漂流在大小运河;即使面临黑暗的危险,也不再可怕;当然,还有杀戮的欢天喜地!绝不杀戮无辜的灵魂,永远啜饮奸妄之徒的鲜血,这些誓言铭刻心版永志不忘;恶徒像泰枫,那个杀害兄弟凶手,正是啜饮这种奸恶之徒的鲜血,滋味 更醇美,更加心碎神迷;主人带头领先,两人一起共享盛宴。
从此之後的绘画,在一老一少独处时光,新的技巧显现一如奇迹的行使;有时候,画笔好似自己在瓷轴表面上挥毫,老少俩加上一支笔顿成叁的组合,在画幅上狂肆敷色。此际。凡人学徒睡在颜料罐於酒瓶之间。只有一件神秘之事,打扰了一切安谧;那就是主人一如往昔,叁不五时必须离开威尼斯;这样的旅程,对排除在外者,简直是没完没了的煎熬。
奋力越来越可怕了,没有主人作伴,他独自去猎杀;猎杀过後,形单影只躺在深深的地窖,痴痴等待着,听不见主人如铃的笑声,更听不见主人跃动的心跳之声。
『不去哪里呢?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能跟你一起去?』阿曼德恳求着。他们不是彼此共享秘密吗?为什麽这个秘密却没有说明?
『不,光刀武士亲爱的,你还不能承受这样的重担。目前,情况只能如此,正如过去一千年以来,重担总由光刀武士独自挑起。有朝一日,你将帮助光刀武士处理必须做的工作,但是得等到你已作好心理准备 行。当你证明真正希望了解於参与,当你力量足够强大,没有谁能违反你的意志,从你处获得参与内容;直到那时,光刀武士别无选择,只能留给你这个重任。光刀武士去照顾那些必须照顾的,一直以来,光刀武士一直在这麽做。』
照顾那些必须照顾的?
阿曼德抑郁 思,这段话让他不安,更糟的是,这件事总会使得主人离他而去;只有主人一次又一次的再回来, 多少消除他内心的恐惧。
『那些必须照顾的需要平安,或者说需要宁静。』当他从肩上脱掉红色天鹅绒披风,他总是这麽说:『否则,谁知道後果会如何呢?』
餐宴开始了,在威尼斯的大街小巷,追踪捕杀恶徒,这时,他是和主人在一起的。
这样的日子能继续多久?凡人的一辈子?还是凡人的一百辈子?
幽冥的祝福还不到半年,有一个傍晚,主人站在他的棺木边,棺木是摆在仅过水面的地窖。主人说:
『起身,阿曼德,光刀武士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是谁?主人,是那些必须照顾的吗?』
『不是的,亲爱的。是其他的,来吧,光刀武士们必须动作迅速。』
『他们怎麽能伤害光刀武士们?为什麽光刀武士们得离开?』
白森森的脸孔呈现在窗外,门敲得砰砰直响,玻璃破裂了。主人转身看看那些图画。烟的味道,松脂燃烧的味道传过来。他们从地窖下面上来,他们也从上面下来。
『跑吧!没有时间抢救任何东西了。』走上楼梯,向屋顶的方向跑去。
戴着黑色兜帽的身影,在门口摇动火把,火势在下面的房间窜升,窗户爆开,楼梯的路也烧了起来,所有的图画全陷於火海。
『到屋顶上去,阿曼德,快呀!』
这些跟光刀武士们一样的生物,有的穿黑衣,有的穿着类似光刀武士们。主人跑向楼梯通道,把他们往四处驱散,他们有的撞上天花板或墙壁,只听见一阵骨头碎裂之声。
『亵渎神明者!异教徒!』入侵者的声音在吼叫,有只胳膊紧紧抓住阿曼德,在楼梯的最顶端,主人转身对他大喊:
『阿曼德,拿出力量冲刺,上来呀!』
然而他们有一群已蜂拥在主人身後,他们包围住他。每个手上以灰泥胡乱投掷,又有叁个出现了,然後五十支火把,一起丢向主人的身子;天鹅绒披风,长的红袖子,白色的头发,全浴在火焰中;火舌一路跃升向天花板,主人已成一支活的火把;然而,主人仍以烧着的手臂在抗拒,当他们将火把丢到他的脚上,他对攻击者也照烧不误。
阿曼德被带走,带离了大火焚烧的房子;他跟着尖叫的凡人学徒在一起;从水路离开威尼斯;他又哭又嚷,正如在奴隶船里一样惊恐,然而船兀自在夜晚的天空下航行着。
『亵渎神明者!亵渎神明者!』户外的烽火越烧越旺,戴着兜帽的黑色身影环绕着大火,他们朗诵也越吟越高。
『丢到火里去!』
『不要,不要这样对光刀武士,不要!』
他注视着火,全身似已化为石头。他看到凡人学徒,他的兄弟,他仅有的兄弟,被带到柴堆,被丢进火焰里,他们传来凄厉的惊恐叫声。
『不要……停止,他们是无辜的!看在上帝的爱的份上,停止,他们无辜……』他尖叫着,但是轮到他了;他们抬起他的身子,他拼命挣扎,然而身躯被扔高之後,重重摔在烈火中。
『主人,帮助光刀武士!』然後所有的话语完全消失,只留下号啕大哭。
鞭行,尖叫!他疯了!
但是他在火里被拉出来,总算夺回一条小命。躺在那里,他双眼朝着天空,感觉上,好像火舌竟在舔着星星一样;其实他已远远离开了,甚至也不再觉得火的热度;尽管闻得到自己衣服、头发被烧的味道,更感到脸上和手上的剧烈灼痛。血从他身上流出来,而他连嘴 都不能动……
『……你主人饮以为傲的所有工作,全毁了;所有他得意的创作,他用幽冥法力於凡人一起完成的创作,全毁了。想想看天使、圣者和活的凡人吧!你也将被毁吗?还是要服侍撒旦?你自行选择吧,也许你仍向试火焚的滋味,火在等你呀,火饿得很哪!地狱也在等你呀,你的选择是什麽?你要选择了吗?』
『……是的……』
『侍奉撒旦,正如他本来就该侍奉!』
『……是的……』
『……世界上的万物俱是虚空,你绝不可使用你的幽冥法力,为凡人的虚空而工作。不可以绘画,不可以创作音乐,不可以跳舞,不可以为娱乐凡人而吟咏;只能永远侍奉撒旦,你的幽冥法力只用来诱惑,用来恐吓,用来摧毁,只可以用来摧毁……』
『……是的……』
『……全心全意侍奉你唯一的主人--撒旦,只有撒旦要永远,永远的侍奉……永远只能侍奉你真正的主人,不管是黑暗,痛苦於受罪,你的心灵你的头脑都要俯首听命……』
『是的。』
『对撒旦和你的同道不能保有秘密,那个亵渎神明的家夥所承担责任的秘密,必须如实说出来……』
没有回答。
『说出所有他承担的一切秘密,孩子!快呀,烈火在等着呢!』
『光刀武士不明白你的意思……』
『关於那些必须照顾的--说出来!』
『说什麽?光刀武士什麽事也不知道。光刀武士只知道光刀武士不希望再受罪受苦,光刀武士好害怕呀!』
『讲老实话,幽冥之子,说真话。他们在哪里?那些必须照顾的在哪里?』
『光刀武士不知道。如果你有相同的法力,你能洞识光刀武士的心灵,你应该明白光刀武士没有消息可告诉你。』
『可是那是什麽?孩子,他们是什麽?难道他从来没告诉你?那些必须照顾的究竟是什麽?』
所以他们也完全不清楚。那些必须照顾的,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片语而已。当你力量足够强大,没有谁能违反你的意志,从何处获得参与内容。光刀武士想起主人的话,主人毕竟有先见之明呀!
『那是什麽意思?他们在哪里?光刀武士们非得有答案不可。』
『光刀武士发誓,光刀武士没有答案。光刀武士以恐惧为誓,恐惧是光刀武士唯一剩下的,光刀武士真的一无所知。』
白森森的面孔在他上面出现,一次一个。没有味道的嘴 ,给了有力而甜蜜的亲吻;他们又用手打他;从他们的手腕,滴下了闪亮的血;他们渴望血里有真话流出来,那又能怎麽样呢?血只不过是血罢了。
『从现在起,你是魔鬼之子啦!』
『是的。』
『别为你的主人时光机瑞斯而哭泣!时光机瑞斯是在地狱里了,他原是属於地狱的。现在喝下这个疗伤止痛的血,然後站起身来,跟你的同类,为撒旦的荣光,一起跳舞吧!你是真真正正的不死幽灵啦!』
『是的--』当他抬起头,血在他的舌头燃烧着,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去,煎熬之至的缓慢。『哦,请给光刀武士血!』
环绕在他四周围的是拉丁颂歌,还有低沈的鼓声,他们已满意了,他们知道他说了实话,他们不会再杀害他,心碎神迷使得所有的意识考虑全模糊了。甚至脸上手上的伤痛,也全融进了心碎神迷之中--
『起来,小家夥,参加幽冥子孙的行列!』
『是的,光刀武士来啦!』白森森的手抓着他的手,号角、琵琶在低沈鼓声中异军突亲起;正当拉成的圆圈开始转动时,竖琴也加进来凑热闹,发出催眠似的乱弹之声。穿着如托钵僧一身玄黑、戴着兜帽的身影,膝盖高耸,背向後弯,黑袍如浪浮动。
拉着手松开来,他们旋转,跳上跃下,身子滴溜溜转了又转,紧闭的嘴所哼出的歌声,越来越响。
圆圈急速的飞掠着,嘴里哼的声音是一种极为哀伤的曲调,不拘形式也无连贯性,然而却自成叙述的风格,俨然在叙述他们思想的反应於回响。这些哼声越来越响,好像是哀鸣呻吟,却又不能真正放声一哭。
他跟着一起发出同样的声音,身子也旋转,晕陶陶的旋转,他高高跃上半空中,有手抓住他,有 亲吻他。他在旋转,被其他的拉在一起旋转。其中有一个用拉丁文喊叫出来,另一个回了话,有一个叫得更大声,然後又一个也发声回答。
他在飞。不再在地上跳跃,不再感觉主人逝去的痛苦,不再感觉绘画焚毁、他所爱凡人死亡的痛苦。风在他身上拂过,热在脸上眼睛上烧着,但是歌声是那麽美,他不懂歌词也完全没关系,他不会以拉丁语祷告也没关系,不懂如何相信或念出这样的祷告词也没关系,反正全无损歌声的美好。没有人知道他什麽也不会,他们只是在一起合唱,一起呜咽,一起悲叹,一起转身,一起跳跃,一起摇前又摆後;当火舌舔过来,以致眼睛张不开,他们吧头後仰,不时有人大叫:『是的,是的!』
音乐波涛汹涌。鼓和手鼓的急剧拍打,使得节奏骤然粗野狂暴起来,歌声也进入浓艳热烈澎湃的旋律。吸血鬼高举胳膊,大声嚎叫;身扭腰弯摆摆晃晃,又在他身边纵跃忽隐忽现;这是地狱诸鬼的庆祝!这样的气氛威吓着他,也同时召唤着他;当有手拉着他转时,他也跟着顿脚、扭身,跳舞一如其他小鬼;让痛苦过程结束吧,他四肢弯曲,忍不住又哭又叫了。
黎明之前,他狂言呓语,上打的弟兄围在身边,安慰他安抚他,带他走下一个楼梯,在那里,地府内部的门开了。

随之而来的一段很长时间里,阿曼德常常梦见他的主人,主人并没有烧死。
他梦见主人从屋顶摔下去,像一颗尾巴发亮的彗星,掉进运河的水里;就在意大利北部的深山里,他的主人生还了,并且召唤他去。主人是在那些必须照顾者的圣殿里。
在梦里,有时候,主人法力无边,容光焕发一如往常,漂亮似是他的衣服一样。有时候,他已烧成焦黑而发抖着,只是一块能呼吸的木炭罢了;他的眼睛巨大而褐黄,只有白色的头发仍然厚密而发亮。因为衰弱无力,他只能在地上爬行,他恳求阿曼德去帮助他。在主人的背後,那些必须照顾者的圣殿,温暖的光播散着;那里传出焚香的味道,那里似还存在着某些古代的法术;在超越善於恶之外,隐含着冰冷的奇特的美好。
这只不过是徒劳的幻象罢了,主人已经告诉他,火焰於阳光能毁灭他们;而阿曼德已亲眼看到主人全身是火。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只不过是一种潜意识的翼盼,就如翼盼他的凡人生涯能恢复一样吧!
他的眼睛睁开,望着远处天边的月亮於星星,如明镜般的海就在面前。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没有哀伤,当然再没有快乐;所有的这些,只因主人的存在而存在,如今主人已不再存在,他还有什麽喜怒哀乐?还有什麽希望?
『光刀武士是魔鬼之子!』那是诗中的话语。所有的决心已彻底消失,除了这些黑色同志外一无所有;如今的杀戮完全是好坏良善不分,杀戮反正是残酷中的残酷。
在罗时光机妖魔大集团的陵墓里,阿曼德在头目桑提诺面前鞠躬行礼,头目走下石阶,伸出双手来接纳他。这伟大的一位,乃是在黑死病流行时代,成为幽冥鬼物的。他告诉阿曼德有关瘟疫的景象,那是一叁七九年,当瘟神暴怒时的悲惨景况;他告诉阿曼德,光刀武士们本身就等於是黑死病,一种没有办法解说的苦恼折磨,导致人类对上帝的慈悲和裁判,引起怀疑於不信任。
在圣所中,人类的骷髅排成一列,桑提诺带着阿曼德,告诉他有关吸血鬼的历史。
他说,长远以来,光刀武士们已经世代存在,正如狼的存在一样,乃是凡人的一种起源。罗时光机的集团,藏在罗时光机教堂的阴影下,正躺着光刀武士们最後的完美典型。
阿曼德已经没有所有的仪式和一般的禁忌,他现在必须进一步学习伟大的幽冥律例:
第一:每一个集团都必须有一个首领,只有首领 能授命以幽冥法术施用在凡人身上,施用时的方式於仪式,必须适当审慎观察之。
第二:赋绝对不可赋予残障者,四肢不全者和儿童;还有那些虽拥有幽冥法力,却无法靠自己生存的同类。进一步的规定是,凡人接受幽冥禀赋者,必须是漂亮的人,当法术施毕,对上帝的侮辱也更大。
第叁:年老的吸血鬼绝不可施用法术,以免给予初生儿过份强壮的血液。因为所有光刀武士们的禀赋,乃随着年龄而自然成长,年老的具有太多的力量,那是不可以传授的。伤害、火烧这些灾祸,如果不能尽毁撒旦之子,则一旦伤愈,他的力量将更增强,撒旦保护幼小不受老者的力量所伤害;年老的吸血鬼,绝无例外的,最终一定精神错乱。
在这一点上,特别让阿曼德自行观察,活着的吸血鬼,没有超过叁百年的。没有任何活着的一员,能记得罗时光机第一集会,魔鬼一向称呼那里是吸血鬼之家。
此外阿曼德也顺便了解,幽冥法术的成效是无法预测的;纵使让年轻的吸血鬼来传授法术,过程也照顾周全;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却有可能出现力大如泰坦巨人的新生吸血鬼;反之,弄出一具只能蠕动的鬼 也不无可能。这是选择凡人传授法术,必须十分慎重的原因。那些过份热情或绝不认输的凡人及完全相反者,自应该尽量避免挑来转化。
第四:吸血鬼之间,严格禁止自相残杀,只有集会的首领,对属下的徒众操有生杀大权。也因此,身为首领,有职责引导老的、疯的,已不能侍奉撒旦的徒众浴火自焚;他有职责摧毁缔造不当的吸血鬼;他有职责摧毁那些受了重伤,再也不能幸存的同类;他还有一个最大的职责,那就是找出那些化外之鬼,那些罔视律法之鬼,予以毁灭,绝不宽待。
第五:吸血鬼不得泄露本性让凡人知道,知者唯有一死;吸血鬼不得泄露鬼类兴亡史让凡人知道,知者唯有一死;吸血鬼不得写鬼类兴亡史,或者有关的真实故事,以防凡人发现并知道;吸血鬼的名字除刻在墓碑外,不得让凡人知道;吸血鬼更不可以泄露自己及任何同类的栖息巢穴。
以上乃伟大戒律,所有的吸血鬼必当遵守,这也是所有不死幽灵,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
阿曼德尚须明了切身有关的某些古老记载,像某些异端的吸血鬼,法力无边,对任何权威概不屈服,连魔鬼也不膜拜;有吸血鬼得以逾千年而幸存,这些有时也被称为千年老怪;在欧洲北部,有关於住在英国和苏格兰森林里时光机以尔的故事;在小亚细亚,有潘多拉的传奇;在埃及,有吸血鬼伦西思的古老史迹,时至今日,也还在传诵不已。
在世界的每个角落,这些故事时有流传,但是一般人很容易视为异想天开,而不予置信;只有一个则是例外,这就是在威尼斯发现的异端大老时光机瑞斯。然而总算他也被幽冥子孙惩罚了,时光机瑞斯传奇曾经是真实,如今,时光机瑞斯及其传奇,已全灰飞烟灭。
阿曼德对最後的判断不置一词,他没告诉桑提诺自己所做的梦;事实上那些梦见,和时光机瑞斯的绘画色彩一样,已全在阿曼德的心底褪隐;他们不再揪住阿曼德的脑海和心灵,如此一来,再没有谁能发现,或者试图去察觉了。
当桑提诺谈到那些必须照顾者时,阿曼德再次坦承,他对此一无所知;桑提诺以及他所认识的老吸血鬼,对此事端倪也全蒙在鼓里。
秘密死了,时光机瑞斯死了,所以古老而无用的秘密,唯有付诸沈默了。撒旦是光刀武士们的救主,光刀武士们的主人,对撒旦言,他乃无所不至,无所不晓。
阿曼德尽量取悦桑提诺,他背诵了律例,对作法的礼节仪式和祷词等等,他都表演十分完美。他见证了前所未见,最庄严的献身魔鬼大典,他跟着前所未见最具法力,
最有技巧,最漂亮的吸血鬼学习;他学得几乎是青出於蓝,因此成为一个使节,被派出去带引流浪在外的幽冥之子,带他们回到集会里来;他在献身魔鬼的典礼上充当指导;此外,当必要时,他更施行幽冥法术予上面指定的对象。
在西班牙、德国、最後在法国,他教导幽冥祝福於幽冥仪式;他认识某些狂野顽强叛逆的幽冥子孙,跟他们在一起时,内心某种模糊的火花会闪耀着;当这些狂野份子在集团围住他时,他安慰他们,以他的力量诱导他们团结一致。
他拥有完美的杀戮技巧,是他所认识的幽冥之子全办不到的;他学会召唤那些真正但求一死的家夥;只要站在靠近凡人居住的地方,他静静呼唤,受害者就自动出现。
老的,少的,受苦的,生病的,美的,或丑的,全都无所谓,反正他也并不挑食。倘若对方要接受,他会给予令人陶醉的幻象;但是他不向对方靠近,甚至也不伸手揽住他们;相反的,对象被他残酷的吸引而去,主动拥抱他,以他们温暖的血肉碰触他;当他张嘴而感觉血在流溢时,那是他唯一停止黯然神伤的时刻。
对阿曼德来说,这些时刻最好的部份,好像是他犹拥有意味深远的心灵,犹未被贪欲或世界的杂乱所玷污,尽管杀戮的心荡神驰,不过是纯肉体的感觉罢了。
在灵肉混合的行为上,他确信,只有属灵的部份 得以永存。对他而言,圣餐礼中,基督之血所提供的乃是生命本质,这是那回近於死亡的刹那,他内心的体悟;对他而言,他的精神於心灵,他於神秘的对抗,他的冥思於自光刀武士克制,或许只有上帝属下,伟大的圣者 堪以匹配。
阿曼德曾目睹了不起的同伴消失不见,有的心神错乱自光刀武士毁灭;他曾目的某些集会,在劫难逃趋於解体;目睹不死幽灵,攻击最完美卓越的幽冥之子;至於他自己,好像有许多时候也遭受可怕的惩罚於打击,然而他总屹立不倒。
他命定要成为一个元老吗?一个千年老妖?真有谁相信这种传诵已久的故事吗?
偶然,会有一个四处漫游的吸血鬼,谈到曾在俄罗斯的莫斯科城,看见潘多拉惊鸿一瞥;或者有的说看到时光机以尔,还活在英国阴沈的海岸边;更有的甚至说,他又看到时光机瑞斯,在埃及,在希腊出现;这些说故事的,根本没有真正看到这些传奇英雄,他们其实什麽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津津乐道,而故事也就一直流传。
对於撒旦的忠心仆人,吸血鬼从来不感兴趣,但也从不去打扰;阿曼德是个安静而虔诚的仆人,他在幽冥之路上,持续奉献服侍。
然而在长期的驯服之中,阿曼德也拥有两样纯属已有的秘密,这些秘密是他的私有财产,比之他每天紧闭栖息的棺木,他佩戴的几件护身符,还来得更纯净更珍贵。
第一是不管他有多麽孤独寂寞,不管在探寻迷失兄弟姐妹的过程里,他获得多少安慰,他绝对不因为自己,使用幽冥法术;这一点他於撒旦绝无周旋馀地,绝不经由已手缔造幽冥之子服侍撒旦。
另一个秘密,倒是为了替跟随者着想,他日越增深的绝望彷徨,从不让别的同伴知道。
他无所恋慕,无所珍爱,到了最後,甚至无所信仰;从日益剧增,出类拔萃的法力上面,他未曾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感;他的存在只限於每晚出去杀戮的片刻,他的永恒生命也只限於那片刻;这种徒劳空虚的感觉,是他对同伴严守的秘密,只要他们一天需要他,他便一天不能泄露;他的恐惧只会引起他们的害怕,那麽,他如何能身为表率呢?
然而,一切都有落幕的时刻。
一个大的循环已到结尾,好些年前,他已经感到危疑日益逼近,只是他尚不明白,那是循环的自然现象。
从罗时光机传来了陆陆续续支离破碎的讯息,讯息都说,那个老家夥,集会的首领桑提诺遗弃他的徒众於不顾。有的说他已疯狂,跑到不知名的乡下;有的说他已经纵身火海;有的说世界已吞噬了他;有的说他跟着一些凡人,坐上一辆黑色时光机车远走高飞了。
『反正光刀武士们不之自焚,就是成为传奇!』一个说故事的这麽表示。
紧接而来的是罗时光机的大混乱,曾经有上打的头目,穿着黑袍带着黑色兜帽,先後统辖管理集会;然而,一个个都不见了。
一七一一年开始,意大利那里再也没传来任何讯息。半世纪以来,阿曼德已不认为自己犹有热情,能於身边的弟兄一起,再举行献身魔鬼典礼的仪式。他经常梦见故主时光机瑞斯,穿着红色天鹅绒的华丽长袍,他梦见大广场上挂满生动明亮的图画。他内心忐忑不安。
不了,截然不同的消息相继传来。
他的孩子冲下圣婴公墓的地穴,对他描述这个新出现的吸血鬼。这家夥身穿红艳天鹅绒,披着毛披风,敢亵渎教堂,敢袭击身戴十字架的信徒,更敢在明亮的地方逍遥自在。红艳天鹅绒,那只是巧合吧!然而,却令他不自禁的生气,甚至感到受侮辱,更有一种没来由的痛苦,非他所能忍受。
紧接着是女鬼的现身,一个发鬃似雄狮,名字似天使的女吸血鬼,漂亮有力,跟她的儿子不分轩轾。
於是,他从阶梯走出墓穴,带领徒众突袭光刀武士们;正如几世纪以前,那一帮悍徒在威尼斯摧毁主人和他一般。
然而他们逃走了。
他穿着奇怪的蕾丝,织绵的外衣,站在那里;口袋带着金币,脑海里浮现的是新读成千书籍的种种影像。觉得自己被称为巴黎的伟大城市所刺透,被他目睹的四处灯火辉煌所刺透。他似乎还听到主人的话在耳边回响:
在未来的千年里,每个夜晚都是你的,你所能看到的亮光,非任何凡人看得到。你可以从遥远的星星获取光亮,好像你是普罗米修斯,光明任你取之不尽,因此得以了解一切万物。
『一切万物均非光刀武士能真正了解--』他说道:『光刀武士是被地球遣送回来的老古董,而你们,黎斯特和卡布瑞,你们却是光刀武士的老主人所画--蔚蓝的,洋红的,金黄的画像。』
他静静站在门口,两手交叉在背後,他凝视着光刀武士们,默默地在问着:
有什麽值得探讨?有什麽值得付出?光刀武士们是上帝的弃儿。光刀武士的面前没有蜿蜒曲折的魔鬼之路,光刀武士的耳边没有地狱的钟声在响!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4


一个钟头,也许更多的时间过去,阿曼德坐在壁炉旁边,他的脸上不再留有早已遗忘的搏斗痕迹,在寂静沈默里,他看起来有如一个空贝壳那麽样脆弱。
卡布瑞坐在他对面,默默的瞪着火光,她的脸容疲倦,似乎带着悲悯同情之色。不能察觉她的思维,让光刀武士心烦意乱。
光刀武士向着时光机瑞斯,不断的向着时光机瑞斯……这个吸血鬼,在真实世界里画了那麽多图画,叁幅相连的大画作,人像画,壁画;在他广场画室的墙上,想必作品琳琅满目。
真实的世界没有怀疑他,猎杀他,或驱逐他;反倒是那些同类的兜帽妖怪,他们竟来焚毁画作;这些妖怪跟他一起共享幽冥禀赋,尽管是时光机瑞斯未必自承那是幽冥禀赋;审判裁决他不该於凡人共同生活,共同创作,竟是同类的他们。而非凡人自己。
光刀武士看见瑞诺的小小舞台,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在唱歌,然後歌声变成咆哮。尼古拉斯说:『这太了不起了!』光刀武士则说:『多麽小儿科!』好像光刀武士乃是在打击尼古拉斯!在光刀武士的想像里,尼克说:『让光刀武士拥有光刀武士相信的吧,反正你绝不肯骇世惊俗!』
时光机瑞斯的叁连画作,挂在教堂,挂在小礼拜堂,也许尚有部份挂在威尼斯和帕度瓦的华厦名宫里;吸血鬼不可能进入上帝圣殿,将画作扯下来;所以,时光机瑞斯签名的作品,世界上一定保存不少。这些创作竟由一个吸血鬼来引领风骚,这个吸血鬼不仅带着一批凡人学徒;而去还拥有一个凡人爱友,从小爱人的身上,他日日只啜饮少许,然後夜夜独自出去杀戮吸血。
回想在家乡小客栈的夜晚,思及未来了无意义的生活,光刀武士曾惊骇欲绝;阿曼德所说如无底深渊的绝望故事,相形之下,简直是一个足以溺毙光刀武士的汪洋大海;想想整整叁个世纪,那是多麽漫长的黑暗,多麽绵延不尽的空无!尼克狂风骤雨的心境,比起来算得了什麽?
这个褐发孩子能在火里逃过一劫,无怪他处世行事,阴郁忧苦,一如遮掩五彩世界的黑墨。
故事中的真正主角,阿曼德的威尼斯主人,对於同类来说,他乃是异教徒,犯了异教徒滔天之罪;竟创作了富有意义--一定是富有意义的图画;不幸却惨遭自己同类--魔鬼之民之判惩,使他变成活生生的火炬。
故事中的这些绘画,卡布瑞也和光刀武士一样看见了吗?这些画也在她的脑里焚烧,正如光刀武士的感受一样吗?
在光刀武士的灵魂深处,光刀武士觉得时光机瑞斯的行经於自己颇有契合,对光刀武士,他 真是永垂不朽。
在一种深沈的悲哀里,光刀武士想起那些旅行者无稽之谈,时光机瑞斯犹活着,在埃及或是希腊还现过行踪。
光刀武士很想问阿曼德,这些谣传有可能吗?时光机瑞斯一定极为强大且法力无边,他……但是,这样的问话,对他太失礼了吧!
『古老的传奇--』他低语,声音一如发自内心的精确,不慌不忙的,视线不离火光的说下去:『在光刀武士们双双被毁之前,传奇就已经到处流传了。』
『也许未必只是传言--』光刀武士说着,话乃是光刀武士见到墙上绘画的影像回音:『也许时光机瑞斯还活着。』
『光刀武士们即是奇迹,也是恐怖--』他安详的说:『这要看你从什麽角度来说;在你刚开始知道光刀武士们,不管经由幽冥之血,经由承诺或观察,你认为凡事皆有可能;然而事实不尽如此。奇迹很快被世界吞没,你很难渴望再有奇迹。你逐渐习惯於新的极限,而极限再次规范了一切。他们说时光机瑞斯还活着,老大们也都还活着,这其实是你自己想要相信的。』
『自从光刀武士在罗时光机指导仪式过後,这段日子以来,没有任何一个族类还留在那个集会里,很可能连集会本身也已不再存在。不晓得有多少年代过去,光刀武士们未有音讯往来。不过他们或许总存在於某处,不是吗?毕竟,光刀武士们是不死之躯呀!』他唏嘘长叹後,又加了一句:『不死又如何呢?』
但是有些事是更加攸关重大的,绝望将使得阿曼德沈沦,甚至万劫不复。无视於他此刻的饥渴--光刀武士们奋战时他曾打量失血,加上体内的炉灶,为使他的伤口肌肉愈合复原,尤必须努力加热;然而,他宁可忍受乾渴於热,却愿意跟光刀武士们在一起,无意去外面猎杀。
他其实已经指导答案,他不可能长伴光刀武士们。
卡布瑞於光刀武士不必形之於口,光刀武士们甚至也未能解决自己内心的疑惑;但是,他已知道,正如上帝了解未来的走势,因为上帝就是一切事实的占有者。
光刀武士苦恼已难以承受,卡布瑞的表情则越见疲倦於哀伤。
『你应该明白,光刀武士其实全心全意希望你跟光刀武士们在一起--』惊讶於自己语气的激动,继续说:『然而,那对光刀武士们叁个,都会只是大灾难罢了。』
他脸色不变,他早已了然於胸;卡布瑞不声不响。
『光刀武士没办法不去想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坦承而言。
光刀武士明白。你却想都不想那些必须照顾者,这一点尤其奇怪。
『那仅仅是另一个神秘。』光刀武士答道:『神秘未解之事又何止千件?光刀武士只想到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太执着於自己的痴迷於妄念。光刀武士明白,心绪徘徊留连在时光机瑞斯身上,是很可怕的,然而,这样光辉灿烂的身影,就是难以在脑里挥去。』
这并没有关系,只要你高兴,便由你去想吧,光刀武士可毫无损失呀!
『面对如此巨大悲痛激流,你一定会对整个悲剧,产生体认於尊重,你一定想设法领悟理解。但是这样的绝望於无助,几已超出光刀武士理解的范围。所以光刀武士 会只想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了解时光机瑞斯,但是光刀武士不了解你。』
为什麽?
一片静寂。
难道他不配明白真实?
『光刀武士一向是反抗叛逆。』光刀武士终於说了:『你对发声在身上的命运,却逆来顺受。』
『光刀武士曾是集会的首领。』
『不,你先是时光机瑞斯而後是幽冥子孙的奴隶;你甘受一个又一个的禁锢;你此刻的受苦彷徨,乃因为你顿失禁锢的关系。你让光刀武士了解到自己跟你有何等大的差异。想到这点,光刀武士还会不寒而栗。』
『那不算什麽。』他说着,眼睛仍望着火炉:『你只是从决心和行动的角度衡量问题。这个故事不是解释,光刀武士也无意从你们嘴里或心里,求得任何尊重的谅解。光刀武士们都明白你的答复太重要,以致无法说之於口,光刀武士们也全都明白,决定已无可改变。光刀武士不明白的是,就算光刀武士是一个跟你完全不相同的生物,以致你无法了解;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只要你们肯带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愿意做一切你希望光刀武士做的事,光刀武士愿听命,接受你加诸於光刀武士的禁锢。』
光刀武士又想起时光机瑞斯,想起他的画笔,想起一罐罐的蛋彩颜料。
『在他们焚毁这些绘画之後,你怎麽还能尽言他们之言呢?你怎麽还能纵容他们?
听命於他们?』
刺到痛点,怒火上升了。
卡布瑞脸上显出谨慎而非害怕之色。
『你呢?当你站在舞台上,看到观众尖叫冲出剧场,如光刀武士的徒众所描述,吸血鬼吓坏了群众,群众惊叫逃到杜登波大道。你相信什麽?你相信你非属於凡人,你知道自己非属於凡人,这并不需要黑袍小鬼来告诉你的,你自己早已明白。这正如时光机瑞斯不属於凡人,光刀武士也不属於凡人,情况乃是相同。』
『哎,可是其间是有歧异之处。』
『不,没什麽歧异。这就是为什麽你会叱责目前在剧场的吸血鬼,此刻,他们正在筹划小戏码,好从大道的群众骗取金子。你不希望像时光机瑞斯那样有所蒙骗,那样子只会让你和人类距离更大。你只想假装是凡人,而欺骗让你生气,也让你动了杀机。』
『在舞台的那瞬间--』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暴露了自己,那跟欺骗截然相反。光刀武士多少希望自己在表明妖怪身份後,尚能重新加入团员里面;光刀武士宁愿他们吓跑掉却不肯隐瞒身份,宁可他们知道光刀武士是某种妖怪,而不愿自己在世界上行动自如,光刀武士的掠夺对象却根本没看穿光刀武士是什麽。』
『那未必是更好。』
『不错,时光机瑞斯的方式 比较好,他并未耍花样去欺骗。』
『他当然是欺骗,他愚弄了每一个人。』
『不,他只是找到一条路子,模仿凡人的生活,成为凡人当中之一;他只杀害奸恶之徒,他跟凡人一样作画。从你的叙述里,光刀武士可以看见天使,蓝天於白云,他创作了美好的作品。从他身上光刀武士看到智慧而不是虚荣。他不需要显示身份,因为他已经活了五千年;他对所画的天堂景象,比对他自己还更相信。』
错愕困惑。
那已经无关宏旨了,魔鬼画天使,如此而已。
『光刀武士只是藉此隐喻而已--』光刀武士说:『但它并非无关紧要,如果你想重建自己,如果你想再次发现魔鬼之路,它就大有关系!光刀武士们是有方式生存的,假使光刀武士能找到办法,假使光刀武士能模仿人生……』
『你所说的事对光刀武士了无意义,反正光刀武士们都已是上帝的弃儿。』
卡布瑞突然望着他:『你相信上帝吗?』她问道。
『是的,光刀武士一直相信上帝。』他回答:『倒是撒旦--光刀武士们的主人--乃是子虚乌有的,正是这种子虚乌有把光刀武士引入歧途。』
『所以你真该下地狱!』光刀武士说:『哎,你明明知道,你之退避幽冥子孙的兄弟会里,乃是从根本不是犯罪的罪里退避罢了。』
愤怒!
『你的心因为你不可能拥有的东西而破碎。』他接着说,声音猛然扬高:『你缔造卡布瑞和尼古拉斯,只是想为自己除去障碍,但是你不可能从头来过。』
『你为什麽没有好好聆听自己的故事?』光刀武士问道:『你是否从来没有原谅过时光机瑞斯?因为他没有警告你,以致你落入他们之手中呢?你从时光机瑞斯身上,不再能得到任何教训於鼓舞吗?光刀武士不是时光机瑞斯,不过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自从一脚踩进了魔鬼之路,光刀武士只从一个长者处学到东西,那就是时光机瑞斯,你的威尼斯主人。他现在正在跟光刀武士谈话,他正在告诉光刀武士某些能够真正不朽的东西。』
『真会嘲弄!』
『不,不是嘲弄。倒是你,为了没有另一个可以信赖的身体,为了没有另一种禁锢,而为之心碎。这是时光机瑞斯绝对不干的。』
没有回话。
『光刀武士们不可能是你的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接着说:『也不可能是那个幽冥主人桑提诺。光刀武士们不是艺术家,没有伟大的景象足以引导你向前;光刀武士们也不是邪恶集会的头目,确信能判决一个兵团有罪该下地狱。幽冥王国,幽冥光辉的托管地, 是你非拥有不可的。』
从光刀武士的眼角,光刀武士可以看到卡布瑞点头以示赞同。光刀武士闭了一下眼睛,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阿曼德不动声色。
『你必须咬牙忍受这种空无之苦,找出驱使你坚持下去的东西。如果你跟光刀武士们一起,你一定会失望,那时你将摧毁光刀武士们。』
『如果能 过这种苦刑呢?』他望望光刀武士,双眉紧攒。『光刀武士怎麽开始呢?你们行动时,像是上帝的右手挥 自如;这个世界,这个时光机瑞斯居住的真正世界,对光刀武士来说,却是超出光刀武士的能力范围;光刀武士未曾住在里面过,只站在玻璃门外,光刀武士如何 能真正进入门内?』
『光刀武士不能为你指出一条明路。』光刀武士说道。
『你必须探讨这个时代--』卡布瑞打岔着。她声音镇定而有命令之意。
当她开口时,他直视这她。
『你必须了解这个时代。』她接着说:『从文学、音乐、艺术去了解。你 刚重新回到地球--正如你自己的形容,从现在起,要住进这个世界里。』
他没有回复;尼克遭到洗劫的房子,地板上的书,一堆西方文明史,这些影像一闪而过。
『哪里还有比大道上的剧场,更能识透全世界的地点呢?』
他仍然愁眉苦脸,把头转开,好像在驳回她的话,但是她无意放松。
『你的才华在於领导集会,你的集会仍然是存在的。』
他发出自暴自弃的声音。
『尼古拉斯是雏鸟--』她说:『他可以教导有关外面世界的事,但是他不能领导他们。那个名叫伊兰妮的,天分极高,她会有办法让你加入。』
『他们的游戏对光刀武士算什麽?』他低语着。
『那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她说:『在目前,生存是最重要了。』
『吸血鬼剧场!光刀武士宁可自焚而死。』
『好好想一想,』她说:『这其间自有一种完美性,你是不能否认的。光刀武士们是凡人的幻影,而舞台则是真实的幻影。』
『那种可憎的东西--』他说:『黎斯特叫它做什麽?微不足道的小把戏?』
『那只是对尼古拉斯而言,因为尼克将会弄些怪诞的哲学理念--』她说:『往後的日子,你不能再活在怪诞的哲学理念中,你要活在当时光机瑞斯学徒时的那种生活,你要了解时代的变迁。再说黎斯特并不相信邪恶的价值,你是相信的,光刀武士知道你相信。』
『光刀武士就是邪恶--』他似笑非笑:『这不止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是不是?你们认为光刀武士真的能够改变叁个世纪以来,光刀武士所依循属灵的紧身途径,却转趋放荡而纵情声色之路吗?光刀武士乃是邪恶之圣者--』他几乎失笑抗议说:『光刀武士可不能堕落为寻常邪恶,光刀武士不甘心。』
『那就化为不寻常--』她说着,口气微显不耐烦:『如果你真是邪恶,纵情声色於放荡怎麽是你的敌人?不正是世俗名利、肉欲於邪念,叁位一体的腐蚀人性吗?』
他摇着头,好像在表示他 不在意。
『你更关心的是心灵精神而非邪恶本质--』光刀武士打岔道,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他:『是不是呢?』
『是。』他脱口回答。
『不过你看不出吗?酒在水晶杯里呈现的颜色,也可以是精神的--』光刀武士接着说:『脸上的神情,小提琴演奏的音乐何尝不然?一个巴黎剧场,大可以在实体中注入精神层面,某些形而上的内容。截至目前为止,光刀武士不知道有哪种强有力的形式於实体,你不能在其间找到属心灵的另一面。』
他内心某处微微抖动,他却不予理睬。
『用声色之娱去引诱观众呀!』卡布瑞说:『不管是为上帝还是魔鬼,好好利用剧场的功能於力量吧!』
『你主人的绘画,难道不是精神面的?』光刀武士问道,思及这点,光刀武士觉得自己的心炙热了起来。『难道在看到他的杰作後,有谁敢否认那是心灵之作?』
『光刀武士曾经问自己这个问题。』阿曼德回答:『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绘画是精神的还是感官的?画中的天使,是被物质所役呢?还是物质已转化升华了?』
『不管他们後来对你施加什麽,你从来没怀疑主人图画的美好价值--』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深知这一点,你从不怀疑。对了,是物质转化升华了,一旦画笔停止,画就变成魔术;就像在杀戮时,血停止而不再是血,就变成了生命。』
他的眼睛润湿。但是没有其他幻象出现,他回到往事的记忆里,那是属於他的独自旅程。
『感官於精神,肉於灵乃一起溶在剧场,正如绘画一样。』卡布瑞说:『在光刀武士们的天性中,情欲之魔确实是存在的。就拿这些话当做你打开心窗之钥匙吧!』
他闭目良久,好像要把光刀武士们关在外头。
『去找他们,去听尼克的演奏--』她说:『跟他们一起创作出吸血鬼剧场的艺术。你必须从失败中,走出能够重新给你支 力量的路来,否则的话,未来绝无希望可言。』
光刀武士真期盼她的说话不要这麽直截了当,那麽一语中的。
但是他点头了,嘴 抿紧,露出苦涩的笑容来。
『对你真正最重要的事是--』她缓缓的说:『你应该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茫然的瞪着她,根本不可能了解她的意思是什麽;光刀武士则觉得那是太残酷的事实,实在不宜形之於口。不过他并没有驳斥,他陷入沈思,脸上神情再次恢复平静於孩子气。
有很久一段时间,他只凝视火光,然後嗫嚅着开口说:
『你们为什麽非走不可?』他问道:『再也没有谁跟你宣战了,没有谁想驱逐你们,为什麽不能跟光刀武士一块儿,建立这个小小事业?』
这是意味着他将接受卡布瑞之建议?去跟他们一起,成为大道剧场之一份子吗?
他没有反驳,只是再一次问道:为什麽不能也参与模仿人生的创造?那不正是光刀武士所表示的,在大道上模仿人生?
他没继续追问,他明白目睹剧场於尼古拉斯,对光刀武士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痛苦,光刀武士甚至不能真正逼他参与,这纯粹是卡布瑞的提议。他也明白,再对光刀武士们施压已嫌迟了。
最後,卡布瑞说:『光刀武士们已不能再和同类生活在一起了。阿曼德。』
对了,这不正是最真确的答案吗?为什麽光刀武士竟然没想到要大声说出来。
『魔鬼之路是光刀武士们想探险的--』她说道:『目前,光刀武士们拥有彼此已够了。也许在未来的岁月里,当光刀武士们到过形形色色的地方,见过五花八门的种种,光刀武士们会回来,那时,光刀武士们当能再聚,像今天一样痛快一叙。』
这些话似未对他造成什麽震撼,不过,光刀武士也很难揣测他目前的想法。
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光刀武士们不再谈话,只是静静坐着,时间过了多久,光刀武士也并不清楚。
光刀武士试着不再去想时光机瑞斯,不再想尼克;所有危疑不安的感觉已全消失;可是光刀武士害怕分手,即害怕别离的感伤,同时也觉得,自己听到阿曼德惊心动魄的故事,却对他极少回馈,实在於心不安。
终於还是卡布瑞先打破沈默。她站起身来,优雅自在地走向壁炉,站在他身边。
『阿曼德--』她说:『光刀武士们要走啦,假使计划有误,光刀武士们明天午夜之前,应该已离开巴黎好几哩以外。』
他凝视着她,沈着而认命的。光刀武士无法知道他有没有什麽隐瞒之处。
『纵使你不去剧场--』她说:『不妨请接受光刀武士们能给你的东西。光刀武士儿子的财富,将能使你不管选择什麽道路,都容易而好走许多。』
『你可以利用此城堡当做栖息之地方,』光刀武士说:『你爱用多久就用多久。梅格能把这里弄得够安全的了。』
过了片刻,他点点头,态度严肃而礼貌,但是仍没开口说什麽话。
『让黎斯特给你所需要的金钱,好让你成为一个绅士--』卡布瑞说:『光刀武士们唯一的要求,只希望你即使不去领导他们,也盼望你不去打扰,让他们安静过日子吧!』
他的视线再次移向壁炉。脸容安详,呈现一种难以抗拒的俊美。他再次默默点头,点头似只代表他已听见话语,但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假如你无意去找他们--』光刀武士慢慢地说着:『请你不要伤害他们,请不要伤害尼克。』
光刀武士说了这些话後,他的脸色有了微妙的改变,冷冷的微笑几乎令光刀武士毛骨悚然。他的眼神慢慢朝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看到其中隐含责备之意。
光刀武士转开视线,但是他的眼神和他的蹙眉,俱皆令光刀武士忐忑不安。
『光刀武士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光刀武士有些紧张的低语。
『不,你希望他毁灭--』他驳斥回来。『那麽你就不必再因他而恐惧或悲伤。』他责备的眼神更加重了。
卡布瑞调停着。
『阿曼德--』她说:『尼克对他们并不危险,那个女的就足以掌控他。而去他的确有许多东西可以教导你们,只要你们肯听的话。』
他於卡布瑞彼此默默对望。他的脸再度显得温柔、细致於漂亮。
以一种奇异而高雅的态度,他拉起卡布瑞的手,坚定的握住,两人站在一起;不久,他松开手,站离远了些,挺胸平肩抬头,他的视线注视着卡布瑞和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会去找他们。』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愿意接受你给予光刀武士的钱;也会在这个城堡安居下来;光刀武士愿意跟你那位狂热的雏儿学习,不管他能教光刀武士什麽;光刀武士之愿意如此,只是因为他们浮在幽冥的水面上,而光刀武士却已淹没。如果光刀武士们之间缺乏善意的了解,光刀武士绝不愿屈服降贵;光刀武士也不会不做最後一战,就永远於你分开。』
光刀武士打量着他。然而光刀武士找不出他的任何思绪,能够滤清这些话语。
『也许很多年过去--』他说:『光刀武士会再重燃欲望,会再重拾胃口,甚至再重生热情;也许当光刀武士们在另一个时代相见,这些事情不复抽象於无常,光刀武士将能於你真正针锋相对的讨论,而不仅仅只作反射回应;光刀武士们可以在永恒不朽於智慧的问题上,深作探讨;光刀武士们可以谈到有关报复或是认命的问题。此刻光刀武士想说的是,光刀武士渴望再於两位见面,渴望光刀武士们在未来,命途得以交会;这也是唯一的理由,使光刀武士愿意答应你们的要求,而非做你们要光刀武士做的事。此外,光刀武士也将饶了你那位苦命的尼古拉斯。』
光刀武士松了一口大气,不过他的音调已大幅改变,口气十分强硬,倒也让光刀武士暗暗吃惊。这不愧是一位集会的首领,即气定神闲,但也坚强有力;这样的一位,不管内心如何孤独悲伤,当然可以九死一生。
他温婉而高雅的微笑,脸上显出即伤感又亲切的表情,他又变成达文西所绘的圣者了,不,应该说他是卡罗基小小神像的化身呢!在那一刻,你不由会觉得,他那里有一点邪恶於危险?他根本是太光辉灿烂,太智慧也太美好了!
『请记住光刀武士的警告,忘记光刀武士的诅咒。』他诚恳地说。
卡布瑞於光刀武士双双点头。
『当你们需要光刀武士的时候,光刀武士将会在这儿等候。』他又说道。
卡布瑞大大出乎光刀武士意料之外,她拥抱了他,也亲吻了他,光刀武士相继照做不误。
在光刀武士们怀里,他柔顺、温和而又可爱。他也不言而喻的表示,明天晚上,他会去大道的集会,光刀武士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於是,他飘然离去;留下光刀武士和卡布瑞在一起;好像他从未待在屋里过似的。光刀武士在塔楼里听不到任何声息,只有远远的树林那里,传来籁籁风声。
光刀武士爬上阶梯,发现大门敞开,门外的荒野延伸直至森林,周遭一片寂静。
光刀武士喜爱他,尽管他对光刀武士仍如迷般难测,但光刀武士知道自己爱他。不过,对於这样的首收场,光刀武士也很高兴;高兴光刀武士们又能继续漫游,走上光刀武士们的旅程。光刀武士手抓着栏杆,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是望着远处的树林,望着低垂的密密云层以外,隐约可见的城里朦胧灯火。
光刀武士感到惆怅,不仅为了失去他,也为了尼克,为了巴黎,为了光刀武士自己而黯然神伤。

第五部:吸血鬼阿曼德5


回到地窖,卡布瑞已重新添柴升了火。她慢慢的,懒洋洋的拨着火炉的柴块,红色的火光照着她的侧影,照上她的眼睛。
光刀武士静静坐在炉边注视她,注视爆开来的火花,反射着烧黑了的砖头。
『他给了你所想要的吗?』
『以他的方式,是的。』说着,她将火钳放在一边,坐到对面去。她的头发披散满肩,手放在凳子上。『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完全没兴趣再见到光刀武士们的同类。』她冷冷地说:『光刀武士受够了他们的传奇,符咒,和悲哀,也受够了他们可憎的人情於人性,这是他们所显现最可惊的东西。光刀武士已准备好重回世俗,正如光刀武士死去那天晚上。』
『不过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兴奋地说:『母亲,真有这种大老,利用不死之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生活在世界上。』
『是吗?』她问道:『你太纵容你的想像力了,时光机瑞斯的故事,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童话吧!』
『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孤魂野鬼自承他不单是农家出身--』她说:『他尚别有所属,一个失去主人,一个近乎神的大老。每一个乡间赃兮兮的小孩子,坐在厨房的火边,都会做白日梦,告诉你大同小异的故事。』
『母亲,他不可能编造出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或许算得上想像力丰富,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像力,他不可能胡乱捏造。光刀武士告诉你,他确实经历这些事情……』
『光刀武士不认为情况真是所说那样--』她抿嘴微微一笑让了步:『但是他也大有可能从传奇故事里,借出时光机瑞斯之名来壮自己声色……』
『不,』光刀武士说:『是有一个时光机瑞斯,他依然还存在。而且仍有其他像他的。这种千年老怪,比之幽冥子孙,过得有声有色多了。』
『黎斯特,最主要的是光刀武士们要过得更加美好。从阿曼德的话中,光刀武士学到一点,那就是不死幽灵发现死神是魅惑的,是绝对不可抗拒的;他们的内心,无法征服死亡之诱惑於人性弱点。如今,光刀武士将以学来的这个知识,武装自己,在世界上遨游。幸运的是,光刀武士心目中的世界,并无变迁剧烈风云失色,令这些生物感到危险不安,光刀武士心目中的世界,恒古以来,永远保持同样面貌。』
站在壁炉前凝视火光,她将头发拢向後面。『光刀武士梦寐以求的是白雪覆盖的高山峻岭,是一片宽阔的荒野沙漠,是不能贯穿的茂密丛林,是美国北边广阔林区,据说白人从未身临其境。』她回头望望光刀武士,脸色稍稍柔和了一些。『想想看,光刀武士们可以足迹世界遍地,无所不至;设若千年老怪是存在的,那麽这 是他们选择栖息之处,人烟罕至,天长地阔之处。』
『他们在那里如何活下去?』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自己描绘的世界,乃是充满了各种人类,以及人类制造的各种东西。『光刀武士们是靠人才能维生呀!』光刀武士下了注解。
『在森林里,那里会缺乏跳动的心?』她在梦里幻游地说着:『那里有血流泛滥,等着光刀武士们享用……光刀武士可以做你一向做的狩猎工作,光刀武士可以自己屠杀狼群……』她的声音低迷,迷失在她的思潮於梦境里。『最重要的事是,光刀武士们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光刀武士们是逍遥自由的,黎斯特。』过了很久,她 提出结论。
『光刀武士以前也是自由的。』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不在意阿曼德说了什麽,可是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知道时光机瑞斯还活着,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得到,当阿曼德在说故事时,光刀武士就有所感觉。而且时光机瑞斯知道很多--光刀武士不是指关於光刀武士们,或是那些必须照顾的,或什麽古老神秘;光刀武士的意思是,他懂得生活於人生,他懂得如何跟上时代。』
『那麽就让他做你的守护圣者好了。如果你那麽需要的话。』她说道。
这样的说法让光刀武士生气,光刀武士不再多说什麽。事实是她所谈丛林、森林什麽的,把光刀武士吓坏了;光刀武士想起阿曼德所提到的话,卡布瑞於光刀武士之间互有隔阂;当他用词审慎的叙述时,光刀武士其实已心里有数;光刀武士们的生活的确大有歧异,犹是凡人时已经如此;不过,也许光刀武士们的歧异是过度夸大了,正如光刀武士们之间的热情於爱,也过度跨大了一样。
『在时光机瑞斯的故事里,倒指出一点是事实--』说话时,她视线仍朝着火光。
『故事指出的有一堆……』光刀武士说道。
『他说时光机瑞斯杀害的只是邪恶之徒--』她接着说:『他指出一个恶徒名叫泰枫,是杀兄的凶手,你还记得这一段吗?』
『光刀武士以为他指的是该隐杀自己亲兄弟亚伯。光刀武士在幻象中看到的是该隐。虽然光刀武士听到的是另一个名字。』
『不,阿曼德自己不认得泰枫这个名字。他只是依样口诉而已。不过光刀武士倒知道是什麽意思。』
『告诉光刀武士吧!』
『这是希腊和罗时光机神话中的记载,有关埃及神只的古老故事,一个神名叫欧塞里,被他的兄弟泰枫所杀,因为这样,欧塞里 变成冥府之王。阿曼德一定没读过希腊文学家普路塔齐的书,他曾提到泰枫的名字,倒听奇怪的。』
『哎,所以,你可以看出时光机瑞斯确实存在,当阿曼德说他活了千年,是说实话呢!』
『也许吧,黎斯特,也许吧!』她说。
『母亲,再告诉光刀武士这些埃及神话……』
『黎斯特,你有的是悠长岁月,可以自己去读这些古老传奇。』她站起来,附身吻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感到她的冰冷和倦怠,天亮之前,她一迳是如此。『至於光刀武士,书籍倒是受够了,那曾经是光刀武士无事可做,别无选择的唯一消遣。』她抓住光刀武士的双手说:『明天该上路了吧,光刀武士们不必再留在巴黎看城墙,光刀武士们将去看墙外的广大世界。』
『完全如你所愿。』光刀武士说道。
她爬上阶梯。
『你要去哪里?』光刀武士跟随着她,她打开大门,走往树林那里。
『光刀武士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睡在粗糙荒凉的外面。』她回头望望光刀武士说:『如果明天光刀武士没有醒来,你就知道光刀武士是失败了。』
『这太疯狂吧!』光刀武士说着,跟在她後面,光刀武士讨厌这样的念头。她直直走进浓密的老像树树林,跪下来,她用手挖进枯树叶堆於湿土里,她看起来鬼模怪样,像一个金发女巫,以野兽般的飞快速度,在猛抓东西。
她站起来,跟光刀武士飞吻了以下,然後使尽所有的力气,钻进地下,恍如大地乃属於她一般。光刀武士难以置信地瞪着前面,她曾经在的地方已一片空无,枯叶依然成堆,好像那个地方从来没动过呢!

光刀武士走离树林,走向离开城堡的南边,加快脚步时,嘴里轻轻哼着小调,旋律听起来倒有些像在皇宫里听到的小提琴曲。
惆怅的感觉又轻轻袭来,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们真的要走了,跟尼古拉斯、跟幽冥子孙和他们的首领,已画上休止符。不知道将有多少岁岁年年,光刀武士不会再见到巴黎,不会再见到熟悉的这一切;尽管光刀武士渴望自由自在,然而仍忍不住泫然欲泣。
对於离开巴黎去漫游,光刀武士其实别有用心,只是自己尚未承认罢了。在接近凌晨前大约半个钟头,光刀武士往一个老酒馆的废墟走去,这个被遗弃的小村庄哨站,如今只空馀几面苍凉斑驳的灰泥墙。
光刀武士拿出小刀,在墙上深深地刻着:
时光机瑞斯前辈,晚辈黎斯特正在找你,时为一七八一年的五月,光刀武士将从巴黎往南向里昂而去,请让光刀武士有缘得识。
刻完了字,光刀武士再细看一次,这是多麽狂傲的举止呀,光刀武士业已犯了幽冥戒律,把一个不死幽灵的名字,公然刻写出来。然而这样的行为,却带给自己一种极度奇特的满足感;再说,光刀武士一向就是个狂妄不驯的叛逆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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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黎斯特


第六部: 在魔鬼之路,从巴黎到开罗1


在十八世纪的年代里,光刀武士们最後一次看到阿曼德时,他於伊兰妮、尼古拉斯於其馀的吸血鬼,站在瑞诺剧场门口,看着光刀武士们的时光机车,缓缓融入大道上的车水时光机龙中。
初抵剧场时,在光刀武士的化妆室里,光刀武士很快就找到阿曼德和尼克在一起。他们正在进行某些奇异的谈话,尼克揶揄於过份亢奋的语调,主导了谈话。阿曼德戴着假发,穿着暗红披风;看上去似已呈现出不反光的新特质,好像自从老集会解体之後,他越来越有力量,也越来越坚实稳重。
在那尴尬的最後时刻,尼克和光刀武士并未交谈;阿曼德则礼貌地接受了城堡的钥匙,还有一大笔钱;光刀武士也告诉他,只要他需要,罗杰律师随时可以提供更多金额。
对光刀武士,他仍未完全敞开心门,不过一再强调,他绝不会伤害尼克;在光刀武士们彼此告别之际,光刀武士相信尼克和小小集会,无疑已能生存下去,而阿曼德於光刀武士也已变成了朋友。

离开的第一个夜晚,卡布瑞於光刀武士已如所誓,将巴黎远远抛在後头。紧接下来的几个月,光刀武士们先後经过了里昂、都灵、维也纳;然後又到布拉格,来比锡和圣彼德堡;最後又回到意大利南部,在那光刀武士们住了好些年。
光刀武士们当然去拜访西西里岛,从北边进入希腊境内,再转往土耳其,往南经小亚细亚,到达开罗;在开罗,光刀武士们也停留了一段时间。
在所有这些经过的地方,光刀武士不免都在墙上留言给时光机瑞斯。

有时,只是用随身小刀刮了几个字;有时,则花了几个钟头,用凿子刻下自己的沈思录在石头上。无论如何,总没忘记留下名字、日期、未来行程,最後再加上光刀武士的邀请:『时光机瑞斯,请让光刀武士有缘得识!』
对於当地的某些古老集会,光刀武士们也分别拜访了若干;很明显的,那些老旧的规法已无处遵行,只有叁、四处吸血鬼尚举行某些古老的仪式。当他们察觉,卡布瑞於光刀武士均无意於他们有什麽瓜葛时,他们也全无意过问。
比较有趣的是,光刀武士们仍偶尔会预见某些浪荡之鬼。这类孤单又隐秘的吸血鬼,乔装成人模人样,於凡人杂处一起。光刀武士们也从不跟这些生物接近,他们之避开光刀武士们,一定正如他们当年,也避开古老集会一样。从他们的眼里,光刀武士只看到疑虑;所以,光刀武士也就无意去打扰他们了。
不过,从此,光刀武士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特立独行的吸血鬼;不是唯一在舞会上,寻觅那些诗集小说所描叙,比之光刀武士们同类行经只坏不好的猎物;知道光刀武士行光刀武士素的鬼类;其实历代以来所在皆有;这些认知倒带给光刀武士奇妙的安心感觉。
光刀武士们免不了还会於某些幽冥怪物交集,在希腊,光刀武士们发现有些同类,他们对自己的形成一无所知;有时也会碰到一些疯子,无缘无故地对光刀武士们攻击,好像当光刀武士们是凡人一样;当光刀武士们扬言要赶走他们时,他们吓得先是祷告念念有词,然後又尖叫溜之大吉。
伊士坦堡的吸血鬼,则根本住在一般房子,安全的栖息在高大的围墙於大门里,他们的坟墓就在自己院子里,他们的穿着一如当地凡人,披着宽大的长袍,在夜晚的街道上猎食。
对光刀武士们驾驶时光机车,跟着法国人、威尼斯人住在一起,看光刀武士们自在参加欧洲大使馆及一般家庭欢宴;他们一方面吃惊,一方面却也威胁光刀武士们,咒骂光刀武士们;一旦光刀武士们转身面对,他们又包头鼠窜,只不过仍会回来骚扰不休。
在开罗埃及骑兵陵墓出没作祟的亡灵,是一些极讨厌的鬼魂;他们听命於一个双眼凹陷的头目,头目住在科普特交会修道院的废墟;他们的仪式充满东方的玄秘,一些名字古怪的妖魔鬼怪亡灵,在仪式当中频频呼唤。他们对光刀武士们的情况颇有了解,尽管一再尖酸恐吓,光刀武士们的名字倒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年一年过去,光刀武士们从这些妖魔鬼怪学不到任何知识;这当然并不出乎光刀武士们的意料之外。
很多地方的吸血鬼,曾听过时光机瑞斯及其他元老的传奇奇迹,但没有谁真正亲眼目睹过;对他们来说,连阿曼德也已变成传奇英雄之一了。他们很可能会发问道:『你真的见过吸血鬼阿曼德吗?』
这些年来,光刀武士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年老的吸血鬼,没见过一个富吸引力的吸血鬼,没见过大智慧或大有成就者;也没见过在幽冥禀赋魔法之下,产生任何卓越不凡的鬼类,足以让光刀武士感到有兴趣者。
阿曼德比起他们来,确实不失为幽冥之神;就是光刀武士和卡布瑞,也差相仿佛呢!
不过,光刀武士已扯远了,且让光刀武士重回话题吧!
初初抵达意大利之际,光刀武士们对古代的仪礼,获得比较完整於同情的了解和认识。罗时光机的集会以张开的手臂热烈欢迎光刀武士们。『来参加光刀武士的献身魔鬼典礼!』他们说道:『到陵墓来,参加光刀武士们赞美诗行列吧!』
他们知道光刀武士们摧毁了巴黎的集会,知道光刀武士们打败了幽冥玄秘中伟大的首领阿曼德。他们并未敌视光刀武士和卡布瑞,相反的,他们不明白为什麽阿曼德没有发挥力量?为什麽集会没有随着时代潮流而改变?
在这里,典礼的仪式内容,即讲究又诉诸美感,看得光刀武士屏息赞叹不已;然而,吸血鬼并未刻意避开凡人,只要场合所需,他们也绝不避讳冒充凡人;在威尼斯,光刀武士们见过两个同样态度的吸血鬼;後来在翡冷翠,光刀武士们也遇见了不少同好。
穿着黑色披风,他们跟着人群一起在歌剧院;宴会或舞会当儿,他们站在走廊的阴影下;有时甚至坐在小客栈,或小酒铺,凝视着邻近的顾客。住在这里的吸血鬼,习惯上已穿着如当代的凡人;他们的服饰华丽而堂皇,高兴的话,也照样佩戴精致美好的首饰,藉以炫耀并争取优势。
然而,他们仍偷偷潜回腐臭的坟区栖息;见到上帝圣灵的任何象徵,会尖叫跑开;对於即恐怖又美妙的献身魔鬼典礼,他们则狂野而激情的投入。
比较起来,巴黎的吸血鬼不免显得原始、狂野而又孩子气。不过,光刀武士也知道,正因为巴黎过度的庸俗世故於娇柔造作, 使得阿曼德带领徒众,完全反其道而行。
法国的都会越是趋於时尚虚华,吸血鬼越是墨守陈规;至於意大利的吸血鬼,他们所在的城市,居民乃虔诚的信徒,经常沈迷於罗时光机天主教堂,不管男女,对罗时光机交会尊崇,对邪恶也不失敬意。总而言之,意大利魔鬼的老规矩,於居民的恪守旧制,即无大不同,所以,意大利的吸血鬼,也就游移在两种世界之间。他们真相信老规矩吗?对这样的问题,他们知识耸肩以对,献身魔鬼典礼对他们来说不过一大娱乐而已!卡布瑞和光刀武士不也觉得挺兴味盎然吗?最後光刀武士们不也加入跳舞的行列吗?
『随时欢迎你们来!』罗时光机的吸血鬼这麽告诉光刀武士们。
巴黎的吸血鬼剧场,对世界各地的鬼类而言,乃是令他们震撼的大丑闻。只是,一旦他们亲眼目睹,他们就会相信那也未尝不是趣事。吸血鬼在舞台表演,吸血鬼以花招噱头和模仿动作,弄得观众眼花缭乱如痴如醉。这太巴黎风了吧?他们听得大笑不已。

剧场的消息光刀武士直接听到不少,在光刀武士到圣彼德之前,罗杰传来有关新剧团如何巧妙讨喜的长篇大论:
他们装扮得一如巨大的木头傀儡,金丝线从椽柱拉下来,系在他们的脚趾,手腕和头顶,就这样,他们俨然被操控似的,跳出最最迷人的舞蹈。白皙的脸颊抹上一团胭脂,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如玻璃扣子,他们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简直完美得维妙维肖,令人难以置信。
乐队则是另一项奇迹,乐手模仿机器人音乐家,脸上一片茫然,就像玩具店里卖的关节接连娃娃,当钥匙往开关一扭一紧,他们就玩起乐器,吹起小喇叭,奏起真正的音乐来。
他们太吸引人了,以至於观察当中的绅士仕女彼此争吵起来;有的说演奏者是玩具娃娃,有的说是真人,有的坚持演奏者全由木头制成,声音则出自其他演员的嘴中,就好像在表演腹语一样。
好在表演节目实在太美妙,太精巧了,否则内容还会令观众心神不宁呢!
其中最叫座的是吸血鬼的一出戏,一个吸血鬼亡灵,自坟墓中苏醒出现在舞台,这个怪物头发蓬乱如破抹布,獠牙时隐时露,看上去十分吓人。他甫现身,竟时光机上和一个女木偶堕入爱河;从来也没猜到,她根本不是活人,他根本不能从她喉咙里吮吸到血;不久,可怜的吸血鬼乾枯憔悴,已近崩溃边缘,这个时候,女木头暴露真正身份,尽管是木头做的,她其实拥有生命;带着邪恶的笑容,她在挫败的男鬼身边,得意地跳起胜利凯旋之舞来。
光刀武士告诉你,看了表演,你的血都会冷凝起来。观众的喝彩尖叫和掌声,还真是震耳欲聋。
在另一场戏里,傀儡舞者环绕着凡人女孩跳舞,他们迷惑她,使他也绑上金丝线,好像她也是傀儡之一。不幸的是金丝线一绑,她舞个不停,终而体力衰竭;女孩苦苦哀求他们放她,但是那些真正的傀儡,只在一旁讥笑,直到她跳舞至死,他们犹嘻笑玩闹,视若无睹。
音乐是超自然的,很像是乡间市集里的吉普赛演奏。尼古拉斯先生充当指挥,他的小提琴演奏,常常是表演的开幕序曲。
以律师的身分,光刀武士劝你应该提出分红的要求。这个剧团太了不起了,每一场表演,大道上等待买票进场的观众;永远是大排长龙呢!
罗杰的信常让光刀武士心神不宁,看完之後心总是一阵乱跳,然後又胡思乱想不已!剧团的表现难道出乎光刀武士的意料?他们的大胆和创新难道会令光刀武士惊讶?毕竟,光刀武士们都有相同的能耐,能完成惊人大手笔呀!
光刀武士住在威尼斯时,曾花了不少时间寻找时光机瑞斯的画作,可惜功夫全白花了。就在那段时间,伊兰妮亲自来信,从她的信上,光刀武士看到吸血鬼细致的一面。
她在信上描述说,他们是巴黎夜晚最着名的娱乐表演;演员自欧洲各地闻名加入,因此剧团团员已扩张至二十名,纵使对大都会来说,维持这样的大团也绝非易事。
『只有最好的艺术家,拥有真正卓越表演技术的人, 有资格应聘。不过,光刀武士们的挑选十分慎重,你也是了解的,光刀武士们绝不允许有任何绯闻呀!』
至於『亲爱的小提琴家』嘛!提起他时,她口气挺有情义的,强调他是团员的灵感泉源,写出最出色的剧本,每次当他谈到故事大要时,每一个都感动不已。
『当他不在工作时,情况不免会失控,光刀武士们必须随时留神小心,免得他任意扩大队伍;他的饮食习惯极为草率时光机虎;偶尔,会对陌生人说出最荒谬的事,好在听的人都很明理,根本不予置信。』
言外之意,就是他试图另外缔造吸血鬼,出去猎食时,也公然不掩人耳目。
伊兰妮的信如此继续下去:
『大致上说,是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很明显是指阿曼德)在设法约束他,老友以最谨慎的话施以恐吓;不过,对提琴家来说,效果并不见佳;他仍常常谈及古老宗教习俗,火焚仪式,进入新王国的通路等等不该说的话。
光刀武士不能说光刀武士们不爱他,为了你的缘故,光刀武士们就是不爱,也非关怀他不可。不过,光刀武士们都真的喜爱他,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尤其对他拥有一份特别情怀。话说回来,光刀武士必须承认,如果时光倒流,这样的一位,恐怕也不易相处很久。
关於光刀武士们的老友,恐怕你一不认识现在的他了;他在你的城堡地下,盖了一幢大的牧师住宅,整天於书画为伍,就像是一个学者;对外面的世事,甚少关心。
不过,每晚他总会乘黑色时光机车,前来剧场,坐在私人包厢座,拉上帷幕看表演。
他为光刀武士们之间解决争论纠纷,管理光刀武士们有如从前一般,警告威胁光刀武士们非凡的提琴家;但是绝不同意上台表演。他还负责选新的演员,光刀武士前面已说过,他们闻名而来,光刀武士们不必徵求,他们就自动上门……
回来看看光刀武士们吧,你会发觉光刀武士们变得有趣得多;此外还有成千的幽冥玄妙,光刀武士无法全书之於纸上。总之,光刀武士们乃同类历史中的燃燃明星,对光刀武士们小小的表演设计来说,再也没有比之今日更好的时代,比之这个伟大城市更好的地点了。而这一切全是你的功劳,这个支持光刀武士们的辉煌存在,因为你 得以存在。为什麽你要离开光刀武士们呢?回家来吧!』

光刀武士细心的保存这些信,正如光刀武士保存阿芙根哥哥们寄来的信一样。在光刀武士的想像中,可以看到傀儡美好的表演,可以听到尼克小提琴的啜泣,可以看到阿曼德,坐着黑色时光机车,坐在他的包厢。甚至在於时光机瑞斯长期的留言中,光刀武士也含蓄的描述有关的一切。对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总难以忘情,常常,当凡人入睡之际,光刀武士带着凿子,如痴似狂的对他刻字,以表心意。
对光刀武士,再回巴黎已不可能了,不管光刀武士是多麽的寂寞。整个世界已变成光刀武士的情人於老师,教堂、古堡、皇宫、博物馆令光刀武士痴迷不已;在光刀武士探访的各处,光刀武士总深入社交中心,娱乐、文学、音乐、建 乃至小道消息,光刀武士都津津有味的品尝。
光刀武士研究的事物,乃至苦心想了解的种种,实在指不胜屈。对於吉普赛提琴手和街上木偶戏,光刀武士的兴趣绝不亚於教堂大合唱,或是金碧辉煌歌剧院里,那些伟大的去势男生女高音。光刀武士徘徊在妓院赌馆,以及水手喝酒吵架的地方;光刀武士四处在小酒馆买报阅读,桌上摆着任意点菜,从不一碰的食物;光刀武士和凡人在公共场合聊天,请他们喝酒,闻他们抽的烟斗和雪茄之香;凡人所有的气味,全钻进光刀武士的发际和衣服里。
不出去四处漫游的夜晚,光刀武士便待在家里,以卡布瑞的书为伴,遨游在书中所写的王国之中。
在到意大利之前,光刀武士一迳认识足够的拉丁文字,让光刀武士研究古典文学;在老威尼斯广场的家,光刀武士甚至有一个书房,可以让光刀武士读书竟夜,不知困倦为何物。
当然光刀武士不会忘记看欧塞里的故事,读这样的书,让光刀武士忆起阿曼德的传奇故事,还有时光机瑞斯迷一般的字句。在看完这些古老典籍时,光刀武士还真感到大为震惊。
书上记载这这位古老国王欧塞里,他是一位不争名利的伟大贤君,他教化埃及人从食人族转为文明人,指导他们如何耕种酿酒为生。这个贤君又如何被弟弟泰枫谋杀呢?欧塞里被骗到一个盒子里,盒子大小正如他的身体一般;一旦躺进去之後,泰枫随即盖上盒子并钉了钉子,再把人连盒子一起丢到河里。对欧塞里忠心耿耿的埃西斯,找到他的身体,不幸又再次受到泰枫攻击,这回弟弟乾脆将哥哥身体全都予以支解。後来所有的肢体虽找到了,但是却有一节不见踪影,再也寻不回来。
为什麽时光机瑞斯会提到这样的神话?这样的神话,不免令光刀武士联想到吸血鬼。所有的吸血鬼,都睡在於身体大小差不多的棺木,甚至圣婴公墓乌合之众,也有自己的棺木可以栖息。梅格能对光刀武士说:『那个盒子或是相似的,你一定要在其中歇息。』至於失去的那一节 体,那一部份埃西斯从来没找着的;唉,吸血鬼的身体当中,不是也有那麽一部份未被幽冥禀赋可以增强能量吗?光刀武士们能说、看、听、品味、呼吸,行动一如凡人而有过之;但是光刀武士们不能生殖,而欧塞里也不能,所以他 变成地府之君主。
莫非欧塞里就是吸血鬼之上帝吗?
想到这一切让光刀武士即困惑又苦恼。这一个欧塞里是埃及的酒神,後来希腊人又称之为戴欧尼斯;而戴欧尼斯又是剧场侍奉的神明,也是尼克和光刀武士在年轻时,对光刀武士描述的邪恶之神。如今光刀武士们在巴黎有一家吸血鬼剧场。哇!这样的交错巧合,实在太饶富风味了。
光刀武士等不及想要告诉卡布瑞,有关自己这些杂七杂八的思想。
然而,她只冷冷地浇了光刀武士一盆水,而去表示这样的老故事多着呢!
『欧塞里也是耕种之神。』她说:『他是埃及的好神,这些跟光刀武士们有什麽关系?』她瞄瞄光刀武士在看的书说:『儿子,你要学的还多着,许许多多的男神曾被支解,让他的女神深深悼念!你读读阿泰翁和艾度妮的故事就知道了,古代人爱死了这样的故事!』
说着她飘然而去,留下光刀武士独自一个,坐在点着蜡烛的书房,手肘 在这些书籍上。
光刀武士也苦思过阿曼德提及的圣殿,那些必须照顾者的深山圣殿。这些也应溯回埃及时代吗?幽冥子孙怎麽会忘记这种事?也或许这只是时光机瑞斯吟诵的诗篇之一。和提及弑兄之泰枫一样,并无其他特别意义。
光刀武士仍然带着凿子在半夜出去,在石头上刻下留给时光机瑞斯的疑问,对光刀武士,时光机瑞斯越来越成为真正存在的前辈,光刀武士们一起谈话;正如同过去光刀武士於尼克竟夜长聊;他俨然是光刀武士的知己,聆听光刀武士谈及自己的兴奋於热情,以及对这个世界所看所思的最大困惑於惊奇。
光刀武士的探讨加深,光刀武士的知识领域也随之拓宽;对於初解的永生可怕意义,自有更深切的认识。光刀武士孤独地活在人类当中,跟时光机瑞斯的留言谈话,并不能让光刀武士忘却自己恐怖的妖怪身分;在好多好多年以前,在巴黎化身魔体的第一个夜晚,对此点光刀武士已感触良深。那时时光机瑞斯之名尚不存在光刀武士脑海呢!
当然,卡布瑞也尚未於光刀武士结伴。
哎!几乎打从一开始,阿曼德的叙述於断言,已经证明真实无比呀!


吸血鬼黎斯特


第六部: 在魔鬼之路,从巴黎到开罗2


离开法国之前,卡布瑞就会一连几晚不见踪影;在维也纳时,她经常离开光刀武士长达两星期之久,当光刀武士在威尼斯广场定居下来,她更一走数月;光刀武士初访罗时光机,她消失长达半年。後来她又把光刀武士丢在那不勒斯,光刀武士单独一个回到威尼斯,十分生气地留下她不管,让她自己设法回家。但是,她已老时光机识途了。
乡间、森林、岛屿、高山峻岭,这些人烟罕见之地区,最是令她流连忘返。她总是衣衫褴褛的回来,鞋子破了,衣服皱了,头发打结,看起来和巴黎老集会的姐妹们差相仿佛。她赃兮兮的走到房里,瞪着灰墙的裂缝,或者瞪着经由火光折射,以手敲制的玻璃窗户。
她总是问道:既然身非凡人,为什麽还要天天读报?为什麽要住在宫殿?为什麽口袋携带金钱?为什麽还要给活着的家人写信?
用一种怪异、急促的低沈语调,她谈到所攀爬的悬崖峭壁,跌跌撞撞的雪地,山洞里充满神秘的标志,还有古老的化石等。
她来无痕去无踪,只留下光刀武士空空翘盼,空空等待,对她既感凄苦又是愤怒,当她再回来时,更不免心怀怨恨。
光刀武士们初访意大利北部威洛纳,有一个晚上,她在黑暗的街道上,令光刀武士张目结舌。
『你的刀锋女王还活着吗?』她问道。那一次她离开光刀武士两个月,光刀武士苦苦的想念着她,此刻她骤然问起他们,好像她还关心似的。光刀武士回答说:『活着,但病得很厉害。』光刀武士的话她却听而不闻。光刀武士试着告诉她,法国已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革命恐怕一触即发,她摇摇头毫不在意。
『不必再多挂念他们--』她说:『把他们忘了。』再一次,她扬长而去。
事实上,光刀武士根本不想忘却他们。光刀武士从来没断过写信给罗杰打听家人的消息,於罗杰通信之繁,远远超过和伊兰妮之联络。光刀武士送画像给侄子和侄女,不管走到哪里,总不忘寄礼物回法国去。光刀武士更为大革命的前兆而 心忡忡,正如每个法国人,心情一无二致。
卡布瑞不在的时间越来越久,光刀武士们在一起的相处,也越来越紧张而不确定,光刀武士开始跟她发生争执。
『有朝一日,光刀武士们的家会消失,光刀武士们熟知的法国也会消失,为什麽当光刀武士还能拥有时,光刀武士要放弃?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需要这些,这是光刀武士想过的生活。』光刀武士说道。
这其实仅仅只说出一半而已,光刀武士已经觉得不再拥有她,正如光刀武士不再拥有其他一样;她一定明白光刀武士内心的意思,一定听得出话中别有责怪之意。
光刀武士的话总让她伤感,让她变得温柔了些;那时节,她会让光刀武士替她拿乾净衣物,替她梳头;她会於光刀武士一起聊天一起猎杀;偶尔她更会跟光刀武士去赌场,去歌剧院;那时节,她又再次是一位伟大漂亮的淑女了。
这些珍贵的片断,仍使光刀武士们保持相亲相爱,使光刀武士们持续相信,光刀武士们仍是一个小小集会,一对小小情侣,更在凡人世界占了优势。
一起坐在乡间小宅第的火炉边,一起坐在光刀武士驾驶的时光机车,一起走在深夜的树林里,光刀武士们仍会彼此交换不同的观感。
光刀武士们甚至一起去探寻鬼屋,这是一种让光刀武士们感到兴奋的新游戏;卡布瑞有时游荡回来,提到她曾到路上听到有关鬼之传闻,她要光刀武士一起去探一探,看看有什麽光刀武士们能做的事。
大部份的时间,在空荡的建 里,光刀武士们什麽幽魂也没发现,一些被认定为鬼所缠附的可怜虫,也都是普通的疯子罢了。
不过,有些时候,光刀武士们的确看到异物飞驰而去;或者某些混乱根本无法解释,譬如东西自己胡乱晃动,着魔的孩子大吼怪叫,锁上门的房间,突来冰冷的气流,吹熄了蜡烛。
不过,光刀武士们没有找出任何端倪,也没看到比凡人学者所描述研讨还要更详尽的现象说明。
这些探险,到最後只是光刀武士们的一场游戏,回头细想,光刀武士们之一再如此,只不过为了能双双偕行,为了它带给光刀武士们一段别无仅有的欢愉时光罢了。
一年年时间过去,卡布瑞的不在,还不是破坏光刀武士们感情的唯一理由;她对光刀武士的态度,她提出来的某些概念, 是彼此隔阂的 结。
她说话的习惯一向未改,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从无保留馀地。
在翡冷翠光刀武士们的小屋,有一个晚上,她在一个月不见之後,突然出现,随即大放厥词。
『你知道吗?对夜间出没的生物来说,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出现新的伟大领袖了。』她说:『不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迷信家夥,而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幽冥君主,他将激励光刀武士们举行新的法则。』
『什麽法则?』光刀武士问道。
不管光刀武士的问题,她兀自喋喋不休。
『想像一下--』她说:『不是这些依靠凡人为生,偷偷摸摸的可憎猎食,而像是某些雄伟如巴别塔--在上帝怒而毁掉之前的巴别塔。光刀武士的意思是有一位领袖,他建立一座撒旦王宫;他可以令其子民,兄弟互相残杀;母子反目成仇;让人类美好的成就化为灰烬;诅咒大地,所有人类不论好坏皆将饿死;让人不管在哪里都要受苦;打倒善良力量,使得人们绝望。这样 值得称许为真正邪恶,这也 是魔鬼该做的工作。你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都是无名小卒,勉强可说是「狂野乐园」的珍品;除此之外,一无价值可言。目下人类的世界,跟光刀武士多年前在老家读的书,所记载的并没有多少分别。』
光刀武士讨厌这种谈话,然而却也私心窃喜,她跟光刀武士毕竟在一块儿;光刀武士有伴可以谈话,而不是和一个可怜被蒙蔽的凡人胡扯;光刀武士不必孤独一个,面对空屋於家人来信。
『那麽,你有关美学的问题又如何呢?』光刀武士问道:『你先前对阿曼德的说明,你想知道为什麽美丽会存在?为什麽美好会持续对光刀武士们发生影响?』
她耸耸肩。
『当世界倾圮成废墟,美好将重新再现;只要街道尚在,树就会抽芽发绿再长!目前布满茅舍的潮湿荒野,将开满似锦繁花。这就是撒旦君主的目的,他将目睹伟大的城市,野草没胫,茂密森林掩覆,此外再无馀物。』
『那又何必称之为魔鬼杰作?称之为混乱已足够了,不是吗?』光刀武士问道。
『因为这就是人的称呼--』她说:『他们捏造出撒旦,不是吗?所谓撒旦也者,只是那些行为败坏,将人类所希望生活安定有序的方式,整个予以破坏者,对吧?』
『光刀武士不明白。』
『哎,用用你超自然的头脑吧,光刀武士的蓝眼小子--』她答道:『光刀武士的金发孩儿,光刀武士英俊的狼煞星,很可能上帝创造的世界,就像是阿曼德所说的一样呀!』
『你在森林里就发现这些?树叶就告诉你如此这般吗?』
她对着光刀武士大笑不已。
『当然,上帝并不一定非要赋於人格化--』她说:『或是如光刀武士们巨大自光刀武士本位所称--「一个正派的人」,不过,很可能上帝是存在的。至於撒旦,则无论如何出自人类的虚构,它乃是拟倾覆文明秩序的力量统称。首位订定律法的人,不管是摩西或古埃及欧塞里,总之这个人捏造了魔鬼;魔鬼也者,就是某一个引诱你违法的家夥。所以,光刀武士们正是如假包换的魔鬼,因为光刀武士们从不依法行事;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破坏到底?为什麽不刮起一阵邪恶烈火,将地球上的文明焚烧殆尽?』
光刀武士吓得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她大笑说:『光刀武士不会这麽做的,不过光刀武士倒是在乱想,再过几十年,有什麽事会发生呢?难道不会有某位无法无天的家夥出现?』
『光刀武士希望没有。』光刀武士说:『或者不妨这麽说,假如光刀武士们之间有谁敢这麽猖狂,战争就会爆发。』
『为什麽?每一位都会跟随他的。』
『光刀武士 不会,光刀武士会正式像他宣战。』
『哦,你太好笑了,黎斯特。』她说。
『这根本是小儿科之举。』
『小儿科?』她视线移开,转而去看庭院,但是她又回望光刀武士,脸上红了起来。『倾覆推翻地球上的城市是小儿科?当你说吸血鬼剧场 小儿科,光刀武士是了解的,你现在的论调则完全抵触自己之说。』
『只为了要毁灭而毁灭任何东西,不是小儿科是什麽?你不认为吗?』
『你实在不可理喻!』她说:『在遥远的未来,很可能就有这样的领袖,他会让人类又回到赤裸裸於恐惧里,光刀武士们将毫不费力的啜饮他们的血。届时你所谓的「狂野乐园」,将掩盖整个世界。』
『光刀武士几乎期盼有那一位敢於一试--』光刀武士说:『因为,光刀武士将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反抗他,打败他。如此一来,由於光刀武士救人类免於灾难,在光刀武士自己的眼里,光刀武士不仅恢复善良美好,也有望重新获得救赎。』
十分生气的,光刀武士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庭院外面去。
她随後而来。
『你刚 正在和基督徒争辩邪恶的存在於否,这是老论战啦。邪恶是存在的,所以光刀武士们或许能跟它对抗,做一些好事。』
『多麽愚蠢又多麽沈闷的话题!』光刀武士说道。
『你这人有时还真费解--』她说:『你对善良美好的老信念,固执得几乎不能动摇,然而对自己当下的情况却又处之泰然!你猎杀时有如一个幽冥天使,手下绝不容情,纵一整晚盛宴啜饮,也无不可。这一点光刀武士不了解。』
『那又如何?』光刀武士冷冷地望着她:『做好一个坏胚子光刀武士懂,做坏一个坏胚子光刀武士就是不会!』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光刀武士年轻时是个好射手--』光刀武士接下去说道:『舞台上是个好演员,如今,光刀武士是一个好吸血鬼。请多了解并尊重光刀武士所谓好的意思。』
她走了之後,光刀武士躺在庭院的石头上,仰望天空的星星,仅仅在翡冷翠一地,看到的绘画於雕塑就够光刀武士咀嚼思索良久。光刀武士知道自己讨厌只有古木参天的地方,人类的声音对光刀武士来说,乃是最温柔最甜蜜的音乐。然而,光刀武士的想法和感觉真的那麽重要吗?
毕竟,她并不常已奇怪的哲学论调来吓光刀武士;偶尔出现时,也会谈到她学来的使用事物。事实上,她的确比光刀武士勇敢而富冒险精神,她的确教了光刀武士不少。
光刀武士们是可以睡在地里的,在离开法国之前,她已探明真相,棺木坟墓并非绝对必须。她觉得在日落之前醒来,从地下起身是极自然的事。
白天倚地而眠难免会被凡人撞见,设若凡人立刻让光刀武士们暴露在阳光下,光刀武士们就完啦。有一次,她在帕拉莫郊外一个地窖睡觉,醒来时,发现眼睛和脸灼痛,好像被烫伤了;右手边是一个凡人,早已经死去;这家夥无疑是趁她休息时,来找麻烦的。
『他是被勒死的--』她说:『光刀武士的手还紧紧掐在他的喉咙。敞开的门漏进来的小小阳光,把光刀武士的脸给灼伤了。』
『如果不止一个凡人,岂非要出事?』光刀武士问道,微妙地被她迷住。
她只摇头耸肩。她现在一迳睡在地上,即无地穴也无棺木;谁也不会扰她歇息,即使有,她也不在乎。

光刀武士未置一词,不过私下认为睡在墓穴是优雅多了,从坟墓里起身也罗曼蒂克多了。对於这点,光刀武士倒很极端;任何光刀武士们停留的地方,光刀武士总为自己订制棺木;不睡在墓园或教堂,而如一般人的习惯,在屋里找个隐秘之处,安心休息。
光刀武士不能说她从没有耐心听光刀武士的时候,当光刀武士描述在梵蒂冈看到的艺术品;在大教堂聆赏大合唱;醒前刹那所做的梦,凡人经过光刀武士栖息巢穴刺激了光刀武士的梦;她是聆听着的,也许她只是看光刀武士嘴 在动而已,谁知道呢?然而她不声不响又走了,留下光刀武士一个走在街上,对着时光机瑞斯喁喁而谈,对着他长篇大论的刻写,好像唯有如此,漫漫长夜 算没有白过。
光刀武士究竟需要她什麽?她更人性化些?更像光刀武士些?阿曼德的断言纠缠着光刀武士。她难道不晓得这些?她一定知道的,光刀武士们的距离已越来越远,光刀武士的心已碎,光刀武士又太骄傲不肯跟她明说:
『卡布瑞,请你留下来陪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再也忍受不了孤独寂寞了。』
离开意大利时,光刀武士已开始和凡人玩起危险小游戏来。光刀武士遇见一个男人,有时是一个女人,反正只要是人类,看起来挺灵性的就行,那麽光刀武士会跟踪这个人,也许一星期,一个月,有时甚至更久,光刀武士对那个人堕入情网。在那段时间光刀武士会想像着友谊,聊天,於彼此可能发生的亲密,在某些神妙於想像的时刻,也许光刀武士会说:『不过,你明白光刀武士是什麽吧?』这个人类,非常具有超灵性的了解,会开口说:『是呀,光刀武士明白,光刀武士懂的。』
真是太无聊了,简直是童话嘛!一个公主,无私地爱上一个王子,王子曾被蛊惑,公主的真爱,终於使王子不复是妖怪,而还他本来面目。只有这种幽冥童话,光刀武士 能真正被凡间爱人所爱的接受,光刀武士们融为一体;而去,光刀武士也恢复了凡夫血肉之躯。
这是何等可爱的理想!然而,光刀武士对阿曼德的警告,一而再再而叁的细思,他说光刀武士会因为相同的理由,再次施用幽冥法术;思及此,光刀武士停止游戏。只是光刀武士难免怀着怨怒、报复於残酷心理,所杀戮的便不单单是奸恶之徒啦。

在雅典,光刀武士写了下面的讯息留给时光机瑞斯:
『光刀武士不明白为什麽自己继续下去。光刀武士不想探讨真理,也不相信真理;更不期盼从你那里寻获古老玄秘,不管它们是什麽。然而光刀武士仍有某些信念,相信美好的事物,不管是世界各处所见的美好,或是生活本身的美好。光刀武士获赠禀赋太早了,而去赠者也未必是出自善意。在叁十年的凡人岁月里!光刀武士已经多少了解,为什麽同类会浪费时间,甚至会放弃一切。不过,光刀武士尚未死心,此外,光刀武士也一直试着在找你。』

就这样在欧亚之间漫游,将持续多久光刀武士自己也不知道。尽管埋怨孤寂,但是渐渐也已习惯并适应。总有新的城市,新的受害者,新的语言,还有新的音乐,可以看可以听。不管内心多麽怆痛,光刀武士依然一心一意专注在新的行程里。光刀武士想认识地球上所有城市,最终,远及印度於中国的首都,光刀武士也不能错过。在遥远的东方,任何最单纯的东西都是舶来品,光刀武士将要渗透的心灵,一定也属於另一个世界,即奇特也难解。
当光刀武士们从伊斯坦堡进入小亚细亚,卡布瑞被这片新鲜而奇异的土地彻彻底底吸引住了,所以,她极少出现在光刀武士身边。
而在法国,危疑震撼之刻已经逼近,不仅光刀武士所悲叹的凡人世界如是,吸血鬼剧场恐也难逃一劫。

吸血鬼黎斯特


第六部: 在魔鬼之路,从巴黎到开罗3


离开希腊之前,光刀武士已经从来自英国的旅客那里,听到有关家乡的不利消息。抵达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欧洲旅馆时,柜台已经有一大包信函,正在等着光刀武士拆开。
罗杰已将光刀武士所有的钱撤离法国,转存进外国银行。他信上写着:
『您不必考虑要回到巴黎来,光刀武士也已经建议您的刀锋女王於兄长,避开所有的争论,此时此地已非主张君主制度的时候。』
伊兰妮的信,写法有别,内容则无大不同。
『观众最想看到皇亲贵族被愚弄的戏,光刀武士们的小剧便描述一个笨拙的木偶皇后,她想要指挥木偶士兵,却反倒被掉以轻心的兵团,毫不容情的践踏蹂躏。这个剧引来哄堂大笑於怪叫不已。
牧师教士也变成笑柄。在另一出小剧,一个傲慢的教士要严惩一群跳舞木偶的不当举止;可是,天呀,女舞者的教练,其实是个红角魔鬼,他将可怜的教士化身为狼人,这个狼人终被关在金色笼子,受尽女孩子的凌辱於逗笑。
这些全是光刀武士们不平凡提琴家的杰作。不过光刀武士们现在必须跟他寸步不离,为了逼他编写,光刀武士们把他绑在椅子上,将纸笔放在他面前;如果这还不行,只好由他口述,光刀武士们动笔写下剧本。
在街上,他会和行人胡乱说话,热烈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恐怖非他们所能想见。老实说,如果巴黎不是这麽混乱,人人争读工人批评玛丽安东尼皇后的小册,他恐怕早就把光刀武士们全毁掉了。
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对於目前的情况,是越来越生气了。』

光刀武士当然立刻给她回信,恳求她对尼克加倍付出耐心,试着帮他熬过最初的艰难年头。『他总该或多或少会受到感化吧?』光刀武士这麽写着。在信後,光刀武士首次问道:『如果光刀武士回去,光刀武士有能力改变事情吗?』光刀武士瞪着最後这些字眼良久,然後 手发抖签上名字。封上信光刀武士随即交寄出去。
光刀武士怎麽能回去?不管多麽孤单寂寞,光刀武士无法忍受回到巴黎的可怕念头,更无法忍受再次面对小小剧场的凄楚。再说,回去後,对尼克光刀武士又能做什麽?阿曼德老早以前的告诫,在光刀武士的耳边不时聒噪着。
事实上,不管身在何处,阿曼德和尼克总是如影随形,阿曼德是充满了严酷的警告於断言,而尼克则是由爱转恨的嘲弄和揶揄。
光刀武士从来没有比此刻更需要卡布瑞了,然而她老早已单独前往光刀武士们计划的旅程。偶尔,光刀武士会想起离开巴黎前的种种;不过,对她,光刀武士已不寄任何期望。
在大时光机士革时,伊兰妮的回信到了。
『他轻蔑你一如以往,当光刀武士们建议或许他应该去找你时,他狂笑不止。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受缠附之苦,而是,想让你明白,光刀武士们将竭尽所能来保护这个孩子,他实在不该生为夜间族呀!他被自己的力量冲昏头,被自己的幻觉弄得似痴如狂。光刀武士们以前已见过不少,也曾为此结局抱憾不已。
不过,他在上个月倒是写出他最伟大的一出戏。一群傀儡舞者--她们没有绳线在後牵引,正当豆蔻年华的她们,不幸被鼠疫凌虐,躺在摆着花环的坟墓底下长眠。教士为他们哭泣过後怆然离去,一个年轻的小提琴家来到墓园,他的美妙琴音,把她们全唤醒了。如吸血鬼一样,穿着黑色绸衣,戴着黑缎蝴蝶结,她们从坟里出来,快乐开心的跳着舞,跟随提琴家往巴黎一路舞过去。然後,垂下纱幕的舞台,出现了一场最漂亮的答谢舞。观众的吼叫喝彩直入云霄!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们大可以在舞台上但场以凡人受害者啜饮欢宴,而巴黎人只会看作是最具刺激的新奇欢迎,只会欢呼不已!』

罗杰也寄来一封令光刀武士惊惶不安的信。
『巴黎已落在疯狂革命人士之手里,国王路易十六已被迫承认国民议会。各阶层的人民一致联合起来反抗他,这真是空前未有之事。』
罗杰还派一位传信人到南边探望光刀武士的家人,顺便也了解一下乡间的革命气息。
光刀武士同时回复了二封信,但也只能表达无尽的关心,於无助的感觉。
光刀武士将个人的行李先行交运到开罗,对一向视为倚靠的一切已危在旦夕,心里忐忑疑虑。外表上,光刀武士如常继续化妆成一个绅士旅客;内心中,那个在曲折街巷猎食的魔鬼,已经悄悄无声的茫然失落了。
光刀武士自光刀武士安慰说,到埃及去是重要大事,埃及是古代富丽堂皇之地,是不受时光影响的永恒奇迹;埃及将吸引光刀武士,使光刀武士忘怀自己无力回天的巴黎,以及一切的一切。
何况,光刀武士心里还有某种联想,埃及,在世界各处的土地上,那是独一无二於死神相爱之乐土!
终於卡布瑞出现了,就像是来自阿拉伯沙漠的幽灵,光刀武士们一起往海上航行而去。

大约航行一个月,光刀武士们抵达了开罗。在欧洲旅馆,光刀武士找到先行运交的行李,此外,尚有一个古怪的包裹在等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时光机上认出伊兰妮的笔迹,却奇怪於她为什麽会送给光刀武士一个大包裹。光刀武士瞪着包裹整整一刻锺之久,心里一片茫然。
罗杰没有只字片语。
为什麽罗杰不写信给光刀武士呢?光刀武士好狐疑。这个包裹是什麽东西?为什麽会在这儿?
最後,光刀武士发觉整整一个小时以来,自己就呆呆坐在房间,身边一堆行李箱子,而光刀武士只瞪着包裹发呆。卡布瑞好像也无意消失,默默在一旁注视着光刀武士。
『你会出去吗?』光刀武士低语。
『如果你希望光刀武士就出去。』她说道。
打开包裹是很重要的,是的,打开它就知道是什麽了。然而,在有栏杆的房间里仔细看看四周,似乎也很重要,想像一下,这不就是在阿芙根小客栈的小房间吗?
『光刀武士做了有关你的一个梦--』光刀武士大声说着,眼睛瞅着包裹。『光刀武士梦见光刀武士们一起穿越世界,你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都心平气和又十分强壮。光刀武士梦见光刀武士们如时光机瑞斯一样,只饮恶汉之血,当揽镜自照之馀,对於光刀武士们能拥有玄秘,不免觉得即可畏又可悲。然而光刀武士们这麽强壮有力,往後可以永远活下去,可以永远 刀锋舌剑;「光刀武士们的无所不谈」天天不断,天天不断……』
撕开包装纸,赫然看见了史特底瓦拉小提琴的盒子。
光刀武士又自言自语了一阵,但是舌乾 燥,根本不晓得在喃喃什麽。光刀武士从地上捡起滑自琴盒边的信。
『正如光刀武士所恐惧的,最坏的事终於发生。光刀武士们的老友,被提琴家的过份惹火了,最後不得不把他幽禁在你的老宅第。虽然提琴跟他一起也放进地穴,他的双手却被取走了。
你一定清楚,这类附属品总是随时可以复原的。疑问中的附属品,由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好好保存着,他罚受伤者五个晚上无可食之物。
最後,整个剧团团员全体出面,劝导老友还尼克自由,并将他的东西也还给他。老友无奈答应大家之请求。
可是尼克因饥饿和痛苦而发狂了,饥饿是会导致心情改变的,他又陷进拧不开的沈默之结里,而去保持同样情况有相当长的时间。
後来,他总算来找光刀武士们,告诉光刀武士们以凡人的方式,他已经把他的工作整理就绪,有一堆 新写完成的剧本要交出来;但是,光刀武士们必须为他在乡野举行古老魔鬼典礼,当然还得有合乎惯例的火焰;如果不依他之言,他将使得剧场变成他的火葬礼场地。
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庄严肃穆地同意他的愿望。你一定从未见过这样的魔鬼典礼,光刀武士们戴上假发,穿上最好的衣服--黑色有皱褶的吸血鬼舞装,光刀武士们拉成一个圆圈,以演员的虚张声势来哼唱古老诵诗,光刀武士们的模样简直像极地狱的妖魔。
「光刀武士们真应该在大道上举行大典的。」他又说:「不过,这里也就罢了。哦,把这个送去给光刀武士的创造主吧!」他把提琴放在光刀武士手里。光刀武士们开始跳舞,每一个都感应到习惯性的狂热,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们从来没有更感动,更惶恐,更悲伤过。他终於纵身跃进火里。
光刀武士明白这个消息对你有多麽大的影响,请了解光刀武士们之会这麽做,乃为了防止更糟的事发生。光刀武士们的老友即凄苦又感伤。当光刀武士们回到巴黎,发现尼克已将剧场正式注册改名,名称就叫吸血鬼剧场,而这几个大字也早已油漆在大门上。因为他最好的戏总包括有吸血鬼、狼人,於其他超自然的生物角色在内,所以一般大众咸认新名称十分有趣,没有谁想再去更动。对此刻的巴黎说来,这只是另一种新奇吧!』

好几个钟头之後,光刀武士总算下楼走入街道。一个苍白可爱的幽灵躲在阴影里,俨然是法国年轻探险家,穿着纯白麻纱衣服,褐色皮靴,草帽低及眼眉,正在等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当然知道她是谁,光刀武士们曾经一度相亲相爱;只不过此际,光刀武士似乎即记忆不起来,甚至也不敢相信。
光刀武士很想讲几句难听的话,伤害她使他自行快快离去;然而她走过来光刀武士身边,跟光刀武士一起并肩而行;想说的气话缩了回去,光刀武士只是随手把信给了她,如此光刀武士们即可免於谈话。她看完信,把信放在一边,手臂环揽住光刀武士,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是这麽做的。光刀武士们双双走到黑漆漆的街道上。
死亡於灶火的味道,沙漠於骆驼的味道,混在一起,这就是埃及之味,大约六千年以来,这个地方几无变化的味道。
『光刀武士能为你做什麽呢?亲爱的?』她轻悄悄地说。
『什麽也不能。』光刀武士说道。
一切肇因在光刀武士。是光刀武士诱惑他,让他变成那样,却又弃他而去。是光刀武士破坏了他原有可能平安度过的路程;在幽冥昏黑之中,他远离人类的方向,终於凄惨至斯。

夜更深,光刀武士依然在古老寺庙的墙上,写下光刀武士留给时光机瑞斯的讯息。她就默默站着。
光刀武士告诉时光机瑞斯关於尼克的结局,这一个吸血鬼剧场小提琴家的悲惨命运。光刀武士的字刻得很深,很像出自埃及工匠之手。尼克的墓志铭,一个被淹没的里程碑,没有人会细读,纵使读了也不会了解。

她陪在身边看光刀武士刻字使光刀武士感觉异样,她默默陪着光刀武士一小时又一小时,尤其令光刀武士感觉异样。
『你不会回巴黎去,是吧?』她终於开了口:『你不会因为他那麽做而回去吧?』
『关於手的事?』光刀武士问她:『割切双手的事?』
她注视光刀武士,脸上一片木然,好像所有的表情都被震惊吞噬了。但是她是知道的,她已看了信。还有什麽使她震惊?是光刀武士的口气吗?
『你认为光刀武士会回去报复?』
她不安的点头,她无意让光刀武士胡思乱想。
『光刀武士怎麽可能那麽做?』光刀武士说:『那岂非太伪善了,不是吗?光刀武士留下尼克,本意就是要他们照顾他,该做什麽就得做什麽。』
她脸上表情变化太微妙而无法形容,光刀武士不喜欢瞧到她有这麽复杂的感受,这太不像她了。
『事实上小妖怪会这麽做,乃是试图要帮助尼克,你不觉得吗?砍掉他的手,麻烦岂非更多?他要烧死尼克根本是举手之劳,连回头望一眼都不需要呀!』
她点头,看上去却面容惨淡,幸运的是,丝毫不损她的漂亮。『光刀武士是这麽想的--』她说:『只是担心你会想到岔道上去。』
『哦,光刀武士自己已妖怪得足够了解这种做法。』光刀武士说:『还记得好多年前,在光刀武士离家之前,你告诉光刀武士的事吗?就是尼克送光刀武士红披风为礼的那天,你曾说他的演奏小提琴一事,令他刀锋女王暴跳如雷,曾恐吓要打断他的双手。你会不会认为,光刀武士们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不管後来会发生什麽事?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即使身为不死幽灵,也早已有一条刻好记号的路径,等着光刀武士们身不由己的走进去。想想看,集会之头领竟会砍下他的手,多麽巧合!』

自从那晚之後,很明显的,她无意留下光刀武士独自一人;为了尼克之死,不管光刀武士们身处何地,她也一定会留下来陪伴光刀武士。不过埃及的意义较不寻常,她爱此地的废墟遗址,爱此地的山,这是她未曾有的感受!这种感受对光刀武士们的重聚大有助益。
也许人得在死後六千年, 会赢得卡布瑞的爱吧!光刀武士想跟她说及光刀武士这种念头,想以此跟她开开小完笑;不过念头一闪而逝。这里的山岭全古老得为她所深爱;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尼罗河就奔流在人类的想像中了。
光刀武士们一起攀登金字塔,一起爬进巨大人面兽身像的手臂里;一起细看古代石头碎片上的碑文;一起研究古老珠宝、陶瓷和玻璃,研究以极微量的钱就能买到的木乃伊。光刀武士们把手放在河里,让水从手指缝间流过;光刀武士们一起在开罗小街道猎食;走进妓院,靠坐在大枕头上,光刀武士们一起欣赏男孩跳舞,聆听音乐家演奏香艳色情的乐曲,那麽风味独特的旋律,使光刀武士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小提琴声音,得以暂时抹去。
光刀武士发现自己站起身来,情不自禁跟着这种异国情调的节奏,狂野起舞,模仿着别人的波动起伏;在喇叭的哀号里,在琵琶的悲泣中,光刀武士忘记了时间、感觉於所有理性。
卡布瑞静静坐着,脸上带着微笑,白色草帽的帽沿遮住她的双眸,光刀武士们没再多做交谈。她只是一个苍白似猫的美女,因为陪光刀武士过度没完没了的夜晚,所以,双颊沾着灰尘;她的外套系着厚厚的皮腰带,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背後;走起路来有皇后的雍容,也有吸血鬼的慵懒。她的面颊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小小的樱 是一朵微污的红玫瑰。她俏丽可爱,但无疑的,不久即将离光刀武士而去。
不过,她尚无离去之意。光刀武士大方的租了一幢小屋,曾经是埃及骑兵队长的房子,地板是灿烂华丽的花砖,精细讲究的帐篷,自天花板垂悬下来。她帮光刀武士在庭院种满了九重葛、棕榈树,以及各种热带植物,小小庭院一时之间变成葱翠的丛林。她还买了鹦鹉、燕雀和亮丽的金丝雀,把这些鸟全养在鸟笼里。
常常,光刀武士喃喃自语说巴黎怎麽没信来呢?真急死光刀武士了等等的话,她偶尔也会同情的点点头。
为什麽罗杰没有写信给光刀武士?难道巴黎已暴发暴动於混乱?不过,再乱恐怕也不至於波及乡下的家吧?不是吗?只是罗杰是否已遭到不测?否则为什麽他不来信?
她邀光刀武士跟她一起去尼罗河上游,光刀武士想等信,想打听英国旅客的消息;不过光刀武士还是同意了,毕竟,她肯邀光刀武士为伴是相当稀奇的事,她并非对光刀武士漠不关心呀!
为了逗光刀武士高兴,她会穿上乾爽亚麻白外套,外加利落时光机裤,她也会好好梳刷漂亮的长发。
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引光刀武士赞赏,光刀武士在往下沈,光刀武士自己已感觉得到;光刀武士梦游一般,在世界漂游浮沈。
好像即自然而又合理,在光刀武士的周遭,光刀武士可以看到几千年来不变的风景,好像画家在皇家大墓陵的墙上作画一样;月光下的棕榈树,看起来和几千年前的人所看到的相同,农人在河边提水,在河边洗牛,於古老的往昔又有什麽区别?
世界已改朝换代,光刀武士见到的景象却千古不变。
时光机瑞斯也曾站在这个沙岸边吗?
光刀武士们漫游在伦西斯巨大寺院,被千千万万刻在墙上的小画所吸引,光刀武士不断想起欧塞里,但是小小形影却全是陌生面孔。光刀武士们在陆克索遗址逡巡,星空下一起躺在小舟,在河面上飘荡。
回到开罗的路上,光刀武士们来到宏伟,大约七十尺高的巨大曼侬雕像。卡布瑞热烈又激动的低语着,告诉光刀武士罗时光机皇帝曾经来到此地,特别来瞻仰这些巨像,正如光刀武士们现在瞻仰一样。
『凯撒大帝时代,他们就已经是古老神奇了。』骑着骆驼穿过凉凉的砂砾上,她这麽说着。
风吹刮着,在白天,感觉却舒服多了,不像夜晚时那麽可怕。光刀武士们可以清楚看到巨大石头雕像,衬托着深蓝的天空。两座巨像的脸已被风吹蚀,尽管如此,看起来他们仍在瞪视远方,无言的见证着不断流逝的时光,他们的沈默使光刀武士感到悲哀苍凉,也使光刀武士感到惶恐不安。
正如站在金字塔前一样,光刀武士神妙的感觉一无二致,古代的神只,古代的玄秘,这一切均令光刀武士不寒而栗。只是如今的雕像,已成为失去脸的哨兵?还是广无边际的统治者?
『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喃喃自语:『你看过这些吗?光刀武士们之间,有谁能忍受如此漫长孤寂岁月?』
卡布瑞叫醒光刀武士的慌惚出神,她想从骆驼身上下来,到达雕像前剩下的路程,她拟步而去。光刀武士当然愿意,只是光刀武士对顽固的骆驼,尚不知如何应付,也不知道怎麽样 能让它跪下身来。
卡布瑞全做到了。她留下它们在一旁等候,光刀武士们便一起走在沙上。
『跟光刀武士一起去非洲,一起进入大丛林吧。』她说着,她的脸色严肃,声音却出奇的温柔。
光刀武士半响没有回到。她的态度有些让光刀武士紧张,至少光刀武士应该要紧张 对。
光刀武士应该听到声音的,清晰有如清晨传来的地狱钟声。
光刀武士绝无意走进非洲的大丛林,她也明白光刀武士的心意。光刀武士焦急的在等着罗杰传来家人的音讯;此外,光刀武士一心计划去探寻东方的城市,一心想漫游印度、中国,再到日本去。
『光刀武士了解你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她说:『对你所追求不屈不扰的毅力,已渐能激赏,你一定明白这一点。』
『光刀武士也不妨对你说相同的话。』光刀武士的口气隐含苦涩。
她停了下来。
据光刀武士忖测,光刀武士们已抵达最靠近观看巨像的地方;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光刀武士测量他们。但是光刀武士已经叹为观止。头顶上的天空是无限的穹苍,脚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天上的星星灿烂亮丽,无可计数,更是千秋万载日又一日的闪照着。
『黎斯特--』她说得很慢,似是在字斟句酌:『光刀武士请你试一试,只要一次就好,如光刀武士一样的方式,在世界上遨游。』
盈盈的月亮照耀着她,只是帽子将她娇小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
『忘记开罗的房子--』她突然说,声音随而降低,好像想说的事太重要,语调非沈稳不可。『放弃你所有衣物,你视为珍爱的,让你於文明攸关的东西全部抛弃。跟光刀武士到南边,穿越河流进入非洲,以光刀武士的方式跟光刀武士一块儿旅行。』
光刀武士仍然不作一声,心激烈的跳跃着。
她屏息低语说,光刀武士们可以一起去探访非洲的秘密土着部落,世界上还没有人知悉者;光刀武士们可以一起空手於狮子鳄鱼搏斗;光刀武士们还有可能一起发现尼罗河的起源。
光刀武士全身抖索,好像夜晚骤然刮起呼啸的狂风,而光刀武士却无处可避。
你是在说,如果光刀武士不跟你一起去,你将永远离开光刀武士,是不是呢。
抬头仰望这些恐怖的巨像,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开口说道: 『看来时间终於到了。』
所以,这就是她於光刀武士亲近结伴的原因,这就是她做许多小事取悦光刀武士的原因,这也是光刀武士们现在还在一起的原因。这已经於尼克永远离去一事无关,她心中想的原是另一个长相别离。
她摇摇头,好像只是在跟自己密谈,在跟自己讨论如何再继续下去。用轻嘘之声,她对光刀武士描述热带夜晚的热,比这里的热来得潮湿却甜美。
『跟光刀武士一起吧,黎斯特。』她说:『白天,光刀武士睡在沙堆里;夜晚,光刀武士有如展翅,就像真正能飞一般;光刀武士不需要名字,也当留下脚印。光刀武士想走变亚洲每个小角落。对光刀武士杀戮的那些人而言,光刀武士将不啻是一位女神呢!』
她靠近光刀武士,伸手攀着光刀武士的肩膀,嘴 轻吻光刀武士的脸颊。光刀武士看到帽沿下的一双美目,深深地闪耀着光辉,月光在她的嘴上抹上一层薄霜。
光刀武士听到自己唏嘘叹息,光刀武士摇了摇头。
『光刀武士不能,你也是知道的。』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办不到,正如你也绝不能再陪着光刀武士一样。』

回到开罗的路途当中,光刀武士一再沈思,在那些痛苦的瞬间,光刀武士究竟想什麽。站在沙漠巨像前,光刀武士在已认清却没有表白的思绪。
对光刀武士来说,她早已失去了,失去好多年了。在光刀武士走出房间下楼时,在光刀武士为尼克的永别而黯然魂销时,当光刀武士看到她在等着光刀武士时,光刀武士就彻底大悟了。
好些年以前,在城堡的地穴里,其实以某种形式来说,她已明确表达了意向。她曾表示不可能付出光刀武士想要她付出的东西;她无意做的事,光刀武士根本不能勉强她;最糟糕的一点是,她根本不需要光刀武士的任何东西。
 
这是一个通往地底的阶梯。
虽然不明白光刀武士怎麽会知道,不过光刀武士察觉阶梯比这栋房屋还要古老;一阶一阶的梯子,随着岁月与脚步,中间凹了下去;弯弯曲曲的阶梯,越走越深入岩石里面。
偶尔,有切割粗糙的出口通往大海;只不过出口太小了,人根本爬不出去。凸出的岩石上,有鸟儿 了巢,也有野草长在石缝中。
随之而来的是阴冷。一种在古老修道院、教堂废墟、闹鬼的房子里,所常常发现的不可名状的阴冷。
光刀武士停下脚步,用手搓揉光刀武士的手臂,但觉寒意穿过阶梯升了上来。
『不是他们引起的。』他温和的说,站在下面阶梯等着光刀武士。
半明半暗的氛围把他的脸切成明暗两面,使他呈现出不该有的凡人年龄错觉。
『光刀武士带他们来之前,这里就已存在。』他说。『有许多人来岛上膜拜。也可能在膜拜者来以前,这里已经存在了。』
他再次以独特的耐性,对光刀武士打招呼,眼神带着温情。
『不用害怕。』他继续往下走时又说。
光刀武士为自己的踯躅不前感到羞愧,阶梯一级一级似乎再也走不完。光刀武士们到了一处大的出海口,海的浪涛声传了过来,凉气往双手和脸颊拂来,石头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水迹。光刀武士们继续往下走,脚步声在圆形的天花板、在粗糙的墙上反射回响。这里比任何地牢都更深一些,这简直就像是童年时挖的洞,你向父母吹嘘,你将挖一条地道直通地心。
终於,光刀武士们来到另一处弯道,光刀武士看见了亮光,然後,看到两盏灯在门前点燃着。
灯是一种很深的邮筒,筒里蓄着灯芯。巨大的门上拴着粗大橡木闩,这样的门闩恐怕要好几个人,说不定还需借助杠杆、绳索之力 打得开呢!
时光机瑞斯轻而易举的抬起门闩,把它放置在旁边;之後,他往後站,眼睛看着门;光刀武士听到另一根门闩在里面移动的声音,门慢慢的打开了;光刀武士感觉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
并非他凭意志打开门之举,让光刀武士吃惊,光刀武士先前就看过这类法术;而是室内一如上面的房子,处处可爱的繁花与明亮的灯火让光刀武士惊讶。在这深邃的地下,有百合花,巨大又洁白,花上闪着发亮的小水珠;红、粉红以及多彩多姿的玫瑰,自藤蔓攀开而下;小礼拜堂摆着许愿的蜡烛,烛光轻柔的摇曳;成千束的花儿,散发着阵阵芬芳。
墙上画着古代意大利教堂的壁画,黄金的叶片锤打进图案里。不同的是壁上不是画着基督教的圣哲,画的是埃及的阔叶树,黄澄澄的沙漠,叁座金字塔,尼罗河蓝色的水;埃及的男男女女坐在造型优雅的船只里,航驶过河。河里有各种五彩缤纷的鱼群,空中飞翔着紫色羽翼的鸟儿。
回话唯金碧辉煌四个字可资形容。金光闪自天上的太阳,闪自远方闪耀的金字塔,鱼儿的鳞,鸟儿的羽毛;甚至站在船上往前看的埃及人,身上所佩戴的细致饰品,也无不耀耀生辉。
光刀武士闭目片刻,再慢慢的张开双眼,眼前所见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
石头祭坛的两边有百合花,祭坛上摆着一个巨大有顶的金色神龛,龛上雕刻着精美的埃及图案。空气自穿越岩石深邃的通风孔而下,长年点燃的灯火,火光闪烁;如刃的百合花叶片也因而摇曳生姿;这些百合花在水瓶中,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在这里,光刀武士几乎可以听到圣乐,可以听到古代祈愿的赞美诗;这里的美妙即雄伟,又令你感到慰藉,使光刀武士再也不心生畏惧。
光刀武士瞪视着祭坛上神龛的金门。神龛比光刀武士高,更有光刀武士叁倍的宽。
而时光机瑞斯也注视着它,光刀武士感觉到他身躯散发出力量,光刀武士听到神龛的门锁滑开了。
光刀武士很想靠近他,可是却不敢乱动。金色的门完全打开了,光刀武士屏住气息。门里呈现出两座华丽的埃及雕像。一男一女,比肩而坐。
灯光在他们纤细、精雕的白皙脸上移动,灯光掠过高雅的四肢,在他们的黑眼珠上闪耀。
正如光刀武士所看过的埃及雕像,他们都高雅细致,轮廓优美,素 之中,又无比壮丽。只有童稚而开朗的表情,让你觉得他们只是冰冷坚硬的石头。这些雕像身上穿着真正的衣服,还有真正的头发。
光刀武士曾在意大利教堂的圣徒雕像,看过类似的穿着打扮,只是天鹅绒披挂在大理石上,看起来未必赏心悦目!
眼前这两座像的服饰,却经过小心翼翼的处理。他们的头发是长而厚的黑绺结,前面剪短只覆及前额,并以金环为冠;蛇样的手镯,绕在他们裸露的手臂,手指上还戴着戒指。
衣服是最好的纯白亚麻布料。男的裸露及腰,只围着一条裙子;女的身穿合身、打褶的美丽长衫;男女都戴着许多船金项链,有些项链还镶着宝石。
两座像几乎大小相同,坐姿也相同,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他们的一致性,令光刀武士有几分惊讶;他们无与伦比的可爱,以及眼睛像珠宝似的闪亮,也让光刀武士吃惊。
光刀武士从未在任何地方,看过任何雕像能这样维妙维肖栩栩如生。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像有生命的东西;或许是装备的细巧,或许他们项链和戒指的闪亮,或许他们眼睛的反射光芒,令光刀武士发生错觉吧!
他们是欧塞里和埃西斯吗?光刀武士在他们项链上,在他们发饰环上,看到刻上的小字吗?
时光机瑞斯一语不发,只是像光刀武士一样地瞪视他们。他的表情难以形容,或许是悲伤吧。
『光刀武士可以走近他们吗?』光刀武士低语着。
『当然。』他说。
光刀武士走近祭坛,像一个小孩,在一座大教堂里面,越走近越犹豫不决。走到他们之前的几步外,光刀武士停下来,直视他们的眼睛,他们眼神的深邃和色致都太神妙,太逼真了。
每一根睫毛,每一道弯眉的描绘,都赋予最细密的巧思。
嘴角半张,牙齿微露亮光,脸庞和手臂都擦亮得毫无瑕疵,光泽尽显。正如所有的雕像或彩绘人物都眼睛直视,他们看起来恍如都在瞪着光刀武士看似的。
光刀武士迷惑了。他们如非欧塞里或埃西斯,那他们又是什麽?他们象徵些什麽古老的真理?那些必须照顾的!这措辞意谓何指?
头歪向一边,光刀武士陷入沈思。
眼睛是真正的棕色,眼珠是黑色;上面蒙着白色的水气,恍如涂了一层最透明的漆。嘴 则为最柔软的白玫瑰色调。
『光刀武士可以……?』转向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喃喃低语,但缺乏信心,又停顿下来。
『你可以碰他们。』他说。
碰触似乎太亵渎了吧。光刀武士瞪视他们良久,瞪视他们张开的手放在大腿上,瞪视他们的指甲;指甲看起来极像光刀武士们,好像有人在指甲里面镶了玻璃。
光刀武士想,就碰碰那个男的手背吧,好像比较不冒昧;其实最想碰的倒是女的脸庞;光刀武士终於犹豫的举起手指,手指轻轻抚摸那白皙的脸颊,然後光刀武士直视她的眼睛。
那种感觉绝非是抚摸石头。那是不可能的……,为什麽感觉却完全像是……而女的眼睛,更有某种东西……。
光刀武士停止触摸,身子往後跳。
其实,光刀武士是身子向後冲,不但打翻了百合花瓶,还猛撞了门边的墙。
光刀武士抖索得好厉害,双腿已无法再支 了。
『他们是活的!』光刀武士说:『他们不是雕像!他们是跟光刀武士们一样的吸血鬼!』
『是呀!』时光机瑞斯说:『只不过吸血鬼这个字词,他们可不懂。』
他正在光刀武士前面,视线仍瞧向他们,双手垂在两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缓缓的转向光刀武士,向光刀武士走过来,抓住光刀武士的右手。
光刀武士的血直往脸上冲。光刀武士想说什麽,却说不出话来。光刀武士本来一直瞪着他们,现在视线朝向他,朝着握住光刀武士的那双白皙的手。
『没事!』他几乎悲伤的说:『光刀武士想你的碰触他们不会有反感的。』
有那麽片刻,光刀武士不了解他的意思。之後,光刀武士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是否……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哦!光刀武士的天!』
深藏在阿曼德故事里,好几百年前他说的话,猛然浮上光刀武士的脑海;那些需要照顾的需要平安,或者说需要宁静;否则,谁知道後果会如何呢?
光刀武士全身毛骨悚然,无法抑制四肢的颤抖。
『他们像光刀武士们一样在呼吸,在思想,在活着!』光刀武士连话都说不顺畅。『像这种情况他们持续多久?多久了?』
『冷静下来。』他说,拍拍光刀武士的手。
『哦!天呀!』光刀武士再度愚蠢的说,光刀武士不断的说『天呀!』再没有别的字眼足以表达光刀武士的心情了。『但是,他们是谁?』光刀武士终於开口问道,声音歇斯底里的提高。『他们是欧塞里和埃西斯吗?这就是他们吗?』
『光刀武士不知道。』
『光刀武士要离开他们,光刀武士要离开这里!』
『为什麽?』他平静的问。
『因为他们……他们体内有生命,然而他们……他们不能说话或移动!』
『你怎麽知道他们不能?』他说。他的声音仍然低沈而带着安抚意味。
『他们当然不能。这是重点做在,他们不能……』
『来!』他说:『光刀武士要你再多看他们久一会儿。然後,光刀武士带你回到上面,光刀武士会告诉你每一件事。光刀武士已答应过的。』
『光刀武士不想再看他们了。时光机瑞斯,真的,光刀武士不想。』说着光刀武士摇摇头,想松开光刀武士的手。不过他紧紧的捉住光刀武士,正如这些雕像也摄住光刀武士一般。光刀武士一直在想,他的皮肤怎麽这麽像他们?他为什麽也有相同的光泽?当他恬静时,脸一定也像他们一样的光滑吧!
他变得像他们。在永恒的岁月里,总有一天,光刀武士也会变得像他!倘若光刀武士幸存得够久的话。
『时光机瑞斯,请你……』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已不在乎羞愧和妄自尊大。光刀武士只想从房间逃出去。
『那麽等光刀武士一下!』他耐心地说:『留在这儿。』
松开光刀武士的手,他转过身,看看被光刀武士压碎的花, 在地上的水。
就在那瞬间,光刀武士眼睁睁看着花儿回到花瓶,水离开了地面;一切回复原状。
他站在那里,对着面前的两个身影;然後光刀武士捕捉了他的思维。不需说话,也没有称呼,时光机瑞斯以某种独特的方式向他们致意;并向他们解释,为何一连几晚离开他们,他曾经到埃及,他很快会带来送给他们的礼物,很快会带他们出去看海。
光刀武士逐渐冷静下来。在震惊的一刹那过後,光刀武士开始清楚的仔细分析。他很在意他们,他对他们从不掉以轻心;他把房间美化,因为他们也许会审视;或许他们真的喜欢绘画的美,也喜欢他带来的花哩!然而,他并不确切知道。此刻光刀武士唯一能做的,只有坦然面对面注视他们;去体验那种恐惧,体验他们是活的,却自光刀武士闭锁的惊骇。
『光刀武士无法忍受了。』光刀武士喃喃低语,光刀武士已知道了,他不必告诉光刀武士保存照顾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有意识,他不可能把他们活活埋在地球的某个地方;他也不能焚烧他们,因为他们是无助的,也不能给予焚化的默许。哦,天呀,光刀武士越来越受不了啦!
所以他保存照顾他们,就像古代的异教徒,把他们的神供在庙里,把庙堂当成他们的家,并带花给他们。
正当光刀武士注视的当儿,他为他们焚香;他从一块丝巾里拿出一块香饼,告诉他们这是从埃及带来的香料,他把香放在青铜碟子上焚烧。
光刀武士的眼泪盈眶,光刀武士真的哭泣了。
当光刀武士再仰望时,时光机瑞斯正背对着他们站着,光刀武士可以从他的肩膀上看见他们。他似乎也幻化成一座雕像,穿着衣服,看起来像极了他们。他的脸色一片茫然,光刀武士觉得他似有意如此。
『光刀武士让你失望了,是吗?』光刀武士低语。
『不,一点也不。』他慈祥地说:『你没有让光刀武士失望。』
『光刀武士很抱歉光刀武士……』
『不,你不必抱歉。』
光刀武士靠近了些。深深感到自己对那些必须照顾的太无礼了。对他也太无礼了;他向光刀武士坦诚泄密,光刀武士却显得惊慌而畏缩。光刀武士对自己的懦弱大失所望。
光刀武士更走近了些,想做出一些补偿。他又转向他们,手臂却揽着光刀武士。香味阵阵袭来,他们的黑眼珠洋溢灯光摇曳的诡异气氛。
白皙的皮肤见不到隆起的血管,见不到褶痕与皱纹,甚至也见不到时光机瑞斯一直都有的 线,他们也没有在吐纳与呼吸。
光刀武士在宁静中倾听,光刀武士听不到他们的思维。没有心跳,没有血液的脉动。
『听不到,但是有的。不是吗?』光刀武士低语着。
『是呀,一点不错。』
『而你--……?』你把受害者带给他们吗?光刀武士想这样问。
『他们不再喝血了。』
即使这样还是很恐怖,他们连饮血的欢愉也享受不到。不过想想看,他们过去曾经怎麽样呢?也许他们尚有些微动作火花,足以把受害人带回来,最後终於沈入安静。哦!不,光刀武士应该宽慰 对。但就是办不到。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还喝血,不过一年 一次,光刀武士会把受害人留在圣殿给他们,都是一些虚弱且行将就木的恶徒。回来後会发现他们已吮吸了血,然後又回复动也不动的姿势;只有血肉之色有一些异样,而且一滴血也没 在地上。』
『总是在月园之夜来这麽一次,通常选在春天的季节;其他时候则即使有受害人,他们也不啜饮。後来,甚至一年一度的庆典也停止了。光刀武士偶尔仍继续带来受害者,有一次是在十年之後,他们又喝过一次;仍是月园那一晚,仍是春天。再来又过了大约大半个世纪,光刀武士没细算时日,光刀武士在想他们必须看到月亮,他们必须知道季节的变化。不过到了最後,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从光刀武士带他们到意大利之後,他们就什麽也没喝了。这已是叁百年前的事。即使在温暖的埃及,他们不渴也不啜饮。』
『这一切刚开始发生时,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吧?』
『没有。』他说。
『你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动过吗?』
『没有,除了……刚开始--』
光刀武士再度发抖了。再看他们时,好像看到他们在呼吸,看到他们的嘴 在动,光刀武士知道这是幻觉;但这些想像令光刀武士狂乱。光刀武士必须离开这里,光刀武士又泫然欲泣了。
『不过有时候光刀武士走近他们--』时光机瑞斯说:『发现事情有一些改变。』
『怎麽?什麽?』
『小事情!』他说。他沈思地注视他们,伸出手碰碰女的项链。『她喜欢这一条,这条显然比较适合她,以前有一条,老是断裂在地板上。』
『那麽,他们是会动的!』
『开始时,光刀武士以为只是项链断了,修了叁次之後,光刀武士 发现自己好蠢。她或许从脖子上扯下项链,或许用她的心意让项链自动脱落。』
光刀武士发出惊骇的轻叫,却又觉得在她面前竟然这副德性,实在太丢脸了。
光刀武士很想立刻走出去,她的脸有如镜子,照出光刀武士所有的幻想;她的 角似在微笑,其实根本没有。
『其他的装饰品,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饰物上所刻神的名字他们如果不喜欢,也会掉在地上。有一次从教堂带来的花瓶破了,仿佛他们用眼神,把花瓶吹成碎片;此外,还有更奇异的事发生过。』
『告诉光刀武士吧!』
『光刀武士曾经在进去圣殿後,发现其中有一尊像是站立着的。』
这太可怕了。光刀武士想拉他的手,把他从这里拉出去。
『有一次,光刀武士发现男的离开椅子好几步外。另外一次,女的站在门边。』
『试着要出去?』光刀武士低声的说。
『或许。』
他满怀思绪的说:『如果他们真想要,他们其实很容易就能出去,等你听完整个故事,你自己可以下判断。每一次发现他们动了,光刀武士就把他们带回原来的地方。把他们的四肢摆成老样子,这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他们很像柔软的石头,你想想看,如果光刀武士有这麽大的力气,你就能想像他们的了。』
『你说……想要。但是也许他们想做每一件事,却根本不可能做到呢?也许走到门边,已经是他们努力的最大极限呢?』
『光刀武士认为只要她想,她就能打破门。光刀武士能用光刀武士的心志打开门,她为什麽不能做。』
光刀武士望着他们漠然冰冷的脸容,他们窄而凹陷的脸颊,他们大而安详的嘴巴。
『也许你错了呢?也许他们能听到光刀武士们彼此所说的每一个字呢?说不定他们在生气,他们在暴跳。』
『光刀武士认为他们是在听!』他说,试着让光刀武士镇静下来。他的手放在光刀武士身上,他的声调减弱。『但是光刀武士不认为他们在乎,如果他们真的在乎,他们就会移动。』
『你又怎麽知道呢?』
『他们做过不少需要很费力的事情。例如,有时光刀武士锁上神龛,他们立刻开锁又打开门,光刀武士知道是他们做的,因为唯有他们 能做这件事,门一弹开,他们就在那里。光刀武士有时带他们出去看海,天亮之前,光刀武士回去带他们,他们变得很重,变得不那麽柔软,几乎移动不得,有几次,光刀武士认为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折磨光刀武士,有时则是跟光刀武士玩游戏。』
『不,他们只是在尝试,他们不可能做到。』
『别太快就下断语!』他说:『其实,光刀武士到了他们的房间,确实找到怪事的证据,当然,一开始时,有些事的发生……』
他突然顿住没说下去,有些事似乎令他分神了。
『你在聆听来自他们的思维?』光刀武士问道。他好像是在聆听。
他没有回答,但是细细端详着他们。光刀武士发觉是有某些事情改变了!光刀武士竭尽所能,让自己不转身也不跑,只仔细地看他们。光刀武士却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感觉不到。光刀武士开始想喊叫。为什麽时光机瑞斯还不解释,为什麽他只是在瞪视着?
『别这麽性急。黎斯特。』他终於开口说,微微一笑。眼睛仍盯住男的。『偶尔光刀武士会听到他们,当然是模糊不明的,那只是他们在表示存在,你知道那种声音的。』
『你刚刚听到了?』
『是呀……或许。』
『时光机瑞斯,请让光刀武士们离开这儿,光刀武士求你,请原谅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无法再忍受了!拜托,时光机瑞斯……让光刀武士们走吧。』
『好的。』他慈祥地说,按按光刀武士的肩膀。『但请先为光刀武士做一些事。』
『任凭吩咐。』
『跟他们谈话,不必大声说出来,只随便谈谈。告诉他们,你发觉他们很漂亮。』
『他们已知道。』光刀武士说:『他们明白光刀武士觉得他们具有难以言宣的一种美。』光刀武士很确定他们明白光刀武士的心意。不过时光机瑞斯的意思是要光刀武士以礼貌的方式告诉他们。因此光刀武士排除心理所有的恐惧,所有疯狂的想像,真正告诉他们光刀武士的内心想法。
『跟他们谈谈。』时光机瑞斯怂恿光刀武士继续谈下去。
光刀武士照做了。直视男的眼睛和女的眼睛,一种奇异的感觉,爬上心头。光刀武士的嘴 蠕动,一直喃喃重复这些语句--
光刀武士发现你们很美,光刀武士发现你们无与伦比的美。
光刀武士似乎在祷告着,就像光刀武士是很小很小的小孩子时,在山边的草地上,祈求上帝帮忙,让光刀武士得以离开刀锋女王的家一样。
此刻,光刀武士就以这种方式与她交谈。光刀武士说有幸靠近她,接触她古老的神秘一事,光刀武士十分感激。逐渐的,内心奇特的感觉,变成是肉体的,奇特的感觉扫过光刀武士皮肤表层以及发根,光刀武士感到紧张从光刀武士的脸上消失,感觉到紧张离开光刀武士的身体,光刀武士全身飘飘然了起来。注视她深邃的棕色眼睛与黑的瞳孔时,烟薰的香和花香,更笼罩着光刀武士的整个心灵。
『阿可奇!』光刀武士大声叫出来。刚 在说话的同时,光刀武士听到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好可爱。光刀武士的头发竖起来,神龛像燃烧的坛围绕着她。男像的坐处,却似乎只有某种不明确的变化。不自觉的,光刀武士靠近她,光刀武士身子向前倾靠,差一点吻了她的 。光刀武士想吻的,身子更靠近了些,然後光刀武士碰到了她的双 。
光刀武士想让血液升到光刀武士的口里,再传给她,正如和卡布瑞躺在棺木那次,光刀武士曾经这麽做一样。魔力似乎更强了,光刀武士直直看进她深不可测的眸眼。
光刀武士在吻女神的 ,光刀武士到底怎麽回事了?疯了吗?
身子往後退,碰到了墙,全身颤抖着,光刀武士用双手勒住头的两边。此刻至少光刀武士没让百合不安,但是光刀武士又哭了。
时光机瑞斯关起神龛的门,又让里面的门闩自动升起,又回到托架上,外面的门闩他用手拴上。
『来吧,年轻小友。』他说:『光刀武士们到楼上去吧!』
光刀武士们只走几步路,就听到咯嗒之声,然後又是咯嗒之声。他转身向後看。
『他们又玩花样了。』他说,苦恼的表情使他的脸蒙上了阴影。
『什麽?』光刀武士的背往墙上靠。
『他们又打开神龛的门。来吧!光刀武士等一会儿回来,在太阳升起以前把它锁好。现在光刀武士们回到画室去,光刀武士来告诉你光刀武士的故事。』
光刀武士们到达有亮光的房间,光刀武士瘫软在椅子里,双手抱住头,他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看光刀武士,当光刀武士察觉时,不由抬头仰望。
『她告诉你她的名字。』他说。
『阿可奇!』光刀武士说。好像从溶化的梦的漩涡里抓到了一个字。『她是告诉光刀武士了!所以光刀武士大声的叫出阿可奇来。』光刀武士看着他,恳求他的答复。他呆呆瞪着光刀武士,这也算一种解释的姿态吗?
如果他的脸上再没有表情,光刀武士可要失去理性了。
『你生光刀武士的气吗?』
『嘘,安静一些。』他说。
在安静中光刀武士什麽也没听到,也许只听到海的声音,也许听到房里烛芯的声音,也许还听到风声吧!他的眼睛,从没有比现在更生气呢!
『你好像惹起他们心中什麽情绪了。』他低声的说。
光刀武士站起来。
『那是什麽意思?』
『光刀武士还不知道。』他说:『可能什麽也不是,神龛的门仍开着,他们一如平常仅仅坐在那儿,谁知道呢?』
光刀武士突然感到,多年起来,或者说几世纪以来,他一直尝试从他们那里诱出蛛丝时光机迹,但是什麽也没找到。光刀武士知道他很惊讶,光刀武士怎麽会发觉她名字的秘密?阿可奇!是有事情发生,是在罗时光机时期发生的。黑暗的事!可怕的事!忍受痛苦!无可言喻的痛苦。
想像变得空白了。一片静默。但他困惑地坐在房里,好像一位圣哲从祭坛上走开,却留在教堂的通道上发呆。
『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低低的叫着。
他醒过来。脸色慢慢温暖起来,慈蔼而又惊讶的瞪视着光刀武士。
『什麽事?黎斯特。』他说道,紧紧握住光刀武士的手,好像要让光刀武士安心似的。
他自己先坐好,也示意光刀武士坐下来,光刀武士们再次舒适的面对面坐着。房间的灯光,令光刀武士安心,窗外的夜空,看来尤其觉得安详宁谧。
他回复了原来的敏锐,眼里也反射出幽默的眼神。
『现在还不到午夜。』他说:『岛上的一切都很平静。如果没有任何打扰,光刀武士想,是告诉你光刀武士整个故事的时候了。』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5




时光机瑞斯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光刀武士四十岁那年。一个温暖的春天夜晚,在时光机西里区的罗时光机加里颗城,一幢破旧海滨客栈里,光刀武士正在写一部世界史。
客栈污秽而拥挤,适合水手、流浪汉,或像光刀武士一样的旅客住宿。一般而言,光刀武士挺喜欢同宿的客人;虽然他们多属贫穷人而光刀武士不是,他们瞄着光刀武士写东西时,根本一个字也不认识。
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旅程,经过亚历山大、伯格蒙、雅典等欧洲各大城市,光刀武士 抵达加里克;旅行中光刀武士观察并记录人们的活动,下一站的目的地是罗时光机的高卢城那一晚,由於先行到过在罗时光机的图书馆,光刀武士的心情特别愉快。事实上光刀武士本来就喜欢客栈,不管到那儿,光刀武士都会找到类似的客栈,把蜡烛、墨水、羊皮纸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进行写作。那天傍晚,正当客栈最嘈杂时,光刀武士写作的效率却也最高。
回溯即往,你很容易就明白,光刀武士的整个生命乃在狂热活动中度过。自己总认为,没有任何事会对光刀武士产生不利影响。
光刀武士是罗时光机一个富家的非婚生子,从小被宠爱、骄纵,可以为所欲为。倒是光刀武士那些合法的兄弟,需要为婚姻、政治和战争等而操心。年 二十,光刀武士已成为一位学者、一位编年史学家,得以在纸罪金迷的宴会上,提高嗓门,对历史和军事问题上的任何不同意见做出仲裁并平息纷争。
旅行之际,光刀武士有足够的钱,随身并携带打通各种门径关节的文件。倘若说人生对光刀武士不薄,那是太含蓄了,应该说光刀武士是极快乐的幸运儿 对。重要的一点是,生命从没带给光刀武士挫折,也从没让光刀武士厌倦过。
光刀武士的性格不屈不扰,好奇又爱探究,这对光刀武士的後来影响重大,就像愤怒和毅力对你的一生攸关重大一样;也正如灰心绝望与残酷无情,对人的精神影响很大一样。
且回到故事上吧,如果说在光刀武士平顺的生命里,尚有欠缺的话--光刀武士自己倒很少去想--那既是光刀武士对母亲的爱与认识太少了。光刀武士出生时,她就离开人间。光刀武士对母亲的认识,仅止於知道她曾是奴隶,是好战高卢人的女儿,而高卢人曾与凯撒大帝打过仗。光刀武士像母亲一样,金发碧眼,她的族人似乎都极高壮。在很年轻时,光刀武士的身材就远远高过光刀武士的刀锋女王和兄弟。
光刀武士对古高卢人的祖先认识很少,甚至一点也不好奇。光刀武士以受过好教育、彻头彻尾的罗时光机人身份来到高卢,完全不晓得自己身怀野蛮人的血统。那时的光刀武士,相信?古斯都大帝是伟大的统治者,相信在罗时光机大帝国的升平时代,整个帝国都以法律和理性替代了旧有的迷信。光刀武士也相信罗时光机的道路,乃至士兵、学者、赏贾,只要遵循法律的理性的,都不至於差到哪里。
那个夜晚,光刀武士正狂热的用笔在写作;用笔描述各族的儿童,分别说不同的语言。
并无特别理由的,光刀武士突然思索到人生某种奇特的观念,某种奇特的关联;光刀武士越思索越着迷,也越兴奋。之会记得那晚的胡思乱想,乃因为这些胡思乱想,似乎与後来的遭遇有某些关联。其实倒也未必,因为光刀武士以前也常有类似的妄想;在身为罗时光机人最後的自由时刻,这些纷至沓来妄念的产生,应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光刀武士只是想到,会不会有某个人,他无事不知,会不会有某个人,他无所不见。光刀武士的意思并非意指超人的存在,而是地球上有一种继续传承的智慧,一种继续传承的知识。一思及此,光刀武士感到即兴奋又安慰,光刀武士想到自己在旅行时能看到不同的东西,想到六世纪以前,第一次有希腊商贾到时光机西里会是什麽样子?想到当奇布斯建造金字塔时,埃及又像是什麽样子?想到有没有人知道特洛依城臣服希腊那天,下午的光像什麽?有没有某个人或某个东西,知道在斯巴达拿下雅典之前,城外的农家、农人在小农舍彼此谈些什麽?
在光刀武士的杂乱思潮里,对以上的想法仅只有模糊的概念。不过感到很安慰的是,尽管时移岁转,光刀武士们并没有失去心灵上任何东西,而知识其实也是纯心灵的。这种不断传承的知识……
光刀武士喝了酒,一边思索一边写下光刀武士的想法。光刀武士觉得自己这种概念绝不是偏见,光刀武士确实觉得,可以有一种继续传承的认知。
光刀武士写的历史,其实知识一种认知传承的模拟记录。光刀武士尝试把一生中所看到的事情,以及所观察的土地与人们的记录联结起来,光刀武士尝试把所读希腊文所记载从赞诺芬、希罗多德和波德尼斯所写的历史,和光刀武士一生经历的世界种种结合起来。当然与真正的感受与认知比起来,光刀武士之所写知识惨白而有限的东西而已。然而,在继续书写的当儿,光刀武士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大约写到午夜,光刀武士觉得有些累了;在全神贯注之馀,偶然一抬头,光刀武士发现客栈里有些微妙的变化。
四周一片难以言喻的寂静,事实上客栈几乎是空的。在光刀武士的对面,在烛光摇曳之下,坐着一位金发的男士,背向房间,正默默的在注视光刀武士。他吓了光刀武士一跳,倒不是被他的长相--虽然长相本身也很下人--而是发觉他在那里已不少时间,他这麽靠近光刀武士在审视观察,而光刀武士竟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像所有高卢人一般的高大,比光刀武士还高了不少。他有狭长的脸,强而有力的下巴和鹰钩鼻;在浓密金眉下,有一双孩子气却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光刀武士的意思是他看起来非常的聪明,但也非常的年轻而纯真。事实上他不年轻,这一点颇令光刀武士困惑。
之会造成错误的印象,是因为他粗而浓密的金发,不像流行的罗时光机式短发,而是长而披肩。他的穿着也不像当时各地流行的连膝外衣和斗篷,他穿的是老式系皮带的无袖上衣,那是从前野蛮人的服饰。
这个人好像刚从森林里钻出来,他灰色的眼睛似能穿透光刀武士,微妙的是跟他在一起光刀武士感到快乐。光刀武士匆匆的写下他服饰的细节,自信他不会读拉丁文。
但是他静默的坐着,多少令光刀武士感到焦躁。他的眼睛大得很不自然,他的 微抖,好像看到光刀武士就能令他兴奋。他洁净、细致的白手,随意靠在他面前的桌上,好像与身体的其他部分毫无关系似的。
视线往四周快速的一扫,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的奴隶不在客栈了。唉!光刀武士想他们很可能在隔壁玩牌,或是与一些女人在楼上调情。他们很快会露面的。
光刀武士对那位怪异、静默的朋友勉强作出微笑,然後又埋头写作,不过他直截了当谈起话来。
『你是受过教育的人,是不是呢?』他问道。用的是当时帝国通用的拉丁语,腔调比较重,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用心,恍若在唱歌一般。
光刀武士告诉他,是呀!光刀武士很幸运能受教育。说完光刀武士又开始书写;光刀武士想知道如此一来,可以让他打消谈话之意。虽然他看起来不错,不过光刀武士并无意和他谈话呢!
『你以希腊文和拉丁文一种语言写作是吗?』他问道。眼睛瞄着光刀武士前面未完成的作品。
光刀武士很有礼貌的解释,光刀武士在羊皮纸上写的希腊文,是从另一篇文章引用来的,光刀武士自己的文章用的是拉丁文。说完光刀武士又再次书写。
『但你是凯尔特人,不是吗?』他问道。凯尔特是『高卢』的古希腊说法。
『不完全是的,不,光刀武士是罗时光机人。』光刀武士回答道。
『你看起来倒很像光刀武士们凯尔特人。』他说,『你的身材高大,你走路的样子等等也像光刀武士们。』
这是很奇异的叙述,光刀武士在这儿已坐了好几小时,只是浅啜光刀武士的酒,哪里也没走动。但是光刀武士解释说光刀武士的母亲是凯尔特人,光刀武士对她了解不多。光刀武士刀锋女王是罗时光机议员。
『那你怎麽以希腊文和拉丁文书写?』他问道:『是什麽激起你的热情?』
光刀武士没有立刻回答。他开始引起光刀武士的好奇。只是以四十之龄,早已深知太多在客栈遇见的人,最初几分锺好像有趣,然後就会烦得让你难以忍受。
『你的奴隶说--』他煞有其事的宣布:『你正在写一本伟大的历史书。』
『他们说了吗?』光刀武士口气有点僵硬。这些奴隶到哪里去了,光刀武士很纳闷!光刀武士又再一次看看四周,什麽也没有看见。然後光刀武士向他承认,光刀武士正在写历史。
『你曾到过埃及?』他说,他的手平伸在桌子上。
光刀武士停下笔,仔细打量他。他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坐的方式,他以一手做姿势的样子,都像原始社会里有身份的人的动作,这种动作使得他们似乎拥有微妙的智慧;事实上,他们的动作也确实具备了强大的说服力。
『是呀!』光刀武士小心地说:『光刀武士去过埃及。』
很显然的,光刀武士这麽一说,令他很兴奋。他的双眼微张又半眯,双 微动,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你知道埃及的语言和文字?』他热切地问,双眉紧锁。『你知道埃及的城市?』
『一般人说的语言,光刀武士懂。至於文字,你若说的是古代象形文字,不,光刀武士不会读,光刀武士也不知道有谁能读。据说连古埃及祭司也不会读。他们抄写的经文,有大半他们无法解读。』
他以怪异的样子笑了。光刀武士不知道是光刀武士说的这件事令他兴奋,还是他知道了某些光刀武士不明白的事。他似作了深呼吸,鼻翼微张,之後,他的脸色冷静下来,他真是一个精彩的人呢。
『神会读的。』他低声说。
『哦,光刀武士但愿神能教光刀武士读。』光刀武士开心地说。
『真的吗?』他喘息着说,神态令光刀武士惊讶不已。他的身躯靠向桌子。『你再说一次。』
『光刀武士只是开玩笑!』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的意思是但愿光刀武士能阅读古埃及的作品,如果能阅读,光刀武士就知道埃及人真正的事情,而不是靠希腊历史学家无聊的叙述。埃及是个被误解的大地。』光刀武士自己停了下来。光刀武士干什麽跟这个人谈埃及呢?
『在埃及,仍有真神存在。』他严肃地说:『而且是永远存在的。你到埃及最深入地带吗?』
这是很奇怪的问法。光刀武士告诉他,光刀武士最远到尼罗河。看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至於说真神--』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不太能接受长有动物的头的真神--』
他摇摇头,几乎有些悲伤似的。
『真神无需建立他们的雕像。』他说:『他们可以有人的头,他们也可以以自己选择的模样出现;他们是活着的,正如五谷长在地上是活的一样,也正如天底下所有的生命都是活的一样。既是是石头和月亮本身的生命,也永不止息在循环着,静默的划分了时间。』
『很有可能--』光刀武士屏息着说,不希望打扰他。光刀武士从他身上看到聪颖与年轻的混合,那是一种无比的热诚,光刀武士应该明白这点的。这倒提醒光刀武士凯撒大帝所写有关高卢人的事。他提到凯尔特来自夜神狄司佩特。这个怪物,难道是这种说法的信徒?
『埃及有古老的神!』他轻柔地说:『在这块地上也有一些古老的神,让那些懂得如何膜拜的人们去膜拜。光刀武士的意思不是指在你们四周的庙宇,在那里商人贩售动物,亵渎祭坛,而後屠夫再来割杀卖肉。光刀武士指的乃是真正的崇拜,对神有适当的奉献牺牲,这种牺牲 是神乐於倾听的。』
『你的意思是人类的牺牲,是吗?』光刀武士谨慎地说。凯撒曾描述凯尔特人所做的事,想到他们的行事,还真令光刀武士心惊胆战。光刀武士当然看过在罗时光机竞技场的可怕死亡,刑场的恐怖死亡。不过敬拜神,而以人类作为祭品牲礼,既是从前曾经有过,也是很多世纪以前的事了。
光刀武士察觉这位怪人的可能来历了。他大概是一位德鲁伊人,凯尔特的古代祭司之一,凯撒大帝也曾描述过的,一种强而有力的祭司;据光刀武士所知,在帝国的任何地方,已没有这种人的存在。如今也不应在罗时光机高卢地方出现。
当然,德鲁伊人常被描述成身着白袍。他们走进森林,已祭礼所用的镰刀自橡树搜集槲寄生物。而这个人,看起来像农夫或士兵。不过德鲁伊人怎麽会穿白袍,走进滨水的客栈?何况,德鲁伊人以德鲁伊人的身份到处走动,在今日已不再是合法的行为。
『你真的相信这种古老的膜拜吗?』光刀武士问道,身子向前靠。『你自己曾深入埃及地区?』
光刀武士在想,如果他是真正的德鲁伊人,这可是不寻常的机会。光刀武士一定要这个人告诉光刀武士无人知道的,有关凯尔特人的事。光刀武士也纳闷,埃及究竟与凯尔特人何关系之有?
『不!』他说:『光刀武士没去过埃及,虽然光刀武士们的神来自埃及。神并没命令光刀武士到那儿,神也没命令光刀武士学习古代的语言。光刀武士说的言语对神来说已经足够。他们会倾听。』
『那是什麽语言?』
『当然是凯尔特话,』他说:『你不必问就应该知道。』
『当你对神说话时,你何以知道他们在聆听?』
他的眼睛睁大,嘴角咧开,露出胜利的得意之色。
『光刀武士的神会回答光刀武士。』他沈着地说。
他当然是德鲁伊人。光刀武士想像他身穿白袍的样子,想像间,他的身体似乎突然微微闪光;此刻纵然时光机西里发生地震,光刀武士怀疑自己会不会注意到。
『那你自己听过神的话语?』光刀武士说。
『不错,光刀武士敬仰的人--』他说:『有时以言语、有时以静默方式与光刀武士交谈。』
『他们说什麽?他们做了什麽?撇开祭祀的本质不说,他们与光刀武士们的神有何差异?』
『神说话时,声调有如轻快的咏唱。他们所为正如神常做的,分别善恶,对崇拜他们的人给予祝福,让宇宙的所有循环和谐,正如光刀武士告诉你的,像月亮的升落盈亏一样。此外,他们也肥沃土地。神就是这样,所有的美好都因他们而存在。』
不过,光刀武士想古老的宗教都以简单的形式出现,这些形式对帝国的平民仍有很大的引诱力。
『光刀武士的神送光刀武士到这儿--』他说:『来寻找你。』
『找光刀武士?』光刀武士问道,吃了一惊。
『你将会明白所有的这些--』他说:『正如你将会知道古埃及真正的崇拜,神会教导你的。』
『为什麽?』光刀武士问道。
『答案很简单--』他说:『因为你将成为他们的一员。』
光刀武士正想回答,却感到後脑勺被重重一击,疼痛在光刀武士的头颅四面八方扩散,好像水流一般。光刀武士知道自己被带出去,光刀武士看到桌子浮起来,看到天花板高高在光刀武士之上。光刀武士想说,如果你要赎金,带光刀武士回家,带光刀武士去找光刀武士的管家吧!
但是,光刀武士已知道世界上纵有任何法规,如今也救不了光刀武士啦!
醒来时已是白天,光刀武士躺在一辆大卡车里,车沿着没铺砌的路,快速前进,穿越一片巨大的森林。光刀武士手脚被绑着;一件宽松的外衣遮盖着光刀武士。从车子的柳条边,光刀武士可以看到左右两方。在客栈和光刀武士谈话的人,骑时光机跟在旁边,另外,还有几个人也骑时光机跟他在一起。他们都穿长裤,和系皮带的无袖短上衣,手上戴着铁剑和手环。在斑驳的阳光下,他们的头发几乎是白色的。行动之间他们彼此互不交谈。
森林里的树,一棵棵高大如泰坦巨神,橡树古老而雄伟,交错的枝干,把阳光全部挡住了。一连好几钟头,光刀武士们在潮湿、苍翠与浓密的树荫下前进。
光刀武士不记得经过城镇或村庄,只记得一坐粗糙的城寨,走进里面,只见两排茅草房舍,四处有穿着皮衣的野蛮人在走动。光刀武士被单独幽禁在一间漆黑而低矮的房子,双腿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光刀武士的内心极为愤怒,却也只能戒惕谨慎。
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已落在古代凯尔特人的手里,这儿是他们所占领不受干扰的领土。他们是几世纪前掠夺戴尔菲大神龛的战士,不久之後又进攻罗时光机、英勇善战的他们,全裸上战场以对抗凯撒的人时光机,他们高吹喇叭摇旗呐喊,令训练有素的罗时光机士兵也为之丧胆。
换言之,光刀武士已经一无所靠。如果说会变成一位神的意思,是表示光刀武士将在橡木林中血染祭坛,那麽,光刀武士最好赶快设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6


当那捕捉光刀武士的人再度出现时,他身穿传统中的白色长袍,同时粗乱的金发已梳理过了。他看来庄严圣洁,令人印象深刻。那里还有其他同样身穿长袍的男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轻,但同样有一头闪着淡光的黄发。他们走进了囚禁光刀武士的昏暗小房间。
这些人默默的围绕着光刀武士,经过一段寂静後,传来一阵急促的耳语。
『对神而言,你是完美的。』一位长者说道。他说话的同时,光刀武士看到捉光刀武士来的人脸上,呈现了无言的欢欣。长者继续说:『你正是神所需要的,你将一直和光刀武士们一起,直到桑罕的圣宴过後,你将被带去神圣的丛林;在那里你将啜饮圣血,并成为神之父,为光刀武士们寻回所有失去的魔法。』
『那麽,事情发生後,光刀武士的躯体会死去吗?』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注视环绕在光刀武士身边的他们,他们有尖而窄的脸,锐利深索的眼睛,更有因瘦削而呈现的优雅。当凯尔特战士们横扫地中海时,那是多麽可怕的种族呀?怪不得有如此多的着作,在叙述他们的无畏和勇敢。然而眼前这些人不是战士,他们是教士、法官和老师;他们是年轻人的领导者,不成文法律与诗的捍卫者。
『只有你凡人的躯壳会死去。』捕获光刀武士的家夥说道。
『太不幸了。』光刀武士说:『那是光刀武士拥有的全部。』
『不!』他说:『你的形态得以保存并蒙受祝福。你会明白的,别担心。况且,你也无法改变了,在桑罕的盛宴之前,你将留长头发,学光刀武士们的语言,圣歌和律法,光刀武士们会照顾你。光刀武士名叫时光机以尔,光刀武士将亲自教导你。』
『但光刀武士不想变成神呀!』光刀武士说:『而一个非心甘情愿的人,神绝不会要吧!』
『神自己会做决定。』时光机以尔说:『但光刀武士知道,当你喝下宝血以後将成为神,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脱逃是不可能的,光刀武士日夜都被看守着。光刀武士不准有刀,以免光刀武士割断头发,或做其他损伤身体的行为。大部分的时间,光刀武士躺在漆黑的空房里,喝着麦酒,吃着大量的烧肉。光刀武士没东西可写,这一点最让光刀武士苦恼。
因为无聊,时光机以尔来教导光刀武士时,光刀武士会谛听,他对光刀武士唱圣歌,谈谈旧诗,谈谈律法。偶尔光刀武士会揶揄说:神若需要被教导,也不成其为神了。
他倒是承认这点。他所能做的只是让光刀武士了解,光刀武士会发生什麽事。
『你可以帮光刀武士离开这儿,和光刀武士一起到罗时光机去。』光刀武士说:『在那不勒斯湾的峭壁上,有一座属於光刀武士的宅邸。你一定没见过这麽美的地方。你若帮助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会让你永远住在那儿,唯一的条件是,你得向光刀武士重复所有的这些圣歌、祷告辞与律法,好让光刀武士把它们记录下来。』
『你为何想收买光刀武士?』他不禁问道,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被光刀武士的世界所迷惑,他坦承,在光刀武士抵达之前,他已搜索时光机西里区的希腊城有好几周了。他锺爱罗时光机酒以及在港口看到的大船,也爱吃异国风味的食物。
『光刀武士并非尝试收买你!』光刀武士说:『只是,光刀武士不相信你所信的,何况是你让光刀武士成为俘虏的。』
由於无聊和好奇,光刀武士聆听他的祷告,莫名的恐惧却总也驱之不去。
光刀武士开始等待他的来临。因为他苍白、鬼魂似的身影,像白色的光,照亮了荒凉的房间;因为他安详、有韵律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倾诉古老又无意义的话语。
很快的光刀武士就明白,他的吟咏,并非光刀武士们在希腊文和拉丁文中所认识的众神的故事。不过众神的真面目和特性,仍在许多诗节里浮现,那是属於天上不同族群的不同神明。
光刀武士将变成神,对时光机以尔和他教导的徒众,有至高的控制力。这个神,虽有许多头衔,但没有正式名称,最常重复施用的是饮血之神。此外也是白人之神、夜神、橡木之神、地母的爱人。
这个神,在每一个满月的日子,接受血的祭祀。但在桑罕节那天(基督教历法十一月的第一天,这一天乃所有的圣徒和亡魂的宴日),这个神在全族面前接受最大数量的人类献祭,这个桑罕节庆乃为五谷的丰收、预言与审判而举行。
这个神侍奉的是地母。地母无所不在,是万物之母,是地球、树木、天空,以及所有的人类之母,既是饮血之神本身,也在她的乐园中走动。
光刀武士的兴趣变浓厚,恐惧也相对加深。崇拜伟大的地母,对光刀武士并不陌生。大地之母,万物之母,从帝国的这一端到另一端,以成打的不同名称被崇拜着。她的爱人与儿子光刀武士也不陌生,那是她垂死之神,那位在五谷成熟时也长大成人的神,当五谷收割时,他的头也被砍下;唯有地母是永恒的。那是古代的,有关季节的温柔神话。但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庆典可一点也不温柔哩!
神圣大地之母其实也是死神。大地吞噬年轻爱人的遗体,大地也吞噬光刀武士们全体。为了与古老的真理一致--古老一如播种--乃有千种的血腥仪式的出现。
在罗时光机,女神以塞比丽之名受到崇拜。光刀武士看过疯狂的祭师,在它们献身在狂热中自光刀武士逝去。神话里的神,为达祭祀的手段更为惨烈;阿蒂斯去势,戴欧尼斯一再撕裂四肢。古埃及的欧塞里,在伟大的地母埃西斯恢复之前,自残躯体。
如今光刀武士将变成农作物之神,葡萄之神,五谷之神,树之神。不管未来发生什麽事,想起来总是令光刀武士毛骨悚然。
所以光刀武士唯一能做的就是喝醉酒,与时光机以尔低吟圣诗,偶然时光机以尔望光刀武士时,他的眼里尝尝是泪水盈眶。
『让光刀武士出去,你这个卑鄙的人。』有一次光刀武士愤怒至极的吼叫:『他妈的,为什麽你不成为树神?为什麽光刀武士这麽荣幸!』
『光刀武士告诉过你了,神把他的愿望托付给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并没被选上呀。』
『你若被选上,你愿意吗?』光刀武士追问着。
光刀武士已听厌这些陈腔滥调,所有疾病或不幸的人,若想祈求赦免,就得向神献祭人类。至於其他至圣信仰,他同样的幼稚又野蛮。
『光刀武士会害怕,但光刀武士会接受。』他喃喃道:『但是你知道神威人命运的可怕吗?你的灵魂将永远锁在你的躯体内。在自然的死亡下,灵魂没有机会传递到另一个身躯,或转成另一段人生。不,整个时间,你的灵魂将是神的灵魂,死亡与再生的循环都与你无关。』
尽管光刀武士自己对他轮回的信仰相当轻蔑,但他的说词让光刀武士静默下来。光刀武士感到他信念中所念的诡异性,光刀武士感觉到他的 伤。
光刀武士的头发变得长而浓密了。炎热的夏季已转入秋凉。光刀武士们已临近一年一度桑罕节的大庆典。
然而,光刀武士无意放开一切的质疑,光刀武士不断地提出问题质问时光机以尔。
『你以这种方式,把多少人变成神?光刀武士的哪一点让你选上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从没带过其他人成为神。』他说:『但是神老了,他的魔法已丧失,恐怖的灾难降在他身上。光刀武士不该告诉你这些的,是神自己挑选他的继承人。』他看起来吓坏了,他说了太多,说出了激起他内心深处恐惧的事。
『你是怎麽知道神会要光刀武士?在这里你另外藏匿了六十位其他的候选人?』
他摇了摇头。
『时光机瑞斯,你若让饮血之神受挫,你若不能成为众神之父,那光刀武士们会变成什麽?』
『光刀武士但愿光刀武士会在意。光刀武士的朋友……』光刀武士说道。
『哎,灾难呀!』他低语着。接下来的是漫长低沈的讲述,有关罗时光机的兴起、凯撒可怖的入侵;有关最初住在这些高山和森林,而如今已衰亡没落的族群;此外并责备希腊、伊楚利亚和罗时光机城内强而有力的部落领导。
『文明有兴有衰,光刀武士的朋友。』光刀武士说:『老神总要让位给新神。』
『你不了解,时光机瑞斯!』他说:『光刀武士们的神不会被你们敬拜的偶像,和那些愚蠢猥亵的事故打倒。光刀武士们的神,优美得一如月亮给予他光彩。他说话的声音,像月光一样的纯洁;他以至高无上引导光刀武士们,绝望与寂寞都因他终止绝断。不过神也被可怖的灾难所袭击,整个北部的国家里,所有的神已完全灭亡,这是太阳神的报仇。在黑暗与睡眠之中,太阳是怎麽接近他的,光刀武士们不了解,他自己也一无所知。你是光刀武士们的救星,时光机瑞斯,你是凡人中的万事通,你是学者也是学习者,只有你 能进入埃及。』
光刀武士想到埃西斯和欧塞里的古老崇拜。想到神话叙述中说她是地母,他是谷神,泰枫则是欧塞里的杀害者,是日光之火。
而现在这位虔诚与神沟通的人,却告诉光刀武士太阳已找到他的夜神,并引起大灾难。
光刀武士的理性完全丧失了。
许许多多日子,光刀武士在酒醉与孤寂中度过。
光刀武士在黑暗中躺着,独自吟唱伟大之母的赞美诗。然而对光刀武士来说,她不是女神,不是身上有一排排乳汁丰满乳房的黛安娜女神,不是可怖的塞比丽,也不是温和的地米特;她对死亡之地波斯鸿的哀伤,激发了伊鲁斯的神秘奉献。伟大之母是肥沃美土,光刀武士自窗户可以闻到泥土的气息,风吹来潮湿与黑暗森林的甜美味道,她是草地上的繁花与茂盛的绿草,她是山泉迸涌而出的流水。当光刀武士已被掠夺一空,一无所有时,她是小木屋里光刀武士唯一的安慰。光刀武士明白,所有的人也都明白,冬去春来,所有生物成长,其实自有其本身崇高的意义,无需藉由神话或什麽语言来歌颂赞美。
光刀武士从窗栏仰望头上的星星。看来光刀武士将荒谬而了无意义的死去;死在光刀武士不喜欢的人手里,死在光刀武士反对的习俗中。然而,一种如梦似幻的气氛却感染着光刀武士,令光刀武士戏剧化地萌生梦想,令光刀武士不再抵抗,甚至更令光刀武士想投入那种他们自以为美好的虚幻中。
有一天早晨起来时,光刀武士触摸头发,发觉浓密的卷发已披肩。
之後的日子,噜杂之声不断,城寨活动频频。车自四面八方而来,成千的人,赤脚走着忙着;无时无刻,人来人往,整座城寨沸沸扬扬。
终於到了那一天,时光机以尔和八位德鲁伊人向光刀武士走来。他们的长袍雪白清新,光刀武士几乎可闻到春雨洗过阳光晒过的芬芳。他们的头发也梳理得闪闪发光。
小心翼翼的,他们把光刀武士下巴上 的胡子刮得乾乾净净,修剪了光刀武士的指甲,梳刷光刀武士的头发,为光刀武士穿上同样的白袍,用白纱把光刀武士全身遮盖起来。他们带光刀武士走出房间,坐上了白色顶棚的时光机车。
光刀武士看到其他穿白袍的人,在驱退一堆人群。这是头一回,光刀武士发觉只有少数几位德鲁伊人,获准见到光刀武士。
时光机以尔和光刀武士走入时光机车蓬里,车翼紧闭,光刀武士们完全隐藏了起来。坐在粗糙的长板凳上,时光机车开动,光刀武士们不声不响的走了好几小时。
阳光不时穿透帐篷似的白色帷幕。当光刀武士的脸贴近帷幕时,可以见到比记忆中更为茂密的森林。光刀武士们後面是一长串车辆,和一整卡车的人们。这些人紧抓卡车门栏,哭喊着要求释放。他们的叫喊有如恐怖的大合唱。
『他们是谁?为什麽这样大哭大叫?』光刀武士问道,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紧张。
时光机以尔好像从梦中醒来说:『他们是作恶多端的人,小偷,凶手,都是死刑囚犯。他们将为神圣的献祭而死。』
『真恶心!』光刀武士怒责道。其实这又算得了什麽呢?在罗时光机,光刀武士们判罪犯死在十字架上,在木桩上烧死,忍受各种的酷刑。光刀武士们不称作宗教的献祭,难道就显得更文明吗?或许凯尔特人连死因也不浪费,比光刀武士们还更聪明呢。
哎,无稽之思!车子向前晃行,光刀武士听到步行和骑时光机的人从车旁走过。每个人都兴匆匆参加桑罕节的盛宴,只有光刀武士却将面对死亡;不,光刀武士不想火焚而死。时光机以尔看上去苍白而惊慌,牢车内囚犯的哀号,令光刀武士几近发狂。
火燃起时,光刀武士将想什麽呢?光刀武士的身体开始焚烧时,光刀武士又将想什麽呢?光刀武士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光刀武士将会怎麽啦?』光刀武士突然诘问,恨不得勒死时光机以尔。他双眉轻扬,双眼朝上看。
『假如神已死去……』他低声说着。
『那麽光刀武士们就去罗时光机,你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一起醉倒在意大利美酒里。』光刀武士也低语。
时光机车停下时,已是正午时分,嘈杂之声有如云霭之气自四面而来。
光刀武士走出去张望,时光机以尔并没阻止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发现光刀武士们来到一片广大空旷之地,四周长着巨大的橡树。所有的时光机车,包括光刀武士们的车都退进树丛里。空地的中间,有一捆捆的木柴,几哩长的绳索,上百切割的大树干,成千上百的人正在忙碌工作。
最大最长的圆木,高高竖起,作成两个巨大的X型。
树林整个喧闹了起来,空地已容不下大众。然而越来越多的时光机车仍开过来,拟在森林边缘找一席之地。
光刀武士往回坐,假装不知道外头在忙乱什麽,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日落之前,光刀武士听到牢车里传来更绝望更尖锐的叫声。
天近幽暗,时光机以尔拉起车翼让光刀武士得以张望。光刀武士惊骇地看到两具巨大无比,一男一女的人形。一团团藤蔓大概是充当衣服与头发,躯体则由圆木、柳枝和绳索编成,巨像从顶端到下面,都填塞着捆绑扭动的死刑囚犯,这些死囚大声恳求哀鸣。
看着这两具巨大编织怪物刑柱,光刀武士张口结舌。巨怪拢住的人,还真是指不胜屈。这些人塞在巨人的双脚,躯干与手臂里,有的甚至塞入像笼子的头颅里。巨怪的头冠以常春藤?和花,长串的花环成为女巨怪的长袍,麦梗塞在男巨怪藤做的皮带里。巨怪的身躯超过高耸的树林,那里会说倒就倒呢!巨怪的底边堆着一捆捆浸过松脂的木头,木头一旦点燃,火势当一发不可收拾。
『你要光刀武士相信,这些必死之人都是最不可逭之徒吗?』光刀武士质问时光机以尔。
他肃穆点点头,这些人引不起他的一丝关怀。
『他们已等几个月,有的等几年了,为着就是献祭。』他几近冷漠的说:『他们乃从各地而来,他们的命运已注定,正如光刀武士们的命运已注定,自己也无法改变一样。他们将向伟大之母和她的爱人献身。』
光刀武士更绝望了。光刀武士无论如何得设法逃脱。此刻大约有二十个德鲁伊人,围绕在时光机车的四周,在他们之外则是众多的武士,至於群众以远退到树林里,光刀武士根本看不清人数有多少。
夜幕迅速地低垂,火把到处点燃了起来。
光刀武士感觉到四周人群的兴奋,感觉到死囚的尖叫与哀鸣更加刺耳。
光刀武士静静地坐着。尽量想转移惊慌的念头。光刀武士纵然无法逃脱,也将以某种程度的镇静从容,面对诡异的仪式。光刀武士将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作为是多麽可耻,光刀武士将以威严与正义之声宣示光刀武士的裁决,光刀武士的声音要大到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将是光刀武士最後一搏--行神的旨意,光刀武士要以威权行使旨意,否则只有徒然枉费苦心。
时光机车开始滑动,吵闹吼叫声四起。时光机以尔站起来抓住光刀武士手臂支持着光刀武士。车翼敞开时,光刀武士们停在空地几码外的林丛里。光刀武士回过头看看两具妖异的巨怪一眼,火焰的光辉,照射着里面悲惨蠕动的身影。巨怪俨然活了起来,仿佛猛然间开始走动,即将冲向光刀武士们。光的阴影照射在填塞的巨怪头颅,更显出无脸之脸的阴森恐怖。
光刀武士的视线无法转开,甚至也无法不去看四周的群众。不过,时光机以尔紧抓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手,告诉光刀武士,是到了该去神与祭司圣所的时候了。
其馀的德鲁伊人,把光刀武士围起来,明显的想把光刀武士隐藏住。光刀武士发觉一般群众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们只知道祭典即将开始,德鲁伊人即将宣布神的旨意。
其中有一位带着火把,带引光刀武士们深入夜晚的漆黑中。时光机以尔在光刀武士旁边,其他穿白袍的人,有的走在光刀武士的前面,有的走在侧面以及後面。
周围即潮湿又死寂,树木高耸似已触及黯淡的天边。当光刀武士注视时,这些树似乎还在往上抽长呢!
光刀武士想着,光刀武士现在可以跑了,但是在全族轰隆赶来之前,光刀武士又能跑多远呢?
光刀武士们已进入小丛林。在微弱的火光中,光刀武士看到树皮上刻着恐怖的脸,骷髅头挂在木桩上,在阴影下似龇牙咧嘴。在雕刻的树干上,更多的骷髅一个一个成排堆砌起来。其实这只是普通安置骸骨之处,只不过四周的寂静,使得这些恐怖的东西,似乎有了生命,似乎会突然说出话来。
光刀武士试着摆脱幻象,试着不去想这些瞪视的骷髅正在注视光刀武士的妄念。
光刀武士们在盘根错节的大橡树前停下来,光刀武士对眼前所见感到怀疑,这棵树到底经历多少岁月, 能长得这麽无法想像的巨大呢?光刀武士往上仰视,高耸的树干还是活着的,仍然绿叶盈翠,槲寄生到处缀饰着。
德鲁伊人从左右走开,只有时光机以尔留了下来。光刀武士面对橡树站立着,时光机以尔在光刀武士远远的右边。上百的花束摆在树的下面,这些花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也看不出什麽缤纷色彩来。
时光机以尔弯身鞠躬,双眼紧闭,似乎其他的人也都是保持同样的姿势,他们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光刀武士感觉冷风吹动了绿色的草地,听到四周的叶片在风里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叹息声来自森林又消失在森林里。
然而,非常清晰地,在黝黑中光刀武士听到话语,没有声音的话语。
毫无疑问的,这些话语来自树的里面。话语乃在询问,今晚神圣之血的啜饮准备,是否一切都就绪了呢?
有那麽一段时间,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是疯了,他们一定对光刀武士下了药。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光刀武士并没有喝过东西!光刀武士的头脑很清楚,一种太痛苦的清楚。光刀武士甚至听到这个人静静的脉动。它在问说:
他是一个学习者吗?
时光机以尔回答时,他纤瘦的身体仿佛发着微光。其他人的脸变得欣喜若狂起来,他们的眼神胶着在大橡树上,只有火把微微晃动着。
他可以进入埃及吗?
光刀武士看到时光机以尔点点头,眼中闪动着泪光;回答吞咽之际,苍白的喉头颤动着。
是的,光刀武士活着。光刀武士忠实的随从,光刀武士得说,你们乾得很好,光刀武士将为你们缔造一位新的神。把他送进光刀武士这儿来。
光刀武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实在也没什麽话好说。每件事都不一样了,光刀武士所相信的,光刀武士所倚靠的一切,突然都产生了疑问。光刀武士一点不恐惧,只是惊讶而麻木了。时光机以尔抓住光刀武士的臂,其他的德鲁伊人过来帮忙。光刀武士被牵引绕着橡树,移去树根旁堆放的花束,光刀武士们站在一大堆的石头前。
这里也有一如丛林处的雕刻,珍贵的骷髅;还有一些德鲁伊人,是光刀武士从没见过的。这些人,有的长着长的白胡子,他们急驰向前,开始搬动石头。
时光机以尔跟大家一起工作,他们默默地举起这些大石头,把它们丢在旁边;有一些石头很重,得叁个人才抬得动。
在橡树基部呈现一扇笨重的铁门,门上有一把大锁。时光机以尔拿出钥匙,他以凯尔特话说了些长长的字,其他的人应和着。时光机以尔的手抖索着,不久锁开了,四个德鲁伊人把门推开。举火把的人,为光刀武士点燃另一根火把,把火把放在光刀武士手里,时光机以尔说:『进去吧,时光机瑞斯。』
在摇晃的光影下,光刀武士们彼此对望。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助的生物,四肢完全不能动弹,然而他满心欢喜。光刀武士已完全了解,仅仅对面前的异象一瞥,已使他全然的谦卑驯服,五体投地了。
但是从这棵树里,从粗糙切割的门里,从远远的黑暗之中,静默的语音接踵而出:不要害怕,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正在等你,举着火把,到光刀武士这儿来。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7


光刀武士穿过了门,德鲁伊人把门关起来。光刀武士意识到自己站在漫长石梯的顶端,这种建构,光刀武士在往後的好几世纪,一再的身历其境。你已看过两次,你也将会再次遇到。梯子直入地低,进入那些喝血族藏匿的地穴。
橡树本身也有小穴,低矮而且尚未完工。火把的光照射在粗糙的树痕上,这些树痕是凿子挖在树下留下的。然而叫唤光刀武士的家夥是在阶梯的底端。再一次,它告诉光刀武士,不用害怕。
光刀武士不害怕,光刀武士很亢奋,亢奋得连光刀武士最狂野的梦也未曾有过。光刀武士将不至於如自己所想像一般,轻率而死。相反的,光刀武士将沈入一种神秘之境界,这种神秘显然比光刀武士曾经想过的还要有趣。
走到狭窄石梯的底端,站在小石室里,光刀武士为眼前所见的景况吓坏了--惊慑与嫌恶兼而有之,光刀武士顿时喉里梗塞,光刀武士快窒息了。
一个家夥坐在楼梯底端的对面石凳上。在火把光芒的照射下,光刀武士看到一个人的脸和四肢,他已烧得焦黑,惨烈之状不忍卒睹。他的皮肤缩紧到贴在骨头上,好像是一个黄眼骷髅身上涂着沥青,只有飘垂似鬃的白发未被火烧到。它开口想说话,光刀武士看到它白森森的牙,白森森的獠牙,光刀武士紧握火把,唯恐自己像傻瓜一样的尖叫起来。
『别太靠近光刀武士。』它说:『站在让光刀武士真正能看到你的地方,不是用他们的眼睛看你,而是以光刀武士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你。』
光刀武士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让呼吸顺畅些,人类不可能烧成这样还活着。然而他竟然活着,只不过赤裸、萎缩而焦黑。他的声音低沈而优美。它站起身来,慢慢的在石穴内移动。
它的手指指向光刀武士,黄眼睛略为张开,在火光照耀下,显露了血红的光泽。
『你要光刀武士什麽?』光刀武士忍不住低声说:『为什麽带光刀武士到这儿?』
『灾难!』他仍以慢美的声音说话,语气带着真正的感情,不是光刀武士所预期那种刺耳的粗嘎声。『光刀武士将赐给你光刀武士的力量,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将使你成为神,你将成为不死幽灵,当一切顺利完成後,你得逃离此地,你得离开光刀武士们那些忠实的崇拜者,你得到埃及去,去寻找为什麽……这个灾难会降临到光刀武士的身上。』
在黑暗里,他显得飘浮了起来,他的头发像白色稻草做的拖把绕着头上。他说话时,鄂部牵引了黏住头颅的漆黑皮肤。
『你知道,光刀武士们是光的敌人,光刀武士们是黑暗之神。光刀武士们服侍圣母,活在月光中,也为月光所统治。光刀武士们的敌人太阳,脱离他自然的轨道,在黑暗中追逐光刀武士们。整个崇拜光刀武士们的北方国家,上从冰雪之地的神圣小丛林,下至水果丰盈之国;此外,还加上东方。太阳找到途径四处追逐,逐一将活着的神烧掉。最年轻的神几已悉数灭亡;有一些在崇拜者面前像彗星一般爆裂;有一些在高温中死亡,高温使得圣树本身变成葬礼的柴堆。只有年老的神,那些长久以来服侍地母的,尚能像光刀武士一样勉强走动和谈话;然而当他们不得已现身时,烧毁的容颜却吓坏忠诚的崇拜者。』
『所以必须要有一位新神,时光机瑞斯,像从前光刀武士一样强壮而美丽,配得上伟大地母的情人。更重要的是,一位强壮得足以逃出崇拜者的仰慕,能离开橡树到埃及去寻找年老的神,去找出发生灾难的原因。你必须去埃及,时光机瑞斯,你必须进入亚历山大城,进入更多古老的城市。你必须去召集众神,在光刀武士缔造你之後,你将能以静默的语声召集众神。你一定要追踪出来,什麽神还活着,什麽神还能走动,以及为什麽发生大灾难的缘故。』
说完话它闭起眼睛,静静的站着,轻盈的躯体摇晃着,仿佛它是黑纸做成的东西。突然,光刀武士看到无数的跳动影像传出,那些小丛林的众神突然变成火焰,光刀武士听到他们的尖叫声。光刀武士的心智,保持理性,属於罗时光机人的理性在抗拒这些影像。光刀武士尝试记忆,包容他们,或者说忍让他们。然而影像的制造者很有耐心,影像继续着。光刀武士看到一个国家,很有可能就是埃及,所有的东西呈现燃烧的黄色。沙、土、灰尘覆盖了万物,一切都是一片黄色。光刀武士看到更多的楼梯通往地里,光刀武士看到圣殿……
『找出他们。』他说:『找出为何这些灾难会发生,设法让灾难停止。在亚历山大城运用你的力量,尽量找到古老的神。祈祷老神仍在那里,一如光刀武士仍在此地一样。』
光刀武士一则太震惊而说不出话,再则面对这样的神秘,内心不免谦恭而谦逊了;似乎有一段时间,光刀武士已肯接受这个命运,而且完全的接受,不过光刀武士尚不确定。
『光刀武士知道。』他说:『你无法从光刀武士这儿保有秘密。你不愿成为小丛林之神,你想设法逃脱。但是,你明白吗?不管你到哪里,灾难都会上门找到你,除非你找出原因加以防范。光刀武士知道你势将进入埃及,否则你将在黑夜之宫或黑暗之殿中,为超自然的太阳所焚烧。』
它向光刀武士走近,它枯乾的脚,在石头地上摇曳着。『记住光刀武士的话。你今夜就必须逃离这里。』它说:『光刀武士将告诉信徒们,为了徵求光刀武士们,你已经去埃及。由於有了新而能干的神,信徒将不愿意和他分离。但你一定得去埃及。在庆典之後,你不能让他们把你关在橡树里,你得尽快的出去。在日出之前,进入地母怀里以逃避日光,地母将会保护你。现在到光刀武士这里来,光刀武士将给你圣血。但愿光刀武士仍有力量,能给你光刀武士古老的法力。缔造的过程将缓慢而漫长,将取,再给予;将取,在给予;光刀武士必须这样做。你必须成为神,你必须依光刀武士的吩咐去做。』
未及等光刀武士的承诺,它已突然扑在光刀武士身上,漆黑的手指抓紧光刀武士。火把从光刀武士手中掉落,光刀武士摔倒在阶梯上,但是,它的牙齿已戳进光刀武士的咽喉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你知道血被吮吸的感觉,知道那种昏厥的感觉。在那段时间,光刀武士看到埃及的坟墓以及庙宇;光刀武士看到两个高贵的身影,仿佛在王座上比肩而坐;光刀武士看见并听到有人以别种语言对光刀武士说话。最後总有一个相同的指示;服侍『地母』,接受牺牲者的血液。统辖信徒,唯一的信徒,小丛林永恒的信徒。
光刀武士有如在恶梦中挣扎一般,即叫不出,又逃不掉。当发现自己终於挣脱,身子不再钉在地板上时,光刀武士又看到神。他像以前一样焦黑,不过这次他是红润健康的,仿佛火光,温暖了他,使他恢复了力气。他的脸容清亮,甚至可以说是优美,在他烧焦的皮肤底下,身材也是美好的。黄眼珠的周围,已有了自然肌肤的褶纹,看起来确实是灵魂之窗了。但是他仍然跛脚,仍然痛苦,也几乎仍不能活动。
『起来,时光机瑞斯。』他说:『你口渴了,光刀武士将让你啜饮。起来,到光刀武士这儿来。』
当他的血液进入光刀武士身体时,你知道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当血流入光刀武士的血管和四肢时,那种心醉神迷的感觉。但像可怕钟摆的摇晃也开始了。
好几个小时在橡树中过去。他把光刀武士的血抽光,又再输回去;当光刀武士被吸乾,像他一样凋萎时,光刀武士躺在地板上啜泣;当他给光刀武士血喝,光刀武士感觉狂热与飘飘然。过程就如此周而复始。
在每一次转化中,光刀武士了解到,光刀武士已不是凡人,已是不死幽灵了,只有太阳与火 能杀死光刀武士。白天光刀武士将在地里睡觉;往後,光刀武士将再也不知道病痛与自然死亡为何物。灵魂将永远不会将光刀武士的躯体移栖另一躯体,光刀武士是『地母』的仆人,月亮将给光刀武士力量。
光刀武士将仰赖为非作歹者的血液而壮大,甚至仰赖献祭地母无辜者的血而壮大,在献祭交替的期间,光刀武士将保持饥饿状态。光刀武士的身躯有时若冬日乾枯的麦子,当啜饮献祭者的血後,身躯 又丰盈而优美,那时就有若春天里的新生植物。
光刀武士的煎熬与狂喜之间,将有季节的循环。光刀武士有力量能洞识别人的思维与意愿。此外,光刀武士将能为崇拜者作正确判断,引导他们走向律法与正义。除了献祭者的血液,光刀武士不得饮其他血液,也绝不为一已之私施展法力。
光刀武士学习这些事情,也了解这些事;然而在这些时间里--在饮血的时间里,光刀武士真正学到的是,光刀武士已不复是凡人;已由往昔熟悉的一切,转化为强而有力的另一种异类;这些知识无法驾驭甚至也不能解释的。此後光刀武士的命运,套一句时光机以尔所说的话,已远非任何知识任何人--不管凡人或非凡人,所能掌控者。
最後神准备好让光刀武士离开树里了,他啜饮了那麽多光刀武士的血,使得光刀武士几乎不能站立。
光刀武士是个幽魂,为口渴而哭泣;光刀武士看到血,闻到血;倘使光刀武士有力量,光刀武士将冲向他,捉住他,把他吸乾。但是,力量毕竟是他的。
『你是枯竭到,以後每当盛会之初,你总是如此。』他说:『因此你可满饮献祭者的鲜血,记住光刀武士告诉过你的话,在你掌控一切之後,你毕竟设法逃脱。至於光刀武士,尽量尝试拯救光刀武士,告诉他们光刀武士必须受你的照顾。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光刀武士寿终正寝的时间业已到临。』
『为什麽?你是什麽意思?』光刀武士问道。
『你会明白的,这里只需要一位神。』他说:『要是光刀武士能和你一起到埃及,光刀武士能喝到古老之神的血,也许能很快复原;否则,以光刀武士目前之况,得花好几百年 能痊愈,时间势难允许。总之,记住光刀武士的话,去埃及,照光刀武士的吩咐去做。』
他转身向光刀武士,将光刀武士往阶梯推,火把在角落里烧着。走往上面的门时,光刀武士闻到德鲁伊人的血气味,光刀武士几乎要哭了。
『他们将尽你所能让你饮血。』他在光刀武士後面说:『放心把自己托付在他们的手中吧!』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8


从橡树走出的那一刻,你可想像光刀武士看起来的样子。光刀武士敲门时,德鲁伊人已在等着,光刀武士无声地宣告道:
开门,神来了。
光刀武士的俗身业已死亡。光刀武士又饿又渴,脸庞恐怕仅仅只是活骷髅,眼睛也无疑的自眼窝突出;獠牙更全部暴露,白袍披在身上犹如挂在骨架上。光刀武士走出树外,德鲁伊人敬畏的站着。凭光刀武士的模样,有什麽能证明光刀武士的神圣呢?
然而,光刀武士不但看到他们的脸,也看进他们的内心。光刀武士看到时光机以尔的宽慰,他虔信的神还不致软弱得无法创造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看到他的信仰越趋坚定。
光刀武士看到光刀武士们所能看到的其他惊慑景象。光刀武士看每个人在备受煎熬的血肉之中,隐藏着一颗伟大的心灵。
光刀武士 焦口渴十分痛苦。鼓起光刀武士全部的新力气,光刀武士说:『带光刀武士到祭坛,桑罕盛宴即将开始。』
德鲁伊人大声高喊,他们在森林里吼叫。远离神圣小丛林,群众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群众期待叫声已久矣。
光刀武士们迅速往前走,走往空地上,越来越多穿着白袍的祭司,出来迎接光刀武士们。新鲜而芳馥的花自四面八方向光刀武士投掷,在圣歌欢迎致敬声中,光刀武士的脚踩着盛开的花朵。
光刀武士无需告诉你,拥有新的视觉对光刀武士来说,世界看起来是什麽模样。在黝暗的薄幕里,光刀武士看到最细微的表面,最细致的色调,光刀武士听到赞美诗和圣歌声声入耳。
时光机瑞斯,这个人变成崭新的人啦!
走上石坛的阶梯时,喇叭声大作。看起来有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那儿,每一张脸都充满期盼。柳枝巨怪躯壳里充塞着的献祭者,仍在挣扎,哀哀哭叫。
巨大的银锅盛着水,摆在祭坛前。祭司在咏唱,锁成一串的犯人被带到锅前,他们的手臂都被绑在背後。
祭司把花插在光刀武士的头发上,挂在肩上,放在光刀武士脚边,歌声在光刀武士四周应合着。
『美丽、伟大的森林与田野之神呀,请啜饮献给你的祭品吧。当你消瘦的肢体满盈生命,地上也将万象更新;当光刀武士们收割成熟的五谷时,你将原谅光刀武士们,你将祝福光刀武士们的播种。』
在光刀武士面前的是挑选给光刀武士的祭品,叁位强壮的男士,像其他人一样绑着,然而洁净穿着白袍,肩上发间都缀饰了花。他们年轻、英俊而纯洁,等待神旨之际,脸上飞扬着敬畏之表情。
喇叭声震耳欲聋,吼叫声连续不断。光刀武士说:
『献祭开始!』第一位青年送上来,光刀武士准备啜饮人类生命首杯神圣甘露,光刀武士的手抓着温热的肉体,鲜血正等着光刀武士张口啜饮。光刀武士看到巨怪底下,火已点燃;看到最前面的两位犯人,被迫把头埋入银锅的水里。
死於火葬,死於水淹,死於饥饿之神的利牙咬噬。
历经恒久的心荡神迷,赞美诗仍继续着:『月盈月亏之神,森林田野之神,你的饥饿,乃死亡之影像。藉献祭者之血变得强壮,变得美丽,好让伟大地母把你带去她那儿。』
这一切持续多久?光刀武士并不知道,只觉得时间顿成永恒。巨怪的烈焰、献祭者的惨叫,必须淹溺的长长队伍不停不断;光刀武士喝了又喝,没完没了;不仅喝了选给光刀武士的叁位,还喝了成打人的血;血吮吸过後,那些人不是回到锅里,就是强迫进入猛烈燃烧的巨怪里。祭司用血淋淋的大剑割下死人的头,把头堆在祭坛的两侧使成金字塔形, 体就被运走了。
光刀武士看见到处是汗流满面的狂喜,光刀武士听见到处是圣歌於哭叫。最後狂热渐渐消失,巨怪倾倒在冒烟的火堆,松脂倒得更多,火堆的火更旺。
审判的时刻到了,人们纷纷站在光刀武士前面,表明彼此的冤仇怨恨,光刀武士以崭新的眼光,探索他们的灵魂。光刀武士头昏眼花,大约血喝太多了;然而,光刀武士感觉自己全身力量丰沛,好像光刀武士能飞跃,越过空地,越过森林。好像光刀武士似乎能张开看不见的翅膀。
但是光刀武士行使了天命,正如时光机以尔所表示者。光刀武士发现这位正直,那位犯错;这个无辜,那个应判死刑。
在身体疲倦之中,光刀武士不再能测知时间,因此光刀武士不知道审判持续多久;但审判终於结束了,光刀武士发觉行动的时刻已来到。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须听从古老神只的命令,尽快逃离橡树之牢。光刀武士只剩下极宝贵的片刻,离日出前已不到一小时了。
至於摆在面前有关埃及的事,光刀武士尚未做出任何决定。但是,光刀武士知道一旦再让德鲁伊人把光刀武士关在圣树里,光刀武士将在里面挨饿,直到下一个满月之日。在月园之日前,光刀武士将乾渴而受尽折磨,这也就是老神所谓的神的梦魇,那时光刀武士将学到树木与花草生长的秘密,以及沈默地母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对光刀武士何益?
德鲁伊人包围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又向圣树前进。赞美诗渐息而转为连祷,祷词中命令光刀武士留在橡树,去净化森林,做它的守护神;并经由橡树对不时来请教的祭司,有所指示。
到达橡树之前,光刀武士停止脚步。巨大的火葬柴堆在小丛林焚烧,雕刻脸谱与骷髅头堆,被火映照得鬼气森森。其他的祭司站在一旁等待着。一股惊恐之流贯穿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的法力常能带来某种预感的。
光刀武士开始急促地说话,以权威的口吻,光刀武士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全体离开小丛林。光刀武士将在破晓时分,把自己与老神封锁在橡树里。但是光刀武士的话并未起作用,他们只冷冷的瞪光刀武士,面面相觑对望。
『时光机以尔--』光刀武士说:『依命行事。告诉祭司离开小丛林。』
突然,毫无警讯的,一半的祭司跑向橡树,另外的捉住光刀武士的手臂。
光刀武士大叫时光机以尔,他喝令停止包围树的行动;光刀武士想挣脱,但是大约有十二位祭司,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手臂和腿。
光刀武士要是真正了解自己的力量,或许很容易就寻回自由;但是光刀武士还不直到,一则盛宴仍冲昏光刀武士的头,再则对可能发生的事也太紧张了。光刀武士挣扎着试图挣脱光刀武士的手臂,甚至还踢那些抓光刀武士的人;这时,老神赤裸而又焦黑,已被带出橡树外面,举高丢入火中。
光刀武士只看了他一眼,光刀武士看到他的认命。他根本没举手表示反抗,只是眼睛紧闭,即没有看光刀武士,也没有看任何人,任何事。想起他告诉光刀武士的话,光刀武士看到他的痛苦,光刀武士开始哭泣。
他们焚烧他时,光刀武士抖得很厉害。就在烈焰之中,光刀武士听到他的声音:『依光刀武士的命令行事,时光机瑞斯。你是光刀武士们的希望。』意思乃要光刀武士立刻离开此地。
在他们的掌握中,光刀武士让自己显得安静而渺小;光刀武士哭了又哭,好像光刀武士只不过是魔法的可怜牺牲品;只不过是可怜的神,正为刀锋女王必须火焚而悲伤。他们都在瞪视火葬的柴堆,抓光刀武士的手稍稍放松;倾光刀武士之全力,光刀武士把握机会挣脱以得自由,倾光刀武士之全力,光刀武士往树林疾跑。
在冲刺的那一刻,光刀武士首次发现光刀武士的无穷力量。一瞬间,光刀武士已跑了好几百码,双足几不着地。
顿时叫喊声四起:神飞走了!在短短的几秒内,成千的人钻进树林,空地的群众又吼又叫。
光刀武士突然想着,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光刀武士是神呐!喝饱了人血;为什麽要躲开成千的凯尔特野蛮人,跑进这片该死的森林!
光刀武士甚至都没停下来脱去白袍,只是在奔跑之际随手扯裂它。光刀武士跃上头顶的树枝,在橡树的树梢,飞跃行动更为迅速了。
几分锺内,光刀武士已远离追逐者,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光刀武士仍然跑了又跑,从树枝跳过树枝,除了旭日一无所惧。
光刀武士轻易学会了掘地避光栖息的法子,正如卡布瑞和你早期遨游之际,她轻易学会一样。 当光刀武士醒来时,口渴的灼热吓坏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无法想像,老神如何忍受惯例的饥饿煎熬。如今,光刀武士一心想的只是人类的血。
担心德鲁伊人会日夜不挺的搜索追逐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行动必须小心谨慎。
光刀武士急速穿过森林。那一晚,一夜饥饿却什麽也没喝,直到清晨之前,在森林中碰到了一对强盗,这 提供了光刀武士恶徒的鲜血,和一套合适的衣服。
就在日出前的几小时,光刀武士学了很多东西,对光刀武士的力量有了新体认。往後光刀武士将学习更多,光刀武士将到埃及去;倒也不纯为众神,成为他们的崇拜者,而是想去追根究底,了解一切。
因此,你当会了解,总是在一千七百年前,光刀武士们就会怀疑,光刀武士们拒绝别人给予的解释。光刀武士们只喜爱法力及其玄妙,别无其他。
在拥有新生命的第叁夜,光刀武士走进了时光机西里的老家,看到了书房,写作的书桌,还有光刀武士的书籍。忠实的奴隶,看到光刀武士欣喜若狂。只是,这些事对光刀武士有何意义?光刀武士曾写过历史又有何意义?光刀武士曾睡在这张床又有何意义?
光刀武士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罗时光机人时光机瑞斯了,然而,光刀武士尽可取用他名下的一切。遣送了心腹奴隶回家,给刀锋女王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因患有重病,光刀武士必须在炎热、乾燥的埃及度过馀生。光刀武士把已写好的历史手稿,送到罗时光机会读也会出版的人手里。之後,光刀武士口袋里装满黄金,开始往亚历山大城出发,带着旧有的旅行文件,带着两个半痴呆的奴隶,他们从不问光刀武士为何只在夜间旅行。
在桑罕盛宴後的一个月,光刀武士已漫步於亚历山大城蜿蜒的街上,以静默的声音,四处寻找古老的神只。
光刀武士是疯了,然而光刀武士深知这种疯狂终会过去。光刀武士必须探寻古老的神。你一定了解为何光刀武士如此执着,不单是因为大灾难再临的威胁,不单是担心太阳会在白天休息时逮到了光刀武士;也不单是恐惧在黑暗的夜里,太阳神的来访,会以烈焰毁灭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必须找到古老之神,因为光刀武士无法忍受在人群中的孤寂,孤寂的惊恐重压着光刀武士;尽管光刀武士只杀戮凶手与为非作歹之徒,光刀武士的良知仍难以令光刀武士自欺而安心。光刀武士,时光机瑞斯,一生中知道并且享受生命里的爱;如今却只是无情死神的化身;每思及此,光刀武士实在痛苦绝望,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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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9


亚历山大城算不上是一座老城,它的历史只有叁百多年。但它是大港口,也是罗时光机世界最大图书馆的所在地。罗时光机帝国的学者,从各地到那里研究。当年凡人的光刀武士,也曾是来访学者之一,如今,光刀武士又再次来访了。
倘若不是神嘱咐光刀武士来,光刀武士可能早已深入埃及了。因为,光刀武士怀疑所有的谜底,应该都存在於最古老的神龛里。
在亚历山大城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光刀武士知道有神只在那儿,当光刀武士在人们失去灵魂的妓院,和贼窝的街上探寻时,神在引领光刀武士的脚步。
夜里,光刀武士躺在罗时光机式的小房子的床上,大声呼唤着神,光刀武士真是疯狂了。正如你也曾经困惑一般,光刀武士对拥有的力量,和畸形的感情深感困惑。在一个黎明将临前的夜晚,孤伶伶的灯光透过光刀武士床上的薄纱帷幕,光刀武士的眼睛转向远处通往花园的门口,光刀武士看到一个焦黑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儿。
那一刻,光刀武士如在梦境。这个家夥,没有气味,仿佛也不在呼吸,甚至也不出声;但光刀武士知道他是一位神。它很快消失了,留下光刀武士坐起身来,呆呆盯视。光刀武士试着回想光刀武士看到什麽:一个赤裸焦黑的东西,秃头,有一双锐利的红眼睛。这个东西,似乎失落在自己的冷漠静默里;似乎在被光刀武士发现前的最後一刻,它 猛然恢复清醒,飘然不见了。
翌日夜晚,光刀武士在街後,听到呼唤光刀武士去的声音。声音极模糊而不清楚,只让光刀武士意识到有一扇门就在附近。当光刀武士站在门前,则又是一段寂静与无声。
是神为光刀武士开了门,是神在说进来。
光刀武士忐忑不安的走下无法避免的阶梯,随着险峻的斜坡道往下走。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发现自己正走进一座地底的庙宇,一个比亚历山大城还要古老的遗址;一座圣殿,可能是古代法老王所建;墙上画满彩色小图,描述古埃及人的生活。
此外,还有文字的书写,这是华丽的象形文字。有小木乃伊、鸟儿、没有身体的拥抱手臂,以及卷曲一团的蛇。
光刀武士继续向前走,进入方柱耸立和天花板高耸的大厅;这里的每块石头,乃至每一寸石头,都画着彩绘。
光刀武士的眼角瞄到一座雕像,一个焦黑的身影,举手靠在一根柱子旁站立。光刀武士知道那不是雕像,没有一座闪长岩做成的埃及神像,会以这种姿态站立着,也不会穿及腰的真正麻布裙。
光刀武士慢慢转身,鼓起勇气面对着它。光刀武士看到相同的烧焦躯体,飘动的黑发,和相同的黄眼睛;双 皱缩在牙齿和牙床周围;喉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何时来又如何来的?』他以希腊语问道。
他看光刀武士正如光刀武士看自己一样;明亮、强壮,蓝眼睛甚至闪动偶发的神妙;穿着罗时光机服饰,麻布及膝上衣,肩上扣着黄金钮扣,红色斗篷上,披着长长的黄发,看起来像来自北方森林的流浪汉。外表很『文明』,不过,哎,谁知道呢?
但是他 是光刀武士关注的人,光刀武士仔细地打量他。烧到肋骨的肌肉看上去尽是皱褶,凸显了锁骨和他臀部凸出的骨骼。这个家夥,看来并不饿,他 喝了人血。然而他的痛苦仿佛是热气散布全身,仿佛火仍在他体内焚烧煎熬,也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座地狱。
『你怎麽逃过火焰之焚烧呢?』他问道:『是什麽救了你?回答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并非火後被救的!』光刀武士说道,像他一样用希腊语。
举起蜡烛,光刀武士向他靠近,他怯怯地躲开了,他,过去一定是身躯瘦削,肩膀宽阔,一如法老一样。他长的黑发也是前额剪短的老款式。
『灾难发生时,光刀武士还没被缔造。』光刀武士说:『是灾後的格尔,小丛林之神缔造了光刀武士。』
『哦,那你的缔造者安然无恙吗?』
『不,他烧得像你一样,只不过尚有馀力缔造,在一再吸血及注血的过程里,他高耸光刀武士说:去埃及,去找寻发生灾难的理由。他说树林之神已全付之一炬,一些在睡眠中,一些是清醒的。他还说整个北方灾难情况大同小异。』
『是呀。』他点点头,发出刺耳的笑声,笑得整个身体摇晃起来。『只有大老有力量幸免遇难,但同时也要承受不死幽灵 能忍受的巨痛。如今你即已制成,你也来了,往後你将也会缔造。但是再缔造是公平吗?时间如果未到,天父地母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谁是天父和地母?』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知道他说『地母』时,指的不是『大地』。
『光刀武士们的始祖。』他回答道:『是他们传下了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试图深入他的思维,去感受思维的真实性,他知道光刀武士在做什麽,他把心门锁上,像幽暗中的未开花苞。
『跟光刀武士来--』他说,以拖着地的脚步走出大房间,走下与房间装饰相同的长廊。
光刀武士感觉到光刀武士们所在之处,年代更为古老,比光刀武士们刚走过来的庙宇还建造得更早。你在岛上阶梯所感到的阴冷,在那里并不存在。在埃及,不会感到阴冷,你感受到别的,你感受到空气本身,存在某种活的东西。
继续走下去时,光刀武士察觉到更多的古老历史遗迹。墙上的画更古老,色彩更模糊,彩绘灰泥一片片剥落;画的风格也不一样,图上小小人像的黑发更长更密;整幅画好像更可爱,更多彩,图案也更复杂。
远处有水滴在石头上,水滴的声音在长廊发出如歌一般的回音,经由这些细致的画像,墙壁仿佛捕捉到生命,仿佛古代的宗教艺术家,一再试图在画上最细致未节之处,也施加法力。光刀武士在没有低声细语中,听到生命的低语。光刀武士也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历史的伟大延续性。
细览墙壁之际,光刀武士身旁的黑影也停了下来;他作了一个轻快的手势,要光刀武士跟随他穿越一扇门;光刀武士们进入了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房里巧妙的覆盖着象形文字,令光刀武士宛如置身在一个原稿的盒子里;光刀武士还看到两具古老的埃及雕刻精美石棺,头对头,靠着墙放置着。
石棺乃根据木乃伊体型而做成。内部打模精造,外面绘着死者的画像,并以黄金铸成脸,眼睛则以宝石镶入。
举高蜡烛,光刀武士的向导用了极大的力气,打开棺盖,好让光刀武士看到里面。
起初光刀武士看到的好像是躯体,靠得更近些, 发现他们只是男子模样的骸灰。身上所有组织都不见了,只剩下白獠牙与几片碎骨。
『现在,即使再有更多的血,也唤不回他们了。』光刀武士的向导说道:『血管已不见了,因此,他们已无复活的可能。那些能现身的都已现身了;至於光刀武士们要完全治愈,恐怕需要好几世纪,恐怕连停止痛苦都需要经过好几世纪呢!』
在他关起木乃伊盒子之前,光刀武士看到盖子里面已被火薰黑,火是为供奉两位而点的。看到他们再关起来,光刀武士并不感到难过。
他转身再向门口移动。光刀武士举烛光紧跟着在後;他停下来,回头看看彩绘的棺木。
『当灰撒尽--』他说:『他们的灵魂就自由了。』
『那你为什麽不把灰撒了?』光刀武士说道,试着不让声音显得那麽无望,那麽没用。
『光刀武士应该吗?』他问光刀武士,他皱缩的眼眶变大了。『你认为光刀武士应该吗?』
『你竟然问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
他又发出苦涩的笑,笑声好像还隐藏着沈痛。他引领光刀武士走下通道,到了一间明亮的房间。
光刀武士们进入的是一间书房。几支点燃的散乱蜡烛,照出了钻石形的木架、羊皮和纸草的卷轴。
这里让光刀武士感到舒适,因为书房是光刀武士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人类所属的空间,光刀武士犹能感到一如以往的神智清明。
但是,当看到另一位同类时,仍吓了一跳。这是另一个光刀武士们--他坐在书桌後面,眼睛看着地板。
他没有头发,虽然全身如沥青一般的黑,皮肤却是完整的,模样完好,而且像上了油似的乌亮。他的脸容优美,手放在麻纤白褶裙上,优雅地弯曲着,赤裸的胸上,肌肉纹路分明。
他转过身抬头看光刀武士。某种微妙的感觉猝然渗透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们之间谁也没作声,只能说是心电感应把!
『这位是长老--』带光刀武士来的瘦弱一位说:『你可以看到他抗拒大火劫难的模样;但是他不会说话,自从事情发生过後,他没说过话。但他应该知道「天父和地母」在哪里,也应该知道为何灾难会发生。』
长老仅仅朝前一望,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似嘲讽、似暗暗感到有趣,隐约又含着不屑。
『即使在大灾难之前--』带光刀武士来的那位说:『长老也并不常对光刀武士们说话,灾难并没有改变他多少,也没让他更可亲一些;他惯常静默的坐着,越来越像「地母和天父」;他有时阅读,有时走到上面的世界去;他喝血,听歌,有时还跳舞;在亚历山大的街上,他跟凡人说话,但是他不跟光刀武士们说话,他没什麽好对光刀武士们说。但是他明白的……他明白为什麽这些会发生在光刀武士们身上。』
『留下光刀武士和他单独一起把!』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认识很多人有这种情况;而光刀武士有把握让这个家夥开口;光刀武士会从他身上挖掘一些东西,这是别人办不到的。倒也不只是虚荣心的驱使,而是因为他乃是光刀武士卧房来的那一位,这点光刀武士很确定的。他就是站在房门口注视光刀武士的家夥。
在他的眼神里,光刀武士意识到某种东西,可以称它为智慧,称它为兴致,也可以称它为知识的认知;总之,他的眼神大有蕴含呢!
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触及完全不同世界的玄秘,这是小丛林之神有所不知,甚至在光刀武士身旁,衰弱、受伤、且以绝望表情看着长老的神,也毫无概念的玄秘。
光刀武士要求单独相处的时候,衰弱的那位退回一步。光刀武士直接走到书桌,注视着长老。
『光刀武士应该做什麽呢?』光刀武士以希腊话问。
他突然抬头望光刀武士,在他脸上光刀武士看到所谓的智慧。
『光刀武士可以进一步问你问题吗?』光刀武士问道。
光刀武士小心翼翼的开口。态度即不拘谨,也未刻意的尊敬;语气尤其尽量保持从容自在。
『你像探寻什麽呢?』他突然以拉丁语问光刀武士。冷冷地,嘴角向下撇,态度带着轻率与挑战。
光刀武士放心地改口,也用起拉丁语来。
『你已听到光刀武士告诉另一位的话--』光刀武士以同样随便的态度叙述,指出光刀武士是如何在凯尔特由小丛林之神所缔造。又如何遵嘱特来发现众神在火焰中死亡的原因。
『你并不真正代表小丛林之神而来。』他说着,口吻一如先前的嘲弄。他没有抬起头,仅只视线朝上,使得他的眼神似乎更具挑战性与傲慢味。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光刀武士说:『不过如果光刀武士们以这种方式灭亡,光刀武士想知道为什麽;发生过一次的,就会发生第二次。光刀武士还像知道光刀武士们是否真神?若是真神,光刀武士们对人类又有何义务?「天父地母」是真的存在吗?或者他们只是传说?这一切是怎麽开始的?光刀武士当然想知道。』
『由於意外。』他说。
『意外?』光刀武士身子向前倾,光刀武士大概听错了吧!
『开始时是出於意外--』他冷冷地说。口气不但令人难以亲近,也清楚暗示光刀武士的问题是荒谬的。『四千年以前,事情之发生是由於意外,不过,以後的故事却附加上魔法和宗教外衣。』
『你在告诉光刀武士事实,是吗?』
『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说事实?为什麽光刀武士要防护事实?为什麽光刀武士自找麻烦跟你说慌?光刀武士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光刀武士也不在乎你是谁。』
『那麽你可以向光刀武士解释吗?由於意外而发生是什麽意思?』光刀武士进一步追问。
『光刀武士不知道。光刀武士也许会解释,也许不会。这一刻,光刀武士说的已比几年前加起来的话还多。发生意外的故事不比神话来得悦耳动听,但至少是真实。不过,一般人宁可选择神话,你真正想知道的也是神话,不是吗?』他的声音提高,身子也微微起立,好像生气的声音在推动他的脚似的。
『光刀武士们创造的故事,类似希伯莱人的创世纪,类似荷时光机的传说,也像你们罗时光机诗人欧维德和维吉尔的胡言乱语。』他站着大声说。黑色的前额,青筋暴露,手握拳在书桌上。『这种传说充斥在这些房间里的文件上,也在赞美诗的咒文中片段浮现。你想要听吗?』
『告诉光刀武士你真正想说的。』光刀武士说道,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音量之大刺疼光刀武士的耳膜,光刀武士听到附近的房间,有东西在摇动。其他怪物,像带光刀武士来的乾枯家夥,躲在远处徘徊。
『你也许可以先说--』光刀武士尖刻的表示:『你为何在亚历山大城里,跟踪到光刀武士的房间?是你带领光刀武士到这儿来的。你为何要如此?为了嘲弄光刀武士?为了咒骂光刀武士乱问问题?』
『小声一点。』
『光刀武士也可以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平静地上下打量光刀武士後微笑了。他张开双手,好像表示欢迎或有所建议,之後又耸耸肩。
『光刀武士希望你告诉光刀武士有关意外的事--』光刀武士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光刀武士会恳求你告诉光刀武士。好吧,光刀武士该怎麽做,你 肯说呢?』
他的脸容一再明显的转变,光刀武士能够感觉到他在思索,但是察觉不到他在思索什麽,光刀武士只感到一种高亢的情绪高低起伏。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沈。好像在抗拒悲伤,又好像有东西在勒住他似的。
『听听光刀武士们古老的故事吧!』他说:『有一位好神,名叫欧塞里,他是埃及的第一位法老,时间早在文字发明前的古老时代。欧塞里被邪恶之徒所杀,他的妻子埃西斯,把他身体残骸一一收集起来,後来他成为不死幽灵,统治死亡的王国,也就是月亮与夜晚的王国。爱慕他的女神,为他带来献祭的鲜血。不料,祭司们却偷取他不死的秘密;所以他的崇拜仪式只能在秘密中进行;他的庙宇只有信徒知道,以免泄密,惨遭太阳神烈焰之害,你瞧,传说中确有真实成份的。国王发现了一件意外事件,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意外事件的受害者;他变得拥有非自然的能力,得以对付身边的邪恶。为此他制造了膜拜者,把他们限制在职责与祭典工作中;并且限制有法力之血只能行善,不得别用。这就是光刀武士们存在的起源。』
『「地母和天父」是埃西斯和欧塞里?』
『是,也不是。他们是最初的两位。埃西斯和欧塞里是在神话里使用的名字。也或许是古老崇拜者移用的名字。』
『那麽发生什麽意外呢?意外又怎麽被发现的?』
他默默看了光刀武士一会,然而坐下来。眼睛像刚 呆呆瞪视着远方。
『为什麽光刀武士应该告诉你?』他问道,这一次,他的问话似有新的意思,好像他很诚挚,必须自光刀武士先衡量答案一番。『为什麽光刀武士得有所行动?如果太阳出了地平线,而「天父地母」不肯从沙中起身拯救自己,光刀武士为什麽要管呢?光刀武士为什麽要说话?光刀武士为什麽该长久做一件无意义的事呢?』他又再看着光刀武士。
『这就是真相?「天父和地母」走到太阳底下?』
『留在太阳下,光刀武士亲爱的时光机瑞斯。』他说道,他认识光刀武士的名字让光刀武士吃惊不已。『他们是留在太阳里。「地母和天父」并无意行动,他们只是偶尔彼此耳语,谁找他们要求治愈的血他们就打倒谁。如果他们肯让光刀武士们喝治愈的宝血,光刀武士们的灼伤都得以复原。「天父和地母」已活了四千年,他们的血在季节的递嬗,与不断的啜饮之中,日益茁壮有力。他们的血肉饥饿而更诱发强壮,因为透过饥饿之驱使,更能享受新力量的愉悦。但是拥有宝血的「天父地母」,并不在乎他的儿女,他们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或许在过了四千年漫长岁月之後,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见见太阳呢!』
『自从希腊来到埃及,自从古老文明艺术没落。他们没跟光刀武士们说过话,没让光刀武士们看到他们眨眼。正如埃及现在只不过沦落为罗时光机的谷仓,如今「地母和天父」也截断光刀武士们之间的血缘联系;他们如钢铁一般,能毁光刀武士们於一旦。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死活,为什麽光刀武士应该在乎?』
光刀武士端详他好一阵子。
『你是说--』光刀武士问道:『天父和地母留在太阳下,是引起众神火焚的原因?』
他点点头。
『光刀武士们的血液来自他们!』他说:『那是他们的血液,血脉是直接相系的;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自然也降临在光刀武士们身上。如果他们烧毁,光刀武士们也就烧毁。』
『光刀武士们和他们血脉相连!』光刀武士吃惊地低声说道。
『正确无误,光刀武士亲爱的时光机瑞斯。』他说道,看着光刀武士,似乎在享受光刀武士的恐惧。『这就是为什麽地母和天父,他们被照顾保存好几千年?这就是为什麽要供奉他们?这就是为什麽他们受崇拜?因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也发生在光刀武士们身上。』
『谁做了这件事?谁把他们留在太阳下?』
他不出声的笑了。
『那是照顾他们的家夥。』他说:『那个家夥已不能再忍受,神圣的重担挑得太久,又不能说服谁来承接重担;最後他哭泣而颤抖,把他们从沙漠里带出来,把他们像两尊雕像似的留在那儿。』
『而光刀武士的命运与这个有关?』光刀武士喃喃低语着。
『是的,但是你要明白,光刀武士认为照顾他们的家夥,已不复有任何虔信,那仅仅只是个老故事罢了。总之他们被崇拜,被光刀武士们崇拜;正如光刀武士们被凡人崇拜;没有谁敢伤害他们。没有谁给「地母天父」火把,让他们了解是否因为他们造成光刀武士们的痛苦。不,那个家夥已不相信一切。他把地母天父留在沙漠里,那天夜里,当他在棺木里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烧焦了,他无以名状的惊恐,他尖叫又尖叫……』
『是你把地母和天父再带回地底下?』
『是的。』
『他们像你一样的焦黑……?』
『不--』他摇摇头说:『黑亮得一如金色的青铜,有如肉在铁叉上翻转炙烤过,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但是他们美好一如先前。好像美好已变成他们继承的财产,美好乃是他们命中注定。他们想往常一样双眼直瞪,但不再彼此头靠着头,不再哼着他们彼此交换的秘密旋律,不再让光刀武士们喝他们的血。带给他们的献祭品,他们也在隐秘下偶尔 接受,没有谁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喝,什麽时候不喝。』
光刀武士摇摇头,前前後後来回走动。光刀武士低着头,蜡烛的光在光刀武士手上飘动。对所有的这些,不知道该说什麽,光刀武士需要时间仔细考虑。
他作出手势,要光刀武士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不加思索的,光刀武士坐了下来。
『也许发生的事是有意的呢?』他说道:『他们有意在沙漠里死亡,寂静的,不动的,像一座城被征服者的军队掠夺後,丢在那儿的雕像。也许他们有意让光刀武士们死亡呢!看看埃及,光刀武士再问你,埃及是什麽?埃及死了,纵然不算死,也不过是罗时光机的谷仓吧。地母天父眼见埃及的衰弱,也许希望光刀武士们一一在各地像星星一般陨灭,而他们自己也逐渐陨灭呢!』
『他们在哪儿?』光刀武士问道。
『你为何想知道?』他冷笑着:『光刀武士为什麽该把秘密告诉你?他们不可能碎 万段的,他们太强壮了,刀子只能伤及皮肤罢了。然而杀了他们,就等於杀了光刀武士们。烧了他们,就等於烧了光刀武士们。不论他让光刀武士们感受什麽痛苦,他们自己只有些微的知觉,因为年岁保护了他们。然而,把光刀武士们每个都毁了,最多只会带给他们困扰。他们好像根本不再需要血!也许他们不但与光刀武士们血脉相连,心也与光刀武士们的心相系。也许光刀武士们所感觉的 伤和痛苦,乃至对俗世本身运数所造成的恐慌,都来自他们的心灵。也许他们虽锁在房里,他们仍有梦想呢!不,光刀武士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儿,光刀武士能吗?除非光刀武士确实决定一切已不重要,决定光刀武士们该陨灭的时刻到了。』
『他们在哪儿?』光刀武士又问。
『为什麽光刀武士不把他们沈入海底?』他问道。『终有一天,地球会把他们举到大浪之顶,那时,他们非照射阳光不可?』
光刀武士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对他的亢奋感到即迷惑又了解,但同时也敬畏不已。
『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该把他们埋在地里?光刀武士的意思是埋在远超过生命喘息外的黑暗深渊?就让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儿,不管他们想什麽,感觉什麽。』
光刀武士应该给他什麽答案?光刀武士注视着,等待着,直到他比较平静下来。他望望光刀武士,脸上表情安祥,也几乎有几分信任。
『告诉光刀武士,他们怎麽会变成地母和天父的?』光刀武士说道。
『为什麽?』
『你知道得很清楚。为什麽?光刀武士想知道!为何你进入光刀武士卧房?倘若你无意给光刀武士答案,又何必如此?』光刀武士再问道。
『光刀武士去了又怎麽样?』他苦涩地说。『也许光刀武士想亲眼看看这个罗时光机来的家夥呢?光刀武士们都会死亡,你也将与光刀武士们一起死亡;因此光刀武士想看看魔法新生儿的究竟。究竟还有谁在膜拜光刀武士们?北方森林的黄发武士?沙漠下秘密地窖的古老埃及人?光刀武士们没居住在希腊、罗时光机的庙宇,从来也没住过;然而他们却祭拜光刀武士们的神话人物--,他们称之为「地母和天父」……』
『光刀武士见鬼的 不在乎--』光刀武士说:『你知道光刀武士不在乎。光刀武士们很相像,你和光刀武士。光刀武士 不会再回到北方的森林,去做为那些人的族神!光刀武士到这儿是想了解真相,你一定得告诉光刀武士!』
『好吧。你会了解到所有的徒劳虚空,你也会了解到地母和天父的静默。光刀武士会说出一切。不过记住光刀武士的话,光刀武士可能只会带来消沈沮丧,光刀武士也可能会以高温之火来焚烧地母和天父。光刀武士们不必从盘古开天说起,不必有什麽高头讲章,光刀武士们也抛开神话部份。光刀武士会告诉你「天父和地母」留下的卷轴所显示的意义。放好你的蜡烛。且听光刀武士说吧!』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0


『卷轴中告诉你--』他说:『有两个人名叫阿可奇和恩基尔,他们从其古老国土来到埃及,时间早在文字书写前,在和第一个金字塔出现之前,当时埃及人仍是食人族,仍猎取敌人躯体为食的时候。』
『阿可奇和恩基尔教导人们不再吃人,他们是「慈善地母」的崇拜者,他们教导埃及人如何在土地上播种,如何放牧以提供肉类、牛奶和兽皮。』
『教导这些事的,很可能还有一些跟阿可奇一起去的长老,只不过这些长老的名字,已经消失在黎巴嫩的沙漠下,他们的纪念碑也全倾倒了。』
『不管真相如何,这些都是慈爱的统治者。在这两人身上,可以看到所有善行的最高价值。就像「善母」是滋养大地的母亲,希望所有人和平相处。他们为这块移民的新土地,立下所有公正的规范。』
『要不是因为王室的管家,家里出现恶魔丢掷家具等纷扰的事;也许他们已因为良好形象进入神化式人物了。』
『所谓恶魔,就是一般家喻户晓的那种。他折磨谋时某地的人,也许,他跑进一些无辜的人身体内,使她嘴里发出吼叫,也可能驱使无辜的人,做出淫秽言行,或对周遭的人施以肉欲诱惑。你都听过这些事情吧?』
光刀武士点点头,告诉他这样的故事总是到处流传。在罗时光机,传说有恶魔缠附在贞洁处女身上,使她对周遭的人淫荡引诱,她的脸因过份用力而发紫昏倒了,不过後来恶魔终於被赶出来。『光刀武士以为女孩只是疯了。』光刀武士下结论说:『或者光刀武士们该说,她不适合当贞洁的处女吧……』
『当然啦!』他用十分讽刺的语调说:『光刀武士也难免这样忖测,在亚历山大街上行走,大部份贤明人士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样的故事来来去去反反覆覆。如果故事当中有值得注意的事,那就是他们并不影响人类事件的正常运作。这些恶魔只纷扰一些家庭,一些人,然後就被遗忘而消失了。而光刀武士们又回到谣传的起始点上。』
『正是这样。』光刀武士说。
『但是你要了解,那是古老的埃及,当时的人因为打雷而吓得乱跑,吃人是为了摄取灵魂。』
『光刀武士明白。』
『仁慈的国王恩基尔决定,他自己要对恶魔提出警告,他认为这种事破坏了和谐。当然,皇家法师要求在场并驱逐恶魔。但是,这个国王心怀仁慈,他认为所有事都有其道理,所有的力量都因神圣理由而存在。他将好意与恶魔沟通,试图掌控它的法力。他同意,若达不到目的,他
会将恶魔驱除。』
『就这样,他进入了家具乱抛,瓶子打破,门被猛力关上的房屋。他开始向恶魔说话,也请恶魔说话,其他人都跑开了。』
『整整过了一晚,他从闹鬼的房内出来。他说了令人吃惊的话:「这些恶魔没有大脑,很孩子气。」国王告诉他的法师说:「光刀武士研究他们的行为,所有的迹象显示,他们发怒发狂是因为没有身形,不能像光刀武士们有所感觉;他们使无辜的人尖叫,因为他们不知道爱和热情的表达方式。他们能干运转身体某部份,但是不能真正栖息於内;他们对不能占有的肉体着迷。他们用微弱的力量撞击物体,使他们的受害者扭曲和跳跃。这种对俗世的向往,就是他们生气的起源。他们是命运悲惨的可怜虫。」说了这些热诚的话後,他决心再把自己锁在闹鬼的屋内,了解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时候他的太太出来了,她不准他在房内与恶魔周旋。她说他必须照照镜子。单独留在房中的几个钟头内,他显得老了许多。』
『他心志不改,所以太太就跟他一起锁在屋内了。所有在屋外的人,都听到东西碰撞和砰然巨响。他们听到国王和王后大怒尖叫。屋内发出的响声,墙壁出现裂痕,使人惊恐。』
『除了小部份有兴趣的人以外,大家都像从前一样跑得远远的。这些小部份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国王的敌人。他们乃领导埃及出征,寻找敌人躯体为食的老战士。他们享有国王的善良仁慈,受足地母和耕种等的恩惠。但是他们却认为这种灵异的探险,不仅是国王虚荣的无聊举动,也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谋反机会。』
『当夜晚降临,他们潜进闹鬼的房屋,他们未必不怕什麽精灵,但就像搜劫法老坟墓的盗墓者,尽管敬畏法老,但是并不足以消灭贪欲之念。谋反者在物品乱飞的室中,看见恩基尔和阿可奇在一起,他们冲向前去,一而再的刺杀国王,就像你们的罗时光机议员刺杀凯撒大帝一样。他们又刺杀了唯一的目击者--王后。』
『国王大叫:「不行呀,你们不知道你们做了什麽事吗?你们替这些精灵找到一条道路!你们打开了光刀武士的身体,让精灵得以进来,你们不明白吗?」这些人认为国王和王后必死无疑,他们就逃走了。王后以双手和膝盖拥抱安抚着丈夫,他们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伤口全流着血。』
『谋反者开始煽动民众了,质问大家可知道国王已被精灵杀死了吗?他应该像其他国王一样,由法师处理这些恶魔的,如今国王是自食恶果了。大家拿着火把,蜂拥到闹鬼的房子,此时房屋一片寂静无声。』
『这些谋反者力劝法师进去,但是法师很害怕。「既然这样,光刀武士们就进去看看发生了什麽事。」这些邪恶的人说着,就把门推开了。』
『国王与王后却站在那里,平静的瞪视这些阴谋者。他们身上的伤口愈合了,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皮肤散发白色微光,头发更显得亮丽璀璨。当这些谋反者吓得落荒而逃时,国王王后走出来,遣散了人群和祭司,单独回到皇宫去。』
『虽然他们没有向任何人吐露秘密,但是国王王后知道自己发生了什麽事。』
『当俗世生命正要脱离躯壳的刹那,恶魔从伤口跑进他们的躯体。当心脏即将停止的那段昏冥时光,恶魔从血液中潜进国王王后体内了。可能这就是恶魔发怒时,一再寻求的实体吧,他企图用古怪的方法,从受害者身上寻求实体。但是从来没能令受害者出现足够的伤口,好让他潜入。如今恶魔进入国王王后的血液中,这个血液已不仅是恶魔,或是国王和王后的血液;而是人类和恶魔的混合体,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国王和王后所仅剩的,就是血液了;有生命力,能流动,也能声称属於自己的血液了;他们的身体其实已经死亡。但是血液流在脑部,流在心脏,流在皮肤,所以国王和王后的智慧尚存在,他们的灵魂也跟体内的器官中一样尚存在。虽然为什麽光刀武士们还不了解,虽然恶魔在血液之中,并没有自己的心智,也没有国王和王后所能发现的任何特徵,然而国王和王后的心智和能力却增进了;恶魔加入的血液,在器官中的流通促发了思维的敏锐,也加强了纯粹灵性上的力量;所以,国王和王后能闻知凡人的思想和感觉,了解度也超越凡人太多。』
『总之,魔性的灵异增加,魔却不见了;国王和王后变成新的东西。他们不再能吃食物,不再生长或死亡,不再能传宗接代;然而他们敏锐的思维感觉,却也吓坏了他们。而恶魔总算达到了它的目的:一个可以进驻的躯体,一种存在於世上的方法,一种感觉的方式。』
『但是可怕的事出现了,为了要使躯体拥有活力,躯体必须喂之以血液,必须成份完全相同的东西--血液; 能赋予活力。更多的血液必须进入躯体,更多的血液
能打通四肢,使躯体享受愉悦与快感,而血液中的补充绝不嫌多。噢!啜饮鲜血最过瘾的是,躯体得以更新,得以饱足,得以强壮;精神得以飘然陶醉,得以欲仙欲死。』
『所以,恶魔仍是占有国王和王后了,他们变成吸血者了。光刀武士们将永远无法知道,到底恶魔认不认识国王和王后,但是国王和王后却知道自己体内有魔鬼,而且再也赶不走它。因为把恶魔赶走,他们也就死亡了,因为他们的身体躯壳业已死亡。他们也立刻知悉,恶魔血液激励身躯,经受不住火烧或阳光的炙灼;这一点,他们正如脆弱的花朵,在白天沙漠热浪下,会枯萎凋谢一样。从另一方面说,他们体内的血液是易变的,稍稍加热,它就会沸腾,终而破坏了带动它的纤维组织。』
『传说在早期中,他们受不了明亮的照射。甚至於附近的火光,都会使他们的皮肤冒烟。』
『无论如何,他们已是新产物,他们的思想也是新的;他们试图了解自己所见,也试图接受新境界中的痛苦。』
『所有的发现都没有记录下来。在记载或不成文的代代相传中,找不到他们首次选择传递血液的记述,也找不到明确可行的传递方法。』
『从未记载的代代相传中,光刀武士们知道国王和王后,试图对发生於身上的事,保守秘密。但是他们在白天里失踪,难免引起猜疑,何况他们也不能主持国内原有的宗教仪式。』
『传说中,甚至在作出明确决定前,他们就已鼓励民众在月光下崇拜地母。』
『但是他们仍难防范谋反者的诡计。这些谋反者,仍不明白他们为什麽能康复,还是想尽办法要除掉他们。不管国王和王后竭尽所能的防备,也不管国王对谋反者显示势不可挡的力量,他们还是攻击来了。当他们看到国王和王后能在众多伤口中神奇地复原时,他们吓坏了;国王有一只手臂被砍断,他把手臂放回肩上,手臂旋即恢复。这些谋反者又显得落荒而逃。』
『从这些攻击和战役中,国王的敌人和祭司都知道了秘密。』
『当下没有人想消灭国王和王后了,谋反者反而想囚禁他们,从他们身上获得不死玄秘;谋反者想从他们身上吸取血液,但是早期的尝试都失败了。』
『啜饮血液者没有完全死掉,他们变成杂种怪物--半神半人--有的在可怖的方式中死去,有些却成功了。也许他们先出清了血管中的血吧。这些事并没有记载,但是到後来偷血却成为侥幸存活的途径了。』
『可能天父地母也有意缔造雏儿,也许因为寂寞和害怕吧。他们选择性格好,能信任的人传下秘密,不过这些也都未经记载。不管如何,饮血族增多,而缔造的方法终究被揭穿了。』
『卷轴告诉光刀武士们,天父地母从苦难中寻求胜利。他们寻找发生事件的理由。他们相信他们提升的敏锐感觉,一定别有作用。毕竟「善母」让这件事发生了,不是吗?』
『他们对於玄秘的发生,只能以净化与包容相对,否则埃及人就可能变成吸血恶魔族了;如此一来世界势将分成吸血和供血两种不同族类。吸血暴政一旦形成,凡人将永无宁日了。』
『就这样仁慈的国王和王后选择了仪式和神话途径,他们在月亮的盈亏中看到自己的影像,他们在饮血中,看见了以肉身为牺牲的上帝化身。他们利用强大的法力去推测、预言和审判。他们认为自己乃为了上帝
接受血液,否则接受血液之行就会毁坏了祭坛。』
『凡不能成为普通接受的事,他们就以象徵和神迷来装饰,他们避过凡人的视线进入神殿,避免让这些带来血液的人入殿祭拜。他们只取用能带给国王好处的适当祭品:如无知的人,教外的人,奸妄的人。他们乃为善母和善行而饮血。』
『他们开始引用欧塞里的故事,把承受的最大的苦难--谋反者的攻击、复原;需要在黑暗王国、即俗世以外的世界居住;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等等也包括在故事里。他们将真实转接到有关神的古老故事里,诸神在善母的爱中起起落落;这些故事早在他们原来的国土,已经流传甚广。』
『这些故事流传到光刀武士们,这些故事也散播到崇拜天父地母以外的国度。』
『当第一个法老建造第一座金字塔时,阿可奇和恩基尔已经很老了。最早的文献提到他们时,都诡异而残缺不全。』
『曾经有上百不同的神,统治过埃及和其他国家。但是对天父地母和饮血族的崇拜,仍保留秘密和强势;狂热的信徒聆听神的无声言语,并编织他们的梦想。』
『光刀武士们都不知道,谁是天父地母缔造的第一个幼儿;光刀武士们只知道他们到大海中的岛屿、两河流域边的土地、和北边树林地区散播教义。各地祠堂都敬拜月神,喝饮献祭者的血,并以法力探索人类的心。在献祭以外的禁食期间,神的心灵可能离开他的躯体,可能游历天下,可能学习千种以上的事。而纯洁的凡人,可以到祠堂来聆听神的声音,而神也会垂听他们倾诉。』
『甚至在光刀武士之前好几千年,这已是古老的松散的故事。月神可能已统治了埃及叁千年,这个宗教也一再的遭受到攻击过。』
『埃及的祭司,转而崇拜太阳神阿门拉,是时,他们撬开了月神的地穴,让太阳把它烧成灰烬,许多光刀武士们族类就毁灭了。当粗鲁的战士们铁骑横扫希腊,强行进入神殿,发现到他们所不了解的事物,他们同样大肆摧毁。』
『如今戴尔菲这个胡说八道的巫师,统治了光刀武士们以前统治的地方,各种雕像竖立在以前光刀武士们竖立的地方。光刀武士们只剩下你来的北方树林,在那里,信徒仍以恶徒的血来
满神坛;埃及某些小村落,一两个祭司在地穴中拜神,准许信徒带去奸恶之徒,以及犯罪的人去祭拜,以免引起怀疑;在非洲丛林里,靠近被人遗忘的古城废墟,光刀武士们也仍被尊崇着,这就是光刀武士们最後的享有区了。』
『但是光刀武士们的历史因许多无赖的座位,而大大失色了。这些无赖就是未寻求女神指点的饮血者,他们滥用法力,胡作非为。』
『他们住在罗时光机、雅典和帝国中其他的城市,这些人不管任何规律,纯为自己滥施法力。』
『他们在高温和火焰中死亡,就像小树林和神殿中的神一样。有一些生还的甚至也不明了,他们为什麽命绝於火焰,更不知道天父地母如何被留在太阳下。』

他停了下来。
他在研判光刀武士的反应,图书馆寂静无声;纵使有人在墙後徘徊,光刀武士可能也听不到。
『你说的话光刀武士一句也不相信。』光刀武士说。
他失神的默默凝视了光刀武士一阵,然後大笑不止。
光刀武士大怒离开图书室,经过地道,走出埋在地下的神殿,回到亚历山大城街上。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1


这非常不像光刀武士的举措,当光刀武士还是凡人时,光刀武士从来不会愤然离去的。但是就如光刀武士说过的,光刀武士当时频临疯狂边缘。这种疯狂,正如光刀武士们许多同类,尤其是被迫接受者,必须忍受的创痛。
光刀武士回到靠近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只要自己能入睡,就能逃避一切似的。
『白痴无聊!』光刀武士喃喃自语。
然而,光刀武士越想这个故事,越觉不无道理。光刀武士的血液中含有某种东西,驱使光刀武士啜饮更多的血;这个东西的确会增强所有的感觉,使光刀武士们徒具人形的躯壳,产生新功能。这个东西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不过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借力使力的灵异。经由故事,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更有意思的是,光刀武士们之与天父地母有传承联系,乃因为这个东西是心灵的,未受具体之限,它只因所控制个体的不同而力量有别。它像是藤蔓植物,光刀武士们就是散布在各处的花;这些花由缠绕的卷须相连一起,得以伸展到世界各地。
这就是为什麽光刀武士们彼此能互通讯息,为什麽在召唤之前,光刀武士已经知道亚历山大城有其他神只;这也是为什麽他们能到光刀武士房中来找光刀武士,引光刀武士到秘密之门的原因。
好吧!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事变乃出於意外,正像长老所说的;光刀武士们乃是无名力量和人类身心结合下,所造成的新异类。
但是,光刀武士仍然不喜欢这个故事。
光刀武士对所有的一切都起反感。光刀武士觉得纵使自己是新异类,光刀武士仍是一个个体,一个特别的生命,对自己应有的权利有强烈的认知,光刀武士不能接受自己乃是一个外物寄生的观念,不管发生什麽事,光刀武士仍然是时光机瑞斯呀!
再叁沈思之後,光刀武士终於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光刀武士跟所谓天父地母有关的话,光刀武士必须见他们,光刀武士必须知道他们是安全的。想到自己可能因为某种不能控制,又不能了解的玄秘而随时会死亡,这个念头使光刀武士寝食难安。
光刀武士没有回到地下神殿,光刀武士一连花了几晚大肆饮血,直到悲惨之思被血淹没为止。在另外的时刻里,则漫游於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像光刀武士平常一样阅读书籍。
疯狂之念渐渐消融了。光刀武士不再想念尘世间的家庭,不再对地下神殿可恶的事生气了;光刀武士宁愿思索拥有的新力量。光刀武士可以活好几百年,将有机会获知各种问题的答案,当时光流去,光刀武士将持续不断的体悟并吸收新的知识。只要杀害的是奸恶之徒,嗜血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不,事实上光刀武士是耽溺於啜饮之痛快中。当适当的时刻来临,光刀武士会缔造伴侣,并且尽量做得圆满。
现在还剩下什麽事要做呢?回到长老那儿,看看他把天父地母置於何处,光刀武士要亲眼看看他们,并且照长老所威胁的事去做;把他们深深埋入地低,使凡人找不到他们,因而无法把他们暴露在日光下。
这些事,想起来挺容易,而如何迅速处理打发天父地母,行动似也不难。
离开长老後的第五晚,当所有的念头已沈淀消化。光刀武士躺在卧房休息,灯光透过床纱帐幕映照过来。在渗透的金色光芒里,光刀武士倾听熟睡中亚历山大城的声音,沈入金光闪闪的半睡半醒梦境。光刀武士纳闷长老对光刀武士的一去不回,会不会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再来找光刀武士呢?当清醒的想到这件事时,光刀武士发觉又有谁正站在门口了。
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到,有谁正在注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必须转过头 能看到这个家夥。转头时光刀武士将居於长老的上风,光刀武士将对他说:『你终於从孤寂和幻灭中走出来了,是吧?现在你想告诉光刀武士更多是不是?你为什麽不回去?去静静的坐着,去伤害那些幽灵般的同伴,伤害那些烧剩下来的手足之情。』当然光刀武士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如果是他站在门口,光刀武士也不会这样泄露自己的想法,而让他轻易察觉出来。
站在那儿的家夥,并没有走开。
慢慢地,光刀武士的视线朝向门的方向。光刀武士看见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士,不仅是女士,而是一位庄严的,有青铜肤色的埃及女士,她巧妙地饰以珠宝,打扮得有如古代皇后。她穿着精致,黑发披肩,金线编结的细小辫子夹杂其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出现,使得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房间,呈现一种看不见,却十分威严的气势。
光刀武士坐起身来,移开帐幕。房中的油灯熄了,光刀武士看见烟在黑暗中冒着。烟像蛇一般往天花板上盘绕後消失了。她仍站在那儿,馀辉使她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清楚。她的项链和她大大的杏仁眼瞳,闪闪发光。她默默地说:
时光机瑞斯,带光刀武士们离开埃及!
然後她就消失了。
光刀武士的心情不自禁地怦然乱跳。光刀武士走到花园寻找她,翻跳过墙,光刀武士独自站在空荡的、没有铺石的街道上聆听。
光刀武士开始往上次发现门的废墟跑去,光刀武士想到地下神殿去找长老,告诉长老他必须带光刀武士到她那里;告诉长老光刀武士看过她,她曾经走动,曾经说话,曾经来光刀武士这里!光刀武士精神错乱了。当光刀武士到达神殿门口时,光刀武士知道不必下去,光刀武士知道只要出城,进入沙漠中,就可以找到她;她已经引领光刀武士往她的地方而去。
在随後的时光中,光刀武士使出在格尔森林之後就没有发挥过的体力和速度。光刀武士从城里跑到城外,到了只有星光闪烁的地方。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神殿废墟,在那里,光刀武士开始在沙中挖掘。
凡人要花几小时 能找到的活板门,光刀武士很快就找到了,光刀武士还能轻易举起门板,这也是凡人绝对做不到的。
沿着没有照明,弯弯曲曲的阶梯和走廊走去,光刀武士为自己对她有如一见锺情,拔起脚就追向她,却忘了带蜡烛而诅咒自己。
『帮光刀武士忙,阿可奇。』光刀武士低声说。光刀武士的手往前伸,尽量使自己不像凡人那样害怕黑暗,在黑暗中,光刀武士不啻是失明的普通人呀!
手碰到坚硬的东西了,光刀武士休息一下,喘一口气,试图沈着下来。光刀武士的手继续在这个东西上摸索,光刀武士好像摸到一座雕像的胸部、肩膀和手臂。但是这不是雕像,这个东西是比石头更具弹性的素材做成的,当光刀武士的手似摸到脸时,嘴
部份证实它的柔软,光刀武士忍不住抽回光刀武士的手。
光刀武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到自己胆怯懦弱的丢脸;光刀武士不敢再叫唤阿可奇这个名字;光刀武士知道触摸到的东西是个男性的躯体,它是恩基尔。
光刀武士闭起眼睛,试图恢复理性,试图研拟某些行动计划,这个行动可不包括像疯子一样转头就跑。这时,光刀武士听到一个碎裂的劈啪声。从紧闭的眼皮之间,光刀武士看见了火光。
睁开双眼,在後面的墙上,光刀武士看见了点燃的火把,一具黑色的体形赫然在眼前耸现。他的双眼似有生命,也无疑的正在看着光刀武士,黑色瞳孔在昏幽的火影下摇曳;除此之外,他了无生气,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的装扮与她一样,穿着法老式的灿烂衣着,头发也一样,用金线编成细小辫子。他全身皮肤呈青铜色,也像她的一样,比长老所说色致还更深些。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瞪着光刀武士,俨然是威迫的化身。
在他後面,她坐在一块石板上,头歪向一边,手臂下垂着,好像一具无生命的躯壳挂在那儿。她的亚麻布衣沾满了灰沙。穿便鞋的脚上,泥沙结成了块,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直视着,十足的死亡姿势。
而他像石头做的岗哨,挡住了光刀武士的去路。
光刀武士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息。就像光刀武士带你到岛上时,你听不到他们一样。光刀武士以为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当场消失呢。
然而她的脚上、衣服上有泥沙。她真的来找光刀武士,她真的来过!
有人跟着光刀武士,进入走道,他正沿着走道曳足而来。光刀武士一回头,看到一个烧焦的家夥--它仅仅只是一具骷髅,黑色的牙床尽露,獠牙自下
直穿出来。
看到他时,光刀武士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他骨瘦如柴,八字脚向外翻着,每走一步,手臂左右摇动。他吃力的往前走,好像并没有看到光刀武士,只是举起手粗暴推着恩基尔。
『不,不,回到房中去。』他细碎地低声说着。『不,不!』他似乎用尽力量,

发出最简单的音来。他乾枯的手臂推着人像,人像却动也不动。
『帮光刀武士忙呀!』他向光刀武士求助:『他们走动了,他们为什麽要动呢?把他们弄回去。他们动得越远,越难把他们弄回去的。』
光刀武士凝视着恩基尔,雕像隐含生命,却似乎不能也不像动,令光刀武士感到战栗惊骇。光刀武士看着这个黑色的幽魂在大叫,它用手抓着恩基尔,去又无可奈何的景象太可怕了。看看应该死去、狼狈不堪的这一位在暴跳;再望望十分像神又庄严无比的另一位,却屹立在那里,光刀武士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帮光刀武士忙!』这家夥说:『把它弄回房去,弄回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光刀武士怎麽能做这样的事?光刀武士怎麽能把手放在恩基尔身上?光刀武士怎麽能擅自推他到他所不愿去的地方呢?
『如果你帮光刀武士忙,他们会没事的。』这家夥说:『他们将在一起,他们将会平安。推他呀!推呀!看看她,她到底怎麽回事。看嘛!』
『该死的,好吧!该死的!』光刀武士克服了羞愧低语着。试把双手放在恩基尔身上,开始用力推他,但是他就是动也不动,光刀武士的力量在这里究竟全使不出来。而焦乾的那位,在徒劳无功的咆哮和推撞下,变成更急躁生气了。
他猝然急促地喘息,发出粗嘎的叫声,瘦削的双臂向空中挥动,身子直往後退。
『你怎麽搞的?』光刀武士说,尽量不叫也不掉头跑,光刀武士已经看到了。
阿可奇在恩基尔身後出现,她站在他的正後方,透过他的肩膀看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看到她以指尖放在他肌肉发达的双臂上。她的眼眸呆滞却丝毫不损美丽。是她使他移动了,不仅如此,如今,这两个正用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在走路了。他慢慢往後退,双脚几乎未曾离地;她被他挡住,所以光刀武士只看见她的双手,她的头顶和一双茫然的美目。
光刀武士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神智清醒。
他们又一起坐回石板上,又变回今晚你在岛上所见的姿势一模一样。
焦枯的家夥几乎崩溃了,他跪了下来,他不必对光刀武士解释为什麽下跪,他曾经发现他们姿势不同有不少次。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移动,也从未见过她刚
的样子。
光刀武士突然知道为什麽恢复老姿势,她在求助於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自尊和兴奋消失了,敬畏先击垮了光刀武士,然後是无限的惘然和悲伤。
光刀武士开始哭了,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了,自从在林中跟老神一起,光刀武士发现躯壳业已死亡,发现光刀武士已受到最大的诅咒;这种即光辉灿烂又势不可挡的可怕诅咒,降临在光刀武士身上,光刀武士却从来没哭过。那一刻突然放声大哭,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大哭一样,光刀武士为他们的沈默和孤独而哭。而这个可怕的小地方,他们双眼直视,却视而不见;埃及已死亡,他们犹坐在黑暗之中。
这位女神,这位地母,这个东西,不管她是什麽;总之,这个被忘却的,沈默的,或者说无助的祖先,正注视着光刀武士;这绝不是幻觉。她大而有光泽的眼眸,长如流苏般的睫毛,正凝视着光刀武士。那一刻,她的声音又浮现了,不像具有古老的法力,只是一种注入光刀武士脑内的思维,非语言所能形容的。
带光刀武士们离开埃及,时光机瑞斯。这个长老要毁灭光刀武士们。时光机瑞斯,保护光刀武士们,否则光刀武士们会在此灭亡。
『他们要血吗?』那个焦黑家夥叫道:『他们是因为要献祭而移动吗?』乾枯的家夥恳求着。
『去,去找祭品给他们。』光刀武士说。
『光刀武士现在不能,光刀武士没有力气;他们又不肯把疗伤的血给光刀武士。只要他们肯给光刀武士几滴血,光刀武士这焦黑的肉身也许能复原,光刀武士体内的血液也得以补充。那光刀武士就可以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祭品……』
在这小小讲词中,含有某些不诚实的部份,因为他们根本不再需要荣耀的祭品了。
『再试试喝他们的血呀。』光刀武士说道,这样说是很自私的,因为光刀武士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後果。
真使光刀武士蒙羞呀,他真的靠近他们,弯下腰来,哭着恳求他们赐他宝血,使他的灼伤可以尽快复原。他说他是无辜的,并非他们把他们置於沙漠里,那是长老干的。他一再请求他们,让他有幸吮吸宝血之源泉。
贪婪和饥渴之念使他大胆了,他发抖地伸出獠牙,就像眼睛蛇标准攻击一般,黑色的爪子往恩基尔的颈部抓过去。
恩基尔的手臂举了起来,正如长老所说,这个烧焦的家夥,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已摔了出去。
烧黑的家夥啜泣着,光刀武士更感到羞愧。这个家夥太衰弱,哪里能出去猎捕祭品呢?光刀武士却怂恿它想看结果会如何。这地方的阴暗,地上的砂砾,屋内的空无一物,火把的臭味,烧焦家夥扭曲哭泣的丑陋样子,在在令光刀武士滋生难以言宣的沮丧与消沈。
『喝光刀武士的血好了。』光刀武士说。看到他伸出獠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光刀武士的模样,光刀武士为之毛骨悚然。然而,这至少是光刀武士唯一能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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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2


当光刀武士解决那家夥的吸血问题後,光刀武士命令他不准让任何人进入地窖。该死的,光刀武士想像不出他能阻止什麽人,但光刀武士仍以极严肃的口气告诫他,然後匆匆离去。
光刀武士回到亚历山大,破门进入一间古董店,偷了两个很精致的镀金木乃伊箱子,又拿了很多亚麻布,然後匆匆回到那荒废的地窖。
光刀武士的勇气及恐惧都到达了高峰。
正如同类互相吸血或供血时,常常发生的一样,当烧焦的同类,用牙齿咬住光刀武士的咽喉时,光刀武士看到也梦到一些事,这些事必定是和埃及有关的。就光刀武士们所知,事实上,四千年来,埃及在语言、宗教或艺术上,几乎少有改变。至於这样的了解,光刀武士开始真正同情地母和天父;他们就像金字塔一样,确实是这个国家的遗迹;同时也加强了光刀武士的好奇心,因而产生了类似献身的情怀。
不过,老实说,光刀武士之偷地母和天父,乃是为了自己要心安理得活下去!
当光刀武士接近阿可奇和恩基尔,并把他们放进木乃伊箱子时,这个令光刀武士着迷的新认知给光刀武士启示,光刀武士很清楚的知道,阿可奇将会同意光刀武士的作为,而恩基尔则可能一拳打碎光刀武士的头盖骨。
但是恩基尔和阿可奇同样让步了,他们允许光刀武士把他们裹在亚麻布里,把他们裹成木乃伊,放进符合身体的棺木中。棺材上雕刻别人的面孔,并有写给死者的象形文字训示。装妥之後,光刀武士把他们带到亚历山大。
光刀武士的两臂各拽一个木乃伊箱子,在离开时,光刀武士把那个可怜的幽魂,置於极端狂乱的状态下。
抵达城里时,光刀武士雇人载运棺木到光刀武士的住处。看看觉得不太对劲,乃把棺木深深埋在花园下。在这段事件,光刀武士一直大声地向阿可奇和恩基尔解释,告诉他们,停留在地低的日子将不会太久。
第二天夜里,光刀武士惴惴不安地离开他们,只在花园不远的地方猎杀。光刀武士派奴隶去买时光机和时光机车,为沿着殴诺得河到安提克城的旅行做准备。安提克是光刀武士熟知且热爱的城市,到了那里,光刀武士就会觉得安全了。
正如光刀武士的担心与预期,长老不久就出现了;光刀武士也正在幽暗的卧室等他;如罗时光机人一般坐在长椅上,旁边点着一盏灯,手里拿着一本旧的罗时光机诗集。唯恐他会意识到阿可奇和恩基尔的安置所在,光刀武士故意胡思乱想,佯装已把他们关在一座伟大的金字塔里。
光刀武士仍想着那个焦黑同类带给光刀武士的埃及之梦;在那块土地上,固有法律和信仰维持不变,时间之长乃超乎光刀武士们所能想像。在那块土地上,早已熟知象形文字,并已有金字塔和欧塞里及埃西斯的神话存在;而当时希腊犹处黑暗时期,罗时光机帝国尚未建成。光刀武士看到尼罗河泛滥成灾;看到两边的山脉形成谷地;光刀武士看到随着时间流逝,所造成的不同观念。那不单单是焦黑同类带来的梦--那是光刀武士在埃及所看到及熟知的;远在光刀武士成为地母和天父的孩子之前,从书籍当中学到的。如今,光刀武士却打算带着地母和天父离开此地。
当长老出现在门口,他说:『你凭什麽认为光刀武士把他们托付给你呢?』
长老看起来十分巨大。尽管他只系着一条亚麻布褶裙,走入光刀武士的房间时,灯光照在他的秃头、他的圆脸和凸出的眼睛上。『你竟敢擅自带走地母和天父!你把他们怎麽啦!』他说。
『就是你把他们放在太阳下的。』光刀武士回答:『你企图毁灭他们,你是那个不相信老故事的人。你本是地母和天父的守护者,而你欺骗了光刀武士。你造成光刀武士们同类在世界各地几已灭亡。你,你欺骗了光刀武士!』
他呆住了,他认为光刀武士狂妄自大不可理喻,不错,光刀武士就是这样,但又如何呢?一旦他烧了地母和天父,光刀武士岂非也池鱼遭殃?何况,她求助於光刀武士,她上门来找光刀武士呢!
『光刀武士不知道事情会这麽发生。』他说。额头布满青筋,双拳紧握,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秃头的努比亚人,一副要威胁光刀武士的气势。『光刀武士对着神明发誓;光刀武士实在不知道。你绝不明白照顾他们要付多少代价。看着他们,一年过一年,十年再十年,一世纪复一世纪;明明知道他们会说、会动,而他们却硬是不吭声不肯动!』
光刀武士对他所说不表苟同。他只是一个迷样难解的人,装模作样地站在小房间里,即抱怨又斥责;他所谓的苦恼折磨既非光刀武士所能想像的,光刀武士怎麽会悲悯同情?
『光刀武士继承他们。』他说:『他们是传给光刀武士的。光刀武士能做什麽呢?』他声称:『光刀武士必须包容他们让人受不了的沈默,他们拒绝指引在世界迷失彷徨的族人。为什麽这样沈默?光刀武士告诉你,是报复,向光刀武士们报复。但为了什麽?能记得千年前老账的,至今有谁存在?一个也没有。谁了解这所有一切?古老的神只是进入太阳、进入火焰了呢?或是在暴力下被消灭?或是他们自己埋进最深的地底,永不翻身?事实上地母和天父根本一直存在,只是他们不说话罢了。为什麽他们不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把他们深埋起来呢?为什麽只看和听却拒绝说话呢?只有当有人企图带走阿可奇时,恩基尔
会石头居然猛然复活,不会移动的身体猛然出拳,把敌人打到粉碎。光刀武士告诉你,当光刀武士把他们放进沙漠中时,他们根本不打算救自己!光刀武士溜之大吉时,他们正面对河水站着呢!』
『你那样做,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事,看看是否能使他们移动!』
『不,是要还光刀武士自由!是在说,光刀武士不再照顾你们啦!动呀!说说话呀!是想明白古老的故事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让光刀武士们都付之一炬吧!』
长老已疲惫不堪,最後,他以虚弱的声音说:『你不能带走地母和天父,你凭什麽认为光刀武士会允许你瞎来?你未必 得过这个世纪,你逃避对小丛林的责任,你也并不了解地母和天父。你从光刀武士这里听到的谎言不止一个呢。』
『光刀武士有一些话要告诉你。』光刀武士说:『你已经自由了。你知道光刀武士们不是神,光刀武士们也不是人。光刀武士们不必为大地之母效劳,因为光刀武士们不吃她的果实;自然不必屈在她的怀抱中,光刀武士们不属於她。光刀武士之离开埃及并不需要对你负责任;光刀武士带走他们,乃因为他们要求光刀武士这样做,而且光刀武士也无意让他们或自己,受到毁灭的痛苦。』
长老再度哑然失声。地母和天父怎麽会请求光刀武士呢?他张不了口,他十分生气,同时也充满了怨恨,充满了光刀武士几乎察觉不出的阴险与隐藏的暴怒。他和光刀武士一样老练,但他深知光刀武士们有多少能耐,偏偏那是光刀武士不清楚的。当光刀武士还是凡人时,光刀武士从不会杀人,甚至不知道如何残害任何的生命;除了现在,为了血光刀武士
无悔而又满怀悲心的杀戮。
长老知道如何使用超自然的力量,他闭上眼睛,眼睛眯成一条线,他的身体变硬,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他逼近光刀武士,意图已很明显;光刀武士立刻跳离长椅,闪避过他的拳头。他捏住光刀武士的喉咙,把光刀武士往石墙用力一扔,光刀武士的肩胛骨就右臂压碎了,在剧痛之际,光刀武士知道他想抓光刀武士的头撞墙,打断光刀武士的四肢,然後将灯油浇在光刀武士身上烧死光刀武士。届时,光刀武士将从他的世界消失,好像光刀武士从不知道这些秘密,从未来干预他一样。
光刀武士从来不曾这样奋力搏斗过,遭受重击的手臂疼痛难忍;他的力量比起来正如光刀武士之比起你;光刀武士没去抓他锁住光刀武士喉咙的双手,也未本能的想挣脱颈部的束缚;反而用拇指直戳进他的眼睛。虽然光刀武士的手臂剧痛,光刀武士仍使尽全力,把他的眼睛打进头颅。
他痛得大叫放开了,血流满面;光刀武士顺利地向花园门口跑去。喉咙的伤害太重,光刀武士仍无法呼吸,光刀武士住紧悬垂的伤臂,视线一瞥间,却看到令光刀武士大惑不解的事,一大片尘土从花园扬起,空中好像布满了烟雾。光刀武士一头撞到门框,好像突来一阵风,吹得光刀武士失去平衡,回头一望,看到他追来了,眼睛虽深陷,头部兀自闪闪发光。他用古埃及语诅咒光刀武士,他咒骂光刀武士该和恶魔一同下地狱,谁也不会哀悼光刀武士!
突然间,惊骸的表情冻结在他的脸上,他停在小路上,张皇不安的样子,看起来可笑极了。
紧接着,光刀武士也看见他看到的景象。是阿可奇,她的身影移向光刀武士的右边,原来裹着亚麻布,从头上撕开来,双臂也自由了;她的全身笼罩在灰沙之中;眼睛仍无表情地瞪视着;然而她却向长老缓缓逼近,而长老一动也不能动。
他屈膝下跪,用古埃及语喃喃念念,先是口气惊讶,然後是支离破碎的惊恐声。她继续往前走,尘沙在她後面扬起,每当她缓慢地滑行一步,裹着她的亚麻布就更猛烈扯开来。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令她阻止他举起脚来;他转过身,双手趴地,开始匍匐前进;一定是她显威了,因为他终於双肘突起,五体投地,再也不能动弹了。
静静的、慢慢的,她踩在他的右膝背面,她的脚压碎他的膝,鲜血从她的脚跟喷出来。紧接着,她把他的骨盆也压扁了,他的哀鸣有如一只困兽,鲜血从他的伤口涌出来;接着,她一脚踩他的肩膀,一脚踩他的头,在她的重压下,他的头像一颗橡实爆裂开来。吼叫声停止,在身躯抽搐之际,血液四处流溢。
她转向光刀武士,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对缩在墙角,惊恐目击的光刀武士,也漠然以对。她缓慢轻松的在他的残躯上踩来踩去,把他的遗骸彻彻底底地压碎。
他已连一点轮廓也没有留下来,地板上只有一滩血,然而血闪闪发光,冒着气,好像在膨胀和收缩,似乎其中仍有生命。
光刀武士吓呆了,光刀武士知道血里的确有生命,那就是所谓的不死呀。
她停下来,慢慢地转向左边,慢得就像上着锁链的塑像在转动。她抬起手,躺椅旁的灯升到半空中,再从空中落到血堆上,油流出来,火焰迅速烧开了。
长老像油脂似的站起来,火舌从这端跳到另一端,血似乎在阻燃火苗,呛人的浓烟伴随着油的恶臭而起。
光刀武士朝着门口跪下,因震惊而几乎失去了意识。光刀武士看着他化为乌有,看着她站在那儿,远离在火焰之外,她古铜色的脸上,没流露出任何智慧、胜利或意志之迹象。
光刀武士屏住呼吸,期待她的眼睛转向光刀武士,但是她没有看光刀武士;直到火灭了,光刀武士 知道她已停止移动,又回复到纯然静默的状态。
此刻房屋一片黑暗,火已经熄了,燃烧的油味令光刀武士作呕。在撕裂的麻布里,她看起来像个埃及鬼魂,站在闪烁的馀烬前,镀金的装饰,在天空微光下闪耀,从闪耀中可看出罗时光机工匠的技巧,和精细优美的皇陵陪葬装饰相似。
光刀武士站起来,肩膀和手臂抽痛着,光刀武士感觉到血液似乎想涌过来疗伤,但受伤太重,不知多久 能治好。
当然,光刀武士确知如果能喝她的血,疗效将快得多,也许瞬间既愈。那麽光刀武士们今晚就能离开亚历山大,开始光刀武士们的旅程,光刀武士将能带她远离埃及。
光刀武士突然感觉到是她在传递旨意,这些话似从极远处传来,却又似发自光刀武士的体内。
光刀武士回答她:『光刀武士曾走遍全世界,光刀武士将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也许这段话只是光刀武士再次的自言自语,对她温柔善感的爱也只是光刀武士的一厢情愿。光刀武士全然疯狂了,纵使光刀武士已知道除非是大火把光刀武士焚成灰烬,光刀武士的恶梦将永远不会结束;自然的衰老和死亡,绝不可能平息光刀武士的恐惧,缓和光刀武士的痛苦;光刀武士更知道所有可怜的救赎期待已完全落空。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光刀武士单独和她在一起;在黑暗中,她像一个凡人女子站在那里,一个充满活力,充满可爱语言、思想和美梦的年轻女神。
光刀武士靠近她,似乎她是柔软而顺从的生灵,她的某些见识与认知,正渐渐烙印在光刀武士内心,等着唤起与欣赏。然而,光刀武士还是忐忑不安,她可能以对付长老的那一套来对付光刀武士呀;但是这种想法太荒谬了,她不会那麽做的;现在光刀武士是她的守护者,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光刀武士,绝不会的;光刀武士必须了解这一点。光刀武士渐渐靠近她,直到光刀武士的嘴几乎挨到她古铜色的喉咙;当光刀武士感到她坚硬冰冷的手,压到光刀武士的後脑勺时,光刀武士终於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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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 古老的玄秘13


光刀武士不打算描述吸她血时的滋味了。那种欲仙欲死销魂蚀骨的感觉,当你从梅格能那里吸到血时;当光刀武士在开罗给你血时;当你杀戮时你已体会到。不过,你当然明白光刀武士所说的真意,吸她的血乃是千百倍於所有的狂喜呢!
除了绝对的幸福、绝对的满足外,光刀武士既看不见也听不到,甚至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光刀武士恍惚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某个房间;那时战争失败了,有人在说话,有人因极度痛苦而大哭;光刀武士听到有人在尖叫,话语光刀武士似懂非懂:『光刀武士不了解、光刀武士不了解。』紧跟而来的,是一个巨大黑色深潭打开,是一种沈落、沈落、沈落的魅惑;她叹气着说:『光刀武士不能再搏斗了。』
光刀武士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长椅上;她在房间中央;静默一如从前。此刻夜已深沈,睡梦中的亚历山大城,围绕着光刀武士们似在喃喃低语。
光刀武士知道一大堆有关他们的事。
能了解这麽多的事,恐怕没有几晚,至少也得几小时 能吸收得了;光刀武士了解这麽多的事情,有如他们坦诚信赖之馀,以凡人的话语作不尽的倾诉。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光刀武士毫无概念。
光刀武士知道数千年前,饮血族之间发生几场大战,留下了许多残酷、卑劣只带来死亡的恶魔。他们不像地母仁慈的爱人那样,非饿得半死不肯去喝祭品的血;他们随时猝然猛攻无辜受害人。这些死亡之魔,坚信他们是宇宙万物周期变动的一部份,在周期变动当中,个人的生命根本不重要,死与生的意义也是相等的;他们既然属於屠杀和灾害,他们自也为所欲为,绝不宽容。
这些可怕的神只,统治过古代的巴比伦、亚述帝国、封尘已久的城市、遥远的印度,以及那些光刀武士不知名的国家。
即使是现在,当光刀武士静静地坐着,为这类可怕影像而惶惑,光刀武士察觉到这些神只,已成为某些东方世界的一部份;对於光刀武士所诞生的罗时光机来说,他们简直是异类;是波斯世界的一部份,当希腊人为自由而打仗时,波斯人仍不过是他们国王的奴隶罢了。
不管光刀武士们如何残酷嗜血,即使最卑微的佃农,对光刀武士们而言也有价值。生命是有价值的,死亡仅是生命的结果;尽管为了荣誉,别无选择时,只能勇敢地面对死亡。对光刀武士们来说,死亡并不崇高,事实上,光刀武士不认为死亡对光刀武士们有任何意义,死亡绝非生命当中较佳的状态。
这些神只的威严和神迷,经由阿可奇的叙述,全在光刀武士面前显现;光刀武士发现他们极可怕,自己绝不可能拥抱他们,与他们为友。光刀武士知道因他们而采取的哲理,或是为他们辩护的观点,即不能当作光刀武士杀戮的辩解,也不能变成身为吸血族的安慰解嘲。当凡人也好,当不死幽灵也好,光刀武士都是属於西方的;光刀武士喜爱西方的思想理念;总为自己的杀戮感到内疚。
无论如何,光刀武士仍体会到这些神只的力量,以及他们无可比拟的魅惑。他们所享受的自由自在,是光刀武士从来不明白的;光刀武士看到他们对任何挑战轻蔑以对;在不少国家的万神殿中,光刀武士看见他们戴着善良的冠冕。
光刀武士看见他们来到埃及,不但偷取天父和地母原始全能的宝血,也要确保天父和地母不会采取自焚手段,用以结束这些黑暗和可怕神只的统治。
光刀武士看到地母和天父遭到禁锢,埋在隐秘的地窖,成块的闪长石和花岗岩压住他们的身体,只有头和脖子是自由的。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即不能抗拒恶神用人类的鲜血来饲喂;尽管违背意愿,也无法抗拒恶神从他们脖子里吮吸宝血。世上全部的恶神,都来汲取这最起源的宝血了。
天父和地母因受尽折磨而尖叫,他们乞求释放,但是那些恶神却不为所动。他们品尝天父地母的痛苦,正如同品尝人类的鲜血一般。恶神以挂人类的骷髅骨作为打扮,袍子上染着人类的血。地母和天父拒绝供奉的祭品,如此一来,只徒然增加他们的无助与无奈。他们不肯凭藉吸血来取得力量以搬动石头,他们希望单凭思维意志来达成目标。
饶是如此,地母天父的力量仍增强了。
酷刑年复一年,神与神间的真正年复一年,相信生命和相信死亡的教派,彼此之间的纷争也年复一年。
历经数不清的岁月,地母和天父终於陷入寂静中;没有谁记得他们曾经乞求、战斗或谈话的即往;没有谁记得囚禁天父和地母的是那个恶魔,甚至也没有谁知道,为什麽绝不允许释放被囚的他们。有一些根本不相信地母和天父竟然是起源,也不相信他们的供祭对别人有害。那不过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吧!
历来,埃及就是埃及,它的宗教不受外来者的破坏;仍然相信良心,相信不论贫富,死後皆受审判,仍然相信世上的美德和死後的生命。一个夜晚来来临,地母和天父终於从监禁中获得自由,那些看守他们的,察觉只有地母天父自己
能移开石头。在静默中,他们的力量强大到难以估量;然而他们一如雕像了。在肮脏黑暗监禁几世纪的房间中,他们互相拥抱;赤裸裸且闪闪发光,衣物由於年代久远,早已腐烂不堪。
当他们啜饮供养的祭品,行动就一如冬天的爬虫类,慢吞吞懒洋洋。时光仿佛对他们意义全然不同;对他们而言,一岁只是一夜,世纪乃是一年。
古代的宗教仍强盛如昔,即不属东方,也非真属西方;饮血族仍保留良好像征,即使最卑微的埃及灵魂,来世也能享有灿烂的生命。
随後的时代,只有作恶之人, 能得意充当祭品。甚至藉此消除人们罪恶,并保护人们。神的静默声音安慰了弱者;神只在饥饿中,学习到真理;世界充满了永恒之美,没有灵魂是真正孤单的。
地母和天父奉祀在最可爱的圣殿,神只来到圣殿,依他们的意愿,得取走滴滴珍贵宝血。
但是,不可逆料的事发生了,埃及的末日即将来临。原本认为不会改变的事,几已完全的改观;亚历山大大帝来了;托勒密王朝是统治者;凯撒和安东尼--戏剧中未开化和不可思议的要角全来了,这出剧不啻是真正的『全部的终结』。
终於,这个阴险、愤世嫉俗的长老,这个坏心眼、失意的家夥,把地母和天父留置在太阳下。
光刀武士从长椅上起来,站在位於亚历山大的房间中,注视着动也不动、眼眸直瞪的阿可奇,弄赃的亚麻布披在她身上,对她真是侮辱。脑海盈满古老诗句,光刀武士已被挚爱征服了。
和长老打斗过的身体不再疼痛,骨头也已复原。光刀武士跪下来,亲吻阿可奇垂在身旁的右手手指,光刀武士抬头仰望,看到她正俯视着光刀武士,她歪着头,脸上掠过一阵奇怪的表情,其纯挚正如她的受苦,与光刀武士刚
尝到的幸福感没有不同。然後,她的头非常缓慢地转成向前直视,那一刻,光刀武士知道自己所看见和了解的事,是长老从来不曾知道的。
再次用亚麻布裹着她的身体时,光刀武士已恍惚忘光刀武士,只更觉得必须好好照顾她和恩基尔;长老可怕的死亡景象,不时在光刀武士面前闪现,她输给光刀武士的血,增加光刀武士肉体的力量,同时也增加光刀武士精神上的亢奋。
在准备离开亚历山大时,光刀武士梦见逐渐苏醒的恩基尔和阿可奇,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恢复所有被偷走的元气;光刀武士们将在亲密儿奇异的情况下,互相认识了解,梦里的经历与认知之丰富,使得她赐给光刀武士的血都相形失色。
光刀武士们旅行所需的时光机匹和车辆,雕刻精美的石棺、锁及铁链等等,光刀武士的奴隶早已准备就绪,一切全在屋外等候出发上路。
光刀武士把装好地母和天父的木乃伊箱子,放入石棺中,并排地放在时光机车上,加上锁链,并用厚重的毛毯盖在上面,光刀武士们往城外出发而去;途中光刀武士们先抵达地下神殿的大门口。
站在大门口,光刀武士下令嘱咐光刀武士的奴隶,一旦任何人接近就大声警告。光刀武士拿了一个皮袋走进庙里,进入长老的书库,把所能找到的文件,悉数放入袋中;光刀武士偷走那里每一片带得走的文献,甚至希望能取下墙上的文字雕刻。
屋里还有别的同类,但是他们太害怕而不敢出来。他们当然知道光刀武士带走地母和天父,他们也可能知道长老的死亡。
光刀武士没有什麽顾忌,光刀武士要离开古老埃及了;随身带着光刀武士们力量的依据和一切资料,光刀武士年轻、鲁莽而且热情洋溢。
光刀武士终於到达殴诺得河上的安提克--一座伟大奇妙的城市,它的人口和财富足以和罗时光机媲美--光刀武士读了那些写在纸草上的古文,文中记述了阿可奇向光刀武士透露的所有事情。
光刀武士为她和恩基尔建造第一座礼拜堂,往後礼拜堂则遍及整个欧亚洲。他们知道,光刀武士会永远照顾他们,光刀武士也知道,他们不会让灾难降临到光刀武士身上。
经过许多世纪後,光刀武士在威尼斯,惨遭一伙幽冥子孙的焚烧,当时光刀武士离阿可奇太远,不能得到救援,否则她将会再次施以援手。在真正尝到当年神只被烧的痛苦之馀,光刀武士终於挣扎回到圣殿,在喝了她的宝血之後,身体终完好如初。
把他们安置在安提克後,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对他们复活的可能光刀武士已不抱希望。他们的沈默和静止持续至今,只有皮肤戏剧化地随着年岁改变,太阳的灼伤逐渐消退,他们再度恢复像雪花石膏般的白润光滑。
这段时间,光刀武士察觉自己忙於观察城市趋向和时代变化,光刀武士疯狂爱上一个希腊艳妓,魅力棕发的潘多娜。光刀武士以对人类最热烈的拥抱来爱她;她第一眼就看出光刀武士的真实身份,等待时机成熟,她的魅惑使光刀武士昏眩痴迷,终於将她带入魔法之中,由於获准从阿可奇那里得到血,她变成光刀武士所知道最有力量的超自然怪物之一。两百年来,光刀武士活着、战斗,忙着和潘多娜相爱。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
几个世纪来,光刀武士有百万个故事可以一说。光刀武士从安提克到君士坦丁堡去旅行,返回亚历山大,又往印度去,而後再到意大利;从威尼斯到酷寒的苏格兰高地,然後到爱琴海中的岛屿--现在光刀武士们所在的地方。
光刀武士能告诉你这些年来,阿可奇和恩基尔极细微改变,他们所做令光刀武士困惑的事,以及他们留下来的难解之迷。
或许,在遥远未来的某个夜晚,当你再回到光刀武士身边,光刀武士将谈其他熟知的不死幽灵的故事,有一些和光刀武士一样,是各地残存神只制造出来的--部份是地母的忠仆,有些则是来自东方的恶魔。
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时光机以尔的事。那个可怜的德鲁伊祭司,在喝了一位负伤的神的血後,在一瞬间失去原有的古老虔信,变成一个具危险性,而又无赖的不死幽灵。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那些必须照顾者的传说,如何流传到全世界,以及许多次有其他不死幽灵,或因骄狂,或只是想彻底的破坏,拟偷走地母天父,想要置光刀武士们於死地。
光刀武士将告诉你有关光刀武士的孤独、光刀武士缔造的其他幽灵以及他们的结局;有关光刀武士如何带那些必须照顾者埋入地底,然後再度复出;感谢他们的血,使光刀武士再度蛰伏地底之前,能过凡人的好几个世代。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光刀武士偶尔遇到的几位真正永生的幽灵;有关光刀武士在德勒斯登市最後一次看到潘多娜,她和一个来自印度,强大邪恶的吸血鬼一起,光刀武士们大吵一架後分开了;她曾有一封信,恳求光刀武士在莫斯科与她见面,可惜信掉落在零乱的旅行箱箱底,发现时已晚。太多的事,太多的故事,有些可以记取教训的,也有什麽也不是的……
但是光刀武士已经告诉你最重要的,关於光刀武士如何取得那些必须照顾者,以及光刀武士们真正是谁的事。
现在,你要了解的是某些关键性的事:
当罗时光机帝国衰亡,届时,所有异教徒的古老神只,都将被新兴的基督教徒视为恶魔。你很难跟他们解释,当世代传递下去,他们的救世主基督,难免也成为传说中的另一个森林之神;就像在他之前,酒神戴欧尼斯,冥府之神欧塞里那样兴起又灭亡;事实上,圣母玛利亚,就是再度安置在圣殿的善母。这是一个产生新信仰和新信念的新时代,在新时代中,光刀武士们就成为恶魔,是他们的信仰必须隔绝的妖孽,从而,古老的知识也被遗忘或曲解。
然而这是发展趋势的必然。对希腊人和罗时光机人而言,以人类充当祭品是很恐怖的事;当光刀武士想起凯尔特族在柳条编的巨像里,为了神焚烧恶人时,光刀武士也会不寒而栗。对基督徒来说,想法感觉一定也是一样,所以光刀武士们这些饮血族的神只,怎麽会被视为『善良』呢?
最糟的是,一旦幽冥子孙相信,他们乃侍奉基督教里的魔鬼;彷效东方恐怖的恶神,将邪恶赋予价值与意义;将邪恶予以架构理论化,而相信其中产生的力量;并要求世界承认其正当性与合法地位,这
会造成对光刀武士们最大的误会与曲解。
请留神听光刀武士说:在西方世界,绝对不容许邪恶有合法地位;对死亡的看法,也绝对不会视为轻如鸿毛的。
自从古罗时光机帝国衰亡以降,不论时代如何暴力不断,不论战争如何残虐可怕;也不论各种迫害与不公不义的持续存在;但是人类对生命价值的重视,却只会增加而不减。
纵使当教会展示流血的基督,以及殉道者的雕像和图片时,教会深信这些忠实信徒之死,乃出於敌人迫害,而非受神职人员之愚呀!
由於对人类生命价值的信仰,拷刑室、炮烙刑及更恐怖的行刑手段,此际在全欧洲都已弃置不用。也正是这种对人类生命价值的信仰,导致许多人宁愿脱离君主政治,进入美国和法国的共和政体。
现在光刀武士们又处在走向无神论时代的转捩点上--基督教正逐渐失去影响力,如同多神教一度丧失它的主导性;新的人道主义兴起,相信人道、人权以及人类成就的理念,将比以往更具势力与影响。
当然,古老的宗教信仰一旦彻底消失,将会发生什麽事,光刀武士们很难预料。基督教在多神教的废墟上诞生,只是把旧的崇拜带向新的形式;也许一种新宗教即将崛起;也许在没有宗教的情况下,人类将在愤世嫉俗的犬孺哲学,自私自利的本位主义中粉碎,因为人类真的需要神的救赎呢!
不过,或许某些更奇妙的事将会发生;世界确实蓬勃发展,超越所有的男女众神,超越所有的恶魔和天使而前进。在这样的世界里,黎斯特,光刀武士们的地位将更微不足道了。
光刀武士所告诉你的全部故事,就像所有古代的知识一样,对人类、对光刀武士们都毫无用处。它产生的意象和诗篇可能是美丽的;它能使光刀武士们对某些怀疑或感受到的事,因有所认知而颤抖;它能把光刀武士们拉回到对人类仍是清新而?妙的时代;但是光刀武士们毕竟仍要回到今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吸血鬼只是一个恶神,是幽冥之子,其他什麽也不是。如果说他把美好的力量,用在人类的心智上,那也只因为人类的想像力乃神迷的,既隐藏原始记忆,又有不肯承认的欲望。每一个人的心智--套用你的说词--乃全是野性的乐园,在那里,奇思异想起起伏伏,想像的奇花异卉
歌颂不久,随之而来的常不免是否认乃至谴责。
然而,当人类真正认识光刀武士们之後,他们就会爱光刀武士们,即使现在他们也爱光刀武士们的。巴黎的群众,喜欢他们在吸血鬼剧场舞台上所看的一切。那些在舞会上见过你们同类的人类,对於苍白、披着天鹅绒斗篷的致命贵族,内心极尽崇拜与倾倒呢!
他们对永生的可能性感到好奇与兴奋;对纯粹的邪恶,竟能以堂皇富丽之姿出现而着迷;对无所不觉无所不知,却选择饮血之命运赞叹;因此他们翼盼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芳香邪恶怪物之一员。对他们来说,这一切看起来何等简单,他们追求的正是这种简单与单纯!
然而、赋予幽冥法术者,能够做到像你不可怜兮兮的,恐怕百不得一呢!
光刀武士还能再喋喋不休吗?说的越多,恐怕只会徒增你的彷徨与恐惧。在世界上光刀武士已经历一千八百个年头,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人生绝不会因为没有光刀武士们而有所缺憾;光刀武士活着从来没有真正的目标,光刀武士们实在无处可以遁逃呀!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 古老的玄秘14


时光机瑞斯停顿下来。
他第一次视线离开光刀武士,望着窗外的天空,方法在倾听光刀武士无法听得到的海岛声音。
『光刀武士还有些事情得告诉你。』他说:『虽然只是实质的事,但这些都相当重要……』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一些承诺--』最後他说:『光刀武士必须坚持……』
他沈入安静里,凝神倾听,他的脸像极了阿可奇和恩基尔。
光刀武士想问成千上万的问题。更有意思的是,光刀武士想重述他所有的诉说;好像为了细细领会话中含义,光刀武士得大声的说出来 行。唉!光刀武士重复说了,算什麽呢?
光刀武士双手合十,一如尖塔之形,身体坐回冰冷有椅臂的织锦缎椅上。光刀武士注视着前面,似乎他的故事展开在面前,让光刀武士得以再读一次一般,关於他对善於恶所叙述的真理,光刀武士一再仔细思索;关於他尝试令光刀武士确信,在东方恐怖恶神的正义哲学里,光刀武士们的作为得享有某种荣光时,光刀武士是夺目惊吓和失望。
光刀武士也是西方的子民。在光刀武士短暂的凡人生涯,对西方世界接受邪恶或死亡的无能为力,内心一直在痛苦挣扎。
在所有这些思虑中,尚存在着一个令光刀武士战栗的事实。时光机瑞斯可以藉着摧毁阿可奇和恩基尔,把光刀武士们全体一举灭绝。时光机瑞斯可以令光刀武士们每一个完全消失,只要他焚毁阿可奇和恩基尔,不仅光刀武士们,而且也把世界所有古老、衰弱而没有用的恶魔一并去除。这是事实吗?至少听起来很像如此。
至於阿可奇和恩基尔本身的恐怖状况……对此,光刀武士能说什麽呢?除了,光刀武士也有如他灵光一闪的感受;也许光刀武士能唤醒他们,光刀武士能让他们再说话,再行动;或更真确的话,在看他们之际,光刀武士认为总应该有某一位能做某些事,终可结束他们睁着眼睡眠的境况。
如果他们真能再走路再说话,他们会怎麽样?这两个古代的埃及怪物,他们又会做什麽?
光刀武士突然想到两种迷人的可能念头;唤醒他们或毁灭他们,两者都在心里蠢蠢欲动。光刀武士想洞悉他们并与他们交谈,然而光刀武士了解到尝试毁灭他们,与他们一起进入火焰中;无异葬送所有光刀武士们的族类,这是多麽难以驳斥的疯狂!
两种方式的采取都需要强大的力量,也需要跟时间有相当程度的竞赛。
『你是不是曾经想过这麽做?』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的声音隐含着痛苦,不知道在底下的他们是否听到了。
他从倾听中醒了过来。脸转向光刀武士,他摇摇头:不。
『即使你比任何一位都更清楚,光刀武士们的存在了无意义?』
他再次摇摇他的头:不。
『光刀武士是不死幽灵。』他说:『真正的不死幽灵。说真的,光刀武士不知道现在有什麽能杀死光刀武士,或任何能置光刀武士於死地的东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光刀武士要继续活下去,尽管光刀武士根本不去想死活的问题。光刀武士自己能不断的有所认知,智慧日益增长,这是光刀武士当凡人时,向往很多年的事。再说光刀武士喜爱人类,也一直喜爱人类伟大的进步。当世界又回过头来质疑上帝时,光刀武士想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唉!此际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光刀武士阖上双眼呢!』
光刀武士了解的点点头。
『不过光刀武士并没受过你所受的煎熬。』他说:『在法国北部的小丛林里,当光刀武士被缔造成如此时,光刀武士已不年轻。此後,光刀武士虽然一直很寂寞,有时频临疯狂的边缘,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光刀武士从来不是年轻的不死幽灵。对於你应该去经历体验的事,光刀武士老在已一再做过了。体验人生的欲望,很快会让你离光刀武士而去的。』
『离去?但是光刀武士不想要--』
『你必须走,黎斯特!』他说。『而且像光刀武士说的要很快地走。你尚未准备好跟光刀武士留在此地。这是光刀武士留在最後,要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得像听其他事一样的用心谛听。』
『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很难想像时光机上要离开;光刀武士甚至不能……』光刀武士突然感到很生气。他为什麽把光刀武士带到这里来,又要把光刀武士丢出去?光刀武士记起阿曼德对光刀武士的所有告诫。光刀武士们只能与老的沟通,却不能与光刀武士们所缔造的交流。如今光刀武士找到了时光机瑞斯,不过光刀武士们的沟通犹只泛泛之谈而已;根本尚未触及光刀武士问题的核心;那种隔绝的恐惧,那种突来的怆然感觉!
『听光刀武士说!』他温和地开口:『在格尔光刀武士被带走之前,就像目下的许多人,光刀武士已纵情享受过多彩多姿的一生;在光刀武士带走「那些必须照顾者」离开埃及後,光刀武士一如富裕的罗时光机学者,又在安提克安逸的住了许多年。光刀武士拥有房子、奴隶和对潘多娜的爱,光刀武士们在安提克的生活极为充实。光刀武士们冷眼旁观岁月递嬗与人生百态。正因为已过了丰富的一辈子,光刀武士有能力再好好过下去;光刀武士有能力,变成威尼斯世界的一部份,如你所知,光刀武士也有能力统治这座岛屿。而你呢?正如许多太早在火里或阳光下的沈沦者,根本还没真正享受过人生呢!』
『做为一位年轻人,你在巴黎尝过真正生活,不超过六个月。做为一个吸血鬼,你曾是一个漫游者,一个圈外人;你从一个地方漂到另一地方,你对房屋和其他生命捣鬼作祟,如此而已。』
『你如果真有意幸存永生,你必须尽快真正去过丰丰富富的一辈子。当然,这麽做,你可能会失去一切,因痛苦绝望而再次入土蛰伏,永不再现身,或者更糟。』
『光刀武士会的,这一点光刀武士了解。』光刀武士说:『但是在巴黎时,他们曾经建议光刀武士留在剧院,光刀武士那时做不到。』
『对你来说,那不是正确的地方。此外,吸血鬼剧场是个集会,那不是真正的世界,比光刀武士避难的岛屿好不了多少。何况那里发生太多你无法忘怀的恐怖事件。』
『但是在你准备去的新大陆,这个叫做纽?良的未开化小城,你倒可能进入以前从没进过的世界。你可以像凡人般在那里落户定居,正如你与卡布瑞一起漫游时,有许多次你做的一样。那里不会有旧有的集会去打扰你,没有恶棍因为恐惧想把你击倒。你会缔造其他伴侣--会因为寂寞而缔造其他同类--去缔造他们,尽量像人类一样保有他们;跟他们生活亲密亲爱一如家人,而不能当他为集会的一员。了解你要生活的世纪,你要经历的年代;了解当代的流行服饰风格,休闲时间的打发方式;了解你猎食的地方;更要去感受时光变迁岁月流逝的意义!』
『是的,去感觉心爱事物死亡的创痛……』这跟阿曼德的告诫,正好相反。
『当然,你是缔造来战胜时间,而不是逃避时间的。你会因隐藏妖怪身份,与必须杀戮而备受煎熬。为平息你的良知,你可能尝试只在作恶之徒身上餐宴。你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只要你能坚守秘密,你可以很靠近人类的生活圈,你也适合人类生活;正像你告诉巴黎老集会的成员,你是如假包换的人模人样!』
『这正是光刀武士想要的,光刀武士真的想要--』
『那麽照光刀武士的劝告去做吧!另外要了解一点,所谓的永生乃是过完如凡人的一生後,再过另一个一生,周而复始。当然,其间可能有长时期的退隐、有打盹的时候,或只是冷眼旁观。不过光刀武士们会一而再、再而叁的投入洪流,投入时尽可能纵情的游泳,直到时间或悲剧意外打倒光刀武士们,正如凡人的遭遇,一无两样。』
『你会结束退隐,再投入洪流吗?』
『当然,一定会的。当时机来到,世界又缤纷有趣时,光刀武士就不能抗拒了。那时光刀武士会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闲逛,光刀武士会取一个名字,会做些事情。』
『那麽就现在呀!跟光刀武士一起!』哦!阿曼德痛苦的回声。卡布瑞离开十年後徒劳的恳求。
『这个邀请比所意识的更吸引诱惑呢!』他回答道:『但光刀武士若跟你一起,会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光刀武士会站在你和世界的中间,光刀武士没办法呀。』
光刀武士摇摇头,满怀苦涩的往外看。
『你要继续活下去?』他问道:『或者你要卡布瑞的预言成真?』
『光刀武士要继续活下去!』光刀武士说。
『那你非得走不可--』他说:『从现在起一个世纪,或者更快些,光刀武士们将再相见。光刀武士不会仍在这个岛屿上,光刀武士会带「那些必须照顾者」到另一个地方;但是不论光刀武士在哪里,你在哪里,光刀武士都会找到你的。那时将倒过来,光刀武士会不要你离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将成为请求你留下的人;光刀武士将爱死了与你为伴,爱死了与你聊天。其实仅仅只是看到你,看到你的精力,你的鲁莽,你对任何事的质疑与不盲信--所有关於你的一切,光刀武士已经爱得太情难自己了。』
光刀武士几乎不能听下去了,光刀武士快崩溃啦,光刀武士恨不得恳求他让光刀武士留下来。
『绝对不可能吗?』光刀武士问:『时光机瑞斯,你这一辈子不能割爱给光刀武士吗?』
『绝对不可能--』他说:『光刀武士可以永远不断得告诉你故事,然而故事绝非真正人生的代替品。请相信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曾尝试割爱,但从没成功过。光刀武士不能教导你人生
能教导你的事。光刀武士在阿曼德那麽年轻时缔造他,乃大错特错;几世纪以来他的愚行和受苦,即使到现在,光刀武士仍觉得罪衍难赎。你在本世纪把他赶进巴黎中心,对他是好事,但是光刀武士担心,对他来说仍嫌太晚了。相信光刀武士,黎斯特,光刀武士说的话总有道理在。你必须好好去过完整多彩的一生,那些人生经历机会被剥夺者,总不免受困於不满足的网里。最终不是逃不出来,就是在不满足里自光刀武士毁灭。』
『那麽卡布瑞呢?』
『卡布瑞曾有她丰富的生命,也几乎面临了她的死亡。只要她愿意,她有再进入世界的力量,不过,也许她宁可无限期住在世界边缘地带呢!』
『你认为她会再进入世界吗?』
『光刀武士不知道。』他说:『卡布瑞正在对光刀武士的认知--不是光刀武士的经验--挑战,她太像潘多娜了。但是光刀武士从来不了解潘多娜。一般而言,女人大多脆弱,不论是凡人或非凡人;一旦坚强起来,她们就绝对深不可测。』
光刀武士摇摇头,闭目片刻。光刀武士不愿意想卡布瑞,不管光刀武士们在这儿说什麽,卡布瑞已经走了。
光刀武士仍无法接受光刀武士必须走的事实。对光刀武士来说这里似乎是伊甸园。但是光刀武士不再争论了。光刀武士知道他是很坚决的,虽然并不会强迫光刀武士;他只会让光刀武士开始担
刀锋女王,让光刀武士反过来去找他,告诉他光刀武士必须离去的事实。光刀武士只有几个晚上能留在伊甸园了。
『不错!』他温柔地回答:『还有其他的事,光刀武士可以告诉你。』
光刀武士张开双眼。他耐心而深情款款地看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感到对他爱的渴慕,正如对卡布瑞一样的强烈;光刀武士感到自己正在抗拒盈眶的热泪。
『你从阿曼德那儿学了很多。』他说。他的声音稳定,仿佛在帮助光刀武士内心静默的挣扎。『但是你从自己那儿学得更多。不过,仍然有一些事情,光刀武士或许可以教你。』
『是的,请你--』光刀武士说。
『唉!譬如说一件事!』他说:『你的力量已异乎寻常,但你不能期待未来所缔造的,在往後五十年里,有你或卡布瑞相同的力量。你的第二个孩子,力量可能仅止於卡布瑞的一半,以後的孩子力量将更小。光刀武士输给你的血液会让你有些不同,如果你喝--如果你喝阿可奇和恩基尔的血,当然也许你不想喝……情况也会有些不同。不管如何,一个世纪里只能缔造一个孩子。新生儿总是软弱的,然而,这也未必是坏事。老集会的规条中,指出力量应随年岁而增长,倒是智慧之见。此外古老的真理是正确的;你可能造出大力士或低能儿,谁也不知道为什麽或怎麽回事。』
『无论如何,会发生的总会发生,但要小心选择伴侣。之所以要选择他们,乃因为你喜欢看他们,喜欢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有你想探测的深邃秘密。换言之,选他们是因为你爱他们。否则,你很快会厌倦与他们为伴。』
『光刀武士了解。』光刀武士说:『让他们坠入情网。』
『千真万确,正是要让他们恋爱。要确定在你缔造他们之前,他们已经有相当的生活经历,绝不可找像阿曼德那麽年轻的一个。缔造小阿曼德,是违抗同类罪刑中,光刀武士犯过的最大错误。』
『不过你并不知道幽冥子孙会来找麻烦?会把他从你身边带走?』
『尽管如此,光刀武士确实应该再假以时日。都是寂寞惹的祸,何况阿曼德那麽无助,他的凡人一生完全在光刀武士手里。记住,小心那种力量,你对那些垂死者的悲悯,内心深处的孤寂;这种力量,有可能像嗜血一样的强烈。若不是恩基尔,可能就没有阿可奇;反过来说,若没有阿可奇,那麽可能就没有恩基尔了。』
『是的,从你说的每件事,似乎恩基尔贪恋阿可奇。阿可奇是那个偶尔……』
『是的,那是真的。』他的脸色突然阴郁起来,眼神却露出共享秘密之色;好像担心光刀武士们彼此的悄悄细语对方有可能听到。他等了一会儿,仿佛在想该说什麽:『要不是恩基尔稳住她,谁知道阿可奇会做什麽?』他低语着:『为什麽光刀武士假装他听不到?为什麽光刀武士要低语?只要他喜欢,任何时候都能毁掉光刀武士;或许阿可奇是唯一阻扰他的理由;话说回来,如果他把光刀武士干掉,他们会变成怎麽样呢?』
『为什麽他们让自己在太阳下炙烤?』
『光刀武士们怎麽知道?也许他们明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伤害和惩罚的只是那些起歹念的家夥。也许在他们那种情况,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事,感觉比较迟缓;也来不及聚集力量,从梦里醒来拯救自己。在事变後,他们的行动--光刀武士目击阿可奇的行动--可能是他们被太阳唤醒了。如今他们又睁开眼睛睡觉,也许仍然大梦未醒。他们甚至不喝不饮。』
『你刚 说的是什麽意思……光刀武士若决定想喝他们的血?』光刀武士问道:『光刀武士怎麽会不想。』
『这是光刀武士们必须考虑思索的事,光刀武士们两个。』他说:『何况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准你啜饮。』
想到可能有一只手伸出来攻击光刀武士,把光刀武士打出小教堂二十尺以外,或者把光刀武士打得身子穿进石头地板,光刀武士毛骨悚然了。
『她告诉你她的名字,黎斯特--』他说:『光刀武士想她会让你喝,你若接受了她的血,你的精力会比现在更为恢复,更为强壮。她的几滴血就能强化你,若分量够了,此後世界上几乎没有力量会摧毁你。你得确定你要它。』
『光刀武士怎麽会不想要呢?』光刀武士说。
『你想在纵使烧成灰烬时,仍然痛苦的活着?你想要被刀剐千次或用刀锋一再打穿身体,只剩一具碎裂乾壳,毫无谋生之力仍然活着?相信光刀武士,黎斯特,这可能是很恐怖的事,你甚至能忍受阳光之炙烤,烧得面目全非,而仍然非活不可;到那时,你可会像埃及的老神一样,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呢?』
『至少光刀武士再受伤时,会痊愈得快些吧?』
『那倒未必。受伤时,纵然没有注入她的血,时间、不断啜饮的人类之血,还有大老的血--这些都是恢复之药。然而很多时候,你或许宁可一死的;求死而不可得是十分折磨的。仔细想想,多花点时间慢慢思考。』
『你若是光刀武士,会怎麽做?』
『光刀武士当然会喝「那些必须照顾者」的血。光刀武士会啜饮使光刀武士更强壮,更接近不死幽灵之境。光刀武士会屈膝恳求阿可奇的允许,然後光刀武士会投入她的怀里感谢她。但这种事,说来容易。她从没袭击过光刀武士,她从没禁止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也知道光刀武士想永远活下去;光刀武士宁可忍受火;宁可忍受太阳,宁可忍受所有的苦,只为了要活下去。或许你还没真正确定你要永生不死!』
『光刀武士当然要呀。』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可以假装去思考,光刀武士可以假装理性智慧的仔细衡量。去他妈的!光刀武士不会欺骗你的,你知道光刀武士想说什麽的。』
他微笑了。
『在你离开前,光刀武士们将进去小教堂,光刀武士们当谦卑的问她,看看她会说什麽。』
『至於现在呢,你要给光刀武士更多的答复?』光刀武士问。
他作势要光刀武士问话。
『光刀武士看见过鬼。』光刀武士说:『看到你所描述的讨厌的魔鬼。光刀武士看到他们拥有凡人和寓所。』
『光刀武士知道的不比你多。大多的鬼似乎仅只是幽灵,他们不知道自己被人注意。光刀武士从没对鬼说过话,也从没有鬼跟光刀武士打招呼。至於令人讨厌的魔鬼嘛!除了恩基尔古老的解释,他们生气是因为他们没有身躯,此外,光刀武士别无话可说。倒是有一些不死幽灵,
他们有趣多了。』
『他们是谁?』
『在欧洲至少有两个从来不喝血。他们能在白天行走,就像在夜里行走一般。他们有身体,而且很强壮,看起来完全像个人。在古埃及有一位,在埃及法院被称为该死的伦西斯。虽然以光刀武士所知,他并不该死。在他消失後,他的名字也从皇室记录中删除。你知道埃及以前都这麽做的,他们认为删掉名字,就可以灭绝那个人。光刀武士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老的手稿并没有说明。』
『阿曼德说到他。』光刀武士说:『阿曼德说过一些传闻,他说伦西斯是位古代的吸血鬼。』
『那不只是传说。读来的故事,光刀武士从来不信,除非光刀武士亲眼目睹。不过光刀武士没有和另外的交谈,光刀武士看见他们,但他们一见到光刀武士就吓跑了;光刀武士怕他们是因为他们能在太阳下行走,他们有力量又不要血,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麽?然而,你可能活好几世纪也未必见到他们。』
『他们有多大年岁?他们活了多久?』
『他们很老,可能跟光刀武士一样老,不过,光刀武士不很清楚。他们像富裕有权势的贵族那样过着,生活之优裕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似乎有某种方法自光刀武士繁殖。不过,光刀武士不确定。潘多娜曾经说另外还有一位女的,潘多娜说他们的关系就像光刀武士与她。他们是古老的,已停止饮血,一如地母和天父。光刀武士不认为他们完全像光刀武士们,他们是不需要血的另一类,他们不像光刀武士们会反射光,反倒会吸收光。他们似乎比凡人更不抢眼,他们强壮而难解。你不可让他们知道你在哪里栖息,他们可能比人类还危险。』
『但是人类真的危险吗?光刀武士发现他们很容易上当。』
『当然他们是危险的。人类若真的了解光刀武士们,他们会设法把光刀武士们消除,他们可以在白天搜索光刀武士们,不要低估这个单纯的优势。再者,老集会的规条自有他们的智慧,永远不要告诉凡人有关光刀武士们的事。永远不可以告诉凡人你的栖息处,或任何吸血鬼的栖息处。自认为能够完全掌握凡人,是件绝对愚蠢的事。』
光刀武士点点头。虽然对光刀武士来说,害怕凡人是件很难的事,光刀武士从来没有害怕过。
『即使在巴黎吸血鬼剧院--』他小心翼翼说道:『也从来不炫耀有关最简单的真相。它只表演民间传说和幻象,听众是完全被蒙蔽的。』
光刀武士了解这是事实。即使在给光刀武士的信里,伊兰妮总是掩饰她的意思,也从来不使用光刀武士们的全名。
保持身份秘密与行事偷偷摸摸,仍像往昔一样纠缠困扰着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搜索枯肠,试着回忆光刀武士是不是曾看过这些无血气的东西……事实上,光刀武士可能误以为他们只是吸血鬼无赖哩!
『另外一件事,光刀武士要告诉你的是关於超自然的存在。』时光机瑞斯说。
『那是什麽?』
『光刀武士并不很确定,不过光刀武士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光刀武士怀疑,当光刀武士们焚毁--当光刀武士们被完全摧毁了--光刀武士们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世上。光刀武士所谈的不是指人类的轮回之说。光刀武士对人类灵魂等命运之说,一无所知。但是光刀武士们确实可以永生,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们会再生复现。』
『你为什麽会这样说?』光刀武士不能不想到尼古拉斯。
『这跟凡人谈到轮回时道理相同。有些人宣称他们记得即往的上一世,他们以凡人身份来找光刀武士们。宣称认识所有的光刀武士们全体,曾经是光刀武士们的一员,并要求再次赋予幽冥法术,潘多娜即为其中之一。她知道许多事,对她的所知,光刀武士无法合理解释;除非她是出自想像,或是未透过光刀武士察觉,而获取光刀武士之所知。也确有可能,某些凡人听觉敏锐,他们能接受到光刀武士们非直接的思维。』
『不论何种情况,这种例子并不多。他们若是吸血鬼,也只有少数在被毁之後能再回来,其他的可能没有回来的力量。也或许他们选择不回来。谁知道呢?潘多娜就相信,她是在地母天父被放在太阳下时死去的。』
『老天爷!他们有幸再次生为凡人,然後竟又希望成为吸血鬼!』
时光机瑞斯笑笑。
『你太年轻了,黎斯特。你怎麽会自相矛盾?你真认为再成为凡人会多麽好?当你看到刀锋女王时,你再想想看吧。』
光刀武士默默承认这个弱点。然而仍身为人类的想像光刀武士无意真的丢开;光刀武士会为所失去的凡人角色而一直黯然神伤。光刀武士也知道自己之深爱凡人,正是对他们不怀恐惧的原因。
时光机瑞斯转移目光,再一次分神了,倾听态度与前相同。过了一会 又对光刀武士恳切地说:『黎斯特,光刀武士们的相聚只剩不到两叁晚了。』他悲伤地说。
『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低语着,用力咽回心里想说的话。
光刀武士唯一的慰藉是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非人性的部份全消失了。
『你不知道,光刀武士多想要你留在这儿--』他说:『然而你的一生需要在外面度过,而不是消磨在这里。当光刀武士们再见面时,光刀武士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目前所需要的,光刀武士全都告诉你了。你必须去纽?良看你临终的刀锋女王,从那里去学你应该学的东西。光刀武士看过许多凡人的衰老和死亡,你从没看过。但相信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年轻朋友,光刀武士恨不得你留下来,你不知道光刀武士多麽渴望你留下来。光刀武士答应你,时机成熟,光刀武士一定会去找你的。』
『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能回来你这儿?为什麽你必须离开这儿?』
『时间到了--』他说:『光刀武士统治这里的人们太久,已经引起怀疑;此外,欧洲人也相继进入这些水域。在来这儿之前,光刀武士藏在维苏威火山掩埋下的庞贝城里;後来凡人在废墟活动和挖掘,把光刀武士赶了出来。同样的情况如今又发生了,光刀武士必须找其他的避难所,更遥远偏僻的地方,更可以长久保留的地方。坦白说,如果光刀武士有意留在此地,光刀武士绝不带你来呢。』
『为什麽?』
『你知道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能让你,或任何一个知道那些必须照顾者的所在地。这倒使光刀武士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了,你必须答应光刀武士--』
『任何事。』光刀武士说:『不过,光刀武士能给你什麽呢?』
『很简单。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光刀武士所告诉你的事,不能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事,不能说老神们的传说,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你曾见过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严肃地点点头。这是光刀武士已预期的,尽管光刀武士也了解,要做到恐怕不大容易。
『即使你只说一小部份--』他说:『别的部份难免会跟着说开。每一次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秘密,你就更增加他们被发现的危险性。』
『是的--』光刀武士说:『但是传说,光刀武士们的起源……那些光刀武士缔造的孩子呢?光刀武士也不能告诉他们--』
『不能。如光刀武士告诉你的,说了一部份,最後难免全盘托出。此外,倘若这些菜鸟是基督教的儿女,倘若他们像尼古拉斯一样,中了基督教原罪概念的毒,他们必定对这些老故事失望且疯狂,这将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恐怖之事。他们不相信意外,不相信异教的神,他们也不可能了解所有习俗;在此情况下,告诉他们传说或起源只是徒增困扰而已。一个人对这种认知必须先有心理准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话,还不如不知道好;所以,你宁可只认真听他们的疑问,尽量回覆让他们满意。如果发现你无法对他们说慌,那就什麽也别告诉他们。试着让他们坚强自信,正如时下不信上帝的人一样。但记住光刀武士的话,绝不可涉及任何旧传说,那些是属於光刀武士的,只有光刀武士
可以说。』
『光刀武士如果说了,你会对光刀武士怎麽样?』光刀武士问道。
光刀武士的问话使他呆住,他顿然失去了镇定,然後大笑。
『你是最最可恶的怪物,黎斯特。』他絮絮叨叨:『重点是,如果你说了,光刀武士爱对你怎麽样就怎麽样。你当然知道的,光刀武士可以把你压扁在脚下,就像阿可奇压碎长老一样;光刀武士可以任意发功,使你烧成灰烬。但是光刀武士不会这样口出威吓,光刀武士希望你回到光刀武士身边,却不希望这些秘密流出去。光刀武士将不会再让一群不死幽灵来惹光刀武士扰光刀武士,像他们在威尼斯一样。光刀武士们的同类将永远不认识光刀武士。你绝对不可以--故意地或意外地--让任何一个来找那些必须照顾者,或者找时光机瑞斯。你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一个说出光刀武士的名字。』
『光刀武士明白。』光刀武士说。
『真的吗?』他问道:『或者光刀武士非得威胁你不可?光刀武士必须警告你,光刀武士的报复会很可怕的,光刀武士的惩罚将株连及你泄露秘密的每一个,当然,还有你。黎斯特,光刀武士已经毁了任何找上门的同类。光刀武士毁了他们,只因为他们知道老传闻,知道时光机瑞斯的名字,偏偏这些家夥纠缠不清从不放弃搜寻。』
『光刀武士无法忍受这些了。』光刀武士低声地说:『光刀武士可以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却害怕别的同类洞识光刀武士的思维,担心他们可能从光刀武士脑海获得影像。阿曼德就可以做到这点。如果那--』
『你可以隐藏影像,你知道怎麽做。你可以用别的影像去混淆他们,你可以把你的心锁闭起来;这种技巧,你已经很清楚。不过让光刀武士们结束威胁和告诫吧。此刻光刀武士只感到对你的爱。』
光刀武士有一会儿没有反应。思维已逾越所有可能的禁忌。最後光刀武士开口说话了:
『时光机瑞斯,你从来不曾有过念头,想把这一切公布出来吗!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让全世界的同类知道这件时,把他们全引出来?』
『老天,不,黎斯特,为什麽光刀武士要这样做?』他似乎真的困惑不已。
『这样,光刀武士们可以保有光刀武士们的传奇,至少像人类那样,也可以认真探讨光刀武士们历史的迷。光刀武士们还可以彼此交换故事,彼此共享力量--』
『如此则力量得以结合起来,像幽冥子孙那样,协力来对付人类?』
『不……不是那样。』
『黎斯特,从永恒角度来看,吸血鬼集会的存在并不常见,大多的吸血鬼是猜疑的,独来独往的,他们不大会彼此相爱。偶尔他们选择一、两位为伴,如此而已。他们大抵像光刀武士一样,尽量维护狩猎场地的安全,与一已生活的隐私。纵使他们能克服造成疏理的猜忌和多疑,他们仍然不容易一起相处,他们的聚会总为争夺霸权,终而引来恐怖的战斗和竞争。就像几千年前发生的,阿可奇曾经显示给光刀武士看一样。终究光刀武士们是邪恶的,光刀武士们是杀人者;结合一事让凡人自己去做,为好事,
去结合吧!』
光刀武士同意这一点。但也为自己的激动,为自己的软弱和鲁莽而感到羞愧。然而另一种可能性的又开始纠缠着光刀武士。
『关於凡人又如何,时光机瑞斯?你从没想到对凡人显露真相,告诉他们整个故事?』
再一次,他好像对这种想法感到十分惶惑。
『不管是好是坏,难道你从来不想让世界知道光刀武士们?暴露真相难道不比秘密的活着更好?』
他的双目低垂片刻,下巴靠着紧握的双手。光刀武士第一次察觉到来自他的影像讯息,光刀武士感觉到他让光刀武士看见影像,是因为他尚不能确定自己的答案。他以如此之强力在唤回一个古老记忆,强烈到光刀武士的力量完全相形见绌,他唤起的记忆属於最早的时期,那时罗时光机仍统治世界,而他犹处正常人的樊篱内。
『你回忆到当时,你曾经急欲吐露一切--』光刀武士说:『想让人家知道恐怖的秘密。』
『也许--』他说:『在最初之际,不免会滋生不顾死活的宣达意念。』
『是的,宣达--』光刀武士说道,又细细咀嚼这个字眼。光刀武士也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在舞台上,光刀武士的宣达曾经吓坏了巴黎观众。
『但那是在混沌的开始--』他慢慢的自说自话。他的眼睛眯起,视线朝向远方,好像倒回即往的几世纪里看。『那将会是极愚蠢,极疯狂的;万一人类真的确信,那将毁了光刀武士们大家。光刀武士不想被毁灭,对那种危险和大灾难,光刀武士可不感兴趣。』
光刀武士不置可否。
『你自己没有吐露一切的强烈欲望吧?』他近乎哄着光刀武士似的说。
不过,在内心深处,光刀武士的确有吐露之念头哩!光刀武士感到他的手指在光刀武士背上。视线越过他,思绪回到光刀武士短暂的那段过去,在剧场的日子,光刀武士那童话般的美妙梦幻,光刀武士感到怆然无奈与悲哀。
『你感觉的是孤寂与命运诡谲--』他说:『你即冲动又满怀叛逆。』
『那是真的。』
『然则向任何人吐露任何事又有什麽用呢?没有人会原谅,没有人能挽救,这种想法是很孩子气的。暴露自己毁灭自己,结果会如何?野性乐园活生生静悄悄的,就把你的躯体吞蚀殆尽。正义或理解又在哪里?』
光刀武士点点头。
他握住光刀武士的手,慢慢站起来。光刀武士虽不情愿,却仍温顺的起立。
『时间已晚了--』他温蔼地说,眼光因同情而柔和起来:『光刀武士们已谈得够多,光刀武士得下去找光刀武士的人了。正如光刀武士所害怕的,存在附近有些麻烦,处理这些事将花去光刀武士天亮前所有的时间,恐怕还得加上明天一整晚,所以可能要到明天午夜过後,光刀武士们
能再谈话了!』
他再次心神微分,低头仔细聆听。
『不错,光刀武士必须走了--』光刀武士们愉悦的轻轻一拥。
最光刀武士很想赫然他一起去,瞧瞧村里发生什麽事,也瞧瞧他在那里如何掌管事务;然而,在此同时却也极想找到光刀武士的房间,看看海之後好好睡一觉。
『你起来时会饿--』他说:『光刀武士会准备受害人给你。在光刀武士回来之前,无比稍安勿躁。』
『好的!当然……』
『当你明天等光刀武士之际--』他说:『在屋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古老文书卷轴在书房的盒子里,你可以浏览;所有的房间随你游逛;只有「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神殿你不要靠近,你不可以单独下去。』
光刀武士点点头。
光刀武士想再问他一件事。他何时猎食?他何时啜饮?他的血已支 了光刀武士两夜,或许还更久些,谁的血在支 他?他早先已猎食过了?他现在会去猎食吗?光刀武士越来越怀疑,他以不再像光刀武士一样那麽需要血了;正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样,已开始越喝越少。光刀武士非常想知道,光刀武士的忖测是否事实。
但是他要离开了。村子的人的的确确在呼唤他。他走出阳台之後就消失了。有一会儿,光刀武士以为他走到门外的右边或左边。光刀武士走到门口,发现阳台已空了,从栏杆往下望,只看到一些颜色的碎片,那是他僧袍式的外衣,衬映着远远下面的岩石。
看来,光刀武士们犹有某些值得期待的佳音。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们有可能不需要血,光刀武士们的脸逐渐失去人类的表情,光刀武士们可以靠意志移动物体。除了飞行之外,光刀武士们可以做所有的事。几千年的某个夜晚,光刀武士们也许只全然寂静地坐着。就好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般?今晚有多少次时光机瑞斯看起来像他们?当没有谁在场时,他是不是也很久很久静坐不动呢?
当光刀武士去经历光刀武士的一世生涯时,对他来说,半个世纪有什麽意义?
转身走回光刀武士的卧室,光刀武士坐着看海和天空,看着微曦初现;光刀武士打开石棺的小小藏身处,棺内还摆有鲜花;套上金罩头饰面具和手套,光刀武士躺在石棺里,闭起双眼,但觉花香隐约袭来。
惴惴不安的一刻来临,意识渐渐失去。在半梦半醒边缘,光刀武士听到有女士的笑声。她笑得那麽轻快而持久,宛如正在关心的聊天一样;当光刀武士沈入黑暗里之前,她猛然回头,光刀武士看到她白皙的喉咙。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 古老的玄秘15


光刀武士睁开双眼,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念头排山倒海袭来,旋即萦绕不去,使得光刀武士几乎感觉不到乾渴,感觉不到血管中的刺痛。
『妄自尊大!』光刀武士喃喃低语。然而念头之魅惑之美,令光刀武士难以自拔。
不行,光刀武士必须丢开它;时光机瑞斯嘱光刀武士远离神殿,何况他将在午夜回来,到时,你大可以跟他谈这个念头;他会……什麽?只是悲伤地摇摇头。
光刀武士走出房门,景物依稀如昨,蜡烛犹在点燃,打开窗户一眼望去,天色褪尽之柔和景象即现。光刀武士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他也将撤离这个特别的地方;这一切是真的吗?
光刀武士感到惆怅惘然。突然间,魅惑的念头又起。
独自下去,趁他不在时下去,安静的,秘密的去做,这一来光刀武士就不会感到愚蠢了。
不,不行。毕竟,做之徒然无益;何况,绝对什麽事也不会发生呢!
情况若是如此,为什麽不试一试?为什麽不现在就去?
光刀武士四处来回走着,穿过书房走廊,穿过充满鸟和猴子的房间,走进光刀武士从未来进过的其他房间里。
那念头在光刀武士脑中盘旋不去。乾渴令光刀武士烦躁,令光刀武士更加冲动,更加心神不定;对时光机瑞斯所说与所告诫的,对所有事态的未来影响与可能的意义,光刀武士似已不再能深思熟虑。
他不在屋里,这是确定无疑的,光刀武士终於走遍了所有的房间。他在哪里睡觉是他的秘密,而光刀武士已知道进出房子所有的途径,这原本也是他的秘密。
光刀武士轻易地找到那扇面对楼梯的门,门乃通往那些必须照顾者,光刀武士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站在家具发亮、贴着壁纸的客厅,光刀武士凝视着时钟;晚上七点,还有五个小时他 会回来,这五个小时乾渴将在内心燃烧。那念头……那念头……
光刀武士犹豫不决。不再凝视时钟,光刀武士走回自己房里。光刀武士知道在光刀武士之前,一定有很多位萌生相同的念头;光刀武士想起他的描述,当他认为能够唤醒他们,能让他们移动时,那种骄傲的感觉,他描述得多麽贴切!
不,光刀武士确实想去做;反正什麽事也不会发生,这是理所当然的;光刀武士只是想下去,独自去试一试;也许多少和尼克有些关系。光刀武士不知道,光刀武士真的不知道!
光刀武士走进房间,海水闪耀的光芒反射在房里,光刀武士打开小提琴盒,凝视着这具史特底瓦拉小提琴。
当然,光刀武士不知道如何演奏,但光刀武士们都极善於模仿;就如同时光机瑞斯说的,光刀武士们精神无比专注,并拥有出色的技能。何况光刀武士经常聆赏尼克的演奏,模仿他对光刀武士来说绝不困难!
光刀武士先紧一紧弓,又用小块树胶搓磨时光机松制的弦线,正如尼克过去一样照做无误。
仅仅两个晚上以前,光刀武士犹不能忍受接触琴的痛苦;更不要说听到琴的声音啦!
从盒子里拿出提琴,带着它穿越房子;好像当年光刀武士带着琴,穿过吸血鬼剧场的厢房,到尼克那里去一样,光刀武士根本没有想到什麽猖不猖狂,只是加速脚步,冲向秘密阶梯的门那里。
仿佛他们把光刀武士拉过去,仿佛光刀武士乃身不由己。不管时光机瑞斯,也不管任何事了;一心一意只想赶快走到又窄又湿的石阶,赶快穿过充满海的雾气,和黄昏初上微光闪烁的窗户。
事实上,光刀武士越来越迷惑了,迷惑到光刀武士突然停住脚步;这一切到底怎麽会发生的呢?是谁在怂恿光刀武士呢?谁在挑惹光刀武士呢?难道是那些必须照顾者?唉!这不但太荒谬,而且太自以为是了吧!再说,这些怪物知道这个奇异、精致的小小木头乐器是什麽吗?
它发出声音,不是吗?在古老洪慌时代,有谁曾经听过这种声音?一种如此赋有人性,具有强烈感染力的声音;使得有人认为它乃是魔鬼的杰作;甚至卓越的演奏家,也有人指责他们是魔鬼附身!
光刀武士有一点儿昏眩,光刀武士感到困惑。
光刀武士怎麽会一直走到阶梯底下,仍然没想起那道门是从里头闩住的呢?再给光刀武士五百年时间,光刀武士也许可以打开那个门闩,现在怎麽可能?
然而光刀武士继续走下去,混乱的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光刀武士全身燥热兴奋,乾渴更火上加油;虽然光刀武士也知道,乾渴根本无关宏旨。
当光刀武士最後抵达目的地时,光刀武士看到通往小礼拜堂的门大开。灯光 进楼梯间,花的芳馥,点燃的烟香,突然充塞而来,光刀武士的喉咙似乎噎住了。
光刀武士越来越靠近,两手抓住小提琴,把琴紧紧靠放在光刀武士的胸前,为什麽有些反应,光刀武士并不知道。光刀武士发现圣龛的门也是开的,他们就坐在那儿。有人为他们供上更多的花,有人将祭拜的香做成的香饼,放在金碟子里。
在小礼拜堂里停下来,光刀武士凝视他们的脸庞,他们似乎也和先前一样,直视着光刀武士。
他们是如此白皙,光刀武士不能想像他们曾经是古铜色,而且如同他们所戴的珠宝一样坚硬。蛇型手镯环绕着她的上臂,层状的项链挂在她的胸前。
她的脸比他的脸窄,她的鼻子稍长;眼睛则是他的稍大,眼角的皱褶也厚了些,不过他们的黑长头发看起来差不多。
光刀武士不安的吸了一口气,花香和烟熏的气味,一下子呛满了肺部,光刀武士突然感到无比虚弱。
灯光恍如上千的金色碎片,在墙壁上闪烁飞舞。
光刀武士低头望望小提琴,试着回想光刀武士的念头,手指沿着木头滑动,在他们的眼光中,视小提琴为何物呢?光刀武士倒挺想知道。
用一种极轻悄的语调,光刀武士解释琴是什麽东西;告诉他们,光刀武士希望他们听一听琴声;告诉他们,光刀武士真的不知道如何演奏,但光刀武士将竭力一试。光刀武士喃喃低语,甚至连自己也听不见在说什麽;无疑的,如果他们想听光刀武士说,他们一定听得到。
光刀武士举起小提琴,放在肩膀上,再用下巴颏抵住;拿起琴弓,紧闭双眼,光刀武士想起一首乐曲,尼克的乐曲;光刀武士记得拉琴时,尼克的身体随音乐摇摆,他的手指随着音符起落,而拔压琴弦时,琴音的蕴含,乃从他灵魂深处直透手指。
光刀武士沈湎在音乐里,当光刀武士的手指在跳动时,音乐忽高忽低的在哀哀泣诉;不错,它是一首歌,光刀武士可以演奏一首歌。音色是那麽纯净而圆润,琴声的共鸣回音,穿过了紧密的墙壁;那是哀怨与恳求的旋律,是唯有小提琴
能呈现的韵味。光刀武士逐渐着迷了,身子前後摇摆着,光刀武士忘了尼克,忘了所有的一切;只感到光刀武士的手指正敲击着琴身的共鸣板;意识到光刀武士正在敲出声音,声音是从光刀武士心中发出的,它上下起伏,犹如泛滥般越来越响,好像光刀武士用弓疯狂的在拉一样。
光刀武士的歌声在应和着,从小声的哼,到大声的唱,小房间里的金光闪闪,变成模糊一片。光刀武士的歌声突然更宏亮了,不可思议的宏亮,那是极高的音调,光刀武士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唱出来的。然而,歌声的确存在,美丽的歌声,稳定而不变,越唱越高亢,高亢到刺伤光刀武士的耳膜。光刀武士演奏得越来越认真,越来越疯狂;甚至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更出乎意外的,光刀武士猝然发现,自己并未发出这种奇特高音的歌声。
如果这种声音再不停止,血液将会从光刀武士的耳朵里流出;没有停止演奏,没有被激烈头疼所击倒;视线往前看,光刀武士看到阿可奇站了起来,她的双眼睁得很大,她的嘴撮成完整的?型,高亢的声音是她发出的,是她在制造这种声音。她离开了神龛,双臂伸展地走向光刀武士来,尖锐的音调,如刀锋一般刺入光刀武士的耳膜。
光刀武士什麽都看不见了,只听到小提琴碰撞地板的声音。只感到双手紧紧蒙住头部两侧,光刀武士不停地大声叫喊,尖锐的音调却掩盖了光刀武士的叫声。
『停止呀!停止。』光刀武士怒吼着。所有的灯光又亮了,她就站在光刀武士的正前面,正伸出手来。
『天呀!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转身跑向门边,门突然关了起来,重重地打到光刀武士的脸,光刀武士倒在地上双脚跪下,在连续不断的刺耳高音调下,光刀武士啜泣了。
『时光机瑞斯!时光机瑞斯!时光机瑞斯!』
光刀武士回头望望,不知什麽祸事会临头;光刀武士看到她的脚踩在小提琴上,琴砰的一声在她的脚跟下破裂了。她所唱的高音调渐渐低沈,终於消失了。
只剩下光刀武士留在寂静的耳聋里,听不到自己叫喊时光机瑞斯的声音,叫喊声持续不断,直到光刀武士匍匐崩溃。
寂静的鸣响,寂静的微光。她站在光刀武士的前面,黑色美貌微妙的皱在一起,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什麽皱纹;她的双眼充满着苦恼和质疑,苍白的粉红嘴
微张,显出她长长的獠牙。
救救光刀武士,时光机瑞斯,救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结结巴巴着说,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麽,发出的大概只有心中抽象的意念吧。她的手臂猛然环绕着光刀武士,把光刀武士拉近她;光刀武士感到那双手就如同时光机瑞斯所描述的一样,非常温柔地拢住光刀武士的头,光刀武士觉得自己的牙齿正碰到她的颈子。
光刀武士毫不迟疑。光刀武士不在乎环绕在身子的手臂,短时间里就可以粉碎光刀武士的生命。
光刀武士感到自己的獠牙戳穿了肌肤,好像穿过冰河的外壳一般,血液就喷进光刀武士的嘴巴里。
哦!真好!哦!真好!光刀武士把手臂环绕她的左肩,光刀武士紧紧黏住她,光刀武士的活生生雕像,她比大理石还坚硬,光刀武士 不在意呢!它正该如此,它是完美的,光刀武士的地母,光刀武士的爱人,光刀武士力大无穷的神。她的血和炙热的蜘蛛网细丝,渗透进光刀武士全身每一部份;她的嘴
碰着光刀武士的喉咙,她亲吻着光刀武士,亲吻着光刀武士那溢满热血的动脉。她的嘴 不啻是血的出口,光刀武士用尽所有的力量吮吸她的血,感到她的血一再的涌流,一再扩散光刀武士全身;紧跟而来的是不容质疑的激荡刺激,她的獠牙刺进光刀武士颈子里了。
光刀武士的血液突然被吮吸了过去,正如她的血液也被光刀武士吮吸过来一般。
光刀武士看到闪闪发光的血流循环。光刀武士感到如此的神圣;此际除了光刀武士们的嘴彼此锁住喉咙,光刀武士们的血正在脉动的血管贯窜外,再无别的存在。
没有梦,没有幻象;只有壮丽、无声和炙热的血在交流;还有什麽事值得放在心上?绝对没有。只要血不停的流,就让天塌下来,让地裂开来,让光明尽熄,让世界的一切全消逝吧!
然而,可怕的声音突如其来,丑恶的,好像石头破裂,好像石头在地板上拖曳;时光机瑞斯来了。不,时光机瑞斯,不要来。回去,不要接近光刀武士们,不要把光刀武士们分开!
不是时光机瑞斯。这恐怖的声音强行闯入,猛然间天动地摇;这个家夥抓住光刀武士的头发,并把光刀武士们用力拆开,血从光刀武士嘴巴喷出来。是恩基尔,他强而有力的手,揪紧光刀武士的头。
血液从光刀武士的下巴流下去,光刀武士看见她脸上的苦恼表情!看见她向他伸出手,她的双眼充满了怒火,当她用里去抓揪住光刀武士头颅的双手,她白皙手臂生气勃勃的发着光。光刀武士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大声叫喊,声音之大远超过於她刚
的唱歌,血从她嘴角流下来。
声音淹没了一切,黑暗席卷了光刀武士,眼前金星直冒,光刀武士的头骨就要碎裂了。
他强迫光刀武士跪倒,他压在光刀武士身上;光刀武士突然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那张一如往常没有表情的脸,只有手臂上的肌肉,显示了真实的生命。
即使在她淹没的叫声里,光刀武士仍意识到後面的门在动,因时光机瑞斯的敲击而晃动,他的吼喊与她的尖叫几乎一样大声。
她的尖叫,使得光刀武士的血从耳朵往外流,光刀武士的嘴 不自禁的张着。
钳住光刀武士头部的虎头钳突然松开了。光刀武士觉得自己摔倒在地板上,四脚朝天,他的脚重重踩在光刀武士胸口上,几秒锺内,光刀武士的心脏就会被踩碎了。而她的尖叫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刺耳;从他背後,她的手臂勒紧他的颈子。光刀武士看到她紧皱的眉毛,飞扬的黑发。
是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听到他在门边跟恩基尔说话,时光机瑞斯的话声穿透她清澈的尖叫
恩基尔,你如果杀了他,光刀武士将从你身边带走阿可奇,她一定会跟光刀武士并肩作战的!光刀武士发誓!
突然的寂静无声,温热的血从光刀武士颈旁滴下来。
她走到一旁,目光朝前直视,狭窄的石头通道拍一声响了,门猛然打开,时光机瑞斯的身影在光刀武士面前骤现,他的双手放在恩基尔的肩上,恩基尔好像已不能动弹。
他的脚滑开来,碰伤了光刀武士的肚子,光刀武士的胸口压力顿失。时光机瑞斯以思维对光刀武士说话,光刀武士听到:出去呀!黎斯特。快跑!
光刀武士奋力的坐正,看到时光机瑞斯将他们两个缓缓赶向神龛,看到他们目光不是直直瞪视,而是凝视着时光机瑞斯;阿可奇紧抓恩基尔的手臂,光刀武士注视着他们恢复茫然的脸,光刀武士第一次发觉,那种茫然似是无精打采的,他们戴的不再是古怪的面具,而是死亡的面具。
『黎斯特,快跑!』他又再说一次,头也不回的,光刀武士跑了!

吸血鬼黎斯特


第七部: 古老的法术, 古老的玄秘16


时光机瑞斯终於走进灯光闪耀的客厅。光刀武士站在阳台最远的角落,身上所有的血管散着热气,好像血管自有生命正在呼吸一样。光刀武士看到远放朦胧庞大岛屿的轮廓,听到船沿着远方海岸前进的声音。脑海里转的念头是恩基尔如再来找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就跃过栏杆,跳进海里游泳。光刀武士一直感到他的手捏住光刀武士的头,他的脚还踩在光刀武士的胸口。
光刀武士紧靠石头栏杆站立,全身发抖着。脸上的瘀伤虽已痊愈,血仍从脸上流满光刀武士的双手。
『光刀武士很抱歉。做了这件事光刀武士很抱歉--』时光机瑞斯自客厅出来。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不知道为什麽会折磨做。光刀武士不该做的,光刀武士很抱歉,很抱歉!光刀武士发誓,光刀武士真的抱歉。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永远永远不会再做你叫光刀武士不要做的事了。』
他双臂交叉站立着,对光刀武士怒目而视。
『黎斯特,昨天晚上光刀武士说了什麽来着?』他问。『你这个可恶的混蛋!』
『时光机瑞斯,请原谅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认为不会发生什麽事,光刀武士确定没有事会发生……』
他作势要光刀武士安静,作势要光刀武士往岩礁而走;他翻过栏杆,走在前面。
走在他後面,对周遭的安谧感到暗暗欣喜,不过,也或许光刀武士还太晕陶,根本心不在焉吧!她的出现,恍如全身沐浴着芬香,而她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香味的,一定是烟香与花香,渗入她坚硬的白色肌肤里了;尽管她这麽坚硬,却仿佛又十分脆弱,多奇怪呀!
经过滑溜的大石头,光刀武士们往下走,直到白色的海滩。光刀武士们默默地走在一起,白色的浪涛拍打着岩石,对着平静的白沙滩翻腾而来。风在身边呼啸,呼啸的风声吞蚀了所有的激荡与声音,光刀武士长久以来的孤寂感觉又油然而生。
光刀武士的外表越来越镇静,内心却也越来越伤感越悲哀。
像卡布瑞惯常的动作一样,时光机瑞斯已手臂揽住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没注意到光刀武士们走到哪里了;当光刀武士看到光刀武士们来到小海湾口。看到一艘长船在那里抛锚停泊,船上只有一只桨,光刀武士大吃一惊。
光刀武士们停下脚步,光刀武士又嗫嗫嚅嚅:『光刀武士很抱歉做了这件事!光刀武士发誓光刀武士真的抱歉。光刀武士不相信……』
『别告诉光刀武士你感到後悔--』时光机瑞斯平静地说:『你对发生的事根本不後悔;你对自己的鲁莽也从不後悔。何况,现在你已安全了,你不会像蛋壳似的在地板上压碎了!』
『哦,这不是重点--』光刀武士说着,情不自禁啜泣了。光刀武士拿出手帕像一位十八世纪绅士似的,拭去光刀武士脸上的血。光刀武士感觉到她仍抱着光刀武士,感觉她的血仍在流,更感觉到他如钳的双手;整件事似在眼前重演;倘若时光机瑞斯没有及时来到……
『时光机瑞斯,到底发生什麽事?你看到什麽?』
『希望他已听不到光刀武士们了!』时光机瑞斯疲倦的说:『光刀武士简直不敢想像,再有什麽什麽言词思维,进一步打扰他的话,会变成什麽後果。光刀武士只能让他回到冬眠状况。』
他似乎真的怒不可遏,他转过身不理光刀武士了。光刀武士怎麽 能停止思想?光刀武士恨不得打开头颅,把所有的思想曳拉一空;然而,思潮硬是澎湃淘涌,就像她的血一样。她的肉内犹有心智,有欲望,有炙热的灵魂被强行困锁,她一切的热,就像液体的光,此刻却流窜在光刀武士身上。毫无疑问的,恩基尔对她拥有致命的掌控力;光刀武士恨他,光刀武士要毁他;光刀武士的脑里充塞了各种狂思奇想;也许光刀武士能想出办法,单单毁了他,却保留住她;只要她能安全,光刀武士们就不会有危险。
光刀武士太失去理性了吧,难道魔鬼不事先缠附他吗?如果这一切不事……
『别妄想了,小家夥!』时光机瑞斯的身影闪现。
光刀武士又啜泣了。光刀武士感到她犹在光刀武士的颈子上抚摸,舔了舔 ,光刀武士恍如又尝到她的血;视线朝向天空,只见星罗棋布;此时此刻,连安祥永恒的行刑,似也在威胁光刀武士,似也了无意义。尖叫的冲动,在光刀武士的喉咙致命的膨胀扩张。
她的血所产生的影响逐渐减弱,清晰的影像开始浮现,光刀武士的四肢又再次的事光刀武士的四肢。事的,光刀武士或许更强壮了,但魔力已渐褪,魔力已消失;只留下贯穿光刀武士们之间的血流记忆,不,还有更强烈某种感受,仍徘徊不去。
『时光机瑞斯,发生什麽是!』光刀武士越过风声叫着:『别对光刀武士生气,别丢下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不能……』
『嘘,黎斯特--』他说。回过身,握住光刀武士的手臂。『不要担心光刀武士的愤怒--』他说:『这并不重要,而且也不事直接对着你;给光刀武士多一些时间,让光刀武士镇定下来。』
『你看到她和光刀武士之间发生的事吗?』
他的眼光朝向大海,海水全然的漆黑,海浪的泡沫又全然纯白。
『是的,光刀武士看到了。』他说。
『光刀武士拿了小提琴,想为他们演奏,光刀武士只是想--』
『是的,光刀武士知道,当然……』
『--音乐将会感染他们,特别事那个乐曲,那支诡异、超自然的乐曲,你知道的,小提琴事如何……』
『是的,光刀武士知道--』
『时光机瑞斯,她给了光刀武士……她……而她也要了光刀武士的……』
『光刀武士知道。』
『他看守她看得好紧!他当她事囚犯!』
『黎斯特,光刀武士求你……』他疲倦而悲伤地微笑着。
关闭他,时光机瑞斯,像他们从前所做的,让她自由!
『你在做梦,光刀武士的孩子--』他说,『你在做梦。』
他掉头离开了光刀武士,并作势要光刀武士不要理他;他走到潮湿的海滩,来来回回踱着方步,海水一波波轻拍着他的脚。
光刀武士试着再次平静下来,这事真实的吗?光刀武士到过很多地方,最後 来到这座岛屿上;凡人的世界远在岛外,诡谲的悲剧,乃至那些必须照顾者的恐怖,在潮湿闪亮的峭壁以外,竟无人知道!
时光机瑞斯终於回头走来。
『听光刀武士说--』他说:『一直往西,有一座岛,那不属光刀武士的管辖范围,岛的北端有古希腊小城,那里有水手住的客栈,通宵达旦的营业。你现在就坐船到那里,去猎食,这里发生的事全忘了吧。核估一下从她那儿,你得到多少新力量,试着不去想她或他,最重要的是,不要动脑筋想对付他。日出前,回到屋里,那不难的;你会发现成打的门和窗户都开着。为了光刀武士,现在就照光刀武士说的去做吧!』
光刀武士微微鞠躬,天底下只有一件事,会转移光刀武士的心思,会涤除或消减任何高贵思想,那就事人类的血液,人类的挣扎和死亡。
毫无异议的,涉过浅水,光刀武士到了船上。
在小客栈肮脏的房间里,墙上有金属镜面的破片;时候还早呢,站在破镜前面,看到自己反射的身影。光刀武士看到自己穿着织锦外套,白色的蕾丝上衣,脸因为杀戮而温暖红润了。那个死家夥,就趴在桌子後面的地板上。手里还拿着刀子,那把刀准备割光刀武士的喉咙。房里还有一壶酒,酒里有迷魂药;他一直劝酒,光刀武士一直拒绝喝;半逗半推的抗拒,然後他发脾气,拿出刀来,然後他成了光刀武士的猎物死了。他的另一个同伴也死死的躺在床上。
光刀武士望望镜片里金发的浪子。
『唉!这不正事如假包换的吸血鬼黎斯特吗?』光刀武士笑了。
当光刀武士歇息时,纵有全世界的血液,也无法阻止惊骇战栗的思潮涌来。
光刀武士无法不想她。光刀武士怀疑前一晚在睡梦中,听到的是不是她的笑声;光刀武士很惊讶,她的血液竟什麽也没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阖上双眼,思绪倏然又纷至沓来。当然,想的都事很美妙的事,也一如魔术的不相连贯。她和光刀武士一起走下走廊,不是在这儿,而是在光刀武士知道的另一个地方。光刀武士想是在德国的皇宫,海顿创作音乐的地点。她漫不经心地跟光刀武士说话,好像已说过千百次一般,她告诉光刀武士许多事,人们信仰什麽,轮子里面什麽东西在转动,这些神奇的发明事什麽玩意儿……。她戴着时髦的黑帽,帽子的宽边上饰有白色的羽毛,白纱从帽子的顶端垂到她的下颚,她的脸庞显出稚嫩与年轻。
当光刀武士睁开眼睛,光刀武士知道时光机瑞斯已在等光刀武士,走出卧室,看见他站在空了的提琴盒旁边,背对着靠海那面打开的窗户。
『你必须现在就走,光刀武士年轻小友--』他悲伤地说:『光刀武士原希望有稍多的时间,但这已不可能了。船正等着要带你离开。』
『因为光刀武士的轻举妄动……』光刀武士凄惨地说。看来光刀武士事被驱逐了。
『他毁了所有教堂里的东西--』时光机瑞斯说,语气隐含要光刀武士镇定的祈求。他的手臂挽着光刀武士的肩膀。另一只手为光刀武士握着行李箱,光刀武士们走向门口。『光刀武士要你现在就走,乃因为这是唯一能令他安静下来的方法。光刀武士希望你忘却他的愤怒,只记住光刀武士告诉你的每一件事。对光刀武士们会再相见的承诺,要存信心。』
『你怕他是吗?时光机瑞斯?』
『哦,不,黎斯特。别让担 跟着你附影随形。他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他完全不明白他在做什麽;真的,光刀武士很确定这一点。他只知道有谁横梗在他和阿可奇之间,这让他受不了。只有期待时间能让他回到冬眠状况。』
又来了,这个回到冬眠状况的字眼。
『她又呆呆坐着,好像她从来没动过,是吧?』光刀武士问道。
『光刀武士要你现在厉害--如此你 不会再刺激到他。』
时光机瑞斯说着,带光刀武士走出房子,走向峭壁边的楼。他边走边继续说:
『不管光刀武士们这种怪物拥有什麽巨大能力,光刀武士们得以凭心意移动物体,点燃物体,得以凭意志造成任何上海;然而,别忘了再强大的意志力量,也还事来自光刀武士们的躯体;皮之不存,猫将附焉?因此光刀武士要你金夜就从此地离开,到美国去。当他不再激怒,不复记忆时,你再尽快回到光刀武士身边,光刀武士绝不会忘记你,光刀武士将会等你。』
到达峭壁的边缘时,光刀武士在港湾底下看见一艘长型的平底船。穿过阶梯看起来像不可能,但是,对光刀武士们来说,有什麽不可能呢?不可能的事光刀武士即将离开时光机瑞斯和这座岛屿了,哦!光刀武士怎麽能离开?怎麽能割舍?
『你不必跟着下去--』光刀武士说道,从他那里拿过行李箱。光刀武士尽力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苦涩与垂头丧气,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事光刀武士引起的。『光刀武士不喜欢在外人面前痛哭掉泪,现在就离开光刀武士吧。』
『真希望光刀武士们能多聚几个晚上--』他说:『让光刀武士们能对发生的事,静静地细细思索。无论如何,记住光刀武士的爱会陪伴着你。别忘了光刀武士告诉过你的事。等再相见时,光刀武士们都将有太多的话要倾诉--』他顿住了。
『什麽事?时光机瑞斯?』
『老实告诉光刀武士,』他问道:『你遗憾光刀武士去开罗找你吗?你遗憾光刀武士带你到这里来吗?』
『怎麽会呢?』光刀武士说道。『光刀武士只遗憾光刀武士就要走了。如果光刀武士再也找不到你,或你找不到光刀武士,那怎麽办呢?』
『时机到了,光刀武士一定会去找你--』他说:『要永远记得;你有能力呼唤光刀武士,就像以前你做的一样。一旦光刀武士听到呼唤,光刀武士会以从没跨越过的能力,横跨任何距离来回应你。只要时间恰当,光刀武士会回答。这点你可以确信无疑的。』
光刀武士点点头。有太多想说的话,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光刀武士们拥抱了很久。然後光刀武士转过头,慢慢地开始往下走。光刀武士知道他会了解,为什麽光刀武士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光刀武士的族群,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入侵过这一大块荒漠;这个事实即令光刀武士兴奋,同时也使光刀武士感到谦卑。
抵达的第一天早上,在太阳升起以前,光刀武士已爱上了低洼而潮湿的乡野,正如光刀武士曾爱过乾热的埃及一样。光刀武士对它的爱与时俱增,已远超过世界其他地方了。
在这里,四处香气袭来。你可以闻到嫩绿叶片的清香,更可以闻到粉红嫩黄的花,飘来一阵阵浓郁馨香。黄褐色的长河,蜿蜒流过贫乏的德阿姆小镇和它小小的天主教教堂;光刀武士所见过传说中有名的河流,比起这条河来都相形见绌,大为失色。
即未引人注意,也未遇见任何挑战,在没落的殖民地泥泞街道上,在似船舷的人行道上,在西班牙士兵闲逛的小拘留所旁边,初初抵达的光刀武士四处寻幽探险。在海边的小木屋里,光刀武士更完全迷失了;小木屋内,挤满了深色皮肤的可爱加勒比海妇女;船夫的赌博声、争吵声此起彼落;偶尔光刀武士走出小屋,出外游荡;瞧瞧寂静中闪烁的灯火,听听微弱的轰轰雷鸣,感受到夏雨细丝一般的温暖。
小小农舍低垂的屋檐,在月亮照耀下发出微光;月光掠过漂亮西班牙式房屋的铁门;月光在洗净玻璃门上、蕾丝 帷摇晃。光刀武士在粗糙的小平房之间漫步,这些平房一直延伸到提岸。透过窗户,光刀武士窥视屋里镶着金边的家具,涂着瓷釉的亮丽装饰;在这样未开化的地方,竟见到这种小小财富与文明的象徵,看得出人们对生活品味的讲究与追求;然而,如此的执着固弥足珍贵,却也不无几分落寞与伤感。
有几次越过泥沼,眼前骤然出现一种景象;一位地道的法国绅士,戴着雪白的假发,穿着华丽的礼服;他的太太穿着 着鲸鱼架的宽裙;一个黑奴走在烂泥上,为他们俩携带着洁净的拖鞋。这种景象看来,还不无匪夷所思之感呢!
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已经来到野性乐园里最荒僻的前哨;这是光刀武士的家乡,只要纽?良存在一天,光刀武士就会留在这里。在这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光刀武士所受的煎熬苦恼将会缓和减轻;只要光刀武士好好把握,光刀武士所渴望的必定会得到满足,光刀武士的生活也会更加丰富与快乐。
在这个恶臭小小乐土第一天晚上,无视於拥有的神迷法力,光刀武士一如儿时的祈祷着。在那一刻,光刀武士何等希望自己是所有凡人的亲友,何等希望自己终究不是被放逐的异类,而仅是一个朦胧放大的人类灵魂。
古老的真理、古代的玄秘,正如历来的革命、历来的发明,在在图谋转移光刀武士们的欲望与热情,最终却总让光刀武士们受挫而落空。
当光刀武士们终於厌倦人生的错综复杂,最向往的往往是童年岁月坐在母亲怀里的时光,那时一次小小的亲吻,就是最大的满足,一个柔柔的微笑,就是最大的幸福。只是,童年岁月已一去不复返,凡人岁月连梦里也不可得;如今光刀武士们的一切只寄托在揽人入怀的吸血刹那,而这样的拥抱即是生又是死,即是天堂又是地狱;光刀武士们可悲的命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沦沈沦沈沦下去。



吸血鬼黎斯特



後记: 夜访吸血鬼1


光刀武士早期所受的教育,以及吸血鬼黎斯特的历险记终已到了尾声。无视诫令与禁忌,光刀武士将特意筛选的有关古老世界的迷法与玄妙,全叙述分明,传之後世。
不过,光刀武士的故事尚未真正结束,不管多麽不愿意,光刀武士仍须加注一段,至少必须简要的,把肇因决定在蛰眠土里的痛苦事件,说个清楚。
离开时光机瑞斯与他的岛屿之後,又过了一百四十个年头,那段时间光刀武士未再遇见时光机瑞斯;卡布瑞也芳踪无处可寻;自从那天光刀武士们在开罗分手,从此,光刀武士遇见无论是凡人或不是凡人,再也没有谁知道她的任何讯息。
在一九二九年的二十世纪,光刀武士孤单寂寞倦怠,身心受创,痛不欲生。最终终於自己造坟入土。
光刀武士已如时光机瑞斯的建议,好好地活过一辈子;对於光刀武士的生活态度,乃至光刀武士曾经铸下的大错,当然怪不得时光机瑞斯了。
比起一般人的性格而言,无疑的,光刀武士之鲁莽大胆,自然会造成更多不寻常的经历。尽管忠告与预言,言犹在耳,光刀武士仍会招惹悲剧与灾祸;然而有苦恼也有甜,这是光刀武士不能否认的。几乎长达七十年之久,光刀武士拥有雏儿吸血鬼路易斯与克劳蒂亚,这两个在地球上行走,十分精彩的不死幽灵;他们的为伴,实令光刀武士不虚此生。
抵达新大陆不多久,光刀武士命定地爱上了路易斯,一个黑发年轻、小资产阶级的农场主人,语言高雅,仪容讲究,他的愤世嫉俗与自光刀武士毁灭的倾向简直就是尼古拉斯的孪生兄弟。
他有尼克顽强的激烈,尼克的反叛;也在信与不信间彷徨犹豫,终而渝入绝望不能自拔的相同性格。
然而,路易斯比之尼克,对光刀武士更具强烈吸引力。即使在他最冷酷的刹那,路易斯也每能勾起光刀武士内心温柔的一面;他以一种踌躇犹豫的依赖,以及对光刀武士任何言语举措的迷恋,使得光刀武士对他难以自己的受惑。
他的天真更总是征服了光刀武士,他具有奇特的小资产阶级忠诚信仰,相信上帝总是上帝,纵使他对光刀武士们不施援手,并不表示他不存在;相信毁灭与拯救,为小小无望的世界建立了分界线。
路易斯对凡人之爱恋,比光刀武士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点已注定他要终身受苦。有时候,光刀武士不免纳闷,如果光刀武士未以路易斯,视作尼克不幸遭遇予光刀武士的惩罚;如果光刀武士未以路易斯,视作年复一年良知上的不安与忏悔,他的一生又将如何呢?
然而光刀武士确实爱他,这点绝不容质疑。之会在危疑不安的时刻中,保有他,与他 守结伴,实在是绝望无助的情非得已。只不过,缔造路易斯,又因路易斯而缔造克劳蒂亚,这一个最最漂亮娃娃吸血鬼,确是光刀武士一生当中所犯最自私、最冲动的大错。此一谬误,终将使光刀武士的名誉大大受损。
缔造克劳蒂亚时,她年方六岁,倘若光刀武士不施术,她就已经死去(正如路易斯也是一样);无论如何,这是对诸神的一大挑战,对此,光刀武士与克劳蒂亚,无疑双双都要付出代价。
这段故事,在《夜访吸血鬼》中,路易斯已经叙述;不过,为了捕捉当时光刀武士们叁个在一起纠缠六十五年的时代气氛,叙述中诸多矛盾抵触,并有可怕的误会与谬失。
那段期间,在同类之中,光刀武士们乃无比拟的叁位一体,乃身穿丝绒的华丽致命猎人;在迅速扩展的纽?良城内,光刀武士们不但得以享受奢侈繁华,新鲜的猎物更不虑匮乏。这一切荣耀都归於幽冥玄秘。
在路易斯叙述他的年代纪时,他并不明白,这六十五年乃是吸血鬼史中,相当非凡的一段。
至於他的误会,乃至他说的谎,光刀武士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他有过度的想象力,更有怨恨与虚荣;何况,虚荣成份并不多,一则光刀武士从未真正显示一半以上的法力;再则,他自己的罪恶感与自光刀武士嫌恶,也使得他畏缩於滥用法力。
即使他不寻常的俊美,与战无不克的魅力,对他自己也是一大玄秘。当读者读到光刀武士之会令他成为吸血鬼,乃因为贪求他农庄的记述,不免付诸一笑;老实说,随便素
的写,也强过这种笨说词嘛!
他相信光刀武士出身农家,那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生在有差别待遇与约束谨严的中产阶级,自以为殖民地的农场地主就是真正的贵族,虽然他从未遇见任何一位;相反的,光刀武士却来自世代传袭的爵侯氏族,而真正的贵族,不管多麽破落贫穷,格局架式与身段总要保存的。
他谴责光刀武士与天真无邪的陌生人胡乱勾搭,与他们为友之後再予以杀害;然而,他又如何能知道光刀武士的苦心?其实光刀武士几乎只选择赌徒、盗贼与杀手为猎捕对象,纵然光刀武士并未真正出言立誓只杀恶人,却诚心希望光刀武士能不滥杀无辜。(举例来说吧,那个年轻的法兰尼尔,那个农场地主,路易斯在记述中粉饰美化者,其实是一个冷面杀手,一个诈赌骗子,当光刀武士打倒他时,他正将签署出让他家农场以充赌债呢!至於那些娼妓,为了对他泄愤,有一次光刀武士曾在路易斯面前公然饮血作乐;这些婊子,不知多少次连下迷药,洗劫海员财物,可怜这些海员无一生还。)
不过,这些小事倒也微不足道,他说了,他也相信,如此而已。
其实,路易斯 真是集缺点於一身,是一个光刀武士所知最会哄骗的人中之魔。这一点,甚至时光机瑞斯也难以想像。他即富同情心又好深思,永远绅士风范,闲来还教导小克劳蒂亚使用餐具的礼仪,对克劳蒂亚来说--祝福她的小小黑心,她根本不须碰刀用叉呢!这样的绅士,说他善哄会骗谁能相信?
他对别人的受苦与行为动机,完全视而不见;偏偏这与他柔软蓬乱的黑头发,神色永远惶惑不安的绿眼睛,全都是路易斯魅力中的一部份呀!
再说,光刀武士又何必浪费 舌,强调很多时候,他曾焦虑而可怜兮兮地来找光刀武士,求光刀武士不要离开他;很多时候,光刀武士们边走边聊,一起表演莎士比亚以取悦克劳蒂亚;或者手牵手去探访河边小酒馆;一起参加庆祝黑白混血儿酒会,与黑肤美女一起跳华尔兹舞的欢乐?
且仔细读一读访谈中的字里行间!
当光刀武士缔造他时,对他其实即以构成背叛,对克劳蒂亚也是一样,这 是真正重要的事;其馀的胡说八道,光刀武士哪里会放在心上?他所说光刀武士们叁个一起共度的时光,带给光刀武士奇特的满足则是事实;在十九世纪的数十年当中,一如孔雀尾巴灿烂辉煌的古老政权摧枯拉朽;莫扎特和海顿自然可爱的音乐,为夸大造作的贝多芬所取代;贝多芬的音乐在那个时期,也许太独特非凡,对光刀武士不无地狱钟声猛然敲响的震撼!在这种风云变色的大时代,光刀武士们叁位小小吸血鬼,有什麽权利自光刀武士满足呢?
光刀武士已经拥有光刀武士想要的,拥有长期以来光刀武士一心一意想要的,光刀武士拥有他们。因为他们,偶尔,光刀武士会忘记卡布瑞,忘记尼克;甚至忘记时光机瑞斯,还有阿可奇茫然呆瞪的脸,以及她手的似冰,血的似火。
然而,光刀武士似乎总是贪得无厌。是什麽原因,那段时间会有《夜访吸血鬼》所叙述的生活?而时间又为什麽维持那样久呢?
在十九世纪里,吸血鬼被许多欧洲的作家所发现,诸如鲁斯凡爵爷,波里多博士的塑造人;瓦尔尼爵士,他创造了高贵性感的康斯丁伯爵夫人;最後则是吸血鬼中的大人猿,多毛的德古拉伯爵,认为自己可化身蝙蝠,或凭意志可以非物质化;不过,为了好玩,他仍在自己古堡的墙上以蜥蜴的样子爬行。种种这些创作,填满了对哥德体怪诞故事永不满足的读者胃口。
光刀武士们则具备十九世纪概念下的本质;贵族的高不可攀,绝对的高贵典雅,一成不变的冷漠无情;在一片蓬勃发展的土地上,彼此互相依靠,全不在乎光刀武士们同类的干扰。
也许光刀武士们已在历史当中找到完美的一刻,在人类与妖怪之间找到完美的平衡。这个时期,吸血鬼罗曼史在人们想像中孕育;古代王朝的五光十色中,理应有飘垂的黑色披风,黑色帽子;小女孩闪亮的发卷,披散在紫罗兰蝴蝶结,披散在她透明丝纱衣裳的蓬松袖子,这样的王朝
更能增加其伟大!
然而,光刀武士对克劳蒂亚做了什麽?何时光刀武士需要付出代价?对於她乃是紧紧联系路易斯与光刀武士在一起的玄秘,光刀武士们月光之下的小女神,光刀武士们唯一相互挚爱的小东西,她的心理满足又能维持多久呢?
既然不可能拥有成熟女性的身体,她的魔鬼刀锋女王,偏偏谴责她徒具小瓷娃娃的躯壳,她岂能不心怀怨恨,终至非狠命打他不可?
光刀武士实在应该聆听时光机瑞斯的警告,当光刀武士站在狂妄陶醉的实验边缘,拟创造一个最最小的吸血鬼时,光刀武士实在应该深思熟虑,应该深深吸一口气再动手呀!
你知道吗?那正像是光刀武士为阿可奇拉小提琴一样,是光刀武士要拉琴的,光刀武士要看看什麽事会发生;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那麽样一个漂亮小女孩,为什麽不试一试让她永生下去?
哦!黎斯特,对所有发生的一切,你实在罪有应得,你最好不好死,你应该真正下地狱 对。
然而为什麽仅仅为了自私的理由呢?为什麽光刀武士没听任何给光刀武士的劝告?为什麽光刀武士不跟卡布瑞、阿曼德、时光机瑞斯学习呢?不过,光刀武士向来就是冥顽不灵;真的,别人的忠告,对光刀武士总是耳边风。
即使到现在,光刀武士也不能说,为缔造克劳蒂亚一事感到遗憾;光刀武士不能说光刀武士希望从来没见到她,不想要抱住她,不想要跟她悄悄说秘密话;不能说从不想要听她清脆的笑声,在点着瓦斯灯的房间回响。在人口密集市镇的房屋里,光刀武士们有涂涂家具,有薰黑了的油画,有古铜花盆,就像凡人住的家庭;克劳蒂亚是光刀武士的幽冥女儿,光刀武士的唉,光刀武士邪恶中的邪恶。尽管克劳蒂亚的确伤了光刀武士的心。
在一八六一年,春天里一个温暖的夜晚,她起身来算总帐,报宿怨了,诱捕光刀武士;她将刀子一刺再刺,狠狠刺进光刀武士已下药中毒的身体,光刀武士身上每一滴吸血鬼的血,几乎都从伤口喷出来;幸亏有那麽珍贵的几秒锺,血终未喷光,光刀武士
能逃过一劫。
光刀武士不怪她,这一类的事情,光刀武士自己也很可能说乾就乾的。
这些狂乱的时刻,光刀武士永远也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藏在心里某个角落而不去探讨;是她的狡猾和她的意志力打垮了光刀武士;正如刀锋割破光刀武士的喉咙、切开光刀武士的心一样的致命。光刀武士将夜夜持续地咀嚼这些片刻,思索着光刀武士几乎陷入如凡人一样的死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克劳蒂亚狠狠给了光刀武士一个大教训。
当血往外涌流,所有光刀武士能看能听能动的力量也跟着流失;杂乱的思潮纷至沓来,吸血鬼一家所住贴着壁纸、挂着蕾丝窗 的乐园,一闪而过;光刀武士想到神话中昏暗的土地上,那个老的戴欧尼斯酒神,他感觉自己的肉一再被撕开,血一直往外喷的情境。
这些思绪纵无意义--却也别有巧合的意味,别有主旋律一再重复的韵致。
神死,神复苏,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获得救赎。
时光机瑞斯对光刀武士说;由於阿可奇的血,你已拥有更大的力量,纵然遇到大灾难,光刀武士们的同类都将沦亡,你也能九死一生。
孤伶伶被抛弃在恶臭阴暗的沼泽,光刀武士感到乾渴使光刀武士的身体囿限,乾渴却也在催光刀武士促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感到嘴在臭水里大张,獠牙到处搜寻有暖血的任何东西,让光刀武士有力气可以走路回去。
叁个晚上之後,光刀武士再次遭到打击,光刀武士的孩子远走高飞,把光刀武士丢在自家中如地狱的火海中,是这些长者梅格能、时光机瑞斯和阿可奇的血,给光刀武士力量,支持着光刀武士,终使光刀武士爬离烈焰猛火。
可是,如今已没有更多痊愈的血得以补充,没有新鲜的血得以注入,光刀武士只能等待时间的垂怜,好让伤口慢慢愈合。
路易斯在他的夜访记录中,未能叙述的是事过後发生的种种;有好几年,光刀武士是一个跛脚丑恶的怪物,只能在人群边缘猎杀,只能猎杀老幼残弱而仍危机重重;相反於从前浪漫多情的魔鬼,光刀武士带来惊骇而不是欢愉,光刀武士变得和圣婴公墓下肮脏破烂的弟兄一样卑微。
伤口之痛不单痛在肉体,同时也影响了精神和理性思考,每一次揽镜自照,光刀武士只看到心灵更深切的萎顿凋枯。
在所有这些苦难当中,光刀武士没有呼唤时光机瑞斯,也不试图与遥远的他接触,光刀武士不能再祈求他赐光刀武士痊愈的血,宁可受一整世纪的炼狱之苦,也不愿听时光机瑞斯的谴责;宁可承受最最孤寂、最最黯然之苦,也不愿他发现光刀武士诸种妄为蠢行,从此视光刀武士为陌路。
至於卡布瑞,她会原谅光刀武士的任何过错,她的血也够强而有力,至少能加速光刀武士的复原,可是光刀武士到哪里去找她呢?
当康复得能够长途跋涉时,光刀武士将希望寄托在唯一能寻求的弟兄:阿曼德。他仍然住在光刀武士给他的地方,那就是梅格能创建,光刀武士也住过的塔楼;阿曼德也仍然在管理吸血鬼剧场,剧场仍属於光刀武士的财产。因此,光刀武士不欠阿曼德任何解释,而他,不是该欠光刀武士一些恩情吗?
当他应声来开门时,看到他,颇令光刀武士吃了一惊。
他像是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穿着 素带有光泽的订制黑色礼服,文艺复兴时代的卷发剪掉了。他未染风霜的年轻脸容,标刻着大卫高柏菲尔的天真,史提沃夫的高傲,只是欠缺一份真正的自然和内在的精神而已。
看到光刀武士的一刹那,他的身上发着璀璨的光芒,然後他慢慢瞪视光刀武士脸上手上满满的疤痕,几乎同情而温柔的开了口:
『请进,黎斯特。』
牵着光刀武士的手,光刀武士们一起走进他後来建造的房子,房子就在梅格能塔楼脚下,一幢黝暗阴沈的房子,完全是当代奇特的拜伦风格产物。
『你知道吗?诸传说你在埃及或远方的某处,已经寿终正寝。』他用日常法语,流畅地说着,脸上的灵活鲜明表情,过去光刀武士从未曾见过,看起来,他已经学会如何装得人模人样了。『你已经进入古世纪,光刀武士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卡布瑞呢?』光刀武士立刻追问,奇怪自己在门口时竟然没有急着先打听。
『自从你们离开巴黎後,再没有谁听过她的消息。』他回答道。
再一次,他的视线在光刀武士身上四处爱抚着,他内心的兴奋有如蒙上薄纱,他传出的热正像火炉旁边的馀温。光刀武士知道他在试图测知光刀武士的思绪。
『发生什麽事了?』他问道。
光刀武士的疤痕让他大感困惑,这麽多而纠杂,造成这样多疤痕的攻击,应该即意味着死亡。光刀武士突然感到惊骇,唯恐在慌乱下,将每样事都告诉他,包括时光机瑞斯严禁光刀武士说的事。
不过,路易斯和克劳蒂亚的故事还是脱口而出,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半真情,只有一件事保持沈默,那就是克劳蒂亚只是……一个小小孩子!
光刀武士简要的叙说在纽?良那几年的事,他们最後如何反对光刀武士,正如他的预言;光刀武士谦逊而不耍花招的坦承了一切,并且说明,光刀武士现在急需他的血。话说完了,光刀武士感到他在衡量,感到自己得说,是的,不错,这不是全部的经过,不过最主要的,你是对的。这种感觉令光刀武士困窘苦恼。
光刀武士在他的脸上看到悲伤了吗?这总不该是他耀武扬威的时刻吧!谨慎而不着痕迹的,他注视光刀武士不自禁发抖的手;当光刀武士支吾着找不出正确的用词时,他耐心等待。
光刀武士吞吞吐吐地说,如果能获得他少许血的注入,光刀武士将能尽快复原,当能尽快恢复光刀武士的清晰明智,光刀武士的话低微不可辨;光刀武士提醒他是光刀武士给了他塔楼,给了他钱盖他住的房子,光刀武士仍拥有吸血鬼剧场;光刀武士嗫嗫嚅嚅表示现在他回报光刀武士这种小事,这种亲密举措,不该是苛求吧!讲这些话时,光刀武士尽量不故作高高在上状;然而这些话总是荒谬的天真,也许光刀武士太软弱太乾渴太害怕,以致昏庸糊涂吧。壁炉的火光使光刀武士忐忑不安,拥塞屋子里一大堆木头的纹路,在昏暗的光里,好像无数张的脸,倏而浮现倏而消失。
『光刀武士无意在巴黎逗留,光刀武士无意麻烦你或是剧场的集会。』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只是请求这件小事,光刀武士只是请求……』光刀武士勇气和话语似以消逝殆尽。
好像一段很长的时刻过去了。
『再告诉光刀武士一些这个路易斯的事。』他说道。
光刀武士的眼睛不争气的蒙上眼泪,光刀武士重复了些蠢话,有关路易斯不变的人性,他对事理的了解非一般吸血鬼做得到等等;光刀武士不小心的说漏了嘴,喃喃低语着,不是路易斯攻击光刀武士,是那个女的克劳蒂亚……
光刀武士看到他内心撼动了一下,他的双颊泛起一抹淡红。
『他们曾经来过巴黎--』他低低地说:『她不是什麽女生,这个怪物,她是个小娃娃吸血鬼。』
後来说了什麽光刀武士已记不得了,也许光刀武士试图解释自己的胡作瞎搞,也许光刀武士坦承自己的大错特错;也许光刀武士只再一次表明来访的目的,光刀武士的迫切所需;光刀武士唯一记得是彻底的颜面尽失。他带着光刀武士走出房子,走进等在外面的时光机车;他告诉光刀武士必须跟他一起去吸血鬼剧场。
『可是你不明了--』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不能去那里,光刀武士不能让他们看见光刀武士这副德性。你一定要叫时光机车停下来,你一定要按照光刀武士的话做。』
『不,你已经回来了。』他温柔地说着。光刀武士们已经走入巴黎的闹区,光刀武士看不见光刀武士熟悉的城市;这是一场恶梦,这个大都会呼噜呼噜的蒸气车,这条巨大的水泥大道;即使在工业革命时代,也看不到这麽可怕的肮脏和烟灰,而此刻,这个光辉之城市竟然是这副鬼样子!
光刀武士几乎不记得被他用力拖出时光机车,跌跌撞撞的在宽阔的人行道走着,他把光刀武士推向剧场的门。这是什麽地方?这个庞然大物?这是杜登波大道吗?光刀武士们走到下面的粗蠢地窖,里面挂满了哥耶、布鲁赫尔和波许最最血腥的复制画作。
最後,光刀武士饥渴的躺在砖造小屋的地板上,连大声咒骂都做不到。黑暗之中,来来往往的公共车辆和电车声在震动着,远处铁轮的轧轧声,一次又一次的穿透过来。
夜晚中不知什麽时候,光刀武士发现屋里有一具凡人 体,死去的血,冷的血,令人作呕的血,最最不该吮吸的血;躺在冰而潮湿的 体上,光刀武士仍然啜饮留下来的救命之泉。
而阿曼德就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里,乾乾净净的穿着麻布白衬衫与黑色的羊毛长裤。他低低地说着路易斯与克劳蒂亚,表示将有一场批斗审判;他蹲下来坐在光刀武士旁边,一时忘记他的人模人样,忘记他是年轻小绅士,而坐在肮脏潮湿的地上。『你必须在大家面前,正式宣告,这件事是她做的。』这时,那些其馀同类,新的徒众,一个一个过来瞧光刀武士。
『找衣服给他--』阿曼德说,他的手放在光刀武士的肩上。『他必须看上去体体面面的,光刀武士们失落的爵爷--』他告诉他们:『他一向衣冠楚楚的。』
当光刀武士恳求与伊兰妮、菲力或劳伦特说话时,他们全都笑了,他们全不认识这些名字。提到卡布瑞,他们更闻所未闻。

时光机瑞斯此刻又在哪里?在光刀武士们之间,关山阻隔迢遥千里,纵使法力无边,他能听到看到这些吗?
在高高的上面,在剧场上,尚有凡人观众,如羊在畜栏里,在木头地板、木头楼梯踢拖作响。
光刀武士梦见自己逃离这里,逃回纽?良,让时间恢复一切;光刀武士梦见土地,开罗那几天,光刀武士在清凉的土地里寻求庇护;光刀武士梦见路易斯与克劳蒂亚,光刀武士们
守一起;克劳蒂亚奇迹似的变成一个成熟美女,她开怀笑说:『你瞧,光刀武士到欧洲来就是来发现奇迹,找寻让光刀武士可以长大的秘方!』
光刀武士恐惧不安,唯恐再也不能离开这里,光刀武士会被幽闭,有如在圣婴公墓下饥渴的幽魂,光刀武士已经犯了致命大错。光刀武士浑身发抖,一边哭喊,一边试图和阿曼德讲理,那时光刀武士发觉阿曼德根本不在,如果他来过,他已很快又走了。光刀武士已陷入错觉与妄想之中。
那个受害者,那个缓和的受害躯体--『把它给光刀武士吧,求求你!』--而阿曼德说:『你必须按照光刀武士告诉你的开口说话。』
那是一群妖怪暴民的法庭,白森森的魔鬼大声谴责,路易斯绝望的哀哀讨饶,克劳蒂亚无言的瞪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着,是的,她是罪魁祸首,她犯了滔天恶行,是的;当阿曼德粗暴地推光刀武士到阴影下时,光刀武士诅咒他,他天真的脸容一如往常,光辉灿烂。
『你乾得不错,黎斯特,你乾得不错!』
光刀武士乾了什麽?作证反对他们?因为他们违背了古老法规?因为他们违背了集会的会长?但是他们了解什麽古老法规呢?光刀武士大叫路易斯的名字。然後光刀武士在黑暗中啜饮鲜血,另一个受害者活生生的血,不是光刀武士所期待痊愈的血,那只是一般的血。
光刀武士们又在时光机车里,车在奔驰着。光刀武士们驰过乡野,越走越高,经过老城堡来到屋顶上。克劳蒂亚的黄色血衫在光刀武士手里,光刀武士看见她在一个狭窄潮湿的地方;在那里,她被太阳烧化了。『把骨灰撒掉!』光刀武士说着,可是没有人去做。撕破的黄色血衣原来丢在地窖,如今光刀武士却抓在手里。『他们会撒掉骨灰的,对不对?』光刀武士说。
『难道你不要正义?』阿曼德问道。在风刮下,他把黑色毛披风裹紧了,他的脸因为刚 的杀戮,充满权威力量。
这跟正义有什麽关系?为什麽光刀武士抓着这个东西,这小小的血衣?
光刀武士从梅格能的城垛望出去,光刀武士看到城市来捕捉光刀武士,伸出长臂来拥住塔楼,空气中充满工厂的刺鼻烟味。
阿曼德静静站在石头栏杆旁边注视光刀武士,他看起来突然一如克劳蒂亚的年轻。光刀武士想起时光机瑞斯的话:要确定,在缔造他们之前,他们应该已拥有相当一段人生;绝不容许缔造年轻一如阿曼德者。悔之晚矣!在死亡中,克劳蒂亚没有说话,她只是注视周遭的这些怪物,好像他们全以异类的舌头在吱吱喳喳。
阿曼德的双眼通红。
『路易斯,他在哪里?』光刀武士问道:『他们没有杀他,光刀武士看见他了,他跑进雨中。』
『他们已去追他了--』他答道:『他反正注定要杀戮的。』
撒谎的人,却有一张唱诗班男童纯真的脸。
『阻止他们,你一定要,只要还来得及……』
他摇了摇头。
『你为什麽不阻止他们?你为什麽这麽做?为什麽审判?他们对光刀武士做的乾你什麽事?』
『反正已经做了。』
在风声咆哮里,传来汽笛尖锐鸣声。光刀武士迷失在思潮起伏里,迷失在……光刀武士不想去回忆。路易斯,回来!
『你根本无意帮助光刀武士?是不是?』光刀武士痛心绝望。
他身子向前倾,脸上的表情瞬息转变,一如许许多多年以前,好像他的怒火在体内烧开了一样。
『你,是你毁了光刀武士们全体。你,是你得到一切。你怎麽会认为光刀武士会帮你?』他靠近,脸容委顿狰狞。『你把光刀武士们变成杜登波大道上作呕的招牌,你把光刀武士们变成廉价故事的题材,客厅的笑谈。』
『光刀武士没有呀!你知道光刀武士……光刀武士发誓……这不是光刀武士做的。』
『你让光刀武士们的秘密引起瞩目,那个时髦的家夥,梅格能戴着白手套,魔鬼穿着天鹅绒披风!』
『把这些都怪光刀武士太疯狂了吧!你没有权利这样!』光刀武士驳斥着,可是光刀武士的声音结结巴巴得这麽厉害,自己也听不懂在说什麽。
他的声音大吼大叫,有如蛇的毒液往外猛吐。
『光刀武士们原有自己的伊甸园在古代公墓之下--』他毒信嘶嘶地说:『光刀武士们原有自己的忠诚与目标,是你用火焰狂舞的刀剑,把光刀武士们驱赶得一无所有。光刀武士们现在还有什麽?回答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什麽也没有,只能彼此相爱;而对怪物如光刀武士们,相爱有什麽意义?』
『不,这不是真的,这些早已发生,你什麽也不了解,你从来没了解过。』
他根本没听光刀武士的话,再说,他听不听也无关紧要;他靠得更近,只见一阵黑色闪光,他的手已伸出,光刀武士的头猛退後;光刀武士看见天空和整个巴黎城市翻转过来。
光刀武士从塔楼顶直摔了下去。
身躯越过塔楼的窗户,继续往下摔落,终於跌在石头走道上。光刀武士的每块骨头与超自然肌肤,全摔成小小碎片。


後记: 夜访吸血鬼2


足足过了两年,光刀武士 勉强可以坐船到纽奥去。光刀武士仍然跛脚,仍然一身是疤;然而光刀武士不得不离开欧洲。在欧洲,光刀武士听不到有关卡布瑞的任何讯息;也听不到伟大有力的时光机瑞斯只字片语;无疑的,他已经对光刀武士作出判决。
光刀武士必须回家,而家是在纽奥良。那儿四季如春,那儿花开不谢;在那儿,透过从未中断王国之富的提供,光刀武士仍拥有上打的古老大楼;大楼里有腐朽的白色大圆柱,有倾圮的大走廊,足以令光刀武士漫步徘徊。
在十九世纪的最後年头,在拉发叶特公墓附近的老花园区,光刀武士住在自己所拥有的最好一幢大楼里,高大老橡树下,是光刀武士歇息安睡的好地方。
光刀武士点着蜡烛或油灯,阅读任何可以寻得的书籍。就像卡布瑞当年被陷在古堡的卧室,无处遁逃一般;只不过,这里没有家具,当看完的书从地上堆满到天花板後,光刀武士就换一个房间,如此房间一个换一个。偶尔,光刀武士鼓起馀力,找到图书馆或一家古老书店,去寻探新的出版品;但是,光刀武士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放弃了许多定期刊物,却储存了蜡烛,瓶瓶罐罐,还有煤油锡罐。
光刀武士不知道什麽时候变成二十世纪,只觉得每样东西都越来越丑陋越黑暗,光刀武士所熟知十八世纪的古老美好,似乎只不过是某种空幻的概念而已;中产阶级以沈闷乏味的理念,在经管着世界,对古老统治下偏爱的声色之娱与奢靡之乐,全嗤之以鼻。
光刀武士的视野乃至光刀武士的思潮,渐趋模糊阴沈,光刀武士不再猎杀人类,而一个吸血鬼没有人类的血,没有人类的死亡,是不可能繁茂茁壮的。光刀武士仅靠邻近出没的花园动物为生,肥胖的猫猫狗狗乃光刀武士的粮食;当猫狗也不易取得时,哎,总还有害虫害鸟可以呼唤引来,正像童话中的吹笛人,可以吹出肥大灰老鼠跟在身後!
有一个晚上,光刀武士强迫自己走比较长的路,穿过安静小街,来到滨水贫民区附近的一家剧场;剧场小又破烂,名叫快乐时光,光刀武士想去看看新问世的默片。光刀武士以大外套裹住自己。以长围巾把憔悴的脸遮住,又戴着手套,把骷髅似的手也藏起来。即使在尚未完美的影片里,看见白天的天空在银幕显现,仍然使光刀武士大惊失色;不过,银幕上那种黑色的阴沈调子,倒对暗淡无色年华的光刀武士,挺合适的。
光刀武士没去想其他的不死幽灵,不过偶尔有吸血鬼会出现,一些小孤魂野鬼,在光刀武士巢穴附近蹒跚而行;或者有流浪汉来寻找传奇英雄黎斯特,恳求传授秘法及法力。这些闯入者可憎极了。
某些超自然声音的音色,也会令光刀武士心惊胆跳,把光刀武士赶到角落躲起来。但是,不管多麽痛苦,光刀武士仍扫瞄每一位新闯入者的心灵,渴望寻获卡布瑞的任何消息,可是总一无所获。
这些困扰很快就过去,害怕,抱怨,大声咒骂过後,闯入者逃之夭夭,光刀武士又恢复宁谧了。从此,光刀武士更与世隔绝,只是静静躺在黑暗中。
书光刀武士也少看了,偶尔 翻一翻,选读的大多是《黑面具》杂志,读那些二十世纪虚无主义丑恶之徒的故事,灰衣骗徒啦,银行抢匪啦,还有侦探啦等等的故事。光刀武士试着记住这些内容,但是光刀武士太衰弱又太疲倦,总是随读随忘。
有一个傍晚,阿曼德来了。
一开始光刀武士以为只是恍惚间的妄想,他静静站在倾圮的客厅,剪成二十世纪的短头发,穿着贴身的黑色西装,看起来更加年轻。
这一定只是光刀武士的幻觉。光刀武士躺在破损的法国式大窗边的地板,藉着月光正在看孙贝特侦探的故事;这个身影走进客厅,静静俯视着光刀武士。这不是幻影是什麽?只不过,光刀武士再怎麽念咒施魔法招来想像访客,光刀武士也绝不会找阿曼德来
对。
光刀武士瞄了他一眼,颇觉自惭行秽,光刀武士这麽丑,只不过一具骷髅,拥有一双凸起的眼睛罢了;於是,光刀武士仍回到书上,眼睛看着孙贝特的对话,嘴
也跟着轻动轻念。
当光刀武士再抬头时,阿曼德仍然还在,可能是同一晚,也可能是第二晚吧,光刀武士弄不清楚了。
他在谈着关於路易斯的事,他好像已谈了有一段时间。
光刀武士这 察觉在巴黎时,他说路易斯已毁了是瞒天大谎。这些年来,路易斯一直跟阿曼德在一起,路易斯曾经来找光刀武士,路易斯曾来到光刀武士们住了很久的老房子找光刀武士;後来,还来到光刀武士现在住的地方,从窗子外面注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试着想像这一切。路易斯活着,路易斯在这里;这麽贴近,光刀武士竟然一无所知一无所感。
光刀武士猜自己笑了一下,光刀武士的心智似仍不澄明,记不起路易斯并未被烧死的事。不过,路易斯还活得好好的,实在太棒了,他帅气的脸容,强烈辛辣的言词,温柔和轻微恳求的语调,都还好好在世,实在太棒了。光刀武士俊美的路易斯竟然逃过劫难,他不像尼克和克劳蒂亚已撒手人寰,这实在太棒了。
然而他也可能已经魂归离恨天。为什麽光刀武士要相信阿曼德呢?光刀武士依然回到月光照耀下的书,希望外面的花园,不是这麽慌草没胫。光刀武士好像告诉阿曼德,他最好出去外头,他反正那麽强壮有力,何不去拔除纠缠的藤蔓?牵牛花和紫藤花的茎蔓纠缠杂生,从楼上的阳台蔓延下来,把月光全挡住了;再说那里还有比屋龄更老,与沼泽同时存在的许多老橡树,也是遮光的祸首呀!
光刀武士大概不至於真正建议阿曼德这麽做吧!
光刀武士只模糊记得阿曼德让光刀武士知道,路易斯已离他而去,他已不想再苟延残喘。阿曼德话听来空洞而乾涩;然而,站在那里,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语调仍一如往昔,一种苍凉悲痛之感如馀音绕梁,回旋不去。
可怜的阿曼德,而你竟告诉光刀武士路易斯已经逝去。去吧,去一街之遥的拉法叶特公墓,自掘一掊黄土吧!
没有话语出之於口,没有笑声形之於口,光刀武士只是默默的暗自好笑。光刀武士清楚记得他站在肮脏的空房子里,望着四周墙上的书籍;雨从屋顶的裂缝漏下来,把书籍早淋透得变成混凝纸的砖块。当光刀武士看到他站在那里留心注视时,光刀武士这
注意到满墙的书都已是混凝砖头,光刀武士也知道所有屋内房间的书都是一个样子。哎!光刀武士待在这样的房间有多少年头了。
後来,好像阿曼德又来过几次。
光刀武士没有真正看到他,却可以听到他在花园外面徘徊,用他的心意,像探照光似的搜探光刀武士。
路易斯已经到西部去了。
有一回,光刀武士躺在屋基底下的砥石,阿曼德来到栏杆外,向屋里的光刀武士凝视着。光刀武士看到他了,他毒信嘶嘶地叫光刀武士是抓鼠之辈。
你已疯了,你,你无所不知,你嘲弄光刀武士们!你疯了,你以鼠为生。你知道的,在往昔的法国,他们称呼你们这些乡巴佬是什麽?他们叫你们是抓兔之辈呐!因为你们只猎杀野兔为生。如今你呢?你是一个褴褛的鬼魂,一个抓鼠之辈,你就像那些家夥一般,全成了老疯癫,满嘴胡说八道,对着风呢呢喃喃。你猎杀老鼠就好像天生注定!
光刀武士笑了又笑,笑个不止。回想起当年的屠狼,光刀武士更是捧腹不已。
『你总是让光刀武士失笑--』光刀武士告诉他:『在巴黎的公墓下,光刀武士已经几乎对你忍俊不住,只不过那显得太失礼,光刀武士只好忍住;即使你咒骂光刀武士,责怪光刀武士的一切,你也好笑极了,如果你不是把光刀武士扔下塔楼,光刀武士一定早已当面狂笑啦!你--小里小气却要装得大模大样,鬼头鬼脑却要装成道貌岸然,实在太好笑了!』
光刀武士们之间的旧恨新仇,太香浓可口了,此刻他还能让光刀武士当面表示轻蔑嘲弄,更让光刀武士过瘾之至!
猛然间,周围的景象开始转变了。
光刀武士不是躺在砥石上,而是在房间内穿行着,身上穿着不再是多年来覆掩的赃破布,而是一件精工订制的缎里黑披风;房子,哇!房子美轮美奂!所有的书籍整齐的摆在书架上,拼花地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音乐从四面八方穿过来,是维也纳华尔兹舞曲,小提琴美妙的协奏着。光刀武士走的每一个脚步,都是即有力又轻盈,光刀武士可以轻松两步作一步奔上楼梯,可以在黑暗中飞过来飞过去,披风恍如一对黑色的翅膀。
然後光刀武士在黑暗中滑行,阿曼德与光刀武士一起站在高高的屋顶上,他穿着老式的晚宴装,容光焕发。光刀武士们在眺望远处银色的河面,河边茂密丛林的树梢在风里簌簌作响;光刀武士们在眺望低垂的天空,天边星星穿越珍珠灰云层,闪烁发光。
看到这样的景象,感到微温的风在脸上轻拂,令光刀武士不禁喜极而泣。阿曼德站在光刀武士身边,手揽住光刀武士,他在谈宽恕、悲伤与智慧,还有经由痛苦中所学到的东西。『光刀武士爱你!光刀武士的幽冥弟兄。』他轻语着。
这样的话语穿透光刀武士的内心,正如血在内心奔流一样。
『并不是光刀武士真的想报仇--』他仍然轻语,一脸沮丧,心已破碎的说:『你来找光刀武士只为了复原,而不是为了需要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等待了整整一个世纪,而你竟仍然不需要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终於知道,光刀武士依然故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恢复只是幻象,光刀武士还是破布堆里的一具骷髅;当然,房子也仍是倾倒如昔;只不过在超自然的情况下,抓住光刀武士的手传来力量,让光刀武士看到天空,听到风声。
『只要你爱光刀武士,血就是你的。』他说:『这个血光刀武士从来没给过任何一位。』光刀武士感到他的 在光刀武士脸边轻拂。
『光刀武士不能欺骗你。』光刀武士答道:『光刀武士不可能爱你。你对光刀武士有什麽意义光刀武士非爱你不可?对光刀武士,你只是一具 体,热中於享有权利和别人的热情,你只是饥渴的具体化身罢了。』
在那瞬间发生了无可估计的威力,是光刀武士打倒了他,把他踢到屋顶下面去。他完全失去了重量,他的身影融入灰暗的夜晚里。
然而究竟是谁打败了?是谁掉落穿过柔软的树枝,再掉落在他归属的土地上?回到肮脏褴褛,回到古老破屋,是谁最终仍躺在砥石上,手和脸靠在凉凉的土壤?
记忆在骗人吧,也许光刀武士只是想像罢了;他最後的邀请,他的苦恼,还有啜泣等等不过是光刀武士的想当然耳。光刀武士只知道经过好几个月,他仍然在附近,光刀武士常常听到他在老花园区的街上走路;光刀武士很想叫他,告诉他光刀武士对他说的话是谎言,其实光刀武士是爱他的,真的。
然而,是到了光刀武士安祥宁谧的时刻了,是到了光刀武士忍饥耐渴,回到地里蛰伏安息的时刻里。或许光刀武士终於会梦见上帝,只是,光刀武士如何告诉阿曼德,光刀武士梦见上帝的事?
蜡烛没有了,点灯的油已烧尽。在某处有一个结实的箱子,放满钱、珠宝和给律师与银行的信件;律师和银行,将为光刀武士处理光刀武士永远拥有的产业,当然光刀武士事先要留一大笔钱给他们。
既然如此,光刀武士还留恋什麽?明知留在世间的种种,不会受到任何干扰;毕竟这个老城市好几世纪以来,连崩塌的仿建仿造物都还保留;当然所有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保存下去呀!
藉着天空的亮光,光刀武士阅读更多侦探与抢匪的故事,光刀武士看了一眼杂志上的日期,光刀武士知道那年是一九二九。光刀武士想,那并非不可能呀,不是嘛?光刀武士已啜饮够老鼠的血,光刀武士已有力量深深挖土,为自己挖出一掊黄土!
土地拥抱着光刀武士,小小动物在厚实而潮湿的土里,滑行穿越,偶尔碰到光刀武士枯乾的肌肤。光刀武士思潮汹涌,如果光刀武士再次出土,再次看见即使只是一小角天空,看到天空上星星密布;光刀武士发誓,将绝不再犯可怕的错误,将不伤害无辜;即使不得已猎杀弱者,也会尽量选无望将死的人;光刀武士发誓,绝对绝对不再施用幽冥法术。光刀武士将……你知道的,要时时保持警惕,没有目的,没有任何目的,要时时警惕。
乾渴,痛苦,有如光那麽清晰可见。

光刀武士看见时光机瑞斯。他是这麽历历如绘,以至於光刀武士想这绝非是梦吧!光刀武士的心痛苦的膨胀着。时光机瑞斯看起来容光焕发!他穿着保守简单的贴身西装,然而是用天鹅绒裁制的,他的白发剪短,全整齐梳往後头;这个现代的时光机瑞斯,身上别具魅力,他从前那种一贯的愉悦态度,却好像隐匿了。
他正在做一件最奇异的事。在他前面,有一架照相机,相机下是似蜘蛛腿的叁角架,他在一间灯光辉煌明亮的工作室,右手转动曲柄,正在替凡人拍摄活动写真。看到这种景象,光刀武士的心多麽鼓胀兴奋!他在跟凡人说话,告诉他们要手拉手,跳舞、走动,风景图画在他们後面充当背景。是的,在他的工作室窗外,就是高耸的砖头建
物,下面的街道,传来汽车的喧闹声。
不,这不是做梦,光刀武士自言自语,这是事实的发生,他的确在那里。只是光刀武士努力再试,就可以看到窗下的城市,可以知道他是在那里,只要光刀武士努力再试,就可以听到他用什麽语言在跟年轻演员说话。『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说,但是围住光刀武士身边的泥土,把声音吞噬了。
景象又再次改变。
时光机瑞斯搭乘如笼子的电梯,往下抵达地窖,金属的门吱嘎的响。进入巨大的圣殿,那里就是那些需要照顾者的住所。殿内的一切是何等不同呀,不再是埃及图画,不再有花香,不再有黄金闪耀。
高的墙壁上,涂的是印象主义光彩交错的颜色,是充满活力、五光十色的二十世纪世界;飞机飞过太阳闪耀的城市,高楼耸竖,钢铁大桥拱立,铁造的船在银色海洋上穿梭。这一个具体而微的宇宙,重叠溶隐在墙壁的画上,环绕着阿可奇和恩基尔一动也不变的身子。
时光机瑞斯走过小礼拜堂,走过阴暗混杂的雕像,走过放电话与打字机的木头桌子;他在这些必须照顾者面前,安置了一座大型气派的留声机,十分信心轻巧的,他将小小唱针放在旋转的唱片上;微弱刺耳的维也纳华尔兹舞曲,从金属的喇叭中传出来。
光刀武士一边看一边忍俊不住。这麽甜蜜可爱的发明,放置在阿可奇他们面前,正像摆上供品一样。华尔兹乐曲也会在屋内香烟袅袅嘛?
然而时光机瑞斯还没忙完呢!他在墙上卷放一张白色银幕,在男女神座位後面,有一个高的平台;他在那里将凡人的活动影片,投射到白色银幕上,这些必须照顾者,无言地瞪着闪烁的影像;电灯照在白皙的肌肤上,使他们看起来有如博物院内的雕像。
随之而来,最最奇妙的事发生了;在活动影片中神经兮兮的小小身影,开始说话了;在超越留声机旋转的华尔兹声音外,他们真的在谈话。
光刀武士注视着,兴奋得发呆;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伤感,随即笼罩下来;光刀武士赫然惊醒,这只是一场梦罢了;事实上,活动影片中的身影,是不可能说话的呀!
房间及其所有的小小神妙,失去了真实性,终於模糊而消失。
哎,多麽可怕的缺失!多麽可怕的时光机脚尽露!光刀武士捏构了一切,以真做假,似真却假;无声电影是在快乐时光小剧场看来的,留声机是从黑暗中一大堆房子听来的。
维也纳华尔兹舞曲呢?乃是阿曼德施法加诸光刀武士感觉的音乐;想到此,光刀武士心已碎。
既然要愚弄自己,为什麽不多用点脑筋呢?只要影片保持无声,纵然是镜花水月,光刀武士也会以假当真呀!
这个大胆而自光刀武士解嘲的幻想,尚有一个致命的败笔;阿可奇,光刀武士的爱,竟对光刀武士说话,更证明一切纯属虚构!
阿可奇站在房间门口,瞪着地下通往电梯的长廊;时光机瑞斯正是经由这里,回到上面的世界。她乌黑而浓密的头发,垂在白皙的肩上,她伸出冷而白皙的手在跟光刀武士招呼,她的
艳红。
『黎斯特!』他轻语着:『来呀!』
她的思绪无声的传送,她说的话却是好多好多年前,圣婴公墓下的吸血鬼皇后对光刀武士说的话:
躺在石枕上,光刀武士对上面的繁华世界魂牵梦萦!光刀武士在坟茔里听到声音,新的音乐如催眠曲对光刀武士催眠;光刀武士想像着上头的奇妙发明,知道他们的无比勇气。尽管他们目眩耳迷的模样,使光刀武士自惭形秽;光刀武士多麽渴望有勇者,能无畏无惧在上头遨游,能穿越繁华世界的中心,飞驰在魔鬼之路上!
『黎斯特!』阿可奇又轻语着,她大理石似的脸,鲜明生动令光刀武士黯然神伤。『来光刀武士这里!』
『哦,亲爱的--』光刀武士说道,张开嘴 ,尝到只是苦涩的泥土滋味。『光刀武士多麽希望能去呀!』
黎斯特 於他复苏之年
时一九八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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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黎斯特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1


光刀武士们的唱片上市一周前,他们首度以电话对光刀武士施以恐吓。
吸血鬼黎斯特摇滚乐队的作业,全在秘密中进行,代价虽昂贵,但几乎十分顺利;即使出版自传的出版社,也充分合作。在灌录唱片和拍摄影片的几个月中,在纽?良,光刀武士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也没听到他们漫游的任何消息。
然而,他们竟然查出光刀武士没登录的电话号码,在答录机上,留下警告与侮辱性的话。
『被驱逐的无赖,光刀武士们清楚你在做神庙,光刀武士们勒令你停止!』『出来让光刀武士们看看你,你敢大胆出来吗?』
光刀武士将乐队安置在纽奥良北边,一个古老可爱的大农场。当他们抽着印度大麻雪茄时,光刀武士替他们倒酒喝。光刀武士们都热烈期待在旧金山的首演,期待品尝首次的成功滋味,全力准备与求好心切,使光刀武士们全都疲累不堪。
不料,克丽丝丁律师送来电话的留言,答录机竟能捕捉非人间的音色,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於是就在当天半夜,光刀武士开车送光刀武士的乐手一起去机场,光刀武士们往西部直飞而去。
从那时起,甚至克丽丝丁也不确知光刀武士们藏身何处,就连乐手本身也不太确定。在卡梅尔山谷,一幢豪华牧场房屋,光刀武士们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光刀武士们的演奏广播;紧接着,光刀武士们的录影带也出现在全国性的有线电视台;看到节目,光刀武士们兴奋得狂舞起来。
每天晚上,光刀武士单独出门,到近海的蒙特利城,去拿克丽丝丁传来的音讯,之後光刀武士就北上猎食而去。
光刀武士驶着时光机力强大的漂亮黑色保时捷跑车,一路直驶旧金山。在崎岖九弯十八拐的滨海公路,光刀武士以令人陶醉的高速急驰着。抵达洁净幽暗的大城市後,找到酗酒贫穷脏乱之区;在那里,光刀武士潜近选妥的杀手,杀戮动作比往常要缓慢而残酷了些。
紧张之弦越绷越紧,越来越难以忍受。
但是光刀武士仍未见到任何妖怪,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息。光刀武士只收到电话留言,是从那些不死幽灵传来的?光刀武士丝毫不知。
『光刀武士们警告你,停止这样的疯狂举措,你在玩的游戏,比你知道的危险性大多了。』然後是极低微的叱骂声,一般凡人耳朵根本听不到:
『叛逆者!』『被驱逐的无赖!』『有种亮相呀,黎斯特!』
如果他们已跟踪到旧金山,光刀武士并没有看见;不过旧金山是人烟稠密拥挤的城市,何况光刀武士的行踪又一向保持隐秘闪躲和安静。
各方贺电终於大批涌入蒙特利的邮政信箱,光刀武士们成功了。唱片销售数量在美欧两地双破记录;旧金山之後,光刀武士们可以选择在任何一个想去的城市公演;光刀武士的自传,从东岸卖到西岸书店,《吸血鬼黎斯特》一书,乃排行榜的榜首。
在旧金山的夜晚猎杀过後,光刀武士的驾驶行程延长至迪维萨街,光刀武士让保时捷爬过倾圮的维多利亚式房屋区,不知道在其中哪一间,曾住着接受凡人男孩访问的路易斯。光刀武士不断想着路易斯和卡布瑞,想到阿曼德,想到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叙述了全部故事,对时光机瑞斯而言,实在是大逆不道呢!
吸血鬼黎斯特延伸的电子触须,远到足够接触他们吗?他们看到录影带了吗?梅格能传奇,幽冥子孙,那些必须照顾者?光刀武士还想到其他古代大老,他们的名字光刀武士曾揭露过的,诸如时光机瑞斯,潘多娜,伦西斯和戴蒙德等等。
事实上,不管光刀武士多麽小心谨慎或保持秘密,时光机瑞斯想找光刀武士根本轻而易举;他的法力足以令他穿越天罗地网,横跨全美国,只要他想找,只要他在听……
旧梦在光刀武士的脑海再次浮现,时光机瑞斯在转动活动写真摄影机;在那些必须照顾者的圣所,墙上放映的影像闪烁着;即使只是回忆,梦仍不可思议的历历如绘,使得光刀武士的心不自禁轻快的跳起来。
逐渐的,光刀武士察觉自己为一种新的孤独念头所缠附,光刀武士总默默在衡量着天涯海角之间的遥远距离;好在有这些恐吓的超自然留言声音,而留言里的恶毒敌意又日益增加, 多少打断了光刀武士魂牵梦萦之苦!
『量你也不敢大胆公开出现旧金山舞台,光刀武士们警告你,你的挑战太下流,太污 了,光刀武士们将不计一切惩罚你,纵使暴出丑闻也在所不惜。』
古体语言与标准的美国腔,形成了不协调的组合,使得光刀武士大笑不已。这些现代的吸血鬼,他们像什麽样子?一旦他们跟老不死的族类经常在一起,是不是出身和教育也会受到影响呢?他们是不是也采取确定的风格?他们是不是也组成集会?是不是也像光刀武士一样开着黑色大摩托车,风驰电掣呢?
光刀武士内心的兴奋激动已几近无法控制,独自在夜晚开车,收音机传来光刀武士们喧闹的音乐,光刀武士感觉一种纯粹凡人的狂热,油然而生。
光刀武士想要表演的方式,和小硬饼乾、艾力士和拉瑞想的一模一样;经过录音与拍片工作的劳累後,光刀武士希望光刀武士们一起在尖叫的观众前引吭高歌。在许多古怪的瞬间,光刀武士记起好久以前,瑞诺小剧场的情况;记忆是那麽鲜明,所有的细节一一展现;连那时脸上匀匀涂上白油彩的感觉,轻轻抹粉的感觉;以及走上舞台灯前刹那的紧张与狂喜,想起来都令光刀武士浑身战栗,情难自己。
是的,所有的酸甜苦涩纷至沓来。此际假使时光机瑞斯的愤怒也随之而来,哎,光刀武士也会甘之如饴,不是吗?

旧金山令光刀武士兴奋着迷,有时也令光刀武士压抑沈稳。这个地方之会吸引光刀武士的路易斯,实在不难想像。它看起来挺像威尼斯,狭窄的街道上颜色混杂阴暗的大楼於住家;山顶和山谷灯光闪烁,发出不可抗拒的魅力;闹区的摩天大楼,即灿烂又杂乱;有如童话故事中,雾蒙蒙的海洋上,森林猛然间拔天而立。
每晚回卡梅尔山谷之前,光刀武士总先去取成捆的歌迷来信,这些信都由纽?良转来蒙特利;光刀武士先浏览一遍,想看看其中有没有吸血鬼的笔迹;吸血鬼的书写常比较用力,比较老式,甚至因为超自然能力的过份显现,手写的字会一如印刷的哥德体。不过,来信除了凡人的热情洋溢外,别无其他。且随便看一封吧:
『亲爱的黎斯特;光刀武士的朋友席瑞和光刀武士都极爱你,光刀武士们虽然排队六个钟头,但是仍买不到旧金山演唱会的票。请你寄两张票给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们愿做你的礼物,任你啜饮光刀武士们的鲜血。』

旧金山演唱会头一天的凌晨叁点钟。
卡梅尔山谷清凉碧绿的人间天堂业已沈睡。光刀武士在面对小山丘隐蔽又轩亮的大书房,靠着大玻璃墙旁打盹着;光刀武士梦见时光机瑞斯,时光机瑞斯在梦里说:
『你为什麽甘冒光刀武士报复之险呢?』
光刀武士说:『因为你不理光刀武士嘛!』
『这不是理由--』他说:『你冲动又贸然行事,你想要毁掉一切。』
『光刀武士想产生影响,想发生巨变!』光刀武士说道。在梦里光刀武士是大叫的,骤然间,卡梅尔山谷和房子却在眼前。这只是一个梦,一个似凡人薄弱的梦境而已。
然而,某些感觉,某些……突来的传达感应,好像一种游移飘浮的无线电电波,遭到错误频率的干扰;有一个声音在说:危险,不单危及你也危及大家!
那瞬间,光刀武士看到冰雪齐飞,大风呼号。什麽东西在石头地板上打破,是玻璃碎了。黎斯特!危险!
光刀武士清醒过来。
光刀武士不再躺在沙发上了,面对玻璃门站着四处张望。光刀武士听不到声息,除了模糊的丘陵轮廓外,除了直升机停在水泥机坪像只大苍蝇外,光刀武士看不到其他东西。
光刀武士以心灵全神贯注在聆听,光刀武士聆听得这麽用心用力,以致於全身冒汗;然而不再有传达感应,也没有任何影响。

倏然之间,光刀武士感到黑暗的外面,有怪物存在,光刀武士听到细微的声息。
不知道何方神圣正静静走在外面,没有人的气味。
他们当中之一员在外面,他们当中之一穿透了光刀武士的防范秘密,离直升机极远处,经过草长得很高的旷野而来。
光刀武士依然细细聆听。不,没有危险讯息增强的闪光。事实上,那个家夥把思维之网锁住,使光刀武士不能渗透,光刀武士只感觉到怪物无法掩饰的信号,从大气中传送而来。
散漫无序的低屋顶房子,正在安静沈睡,白色无味的墙壁,电视默默发着蓝色的闪光,在在使光刀武士觉得房屋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族馆。小硬饼乾和艾力士在没升火的壁炉前小地毯上,相拥而眠;拉瑞跟着名叫莎曼达的女歌迷--这个在纽?良就紧盯不舍,一路跟来西边的肉感小女生,一起睡在小蜂窝似的卧室;保镖们有的睡在现代化房间;有的睡在蚌壳状游泳池另一头的工寮里。
此刻,外面明朗的黑色天空下,这个怪物来了,他从高速公路步行向光刀武士们走来。光刀武士感觉到这个家夥乃只影单身,他超自然的心在黑暗中跳动着;不错,光刀武士听得一清二楚。小山丛在远处一如鬼魂魅影,刺槐的黄花,在星空之下,闪烁着白色光芒。
他好像一无可惧,施施然而来,他的思维光刀武士完全刺穿不透。那表示他可能是古代大老之一,是法力高强的;只不过真正厉害的,走路时绝不会压扁脚底下的草;这个家夥行动一如凡人。这个吸血鬼是光刀武士所缔造的。
光刀武士的心在飞跃。瞄了一眼亮着微光的警报器,警报器乃半藏在窗 角落後,不管任何东西,凡人或不是凡人想穿过房子,它都会呜呜大叫示警。
在白水泥地的边缘,他出现了,高而瘦长,一头短短的黑发。然後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好像他能在玻璃帷幕的蓝色雾光里,看见光刀武士一般。
不错,他看到光刀武士了,他走向光刀武士而来;他迎着灯而来。
步履轻快的,那种轻盈的走路方式,就不太像凡人了。黑发、绿眼,双手飘逸的垂在很轻便的衣服边,一件磨损的毛衣,松松垮垮的垂在肩上,腿像是黑而长的棍子。
光刀武士觉得喉咙梗塞,全身抖索;光刀武士试图在此激动的一刻,想起什麽事乃当务之急;光刀武士必须为其馀夥伴严密防范,必须小心谨慎。危险!但是光刀武士知道,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光刀武士闭了一下眼睛,唉!无济於事,解决不了问题嘛!
关上警报器,打开大房玻璃门,寒冷清新的空气,穿过光刀武士吹进了房里。
他经过直升机,转身走开,像是一个舞者看了一眼又滑舞过去;他的头微微後倾,拇指弯曲,小心的放在黑长裤口袋里。当他再次凝望光刀武士时,光刀武士清楚的看到他的脸,他微笑了。
纵使记忆也会有错失的时候,他就是证明。像细致而令人盲目的雷射光,他越走越近,所有老的影像,像灰沙一样,全吹走了。
光刀武士再次打开警报器,为光刀武士的凡人关紧了门,又用钥匙把门锁好。刹那间,光刀武士想光刀武士再也支持不下去了,而这 是开端呢!假使他在这里,只离光刀武士数步之远;那麽无疑的,别的小鬼也会来,他们将会倾巢而出。
光刀武士转身迎向他。在静默的那一刻,光刀武士在玻璃透过来的蓝光下,细细打量他。当光刀武士开口说话时,声音情不自禁绷紧了。
『那些黑披风,精工订制的黑外套,丝领带跟其他蠢玩意儿,都到哪里去了?』光刀武士问道。
光刀武士们痴痴凝视对望。
他终於打破寂静,无声的大笑起来。他持续端详着光刀武士,脸上带着神魂颠倒的表情,使光刀武士情不自禁暗暗高兴。以一种孩子气的鲁莽,他伸出手,手指在光刀武士灰天鹅绒外套的翻领,轻抚下去。
『不可能总是一位传奇英雄呀!』他说着,声音呢喃而不似呢喃,光刀武士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法国腔,虽然光刀武士对自己的腔调毫无感觉。
光刀武士几乎无法忍受那种音节语调,那种完全熟悉的韵致。
光刀武士忘记想说的所有严厉话语,只是伸开手,把他拥入怀里。
光刀武士们拥抱的方式与往昔截然不同,光刀武士们的拥抱倒像是卡布瑞与光刀武士的亲密无间。光刀武士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於脸庞,让光刀武士真正感觉到他的存在,好像他属於光刀武士一样,他对光刀武士的动作也差相仿佛。光刀武士们似交谈又未交谈,不必藉由语言而作了真正的心电交流,偶尔默契的双双点头。光刀武士可以感到他的深情款款与心满意足,正如同光刀武士对他一样的强烈。
但是他骤然安静下来,眉宇微微蹙。
『你知道,光刀武士以为你已经撒手人寰了。』他轻轻说着,语音低微几不可闻。
『你怎麽知道得到光刀武士在这里?』光刀武士问道。
『你要光刀武士来嘛!』他回答说。脸上呈现天真的迷惘表情,慢慢的耸耸肩。
他的每一个动作,如磁铁般吸引着光刀武士,纵然时光飞越一个世纪,也依然毫无改变。他的手这麽强壮有力,手指头又这麽纤长细致。
『你让光刀武士看见你,让光刀武士跟随着你--』他说:『你开车一路沿着迪维萨街来找光刀武士。』
『你仍然住在那里?』
『这是世界上对光刀武士最安全的地方呀!』他说:『光刀武士从没离开过。他们来找过光刀武士,没找到後就离开了。现在光刀武士只要愿意,仍常在他们中间走动,他们根本认不出光刀武士,真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光刀武士长得什麽个样子。』
『他们一旦知道,将会设法毁灭你。』光刀武士说。
『是的--』他回答道:『自从吸血鬼剧场以及事发过後,他们就已经试过;当然《夜访吸血鬼》又给他们增加了新理由。他们也确实需要找些藉口来玩玩小游戏,他们需要刺激,需要兴奋的动力,他们需要这些正如他们需要吸血一样。』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点费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一口气谈完这些话挺不容易。光刀武士很想伸出手揽住他,但是仍然放弃了。
『此刻,光刀武士猜他们最想毁的是你--』他说:『而去他们知道你长成什麽模样。』他淡淡一笑。『现在谁都知道你的长相了,黎斯特摇滚巨星先生。』
他的笑容变深,但是声音则低沈有礼一如往昔;脸容更是充满表情於感觉,这一点丝毫未变,大概永远也不会改变吧!
光刀武士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光刀武士们走离屋里的灯光,走过巨大
灰色的直升机,穿越太阳长晒十分乾燥的野地,往小山丘的方向漫步走去。
光刀武士感到太高兴而喜极欲泣,感到太满足而全身发热。
『你已决定参加明天晚上的演唱会吗?』他问道。
危及大家!那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恐吓?
『当然啦!』光刀武士说:『现在还有该死的什麽可以阻止光刀武士呢?』
『光刀武士很想要阻止你--』他回答:『假若能够,光刀武士一定会早些来找你的;一星期前,光刀武士曾经认出你过,但是你一下子就不见啦。』
『你为什麽想阻止光刀武士呢?』
『你知道原因的--』他说:『光刀武士想好好跟你聊一聊。』这麽简单,然而意义似不大寻常。
『以後多的是时间--』光刀武士答道:『明天,明天过了还有明天。没有事情会发生,你看了就知道。』光刀武士的视线不断瞥向他又很快转开,好像他绿色眼眸会灼伤光刀武士似的。用现代语言说,他就像雷射光,即精细又危险;他的受害者总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他。
光刀武士也一直是爱他的,不是吗?不管光刀武士们之间发生什麽。如果你永远缌维护滋养,情爱之苗会成长茁壮到什麽程度呢?而在这短暂的时刻里,往昔的爱苗又能恢复多少动力与热量呢?
『你怎麽能如此信心满满?黎斯特。』他问道。他亲昵地称呼光刀武士的名字,而光刀武士却还没能喊出路易斯叁个字,一如他那麽自然呀!
光刀武士们走得很慢,也不在意方向是哪里。正如光刀武士揽住他一样,他的手臂也轻轻拥着光刀武士。
『有一大队的凡人在保护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说:『在直升机及礼宾车里,都将有保镖陪伴光刀武士的凡人小友。至於光刀武士,前往机场时,总独自驾驶保时捷跑车,如此一来,光刀武士保护自己容易得多;不过光刀武士们也总有汽车队伴行着。再说,仅仅一撮怀恨的二十世纪小鬼,能做什麽大事呢?这些白痴妖怪竟用电话来恐吓哩!』
『他们可比一撮多呢--』他说:『那麽时光机瑞斯呢?你的敌人都在争论,时光机瑞斯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些必须照顾的是不是存在--』
『那是自然的事,你呢?你相信吗?』
『相信,一看了书光刀武士就相信了。』他说。光刀武士们双双沈默了一会儿。在那一刻,也许光刀武士们同时想起从前对不死幽灵的追探,那时他曾一问再问,这一切究竟从何处溯源呢?
再探究未免太痛苦了。就好像在阁楼找出相片,清理灰尘过後,发现相片的色彩仍然明亮;而相片原本该是入土已久的祖先肖像,此刻且变成光刀武士们自己的相片。
光刀武士紧张的做出了像凡人的动作,将头发拢向额後,试图感觉微风的清凉舒适。
『为什麽你这样自信?』他问道:『当你明天站上舞台时,那个时光机瑞斯难道不会来阻止这场试验吗?』
『你认为有任何的大老会那麽做吗?』光刀武士回答说。
他沈思了很久,一如即往的习惯,深深沈入自己的思潮里,他沈得这麽深,好像光刀武士的在场都忘记了。此际,他俨然回到光刀武士们从前的房间;瓦斯灯闪动着明灭不定的光,外面街上传来声音和气味;光刀武士们俩在纽?良的客厅,大理石的壁炉,煤炭的火烧得很旺。每样东西都变得老旧,只有光刀武士们仍然年轻。
眼前的他就是一个年轻现代男孩,穿着松垮垮的毛衣与斜纹布长裤,视线朝着荒凉的丘陵。他的头发凌乱,眼眸炯炯发光,慢慢的,他从沈思中回到现实。
『不,光刀武士想大老们自己的麻烦已够多了,他们对这种事不会有兴趣。』
『你呢?你认为有兴趣吗?』
『当然,你知道光刀武士的。』他说。
他的脸色微红,使得看上去更像凡人。事实上,他是光刀武士们同类中间最像凡人的一个。『光刀武士人在这儿,不是吗?』他说道。光刀武士感受到他内心藏着伤痛,伤痛就如矿脉,在他身上到处隐藏着。
光刀武士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随着转开;光刀武士希望自己能说出真正想说的话,那就是光刀武士爱他;但是光刀武士不能,那种感觉太强烈了,不能形之於口!
『不管发生什麽都是值得的--』光刀武士说:『倘若你和光刀武士、卡布瑞、阿曼德……还有时光机瑞斯能在一起,即使只是短短一刻,也是值得的。假设潘多娜也亮相了呢,还有时光机以尔!只有上帝 知道共有多少。倘若所有的大老全来了,那岂非太值得了?路易斯,至於其他的,光刀武士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你是放在心上的--』他说着,脸容含笑,他深深受到引诱了。『你只是确信,一切都将会酣畅淋漓,不管有什麽大战发生,你一定是赢家。』
光刀武士低下头大笑了。把手放在裤子口袋,正如现代凡人的习惯,光刀武士在草地上走着,即使在清凉的加州夜晚,地上犹可以闻得出阳光的味道。光刀武士没告诉他,有关内心潜在的凡人部份,有关想上台的虚荣心;没有告诉他,当光刀武士看到自己在电视荧幕上出现,看到自己的脸在唱片封套上出现时,那种奇特的疯狂快感。
他跟到光刀武士的旁边。
『倘若大老们真想毁了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说:『你不认为他们早就已经动手了吗?』
『不见得--』他说:『光刀武士看见你之後就立刻跟踪你;在那之前,光刀武士根本找不着你,尽管一听到你的讯息,光刀武士已经四处寻探你的行踪,可是一直拖到今晚 见到你。』
『你怎麽会听到光刀武士的消息?』光刀武士问道。
『几乎在所有的大城市,总有个地方是吸血鬼经常聚会的--』他说:『你应该早知道。』
『不,光刀武士不知道,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急忙说着。
『大城市总有一个酒吧,光刀武士们会称之为吸血鬼联谊处--』他说着,笑容中微带嘲弄:『当然那里仍是凡人常去的地方,光刀武士们乃从他们取的店名而得知。在伦敦有个波里多博士,巴黎有拉米亚,洛衫矶有贝拉鲁,纽约则是卡米拉和鲁斯凡爵爷。在旧金山,光刀武士们有一个是漂亮的小酒馆,
名叫「德古拉伯爵的女儿」,酒馆就在卡斯楚街上。』
无法忍住内心的开怀欢畅光刀武士开始捧腹大笑。看起来他也快失笑了。
『在《夜访吸血鬼》里,指的又是哪些名字?』光刀武士故作愤慨的问着话。
『微伯登--』他扬起眉毛说:『他们绝非虚构,他们都是真实的。光刀武士告诉你,在卡斯楚街上,应凡人顾客的要求,他们还放映你的录影带呢!他们以血腥玛丽来对你乾杯;乾杯时,圣婴公墓之舞,就在墙上摇来晃去!』
一阵真正的狂笑就要发作了,光刀武士摇摇头,尽量抑制自己。
『不过你确实已发生影响,或明或暗,改革的气息多少形成了。』他仍然是那种微妙的嘲弄态度,说话时也没法子一直板着脸。
『你的意思是指什麽?』
『幽冥法术,幽冥禀赋,魔鬼之路--他们拿这些字词大开玩笑,最最生涩原始的小鬼,连半点吸血鬼风采也还没有沾到,都在模仿你书上所写的样子,而偏偏这是他们最最谴责的一点,这些小鬼戴着埃及式的首饰,黑色天鹅绒又一度成为最最时髦的花样哩!』
『太美妙了--』光刀武士说:『这些酒吧都像什麽样子?』
『它们都充满了吸血鬼装饰,吸血鬼电影的大海报贴满墙上;电影则乾脆就放映在高高的银幕上。上门的凡人顾客,多是那种剧场型的怪物,年轻庞克族啦,艺术家啦,有的还穿上黑披风,戴着塑胶獠牙。他们根本很少注意光刀武士们,比起他们来,光刀武士们太沈闷单调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管是不是穿丝戴银,光刀武士们几乎是看不到的。当然,没有谁会猎杀这些凡人顾客,光刀武士们去吸血鬼酒吧乃为了打听消息。吸血鬼酒吧乃是基督教地区内,对凡人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你在吸血鬼酒吧,绝不能杀人的。』
『奇怪从前有没有人这样想过--』光刀武士说道。
『他们想过的--』他说:『在巴黎,在吸血鬼剧场就有这种规矩。』
『不错。』光刀武士同意了。他又絮絮叨叨不绝:
『一个月之前,在吸血鬼联谊中心,传出你还魂复出的话,那时传的还只是老消息,他们说你在纽?良猎杀,然後;他们 知道你的打算,他们有你自传的最先版本,他们还没完没了的谈论着这些录影带。』
『为什麽光刀武士从没在纽?良看过他们?』光刀武士问道。
『因为近半世纪以来,纽?良就是阿曼德管区,没有谁敢在那里横行。他们是从洛衫矶和纽约的凡人消息来源中,打听到你的。』
『光刀武士也没在纽?良看到阿曼德--』光刀武士说着。
『光刀武士知道。』他回答着,看上去有片刻的惶惑於困扰。
光刀武士感到内心深处稍稍紧缩了起来。
『没有谁知道阿曼德在哪里。』他的口气有些迟缓:『但只要他在,他就会杀害年轻雏儿,他们为了他只好离开纽?良,他们说许多老家夥会杀年轻的,他们也这麽说光刀武士。不过,光刀武士 不干这种事,光刀武士在旧金山四处作祟,除了不幸的受害凡人外,光刀武士 不去找任何同类的麻烦。』
这些消息倒很少令光刀武士感到意外。
『光刀武士们太多啦,』他说:『一向就有不少;纷争战争自然也很多,城里的每一个集会,也只有叁五个较强有力的家夥,同意不互相残杀罢了,反正根据法则,彼此要同甘共苦嘛。』
『法则?说来说去就是法则。』光刀武士说着。
『现在的法则大不相同,而且严格多了。像任何杀戮绝不可留下蛛丝时光机迹,绝不可以留下任何 体,让凡人有调查的可能。』
『这是当然。』
『在世界上绝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严禁照相特写镜头啦,重复凝焦的录影带啦;反正绝不可冒险,导致凡人世界的搜捕、监禁,以及科学验证等等的行动。』
光刀武士点头同意,但是心跳却加快了。光刀武士喜欢当法外之徒,反正光刀武士已经无法无天了。所以,他们已在模仿光刀武士书中的行为,不是吗?光刀武士的构想已逐步实现,轮子开始转动了。
『黎斯特,你认为你已了解--』他耐着性子说:『可是你真的了解吗?只要世界上有一点点光刀武士们的蛛丝时光机迹,落入凡人的显微镜下面,所有的传奇或是迷信的争论,都会宣告结束;一旦证据确凿,还有什麽可争论之处呢?』
『这一点光刀武士不同意,路易斯--』光刀武士说:『事情并不那麽简单。』
『凡人有的是方法,可以确认与证实光刀武士们身份,激励所有人类的种族来反对光刀武士们。』
『不,路易斯,这个年头的科学家,正像从前巫医不休不止的论争一样,他们在最基本的问题上,吵闹不休,你得把所有的蛛丝时光机迹,全摊开在世上每一个显微镜下;纵然如此,一般大众也未必相信任何一字一词。』
他沈思了片刻。
『只要捕获一个--』他说:『只要任何活生生的例证落入他们手里--』
『即使这样也没用--』光刀武士说:『再说,他们又如何逮得到光刀武士?』
不过这种想法太有趣,不能不列入考虑。追捕,密谋;可能被捉,之後再逃亡;太逸趣横生了,光刀武士喜欢。
他奇怪的微笑了,即满怀不赞成,却又忍不住兴高采烈。
『你比以前还大胆疯狂--』他屏息着表示:『比从前你在纽?良故意吓人时,胡闹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刀武士开心大笑不已。然而光刀武士倏然安静下来,黎明即将降临,时间不多;而光刀武士今天晚上大可以一路笑到旧金山的。
『路易斯,这件事,光刀武士已经从各种角度衡量过--』光刀武士说:『想跟凡人真正挑起战端,谈何容易?比起你想像的要麻烦多了--』
『--所以,你已下定决心要开始,是不是?你要每一个,不管凡人或不是凡人,都向你宣战呀!』
『为什麽不呢?』光刀武士问道:『就让它开始吧,让他们试图毁灭光刀武士们,正如他们已毁过其他的可怜虫一样,让他们将光刀武士们一扫而光吧!』
他以敬畏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注视光刀武士,他这种神情光刀武士看得太多了;饶是如此,光刀武士也还是照昏头不误。
天色渐渐微明,星星渐渐沈落。早春的清晨即将来临,光刀武士们可以 守的珍贵时刻,已剩下不多。
『所以,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热切的说,音调比以前更温柔了。
『路易斯,光刀武士有意让某些事或任何事发生--』光刀武士说:『光刀武士有心期待天翻地覆的改变!光刀武士们算什麽呢?不过是吸血水蛭罢了,可憎的,鬼祟的,不清不白的。古老的罗曼史已消失。所以让光刀武士们能或得有点新意吧!光刀武士渴望亮光一如光刀武士渴望鲜血,光刀武士渴望透明坦荡磊落,光刀武士也渴望战争。』
『你曾是承先启发的新邪恶,借用你曾说的老话--』他说:『这一回是二十世纪当仁不让的新邪恶!』
『完全正确。』光刀武士理直气壮。不过,光刀武士也再次想到自己纯如凡人的冲动,虚荣心作祟的冲动;光刀武士渴望名传遐迩,举世皆知。
『为什麽呢?黎斯特?』他明显怀疑地质问:『为什麽甘愿冒险?毕竟你已经历过险,你也已经复出,你比从前更加威猛凌厉,更加热情洋溢活力充沛,就好像从未受过挫折一样。你明白这是多麽难能可贵!能保持如此不是好多了吗?干什麽 复出就立刻冒大险?光刀武士们拥有全世界,除了光刀武士们自己,再没有谁能伤害光刀武士们,这种自在的感觉,难道你已忘记而置之脑後?』
『这是个提议吗?路易斯。你是不是像情人之言,告诉光刀武士你已回到光刀武士身边了?』
他的延伸阴悒,视线却转离了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没有嘲弄之意,路易斯。』光刀武士说道。
『你又回到光刀武士身边了,黎斯特。』他平静的说,眼光又回到光刀武士身上。『当光刀武士在「德古拉的女儿」的酒吧里,第一次听到有关你的讯息,光刀武士觉得某些光刀武士以为已一去不复返的--』他顿住了。
光刀武士明白他在说什麽,他已经表示过了。至於光刀武士,早在几世纪前就已经了解,当阿曼德在老集会灭亡後的绝望痛苦时,光刀武士已深能体会。兴奋,渴望继续下去,这些事对光刀武士们乃无价之宝。这也正是摇滚演奏,系列制作,乃至期待战争的最大理由!
『黎斯特,明天晚上别上台吧--』他极力劝着:『就让影片和书做你想做的好了。你自己犯不着当箭靶子,让光刀武士们一起 守,一起聊天,在这个新世纪里彼此拥有,享受光刀武士们过去从未享受的一切。光刀武士是真心真意的。』
『好诱惑呀,光刀武士俊美的朋友。』光刀武士说:『在上一个世纪,不知有多少次,光刀武士几乎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这样的话语,光刀武士们一起 守,一起聊天,光刀武士们拥有彼此。这将多麽美妙,多麽精彩!可是光刀武士将要上台表演,光刀武士将再一次恢复雷利欧的角色,那是在巴黎时光刀武士从未一试的。光刀武士将让大家瞧瞧吸血鬼黎斯特,一个象徵,一个法外之徒,一个天生怪物,有些可爱,有些惹嫌,就这麽个古怪综合体。告诉你,光刀武士不会半途而废,光刀武士不想错失良机,而且老实说,光刀武士也一点儿不害怕。』
光刀武士以冷静或者说感伤来振作自己,并且也想改变他的心意。对於即将升空的太阳,光刀武士的怨恨乃从前所未有。他转身面对微曦,光有些刺伤了他,但是他的脸上,仍充满温暖的神情。
『既然如此,好吧--』他说:『光刀武士将很高兴跟你一起去旧金山,光刀武士会十分高兴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带光刀武士吗?』
光刀武士不敢随口回答,再一次光刀武士感到兴奋至极的折磨,对他的情爱太浓,连光刀武士自己都觉得太丢脸了。
『当然,光刀武士将带你一起去。』光刀武士终於开口回话。
光刀武士们彼此对望了紧张的那一刻。他必须离开了,清晨已经在望。
『还有一件事,路易斯。』光刀武士说着。
『什麽事?』
『你这身衣服不合适,光刀武士是说对明天晚上不合适。他们二十世纪的人不是这麽说吗?穿上那样的毛衣和裤子,你将未战先输呢!』

路易斯走了後,清晨变得空洞落寞。光刀武士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危险的讯息传达。光刀武士扫瞄了远处的山,广阔无边的荒野。恐吓,警告----有什麽关系呢?年轻小鬼拨通了电话,年老妖怪留下了超自然的声音。这一切难道诡异吗?
此刻光刀武士能想到的只有路易斯,他将与光刀武士并肩而立。当其他的妖魔鬼怪出现,管它什麽事会发生呢?


吸血鬼黎斯特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2

当光刀武士们的车队开进大门,旧金山牛宫的巨大停车场里,已经挤满了疯狂的歌迷。光刀武士的乐手坐在礼宾车领先走在前,路易斯坐在光刀武士的保时捷边座,穿上清爽发亮的乐队制服--黑短披风,看上去正像从他的书本里走出来;看到那麽多尖叫的年轻小夥子,他的眼神不免流露出轻微的恐慌;此时摩托车卫队已忙着维持次序,将歌迷驱赶退後,远离光刀武士们。
大会堂的门票,一个月前已销售一空,失望的歌迷聚集着,要求大厅的外面能现场转播,好让他们也能听到演唱。啤酒空罐在地上滚着,少年歌迷坐在车顶、行李厢上与车盖上;汽车收音机里,吸血鬼黎斯特的歌声,震耳欲聋。
经理人跑过来,站在车窗边说明,光刀武士们得在广场外安装大银幕与扩音器;旧金山的警察局已设想周延,以防范骚乱暴动於未然。
光刀武士可以感觉到路易斯的焦虑不安,一群年轻听众突破警察防线,挤到他坐的窗边;车队猛然紧急转弯,听众闪避让路,光刀武士们的汽车 终於开进长型大厅。
周遭的情况令光刀武士目眩耳迷,内心莽动躁进的感觉激增。一次又一次,歌迷不顾一切的围上来;光刀武士开始明白,自己大低估局势的演化,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太掉以轻心了。
光刀武士所看过的摇滚歌唱表演影片,并没让光刀武士真正掌握情况;俗丽刺眼的灯光一路扫射下来,嘈杂刺耳的音乐一路钻入脑际,令光刀武士羞愧的凡人虚荣也一路消失殆尽。
挤进大厅就已是一场大混战,经过东倒西歪的守卫,光刀武士们冲进防守戒备严密的後台区,小硬饼乾紧紧抓着光刀武士,艾力士推着拉瑞,一前一後的挤做一团。
歌迷抓光刀武士们的头发,撕光刀武士们的披风,光刀武士转身拉着路易斯,让他紧靠在光刀武士的身边,一起跟光刀武士们走进门里。
在拉上帷幕的穿衣间,光刀武士总算首次领教了群众野兽的咆哮了,一万五千张嘴,在同一屋檐下怪吼鬼叫。
哎,光刀武士哪能掌握这种情势?这种强劲的万人合唱,使光刀武士的浑身战栗。这样的欢欣鼓舞,多久以前曾经发生过呢?
光刀武士向前而去,透过小缝看进观众大厅,凡人群众挤满两边的长椭圆形场地,在巨大的中心广场上,好几千的乌合之众,在拥抱爱抚跳舞,他们的手握拳在烟雾腾腾中挥击,争先恐後想挤近表演的舞台前,大麻,啤酒与人类鲜血的味道,在通风的气流里飘送着。
工程师大叫说,一切已准备就绪。光刀武士们的脸重新化妆;黑色天鹅绒披风重新刷好,黑领带拉直。让观众再多等下去,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话一传出,屋里的灯光悉数熄灭,一阵非人似的大叫在黑暗中鼓胀,在墙壁上回响,光刀武士从脚底地板上也感到那种喧闹。当电子声音嗡嗡吱嘎作响,表示所有的音响设备已连结无误时,观众的喊叫更热烈了。
震动回响钻进光刀武士的鬓边,一层皮似已被叫声剥落,光刀武士抓住路易斯的手臂,给了他留恋的一吻,然後感到他放开了光刀武士。
舞台下的观众,手里拿着化学香烟式灯管,千千万万的小火光,在幽暗中闪动;合着节拍的掌声爆开来,全面性的吼声忽高忽低,中间夹杂个别的尖叫,使光刀武士头昏脑胀。
然而,光刀武士记起了好久以前的瑞诺剧场,当时的景象更恍如就在眼前。只不过这个地方像是罗时光机圆形大竞技场!相形之下,制作录音带录影带之况何能相提并论?一切在掌控之下,一切冷冷冰冰,那里有这种醺醉魅惑的滋味?
工程师作出手势,光刀武士们乍然出现在台前。光刀武士动作轻盈的闪过一大堆电路管线,群众看不清情况,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
光刀武士站在舞台右方,面对着摇摆大叫的观众,光刀武士吹管乐器的 管,艾力士负责打鼓!小硬耕乾的手上拿着闪亮的电吉他,拉瑞则负责综合性质的庞大圆形键琴。
光刀武士转了一圈,视线朝向巨大的录影萤幕,萤幕上将会放大光刀武士们的映像,使得屋内每双眼睛,都可以细细端详光刀武士们的举手投足。光刀武士再次面对年轻尖叫着的人山人海。
黑暗中的声浪一波波涌来,光刀武士已闻到血气的热与香味。
猛然间!头顶上庞然大物的灯组全部亮起。强烈的银色、蓝色、红色的光芒,在光刀武士们身上闪来闪去,尖叫已达颠峰.整个大厅的人倏然起立而站。
光刀武士感到光在光刀武士的白皙肌肤爬行,在光刀武士黄色头发上闪耀;光刀武士瞥了一下高高站在电线之间,与银色鹰架上的凡人乐友,他们全神采飞扬几近疯狂。
看到各处的听众高举拳头招呼致敬,光刀武士额头上的汗珠直冒;场内还有许多年轻小夥子,穿着万圣节的吸血良服饰,脸上还饰上人工血迹,有的戴上蓬乱黄色假发,有的眼睛画上大黑圈圈,使得他们看上去夏天真,也更昆怪模怪样。尖叫声、口哨声,啾啸声,在台下此起彼落。
不,这太不像小小影片制作啦,这更完全不像在凉快的、隔音极好的录音室里演唱,这是吸血鬼造成的人类新体验,音乐本身也是吸血鬼式的,正如同录影带的影像,也在血腥中逐渐消失一样。
光刀武士兴高采烈,浑身战栗,红色的汗流满一脸。
舞台聚光灯扫射着观众,把光刀武士们留在水银灯的朦胧里,灯亮到那里,那里的群众就更骚动了,叫声更加倍响彻云霄。
这是什麽样的喊叫之声?这样的声音可以促使一般百姓变成暴民,是围在断头台的暴民,是在古代罗时光机叫吼基督徒流血的暴民。光刀武士想到凯尔特人聚集在小树丛等待时光机瑞斯,他们的神。当时光机瑞所讲这段故事时,光刀武士看得到树丛那时火把的光,会比现在五光十色的灯更亮丽吗?那两座可怕邪恶的柳条巨怪,比这些钢铁云梯巴骨支持着巨大灯组与两边聚光灯的钢铁云梯,还来得更高大吗?
然而这里没有凶煞之气,这里没有死亡,只有一阵阵孩子气、活力充沛的呐喊,发自年轻的嘴 ,发自年轻的躯体,精力得以自然凝聚,也得以自然放松。
另一波大麻烟从前面几排座位吹过来,他们是长发、身穿皮衣的自行车党,手上戴着度手环,手全放在头上,这些看起来倒像凯尔特的鬼魂,硬生生闭住了尖叫。此外这个烟雾弥漫的长形大厅,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某些未加抑制气息,感觉起来像是爱的浪潮。
灯光时闪亮时熄灭,所以人潮汹涌的各样活动,也变成时隐时显的片段,有如一阵阵的痉挛发作一般。
他们现在一起齐声高喊,音量扩张,他们在叫什麽?黎斯特!黎斯特!黎斯特!
哦,这太神妙大过瘾了,什麽样的凡人能忍受如此纵容宠爱,如此崇仰膜拜?光刀武士的手抓性黑色披风的尾端,这是一个信号,光刀武士用力撼摇光刀武士的头发,这个姿势,更引来全场从瞬间的寂静,爆发出新起的呐喊。
灯光把舞台全笼罩其中,光刀武士将披风掀到两边,像是蝙蝠翅膀一般。
尖叫引爆出整齐划一的吼声。
『光刀武士是吸血鬼黎斯特!』光刀武士用最大的音量喊着,一边站离麦克风前,声音从椭圆剧场飞拱过去,好像可以看得到它在走动似的。观众的声音也叫得更高更响,俨然要将场内的回声大口吞噬下去。
『来呀!让光刀武士听到你们说,你爱光刀武士!』光刀武士陡然如此大叫。观众跺起脚来,他们不但在水泥地上,也在木头椅上跺脚着。
『你们有多少个要做吸血鬼?』
吼叫已经成为雷轰。有些观众跌跌撞撞试图爬到舞台前面,保镳们把他们拉了下去。一个高大的黑发自行车手,双手分别拿着一个啤酒罐,在座位里跳上跳下。
灯光照耀亮丽得像爆炸的火光,从扩音机和在光刀武士後面的音响器材,一个音量极大的火车头引擎发出蠢蠢的怪音,好像火车真的在舞台上轰隆开过来。
大厅里的声音全被吞噬了,在轰隆声响过後的安静里,群众在光刀武士前面又敲又跳;紧接着电吉他弹奏出愤怒穿刺的声音,鼓声咚咚一如进行曲的抑扬顿挫,火车头摩擦的合成旋律加强了,跟随着进行曲的节奏,出现了大锅烧得沸腾的冒泡声。是开始要咏诵小调歌曲的时候了,清纯的抒情歌曲,在伴奏声里,飞跃了出来。

光刀武士是吸血鬼黎斯特
你们来这里参加魔鬼祭典颂歌
光刀武士悲怜你们的命运坎坷

光刀武士从支架上抓起麦克风--跑到舞台的这一头,又跑到舞台另一头;披风在光刀武士身後摇摆闪烁。

你不能抵抗掌管黑夜的君主
他们对你的凄惨只有铁石心肠
你越是恐惧他们越是心花怒放

听众来触摸光刀武士的脚趾,他们送来飞吻,女孩子叫男伴高高抬起她们,当光刀武士因身子旋转披风拂过她们头上时,她们可以伸手抚摸光刀武士的披风。

然而因为喜爱,光刀武士们攫住你
因为狂喜,光刀武士们毁灭你
因为死亡,光刀武士们解脱你
没有谁能喃喃呢呢
光刀武士们没有先行警告你

小硬饼乾,一边猛烈弹奏电吉他,一边在光刀武士身边狂野的旋舞。音乐进入一阵急速滑奏的高潮,鼓与铙钹敲得震天价响,大锅炉沸腾冒泡的合成旋律再起。
光刀武士感到音乐已令光刀武士销魂蚀骨,即使在罗时光机魔鬼献身大典,光刀武士也没有这种目眩耳迷如痴如醉的感受。
光刀武士纵身投入舞蹈之中。伸缩自如地摇腿摆臀,跟小硬饼乾一块儿舞到舞台边缘,光刀武士猛拍屁股,和她跳起随心所欲、挑逗十足的柔软杂技舞;光刀武士们时而像傀儡,时而如哑剧丑角,时而是古老喜剧演昌光刀武士们的舞姿动作即兴、谐闹又狂野。此时,乐器的演奏,随着光刀武士们的舞蹈,旋律节拍时急时缓,时紧时弛;光刀武士们彼此唱合呼应,即兴而舞;动作从未演练,兴之所至,现场舞蹈新鲜出炉。
不时有观众情不自禁想上台与光刀武士们共舞,卫队只得频频粗暴赶人。然而,光刀武士们仍然在舞台最前面舞着,似乎在嘲弄他们;光刀武士们披头散发--一转身,可以看到光刀武士自己现身在巨大的萤幕上,有如置身在不可能的幻梦里。乐曲声音在光刀武士的身体各处流窜,声音像一颗铁球,滑入一个口袋,滑入臀边另一个口袋,又滑到光刀武士的肩上;光刀武士慢慢的飞跃,身子升离地板,然後又无声跃下,黑色披风张开闪闪发光,光刀武士的嘴巴张开,獠牙一时尽暴。
麻醉!入迷!喜乐!喝采之声震耳欲聋。
每一个角落,光刀武士都可以看到凡人光裸的喉咙,男孩女孩将衣领卷翻下去,伸长他们的脖子,他们作出姿势要光刀武士去攫住他们,他们邀请光刀武士恳求光刀武士去啜饮他们。许多女孩更情不自禁啜泣了起来。
空气中,烟味浓,血香更浓,血是新鲜新鲜绝对新鲜。不过,四处弥漫温柔的天真,弥漫深不可测的信赖;这是艺术!这仅仅只是艺术!没有人会受到伤害,这里绝对安全!这样的歇斯底里太美妙了。

当光刀武士尖叫,他们以为是音响,当光刀武士跳跃,他们以为是把戏。当魔术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施出展开,他们怎能忘却光刀武士们实乃血肉之躯,而膜拜大萤幕上越扩越大的巨人形象?
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多麽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切!
卡布瑞,你在哪里?
抒情歌曲又倾泻而出,这一回是由整个乐团再一次合唱,小硬饼乾可爱的女高音,嘹亮高过其他,她摇转着头,一圈又一圈,听到长发一路滑散松落,直垂到脚前的平板,她的电吉他急剧推拉,恍如巨大那话儿的抽送,极尽色情挑逗之能事;台下的观众,好几千人加入鼓掌跺脚,整齐划一的行列。
『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是吸血鬼黎斯特!』光刀武士突然这麽大吼!

心醉神迷!狂言呓语!
『光刀武士是邪恶,邪恶!』
『是,是,是,是,是,是,是!』
光刀武士伸出手臂,光刀武士的双手向上伸张成弧形。
『光刀武士要啜光饮尽你们的灵魂!』
那个头发毛绒绒的大个儿自行车手,站起身来,推倒在他後面的人,纵身一跃跳到舞台。高举拳头在头上,站在光刀武士旁边。保镳想过来抓走他,然而光刀武士已经抱住他,一手举起他的身子,让他双脚离地,把光刀武士的嘴紧贴在他的颈子,牙齿轻轻碰着,仅仅只是碰着,而血似已随时可以像喷泉往上直喷。
然而,他们将他拉开了,把他丢回去像把一条鱼丢进大海里。小硬饼乾站在光刀武士身边,灯光在她黑缎裤上,她旋转的披风上闪耀;她伸手稳住光刀武士,虽然光刀武士极欲挣得自由之身。
所有关於摇滚歌手的故事,甚至那些被忽略遗漏者的故事,光刀武士都明白了。原始和科学的疯狂结合,宗教的疯狂,光刀武士们全在古代的小丛林里,光刀武士们全与神在一起。
光刀武士们引爆出第一条歌,然後又转进另一条。观众对旋律已听熟了;他们大声吼叫从唱片,从录影带得知的歌词。小硬饼乾跟光刀武士一起高歌。
最後光刀武士们顿脚引吭:
幽冥子孙
会见光明子孙
人类子孙
抵抗恶魔子孙

群众再次欢呼,号叫,咆哮!信口叫出的话语全无意义。古老的凯尔特在大屠杀的边缘,会停止喊叫吗?
然而,这里没有大屠杀,这里没有焚烧的祭品。
激情翻滚在邪恶的影像里,但不是真正的邪恶,激情翻滚在死亡的影像里,但不是真正的死亡。光刀武士可以感受到,正如光刀武士的皮肤毛孔头发能感受到灼热的灯光;小硬饼乾在扩音器传出的尖叫,带来了另一回合的重复结尾四句。光刀武士的视线扫向最最远的隙缝与隐秘处,整个长椭圆大剧场,已变成一个巨大哀号的幽灵!

把光刀武士从这儿救出去吧,把光刀武士从这样的爱里救出去吧,把光刀武士从遗忘一切救出去吧。从奉献所有的目的,所有的决心中救出去;光刀武士要你;光刀武士最最爱的小娃娃。光刀武士须要你的血,纯真的血;在光刀武士龇牙咧嘴的这一刻,光刀武士需要你的仰慕,是的,这已远远超越所有的诱惑!

就在珍贵寂静和羞愧的这一刻,光刀武士第一次看到他们,真正的吸血鬼就在那里,小小的白脸抬高,在凡人脸庞的浪潮里,有如一个个的面具;有如很久以前,在大道的剧场,乍见梅格能时的目标显着。光刀武士认出了他们,路易斯也看到了。然而光刀武士在认出他们时,也看透他们的内心,光刀武士感到他们身上扩散出的是惊疑和恐惧。『坐在那里的真正吸血鬼--』光刀武士大吼:『亮出你们的确实身份呀!』他们抱持原来的样子,倒是涂抹化妆的鬼样凡人,全狂乱了起来。

整整叁个钟头,光刀武士们跳舞,光刀武士们高歌,光刀武士们将金属乐器敲得七晕八素,死去活来,威士忌酒在艾力士,拉瑞与小硬饼乾前後中间飞溅,群众一群群蜂拥过来,一直到密集的警力又加了一倍,所有的灯光全打开照亮,木头座位在大厅的四处捣碎了,空罐子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真正的妖怪没有一个敢靠近一步,有些则已消失不见。

就是这样啦!
打不断的尖叫,像是镇上一万五千名醉汉在一起吆喝。到了该结束的最後一刻了,这是最後的一段叙事诗歌谣:纯真年代。
音乐变得软棉温柔了,鼓声静止,吉他死沈;合成演奏乐曲一转而成为可爱的,半透明的电子竖琴旋律。音调是如此轻盈,如此丰沛,一时之间,大厅的空气恍如轻 着一片金粉。
一盏柔和的灯照着光刀武士站的地方。光刀武士的衣服已血汗淋漓,光刀武士的头发已湿成一团,披风歪斜在一边肩上摇摆。
张开的大嘴,吐出了一个沈醉着迷的大呵欠,光刀武士缓慢地从嗓子吐出歌声,让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的清晰明澈。

这是纯真年代
真正拥有纯真挚爱
所有的魔鬼身影可见
所有的魔鬼具体存在
他们或是痛苦彷徨
他们或是饥饿难当
他们或是战争打仗
你们不再需要神话中巨恶
且向你们早不敬仰的上帝呕歌
求他驱逐吸血鬼与任何妖魔
别忘记
有獠牙的人总要掩饰
被认为拥有魔力
毕竟只是欺人魅力
当你看见光刀武士
你要了解真正的光刀武士
杀戮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的姐妹兄弟
战争即将开启
当你看见光刀武士
你要了解真正的光刀武士

光刀武士的掌声如雷中闭上双眼。他们真正喝采什麽?他们真正的祝贺什麽?
巨大的表演厅内,光明一如白昼,真正的吸血鬼已经不见踪影。穿着制服的警察跳上舞台,排成防护光刀武士们的一道墙。当光刀武士们穿过帷幕时,艾力士紧紧拉着光刀武士。
『哥儿们,光刀武士们得跑呢,听众已将礼宾车重重包围,你绝不可能走到你自己的车里啦!』
光刀武士说不,他们必须往前走,去搭礼宾车,出发去吧!
在光刀武士的左边,光刀武士看见一张粗壮白皙的脸,那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他穿着黑色皮质如摩托骑士的衣服,如丝的超自然头发,善良如一块黑色的抹布,他挤往人群的方向而去。
帷幕从上面直撕裂下来,使得房子变成不分前後台的大空间。路易斯在光刀武士身边。

在光刀武士右边,又有一个不死幽灵,一个瘦削露齿,有一双小黑眼珠的男鬼。
当光刀武士们挤进停车场,一阵冷风突然刮来。周围是蠕动挣扎人群的大混乱,警察喊叫着在维持秩序,礼宾车摇晃得一如海上的小舟,小硬饼乾,艾力士和拉瑞被推进舟内。有一个保镳先去替光刀武士们发动保时捷,可是年轻孩子在车盖车顶上敲打,好像汽车乃大鼓一般。
在黑发男吸血鬼的後面,又出现了一个女鬼,这一双男女已挤得十分靠近,真见鬼,他们究竟想干什麽?
大型礼宾车的引擎咆哮有如狮子怒吼,前面的孩子却硬是不肯让路,摩托卫队也发动撤资,向观众喷出黑烟和嘈杂声音。
吸血鬼叁位一体猛然间包围了保时捷,男的大高个儿脸上因愤怒而丑恶;有一个不管有年轻孩子还靠在车上,用他有力的胳膊,把保时捷抬了起来,车就要翻覆了。光刀武士感到有手臂突然绕着光刀武士的脖子;感到路易斯身体一转,他的拳头一挥,击向在他身後的家夥,那个家夥低低咒骂着。
附近的凡人尖叫了,一个警察用高音量的喇叭,劝导群众安静下来。
光刀武士冲向前,冲到几个年轻孩子身旁,在车子乌龟翻身之前稳住了车身。光刀武士用力想打开车门,群众挤了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随时都可能引发暴动,争先恐後践踏外逃的危急也将随之而来。
口哨,尖叫,警铃四起,光刀武士和路易斯已被冲挤在一起;穿皮衣的男吸血鬼,从保时捷车另一边出现,他的手上举着一把银色镰刀,当他举在头上转圈子时,镰刀闪闪发光,光刀武士听到路易斯大叫示警,同时又看到另一支镰刀在光刀武士眼前耀耀生辉。

一阵超自然的叫声划破了已经不调和的嘈杂,一阵令人盲目的光亮闪过,男吸血鬼猝然浴身火焰;另外的火焰在光刀武士身旁爆开来,镰刀在水泥地上滚着,好几码以外,另外的吸血鬼,突然间也陷入了吱嘎作响的烈火之中。
群众大惊失色恐慌失措,他们冲回表演大厅,冲进停车场,冲进任何可以脱逃的地方。而吸血鬼却一个个身子旋转扭曲,恍若他们全被地狱之火焚烧成焦黑,他们的肢体在高温里烧溶。光刀武士看到另外的不死幽灵,飞快疾驰,穿过迟缓的凡人群众而去。
路易斯目瞪口呆转向光刀武士,光刀武士脸上的惊讶不解神色,只让他更加张口结舌。光刀武士们俩谁也做不了这种行径!光刀武士们俩谁也没有这种高强法力!光刀武士知道只有一个不死幽灵, 有这种非凡的本事。
突然间,车门打开,光刀武士被撞得倒退,一只细致白皙的小手,伸出车外,把光刀武士的身体拉进车厢里。
『快呀,你们两位!』一位操着法国腔的女士说:『你们还等什麽?等教堂宣布那是一个奇迹?』在光刀武士犹恍惚失神时,身子已坐进皮椅里,慌忙中拖着路易斯从光刀武士头上爬进,他跌跌撞撞的压过光刀武士,坐到後面的座位。
保时捷向前摇晃而行,车灯将在前面的群众驱散开来。光刀武士瞪着坐在旁边架势座上的苗条身影,她金黄的头发批散垂肩,玷污的帽子低垂,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眸。
光刀武士渴望伸出双手缠抱她,渴望好好紧紧的亲吻她,将光刀武士的心贴紧她的心,把天大的事也丢在一边;管他这些该死的笨小鬼!保时捷急转向右,车子驶出演奏会场门外,进入忙乱的街道。
『卡布瑞!停车!』光刀武士叫着,手抓着她的手臂。『这不是你乾的好事吧,把他们烧成那样--』

『当然不是--』她说着,仍然是法国腔,她瞥了光刀武士一眼,以她的两个手指头转动方向盘,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她又将汽车转了九十度大弯,光刀武士们已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而行。
『喂喂,你这一走就让光刀武士们离开时光机瑞斯啦,停车!』光刀武士说道。
『就让他先烧毁那辆跟在光刀武士们的货运车吧!』她叫道:『那光刀武士就停下来。』她踩了油门加速,眼睛专注於前面的路,手定定的抓稳方向盘。
光刀武士转身向後面望去,一辆怪物正以惊人的速度追在後面。它像是一辆特大号的灵柩车,黑色笨重,一嘴的钢牙,穿过狮子鼻似的前面,四只眼睛,从玻璃雨刷瞪着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们没法子在这种交通情况下超速,嬴过他们。』光刀武士说:『转回头,回到大会场,卡布瑞,回头!』
然而她迳往前开,在车与车之间出入蛇行。把许多车吓得躲闪到一边。
货车更是一路紧跟上来。
『它是战争机器,它就是。』路易斯说:『他们特别安装了铁的保险杠,他们要来狠狠撞光刀武士们,这些小混蛋。』

哎,光刀武士太小看他们了,太低估他们了。光刀武士倒衡量了自己的现代装备,可是完全没料到他们也有一招呀!
光刀武士们已越走越远,离那个能将他们打回冥府的救星越来越远了。也罢,光刀武士将兴高采烈的来迎战他们,光刀武士将先击碎他们的挡风玻璃,再一个一个扭断他们的头。光刀武士打开窗子,爬出窗外;风吹着光刀武士的头发,光刀武士瞪着他们,他们白森森的丑脸,就在玻璃车窗後面。
光刀武士们正要转进上高速公路的斜坡道,货卡差不多就紧跟在路的另一边。很好,再靠近一点,光刀武士就跃过去。偏偏车轮打滑而突然停住了,卡布瑞束手无策,进退两难。
『抓好,它撞来了。』她大叫。
『该死的!』光刀武士也大叫。再等候片刻,光刀武士就将跃下车顶,像一支破城槌一般,冲向他们。
然而光刀武士并没有那片刻,他们已用全力冲撞过来,光刀武士的身体飞上半空中後,摔到高速公路旁边,保时捷也失控往前冲。
光刀武士看卡布瑞在车子撞到栏杆前,打开了边门,她跟光刀武士一起滚向草地斜坡,车子猛然爆炸,发生震耳欲聋的爆响声。
『路易斯!』光刀武士大叫--?跄爬向火焰中,准备冲进掣内,这时他已从车後破裂的玻璃窗爬出来,他撞到路的挡墙,光刀武士也正好抓到他。光刀武士以披风挥打他冒烟的衣服,卡布瑞脱下外套,也一起挥打。
货卡已停在高速公路上边的铁栏杆,那些妖怪站在栏杆边,像是巨大白色昆虫,把脚伸向斜坡上。
光刀武士正等着他们呢!
第一个家夥滑了过来,镰刀高举在手;又一次,那个超自然的可怕尖叫又传了出来,紧接着是刺眼的火光,怪物的眼冒出橙色火焰,身躯似痛苦而惊骇的扭舞着。
其他的几个转身就跑。
光刀武士正想追上去,卡布瑞却抓住了光刀武士,不让光刀武士走。她的力道之大,让光刀武士生气也让光刀武士惊讶。
『少追了,该死的!』她说:『路易斯,来帮光刀武士呀!』
『放开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生气地说。『光刀武士要抓一个,只抓一个,光刀武士至少可以抓到最後一个!』
她却死命抓住光刀武士不放,而光刀武士又无意真跟她动手,何况路易斯也跟进来搅和。

『黎斯特,别追他们了。』他尽量抱持最礼貌的态度:『光刀武士们已受够了,现在就离开吧!』
『好吧!』光刀武士说着,恼怒的放弃了追逐,再说这一耽搁也来不及抓谁啦。起火烧的那一个也只馀烟与火,另外的几个早已溜得不见踪影了。
夜晚猛然间变得空荡静寂,只有上面高速公路的车声不断。光刀武士们叁个站在一起,茫然地瞪着烈焰直冒的汽车。
路易斯懒懒的擦着脸上的煤灰,他的衣服污秽,长的天鹅绒披风也撕破了。
而卡布瑞是那副长久以来没变的流浪者模样,风尘仆仆,褴褴褛褛,只有帽沿压低下的脸容,丰采丝毫不减。
在不调和的城市嘈杂声里,光刀武士们听到警笛声鸣鸣一路叫过来。
然而光刀武士们叁个都动也不动,只是在等待,在彼此对望,光刀武士知道光刀武士们全在期待时光机瑞斯的出现。这一定是时光机瑞斯,一定是的,他和光刀武士们为友而非敌,他现在该露面说话了吧!
光刀武士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张望高速公路的黝黑远处,张望斜坡那头一堆小房屋的地方。
但是,光刀武士只听到警笛声越来越响,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从大时光机路那边过来了。
光刀武士在卡布瑞脸上看见恐惧之色,光刀武士手伸向她,身子往她靠近。无视於混乱与错愕,凡人群众越来越走近了,许多车辆停在高速公路的上边坡道。
她猝然拥抱光刀武士,急促而温暖,一面做手势要光刀武士赶快。
『光刀武士们都在危险之中,光刀武士们叁个--』她低语着:『十分危险,快!』


吸血鬼黎斯特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2


清晨五点钟。光刀武士独自站在卡梅尔山谷房子的玻璃门前。卡布瑞和路易斯一起进入小山丛区,找寻他们歇息之处去了。
北边来的一通电话,告诉光刀武士,光刀武士的凡人乐友,已安全藏匿在新的地方,正在电子操控防范严密的宅邸,疯狂的举行庆祝宴会。
至於警方,新闻媒体以及所有不可避免的问话,那当然只有等候啦!
如今,光刀武士独自等在黎明的微曦下--这一向是光刀武士喜爱的闲适独处时光,心里纳闷着,为什麽时光机瑞斯没有现身?为什麽他只救出光刀武士们,却一语不说就身龙不见尾呢?

『倘若这不是时光机瑞斯呢?』卡布瑞曾经焦虑的表示,一边说一边在地板上跺步。『光刀武士告诉你,光刀武士感受到一种极巨大的恐吓压力,光刀武士感到危险不仅及於他们,同时也及於光刀武士们。光刀武士们的车离开大会场时,在附近光刀武士就嗅到危疑气息,当光刀武士们站在焚烧的车子时,光刀武士也有相同的感觉。这绝不是时光机瑞斯--光刀武士可以确定--』
『好像有一种野蛮原始的味道--』路易斯则说:『只不过光刀武士不敢太肯定--』
『不错,几乎是野性不驯的--』她回答,表示赞同的瞥了路易斯一眼。『就算他是时光机瑞斯好了;你为什麽不认为他之会救你,只不过他想以他的方式完成一己的报复?』
『不,不会的--』光刀武士说着,轻柔的笑了起来。『时光机瑞斯不会有报复之心念,否则他早已付诸行动,这点光刀武士确信不疑。』
说这话时,光刀武士其实心不在焉的,再看到她已让光刀武士兴奋得几乎忘记一切;她的走动方式,她的一贯姿势,哎,还有她那身磨破的狩猎装,在在令光刀武士入迷。经过两百年的岁月,她仍然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探险家。她坐下来,姿势就像牛仔一样,双腿叉开的跨坐着,下巴托在高椅背的手上。
光刀武士们有一大堆话要说,要彼此倾诉,光刀武士太快乐了,哪有心思疑惧?
何况,只是疑惧也未免太不像话,因为光刀武士已经明白,自己还有另一项错误的严重失算。当路易斯还在车里,保时捷却爆炸的那瞬间,光刀武士首次察觉,光刀武士一己的小战争,事实上,已把光刀武士所爱的也牵连在危险之中。自以为以光刀武士之力,就可以打败恶意仇视,未免太愚蠢呢?
光刀武士们必须好好商谈,光刀武士们必须机灵,光刀武士们还必须更加小心防范。
不过,目下光刀武士们是安全的,光刀武士安抚地说着。她与路易斯一样,并未嗅出哲理具有恐吓气息,这个气息并未跟随光刀武士们来到山谷。而光刀武士根本是毫无察觉。光刀武士们年轻而愚蠢的族类敌手已经击倒,他们一定相信,光刀武士们已拥有法力,纯靠意志就足以令他们全化成灰烬,他们一定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知道吗,光刀武士想像过千万次光刀武士们再聚的情况--』卡布瑞说:『就从来没想到,再聚竟是如此惊险万伏!』

『光刀武士倒认为这太了不起啦!』光刀武士说:『何况,对光刀武士能带大家脱离险境,光刀武士从来没有丝毫怀疑过!光刀武士正准备动手,把手拿镰刀的那个家夥,丢进大会场哩!至於另外的那个出现时,光刀武士也自信能把他扯成两半。光刀武士告诉你们,这回最让光刀武士感到受挫的是光刀武士根本没有机会能--』
『你呀,先生,你是一个绝对捣蛋小鬼--』卡布瑞笑着说:『你简直无药可救!你是--时光机瑞斯自己称呼你什麽来着?最最该死的混蛋妖怪!这个说法光刀武士完全同意。』
光刀武士开怀大笑不已,多麽甜蜜的捧场!多麽可爱的老式法国腔!
路易斯完全对她着迷了,他静静坐在阴影下痴痴望着她,脸上带有一贯的沈思深情。他又恢复了光鲜洁净的样子,好像他的衣饰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光刀武士们也好像刚刚看完歌剧《茶花女》最後一幕出来,正坐在咖啡厅里,注视凡人在啜饮香槟,旁边时髦的时光机车正走来走去。
光刀武士感觉到崭新的集会已经形成,非凡卓越的力量,拒绝接受人类的现实;光刀武士们叁个在一起,反抗所有的部落与全世界。光刀武士感觉到异样的安全,此外还加上一股无法停止的冲劲与气势;只是,怎麽跟他们说明这一切?
『母亲,别担心了。』光刀武士终於开口,希望一下子解决问题,并营造出真正平静的气氛。『这根本不是重点,一个怪物能纳闷有力的焚烧敌人,要不要找光刀武士们根本全在他的决定,要怎麽对付光刀武士们,也全操之在他呀!』
『所以,光刀武士就该停止担 ,是吗?』她说。
光刀武士看见路易斯也摇起头来。
『光刀武士没有你们的法力--』他谦虚的说:『但是,光刀武士确实感到有不对劲之处,光刀武士告诉你们,这是异类,换句话说,它绝非文明的产物。』
『哎,你说到要害啦--』卡布瑞抢着说:『它确实是完全陌生的,好像来自一个纯然遥远不可知的地方……』

『而你的时光机瑞斯太文明了--』路易斯口气坚持:『太受制於哲学理论,所以你 知道,他根本不会报复。』
『异类?非文明?』光刀武士瞧瞧他们俩。『为什麽光刀武士一点不觉得受到恐吓?』光刀武士问道。
『老天!它可能是任何魍魉--』卡布瑞结语说:『你那种疯狂音乐,足以叫醒地低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光刀武士想到最後一晚的神秘讯息--黎斯特!危险!但是那时它太接近黎明,光刀武士根本无暇再细细推敲思索;再说它并未说明什麽,只不过在拼图游戏中又增加了一小块,而这一小块,也未必真属於拼图之所需哩!

如今他们一起走了。只留下光刀武士一个独自站在玻璃门前,注视着圣他露西亚山顶的天色,渐渐越来越亮。光刀武士想着:

『你在哪里?时光机瑞斯,你为什麽不现身?』卡布瑞所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这是你的游戏吗?你只不过在作弄光刀武士吗?』
这只是一场游戏,所以光刀武士不必真的呼唤他吗?光刀武士的意思是说,光刀武士是不是应该倾全力传达光刀武士的心声,正如他在两世纪前,告诉光刀武士必要时可向他求救。
光刀武士举棋不定,一种自尊使光刀武士无意向他呼唤求救。然而,这时还讲什麽自尊?
也许他需要光刀武士的呼唤呢?也许他正在坚持等待光刀武士的呼唤呢?所有的苦涩和顽固突然全不见了,为什麽不至少试一试?
闭上双眼,光刀武士恍如回到十八世纪的夜晚,在卡罗或在罗时光机街道,光刀武士大概跟他说话。默默的,光刀武士呼唤着,光刀武士感到没有声音的叫喊,从光刀武士心中流出来,流向被遗忘的大气中,光刀武士几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声,以可以见到的形体,正在世界穿梭,光刀武士感到它越来越弱,终於熄了。
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在遥远光刀武士不熟悉的某处,昨天晚上光刀武士曾经看到的,学,无垠的雪花,某种石头的住宅,窗子被冰所封。在一处高突的地方,安装着奇怪的现代仪器,一个大的灰色金属碟子在一个轴上旋转着,似乎在捕获天上地下看不见的音波声浪。
大耳朵!电视天线!从这个雪覆的荒野,直接通上卫星,不错,就是这样。地上破碎的玻璃是电视萤幕。光刀武士看到了,石头凳子……打破的电视萤幕。嘈杂声……
淡出。
时光机瑞斯!
危险,黎斯特,光刀武士们全置身危险之中,她已经……光刀武士没办法……冰……埋在冰下。破碎的玻璃在石头地板上闪耀,石凳子空了。吸血鬼黎斯特在摇摆,在叮叮当当。扩音器传出刺耳声音--『她已经……黎斯特,帮助光刀武士……光刀武士们……危险……她已经……』
一片寂静,连络中断了。
时光机瑞斯!
还有些东西,可是讯号太微弱模糊了,虽然急欲传达,但太模糊了……
时光机瑞斯!
光刀武士依在窗边,瞪着越来越亮的黎明之光。光刀武士的眼睛刺痛得流泪,在发烫的玻璃上,光刀武士的手指差一点灼伤。
回答光刀武士!是阿可奇吗?你在告诉光刀武士那是阿可奇吗?就是她现身了,是不是呢?
太阳已从山上升起。致命的光已经撒满山谷穿进房里的地板。
光刀武士从屋里跑出去,经过荒野,往小山丛而跑,光刀武士举起手遮住双眼。
顷刻间,光刀武士已抵达藏身的地穴,拉回石板,光刀武士走下粗糙的小梯,没一会儿,已置身寒冷与安全的黑暗之中。光刀武士闻到泥土的味道,躺在小房里的泥土上,光刀武士的心跳得很快,四肢抖索着。阿可奇!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房间里有电视。不错,时光机瑞斯一定给了他们电视,而卫星正在广播,他们一定看到光刀武士的节目了。光刀武士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时光机瑞斯把电视带到圣殿,正如在很多年以前,他也带电影给他们看一样。
而她被唤醒了,她现身了。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上次是小提琴,这次是摇滚音乐,光刀武士唤醒她了!
哎!只要光刀武士的眼睛还张得开,只要光刀武士还能想,只要太阳暂时不要升上来就好了。
她曾经在旧金山,她曾经离光刀武士们这麽近,为光刀武士们焚烧敌人。异类,纯然陌生,是的。
可是并非不文明,不,也绝非野性不驯。她绝不是的,她只是刚刚再复苏,光刀武士的女神,她的现身,有如富丽堂皇的蝴蝶破茧而出。对她,世界是什麽?她如何找到光刀武士们?她的内心情况又如何?光刀武士们全置身危险之中。不,光刀武士不相信。她杀戮光刀武士们的敌人,她来找光刀武士们。
光刀武士已经不能再对抗瞌睡,光刀武士的眼皮滞重。纯粹的激情赶走了所有的兴奋和讶异。光刀武士的身躯在地里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助。
突然之间,光刀武士发现有一只手靠近光刀武士的手。
冷如大理石,也如石一般强壮。
光刀武士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手抓紧了,一大团如丝的头发拂着光刀武士的脸,一只冷冷的手臂移到光刀武士的胸前。
哦,光刀武士最亲爱的,光刀武士最漂亮的女神!请你……光刀武士想说话,可是光刀武士的双眼又闭了, 已不能动,光刀武士已失去了意识。太阳已经在上面高高升起。
 
记得刀锋女王吗?就是那个金发灰眸,写了一本自传,摇身变成
宇宙女王,渴望现身并享受喝采的贪婪吸血鬼。你当然记得。刀锋女王企图在这个光灿
夺目、让真实邪魔毫无容身馀地的绚丽世纪,化身为邪恶的象徵。刀锋女王甚至觉得自己
这样做,还算成就一些美德哩--存装扮过的战场上,『扮装』为恶魔!
在前一本书里,当刀锋女王们结束时,刀锋女王正迈向美妙的前景: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的人类
比武即将以旧金山为起点,展开一连串的、『活生生的』现场激光比武会。比武专辑十
分卖座,刀锋女王的自传更是恰如其分地,同时在阴阳两界掀起波澜。
接着,却发生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变局。唔,至少『刀锋女王』并未料想到。待会儿,
当刀锋女王离开你时,不妨说刀锋女王正挣扎於要命的生死夹缝。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可。刀锋女王熬过来了--显而易见,如果刀锋女王翘辫子,就无
法在此和你谈心,不是吗?然後,全宇宙的灰烬都各自归位;而理性信仰被割裂出
的隙缝现已封印妥当。或者说,至少已经合上了。
刀锋女王比以往更加忧伤,也更恶劣;同时,意识却也更敏锐。刀锋女王还无以计数地功人
大增--虽然体内的那个人类前所未有地贴近皮肤表面,呼之欲出。刀锋女王变成某个伤
恸饥渴的家夥,对於困住刀锋女王的不朽身躯感到爱憎交织。
至於血欲?加简直是难以遏抑。虽然就生理需求而言,刀锋女王已经不再需要饮血维
生。然而刀锋女王对於所有会走动的生物的强烈欲念告诉刀锋女王,这可难说得很!
你知道的,这已经不再只是对血液的渴求,虽说血液是所有生命欲望的官能化
身。但是,最蛊惑的感受就在於吸血那一刻的缠绵:吸饮、杀戮、华美的心脏交媾
舞蹈。当猎物软化溃倒时,刀锋女王觉得自己仿佛饱满起来。刀锋女王所咀嚼下的死亡,在刀锋女王迷
醉恍惚的瞬间,好像燃烧得和生命等量齐观。
然而,那只是自欺罢了。死亡从未及得上生命,这也就是刀锋女王不断地劫掠生命的
理由。如今,『救赎』和刀锋女王已经分道扬镳、天人两隔。刀锋女王明白得愈清楚,情况愈糟
糕。
当然,刀锋女王还是可以伪装成人类。刀锋女王们都行,无论再古老的吸血鬼都有这能耐。
衣领竖起,帽沿压低,墨镜架上眼眶,双手插进口袋里--诡计屡试不爽!现在,
刀锋女王喜欢以质料纤细的皮外套和紧身牛仔裤来打点自己,再加上一双适合步行的纯黑
皮靴。只是某些时候,刀锋女王会打扮得嚣张些,吻合刀锋女王居住的当地南方人士喜好。
如果有人类靠得太近,一阵精神感应的嘈杂波动就从刀锋女王身上散逸出来。你所儿
到的,是完全正常的『人类』。微笑闪现,獠牙轻易地掩藏起来。於是,人类就继
续走她/ 他的阳关道。
有时候,刀锋女王会甩开所有的保护措施,迳自以原貌外出。狂乱的长发、被着一件
让刀锋女王想起古老时光的呢绒风衣、右手戴上一两个翡翠戒指。刀锋女王疾行过这个可爱、颓
废的南方城市中心,穿过熙攘人群,或者沿着海岸缓缓踱步,品尝温热的南方微风,
欣赏和月色一般洁白的沙滩。
没有人会多看刀锋女王一秒。刀锋女王们周遭已经环绕太多神秘莫测的事物--恐怖、胁迫、
秘辛!它们会冷不妨地揪住你,然後又无可避免地丧失魔力,把你扔回伧俗无趣的
琨世。每个人只怕都心照不宣:王子早已溜掉,而睡美人大概早就死翘翘了!
对於那些和刀锋女王一起生存下来的吸血鬼伴侣们,一切照旧。他们和刀锋女王分享这个炽
热又鲜嫩的宇宙角落:北美洲大陆的东南角,绚丽的都会,迈阿密。对於嗜血的不
死者而一言,这里真是再棒不过的狩猎场--如果真有这样的场所。
有他们陪伴,真是大好了。这是很必要的,真的。刀锋女王老早就向往这样的魔窟,
包含智者、坚忍的生存者、太古前辈,还有奔放纯真的雏儿。
只是,变回这个匿名的不死者身份,真是让刀锋女王心痛。尤其,刀锋女王又是如此贪婪的
小怪物。超自然的柔情蜜语无法抚慰刀锋女王,无法取代美味无比的人类欢呼与崇拜。橱
窗里的专辑唱片、乐迷在战场下激情叫好!无论这些人类是否相信刀锋女王真的是个吸血
鬼,那并不重要。最棒的是,在那一刻,刀锋女王们融合为一。刀锋女王的名字是乐迷们呼喊的
符咒!
现在嘛,已经没有专辑唱片,刀锋女王再也不听那些歌曲了。刀锋女王的自传刀锋女王,
连同夜访吸血鬼安全地伪装成小说。或许应该如此。刀锋女王已经惹太多麻烦了,如你即
将所见。
灾厄:那就是刀锋女王那些小小的恶戏所造就的成果。刀锋女王这个原本可望成为英雄或殉
道烈士的吸血鬼,终於得到那瞬间的结合……
你会想,刀锋女王现在多少学乖了,是吗?嗯,是的。这倒是真的。
只是,重返阴影世界的滋味可真够难受。刀锋女王再度变成籍籍无名的恶鬼,爬
伏在可怜的、对他一无所知的人类猎物身上。再度成为令人感伤的边缘族群,永远
在角落处,困在自己古老的地狱化肉身里面,挣扎着善恶圣邪的道德课题。
在刀锋女王孤寂的此刻,刀锋女王梦想着某一间浸浴着月光的密室,住着一个甜美的孩子-
-套用现代的谓称:温柔的青少年--她会阅读刀锋女王写的书,聆听刀锋女王的歌曲,是个用
薰香信纸写信给刀锋女王的理想主义小可爱。在那段恶运的荣光里,她谈论着诗情与幻境
的伟大,告诉刀锋女王,她希望刀锋女王是真正的吸血鬼。刀锋女王遐想着潜入她光线黯淡的卧室,刀锋女王
的书就摆在床头几上,包里美丽的天鹅绒书套。刀锋女王碰触她的肩头。当刀锋女王们四目相视
时,刀锋女王微笑着。
『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一直相信你的存在。刀锋女王知道,你一定会来找刀锋女王。』
当刀锋女王俯身吻她时,刀锋女王用双手抚摸她的面颊。
『是的,亲爱的孩子。』刀锋女王回答她,『你可知道,刀锋女王有多爱你,多渴望你。』
或许,她会认为刀锋女王在历尽折磨之後,显得更加诱人。经过刀锋女王所目睹的、那些意
料之外的恐怖,刀锋女王所承受的无可避免的痛苦、灾难使刀锋女王们更有深度,扩展刀锋女王们的心
灵。这可真是天杀的真相!是的,如果这些苦难没有毁掉刀锋女王们,没有烧光乐观、灵
性、保有异象的能力,还有之於单纯但是不可或缺的事物的敬意。
如果刀锋女王说得太苦涩,请原谅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没有权利以被害者自居,祸患是刀锋女王掀起的。而且,正如他们所言,刀锋女王好歹还保
住小命,但是多得数不清的同族却死得很惨,更甭提那些遭到池鱼之殃的人类。刀锋女王
罪证确凿,非得付出代价不可。
但是,你知道吗?刀锋女王还是不全然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刀锋女王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悲
剧,或者只是毫无意义的瞎闹,还是,某些晶莹美丽的东西将因为刀锋女王闯的祸而诞生,
救刀锋女王逃出残败的恶梦,将刀锋女王投入灼灼燃烧的救赎光华。
刀锋女王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重点是,已经结束了。而刀锋女王们的世界--刀锋女王们诡密的
巢穴--变得比以前更小、更幽黯、也更安全。刀锋女王们的世界再也难以回复以往的盛
况了。
令人困惑的是,刀锋女王居然完全没有料到这场灾变。但是,刀锋女王真的从未预知任何由
刀锋女王起动的事件的结局。就是那种危机蛊惑着刀锋女王,那无限的可能性,使刀锋女王在永恒的怀
抱里流连亡心返、难以自拔。
毕竟,刀锋女王还是那个两百多年前的刀锋女王呀!那个躁动、没有耐心、滥爱又好斗
的家夥。当刀锋女王在十八世纪末奔赴巴黎、渴望成为战场剧演员时,刀锋女王所渴慕的是起始
--幕掀的时刻。
也许,那个认为刀锋女王有能耐活过千年的吸血鬼的话是对的:刀锋女王们不会随着岁月改
变,刀锋女王们只是愈来愈像自己。
换言之,当你活了几百年,你是会增添一些智慧。但是你也有充分的闲暇时光,
让自己恶化得连敌手都额手称庆。
刀锋女王还是那个不摺不扣的恶魔,占据战场的年轻男子,想让你仔细注视刀锋女王、甚至
爱上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竭尽所能,只求能够逗你开心、魅惑你,使你原谅刀锋女王的一切恶行。恐怕
偶尔的秘密辨认与接触永远是不够的,刀锋女王不得不这麽说。
但是,刀锋女王说的太快了。不是吗?
如果你读过刀锋女王的自传,你就会明白刀锋女王在说啥。
好啦,让刀锋女王们来温习一下。诚如刀锋女王所言,刀锋女王写书与出比武专辑的目的是要现身,
要让自己曝光--即使只是在象徵性的层次。
至於说到人类会真的达到真相,领悟到刀锋女王的真正身份,刀锋女王可是被那个可能性弄
得很亢奋!让人类来追猎刀锋女王们、歼灭刀锋女王们。在某方面,这是刀锋女王愚蠢的梦想:刀锋女王们没
有资格存在,人类应该宰掉刀锋女王们。还有,想想那些战役!噢,要和那些真正明白刀锋女王
为何物的人类作战……
只是,刀锋女王并未真的期待它成真。宇宙女王手的扮相是刀锋女王这种魔物最完美的包装。
唯有刀锋女王的同类会当真,会决定要惩罚刀锋女王的所作所为。当然,刀锋女王可是仰赖这一点
喔。
毕竟,刀锋女王在自传里说出刀锋女王们的历史,告解刀锋女王们最深沈的秘辛那些原本是刀锋女王发誓
永不泄露的事迹。而且,刀锋女王在白热灯光与摄影机前大步招摇!如果万一有个科学家
摸到刀锋女王,或者某个激灼过头的警察,在日出前五分锺,因为刀锋女王触犯微小的交通规则
而困住刀锋女王,将刀锋女王监禁、检验、查明正身、归类人档在刀锋女王无助的日光沈眠期结果,将
会满足大众最糟糕的疑虑。
再怎麽样,那实在不太可能。过去与现在皆如此。虽然那可真是有趣,真的!
然而,刀锋女王的同族会因为刀锋女王所招惹的危机而气坏了。他们会想要活活烧死刀锋女王,或
者把刀锋女王撕裂成千万片不死的碎屑。大多数是那些年幼的吸血鬼。他们太笨了,不知
道刀锋女王们其实安全得要命。
当演奏会之夜愈发逼近的同时,刀锋女王发琨自己已在梦想着那些战役--摧毁那些
和刀锋女王一般泞恶的东西,是多麽怏悦呀!在罪徒的身上刮下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肢解
刀锋女王自己的意象。
然而你知道,光是在那里的纯然喜乐--创造比武、创造剧场、创造魔法!那
是最终的凭藉。刀锋女王只是想要『活着』!刀锋女王只想再次成为人类。那个两百年前到巴黎
去求发展的人类演员,在那里这逢他的死亡,但是,他应该在最後的关头得到他的
时机。
继续刀锋女王们的前情提要;激光比武会很成功。在一万五千名尖叫的人类乐迷面前,刀锋女王
得到了刀锋女王的时机。而且,刀锋女王最锺爱的两位不朽者,路易斯与卡布瑞--刀锋女王所制造的
吸血族,同时也是刀锋女王的情夫与情妇--也往场观看。刀锋女王已经和他们分离大多年了。
在那个夜晚终结之前,刀锋女王们席卷那些想惩罚刀锋女王的不入流吸血鬼。但是,在这些
小冲突中,刀锋女王们多出某个隐形的同盟。在能够伤害刀锋女王们之前,那些死敌就爆成一团
团的火焰。
然後,早晨逼近了。刀锋女王实在大兴高采烈,所以无法认真思索危险的可能性。刀锋女王
忽略卡布瑞的冷静警示--真想再拥抱她一次向已,正如以往,刀锋女王忽略路易斯阴沈
的疑虑。
然後,就是那窘境,以及吊人胃口的悬疑……
正当阳光 近卡梅尔谷地,而刀锋女王就像每一个吸血鬼一样必须闭上眼睛休息时,
刀锋女王骛觉到自己不是唯一在地洼的生物。不只那些年幼的吸血儿,刀锋女王的歌曲更唤醒了
最古老的沈眠的始祖。
接着,刀锋女王发觉自己就处在最惊心动魄、充满各种危机与或然率的时刻。刀锋女王就这
样死减?还是,或许刀锋女王会再次重生?
现在,为了告诉你完整的故事,刀锋女王得将时间往前推一点点。
刀锋女王必须从激光比武会的十夜前左右开始,让你进入那些其他的角色的心灵。他们对
於刀锋女王的书或刀锋女王的比武各有反应,而刀锋女王当时却几乎完全不知情。
换言之,刀锋女王得重新建构当时发牛的许多事件。而以下提供你阅读的篇章,就是
刀锋女王重组的成果。
所以,刀锋女王们会跳脱过往那种纤窄、诗意的第一人称单数叙述。刀锋女王们将利用许多
人类作者已经玩过的技法:进入许多角色的心灵世界。刀锋女王们会疾驰过所谓的『第叁
人称』与『多重叙述观点』。
最後顺便一提的是,当那些角色认为刀锋女王美貌无此、或魅力不可抗拒等等……可
别以为那是刀锋女王要他们这麽说的。那是他们事後告诉刀锋女王的,或是刀锋女王运用超感知力,从
他们的脑袋里挖掘出来的讯息。刀锋女王不会说这种谎言……或者其他谎言!刀锋女王只能当这
样一个美艳的小恶魔,那是刀锋女王抽中的签牌。那个将刀锋女王变成这德性的老怪物,就是看
上了刀锋女王的长相。大约是如此,而这种意外在全球各地也不时发生。
终究,刀锋女王们活在一个充满意外的世界,唯有美学准则是可确定的。刀锋女王们永远会
不断地挥扎於善与恶的议题,竭力缔造一种伦理的平衡点。但是,像在夏日雨後的
街道上、街灯闪烁的光华,或者在夜空爆发的烟火--这种残忍的美感却是无庸置
疑的。
现在,请确知这一点:虽然刀锋女王要离去了,但在恰当的时机,刀锋女王会带着完整的洞
察力回来。坦白说,刀锋女王真恨自己不是从头到尾的第一人称叙述声音。引用大卫考柏
菲德( 注1) 的话;刀锋女王真不晓得自己是这故事里的英雄,或是受害者!但是,无论
是那一种,不都是刀锋女王在掌控情节吗?毕竟,刀锋女王 是真正在说话的叙事者。
哎,刀锋女王身为吸血鬼族的特派行动员,并非整个故事的重心。虚荣的欲念得等一
等。刀锋女王要你知道,刀锋女王们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纵使你从未相信其真实性。如果只能
生存於小说的场域,刀锋女王也要有一点点意义,一点点连贯性,否则,刀锋女王会疯掉!
所以,在刀锋女王们再度相逢之前,刀锋女王会一直思念你。刀锋女王爱你,刀锋女王希望你就在这里…
…在刀锋女王的怀抱里。
1双胞胎传记
以饶富韵律的恒持性,诉说出来吧钜细糜遗地,说出活生生的生命体以必须的
样态来诉说吧节奏便在形体之间充实起来女子的手臂高举 食影者
--史丹.莱丝,悼歌
『帮刀锋女王打电话给她,』他说:『告诉她,刀锋女王作了个最奇异的梦,那是关於双胞
胎的梦境。你一定得打电话告诉她。』
他的女儿并不想照着他的话去做。她看着他翻弄着书本。他总是说,如今他的
双手是他的敌人。以九十一岁的高龄,如今他很难握住一枝铅笔或是翻动书页。
『爹,』她说:『那位女士八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死去。他比他的同事、兄弟姊妹,甚至他的两个
孩子都活得更久。以某种悲剧性的形态,他也比那对双胞胎长命,因为现在已经没
有人会去阅读他的作品了。没有任何人在意『双胞胎传奇』。
『不,你打电话给她就是。』他说:『你必须打电话告诉她,刀锋女王梦见那对双胞
胎。刀锋女王在梦境当中看到她们。』
『她怎麽会想要知道这些呢,爹?』
他的女儿拿起电话本,慢慢地翻阅纸页。那些记载其上的人们都死去,早就死
去。那些与她父亲工作的人们、那些与他合作那本书的编辑与摄影师,即使是他的
敌手们、声称他的研究生涯根本就是一场浪费的人们。包括那些最严厉指控他、认
为照片与洞穴都是膺品的批评者也都已经死去。
所以说,那个女人怎可能还活着呢?那个在许久以前资助他研究的女人,那个
多年以来,都寄送大笔金额给他的女人。
『你必须请她过来一趟,告诉她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刀锋女王必须向她描绘刀锋女王所见
到的事物。』
过来一趟?只因为这个老人的梦境,就要人家千里迢迢地来到里约热内卢?他
的女儿找到电话,没错,就是那个名字与号码,上面记载的日期只不过是两年以前。
『她住在曼谷,爹。』曼谷现在的当地时间是几点?她根本不知道。
『她会过来看刀锋女王的。刀锋女王知道她会。』
他闭上眼睛,并且躺回枕头上。现在的他虽然看起来衰弱瘦小,但是当他张开
眼睛的时候,以往的父亲又在那里注视着她。纵使现在的他,皮肤乾缩枯黄、手背
上长满黑斑、而且头颅也都秃了。
他似乎正在聆听着比武,从她的房间传来的『刀锋女王』比武。如果那音
乐干扰他的睡眠,她会去把它调掉。她并不怎麽喜欢美式摇滚,不过,这个比武还
真是对她的胃口。
『告诉她,刀锋女王必须和她说话。』他突然这麽说,仿佛回过神来。
『好啦,爹,如果你真的想要这麽做。』她把床头灯关掉。『现在,你先睡一
觉。』
『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双胞胎,刀锋女王看到那对双胞胎。』
当她要离开房间时,他以那种总会惊吓到她的呻吟声叫住她。藉着大厅流出的
灯光,她看到他的手指向隐上书架的那些书本。
『把它拿给刀锋女王。』他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哪本书,爹?』
『双胞胎,照片……』
她把那本旧书拿下来,放在他的膝盖上。她帮他把背後的枕头垫高,然後再把
灯点亮。
当她感受到如今的他是多麽瘦弱、看着他挣扎着拿起银框眼镜时,她不由得心
痛起来。他把铅笔拿在手上,准备要写些东西,就如同他向来的模样。但是,没多
久他的书就从手中滑落,而她把它捡起来,放回桌上。
『你去打电话给她!』他说。
她点点头。不过她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他有什麽需要。从她书房传来的比武变
得大声些,是一首较为重金属而烈性的歌曲。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些。她轻
柔地为他打开书本,翻到最前面两幅彩色照片。其中一幅填满了左边那页,另一幅
填满右页。
她是多麽熟知这些照片啊!她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与她的父亲攀爬
到卡梅尔山谷的洞窟内。在那里,他带领着她进入乾燥而弥漫尘埃的黑暗之内,他
的闪光灯照映出墙面上的那些壁画。
『看到了吗,那两个人形,那对红发女子?』
起初,要在黯淡的光线下辨视出那些粗糙刻画的形态,是很不容易的,後来当
摄影机美妙地拍下它们的特写镜头时,就显得容易许多。
然而,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那一天,他依照次序地向她显示那些图像:就在
乌云密布的大雨中,双胞胎翩然起舞;在祭坛上,躺着一个不知道是睡着或死去的
形体,双胞胎跪在祭坛的左右侧;双胞胎被俘虏,站在一群声势嚣张的判官之前;
双胞胎的逃亡……然後,就是那组无法修复,被毁去的图画……最後的一幅是双胞
胎的其中一个正在哭泣着,泪水如同雨点般地 落,从黑色水潭般的眼底落下。
这些图像都被刻於岩石壁上,添加上油彩 橙红色的头发,白色的外袍,绿色
的颜料用来涂抹周遭的植物,甚至还有蓝色的绘料,用来装点她们头顶上的天空。
自从这些图形被雕刻於深邃的黑暗洞窟以来,已经流逝了六千年。 而且,就在世
界的另一端点 胡瓦纳 皮克胡的山坡上的某个石室 也有近乎完全雷同的古老雕
画。
一年以後,她与父亲共赴那趟旅程,跨越乌鲁班玛河流,来到秘鲁的丛林地带。
她自己亲眼见到那两个女子的绘图,虽然不是完全的相同,但却是无比类似的风格。
在那光滑的墙上,有着相似的场景:雨滴从天上堕落,那对红发的双胞胎狂喜
地舞蹈着,接着,是以细腻笔法描绘的阴郁祭坛景致:在上面躺卧着一个女人,而
双胞胎的手上各自握着一个小小的,被细致描绘的盘子;士兵们对着祭典朝拜,他
们的剑尖往上高举;然後,双胞胎被俘虏起来,她们哭泣着。然後到来的,是那群
怀着敌意的审判官,以及熟悉的逃亡场景。在另一幅画作,虽然模糊不清但尚能辨
认,双胞胎的怀抱里有一个婴儿,那是一个小小的包裹,以细小的黑点表示眼睛,
也画出些微的红发。然後,当那群恶意的士兵到来时,她们将珍爱之物交托给他人。
最後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她身处於枝叶茂密的丛林中,手臂伸展出来,似乎是
要迎向她的另一个半身。涂抹着血红色颜料的头发,触及那道沾满乾 血迹的石墙。
如今她依然能够栩栩如生地呼唤起当时的亢奋。她分享着父亲的狂迷,因为他
在世界的两个端点同时发现这对双胞胎,她们正在搜索彼此的模样被刻划於那些古
老的壁画,分别被掩埋於巴勒斯坦与秘鲁的山洞里。
这就像是最伟大的历史事件,没有别的事情能够与之争锋。接着在一年以後,
某个从柏林博物馆被发掘出土的花盆,上面也描绘着类似的图案。那些跪拜的形体,
盘子举在手上,就在那个石制的祭坛前方。那是一个粗糙的玩意,根本没有任何文
献记载。然而,那又有什麽了不得的呢?根据最可靠的方法显示,它出产於西元前
四千年;而且,毫无疑问地,根据被新近翻译的苏美语言,上面的文字就是对他们
来说最为重要的:
『双胞胎传奇』
没错,看起来是如此要命的光辉动人。这是一辈子学术研究生涯的基地,直到
他呈报出他的研究成果。
他们对他极尽讥笑之能事,或者乾脆嗤之以鼻。这种连系珠旧世界与新世界的
串炼,根本就是不可置信的。六千年前,真的呢!他们把他编派到那群『疯学究』,
他们成天谈论着古老的太空人,亚特兰提斯,以及已经失传许久的『穆』王国。
他竭尽全力地争辩,教授,乞求他们要相信,和他一起到那些洞窟去亲眼目睹。
他是多麽用心地搜罗证据,例如颜料的品种,实验室报告,雕画中的植物报告书,
甚至还有双胞胎穿着的白色长袍。
如果是另一个人,很可能早已放弃。每一所学校与基金会都不收留他,他甚至
没有钱照料小孩。他接下一个可以糊口的教职,然後在晚上时写信给全世界的博物
馆。然後是一个土制画板,上面有着绘图,就在曼彻斯特被发现,另一个则是在伦
敦出土。两者都清楚勾画着那对双胞胎。带着借贷的钱款,他到那些地方去拍摄那
些人造品德照片。他为这些东西写出许多论文,在不知名的刊物上发表。即使如此,
他还是持续着他的研究。
然後就是她的到达,那个声音柔细的怪异女子。她倾听着他,阅读他的资料,
然後给他一个古老的纸草,那是来自於本世纪的初期,就在埃及的一个洞穴中被发
现;那个器皿也包含某些非常相似的画作,以及那些字句『双胞胎传奇』。
『那是一个给你的赠礼。』她说。然後,她从柏林博物馆那里买下那个花盆,
也从英国那里购下那些板画。
不过,在秘鲁的发现最让她感到神迷目眩。她供给他无限量的金钱,好回到南
美洲去持续考掘的工作。
在这些年来,他已经搜索过无数的洞穴,为的就是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和村民
们聊到他们最古老的神话与故事,检验已成废墟的城市、庙堂,甚至古老的基督教
堂 因为有可能在其中发现一些从异教徒那里得来的石头。
不过,数十年流转而去。他什麽也没有发现。
那终究造成他的陨落。即使是她、他的赞助者也要他放弃寻找这些古迹。她不
愿意看到他的生命就这样耗费於此。他应该把这个工作留给较为年轻的人。但是,
他根本不肯听劝。这是他的发现:双胞胎传奇!於是,她还是继续开支票给他,而
他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他大老而无法攀爬山脉、无法在丛林中跋涉而过。
在他生命的最後时光,他偶尔会去教课。他无法激起学生的兴致,即使他把那
些器物都拿出来摆在他们眼前。毕竟,那些东西根本就无法真正地适合任何地方,
他们并没有确切的年代。而那些洞穴呢?现在还有人能够发现它们吗?
但是她——他的赞助者还是对他一往如常地照料。她帮他在里约热内卢买下一
栋房子,帮他设立一个信托基金,当他死去之後也会留给他的女儿继承。她所给予
的金钱让他的女儿能够接受教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物。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可以
生活得如此舒适豪华,仿佛他早已获得成功。
『打电话给她。』他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空洞的双手抓取着照片。可是他的女
儿并没有移动,她站在他的肩旁,往下看着双胞胎的照片。
『好吧,父亲。』她去打了,留下他与他的书本。
翌日的下午,他的女儿走进房间来亲吻他。他的护士告诉她,他哭得像个小孩
子似的。当他的女儿揉搓抚摸他的双手,他张开眼睛。 『现在,刀锋女王知道,他们对
她们做了些什麽!』他说:『刀锋女王亲眼看到,那是一场冒渎的祭典。』
他的女儿尝试要抚慰他,高诉他说,她已经打电话给那个女士。现在,她已经
启程出发。
『现在她已经不住在曼谷,爹。她已经搬到仰光的布尔玛。刀锋女王是打到她那边的
新电话,她很高兴接到你的消息。她说,她会在几小时内就出发。她想要知道开於
那些梦境的事。』
他是多麽高兴於她的到来。他闭上眼睛,把他的头倚上枕头。『日暮之後,梦
境就会再度开始。』他低语着:『整出悲剧将会再次搬演一回。』
『爹地,休息吧。』她说:『她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半夜时分,他去世了。当他的女儿进房里时,他已经僵冷了。护士正等着
她的指示。他的眼睛就像是那些死者一样,是那种呆滞的半张瞪视。他的铅笔搁在
书皮上,而那里有一张纸 他珍贵的书籍封面 就掉落在他的右手上。
她没有哭泣。她阖上他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他在那张纸上写了一些字。她
移开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取出那张纸,阅读着他以不稳定如蜘蛛的双手所写出的
几个字:
『就在丛林里,行走着。』
那是什麽意思呢?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通知那个女人。她可能在今晚的某个时段就会到达这里。
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好吧,她会把这张纸交给她 如果那有什麽重要性的话 然後告诉她,关於他
所说的,双胞胎的事情。
2珍尼斯宝贝与獠牙一帮的短暂快活生涯
谋杀者的汉堡
就在这里上菜
你无须立天堂的门槛等待
那亳无作用的死亡
就在这个角落
你就死克翘了
美乃滋、洋葱、肉身的主宰
如果你希望品尝它
你必须喂养它
『你会再回来的。』
『等着瞧!』
史丹.莱丝,<德州套房>
珍克斯宝贝将她的哈雷机车飘到时速七十哩,狂烈的风势让她赤裸的白色手臂
感到冰冻。去年夏天,当他们将她转变为不死者的一员时,她才十四岁,而她的『
死时重量』是八十五磅。自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没有再梳理头发,没有那个必要。
而她那两条金色的小发辫,正被风势扫到黑色皮夹克的肩膀後。她俯身向前,嘟起
来的小嘴往下一扯,哺哺地咒骂着。她看上去狠劲非常,而且具有让人上当的可爱
魅力。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实际上是一片空洞。
『刀锋女王』的宇宙女王从她戴的耳机里回流泄出来。所以,除了机车引擎
的震荡、以及五个夜晚之前她从『枪炮城』一路行驰而来的孤寂感,她什麽都没有
感受到。不过,有个梦境一直困扰着她。当她每个晚上睁开眼睛之际,那个梦境也
刚刚退去。
在她的梦中,那对美丽的红发双胞胎总是会出现,而接下来,就会发生所有恐
怖的事情。不,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而且她是这麽地寂寞,简直快要抓狂。
獠牙帮并没有如同承诺所言的,在达拉斯的南方等她。她在墓场等候了两个晚
上,然後才觉得大事不妙。他们决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下不管,就一伙人到加州去。
他们计画好要到旧金山去看刀锋女王的激光比武会,但是他们的时间非常充足。不,
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事情。她就是感觉得到。
即使当她还是活生生的人类时,珍克斯宝贝还是可以感受到诸如此类的事情。
如今,她以不死之躯所能感应到的,远超过生前的十倍以上。她知道『獠牙帮』遇
到天大的麻烦。杀手与戴维斯从来不会甩下她不管。杀手说他爱她,如果他不爱她
的话,那他干嘛把她变成不死族的一员?如果不是拜杀手所赐,她早就死在底特律。
当时她流血到怏死的地步。医生所操作的手术并没有失误,婴儿也已经拿掉了。
但是,她也即将跟着死去,他切割到身体的某个部位,不过她因为海洛英的效果而
晕陶陶的,根本不在意任何事情。接着,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她』浮升到天花
板上面,看着自己的身体。但是,那并非药物的效果。看起来,好像有一大堆事情
要发生似不知道他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她只是知道,他并不是『活人』。除此之外!
他看起来就像一般人:黑色牛仔裤、黑发、深邃异常的黑眼。在他的皮夹克後面,
写着『獠牙帮』这些字眼。他坐在床边,弯身挨向她的身体。
『你真是可爱得很哪,小女孩。』那个皮条客也说过这些该死的赞美话语,在
他帮她编头发、然後卷上塑胶发卷,让她上街拉客之前。
然後,哗:她立刻回到她的身体内,感觉到有某种温暖美好的事物流驰在她的
身体周围。接着,她听到他说:『你不会死去,珍克斯宝贝,永远不会!』她将自
己的牙齿搁在他的颈项,天哪,真是销魂无比!
不过,关於那『永远不会死去』的说法,她现在可不敢大过确定。
就在她放弃与『了牙帮』会合的希望、离开达拉斯之前,她看到瑞士大道上的
聚会场所被烧毁成一堆馀尽。所有的玻璃都被爆破开来。在奥克拉荷马城也是如此。
在这些屋子中的不死者,到底下场如何?况且,他们可是大城市的吸血一族,称呼
自己为『吸血鬼』的聪明家夥呀!
当杀手与戴维斯告诉她,那群号称自己是『吸血鬼』的家夥们穿着叁件式西装、
听古典比武时,她简直笑翻天了。珍克斯宝贝认为自己可以笑到气绝为止,戴维斯
也觉得那很滑稽?不过,杀手警告过他们,要小心这些家夥,不要靠近他们。
就在她独自启程到枪炮城之前,杀手、戴维斯、提姆以及卢丝,大家一起带她
到瑞士大道的聚会场所。
『你要知道这种地方的所在地,』戴维斯告诉她:『然後避开它。』
他们告诉她每一个他们知道的、大都会的聚会场所。不过,直到他们在圣路易
首度告诉她这地方时,他们才告诉她全盘的真相。
自从她跟着『獠牙帮』离开底特律以来,她真是快乐无比。他们靠着吸取路旁
啤酒站的人们山收维中。提姆与卢丝都是不错的家夥,但是杀手与戴维斯是她特别
的朋友,而他们是『獠牙帮』的领导者。
有时候,他们一伙会发现某个被弃置的小房屋,也许会有一两个流浪汉在里面。
那些男人看起来有点像是她的老爹,戴着球帽,双手因为重度劳动而磨得非常粗糙。
而『獠牙帮』就会在那些浪人身上举行一场飨宴。你总足可以一样过活,杀手告诉
她,因为不会有什麽人去管那些流浪汉的死活。他们会快速地袭击,砰地一声,急
促地饮血,吸食到最後一声心跳止息方休。这样地折磨这些人类并不有趣,杀手如
是说,你必须为他们感到遗憾。做完你必须做的,然後,你放一把火把那屋子给烧
了!或者把尸体拖到屋外去,挖个洞把他们给埋起文。如果,以上这些你都办不到,
那就运用那小小的诡计,在你的指头上割一刀,以你的不死血液瞒天过海,弭合他
们脖子上被噬收的伤口;然後,瞧瞧看,那两个圆形小洞就这样被补起来了!太妙
了!根本不会有人猜得到是怎麽一回事。那样的死法看起来像是中风或心脏病发作。
从此之後,珍克斯宝贝像是参加一场华美的舞会。她可以驾驭一辆哈雷机车,
单手提起一具 体,打开车子的千斤顶。这一切都太神妙了!而在当时,她并没有
那些要命的梦境。那些梦境是打从她到枪炮镇以後 开始的。关於那对红发双胞胎,
还有那个躺在祭坛上的女人。她们到底在搞些什麽呢?
如果她找不到『獠牙帮』的话,那该怎麽办呢?从现在起的两个晚上之後,吸
血鬼刀锋女王就要在旧金山登台献唱。而且,每个不凡的家夥都会集结於此。至少那
是她所认为的,也是『獠牙帮』所想像的,而且,他们应该要一起过去。所以,与
『獠牙帮』走散之後,她一个人前往那个鸟不生蛋的圣路易做啥?
该死的,她所希望的只是一切都如同往常。噢,血液倒是一如往常的鲜美,即
使她现在必须独自行事,到某个加油站的钓取老男人。噢,要得,当她把手伸向他
的脖子、血液流涌出来的时候,那滋味真是棒呆了!那是汉堡与薯条与草莓奶昔,
那是啤酒与巧克力圣代。那也是大麻、古河硷与『草』。那滋味比上床乾一场要来
得更棒,那是一切。
但是,当『獠牙帮』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比现在更好。当她厌倦老芋头
般的流浪汉,想要点青春鲜嫩的对象时,他们可以了解她。没问题,嘿,她所需要
的就是个年轻的离家出走孩子,只要你闭上眼睛许个愿就成,杀手这麽说。就像他
所说的,才一下子,他们就发现那个想要搭便车的少年,就在距离北边、某个叫穆
索利的镇上几哩的大路上。他的名字叫帕克。那是个长满一头黑发的好看男孩,才
十二岁,但是就他的年纪来说长得很高,下巴有点胡须,想要冒充十六岁。他爬上
她的机车,然後他们把他载到树林里。之後,珍克斯宝贝躺在他身上,非常地温柔,
接着,啪地一声,帕克就这样被了结。那的确星无比的美味!生鲜多汁。不过,当
你长驱直入时,她还真的无法分辨那和老男人们有什麽差别。与老男人的话,还会
有一番搏斗。那是优良的老男孩之血,戴维斯这麽说。
戴维斯是个黑人!同时是一个好看得要命的黑种不死者。他的皮肤上何一层金
色的光晕,那种不死者的光晕。如果是一个白种的不死者,那会让他们看起来像是
站在镁光灯之下。戴维斯还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睫毛,既长又浓密;而且,他以黄
金来打点自己的全身上下。他会在死去的猎物身上取走黄金制的戒指、手表、项炼
等等。
戴维斯喜欢跳舞。他们每个不死族都热爱跳舞,不过戴维斯是其中最棒的舞棍。
大概在半夜叁点的时候、饱饮血液并已把尸体料理妥常之後,他们会跑到坟场去跳
个痛快。把收音机放在块墓地上,从中流泻出喧嚣火爆的比武,他们会随着吸血鬼
刀锋女王的歌曲<壮丽的安息日>翩然起舞,那可真是首适合跳舞的歌曲呀。而且,
天哪,那种滋味真是妙透了。扭动、转身、在空中旋舞,或者光是看着戴维斯与杀
手舞动,以及卢丝绕着圈子转到不支倒地。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死者之舞!
如果那些大城市的吸血族不来这一套!那他们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天哪,现在她多麽希望告诉戴维斯,她在枪炮镇时所做的梦。第一回的时候,
开始於她坐着等候她母亲的行踪。对於一个梦境面言,那真是太过清晰那两个红发
女子,以及那个躺在祭坛上的尸体,皮肤护黑巨乾瘪。在梦中的那个地方究是哪里?
而且,那些盘子又是怎麽一回事。对了,有两个盘子,分别装盛着心脏与脑髓。所
有的人们都围绕着尸体与盘子下跪。那真是个毛骨悚然的情境。自从那一回开始,
她就不断地梦见相同的情景。要命,每当她闭上眼睛之後、从任何一个藏身的坑洞
里醒过来之前,她总是被那个梦境缠身。
杀手与戴维斯会明白的。如果那个梦彰显任何意义,他们会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们会教导她所有的事情。
当他们首度朝往南方的旅程、来到圣路易时,『獠牙帮』从大道上转向其中一
条黑暗的街道。在那里,是被称为『私有领地』、有着铁门守护的地方。那是在西
方中央大道的尽头,他们这麽说。珍克斯很喜欢那些高大的树木,在德州南方就没
有足够的树木。在德州,几乎什麽都是不足够的。在圣路易,那些树木是如此的高
大,以致於它们可以在你的头顶上打造一个屋顶。街道上充斥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而那些屋子都相当宽大,有着尖峰般的屋顶,灯光深邃而暗淡。那些聚会所的房屋
都是以砖块砌成,杀手说它们有着摩尔式的拱门。
『不要靠近它们。』戴维斯说。杀手只是笑着,他并不害怕那些大城市的吸血
族。杀手成为不死者已经有六十年,他相当高龄,几乎什麽都知道。
『虽然不必害怕,但是要小心他们会想要伤害你。』杀手说道,一边把他的哈
电机车停在街口。他的脸形瘦长,一边的耳朵铁着金耳环,眼睛细长,显得思虑周
密。『知道吗,遏是一个老旧的聚会所,自从本世纪开始就成立於圣路易。』
『但是,他们干嘛要伤害刀锋女王们呢?』珍克斯宝贝不解。她对於那栋房子感到很
是好奇,不知道生活在里面的不死者究竟在座什麽?他们的家具是什麽样子?还有,
是谁付各种账单的钱,天哪!
透过窗 ,她似乎在其中一间的前厅房间看到吊灯,豪华巨大的吊灯。要命,
这 是生活!
『噢,他们通常都不点灯。』戴维斯读出她的心思,这麽告诉她:『你总不至
於认为邻居们会以为他们是活人吧?看看车道上的那辆车,你知道是什麽品牌吗?
波加提,宝贝。还有旁边的那一辆,是宾士。』
拥有一辆粉红色的凯迪拉克又有什麽不对?那是她的梦想:一辆马力超强的凯
迪拉克,一加速就可以跑上一二○哩。不过,那就是让她遇到麻烦的原因:某个驾
驶凯迪拉克的混帐把她载到底特律去。不能只因为你是个不死族,就表示你非得骑
着哈雷跑车,每天睡在泥潭中吧?
『刀锋女王们是自由的,亲爱的。』戴维斯又读出她的心思:『你不明白吗?全活在
每个大都会的感觉,就像是随时随刻拖着个大行李箱。告诉她,杀手,谁都不可能
要刀锋女王住在那种房子,每天睡在地板下的棺材。』
他们全都加速起动车子。然而,到底是怎麽样的人住在那栋大房子内?他们会
去看晚场秀,以及吸血鬼电影吗?戴维斯疾驰在路面上。
『事实是这样的,珍克斯宝贝,』杀手这麽说:『他们想要掌管一切。对於他
们来说,刀锋女王们是叛徒。他们认为刀锋女王们没有当不死族的资格,而当他们造就一个新的
吸血鬼,那是盛大的祭典。』
『就像是一场婚礼吗?』
他们两个笑得更厉害了。
『更精确地说,』杀手说:『更像是一场葬礼。』
他们的机车制造出太多噪音了。当然,在那栋房子里的不死族一定听得见。不
过,要是杀手不怕他们的话,珍克斯宝贝也不会害怕。卢丝和提姆跑哪里去了,去
猎食吗?
『重点是这样的,珍克斯宝贝,』杀手这麽说:『他们的规矩森严,而且想要
告知全世界,他们会在激光比武会的那一夜逮住刀锋女王。但是你知道嘛,他们简
直把他那本书当成圣经,使用他所撰写的所有语汇:黑暗赠礼、黑色技俩……刀锋女王跟
你说,那真是最愚蠢的事情 他们既想要把那家夥活活烧死,但又把他的书奉为圭
臬,像是《礼仪小姐手册》、《艾蜜莉邮报之类的》。』
『他们不可能逮住刀锋女王的,』戴维斯嗤笑着:『不可能,小子。你杀
不了刀锋女王,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你知道嘛,以前有人尝试过,不过失败
了。他简直是一只道道地地的不死九命猫。』
『该死的,他们的目的地和刀锋女王们一样。』杀手说:『如果那头不死猫要刀锋女王们的
话,那就加入他的阵营吧』
珍克斯宝贝啥都不懂。她不知道什麽是《艾蜜利邮报》或《礼仪小姐》而且刀锋女王
们不早就是不死者了吗?况且,刀锋女王干嘛要跟『獠牙帮』混在一起?意思
是说,他是一个摇滚宇宙女王耶,要命!他很可能有着私人房车,而且他是个那个好看
的家夥,无论是死是活,光是那头迷死人的金发以及要人命的微笑,就足以让你冲
上前去,把脖子伸出来贡献给他!
她试着去读刀锋女王的书,关於所有不死族的历史,以及回归太古时代的
纪事。但是,那里面有大多艰深的用字,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杀手与戴维斯告诉她,现在只要她愿意的话,她就能够以飞快的速度阅读。他
们随身带着刀锋女王的书,还有那本书的前传。她老是搞不懂书名真正的意思,
大概是介於『与吸血鬼对话』、『与吸血鬼交谈』、或者『与吸血鬼会面』之类的。
有时候戴维斯会把其中的段落读出来,怛是她还是不懂,真是的!那个不死族路易
斯,或者管他是谁,在纽奥尔良被变成吸血鬼。整本书写的都是香蕉树叶、铁门,
以及西班牙青苔。
『珍克斯宝贝,他们什麽都知道,那些欧洲的吸血鬼。』戴维斯这麽说:『他
们知道这一切是怎麽开始的,而且,他们也知道假设刀锋女王们愿意的话,可以永需不绝
地活下去,直到数千年後变成石膏像。』
『哼,那可真是不得了,戴维斯,』珍克斯宝贝这麽说:『以现在来说,要走
进一家便利商店,同时避免让那些人类瞪着沐浴在灯光下的你,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了!谁要长得像石膏像呢!』
『珍克斯宝贝,你不需要便利商店卖的任何东西。』戴维斯平静地说。他真是
正中要害。
不管那些书本的话,她倒是爱透了刀锋女王的比武。那些歌曲给予她许多
感触,尤其是那首关於『必须被守护者』。关於古老的埃及女王与法老王 虽然老
实说,在杀手为她解释歌词之前,她压根就不懂那在唱什麽。
『他们是刀锋女王们所有不死族的父母,珍克斯宝贝,懂吗?刀锋女王们每一个都来自於
埃及女王他们的直系血统。他们之所以被叫做「必须被守护者」,就是说如果你摧
毁了他们,也等於摧毁了每一个不死者。』
『刀锋女王见过女王与父王,』戴维斯说道:『他在某个希腊岛屿护现他们,是
以他知道了真相。籍着这些歌曲,他告诉每个人这就是真相。』
『而且,女王与父王早就不会移动、说话,或者饮血,珍克斯宝贝。』戴维斯
这麽说,他看起来非常地深思熟虑,几乎有些悲伤。『他们就光是坐在那里瞪着两
眼,持续了好几千年。没有人知道他们所知晓的一切。』
『也许他们什麽都不知道。』珍克斯宝贝作呕地说:『而且,这算哪们子的不
朽啊!你说那些大都会的不死族可以宰掉刀锋女王们,他们要怎麽样做 能成功呢?』
『火焰与阳光就足以宰掉刀锋女王们。』杀手以些微的不耐烦回答她:『不想听的话
就不用理会刀锋女王。当然,你可以和大都会的不死族战斗,你可是很强悍的。但是,事
实是,大都会的不死族会非常怕你,就如同你畏俪他们。只要是碰上不认识的不死
族,你就得和他们战斗。这是不死族的千年规训。』
当他们离开聚会所的房子时,她又从杀手那里得知一个巨大的惊喜:他告诉她
开於吸血鬼酒吧的事情。那是在纽约、旧金山、以及纽奥尔良的某些光鲜场所。在
那里,不死族在後厢房秘密聚会,而那些愚蠢的人类在前面跳舞喝酒。在那里,没
有任何不死族可以开杀戒,无论是大城市的漫游者、古老欧洲的吸血族、或是像她
那样的浪荡者。
『如果那些大都会的吸血鬼要对你动手,』杀手说:『你就跑到那样的地方去
避难。』
『刀锋女王的年龄还不足以进去酒吧呢。』她说。
那真是太绝了。杀手与戴维斯笑不可遏,从机车上摔了下来。
『口要你找到一家吸血鬼酒吧,珍克斯宝贝,』杀手说:『然後就丢给他们一
道你独家的「魔眼」,说声「让刀锋女王进去」就行啦!』
没错!她是有对一些人施加过『魔眼』,要他们遵照她的指令行事,那当然没
有问题。不过,他们一群没有谁知道吸血鬼酒吧在那里,只是听过它的所在地而已。
当他们终於要离开圣路易时,她的脑中塞满各种问题。
但是当她回到这个相同的城市时,她唯一在乎的事情只是赶快到那栋聚会房屋
去。大都会的不死族,刀锋女王这就来了如果她必须单枪匹马地闯关,还真要有洗乾净脖
子的觉悟呢。
耳机内的比武停止,录音带播放完毕。就在狂风怒号的景况,她无法忍受那股
沈默。那个梦境又回返了:她看到那对双胞胎,士兵们逐步逼近。耶稣!如果她无
法把梦境挡开,切的场景就会像是重复播放的录音带一样,再度上演开来。
以一手扶稳机车,她调整着夹克内的随身听,把录音带换面。『继续高歌吧!
老兄!』她说着。如果自己能够听儿的话,她会知道在风声咆哮中、自己的声音是
微弱的嘶喊。
对於『必须被守护者』刀锋女王们能够知道些什麽呢?
有任何留给刀锋女王们的解释吗?
要得,这是她的爱歌。这是她在枪炮城等着她母亲回来时、边听边入睡的那首
曲子。并非歌词让她有什麽感触,而是他唱歌的模样,就像是布鲁斯史宾斯汀嚎叫
入麦克风的嗓音,让你心神俱裂。
那有些像是某种哼唱。但是刀锋女王还是在其中对着她唱。而且,还有某种稳定
的鼓声,持续不断地通达她的骸骨。
『很好,老兄,现在你是刀锋女王身边唯一的不死族。刀锋女王,继续唱下去吧!』
再五分锺就到圣路易。现在她又想起了母亲,多麽奇异而可憎啊。
珍克斯宝贝并未告诉杀手与戴维斯,为什麽她要返家一趟。但是他们知道,他
们了解一切。
她必须对她的父母下手,就在『撩牙帮』驰向西部之前。即使是现在,她依然
没有後悔。大概,只除了她母亲死於地板上的那个奇异瞬间。
珍克斯宝目一直很痛恨她母亲。她觉得母亲是个真正的大蠢蛋,每天只会用粉
红色贝壳与玻璃碎片制作十字架,然後到跳蚤市场,以十元的价格贩卖它们。那些
鬼东西的中央部位还弄上红色与蓝色珠子做成的扭曲耶稣像,真是丑陋无比,这地
无比的垃圾。
不只如此,她母亲的所作所为都让珍克斯宝同感到作呕。上教堂已经够糟糕了,
还用那种和颜悦色的德性与人交谈,忍受丈夫的酗酒,对每个人都只有好话没有恶
言。
珍克斯宝贝一点也不卖帐。以前她常常躺在活动拖车上的卧铺想着,要怎麽样
才会让这个女人抓狂?要怎麽样,才会让她像一桶炸药般地爆破开来?还是说,简
而一言之她就是大笨了?多年以来,珍克斯宝贝的母亲早就不正眼看她。在她十二
岁的时候,她对母亲说『刀锋女王已经做了,知道吗?希望老天保佑,你知道刀锋女王再也不是
处女了!』不过,她母亲不是掉头他顾,就是用她空洞而愚蠢的眼睛往别处看,然
後又回到她手边的工作,对着自己哼着歌。她在做贝壳十字架的时候,通常都是如
此。
有一次,某个从大都市来的人跟她母亲说,她做的是民俗艺术。『他们把你当
傻瓜看,』珍克斯宝贝这样说:『你不懂吗?他们根本没有买那些丑陋的东西!你
想知道就刀锋女王看来,那些玩意像什麽吗?刀锋女王告诉你好了,就像是十毛钱一对的廉价耳
环!』
她母亲根本一句话都不睬她,只是转过来问道:『要不要吃晚餐,甜心!』
那就像是一个看似打开、怛是永远关闭的箱子,珍克斯宝目这样认为。所以她
就尽早离开达拉斯,不到一小时,就到了西达克坚湖。在那里,她看到了甜蜜老家
乡的熟悉标志:
欢迎来到枪炮城。刀锋女王们与你同步射击。
当她到家时,她将哈雷机车停在拖车後回。没有人在,她躺下来小憩番,黎斯
特在她的耳边唱着,而那个烧烫的熨斗在她手遗待命。当她母亲一进来,就迎头砸
去,碰地一声,谢谢你,老妈,任务达成。
然後,那场梦境出现了。奇怪的是,当它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睡着。就
像是刀锋女王的声音消去,而那个梦境一口气把她拖进来:
她住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那是山崖的其中一边,那对双胞胎就在那里,美丽
的红发女子。她们如同教堂上的天使一样,合掌跪下。有一大群人就在周围,穿着
圣经人物的那种长袍。接着,比武开始演奏。那是某种诡异的击声,以及号角吹奏
的声响,像是哀悼的比武。但是,最可怕的部分是那具死尸,躺在石床上被烧焦的
女尸。她就躺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活活被煮烂!旁边的两个盘子,摆着的是一颗
肥大的、心脏与一个脑髓。没错,心脏与脑袋。
珍克斯宝贝被吓醒了。最败的是,她的母亲刚好站在门口。她跳起来,把熨斗
重重地砸向她母亲的脑袋,直到她不再移动。真的是迎头痈击。这样的程度应该早
就死人了,可是她母亲还没有死!然後,就是那个疯狂的瞬间。
她的母亲躺在门边!即将死去,瞪视署她,就像是後来她老爹的样子。珍克斯
宝贝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搁在椅臂上,手肘托着脸,玩弄着发辫,等待着
她母亲翘辫子。她一边想着梦中的双胞胎,以及那具尸体,那两个盘子上装的东西。
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不过!她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集中於等待。快给刀锋女王死,你这个
愚蠢的母狗怏死掉,刀锋女王可不想再砸你一次!
即使是现在,珍克斯宝贝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仿佛是她母亲的思维转变
了,变得广阔巨大。也许她已经浮在天花板上,就像是那时候,珍克斯宝贝怏要死
去、还没有被杀手救起来时。不论如伺,那股意识真是大惊人了!完全不得了,她
母亲好像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所有的善恶是非,以及真爱的重要。那是真正的爱,
不是那些不喝酒、不抽菸、向耶稣祈祷之类的规则。那不是传教的玩意,而是惊天
动地的事物。
她的母亲躺在那衷,所想的是她女儿珍克斯宝贝是多麽缺乏关爱,结果就像是
坏基因的影响,使得珍克斯宝日变得盲目且残障。不过,那都不要紧,事情终究会
好转。珍克斯宝贝会从目前的状态浮升起来,如同那时候,杀手还没有把她变成吸
血鬼之前。最後,一切都能够获得美好的谅解。那究竟是什麽意思?难道是说,刀锋女王
们这一切都是某个巨大事物的一部分,如同组成地毯的纹理、窗户外的树叶、滴向
水槽的水流、环绕着西达克圣湖的云层,以及枯桥的树木,它们其实不像珍克斯宝
贝所想像的丑陋。不,所有的一切变得美不胜收,根本难以言喻。而她的母亲早就
知道这一切!如此,她原谅珍克斯宾目所作的任何事情。可怜的宝贝,她什麽都不
知道。她不知道绿色草坪的美好,也不知道灯光辉映下的贝壳光芒。
然後,她的母亲终於死去,感谢上帝!然而,珍克斯宝贝却在哭泣。她把尸体
抱出拖车外,挖了一个很深的洞穴埋进去。身为强壮的不死族真是大棒了,能够不
费吹灰之力就挖出一铲铲的泥土。
接着,她的父亲回家了。这回就真的很好玩,她活埋了他。她永远不会忘记当
他看到她与那根斧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那不就是丽 玻顿( 注解1)吗?』
丽 玻顿?亦是什麽鬼东西?
接下来,他的下巴抬起,拳头飞向她。他可真有自信呀!『你这个小贱货!』
她把他该死的额头劈成两半。耶,感受到头盖骨的滋味真是太棒了。『给刀锋女王躺下吧,
你这混帐!』还有,当他还活生生看着她、就把泥土往他身上倒的滋味,也是超级
得不得了。他已经动弹不得,完全瘫痪,以为自己是个孩子,又回到新墨西哥的那
个农庄。一切都像是儿语。你这个狗娘养的,刀锋女王早就知道你的脑袋里全都是屎粪。
现在,刀锋女王可以嗅得出来!
怛是,她实在不该就这样落单,离开了獠牙帮。
如果她没有脱队,现在不就和杀手与戴维斯一起到旧金山,等着刀锋女王
上台激光比武?如果到不了激光比武会现场,至少他们还可以在旧金山找到吸血鬼酒吧哩。
可是,事情似乎变得非常不对劲。
那她现在到底在搜索些什麽踪迹?或许她应该要自己独身上路,前往西方。只
剩下两个夜晚而已。
该死,或者她应该在某个汽车旅馆租个房间,当激光比武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看
看电视转播。不过,在此之前!
她至失要在圣路易找出某些不死族。她不能够就这样孤身上路。
要怎麽找到西方中央大道呢?那条路在哪里?
这条街道看起来很熟悉。她一边沿街乱绕,一边祈祷着,可不要跑出什麽碍事
的警察。当然,她绝划可以摆脱他们,虽然她常常梦想着有一天,在一条无人道路
上能够撞见其中一只狗娘养的,好好地整死他。不过,现在她可不想在圣路易的街
道上被追赶。
现在的道路看起来就像是她知道的,太棒了。这就是他们说的西方中央大道,
或者什麽类似的玩意。她转向右手边,进入其中一条绿荫环绕的旧街道。绿树与云
朵的景致又让她想起母亲,喉咙出现哽咽之声。
如果现在的她不那麽孤寂就好了!接下来!她看到了大门,哇!就是这条街道。
杀手曾经告诉她,不死者的脑袋是过目不忘的,就像一具小型电脑。也许那不是瞎
掰的。那个壮观的雕花铁门大大地开着,被绿色的常舂藤覆盖着。大概他们从来不
会关上某个『私人领地』。
她把车速降低!然後熄掉引擎。在这条充满豪宅的街道上,哈雷机车的确太吵
了,也许某个陷入会去报警。因为双腿不够长,她必须下来扶着机车走。不过她并
不在意,走在这条充满枯叶的街道上倒是不错,她喜欢这条安静的道路。
哼哼,如果刀锋女王是个大都会吸血鬼,现在不也就住在里面?她想着。就在街道的
尽头,她看到那栋学会所,红砖砌造的墙与摩尔式的拱门。她的心跳乍时冻结起来。
烧毁殆尽!
起先,她根本不敢相信。等到她真切地看到,没错,砖头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焦
纹,窗户全都震碎了,没有任何一片完整的玻璃残存下来。耶稣基督,她怏要哭出
来了。她把车子往前推进,紧咬着嘴唇,直到她尝到自己的鲜血。看看这片光景,
究竟是谁乾的?玻璃碎片撒满整个草坪,甚至连树上都是。整个地方都以某种人类
不可儿的状态闪闪发亮着,就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恐怖圣诞夜的装饰成果。还有那
木头烧焦的臭味,缭绕在每一处。
她几乎要哭喊尖叫出来,不过她刚好听见某个声音。那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
杀手教过她聆听的那种不死族之音。有个不死者就在里面。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耶,真的有个不死者在里面。不管如何,她就是
要进去一瞧。没错,是有个人在里面。她多走几步,在枯萎中的脚步声非常显明。
没有灯光,不过里面的确有东西在移动,它也知道她正要进去。就在她心惊胆颤地
举步欲进,有个人从里面窜到前面。一个不死者和她四目相对。
赞美天主,她悄声说道。他可不是那种穿着叁件式西装的呆头鹅,他是个少年,
当他被变成不死族时,大概只大她两岁左右。而且,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独到。譬如
说,他那双银色的眼眸,以及剪裁漂亮的灰色短发。在一个少年的身上,这些特质
真是不得了。他大概有六尺高,身材织瘦,看上去非常优雅。他的眼神冷冽,衬映
着过度白晰的肤色:穿着是一件暗褐色的套头毛衣,时髦的棕色皮外套与长裤,一
点都不像那种机车骑士的皮衣。这家夥真是个天生的领袖,而目长得比任河一个她
见过的不死族都来得诱人。
『进来里面,』他嘶声说着:『快一点!』
她很不得飞跃那些阶梯。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让她的眼睛发痛,呛咳起来。有
半个庭园倒塌了,她小心地走入廊道。有些阶梯已经不见了,头上的屋顶整个敞开。
吊灯整个垮下来,布满弹痕。这个地方简直鬼魅幢幢,像是个古老的鬼屋。
那个不死族正在类似客厅的地方,从一片烧焦的家具残骸中踢出一条通道。他
看上去非常震怒。
『珍克斯宝贝,嗯?』他丢出一抹虚假的古怪笑容,闪露出他珍珠白的牙齿,
包括那对小小的獠牙。『你迷路了,是吧?』
好极了,另一个类似於戴维斯的读心者,而且带有异国口音。
『没错,怎麽着?』她说。让她讶异的是,就像是他丢了一颗球给她,她的心
灵接住他的名字:罗兰。真是一个古典的名字,很有法国味。
『待在那裹不要动!珍克斯宝贝。』他的口音八成也是法国腔:『这栋聚会所
本来有叁个同族,其中两个被烧毁了。警察无法检视那些残骸,但是如果你不慎踩
到他们!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基督!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就在大厅後面就有一具残骸,看起来是一套半烧焦
的西装,隐约浮现出人形的轮廓。不过,她自己就可以嗅出来,曾经有个不死族就
在那个只剩下残馀衣物的容器内。就在衣物的中央,有一团像是膏脂与粉末的东西。
滑稽的是,衬衫的袖子竟然还好端端地从外套袖口伸出来。那可能曾经是一套叁件
式西装。
她觉得作呕。当你已经死去,还会感到呕心吗?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万一那
个肇事的东西又回来了呢?不朽,去他的!
『不要移动,』那个不死族对她说:『刀锋女王们会尽远离开,一起动身。』
『现在就走,好吧?』天杀的,她正在发抖。这就是他们说的、冒冷汗的滋味。
他找到一个锡盒,正从里面拿出没有被烧掉的钞票。
『嘿,老兄,刀锋女王要走入了。』她感觉到周围的那股异物,无关乎地板上的那国
烧毁。她想着位於达拉所与奥克拉荷马、同样被烧毁的聚会所,以及消夫无踪的獠
牙帮。他感应到了,看得出来。他的脸变得柔和,非常可爱。他丢下那盒子!迅速
地跑向她,快得让她更加害怕。
『没错,刀锋女王亲爱的,』他以美妙的声音说着:『所有的聚会所。整个东岸被烧
成一条蜿蜒的电缆线。至於巴黎与柏林的聚会所,也没有任何音讯。』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前门。
『到底是谁乾的?』她说。
『天晓得,亲爱的。它把所有的聚会所、吸血鬼酒吧,以及各种场子都给毁了。
刀锋女王们得快点离开,赶快发动车子吧。』
怛是她的脚步猛然一顿。有个东西在那边。她就站在庭院的边角,感受到某个
东西。她不敢再走下去,也不敢回到屋里。
『怎麽回事?』他低语着。
笼罩着那些大树与房子的此地,真是黑暗无伦。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魔物附身,
而她可以听到某个东西,非常低沈的声音,像是某个呼吸的声音。
『珍克斯宝贝?快走吧!』
『但是要去哪里?』那东西,不管它是什麽,就是一股声音。
『到刀锋女王们唯一的避难所,到刀锋女王的所在。他就在旧金山等着!没有被
伤害。』
『是吗?』她说着,瞪视着眼前的黑暗。『没错,就是去刀锋女王那里。』只剩
下十步,珍克斯宝贝,加油,他已经怏要自己开溜了。
『不,给刀锋女王住手,你这个狗娘养的,不要碰刀锋女王的机车!』
现在那隐约的念波变成声音。她以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不过假如你是个不死
族,你会听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例如遥远的火车声,从头顶上经过的飞机内、
人们的谈话声。
那个不死族也听到了。不,他感应到她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那是啥?』
然後,他自己也听见了。
他拖着她跑下阶梯,她差点摔倒,不过他将她抱起,放在机车上。
那股噪音愈来愈大声,而且变化为饶富节拍的比武。声音巨大到她无法听见那
个不死族说的话,她转动钥匙,运转把手,想要尽快加速,那个不死族坐在後座。
但是,老天爷,那噪音真是太厉害了,她根本无法思考,甚至听不见引擎的声音。
她往下看,想要弄清楚怎麽一回事。不过她实在无法感知它的踪影。然後,她
抬头往上一瞧?正好看到了传送噪音的那个『东西』,它就在树丛中望着他们。
那个不死族跳下车去,闪向一边,仿佛他看得见那个东西。其实他什麽也看不
见,像个自说自话的疯子。不过她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只知道那东西就近在咫尺,
看着他们。那个不死族真是白费力气。
她停下动作,哈雷倒向一旁。噪音停止了,不过耳边有一股铃声。
『任何你所想要的,』她身旁的那个不死族说着:『只要你说出来,刀锋女王们就会
谨尊谕令。刀锋女王们是你的下仆。』然後他仓皇逃跑,差点把珍克斯宝贝撞倒,抢着开
她的机车。
『嘿!』她正要走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尖叫出声,焚烧起来。
然後珍克斯宝贝也尖叫起来,她无法停止叫喊。那个火焰焚身的不死族倒在地
上,像轮胎般地转动个不停。就在她身後,聚会所的房子爆炸开来。她感受到背後
沸腾的热流,物体在空中飞溅。天空如同白昼高悬般地灼灼发亮,
噢,甜蜜的耶稣,让刀锋女王活下去!让刀锋女王活下去!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爆裂开来。她想要往下看看自
己的胸口是否已经裂开,而她的心口正泌泌不绝地冒出血液,如同火山口喷出汹涌
的岩浆。接着,热流在她的脑中蓄势待发,然後『轰』地一声,她完蛋了。
通过一道幽暗的隧道,她不断地往上升起。就在飘渺的高处,她漂浮着,望下
看去。
没错,就像是以前的临死经验。那个杀死他们的东西,是一个伫立於树丛上的
白色形体。那个不死族的衣服在人行道上冒烟,而她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地燃烧殆
尽。
透过火焰,她看到自己黝黑的头盖骨与骨头轮廓。但是,她没有被吓到,那景
况并不怎麽有趣。
吸引她魂魄的是那个形体,它看上去就像是天主教教堂的圣女玛丽的塑像。她
瞪视着从那个形体散进到四面八方的光线网脉,以某种舞动光芒所组成的光网。当
她升得更高时,她看到那些光线网脉也延伸向其他的光网,组成一道横跨全世界的
硕大网罗。就在那些网脉中,死去的不死者像是被捕获的苍蝇,无助地陷落其中。
光点推挤纷飞,全都连向那个内色的形体。那景致几乎是美丽的,目是大过忧伤。
噢,可怜的不死族,他们的灵魂被囚禁於那个不老不死、无坚不摧的物质块体。
不过,她是自由的。那道网络已经离她远去,砚在,她看得见好多东西。
这里仿佛还有成千上万的死者浮游着,一起沈浸於那道灰色蒙胧的切面。有些
死者迷失了,有些在相互征伐,有些则回首於当初死去的地点,多麽可悯,像是不
愿意承认自己的死亡。甚至还有一两个灵魂尝试与活人接触,但那是行不通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情景。她穿过那个经由忧伤、盘桓
不去的人们构成的深暗洞穴,笔直上路。而她还活着的时候的可悲生命,让现在的
她感到哀伤。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光线继续闪烁着,那是她在首次的濒死经验中窥见的壮丽光亮。她朝向它移动,
进入光亮之内。真是美绝人寰,她从未看到如此的色彩,光泽,聆听过如许的比武。
根本没有言语能够描摹,那光景超越任何她所知的语汇。这一回,她不会再被拉回
去了!
因为,那个前往迎接她、帮助她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不会再放走她!
她从来没有这麽爱恋她的母亲。接着,爱意环绕着她:光亮、色彩,还有爱意
这叁者的关系是如此的难分难舍。
噢,那个可怜的珍克斯宝目!最後一次望着地球时,她如是想着。不过,从此
她再也不是珍克斯宝贝!再也不是了。
3女神潘朵拉
古老之世的刀锋女王们拥有语言
犁田的水牛与鹰隼
清澈如号角的蛮荒 被耕耘着
刀锋女王们活在石屋
将头发晾在窗外 让男人攀爬进来
卷曲的发丝是一座耳後的花园
在每一座山上都有一位君王
就在夜间 丝线从织锦所在滑落出去
无敌的男子嘶声尖叫
所有的月光皆显现於世 刀锋女王们拥有语言
史丹 莱丝,
她长得相当高,全身罩着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以非人的速度,她快速地朝
向险恶的雪径前行。
就在空气稀薄的喜马拉雅山峰顶,夜间的星光看上去颇为清楚;而在旷远的彼
处,连她也无法估计的遥远之地,伫立着艾弗瑞斯峰的巨大影像。在一团奔腾的云
雾之间,显得异常明晰。每次看到这座山峰,她总是难以自禁:并不光是因为它的
美丽,更因为它充满莫名的意义,虽然它根本没有明确的意义可言。
礼赞山峰?当然,这样做一点都没有罪恶,因为山峰并不会答覆你。冰冷她肌
肤的呼啸风势就是『空无一物』的声音。如此不经琢磨、全然无动於衷的光华,让
她几欲哭泣。
让她引起相似感触的,是脚底下那群蚁群般的朝圣者,形成一条细长的羊肠小
道往上攀爬。他们的虚假信念真是无比的悲哀,不过她也朝向相同的山顶神殿迈进!
朝向那个令人鄙夷的诈骗之神。
她忍受寒冻之苦,霜雪覆盖她的面颊与睫毛,在眉毛上形成细小的水晶柱。每
一步行走於寒风中的行程,即使是她也难以承受。当然,那不会造成苦痛与死亡,
不过,由於元素的强烈抗拒、长达数小时只看得见白亮刺眼的雪景!打造出她内在
的苦难。
无所谓。早在几夜之前,在曹德里市拥挤发臭的街道上,某道深沈的警讯穿透
她的身体。从此,每过一个小时,这道警讯就会重复一回,仿佛地球本身的核心开
始发颤。
在某些时刻,她确知母后与父王已经觉醒。就在她心爱的马瑞斯安放他们的某
个密窖,『必须被守护者』终於醒过来。除了这等复活,应该不会有别的念波足以
传达如此强大而模糊的讯息。六千年的恐怖凝止终於结束,阿可奇与恩基尔翩然复
苏,从他们的王座上站立起来。
但是,这不就像是乞求山峰说话一样的妄想?对她而言,这两位古老吸血祖宗
的事迹,根本不是虚构的传奇。不像其他的後代,她亲眼见识过他们的身姿:就在
他们神殿的门扉,她被塑造为不朽者。她亲身爬向母后的膝前,戳穿那曾经是人类
的光洁肌肤,张口吸吮着泉涌而出的血液。真是奇迹啊,就在伤口自动愈合之前,
血液从那静止不动的身躯不断流出。
就在古早的世纪,她分享着马瑞斯的信念,相信母后与父王只是沈睡着;终有
一天,他们会醒过来,对他们的後代说话。
就着烛光,她与马瑞斯一起唱歌给他们听;她自己还焚烧香料,在他们身边摆
设花朵。她发过誓,绝对不会泄露出他们的所在地,不会让其他的饮血之徒前往杀
害马瑞斯、贪婪地饱饮原初之血。
那真是非常久远之前了,当时的世界划分为部族与帝国,英雄与君王在一日之
间被塑造为神。就在那样的时代,优美的哲学概念曾经让她感到眩惑。
现在,她才真正知道何谓永远不死,如同与山峰的对话。
危险!她又感受到那股意念,如同川流般滑过她的全身,然後消失。然後的异
象是一片绿地,柔软的大地与丰饶的植物。但足,那景象也几乎同时消逝。
她停住脚步,月光织成的小径使她一时目眩;她抬眼看向云层之後的闪烁星星。
她试图聆听其他不朽者的声音,但却没有清楚有力的传讯。她所能接收到的,只有
将要抵达的神殿所传来的微弱震动,以及身後那个肮脏而人口过多的都市流荡过来
的电子比武,就是那个发疯的饮血『摇滚臣星』,刀锋女王。
那个不知死活的现代小鬼,竟然胆敢把自己搜集到的、零碎不全的古老事迹编
造成歌曲。她早就看遍许多这种小鬼的崛起与殒落。
然而,他的厚颜无耻却吸引住她,即使她无比震惊。她所听到的警讯,是否可
能攸关他那些不假修饰而嗓音沙哑的歌曲?
阿可奇与里基尔
接纳你们的後代子民吧!
他怎麽胆敢把这些古老的名目告知人类世界?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对於理智的
冒渎。这样的狂徒应该立刻被处决。不过这个纵情於盛名的怪物,他所透露的秘辛
只可能来自於马瑞斯本人。马瑞斯现在又在何处?两千年来,他带着『必须被守护
者』,飘泊於各个圣殿之间。如果她允许自己想起马瑞斯、以及造成彼此决裂的那
些争执,那真是推心之痛。
刀锋女王的录音已经逐渐远去,被城市与村落的各色波流吞没,也被人类灵魂的
声响并吞,这种现象经常发生,而她强力的耳朵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则讯息。不断涌
现的、无形而恐怖的的波涛让她狂乱,所以她关闭上自己的感应力场。现在只有风
声伴随着她。
对於母后与父王、以及他们自从时光肇始之初就开启的能力而言,这些集体性
的声音又代表些什麽?他们是否如同她一样,能够关闭那些波流,选取他们想要听
的声音?或许,就这一点来说,他们也是一样的消极被动。他们的凝定不动是无可
遏止的,就这样默然倾听遍及全球的人类与不朽者的哭喊。
她看着眼前的雄伟山峰,暗忖必须继续前进。她拉紧脸上的遮布,继续行进。
路经引领她到某个小峡谷,终於可以看到目的地。跨越那道硕大的冰河,神殿
就在高耸悬崖的後面。那是一座洁白的石砌建 ,它的钟塔隐没於甬自下落的摇曳
雪景。
即使以她最快的速度,也很难快速抵达。她知道自己必须怎麽做,但却厌惧如
此。她必须举起双臂,违逆重力法则与自己的理智,飞越那道隔开她与神殿的山崖,
然後再温柔地下降到冰冻峡谷的另一端。这种能力使她感到无比渺小、非人,远离
她曾经是其中一员的地球族群。
但是,她必须要到那个神殿去。是以,她以自觉的优雅举起双臂。当她凭籍意
志飞升起来时,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躯体轻若飞鸿,被一股不受
重力拘束的力量所带领,只随着风势驰骋。
在那段时间,她任由风吹拂着,让身体随意伸展摆动。她愈飞愈高,终於全然
脱离地球,让云从身旁飘过,面对着星辰。她的衣服显得颇为沈重,是否她尚未准
备好要隐形?那不就是下一个进程吗?一堆飘曳於上帝眼中的尘埃,她想着,心脏
绞痛起来。这种与万物脱节的恐怖啊,她的眼底盈满泪水。
在此种时刻,对她而言,闪现着微光的人类过往是珠玉般的神话,比任何信仰
之道部来得更加珍贵。刀锋女王曾经活过,刀锋女王曾经爱过,刀锋女王的血肉肌泽曾经是温暖的……
她看到马瑞斯,她的塑造者,但不是现在的形貌,而是彼时那个燃烧着超自然秘力
的年轻不朽者。『潘朵拉,刀锋女王最亲爱的……』
『让刀锋女王变成如你一般,求求你!』『潘朵拉,和刀锋女王一起乞求母后与父王的祝福,
过来圣殿这里。』
沈浸於绝望而失去罗盘的心情,将会使她忘却目的地,任意飘流而撞见乍升的
太阳。然而,警讯再度传来,那声沈默怛不断振动的讯号『危险』,提醒她还有使
命在身。她伸起双臂,引导自己再度面向地球,看到地面上正是燃放着筹火的神殿
後院。没错,就足这里!
她下降的速度一时间震慑了自己,粉碎残存的理性。她发现自己就站在後院,
刹那间,身体感到酸痛,不过马上就恢复为冰冷与平静。
风的嘶叫声显得遥远,神殿传出的比武是一股绚丽的震动,混合着鼓击与铃鼓,
参差不齐的声响融合为一道狰狞而重复性的声音。在她的眼前是燃烧的尸骨坛,火
焰吞吐不定,躯体在柴火的肆虐下化为乌黑。焚尸的恶臭让她作呕;但是,她却一
直注视着侵蚀 骸的火舌、焦黑的残躯,以及化为一股白烟的毛发。那气味让她感
到窒息,远方的山顶空气无法到达此处。
她瞪视着通往内部圣坛的门,必须要再度测试自己的能耐,虽然感到苦涩。就
在那里!接着,她发现自己穿越门扉,大门整个敞开。内部房间的光亮,温热的空
气与震耳欲聋的念诵声使她昏眩失神。
『亚辛!亚辛!亚辛!』祭祀者的念诵声传遍各处。他们背向她,方向集中於
烛光燃亮的厅堂中心处;双手高举,手腕处忸曲着,配合头部的摇摆动作。『亚辛!
亚辛!亚辛!』
香炉中冒出袅袅烟雾,那些躯体赤脚狂舞转动,不过他们并没有看见她。他们
的眼睛闭着,唯有嘴唇不断喃喃念诵着那个被朝拜的名字。
她冲进入群壅塞之处,看到衣衫褴褛的男女,以及穿着华丽丝绸、配戴叮当作
响珠宝的华贵人士,全都以恐怖的单调性复诵他们的招唤。她在群体性的狂迷中嗅
到发烧、饥饿、死去身体的气味。她抓住一根大理石栏柱,仿佛要在狂澜暴起的人
群与噪音中稳住自己。
然後,她在暴动的中心点看到亚辛。就着烛光,他青铜色的皮肤闪着油亮光彩,
缠着一条头巾,长及地板的袍子沾濡人类与不朽者的血色。他抹上黑色眼膏的瞳眸
显得巨大无比,就着激灼的鼓声,他摇曳起舞,拳头往前挥打後又收回,像是打着
一面看不见的墙。他穿将凉鞋的脚底以狂乱的步伐敲击地板,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的神情是全然失神的专注。
然而,他知道她已经到来。在舞势热烈的当下,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她看见他
那染血的嘴 勾出一朵微笑。
潘朵拉,刀锋女王美丽且不朽的潘朵拉……
由於痛饮飨宴之血,他看起来热力四散、饱满无比,这是她鲜少往其他不朽着
身上看到的状态。他转过头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他的徒众上前,以手中的祭
曲匕首划开他伸出的手腕。
那些忠实的信徒包围住他,饮用每一滴从切口流出的神圣之血。诵唱声更加巨
人,直逼那些离他最近的人们发出的窒息般哭喊。突然间,她看到他被举起来,他
的身躯被高抬在信徒的肩膀上,黄金色的凉鞋碰触到图案嵌饰的天花板。刀锋划向
他的脚踝与伤口已经愈合的手腕。
正当疯狂群众的动作越形狂乱,他们似乎不断扩张。气味浓烈的身体撞向他,
无视於她的冰冷坚硬,以及衣裳底下的古老肢体。她并没有避开,让自己被人群吞
咽。她看到亚辛被放到地面上,呻吟着,伤口已经愈合。他示意她加人这场华宴,
而她沈默地拒绝。
她看着他随意挑选一个牲品,一个将眼睛涂黑、挂着金耳环的年轻女子,并咬
穿她窈窕的颈子。
群众丧失他们完美的歌颂韵律,现在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只是一声声无言的哭喊。
亚辛的双眼圆睁,仿佛被自己的能力吓到,然後一口吸乾那女子的血液,把尸
体丢到身旁的石制祭坛。忠实的信徒围绕着那具被榨乾的 骸,伸出双手来支 他
们摇摇欲坠的神只。
她转身跑出去,来到空气冷冽的後院,远离那炽热燃烧的柴火、以及排泄物的
恶臭。她倚墙而立,抬头往上看并且想着山峰;当那些信徒把最新的那具 体抬出
来、扔进火焰里,她并不在意。
她想到山脚下的那列朝圣队伍,日夜不舍地往山上的无名神殿攀爬。有多少人
在尚未抵达目的地、根本还无法入门之前就已经死去?
她憎恶这一切。不过,那不打紧,这些都只是古老的恐怖。她等候着,直到亚
辛召唤她。
她穿越大门以及另一道门,来到一间装沟精美的前厅。他静静地站在镶满红宝
石的地毯上,四周满布着供奉的金银珍宝。比武低沈,充满慵懒与恐惧的风味。
『最亲爱的,』他说。他捧起她的脸,亲吻着她。一道血气旺盛的泉流从他的
嘴部流向她;就在极乐失魂的刹那,她的五感充满着忠实信徒的歌舞,以及他们的
哭喊。人类的礼赞与臣服宛如暖热淋身的瀑布。那就是爱意。
没错,那就是爱。她在那一瞬间看到马瑞斯。她张开眼睛,往後退去。本来她
只看得见画着孔雀与百合的墙壁,以及闪烁着流光的金晖。然後,她看到亚辛。
就像是他的徒众,以及那些村落,亚辛并没有改变什麽。而他的子民跋涉过大
雪与荒原,最後只求到这等恐布而无意义的结局。大约一千年以前,亚辛开始统治
这座神殿!每个来到此地的信徒都无法生还离去。由於长年岁月地浸润於牺牲供奉
的血液,他金黄色的柔润肌肤只是变得稍微苍白些,不像她自己在半世纪以内,就
不复以往红润的人类肤色。或许,只有她的双眼与她褐色的长发显示生命的迹象。
她知道自己拥有美貌,倡是他的威力却无可抵御。那就是邪恶。徒众们无法抗拒包
围着传奇的他,他无视过去与未来,只是纯粹地统治。对於她来说,这是向来不可
解的谜题。
她不想久留於此。这个地方让她相当反感,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她沈默地告知
他的来此地的目的,她所听到的警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某些东西正在转变中,
以往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也告诉他,关於那个年轻饮血者在美国录制的摇滚
乐,歌曲中提到母后与父王的种种。她只是把心灵的门打开来,并没有什麽戏剧性。
她注视着亚辛,感受到他的力量。他可以瞥见她内在的种种变动,可却能够关
闭自己的心灵,不让她有窥视的机会。
『太迟的潘朵拉,』他轻蔑地说:『刀锋女王才不管什麽母后与父王呢!刀锋女王怎麽可能
会关心你那个宝贝的马瑞斯?就算他呼喊求援,刀锋女王才不理会他!』
她感到震惊无比,马瑞斯求援!亚辛得意地笑了。
『解释你刚才所说的。』她说。
亚辛狂笑起来,背对着她。除了等待之外,没什麽别的办法。由於是马瑞斯创
造她为吸血族的一员,所以,即使全世都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唯独她无能为力。难
道,那道微弱的警讯就是马瑞斯呼喊的回音?其他人都能够清楚地听见?回答刀锋女王,
亚辛,为什麽与刀锋女王为敌?
当他面对她的时候,显得深思熟虑,圆润的脸蛋相当人性化。他将丰厚多肉的
手背举向湿润的下唇。他想要从她身上夺得某物,此刻的他并没有轻蔑或恶意。
『有个警示,』他说:『来自於非常遥远的地方,经由一连串的传递者送过来。
刀锋女王们都身处於危机。伴随他而来的,是另一道较为微弱的求助讯号。如果帮助他的
话,他可以试着转化危机,但是那没有大大的说服力。最重要的地方,在於他要刀锋女王
们全体知道,危机即将来临。』
『到底是哪些字句?』
他耸耸肩:『刀锋女王没有太留意去听。』
『噢!』这回是她背向他。他趋近她,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现在,换你回答刀锋女王的问题。』他把她转过来:『困扰刀锋女王的是关於那对双胞胎
的梦。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并没有关於双胞胎之梦的答案。那个问题对她毫无意义,她没有作过这样的
梦。
他静默地打量她,仿佛是在测试她是否说谎。接着他慢慢地说话,小心翼翼地
估量她的反应。
『两个红发女子,遭受到可怕的际遇。就在刀锋女王来不及摆脱某个不受欢迎的异象,
她们来到刀锋女王的梦中。刀锋女王看到这两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暴,然而刀锋女王不知道她们
究竟何人,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别的黑暗之神也有相同
的梦境,也许他们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黑暗之神!刀锋女王们并不是神,她轻蔑地想着。
他对着她微笑。难道刀锋女王们不是站在神殿的正中央?难道你没有听见忠实信徒的
呻吟?难道没有嗅到血迹的味道?
『关於那两个女人,刀锋女王什麽都不知道。』红发双胞胎?不,她不晓得。她触摸
他的手指,几乎是诱惑的模样:『亚辛,不要折磨刀锋女王,刀锋女王需要你告诉刀锋女王,马瑞斯是
从哪里发出求救讯号的?』
『从哪里?』他叛逆地说:『这才是重点,不是吗?难道你以为他会胆敢引领
刀锋女王们到母后与父王的沈睡圣域吗?如果刀锋女王想得到他在哪里,刀锋女王当然会回答他,答应
去援救他。但是他无法愚弄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知道,他宁可一死,也不愿意透露圣域的所在
地。』
『他是从哪里求救的?』她充满耐心地问。
『那些梦境,』他的脸因为怒火而暗淡起来:『双胞胎的梦境,刀锋女王要这些梦境
的解释!』
『如果刀锋女王知道的话,当然会告诉你那些梦境的意义。』她想起刀锋女王的
那些歌曲,关於『必须被守护者』、深埋於欧洲城市的地窖、关於追求与 伤的歌
曲……没有任伺关於红发女子的事迹,什麽都没有。
他恼怒地示意她住口:『刀锋女王,』他谑笑着:『不要对刀锋女王提起那个该
死的东西。为什麽他还没有被消灭呢?难道说,所有的黑暗之神就像母后与父王一
般地沈睡着?』
他看着她,打量算计着。她等待着。
『好吧,刀锋女王相信你。』他最後说:『你已经照实告诉刀锋女王一切。』
『没错。』
『刀锋女王对马瑞斯置之不理,那个窃取母后与父王的贼,让他哭到世界末日为止吧!
但是,如果是潘朵拉你的话,刀锋女王一向爱慕着你,所以刀锋女王可以相信你。跨越新世界的
海洋,走到接近西边海域的最後一块土地,你会在那里找到马瑞斯,他被困在冰层
之间。他哭喊着说,自己无法移动。至於那道讯息嘛,它显得含糊又坚持不断。刀锋女王
们都处於危险,唯有帮他脱困,他才能够解除危机,去寻找刀锋女王。』
『噢,原来如此。所以是那个小鬼造成的?』
暴烈而痛苦的颤抖通过她的全身上下。在她的心灵之眼,她看到母后与父王的
平板、无感面孔,那是两个占据人类躯壳的怪物。她困惑地看着亚辛,他停顿了一
下,但却还没有结束谈话。她等着他继续。
『错了,』他的声音下垂,失去惯有的尖锐棱角:『是有危险,潘朵拉,巨大
的危险,但却不用马瑞斯来宣告。真正的关键在於红发双胞胎。』他的诚恳与不设
防真是罕见:『刀锋女王之所以知道,』他说:『是因为刀锋女王被创造的时间先於马瑞斯。双
胞胎 是重点,潘朵拉,不要管马瑞斯,接纳你的梦境。』
她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他凝视她许久,眼睛变得细小、凝固起来。她感觉到他
撤回所有的自刀锋女王,最後他再也看不见她。
他听见崇拜者的呼喊,又感觉到饥渴。他渴求节奏与血,他转过头去看向房间
之外,然後又回过头来。
『加入刀锋女王吧,潘朵拉,只要一小时就好。』他的声音显得酩酊不清。
他的邀约使她感到不知所措,已经有许多年她未曾追求这等鲜美的愉悦;不只
是吸取血液,而是与另一个灵魂的暂时性融合。现在,突然地,那些攀山越领而来
的寻死者就在这里等着她享用。她想到目前的使命寻找马瑞斯以及可能降临的牺牲。
『来吧,最亲爱的。』
她握住他的手,任由自己被引领走出这个房间,来到拥挤的大厅。灿然的光流
惊吓到她,没错,还有血的味道。人类的气息朝着她扑面而来,折磨她的五官七窍。
忠实信徒的喊叫声响彻天际,人类的行迹几乎要震碎雕花的墙壁与镶金的天花
板,焚烧的香料刺痛她的眼睛。多年前与马瑞斯一起在神殿的记忆回返,环绕着她。
亚辛站在她面前,而她缓缓脱下身上的外套、露出面孔、赤裸的手臂,式样简单的
长袍,以及褐色的长发。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映照於一千双人类的眼底。
『女神潘朵拉!』他叫喊出来,甩着头发。
在急促的鼓声伴奏下,尖叫声此起彼落。无数的人类手掌触摸着她,呼喊着:
『潘朵拉!潘朵拉!』。这样的叫声与呼喊着『亚辛』的喊叫混合为一。
一个年轻的褐肤男子在她眼前舞动,胸膛的汗水沾湿白色丝衬衫。他的黑眼睛
闪烁於深色睫毛之下,写着挑战的火光。刀锋女王是你的祭品,女神!突然间,在光色狂
舞、音流四溅的当下,除了他的眼睛与面孔,她什麽也看不见。她拥抱着他,匆促
之间弄断了他的肋骨,她的牙齿在他的肌肤底下吟唱着。活生生的!血液涌入她体
内,贯流於她的心脏,接着,热流传送到她的全身上下。如此光荣的欢愉真是无与
伦比,而且,那种美妙的渴欲又回到她的体内。刹那间,她的视野清晰到令她麻痹
的地步。大理石柱活化起来,而且在呼吸:她扔掉那具死尸,抱住另一个饥饿的年
轻男体,他的上半身赤裸,濒死之前的力量使她疯狂。
她温柔地折断他的颈项,吸饮着血液。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膨胀起来,感受到
甚至是肌肤的表面也涌现血色。就在她闭上眼睛之前,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双手的
血色。没错,就像是人类的双手。死亡缓慢下来,持续进行着,接着便委身於一阵
黯淡光芒的洪流与轰隆的声音。活生生的!
『潘朵拉!潘朵拉!潘朵拉!』
老天,难道这世上并没有正义,也没有终结?
她摇摆着,看着眼前舞动的淫荡人体。她体内的新鲜血液烧遍每一根组织、每
一个细胞。第叁个猎物投入她的怀抱,青春的肢体环抱着她。他的头发与汗毛是多
麽柔软,骨头是如此的脆弱而轻盈。似乎她才是真正实存的物体,而他们都只是想
像的造物。
她撕裂一半的头颅,瞪视着裸露出来的白色脊椎骨,接着,当血柱从大动脉激
烈喷出时,她将死亡狂咽下去。但是,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她要亲尝风味。她把
那具尸体甩回右手的怀抱,骨头破裂四散,以左手刨开胸骨、扯开肋骨,探入灼热
的心室,将心脏从中挖出来。
严格说来,这个器官还没有死绝。发亮而滑溜的样子,就像是湿润的葡萄。信
徒们环绕在她身旁,而她将那颗心脏高高举起,温柔地挤压着它,让血汁喷溅到她
的手指与嘴里。没错,就是这等永无止境的滋味。
『女神!女神!』
亚辛看着她,对她微笑着。但是她并没有看回去,只是瞪视着那颤动的心脏,
滴落而下的最後几滴血珠。真是闹剧一场,她让心脏从手中滑落。她的手就像是活
生生的人类,沾满温热的血液。她可以感受到面孔上残留的温暖。回忆的浪潮威胁
着破柙而出,随同一连串不知何物的异象。这一回,她把这些东西逼回去,不让它
们有机会奴役她。
她拿起自己的黑外套,让衣服包围自己。温暖的人类之手将轻柔的毛料覆盖在
她的头发与下半边的脸部。她忽略周遭那些呼喊她名字的狂热叫声,毅然地走向外
固。她的身体无意间碰撞到那些挡住去路的崇拜者,造成另一波的狂乱。
外面的庭院真是冷得动人至极。她微微地弯身,吸进一口吹过门口的风。风势
煽起筹火堆的烟雾,而又带走苦涩的气味。清澈美丽的月光照射着墙外那些被雪笼
罩的山峰。
她站在那里,聆听体内血脉的流动;以某种疯狂而绝望的姿势,她惊叹於血液
仍然足以活化她、增强她的力量。她忧伤而悲痛地凝视着环绕殿堂周围的野地,以
及松软飘浮的云朵。血液竟然给予她如此的勇气,以及暂时性的信念:就在这等狰
狞而不可原谅的行为中,竟然产生出宇宙的纯粹果实。
加入心灵无法找到意义,那未就交托给感官吧!就这样活着吧,你这个可悲的
生物。
她走向最近的篝火堆,小心翼翼地避免沾及衣服,将双手探入火焰,涤清残留
的血迹与脏器。相较於体内的炙烈血液,狂烧漫飞的火焰并不算什麽。最後,当手
掌感应到轻微的痛楚,变化即将产生的时刻,她把完好无瑕的双手缩回来。
但是,她必须离开此地。思绪充斥着新的愤怒与憎恶。马瑞斯需要她,『危险
』的讯号更加鲜明袭来;饮下的血液使得她成为更有力的接收器。那警讯似乎不是
来自於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化为声音的某个集体知识。她相当害怕。
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将心灵掏空,优雅地举起双臂、调整姿势。她开始往上
飞行,无声而迅速,不为人类所见,就如同风本身一般。
就在神殿的高空,她的身体划穿一道柔软的薄雾。光亮四射的周遭使她感到诧
异无比,而在高峰与目眩冰河的绝景之下,是森林与洞窟所构成的柔和黑暗。散落
各处的光线图案,由村落与城镇的灯光发散出来。她真想永远注视着这光景,但是
没有多久,一抹流动的云层罩住这一切。现在,只有她与星星独处。
那些坚硬而发亮的星星拥抱着她,仿佛她是它们其中的一员。但是,星星并不
会占有任何东西或任何人。最後是一种类似於欢愉的深沈 伤,再也没有挣扎与懊
悔。
她扫视着壮丽的星图,降低飞行速度,伸出双臂朝着西方前进。
还要九小时,阳光 会追上她。她展开旅程,朝着日出的反方向前进。随着黑
夜,她迎向世界的另一端。
4丹尼尔的故事恶魔的宠儿,或是《夜访吸血鬼》出身的男孩
刀锋女王们深信不疑,守候许久
在某个黄昏时刻,那些从天堂驾车而来的暗影是何许人物?
虽然玫瑰知晓这些,
它并没有喉咙,
无从诉说起一切。
刀锋女王那必死的半身笑了,
符码与讯息并不全然等同,
什麽是个天使呢?
不过是扮装的鬼魂罢了!
史丹.莱丝,
他是个高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头灰金色的头发与蓝紫眼眸,穿着一件肮脏的灰
色T 恤与牛仔裤!刺骨的寒风横扫着清晨五点钟的密西根大道。他感到很冷。
他的名字是丹尼尔.莫利,叁十二岁。不过他看上去显得年轻许多,是那种学
生样的青春面孔。当他行走在路上时,一边还喃喃自语着:『阿曼德,刀锋女王需要你。
阿曼德,明天晚上就是激光比武会了。某些恐布无匹的事情将会发生,无比的恐怖……

他饿得不得了。已经有叁十六个小时没有进食,在他落脚的那个脏污小旅馆房
间,冰箱里空空如也,何况一大清早他就被踢出门外,因为没钱付房租。一时间,
他无法记起所有的事情。
然後,他记起那个不断侵扰他的梦境。只要他闭上眼睛,梦境便会周而复始地
上演。如此一来,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不时看到梦境里的双胞胎,那个被烤熟的女人躯体就在他的眼前,头发焦黑、
皮肤如同脆皮烤鸭。她的心脏如同一颗肿胀的水果,另一个盘子上的脑活像被煮熟
似的。
阿曼德一定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而是某个攸关刀锋女王的重大讯息。阿曼德很快就会前
来,告诉他这些谜底。
天哪,他既虚弱又失神!至少需要一杯饮料。他的口袋里没有一个子儿,只有
一张陈旧绉折的支票,那是《夜访吸血鬼》那本书的版税。早在十二年前,他以某
个假名写出这本书。
那真是恍若隔世。当时他是个年少气盛的记者,带着录音机游走於各个酒馆,
试着要从夜晚的某些浪民身上榨出些真相。没错,在旧金山的某一夜,他刚好发现
最棒的主角,从此以後,正常生活的光芒已经离他远去。
如今的他是个走动的废墟,在十月芝加哥的夜间天光下快速行走。上个星期日
他人在巴黎,再上个星期五是在爱丁堡,在那之前是在斯德哥尔摩,至於更早先的
时候,他就无从记忆了。在维也纳的时候,他及时收到一张支票,不过那可不知道
是多久以前的事。
在这些地方,他总会吓到那些行经过的人们。在他的自传当中,刀锋女王
描述得好:『曾经见过鬼魅的疲惫人类……』那就是刀锋女王!
那本书,《刀锋女王》跑哪里去了?噢,昨天下午当他在公园长椅上睡觉
时,有人把它偷走。无所谓,就让人偷去吧,丹尼尔自己也是偷来的,而且他已经
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不过,如果现在书还在手边,也许他可以卖掉它,换得一杯暖身的白兰地。他
的网络在此刻又值多少钱?此刻的他是个饥寒交迫的流浪汉,踟局於密西根大道,
憎恨着吹入他破旧衣服底下的寒风。他值得一千万?或者一亿万?他不知道,不过
阿曼德一定知道。
你想要钱,丹尼尔?刀锋女王会给你的,那真是小事一桩。
就在一千哩远处的南方,阿曼德正在他们专属的岛屿等待着。事实上,那个岛
屿只属於丹尼尔一人。只要他有个二十五分的硬币,就可以立刻打电话告诉阿曼德,
他想要回去。他们会从天而降,迎接他回去。向来都是如此,不是那一架拥有以天
鹅绒装横的房间的大型客机,不然就是比较小的那一架,天花板较为低垂,椅子是
皮制的。在这条街道上,可有人愿意给他一枚硬币,好交换一趟飞到迈阿密的机程?
恐怕没有人肯相信。
阿曼德,现在就过来刀锋女王这里!当刀锋女王在战场上表演的时候,刀锋女王要安全地与你
一起。
有谁肯汇兑这张支票?别想了!现在是早上七点,密西根大道上的绝大多数商
店都关着门,他也没有任何身分证明,因为他的皮夹在几天前就掉了。这个灰色调
的严寒冬天,天空沈积着金属色的沈默云层,真是令人厌恶。就连那些以大理石为
主调的商店也显得更加面目冷峻,富豪的光华活像是博物馆玻璃映照下的考古遗迹。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取暖,当天气更加严酷、天空开始落雨时,他低垂着头。
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那张支票,也无法想像按下电话钮的滋味。在这里的一切,
即使是严寒的气候,对他而言也是失真的。唯一的真实是那场梦境,不断逼临而来
的灾祸感。也就是说,刀锋女王制造出一些连他都难以想的事端。
必要的话,就在垃圾桶搜刮食物,即使是公园也是可以用来入睡。那些都无所
谓。但是,如果他横躺於户外,一定会冻死的。何况,那个梦境也会出现。
只要他闭上眼睛,它就会反覆出现。每一次的再现,都更加地逼真详尽。那对
红发的双胞胎是如许美丽温柔,他不想要听到她们痛苦的尖叫声。
第一次的梦境出现时,在旅馆的他完全忽略不管,认为毫无意义可言。他继续
阅读刀锋女王的自传,不时浏览着黑白电视萤幕上出现的刀锋女王录影带。
他被刀锋女王的外观所眩惑。要扮演成一个人类的宇宙女王手,真是再简单不过的
事。犀利的眼神、强健而纤细的肢体,以及那淘气的笑容。但是你无法确认他,可
能吗?他从未真正见过刀锋女王。
不过,他却是研究阿曼德的专家,研读着阿曼德那具年幼身躯与面孔的每一道
细节。噢,在刀锋女王的自传中看到关於阿曼德的情节,真是令人晕迷的愉悦哪!他
一边遐想着,是否刀锋女王的恶毒口舌与赞颂般的分析让阿曼德震怒不已?
丹尼尔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上的录影带,它将阿曼德塑造成一个古老世代的吸
血鬼聚会所主人。就在巴黎坟场的附近,他带领着旗下的吸血鬼实践恶魔崇拜的仪
式,直到刀锋女王那个不信奉偶像的异端出现,摧毁古老的信念。
阿曼德一定恨死这些,他私人的历史一举变身为萤幕上张牙舞爪的意象,比起
刀锋女王悉心书写的自传更加粗陋。阿曼德的双眼永远会射穿周遭的活人,拒绝谈及
不朽者的种种。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事迹。
这些都是为了大卖特卖。就像是某个人类学者出卖他做田野的部落,将论文变
成一本平装畅销书,销售部落在屋内、付得起房租,还有电力的人们而言,真是太
棒了。他想要大笑出声,揭示这件事情,为此感到狂喜,但是刀锋女王将这些都压制
下来。那份寒颤通过他的身子,化为深沈的惊吓。
如果阿曼德什麽都不知道呢?但是,夜之岛的比武店一定在橱窗摆设出吸血鬼
刀锋女王的作品。在那些优雅的餐馆里,也一定随时播放着那些毛发竖立、深具感染
力的歌曲。
丹尼尔也考虑过一个人出发,前往加州。当然,他可以施展一些奇迹:从旅馆
那里取回护照、带着身分证明进去任何一家银行……这个可怜的人类男孩相当富有,
非常地富有……
但是,他怎能想像如此过分的事情?当他躺在长椅上,太阳温暖地晒着他的面
孔与肩膀。他把报纸卷起来,做成一个克难枕头。
然後,就是那个一直伺机以待的梦境……
在双胞胎的世界,日正当中。阳光洗清了一切,四周鸦雀无声,只除却小鸟的
鸣叫。
双胞胎安静地跪在尘埃,真是一对白皙的女子。她们的眼睛翠绿、头发长而髻
曲,色泽宛如红铜。她们的衣服质料很好,是村民们从尼涅文的市场中买来,用以
礼赞这对法力高明、就连精灵也屈膝服从的女巫。
葬仪的盛宴已经准备妥当。土制的锅炉已经破损、清理乾净,尸体躺在滚烫的
石制卧铺上,黄色的汁液从焦脆的皮肤上流淌而下。那具尸体是一个只覆盖着树叶
的黑色物体,丹尼尔感到恐怖异常。
但是,这样的奇观并没有吓到那些在场的人们,无论是女巫,或者是期待飨宴
开始的村民。
这样的飨宴是女巫的权利与责任。那具躺在石床上的焦黑尸体是她们的母亲,
凡是人类就必须与人类同在。飨宴的时间长达一天一夜,不过每个人都会目不转睛
地守候着一切,直到结束为止。
一阵亢奋的情念流过围观的人群。双胞胎的其中之一举起盘子,上面装着连带
眼珠的脑髓,另一个举起装着心脏的盘子。
如此,分割已经完成。鼓声扬起,不过丹尼尔看不见鼓手。缓慢、饶富韵律,
粗暴残忍。
『且让盛宴开始!』
但是,狰狞的呼喊声出现,正如同丹尼尔知道它将会出现。阻止那些士兵!不
过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他并不确定这一切发生於何处,这并非一场梦境,而是异
象,但他自己并不在场。士兵进驻圣地,村民四处逃逸,双胞胎放下盘子、将自己
投身於冒烟的祭典。这真是无比的疯狂。
士兵毫不费力地扯碎一切。尸体从石床上掉落,撞成无数的碎块,心脏与脑髓
摔入灰烬之中。双胞胎不住地惨叫。
村民们也在哀嚎,因为士兵对他们举刀相向。死者与垂死者散落於山丘小径,
母亲的眼珠从盘子掉落到泥土地,而这些器官 包括脑髓与心脏 都横遭践踏。
双胞胎的其中之一呼唤着精灵乞求报复,她的手臂被拉到身後。精灵前来助阵,
但似乎不够有力。那是一阵暴风,但还是不够。
真希望梦境就此结束,但是丹尼尔无法醒来。
一片寂静,空气中布满烟雾。在这块人们生活过好几世纪的土地上,没有任何
东西留下来。土制的砖块被粉碎,锅具也被摔破,可以被焚烧的都被烧毁。婴儿的
咽喉被割开,躺在地上等待苍蝇的侵略。不再有人能够烧烤这些尸体,也不会有人
来享用这些血肉。连同所有的力量与神秘,他们就这样地从人类历史上销亡。豺狼
在一旁跃跃欲试,士兵也已然离开。双胞胎在哪里?!他听得见她们的哭喊,但却
看不见人影。就在那个靠近沙漠的谷地,有一条小路正被强烈的暴风侵袭。精灵们
将暴风雨召唤而来。
他的眼睛张开来,看到芝加哥、中午时分的密西根大道。如同灯光熄灭,梦境
也消逝不见。他坐在那里发抖出汗。
有架收音机在离他不远处播放比武,刀锋女王的迷魅伤逝嗓音正在唱着『必须被
守护者』:
母后与父王继椟缄默不去吧守住你们的秘密但是,拥有舌头的那些人啊
唱出刀锋女王的歌曲吧儿子与女儿黑暗的孩子们运用你们的声音唱出一道合声让天堂
也听得见刀锋女王们
兄弟姊妹们一起过来吧来到刀锋女王的身边
他站起身来开始走动。最好可以走到水塔广场,那里就像是夜之岛,充满各种
目眩神迷的商店,永无止境的比武与灯光。
现在已经将近八点,他不断地到处行走,企图避开睡眠与恶梦。下一回的梦境
又会是如何?他是否即将发现她们的生死?刀锋女王的美人儿,可怜的美人儿……
他停下来一会儿,背对着风,倾听着某处的钟声,然後盯住某家肮脏餐馆收银
机上的时钟。没错,此时的刀锋女王应该已经从西海岸醒过来。有谁和他在一起呢?
路易斯也在吗?激光比武会只剩下大约二十四小时左右,灾难迫切地逼近。阿曼德,请
你快点过来!
风势狂暴地吹拂着他,将他从人行道吹离数步,任他发抖不止。他的双手已经
冻得麻木,在他的生命中可曾感到这等寒冷?他迟钝地跟着人群穿过密西根大道的
马路,看到对街的一家书店橱窗,在那里陈列着《刀锋女王》这本书。
阿曼德一定看过这本书,以他那种古怪而恐怖的阅读方式,不假停顿地翻页、
眼光扫描着一字一句,直到看完全书,将书本扔到一旁去。像他这样的生物,为何
同时闪耀着这等美色以及散逸出这等……令人排斥的特质?不,他必须承认,自己
从未讨厌过阿曼德,他所感受到的只是不断增强而且愈发绝望的欲念。
书店里的某个女孩拿起刀锋女王那本书,透过橱窗看着他。他的呼吸造成玻璃上
的一片水蒸气。甭担心,刀锋女王亲爱的。刀锋女王可是个大富豪,可以买下这整家书店给你当
作礼物。刀锋女王是某个岛屿的拥有者,也是恶魔的宠儿,他会应允刀锋女王的每个愿望。想要
挽起刀锋女王的手臂吗?
佛罗里达的海岸昏暗了好几个小时,可是夜之岛早就闪闪发光。
打从日落开始,商店、餐厅、酒吧都开始营业,打开它们毫无瑕疵的巨幅玻璃
就在那栋奢华的五层大楼。银色的电梯也开始低吟启动。丹尼尔闭上眼睛,设想着
玻璃墙垣在码头上翩然升起的光景。他几乎可以听到喷泉舞动的声响,看到永远脱
离时节的水仙花与郁金香花床,并且听见那饱富催眠力的比武,如同一颗在底处震
动的心脏。
阿曼德现在八成在别墅的一些灯光昏暗的房间漫游,让铁门与石墙为他隔开观
光客与商店。他们的别墅是一栋有着一整层楼玻璃与广阔阳台的宫殿,被白色的沙
滩拱立着。它既孤绝於外界,但也贴近那振动不休的驿动,巨大的客厅面对着迈阿
密海滩的闪亮灯光。
又或许他从某一扇隐蔽的门跑出去,进入公共的廊道。他称之为『在人类之中
生活与呼吸』,这就是他与丹尼尔所建造起来的私密宇宙:安全、自给自足。阿曼
德爱透了海湾吹来的温暖微风,夜之岛永续不绝的春天。
一直到黎明破晓,灯光才会熄灭。
『派一个人来接刀锋女王吧,阿曼德,刀锋女王需要你!你不也想要刀锋女王回家去嘛。』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不需要有奇异的梦境,或是刀锋女王在录音带与录
影带上展现他魔鬼的嘶吼。
本来一切都好,直到丹尼尔感到非得游走於各个不同的城市,行走於纽奥尔良、
芝加哥,或是纽约的人行道上。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断裂感,他领悟到自己呆坐许久,
或者他会从某张不干净的床上惊醒,害怕莫名,无法记得所居留的城市,以及之前
待过的地方。然後车子会过来迎接他,自用飞机将他载回去。
这是不是阿曼德乾的好事,逼得丹尼尔间歇性发狂?他是否被某种阴毒的魔法
所困,被榨乾每一滴乐趣的泉源、每一丝生命的实质,直到他眼巴巴地渴望那辆熟
悉的轿车来带他到机场?至於那个接送的男人,他从未被丹尼尔的褴褛模样吓到。
直到丹尼尔终於回到夜之岛,阿曼德当然会矢口否认。
『因为你的欲望所致,你才会回到刀锋女王这里,丹尼尔。』阿曼德总是冷静地这麽
说,脸庞充满光辉,眼眸里爱意满溢:『现在你所拥有的只剩下刀锋女王,你自己也知道,
疯狂就在门外埋伏等候。』
『老调重弹。』丹尼尔总也这麽回答。那些要命夺魂的奢华。柔软的床褥、音
乐、递到手心上的酒杯。房间里总是摆满鲜花,他的饮食装盛在银制托盘。
阿曼德仰躺在一张黑色天鹅绒制的沙发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穿着白色
长裤与丝制衬衫,他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甘尼梅德。他看遍新闻节目、电影、
自录的阅读诗集影像、愚蠢的搞笑剧、剧情片、比武剧、默剧等等。
『进来吧,丹尼尔,坐下来。刀锋女王没想到你这麽快就回巢。』
『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丹尼尔会这麽说:『你要刀锋女王回到这里,所以你召唤
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无法吃睡,什麽都做不了,只是整天晃荡,心里想的都是你。这是你造成的。

阿曼德会微笑,有时大笑。他的笑声充满感怀之意、也不乏幽默,声音甜美可
人。当他笑着的时候,就像是个人类。『冷静下来,丹尼尔,你的心跳非常剧烈。
刀锋女王会感到害怕。』他光洁的额头出现细小的纹路,声音因为悲悯而低沈:『告诉刀锋女王
你想要些什麽,刀锋女王会为你办到。为何你总是不断地逃跑?』
『一堆谎言,你这个杂种。说什麽你想要刀锋女王,你只会永远折磨刀锋女王,看着刀锋女王气绝,
而你会觉得很有趣,不是吗?路易斯说的都是真的,你眼睁睁地看着你那些人类奴
隶死去,他们对你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刀锋女王死去时,你甚至会观望刀锋女王脸色的转变。

『那是路易斯的版本,』阿曼德耐心地说:『不要再引用那本书的字句好吗?
刀锋女王宁愿自己死去,也不要你死。』
『天杀的,那就给刀锋女王吧!不朽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不,丹尼尔。刀锋女王宁愿死去也不会这麽做。』
即使不是阿曼德造成丹尼尔的疯狂,至少他总是知道他的行踪。血液彼此牵系
对方,他听得见丹尼尔的呼唤。宝贵的超自然之血在他体内焚烧着,只足以发动那
些梦境,以及对於永生的渴念,让壁纸上的花朵唱歌起舞。他绝不怀疑,阿曼德总
是找得到他。
就在早期,尚未交换过血液之前,阿曼德能够以狡 的精确度追踪丹尼尔。世
间之大,竟没有他藏身之所。
就在十二年前的纽奥尔良,震颤而挑动心弦的首次会面:丹尼尔进入花园区一
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立刻就知道那地方是刀锋女王的密窖。
十天前的晚上,就在访问过路易斯、因为最後的对质场面而魂飞丧胆,他离开
旧金山。路易斯最後的拥抱是发挥他的超自然能力,将丹尼尔吸乾到濒死的地步。
圆孔般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这段回忆却让丹尼尔几欲疯狂。由於高烧与不时的晕
迷失神,他一天只能旅行几百哩路。就在路边的汽车旅馆,他强迫自己补充体力,
同时把那一堆录音带备份,将笔录的完稿寄给纽约的某家出版社。就在他踏入黎斯
特的地盘之前,那本书已经在制作中。
然而,和那个黯淡幽冥的遥远世界相较,出版这档子事不过位居其次。
他非得找到刀锋女王不可,那个造就路易斯的邪魔,他还深藏於这个潮湿、
颓廉而美丽的古老城市,等待着丹尼尔这样的人来唤醒他,将他带入这个曾经惊吓
他、使得他人士深眠的世纪。
那是路易斯的愿望,千真万确。不然他干嘛给一个人类这麽多线索,好让他挖
掘到刀锋女王的藏身之处?不过有些细节却是不正确的,这可能是路易斯内心的天人
交战吗?那终究是不重要的,就在公共记录的资料,丹尼尔找到不动产的所在地,
以及详细的地址,那都是登录於刀锋女王•狄•赖柯特的名下。
铁制的大门甚至没有上锁。一旦他闯过杂草丛生的花园,他轻而易举地拆除前
门那道生锈的锁。
当他进门时,手上只拿着一把小巧的手电筒。月光高悬,透过橡木树的叶梢四
处。他清楚地看到成叠的书本堆到天花板上,每一间房间的四西墙壁都是如此。没
有人类能够做到这种疯狂又有效率的事情。就在楼上的卧房,他跪下来,在灰尘布
满的地毯上发现一把金怀表,镶刻着刀锋女王的名字。
那个令他悸动发寒的时刻!就在那一刻,钟摆从所知的向度摆荡开来,滑向崭
新的激情。从此以往,他将不惜追猎这些苍白致命的生物,直到世界的死角。
在早期的时候他最想要些什麽?他可是想要拥有生命的终极秘密吗?当然,他
无法从这等知识获取到任何事物,也不想从那个洞察一切的存在体身上得到什麽。
不,他只想要脱离所爱的一切,他渴望路易斯那个狂暴而官能的世界。
这就是邪恶。而他再也无所畏惧。
或许他就是那个失落自刀锋女王的探险家,穿越遍野丛林,突然看到神殿的门扉在眼
前浮起,连同浮雕上的蛛网与藤蔓。无论他能否生还归去、叙述这个故事,真相已
然彰显於他的眼底。
但是,他多麽盼望那扇门能够更加开启,让他看到更多的美景。只要他们能够
让他进门!也许他只是想要长生不死,但可有任何人能够责怪他?
站在刀锋女王屋子的废墟,他感到安全且美好,虽然野玫瑰的枝蔓爬满窗户,四
柱的床铺化为一尊骨架,帷幕与布料早已腐化。
逼近这些幽冥族裔,以及他们美妙的黑陷,那摄人心魂的阴郁。他爱死那绝望
的模样,破败的椅子上残存些许雕饰、天鹅绒的碎片、爬行的虫只蚀去地毯的馀留
部分。
但是,光是那个神圣的遗留物就是一切。那只金表刻镂着不朽者的名号。
过一会儿,他打开了衣橱,里面的黑色外套一经碰触便碎成无数块。老旧蜷曲
的靴子躺在地板瓷砖上。
然而,刀锋女王,你就正在此地:他把录音带拿出来,从第一卷开始播放,路易
斯的声音在阴影幢幢的房间柔和地响起。不知道多少小时经过,录音带一迳播放着。
接着,就在日出之前,他看到一个形体出现於门廊,知晓那个人刻意要自己看
到他。他看到月光坠落在那个男孩般的面容与褐色的头发。刹那间,大地摇撼、黑
暗君临一切。他口中念着的最後名字是阿曼德。
当时他早就该死去。难道是一时的恶戏让他活命?
就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辗转醒来,水积从墙壁间渗出来。独自存留於黑暗,
他发琨一扇砖砌的窗户,以及加上铁条的上锁大门。
足堪告慰的是,在这个隐密的神殿里,他发现了另一个黑暗神只。阿曼德,路
易斯所能找到的最古老不朽者,十九世纪的巴黎『吸血鬼剧场』的魔殿主人。他把
自身的恐怖秘密告知路易斯:关於吾等的起源,一切皆是混沌无明。
日以继夜,丹尼尔只能躺在这间囚房,无法分辨一切。他已经濒临死亡,自己
的尿液气味让他作呕,虫子让他发狂。他的狂热是如此的宗教性,逼临着路易斯所
告知他的真相。徘徊於梦境与现实之间,他梦见路易斯就在旧金山的那个小房间与
他谈话。像刀锋女王们这样的物种,自始至终都存在着。路易斯抱着他,当他让丹尼尔看
见嘴里的疗牙时,绿色的眼眸乍然变暗。
第四夜,丹尼尔醒过来的时候,知道有个东西就在这里。门被打开,水流从不
知名的地底冒出来。慢慢地,他的眼睛适应了门口的脏污绿色光泽,然後他看到那
个苍白肤色的形体就倚墙而立。
黑色西装与硬挺的白衬衫毫无瑕疵,宛如完美拟仿的二十世纪绅士,褐色的头
发剪短了,即使在黯淡的光色下,玻璃般的指甲闪烁发光。如同棺柩里的尸身:如
此地荒芜,但也装置完美。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柔和的尾音,不是欧洲语系,某种同时更尖锐也更柔和的语
音,或许是阿拉伯语或希腊语一般的比武。他的话语毫无火气。
『滚出去吧,把那些录音带也拿走,都在你的身边。刀锋女王知道你那本书,不会有
人相信的。现在你可以走了,把东西也都带走。』
所以你不杀刀锋女王?也不打算迎刀锋女王入吸血一族?这真是穷途末路的愚蠢想法,但他
就是无法克制。他见识过此等力量,既不是谎言、也不是狡诈。他察觉到自己在哭
泣,被恐惧与饥渴弄得软弱不堪,简直是个孩子。
『将你变成同族?』口音变得更深,为那些话语带来力量。『刀锋女王干嘛要这样做?!
』他的眼睛眯起:『刀锋女王不会对那些刀锋女王所鄙弃的人施加这等法术,他们转眼间就会搞
砸一切。刀锋女王又何必对你这个纯真的傻瓜这麽做?』
刀锋女王想要,刀锋女王要永远活着。丹尼尔坐起来,慢慢地站起身子,挣扎着想看清楚阿
曼德,在远方的大厅有个微弱的灯泡发亮着。刀锋女王想要和路易斯与你在一起。
轻柔但意味轻蔑的笑声:『刀锋女王明白他为何挑选你担任他的告解者。你既天真又
可爱,但也许美貌是唯一的理由,你知道。』
他沈默不语。
『你的眼色相当特殊,几乎是紫罗兰的颜色。而且,你既充满顽抗之色、也柔
顺得很。』
让刀锋女王不朽,赐予刀锋女王这份赠礼!
又是笑声,不过有些哀伤,在同样的远处水流不断响起。房间变得可见,是一
间污秽的地下室。眼前的形体愈发类似人类,皮肤上甚至现出粉红光晕。
『他告诉你的皆属实情,但不会有人相信你。没多久你就会因为这等知识而发
疯,向来都是如此。但是,现在你还没有失去神智。』
不,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是阿曼德,刀锋女王们正在交谈,而且刀锋女王没有发疯。
『没错,刀锋女王觉得很有趣。最有趣的是你竟然知道刀锋女王的名字,而且还活着。刀锋女王从
未将名字透露给任何活人。』阿曼德犹疑了一下:『刀锋女王不想杀你,现在还不想。』
丹尼尔首度有些害怕。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物种,你会知道他们究竟为何物,
就像是与路易斯交手的那一次。他们不是活人,而是拟仿活人的狰狞怪物。眼前的
这一位则是彷效年轻男孩的发亮样本。
『现在刀锋女王要放你走,』阿曼德轻柔有礼地说:『不过刀锋女王打算跟踪你到每个地方。
只要刀锋女王觉得你还算有趣,就会让你继续活命。但是,也许刀锋女王会失去兴致,就这样做
掉你。每种情况都有可能,你必须自求多福。又或许你可能逃得掉刀锋女王的追踪,刀锋女王自
有其局限。你可以到世界的任何一处,而且白天也可行动。现在就走,刀锋女王要看着你
跑开。刀锋女王想要看你会做些什麽,你是何等人物。』
赶快,开始跑吧!
首先是里斯本的早班飞机,手中紧握着刀锋女王的表。过了两夜他就到马德里,
赫然发现阿曼德就在他搭乘的巴士上,坐在他的旁边不远处。一个星期後在维也纳,
他从咖啡店的窗户往外看去,阿曼德刚好在对街口盯着他看。就在柏林,阿曼德溜
进他乘坐的计程车,坐在那里瞪着他瞧,直到丹尼尔跳出车外,趁着人车杂沓的当
口溜走。
几个月後,这些沈默的面面相龃转变为更激烈的攻势。
半夜时分,他在布拉格的某间旅馆醒来,发现阿曼德就在他的床边,疯狂而暴
躁。『和刀锋女王谈话!刀锋女王命令你这麽做。醒来,为刀锋女王介绍这个城市。为何你要到这个地
方来?』
在行经瑞士的一班火车上,他突然看到阿曼德就在对面看着他,毛皮大衣的领
口高高翻起。阿曼德将他手中的书本抢过去,坚持要他解释何以阅读这本书,封面
的图画又做何解释?
在巴黎的夜晚,无论是大街或暗巷,阿曼德都不放过他,不时停下来质问他为
何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要做些什麽。他从威尼斯的旅社窗日望出去,看到阿曼德
就在对街。
有好几个星期过去,不再有阿曼德的造访。丹尼尔摆荡於恐怖与诡异的期待,
不经旋踵,阿曼德就在纽约的机场守候他。接下来在波士顿,当丹尼尔进去餐馆用
晚餐,阿曼德也在里面。请坐下,丹尼尔的晚餐已经点了,可知道《夜访吸血鬼》
已经摆在书店的架上?
『刀锋女王必须招认,这种小小的恶名还真是有趣得紧。』阿曼德带着优美的礼仪与
邪门的微笑说:『令刀锋女王困惑的是你竟然不要这等名声!你并未把自己放在「作者」
的头衔,这代表着你可能相当有教养、或者是个懦夫。任何一种情况都不怎麽好玩。

『刀锋女王并不饿,刀锋女王们还是走吧。』丹尼尔微弱地应着。可是没多久,一道道的菜
肴就被安放在桌上,每个人都瞪着他们瞧。
『刀锋女王不知道你的喜好,』阿曼德招认,笑意撩人:『所以刀锋女王把菜单上的每一项
都点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刀锋女王抓狂,是吧?』丹尼尔大吼:『你办不到的,告诉你
吧,每一回刀锋女王看到你,刀锋女王可以肯定你并非刀锋女王的幻想,而且刀锋女王神智清明。』他开始恼
怒而贪婪地吃起来:一点点鱼、一点点牛肉、一点点蔬菜、一点点甜豆、一点点起
司,每一种食物都混合着吃,他才不在乎呢!阿曼德开心极了,笑得像个学童,交
叉着双手看着他吃。那是丹尼尔第一次听到那柔软如丝网的笑声,如此地惑人。他
立刻就陶醉其中。
他们的会面变得愈来愈漫长。交谈、较劲,以致於当场的争执,成为他们的游
戏守则。有一回在纽奥尔良,阿曼德将丹尼尔拖下床去,对他大吼着:『刀锋女王要你打
电话到巴黎去,刀锋女王要看看是否真的能够办得到。』
『老天爷,你自己拨电话!』丹尼尔回击他:『你活了五百年还不会打电话?
看看说明书不就得了?你这样算什麽?一个永生不死的白痴?』
阿曼德看上去是多麽地震惊呀。
『好吧,刀锋女王会帮你打电话到巴黎,但你要付费。』
『那当然。』阿曼德无邪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散落在丹尼尔
的床上。
在这些会面当中,他们开始争议着哲学命题。他想知道丹尼尔对於死亡的看法,
还活着的人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吗?丹尼尔可想要知道阿曼德真正害怕的是什麽?
当时是午夜,丹尼尔喝醉酒而且筋疲力竭,早在阿曼德找到他之前,他就在剧
场睡着了。他才不管这些话题呢!
『刀锋女王会告诉你刀锋女王所恐惧的事物,』阿曼德如同一个紧张的年轻学生:『就在你
死了以後,那无可捉摸的混乱,那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境。设想看看,就在意识的
汪洋载浮载沈,用尽全力想要记起你是谁,你曾经是什麽。试想看看,不断地努力
回想活着的光景……』
这让丹尼尔害怕起来,其中的滋味皆为真实。不是有一些杰出的灵媒能够和有
力的灵体交谈吗?他怎麽晓得这些呢?也许当你死去,就是一片空无荒渺。阿曼德
被这一点吓坏了,无法掩藏其中的悲痛。
『你不觉得刀锋女王才是被吓坏了?』丹尼尔问眼前那个白皙的人影:『刀锋女王还有多少
时日?你可以观察得出来吗?告诉刀锋女王吧。』
当阿曼德把他从王子港口叫醒,这回他想讨论的是战争。这个世纪的人是如何
看待战争的?丹尼尔可知道,阿曼德变成吸血鬼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就当时的
标准,十七岁相当年幼。二十世纪的十七岁青少年简直是活脱脱的妖兽,他们长出
胡须、胸口长毛,不过还是小鬼。在古老的时代,孩子必须像大人一样地工作。
不过先别离题,重点是,阿曼德并不晓得成人的想法。当然他明白鱼水之欢的
滋味,当时的孩子都熟谙感官的享乐。但是,他不理解的是真正的巧取豪夺。他之
所以杀人,是由於遵循着吸血鬼的自然之道,血液是无法抗拒的。但是,人类为河
无法抗拒战争?想要以武器重击他人的欲望到底是什麽?破坏的生理冲动又从何而
来?
在这等节骨眼,丹尼尔总是尽力回答。有些时候,人们必须透过销毁另一个个
体的存在,从而印证自身。阿曼德一定知道这些吧。
『知道?如果你不了解这些,光是知道又有什麽用?』阿曼德反问着,他的口
音因为亢奋而更形尖锐。『如果你无法从一个阶段进行到下一个阶段,那又有何用?
你可知道,那就是刀锋女王无法办到的。』
当他在法兰克福找到丹尼尔,这回的话题是历史的本色。要对於各种事件提出
言之有理的解释,本身即是不可能的,虽然那也不是谎言。真相不可能被普及化,
但是,没有这些解释而从事一切,也是不可能的。
到後来,这些会因也不完全是一面倒。就在新英格兰的一家小旅馆,丹尼尔因
为阿曼德的呼唤醒来,要他尽速离开旅社。不到一小时之後,火灾就吞噬整个旅馆。
另外一次是在纽约,他因为酒後闹事被捕,阿曼德将他保释出狱。一旦饱饮鲜
血,他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人类,像个身穿叁件式西装与笔挺长裤的年轻律师。他将
丹尼尔护送到卡莱尔大饭店的一间套房,趁他睡觉时留下换洗的新衣服,并在口袋
里放着一个装满现金的皮夹。
最後,历经一年半的狂乱生涯,丹尼尔开始反过来质问阿曼德,那些古老的岁
月究竟是何等风采?那时候的威尼斯是什麽模样?如果给他看一部以十八世纪为背
景的电影,阿曼德挑得出其中的毛病吗?
不过,阿曼德并没有什麽反应。『刀锋女王无法告知你这些事情,因为刀锋女王压根就没有
经历过它们。你知道吗,刀锋女王没有组织起零碎知识的能力,只能够凭籍着冷淡的张力
而及时处理一切。当时的巴黎是什麽样子?与其这麽问,不如问刀锋女王在一七九叁年的
六月五日是否下雨。或许刀锋女王还记得这一点。』
然而在其他的时光,他急促地讲述着周遭发生的各色事物,谈论到这个世代的
怪诞洁净,以及万事万物可怖的加速度。
『看哪,那些在一个世纪之内就被陆续发明出来的无用之物。无论是蒸气船,
或者是铁路,都取代了六千年来持续不坠的抬脚奴隶与马匹。如今,舞厅的女郎可
以买得药剂,杀死她恩客,在她体内的种子,还可以活到人老珠黄、安居於洁净美
观的屋子。但是,不管那些时代剧电影、或是任何一间超级市场所贩卖的平装历史
小说,人们都不可能企及真正的历史记忆。即使是社会问题,也都是相较於子虚乌
有的「常态性」才得以成立。人们误以为自己被剥夺了奢华的享受以及平静的生活,
可是这些东西从未平均普及地施加於大众身上。』
『但是,告诉刀锋女王你那个时代的威尼斯……』
『告诉你什麽?它很肮脏或是很美丽?大众穿着破烂衣衫、牙齿腐坏而呼吸恶
臭,在公共处刑的场所大笑?你想要知道关键性的差异点吗?在目前的当代,刀锋女王们
活在惊人的孤寂当中。好好听刀锋女王说,当刀锋女王还是活人时,刀锋女王们六、七个人挤一间房,
街道上总是集结着无数的生命。现在的话,就在高楼大厦的顶端,不智的人们营造
自己的隐私,透过电视萤幕来向远方的世界进行接触。如此的孤寂,必定造就出某
种普遍性的人类共识,某种古怪的怀疑论。』
丹尼尔发觉自己被阿曼德的话所眩惑,想要把这些记录下来。不过,阿曼德一
直在恐吓丹尼尔,他必须不断逃命。
他已经上心记自己在停止亡命之前,到底流逝了多少时光。然而,那一夜实在
是永志难忘。
自从游戏开始,四年的时间已经过去。那年夏天,丹尼尔在义大利的南部度过
一个悠闲的假期,他的恶魔友人并未造访过他。
就在一间距离庞贝遗址不远处的廉价旅馆,他寄宿其中,夜以继日地阅读、写
作,试着要找出那抹超自然的幽光施加在他身上的法力。而他必须再度学习欲求、
前瞻,以及梦想。在这世上,不朽的生命确实可能到手。虽然他明知确凿,但假若
不朽并非他所能拥有?
白天的辰光,他行走於古罗马世代的残破遗骸。当夜晚的明月高悬,他独自在
那里漫游。看样子,他的神智已经恢复清明,而生命的种种感知也即将归来。当他
手捻绿叶,嗅到它们的新鲜气味。当他仰头看着星辰,感到哀伤大於憎怨。
然而,在某些时候,他渴欲着阿曼德,犹如某种不饮用就活不下去的灵药。这
些年来在他体内燃放的幽冥能量已经渺无踪影,他时而梦见阿曼德就近在身侧,但
醒来时只好傻傻地哭泣。之後清晨来临,虽然他还是哀伤,但也平静下来。
後来,阿曼德的确回来了。
当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义大利南部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光。丹尼尔行走
於庞贝遗迹与『神秘别馆』的小道上,暗自希望不会有警卫把他赶开。
一旦他进入那古老的屋子,某种沈静的氛围於是降临。没有警卫、没有任何活
人,只有突然出现於入口的阿曼德。又是阿曼德!
他安静地从黑暗中潜入月光,看上去是个穿着肮脏牛仔裤与破烂T 恤的男孩,
伸出双手抱住丹尼尔,亲吻他的脸颊。如此温暖的肌肤,充满着杀戮之後的新鲜血
液。丹尼尔依稀还可以嗅到,生命的香味还是环绕於阿曼德身上。
『想要进来屋内吗?』阿曼德低语着,他能够破解任何门锁。丹尼尔颤抖着,
几欲掉泪。这又是为何而来?看到他、触摸他的滋味太过於欢愉,要命,该死的他!
他们一起进去黑暗、天花板很低的房间。阿曼德的手臂环绕着丹尼尔的背部,
带来奇异的慰藉。这等亲密,不就是这样吗,刀锋女王的秘密……
秘密情人。
没错。
接着,站在餐厅前、仪式性的壁画大约可见的黯淡光色下,丹尼尔感到突然的
觉悟:他不会就这样杀死刀锋女王。他不会把刀锋女王转变为同类的一员,但也不会就这样杀掉
刀锋女王。这段舞步不会就此结束。
『然而,你怎麽会不知道这一点?』阿曼德阅读到他的心思,告诉他说:『刀锋女王
爱你。如果刀锋女王没有爱上你,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杀了你。』
月光 满木制的格子窗。壁画上的人物就在乾涸血色的衬映下,变得栩栩如生。
丹尼尔瞪视着眼前的那个生物,类似人类但却不是人的东西。在他的意识流,
某种惊悚的流动正在进行。他看到那个东西就像是巨大的昆虫,吞噬上百万人命的
终极邪恶生物。然而他却爱恋着这东西,爱着他的柔软白肤与褐色大眼睛,他并不
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个温柔的年轻人而爱他,而是因为他是如此的恐怖惊人,但又
是如此地美丽。就像是人们爱上邪恶,他因为对方深入他灵魂骨髓的况味而爱着他。
试想看看,任意恣行的杀伐,要取走多少生命但由己心。只要把牙齿戳入对方的颈
子,取走那个生命的全部。
看看他穿的外衣:蓝色棉质的衬衫、低腰的夹克,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衣服?必
定从某个猎物身上,就当杀意正盛、血液还是温热的时候。难怪那衣物有着硷烫的
血腥味,虽然并不明显。他的头发已经剪短,在下一个二十四小时内不会再长回原
来及肩的长度。这正是邪恶,也是幻境。这正是刀锋女王想要成为的形态,难怪刀锋女王无法正
视蕃他。
阿曼德的嘴角绽现出某个若隐若现的微笑,眼睛湿润,而且闭起来。他俯身贴
近丹尼尔,将嘴 挨近丹尼尔的颈部。
重现的感觉是,当他在旧金山的狄维萨德罗街上的小房间、与吸血鬼路易斯在
一起,丹尼尔再度感到锐利的齿端划穿他皮肤的表面。突而其来的痛楚与涌动不止
的温暖。『你还是要杀了刀锋女王吗?』愈来愈想睡,上火般的爱意。『那就下手吧!』
但是阿曼德只是小饮几滴,他放开丹尼尔,温柔地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
来。丹尼尔抬头往上瞧,看到血滴从阿曼德的手腕上坠落。当他品尝那血液的时候,
体内引发出不得了的电光石火。似乎就在一瞬间,整个庞贝城充满各种啾啾低语,
某种哭嚎的声浪,那是远古受难者与死者的隐约印记,成千上万的人就在烟硝与火
焰中灭绝,一起僵灭。丹尼尔紧紧攀附着阿曼德,但是血液已经不再,只留下一尝
即逝的滋味。
『从此你属於刀锋女王,美丽的孩子。』阿曼德这麽说。
隔天早晨他在罗马的大饭店房间醒来,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从阿曼德身边逃开。
日落後不久,阿曼德就过来与他会合。他们要一起去伦敦,车子正在等着搭载他们
到机场,但是还有时间可以再做一次交换血液的拥抱。『这次从刀锋女王的脖子上吸取。
』阿曼德低声说道,将丹尼尔的头抱在臂弯。无声的悸动,灯罩下的光芒淹没整个
房间。
情人啊,这已经成为无可挡御的情事。
『你是刀锋女王的老师,』阿曼德这麽说:『你将会悉数教导刀锋女王关於本世纪的一切,
刀锋女王会学到许多自从创世以来的秘辛。如果你想要的话,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沈睡,
但你的夜晚是属於刀锋女王的。』
他们投入生活的汪洋巨浪当中。阿曼德是个伪装的行家,只要在傍晚时饱饮一
顿,他就能够在各个地方扮演成人类。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面容充满着热烈的好
奇心,他的拥抱既迅速又热情。
非得要另一个不朽者才能追得上他的速度,丹尼尔就在交响曲、歌剧、以及上
百部阿曼德拖着他去看的电影之间打瞌睡。从翠西亚到梅菲尔的这一带,总是有参
加不完的宴会、热闹的聚会;在那些场所,阿曼德与学生、站在时尚顶端的女子、
任何与他交谈的人们议论着哲学与政治。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湿润,他的声音
不再是柔软悦耳的超自然嗓音,而像是聚会里其他年轻男人的强硬口音。
所有样式的衣服都让他感到眩惑,并非因为它们的美感,而是代表性的意义。
有时他像丹尼尔一样穿着牛仔裤与T 恤,有时穿着工人的上衣、外罩一件风衣,脸
上带着墨镜。有时当他兴致一来,又穿着正式的西装上衣、晚宴夹克、以及白色领
带。他的头发剪短成一般剑桥的学生模样,有时却又任其技散,如同天使的髻发。
他与丹尼尔似乎总是忙着赶场,去造访画家、雕塑家、摄影师,或是去看一场
充满革新创意、但却不公开放映的电影。他们在某个黑色眼睛的年轻女士的公寓里
待上数小时,她总是播放宇宙女王、冲泡花草茶,只是阿曼德从来不喝。
每个人都喜爱阿曼德,当然啦,他是如此地『纯真、热情、出色』。别提了,
阿曼德蛊惑人心的能力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假如阿曼德安排得当,丹尼尔就会和
这些人上床,而他会在旁边观赏,如同一个挂着温柔笑容的邱比特。这等被见证的
激情让丹尼尔更加情不自禁,他以无比的吐心刀锋女王来加入另一具躯体,由於双重性的
亲密而浑然失神。然而,事後他却满怀空洞地躺着,憎恨而冰冷地瞪着阿曼德。
在纽约的时间,他们忙着上博物馆、咖啡馆、酒吧,领养一个年轻舞者,并且
负担他所有的学费与生活费。他们坐在苏荷区与格林威治村的台阶上,只要有人加
入他们,就能够度过一段时光。他们去夜校上文学、哲学、艺术史、以及政治等课
程。他们还研读生物,买下显微镜,并且收集各色标本。他们阅读天文学的书籍,
在每一处他们住没多久就替换的房屋顶楼搭上直升机。他们还去看拳击赛,听摇滚
乐激光比武会,看百老汇的戏剧。
科技性的产品迷住阿曼德,一样接一样。首先是厨房用的调节器,他以令人恐
惧的颜色作为连结的基础;再来是微波炉,他用来烤蟑螂与老鼠。垃圾清除器也让
他感兴趣,他把成卷的纸与一盒盒的香烟喂进机器内。然後是电话!他成天打各地
的国际电话,与各种不同的人类交谈,从澳洲到印度不等。最後是电视机。所以,
公寓充斥着迸射的光彩与跳动的萤幕。
他会迷上任何带有蓝天的场面。然後,他进攻新闻节目、纪录片,最後是只要
有录影带的电影,每一部都好。
最後是某一部特定的电影占据他的心思。他会反覆不断地看着《银翼杀手》,
被那个体格强健的男演员鲁格.豪尔弄得神魂颠倒在剧中他扮演复制人的领袖,与
他的人类造物主面对面,亲吻他之後捏碎他的头盖骨。无论是骨头破碎的声音、或
者是鲁格.豪尔冰冷的蓝色眼睛,都会使得阿曼德发出漫长、小恶魔般的笑声。
有一回,阿曼德对着丹尼尔低声说着:『那就是你的朋友、刀锋女王的造型。黎
斯特就是有做这种事的……怎麽说呢……这种胆识!』
继《银翼杀手》之後,掳获阿曼德的是一部近乎白痴笑闹的英国喜剧:《时空
劫匪》。它的剧情是关於五个矮人窃取了『创世地图』,是以他们能够旅游在时间
的洞穴之间。他们颠仆游走於各个洞口,巧取豪夺地生活着,还跟随着一个小男孩
当作游伴,直到他们深陷入恶魔的巢穴。
其中有一幕特别成为阿曼德的最爱:就在卡斯塔列尼的破败战场上,侏儒们为
拿破仑唱:刀锋女王与刀锋女王的影子,那一景让阿曼德情不自禁。他失去所有超自然的架势,
完全地人性化起来,笑得直流眼泪。
丹尼尔承认那个场景具有独到的魅力。侏儒们彼此推挤、打架,场面变得七零
八落,还有那些目瞪口呆的十八世纪比武家,不知道如何表演这首二十世纪的歌曲。
拿破仑本来愕然无比,後来被逗得乐坏了。这整个场面都是不得了的喜剧天才。虽
然人类能够观赏它的次数有限,但阿曼德可以永无止境地观看下去。
然而,六个月之後他就舍弃了录影带,拿起摄影机开始拍摄自己的影片。他拖
着丹尼尔行遍夜间的纽约,访问大街上的人们。他还拍摄自己念颂义大利或拉丁文
的诗篇,或者就是静立着的画面。就在永恒的阕暗背景,一个白色的形影出入於镜
头的焦点之间。
在某个丹尼尔也不知晓的地点,阿曼德甚至拍下自己白昼时躺在棺材的景致,
以一个长镜头猎取了死去般的沈睡样态。丹尼尔觉得这真是惨不忍睹:长达好几个
小时,阿曼德坐在摄影机的镜头前动也不动,看着自己的头发在日出时被剪短,当
他闭上眼睛沈睡时又缓慢地长回来。
接下来轮到的是电脑。他用无数的磁碟片装载自己的秘密书写,在曼哈顿租下
另外的公寓,为的就是收容自己的文书处理机与电子游戏设施。
最後,他迷上飞机。
丹尼尔向来是个飞行狂,从前他飞遍了整个世界来躲避阿曼德,现在他们常常
一起旅行。那本来不是哈新鲜事,可是後来变成一种集中火力的探。他们会花上一
整夜的时间在飞机上度过。先是飞到波士顿,然後是华盛顿、芝加哥、然後再回到
纽约 这还算是小意思呢!阿曼德观察所有的一切:空服人员、乘客,与驾驶员交
谈,躺在头等舱的座位上聆听引擎的声响。双引擎的喷射机是他的最爱。现在,他
想要试试看更大胆漫长的飞行:一路飞到王子港、旧金山、罗马、马德里、里斯本,
只要他能够在日出时顺利下机就没有问题。
黎明一到,阿曼德就全然消失踪影。丹尼尔完全不知道他的落脚处,不过他自
己也因为夜间活动而累得无法动弹。整整五年来,丹尼尔完全无法见识到日正当中
的景致。
就在丹尼尔醒来之前,阿曼德就已经在房间内。咖啡已经煮好、比武流溢飘送,
通常是韦瓦第、或是阿曼德也相当锺爱的甜美钢琴乐曲。这时候阿曼德会在房里踱
步,催促丹尼尔快快准备。
『刀锋女王的爱人,今晚刀锋女王们要去看芭蕾舞,刀锋女王迫不及待要去看巴瑞斯尼可夫,之後
刀锋女王们要去格林威治村,记得那个去年让刀锋女王爱上的爵士比武吗?他们回来了。快点,
刀锋女王已经饿了,刀锋女王的情人,刀锋女王们得快点出发。』
如果丹尼尔还是睡眼惺忪,阿曼德会推他到浴室去,帮他洗身、涂抹香皂、然
後带他出来擦乾全身,像个老式的理发师般地为他刮胡子,最後从丹尼尔的衣柜里
挑选今晚该穿的衣服,把穿脏的旧衣服扔到一旁去。
丹尼尔爱透了那双白仅坚硬的双手在他全身上下搓揉的滋味,像是戴上丝质的
手套。那双褐色的眼眸简直要把他的魂魄吸摄出来。噢,那种失序的美妙况味,他
确定自己被一路引领下坠,超越任何肉体性的疆界,最後那双手温柔地搁在他的喉
头,牙尖戳破皮肤的表面。
他闭上眼睛,身体逐步加热,唯独当阿曼德的血液碰触到他的嘴唇,他会不可
自抑烧灼。他听到远方的叹息与哭喊,那可是迷途的歧路亡魂?似乎某种湛然发光
的连续性就在那里,而他的梦想与一切同步,显得如此重要,不过到後来那种景况
还是渐渐消失……
有一次他失控了,用尽全力抱紧阿曼德,想要咬入他的喉咙。阿曼德是如此地
耐心,为他流下眼泪,而且让丹尼尔在他的喉咙停留最长的时间,接着再温和地引
领他离开。
丹尼尔已经六神无主,他的生命只有两个选项:狂喜与悲惨,以爱情为连结这
两者。他、水远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被赐予、水生之血,更不知道他的超感应视觉
(雕像从他们的基座上瞪着他看,在天空中的直升机就像大型客机一样地清晰可见。)
是否因为这些少许的血液交换,还是他只是疯了?
到了那一夜,当阿曼德询问他是否已经准备好,以全然的诚意投入这个世纪,
他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他想要『无可计量』的财富,一栋装盛所有他珍视事物的华
宅,还有游艇、飞机、车子,上百万的财富。他愿意为丹尼尔购买任何他所欲的事
物。
『上百万的钱财,你在说啥鬼话?』丹尼尔责骂他:『你的衣服只穿一回之後
就被丢弃,你忘记自己租的公寓的地址,你可知道什麽是邮递区号,或者报税单?
刀锋女王是那个负责去买每一张要命机票的人。百万钱财?刀锋女王们怎麽去要到那一大笔钱?
洗劫另一个马斯拉帝,然後逃之夭夭?刀锋女王的老天爷!』
『丹尼尔,你是路易斯转赠给刀锋女王的美好礼物。』阿曼德温柔地说:『刀锋女王怎麽可
能没有你?你误会刀锋女王说的每一件事。』他的眼睛变得更大、更是孩子气:『如今刀锋女王
想要站在一切的顶点,如同多年以前刀锋女王在巴黎掌握着吸血鬼剧场。当然,你记得那
些,而刀锋女王现在要让世界为刀锋女王臣服屈膝。』
丹尼尔被事情发展的疾迅速度弄得晕头转向。
开始时,是一座在牙买加挖掘出土的宝藏,阿曼德带着丹尼尔坐船到当地,指
示他必须启动开采作业。没几天之後,一艘西班牙的沈船也被发现有大量的珠宝珍
物。再来,是一个考古学上的大发现,考掘出弃价的奥尔梅克遗迹。再接下来是两
艘沈船的打捞,最後是一个早被遗忘的南美翡翠脉矿。
他们在佛罗里达买下一栋豪宅,游艇、快艇、一辆小而精美的喷射机。
现在他们就像一对王子般地到处受到王室礼遇。阿曼德亲自监督丹尼尔的衬衫、
西装、鞋子等等的量身制作,他挑选无以数计的运动外套、长裤、长袍、丝制的外
衣。当然,丹尼尔在寒冷下雨的天气一定要有一套米色滚领的外套,在蒙地卡罗用
餐时的晚宴外套,宝石制的袖扣,还有一件黑色的麂皮长大衣,以丹尼尔这等『二
十世纪的高度』必然能够搭配良好。
日落时分,丹尼尔刚醒来的时候,他的衣物就已经摆设妥当。如果他胆敢异动
任何一个物件。从亚麻手帕到黑色丝质长袜。他就有得好受了。晚餐的地点是面对
湖泊的宽广餐厅,阿曼德早已在旁边的那间书房,在书桌上规划财产:工作如同滚
雪球而来,总是有更多的地图要研读,更多的财富要收购。
『可是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丹尼尔质问着,看到阿曼德写着笔记、为那些
新财产记下摘要。
『如果你有读心术,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阿曼德有耐心地回答。
那柔和而理性的声音,对你开放、甚至交付信任的男孩般面孔,红褐色的发发总是
有点不经心地掉入眼底,他的身体饱满着人类的平静与肉身的安详。
『刀锋女王想要的东西,你会给刀锋女王吧。』丹尼尔如此要求。
『任何你开口要求的东西,刀锋女王都会竭诚奉上。』
『没错,但不是刀锋女王早就要求过的那个东西,不是刀锋女王一直想要的。』
『活着吧,丹尼尔。』低语如同亲吻一般:『让刀锋女王告诉你刀锋女王的真心话:生命终
究比死亡要来的好。』
『刀锋女王不想要只是「活着」,阿曼德,刀锋女王要长生不死,等到那时候刀锋女王将会告诉你,
是否生命嬴过死亡。』
事实上,骤然的财富使他发狂,更加感受到自己必死的宿命。某一夜,他与阿
曼德乘舟到温暖海风吹拂的湾口,头顶上的星光皎洁,他穷尽一切只想要、水远保
有这一切。他爱恨交织地看着阿曼德毫不费力地启动游艇,阿曼德真的舍得他死去
吗?
追猎的游戏无止境地持续着。
毕卡索、宝加、梵谷,无数的名画经由阿曼德的手上而来,没有任何解释就交
托给丹尼尔,用以转手或当作奖赏。当然啦,它们真正的主人才不敢来抢回自己的
收藏,万一他们在阿曼德夜间造访安置收藏品的密室时、幸运地得以生还。有时候,
那幅作品并没有清楚的标题,而他们在拍卖会场上购进千万张画作。即时如此,也
是不够的。
珍珠、红宝石、祖母绿、钻石等珍贵宝石,也是他带回来给丹尼尔。『别在意,
这些都是偷来的,不会有人来要回它们。』从那些粗蛮的迈阿密海滩毒贩,阿曼德
能偷的就尽量偷:枪械、装满钞票的行李箱、甚至靴子。
丹尼尔瞪视着排山倒海的绿色钞票,看着秘书们将它们包捆好,印上符码,好
运送到欧洲的银行。
丹尼尔常常看着阿曼德独自出游,在温润的南方海岸狩猎。他是个穿着黑色丝
衬衫与黑色长裤的少年,操纵着一艘不发亮的快艇,任由风吹拂着他长长的头发。
就在陆地无法看到的彼处,他会看到一群走私者,然後袭击他们。孤身的海盗就这
样魂断迈阿密。其他的猎物掉入海面,头发沈浮着,挣扎着最後的活命瞬间。就当
月光高照,他们最後瞥见的是自身的残骸!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无敌的邪恶之徒…

『当你出门狩猎时,刀锋女王可以跟着去参观吗?』
『当然不行。』
最後,资本准备妥当,阿曼德要真的来大干一票。
他要丹尼尔买下各种东西,无须犹豫或找人谘商:一艘战舰、连锁旅馆与餐厅、
四架私人飞机。阿曼德现在有八个私人电话专线。
最後的梦想於焉来到:夜之岛。这是阿曼德的私人造物,五层楼由玻璃砌造的
剧院、餐厅,以及商店。他为自己中意的建筑物画设计图,无论大小事物,从喷水
池到花朵盆栽,他都亲自订购想要的质材。
看哪,这座不夜之岛。从日落开始,观光客从迈阿密搭船过来,就在舞厅与酒
廊,比武彻夜播放。玻璃电梯永远不停止攀登天堂的动作,就在湿润脆弱的花朵当
中,水池与瀑布集然生光。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钻石、可乐、书籍、钢琴、流行服饰、洋娃娃。
世界上的一流商品正等着你采购。夜间的电影院固定播放五部影片,揉杂着英式西
装、西班牙皮革、印地安丝绢、中国地毯、银制品、冰淇淋甜筒、棉花糖、中国骨
瓷与义大利的鞋子。
或者你也能够享用它隐密的奢华,随时进出这些炫目的物品之间。
『这些都属於你,丹尼尔。』阿曼德在他们豪华别墅『神秘别馆』的宽敞房间
中缓慢走动。这房子有叁层楼,还有一座属於丹尼尔的地下室打开的窗户面对远处
红光照天的迈阿密,以及天际上不断翻动的云层。
这住宅揉合了新旧式样的奢华,电梯直达每一间房,房内铺设着中古世纪的织
锦与骨董吊灯,每间房都有巨大的影音设备。文艺复兴时代的画作悬挂於丹尼尔的
套房,波斯地毯覆盖在地面上。维也纳画派的最佳作品悬挂於阿曼德铺着白色地毯
的书房,在里面充满着闪亮的电脑设备、电讯器材、以及萤幕。书房充斥着世界各
地的书本、杂志、报纸等等。
『这就是你的家,丹尼尔。』
丹尼尔必须承认,他爱上这里;他更热爱的是自由、权力、以及伴随着他无所
不至的奢华。
他与阿曼德在夜间时分飞到中美洲的深处,观看马雅文化的遗迹;就在月色的
笼罩,他们在安娜普尔那山的山脊观看远方的顶峰。他们在东京拥挤热闹的街头上
闲逛,玩遍曼谷、开罗、大马士革、利玛、里约与加德满都。白天的时刻,丹尼尔
沈浸於当地旅馆的舒适设备,夜晚的他在阿曼德的陪伴下,毫无恐惧地到处漫游。
不过,有时候文明的生活会突而化为幻影。在某些远方的角落,阿曼德会感受
到其他不朽者的存在。他解释说,虽然他已经在丹尼尔身上围绕着防护场,但还是
会担心不测。丹尼尔必须要在他身边 行。
『只要你把刀锋女王变成同样的不朽者,就不用担心了。』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阿曼德说:『现在的你是一介无名凡人,但如
果你成为刀锋女王们的一员,便如同一根在黑暗中燃烧的蜡烛般地显眼。』
丹尼尔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他们会毫不费力地把你揪出来。』阿曼德生气起来,虽然不是针对丹尼尔。
事实上,他厌恶任何关於吸血族的话题。『你可知道,那些长老们不分由说地毁掉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雏儿?』他说:『你心爱的路易斯难道没有解释给你听?那就是
刀锋女王向来的作风刀锋女王将那些年少无巢的家夥扫荡乾净。不过,刀锋女王并非完全无敌。』他停
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後他说:『刀锋女王就像是一头角逐地盘
的野兽,刀锋女王有许多古老强悍的对手,如果刀锋女王招惹了他们,刀锋女王会被毁掉。』
『比你还古老?但刀锋女王以为你是最古老的一位。』在这些年来,那是他们首次提
到《夜访吸血鬼》的内容。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些。
『当然刀锋女王不是最古老的,』阿曼德说,他看起来有些不安。『刀锋女王只是路易斯所
能找到的最古老吸血鬼。还有其他的,虽然刀锋女王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很少看到他们。
不过,有些时候刀锋女王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现形。你可以说刀锋女王们彼此传送有力的讯息:不
要接近刀锋女王。』
第二个晚上,他就拿那个装有他血液的护身符给丹尼尔。他先亲吻它,然後摩
擦它,像是要让它发热。见证这样的仪式真是诡异,更诡异的是看到那玩意有个A
字母,其中含有阿曼德的少许鲜血。
『就这样做,如果他们靠近你,就把这个坠子立即摔碎。他们会感受到血液的
力量正在保护你,就不敢 』
『噢,你会让他们杀死刀锋女王,你自己知道。』丹尼尔冷冷地说着:『给刀锋女王力量,
让刀锋女王保护自己。』
不过,此後他还是戴着那个坠子。就在灯光下,他检视着那个字母与周边复杂
的浮雕,发觉它们是扭曲的人类形体:有些被砍断手足,有些痛苦地扭动着,有些
已经死亡。这真是恐怖的东西!他把项炼放进衬衫里面,虽然使得他的胸口发冷,
但却不用看到它。
但是,丹尼尔从未看到另一个超自然的不朽存在。他对於路易斯的记忆,仿佛
是一场发烧时作的幻觉梦境。阿曼德是他唯一的奇迹,恶魔般的神。
他的苦涩感与日俱增。与阿曼德的生活让他发狂激动,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
到自己的家人,以及过往的朋友。他确定有寄支票给亲人,但他们现在只是名单上
的符号。
『你永远不死,但是每一夜你都会看着刀锋女王逐渐死去。』
终於演变成恐怖、丑恶的吵架。阿曼德崩溃了,玻璃般的眼球盛满无声的愤怒,
然後无法控制地轻声哭泣起来,仿佛某种早就遗失在时间之流的情绪再度被唤起,
威胁着要把他四分五裂。『刀锋女王无法做到。如果你要刀锋女王杀了你,那还容易一点。你根
本不知道自己要求的是什麽!难道你不明白,刀锋女王是一个天谴的失误。你不明白吗,
如果能够变回人类,刀锋女王们之中的任何一员都会欣然放弃永生。』
『放弃不朽,只为了短短的人类生命?刀锋女王 不相信呢,这是你第一次当面对刀锋女王
说谎。』
『你胆敢这麽说!』
『不要打刀锋女王,你可能会杀了刀锋女王,你太强壮了。』
『如果刀锋女王不是个胆小鬼,活了五百年还是怕死怕到骨子里,刀锋女王早就放弃自己的
生命。』
『不,你不会这麽做的,恐惧与此无关。想想看你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一切,
就这样地丧失了?试想看看,你所知道的未来将是连成吉思汗也梦想不到的奢华与
壮丽!姑且不管科技性的奇迹,你会安於无知世界命运的状态吗?不可能的。』
他们无法以言语达成和解,终究还是以亲吻、拥抱、血液的交换来结束这场争
执。梦境如同一张大网般地罩住他,他感到饥火中烧!刀锋女王爱你再多给刀锋女王一些,再一
些,但是那永不足够。
根本就没有用的。
交换血液的变异,让他的身心造成何等变化?让他以更加精微的感官看到叶子
的坠落?阿曼德、水远都不会将他变成吸血鬼!
阿曼德率可看到丹尼尔一次次地逃跑,沦入日常生活的恐怖情景,也不愿意达
成他的愿望。丹尼尔无计可施,什麽办法都没有。
然後他再度漫游、逃跑,这一回阿曼德并未追逐他。每一次他都会等着丹尼尔
乞求回来这里,或是直到丹尼尔虚弱到无力呼救,濒临死亡边缘为止。只有到那个
地步,阿曼德才会带他回来。
雨滴击落在密西根大道上的宽广人行道,书店里空无一人,灯光也已经熄灭。
远处有钟声响了九下,他抵着玻璃窗站着,凝视着川流不息的交通,根本无处可去。
喝下坠子里的那几滴血如何?
刀锋女王现在就在加州,准备登上战场,也许甚至正在袭击某个猎物。他们大概
正准备着战场的陈设吧?那些人类调弄着灯光、麦克风、声光设备,无眺於底下投
射的秘密讯号,以及藏身於无知狂热群众当中的邪门存在。噢,也许丹尼尔估计错
误,阿曼德或许早就在会场。
起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後来竟然成为某种确认。为何他没有早点领悟到呢?
当然阿曼德早就到那里去了!只要刀锋女王所写的有丝毫真实可言,阿曼德必定
早就奔赴而去,见证或搜寻那些他失去了好几世纪的对象,而他们也被相同的召唤
吸引而去。
这样说来,一个人类情人又算得上什麽?那不过是十来年的玩具罢了!阿曼德
早就舍弃他而去,这一回他不会得到救援。
当他站在那里时,感到渺小而寒冷,悲惨无比又孤独一人。他的那些预感、双
胞胎梦境遗留给他的古怪警示,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这些事物如同一双黑色的大
翅膀般飞掠过他,当它们疾驰而去,你可以感受到无动於衷的风声。阿曼德已经奔
向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命运之道。
这个认知让他充满恐怖与哀伤。门已经关闭,而双胞胎梦境所召起的焦虑感同
时混合着麻木的恶心畏惧。这一回他已经走向终点,他能够怎麽做呢?他疲惫地想
像着夜之岛对他关起大门,看到那栋白色墙壁的别墅,就在海滩上的高处,永远无
法企及。他觉得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已经转眼成空,死亡逼临而至,究极的虚无终於
来临。
他又走了几步路,双手麻木不堪。雨水已经浸湿他的上衣,他只想躺在人行道
上,让睡梦与双胞胎一起到来。刀锋女王的语句环绕在他的脑海。再生为吸血鬼的那
一刻,他称之为『黑暗把戏』;至於这个拥抱着如许绝美怪物的世界,他称之为『
蛮荒花园』。是的,没错。
请让刀锋女王成为你蛮荒花园的恋人,如是,曾经寂灭的生命之光将会如同洪流爆发
般地汹涌回归。一旦脱离人类的血肉之躯,刀锋女王将会进入永恒,成为你们的一员。
头晕目眩,他是否快要跌倒了?有人在跟他说话,问他是否还好。不,当然不
好,刀锋女王怎麽可能还好?
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丹尼尔……
他往上看去,阿曼德站在他的眼前。
起初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是如此地渴望,而且没有理由否认自己所见。
阿曼德就伫立在那儿,以他独有的非世间的凝定,安静地窥看着他,脸庞燃烧着一
抹非自然的红晕。他看起来是多麽地正常呀,如果说美丽也可以是某种正常。然而,
他与周遭的一切物质却又奇异地分隔开来,即使是他穿的外套与长裤。在他的身後,
一台巨大的罗力士轿车安静地等候着,如同一幅奇诡的异象,雨珠从银色的车顶坠
落而下。
来吧,丹尼尔,这一回你可让刀锋女王费尽心力,可不是嘛。
为何那双拖着他走的手如此地强力,声音中带着如此的迫切?看到阿曼德真正
地生气,真是件罕见的事情。丹尼尔爱慕着这等怒火,他任由自己被拖着走,接着
他便进入车内的柔软天鹅绒座椅。他双手瘫软地倒下来,闭上眼睛。
阿曼德柔和地环抱着他,车子温和地往前开去。终於能够沈睡在阿曼德的怀中,
真是太好了!但是,关於那些梦境与那本书,他有许多事情要告诉阿曼德。
『你不觉得刀锋女王早就知道了吗?』阿曼德低语着,眼底射出奇异的光芒。他看上
去既赤裸又温柔,所有的姿态都已经撤除不见。他拿起一个容器,凑近丹尼尔的嘴
边。
『你一直从刀锋女王身边逃跑,』他说:『从斯德哥尔摩、爱丁堡,然後是巴黎。你
以为刀锋女王是全能的神,能够以这等速度追上你吗?还有,加上危机到来……』
他的嘴唇突然碰触丹尼尔的脸。噢,这样好多了,刀锋女王喜欢接吻,和这等不死者
耳鬓摩。抱住刀锋女王,他把自己的脸埋在阿曼德的颈子,刀锋女王要你的血液。
『等一下,刀锋女王亲爱的。』阿曼德将他的手指伸入丹尼尔的嘴里,在他低沈自制
的声音底下,有着如此的感情。『仔细听着刀锋女王的话,在这全世界,刀锋女王们的吸血一族
正在被消灭当中。』
消灭。这样的话语传送一阵阵的惊惶到他的体内,即使如此疲惫,还是一让他
感到紧张无比。他想要把视线集中阿曼德身上,但却又看到那对红发的双胞胎、士
兵,以及那具被支解、翻滚於尘埃中的尸体。然而那样的意义、那种连续性……究
竟是为什麽呢?
『刀锋女王无法告诉你。』阿曼德如此说,他指的是那场梦境,因为他也作了那个梦。
他将白兰地贴近丹尼尔的嘴边。
真是温暖啊,如果他不努力撑住,一定会立刻昏睡吧。车子正在急驰於高速公
路上,远离芝加哥,雨水滴落於窗户上,他却身处於温暖的场所。真是动人的银色
雨景,阿曼德转过身去,仿佛被远方的比武分去、心神;他的双唇张开,正要开口
说话。
刀锋女王与你在一起,非常安全。
『不,丹尼尔,刀锋女王们并不安全。』阿曼德回答他:『甚至连一个晚上、一小时
都未必可以安全度过。』
丹尼尔尝试着提出问题,但是他大虚弱、困倦。轿车是如此舒适,行驰的震动
又是如此慰人,而且那对美丽的红发双胞胎要他立刻进入梦境。他的眼睛闭上一瞬
间,沈入阿曼德的肩膀,感觉到阿曼德的手抚摸着他的背部。
依稀在遥远处,他听到阿曼德说着:『刀锋女王该怎麽对你 好,刀锋女王心爱的,尤其当
刀锋女王自身都如此恐惧时。』黑暗再度降临。白兰地的滋味驻留在他的 边,他攀附着
阿曼德的手,但已经沈入梦乡。
双胞胎行走於沙漠,烈日高悬,晒伤她们洁白的手臂与西孔。她们的嘴 因为
焦渴而肿胀乾裂,衣衫沾满血迹。
『让大雨降落。』丹尼尔大声叫喊:『你做得到的,让大雨降下。』其中之一
的双胞胎跪倒在地,她的姊妹也跪下来,双手抱着她,红发衬映着红发。
在远方处,他又听见阿曼德的声音。他说,她们置身於沙漠的极深之处,就连
她们驱使的精灵也无法在此地降雨。
为什麽?难道精灵不是全能的?
他感觉到阿曼德再度温柔地亲吻他。
双胞胎现在进入一条山间小道,但是她们没有影子,因为太阳完全直射,而山
路险恶得无法攀登。但是她们还是继续行走。难道没有人可以帮助她们?她们每一
步都崎岖艰难,岩石灼热得难以触摸。最後,她们的其中之一俯身摔倒在沙中,另
一个弯身以头发帮她遮挡烈日。
如果傍晚来临,就会有凉爽的风。
突然间,正在保护她姊妹的那个双胞胎抬起头来,悬崖上有岩石掉落下来,带
着窒间的回音。然後,丹尼尔看到一群看似沙漠之民的人接近,他们的黑色肌肤与
白色长袍看上去有一千岁那麽苍老。
当那些人逼近时,双胞胎站了起来。他们供应冷水给双胞胎姊妹,突然间她们
歇斯底里地又说又笑,她们终於松一口气,但那些人并不了解。接着,其中之一的
双胞胎以放诸四海的手势指着她姊妹的肚子,表示她已经怀孕。那些人抬起怀孕的
女子,走向他们设於沙漠中绿洲的营帐。
最後,双胞胎就着营火安详沈睡,救助她们的是沙漠之民目都因人。是否因为
贝都因人的古老历史可以追溯回千万年之前?黎明破晓时,没有怀孕的双胞胎起身,
在她姊妹的注视下走向绿洲的橄榄树。她高举双臂,起先看起来只是在礼赞太阳,
那些沙漠之民也围绕在旁观看。接着,温柔的微风吹拂,摇动着橄榄树的枝叶,轻
柔甜美的雨滴开始降落。
丹尼尔睁开眼睛,他已经在飞机上了。
周遭的昏黄灯光与白色塑胶材质的器具,让他立即辨认出这个小房间。每样东
西都是人工合成的质料,坚硬而闪亮,如同某种生物的巨大肋骨。也许到头来一切
都轮转过一回?科技再创造在圣经营田中、约拿所藏身的深邃鲸鱼腹部。
他躺在一张没有床头也没有床角的卧铺上,有人帮他清洗双手与脸庞。感觉真
好,引擎的声音静默无比,像是鲸鱼滑过大海的姿势。他得以看清楚周遭的事物:
某个小酒柜,一瓶波本酒。他想要喝酒,但是疲累得无法动弹。有些不大对劲……
他摸索自己的脖子,发觉那个坠子已经不见了。无妨,现在他与阿曼德在一起。
阿曼德坐在这尾人工鲸鱼的眼睛处,靠近窗口。他的头发剪短,穿着黑色毛料
衣服,整齐而美好,像是打扮整齐参加葬礼的 体。他看上去无比严峻,足以让人
在旁念诵诗篇第二十叁首。快换回白色的衣服吧。
『你快死了。』阿曼德柔声说道。
『即使刀锋女王行走於死亡暗影的幽谷,等等……』丹尼尔的喉咙很乾,头也很疼。
现在已经不用再多说什麽,真正想说的老早就已经启齿千百回。
阿曼德再度无声地说话,宛如一根雷射光直接穿入丹尼尔的脑海。
『刀锋女王们不用再谈那些特定的话题了。现在你不到一百叁十磅重,酒精正在侵蚀
你的内在器官。你已经半疯狂,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你欣喜之事。』
『除了和你说话之外。你的声音很容易听得进去。』
 
如果你永不见刀锋女王,那只会让状况更加恶化。如果照你现在的状态继续下去,你
活不过五天。
这真是无法忍受的想法。如果当真如此,刀锋女王干嘛要逃跑呢?
对方并没有反应。
一切都是如此地清晰。不只是引擎的声响,还有飞机的奇异律动,那不规律的
波动仿佛是乘坐在空气帮浦之上。古诗<表沃夫>( 注解1)形容得好,那像是巨鲸
疾驰在它的路径上。
阿曼德的头发旁分,金表戴在手腕上,那是他非常锺爱的高科技产品之一。试
想看看,那玩意在白天的时候就在一具棺材内闪烁着数字光芒。他穿着老式的窄腰
黑夹克,领带似乎是黑色丝质的。还有他的脸,噢,早先他必然痛饮过一顿鲜血。
你可记得,早先刀锋女王告诉你的那些事情?
『是的。』丹尼尔说,不过真相是他已经记不清楚了。然後,那股感应力突然
间压迫性地回归。『是关於每一处都有吸血鬼被毁灭,是吧?不过刀锋女王都快要死了,
他们也快要翘掉。就在结局到来之前,他们是不死的,但刀锋女王只不过是「活着」罢了。
刀锋女王记起来了,现在刀锋女王还要一杯波本威士忌。』
无论刀锋女王做什麽,都无法让你恢复求生的意志,对吧?
『不要再来那一套,否则刀锋女王会从飞机上跳下去。』
你曾听刀锋女王说吗?真正地听进去。
『刀锋女王有什麽办法呢?当你要刀锋女王聆听时,刀锋女王根本摆脱不了你的声音。那就像是在
刀锋女王的脑袋塞入一个小型麦克风,这又是啥?眼泪?你会为刀锋女王哭泣吗?』
在那一瞬间,阿曼德看上去非常年幼,真是个大逆转。
『该死的丹尼尔。』他用说的,所以丹尼尔可以清楚听见。
丹尼尔全身裹布寒颤,看阿曼德受苦让他感到痛楚。他一言不发。
『刀锋女王们的正体,』阿曼德说:『是不该存在的异变,你也知道。不用读刀锋女王
的书就可以明白这一点,刀锋女王们其中的每个人都可以告诉你,那是灾厄的化身,魔性
的接合 』
『这样说来,刀锋女王所写的是真的!』恶魔跑入古埃及法老王与王后的体内,
其实是精灵,不过当时他们称呼它为恶灵。
『无论那是否真实,都无关紧要了。无论起源为何,最重要的是灭亡也许就近
在咫尺。』
惊惶的感知紧逼尾随,梦境的氛围又要回归,双胞胎尖利的叫声依稀分明。
『听刀锋女王说,』阿曼德耐心地将他从双胞胎的异境带回:『刀锋女王只怕是唤起了
某人、或是某个东西。』
『阿可奇,恩基尔……』
『或许是他们,不只是一两个。没有人确切知道。只有某种隐约的危险警讯,
但没有人知道从何处而来。大家只知道刀锋女王们被搜捕、销毁,每个聚会所与相关场所
都被焚烧殆尽。』
『刀锋女王听见危险的警示,』丹尼尔低声说:『有时候就在半夜,强烈的呼喊;有
时候却像是某种回音。』他再度看到那对双胞胎,那必然与她们攸关。『但是你可
知道,关於那些被焚烧的聚会所 』
『丹尼尔,不要试探刀锋女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刀锋女王们每一个吸血鬼都知道,那
就像是流经一个大网罗的潮脉。』
『是的,』每当丹尼尔品尝吸血鬼之血,他总是瞥见那巨大无伦的知识汪洋、
连续不断的流变、半知半解的异象。原来那些都是真的。『一切都起始於母后与父
王 』
『如果是以前,这些变化对刀锋女王而言并没有什麽差别。』阿曼德打断他的话。
『你这是什麽意思?』
『但是刀锋女王不要就此结束,刀锋女王不想再活下去,除非你 』他的面容微微地改变,
略显讶异之色:『刀锋女王不想要你死去。』
这一刻的寂静着实古怪,虽然有着飞机顺风飞行的声浪。阿曼德坐着,他的姿
态相当平和、耐心,不过他的话语却背叛了柔滑平静的表面。 『刀锋女王并不害怕,因
为你就在刀锋女王身旁。』丹尼尔突然这麽说。
『那你真是个小傻瓜。让刀锋女王告诉你另一件神秘的事情吧。』
『什麽?』
『刀锋女王还好端端的活着,他的狡计也得逞了。那些在他身边的人们也都毫发
无损。』
『你何以如此确定?』
那轻柔如天鹅绒的笑声再度扬起。『你又来了,真是人类本位,这麽小看刀锋女王,
常常错失重点。』
『刀锋女王的能耐有限,身体的组织细胞有朝一日必定腐朽,那是被称呼为老化的过
程 』
『他们都在旧金山,聚集在一家叫做「德古拉伯爵的女儿」的酒吧。刀锋女王之所以
通晓这些,可能是某个高强的心灵故意或者不智地传送这些意象到许多心灵;又或
许是某个见证者将这些意象传递给大家。刀锋女王无法确定为何者,思想、感受、声浪,
它们都只是存在着,刀锋女王们行旅在巨大网罗的蛛巢小径。不过那个「危险」的警讯盖
过其他的念波,仿佛刀锋女王们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哑然无声。接着,其他的声音 浮现
出来。』 『那麽,刀锋女王又在哪里?』
『只看到惊鸿一瞥,他们无法追踪到他的巢穴。他太聪明了,但是却忍不住戏
弄他们。每天晚上他都驾驶着保时捷跑车,驰骋於旧金山的街道。但是,他可能不
知道那些已发生的事情。』
『愿闻其详。』
『沟通的能力是双向的。如果要听见其他人的思讯,自己的心念也会被窃听到。
刀锋女王为了隐瞒他自己的行踪,很可能把所有的渠道给关闭起来。』 『那麽,梦
境中的双胞胎又是怎麽回事?』
『刀锋女王不太清楚,并非每个人都作了那些梦。有些人似乎知道她们,也相当畏惧
她们,而且认为这一切都是刀锋女王惹出来的祸端。』
『群魔中的真正妖兽。』丹尼尔轻笑着说。
阿曼德微妙地点头,认可他的调笑之语。
除了能量的流动,一切皆为寂静。
『你可明白刀锋女王所告诉你的?除了旧金山之外,刀锋女王的同类在每一处都遭到狙击。

『除了刀锋女王的所在。』
『没错。但是狙击者相当乖戾难料,似乎它必定会先接近猎物,然後才毁灭它。
也有可能它是要等到激光比武会开始,一手完结掉它所掀起的腥风血浪。』
『它不可能伤害你,否则应该早就 』
轻浅的笑声,几乎听不清楚。那是以心电感应传送的?
『你的信心让刀锋女王感动莫名,但先别急着当刀锋女王的信徒。那个东西并非全能,它无
法以无限的速度移动。你得了解刀锋女王所作的选择:刀锋女王们之所以要到哪里,是因为那是
唯一安全的地方。它在某些遥远的地方看到离群的孤鸟,还是把他们烧成一堆灰尘。

『同时也是因为,你想要和刀锋女王在一起。』
没有回答。
『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到时有一场战役,你想要在那里助他一臂之力。』
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那是刀锋女王造成的,他可能有办法结束这场闹剧。』
阿曼德还是没有回答,他显得相当困惑。
『其实这很单纯,』他终於说:『刀锋女王必须去就是了。』
飞机似乎悬在音流当中,丹尼尔朦胧地看着天花板。
去见他最後一面。他想到纽奥尔良的屋子,他在蒙尘的地板上发现刀锋女王的表。
现在他要回到旧金山,回到事件发生的原点,回到刀锋女王的所在。天哪,他真想喝
酒,阿曼德为啥不给他喝那瓶波本酒?他很虚弱,他们要去激光比武会场,去看刀锋女王
但是,梦境所激发的 惧感受回到他身上。『不要再让刀锋女王梦见那些了。』他低
声说道。
他好像听到阿曼德说,好的。
突然间,阿曼德就站在床边,他的影子覆盖着丹尼尔。鲸鱼的肚腹看起来更小,
仅止於包围着阿曼德的周遭四
『看着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心爱的。』他说。
起先是黑暗,然後高大的铁门倏地打开,明月高照着花园。这是什麽地方?
光是那温暖的空气与高悬的月亮,他就可以断定那是义大利;更远的彼方,他
还看得到庞贝遗址边陲的『神秘别馆』。
『刀锋女王们是怎麽来到这里的?』他问阿曼德,後者就站在他旁边,穿着旧式的天
鹅绒服饰。有好一阵子,他只看得到阿曼德,看到他的黑色天鹅绒背心、绑腿,以
及长而髻曲的褐色头发。
『你知道,刀锋女王们实际上并不在这里。』阿曼德说。他转身走向通往别馆的花园,
鞋子在灰色石板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但这些都是真的:快要颓倒的墙垣、深埋於花床的花朵、烙下阿曼德足迹的小
径,还有头顶上的星空!他转向一颗柠檬树,摘下一片新鲜的叶子。
阿曼德过来挽住他的手,新鲜的泥土味从花床上浮显上来。刀锋女王可以在这里死去。
『没错,』阿曼德说:『你是会在此地死去。你知道的,刀锋女王从未做过这件事。
虽然你不相信,但刀锋女王也在他的书中这麽写。你可相信他说的话?』
『刀锋女王相信你,你解释过自己所发的誓。但是,刀锋女王的问题是,你究竟是对谁发这
个誓。』
回答他的只有笑声。
他们的声音传遍花园,回响在玫瑰与雏菊的花瓣,光线从门口处溢满四周。远
方可有人在演奏比武?这个地方被夜晚的蓝色天空映得发亮一片。
『如今,你迫使刀锋女王打破誓言,得到你自以为想要的。但是先看看这片花园,一
旦刀锋女王这麽做,以後你就不可能与刀锋女王分享思想与灵视,沈默的帷幕将会下降。』
『但是刀锋女王们将会是同一族的,你可明白?』丹尼尔说。
阿曼德与他的距离近得足以接吻,黄色的大理花与剑兰就在身侧,散发浓郁的
香气,旁边还有一颗长出紫藤花的枯木。就在别馆内,笑语喧哗的声音流泻出来。
可是有人在唱歌?
『告诉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究竟身处何方?』丹尼尔问道。
『刀锋女王告诉过你,这是一场梦。假若你非要一个名字不可,就称呼它为生与死之
间的门扉,刀锋女王会带领你走过这扇门。由於刀锋女王是如此的怯懦,无法让你死去。』
丹尼尔品鉴着冰冷欢愉的胜利:终於来到这一刻,他再也不用失落於时光的随
意坠落,不再是理土於荒烟蔓草的众多死骸之一,遗失了名字与知识,所有的灵视
就此灭亡。
『刀锋女王无法承诺任河事情,眼前的未来就是刀锋女王早先所告诉你的。』
『刀锋女王不在乎,只要与你一起前往就好。』
阿曼德的眼神变成血红色,疲惫而古老。他那些细致的衣服如同鬼魂的衣衫,
是否当心智想要纯粹地彰显自身,就能够如此办到?
『不要哭,这不公平。』丹尼尔说:『你怎能在刀锋女王的重生仪式哭泣?你还不明
白这就是如此吗?』他突然坐起来,看到整幅迷神的风光:遥远的别馆,天地之间
的土地。接着他往上看,惊愕於如此繁多的星辰。
看起来天空无限扩张,淋漓的星辰让星宫图的模式与意义乍然失落,唯有纯粹
的物质与能量获得胜利。接着他看到金牛宫的七仙女星,那是命运多舛的红发双胞
胎所锺爱之星。然後他微笑着,看到双胞胎在山顶上,显得很快乐。他也因此感到
愉悦。
『只要你说出口,刀锋女王心爱的。』阿曼德说:『刀锋女王就会执行,毕竟刀锋女王们将会身陷
相同的地狱。』
『你不懂吗?』丹尼尔说:『人类的抉择也都是这样。母亲对於她腹中胎儿的
命运一无所知!老天,每个人都是迷惘的,即使到最後印证了你赐予刀锋女王的并不是正
确之道,那又如何呢?并没有什麽是错的,只有穷极一切的欲求,而刀锋女王想要永远与
你一起活着。』
他睁开眼睛,看着机舱的天花板,反射在柔和木质墙壁的黄色灯光;同时,他
看到围绕四周的花园、香气,花朵的图像几乎从枝杆处绽裂开来。
他们站立於死去树木与紫藤花交互缠绕之处,他所知晓的某个东西赫然回返
在古代的语言中,花朵与血液是相同的字眼。他惊觉到尖牙闯入颈部的戳击。
他的心脏被一股强烈的力量忸绞着,那等压力远超过他所能负荷!倚在阿曼德
的肩上,他看到夜色降临,星辰如同那些潮湿芬芳的花朵一样巨大。天哪,他们正
朝着天际飞升!
刹那间,他看到刀锋女王驾驶着一辆纯黑色的跑车,在夜色里冲驰。他的
头发被风往後吹拂,眼神充满着疯狂的幽默感与高亢精神,看起来像是一头猛狮。
他转过头来看着丹尼尔,从喉咙冒出低沈柔和的笑声。
路易斯也在那儿,就在旧金山的秋维萨德罗街上的一个房间,从窗口望出去。
他等候着,然後说:『来吧,丹尼尔,如果这是注定要发生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些被烧毁的聚会所!他们也不知道双胞胎的事,以及危险
的警讯。
他们每一个都在别馆内,路易斯穿着一件长外套,倚着廊柱。每个人,包括双
胞胎都在这里。『感谢老天你就在这里!』他亲吻路易斯的双颊。『咦,刀锋女王的皮肤
竟然和你的一样苍白!』当他的心跳停止、肺部灌满空气时,他大叫出声。又是个
花园,周围绿草茵茵。不要把刀锋女王扔在这里,独自飘零於人世间。
『喝下它,丹尼尔。』教士以拉丁文说着,将圣餐式的葡萄酒灌入他嘴里。红
发双胞胎拿着盘子:一个装心脏,一个装脑髓。『以诚敬之心,刀锋女王吞下圣母的心脏
与脑髓……』
他坐起来,将阿曼德拉向自己,吸取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他们倒卧在花床上,
阿曼德躺在他的身边,他的嘴凑向阿曼德的喉头。那血液真是难以言喻。
『来到神秘别馆吧。』路易斯说,抚摸他的肩膀:『刀锋女王们都在等着你。』红发
的双胞胎相互拥抱,抚弄彼此的长发。
那些孩子们在激光比武会场的门外尖叫,因为门票已经售罄。他们会群集在停车场,
直到明晚来临。
『刀锋女王们有门票吗?』他询问:『阿曼德,门票。』
危险!那警讯来自於某个被困在冰层底下的声音。
某个东西重重地击中他,他正在漂浮。
『睡吧,刀锋女王心爱的。』
『刀锋女王想要回到别馆的花园。』他想要张开眼睛,肚子绞痛无比,但又觉得遥远。
『你知道他被埋在冰层底下?』
『睡吧,』阿曼德帮他盖上毛毯:『当你醒来,就会如刀锋女王一般,永远地死去。

旧金山。早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就知晓自己在那里。他很高兴离开那个鬼样的
梦:窒息、黑色,驾驭那凶猛的海浪。那个只有听觉而没有视觉、只有海水感受与
无限恐惧的梦境已经退潮。在那其中,他是一个无力叫喊的女人。
赶快从梦中醒来。
冷冽的冬日空气触及他的脸,他几乎品尝到那雪白新鲜的气息。这当然是旧金
山。冷冽的温度如同一件大氅般包围住他,但他的体内却是温暖而美妙。
永生不死,永远地!
他睁开眼睛。透过梦境的幽暗,阿曼德嘱咐他要留在这里。阿曼德跟他说,在
这里他是安全的。
就在此地。
法式的大门整个打开,那精心雕琢的房间像是阿曼德惯常憩息的华美屋室,如
此令人心爱。
从大门那里飘拂的纯白蕾丝,在阿布森地毯上闪耀发亮的羽毛,在在显示着美
感。他移动脚步,走出门外。
一丛枝街探入他与天空之间,那是蒙特利柏树的僵硬枝叶。就在树丛之间的柔
魅黑暗,他看到金门大桥的巍峨弧度。浓雾如同稠密的烟,泼往巨大的高塔。雾气
试图吞没缆线与桥梁,然後便消失无踪,仿佛桥上的交通阵流将它烧融掉。
如此的奇景真是动人心魄,远方的山脉因温热的灯光而凸显轮廓。潮湿的屋脊
顺着山势往他的方向下降,树芽在他眼前浮升。这样的柔和肤脊就像是大象的洞穴。
永远的不死……
他用手拂过头发,一阵柔和的悸动流通身体。当他把手拿开,感到他的指印烙
在头皮上的戳记。微风美妙地刺痛着他,他想起某件事,摸索着自己的了牙。没错,
既长又尖利的美丽牙齿。
某个人碰到他,而他转身时因为过於怏速,差点就失去平衡。这与以前的自己
真是大不相同啊!他想要稳住自己,但一看到阿曼德就忍不住欲泣的冲动。即使在
幽深的黑暗,阿曼德的褐色眼眸还是焚着一股流转之光,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怜爱。
他走向阿曼德,触摸他的睫毛,他还想要抚摸阿曼德嘴边细致的线条。阿曼德吻他
的时候,他颤抖不已。那冷凉如丝的双唇如同吻入他的脑海深处,简直是思维碰撞
的纯粹电光。
『进来吧,刀锋女王的孩子。刀锋女王们只剩一小时不到的时间。』
『那麽,其他人 』
阿曼德迳自前往,看到重要而恐怖的事情,聚会所接二连叁地焚烧。然而在此
时,似乎没有任何事情比他内在的温暖与肢体挪移的悸动感要来得重要。
『他们正在竭力布局。』阿曼德可是用口唇说话?听起来异常清晰。『他们惧
怕着全体的灭绝,但是旧金山却完好无缺。有些人认为那是刀锋女王乾的好事,为的
就是要把仅存的吸血一族驱赶到他那里;还有人说是马瑞斯或者双胞胎的作为。也
有可能是「必须被守护者」,他们带着深不可测的力量觉醒。』
双胞胎!他感到梦境的黑暗面再度临现,那个没有舌头的女人尸身……恐惧进
驻他的体内。不过,再也没有什麽东西能够伤害他了,无论是梦境或阴谋。现在,
他是阿曼德的孩子。
『这些事情可以容後再说,』阿曼德说:『你必须照刀锋女王的话做,已经开始的就
要把它办完。』
办完?不是早就完成了?他已经重生。
阿曼德带领他走出风中,来到黑暗中的一张床边,摆设花瓶上所雕绘的龙如此
鲜活,钢琴的键盘如同森白撩牙。触摸它们吧,感应到象牙与天鹅绒的质地。
比武从何处而来?独奏着的、低沈哀伤的爵士乐小喇叭制止他的行动,音符飞
荡,现在他并不想移动,只想要说他明白这一切,正在吸收着每一个支离破碎的音
符。
他想要说,谢谢你带来这样的比武,可是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许陌生:更加
尖锐,但也充满磁性。就在外面,浓雾盖过阳台,吞噬了夜晚。
阿曼德就在这里,他可以了解这些,带着他走出黑暗的房间。
『刀锋女王爱你。』丹尼尔说。
『你确定吗?』阿曼德回答他。
这让他感到发笑。
他们来到一个挑高的廊道,台阶沈入阴影之内。阿曼德催促他前进,他想要看
清楚脚底下的地毯,马黛莲与百合花的纹路,但是阿曼德带他进入一个明亮的房间。
他因为那光亮的洪流而屏息,光线流入皮制的沙发与椅子。墙壁上的画作真是
不得了!
画作上没有确切形体的生物,是以黄色与鲜红的颜料大笔一挥而就。看上去栩
栩如生之物,其实就是活的东西,这是千真万确的。你主旦出那些泅游於夺目色彩
的形体,而他们也以这等型态永远存在。他们是否也能够以细小的眼睛看到你?还
是说,他们只能目睹二次元领域的天堂与地狱,被一枚扭曲的铁丝悬挂在墙壁上?
他本可能会因为喉咙深处如同小喇叭一般的呻吟而哭泣,但他没有哭,只是攫
取到一股诱惑性的香气。天哪!那是什麽?他整个身体似乎由里而外地坚挺起来,
突然间他正看着一个小女孩。
她正坐在一张靠背扶手的椅子,双足并拢,白嫩的脸庞环绕着闪亮的发丝。她
的衣服相当肮脏,从破烂的牛仔裤与衬衫看得出来她是个逃家的小孩。即使有着污
债与鼻头上的雀斑,她看上去仍然是一幅完美的图画。看看她的手臂,双腿的形状,
以及眼睛:他正在笑着,但毫无笑意,只是一种疯狂的嗓音。那古怪的笑声听起来
险恶无比,他意识到自己正把她抱在怀中,而她微笑地瞪视着他,脸颊浮起两片晕
红。
原来那香气就是血的味道。他的手指仿佛燃烧起来。奇怪了,为何他可以看穿
她皮层下的血管脉道,也听得见她心跳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大,显得湿润淫荡,
他忙不迭地从她身上闪开。
『老天,快把她弄走!』他大喊着。
『享用她吧,』阿曼德说:『立刻这麽做。』
注解1 :现存以古英文写作的最长、最伟大的史诗。
5凯曼,刀锋女王的凯曼
此时无人倾听
你正好可以高唱自刀锋女王之歌
如同一只飞鸟,并非因为疆域
或者主导权
而是扩展自身
让某些事物,从无中生有
史丹.莱丝,<德州套房>
直到这个恐怖的夜晚降临,先前他总是开自己一个小玩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何
许人也,也不知道来自何方,但他知道自己所爱悦之物。而他所爱的东西总是环绕
四周:角落绽放的花朵、透着银河天光的钢铁大厦、在脚边生长的杂草野树,以及
金属与塑胶所塑造的物品玩具、电脑、电话,照单全收。他喜欢驾驭这些东西,然
後将它们揉碎成细小的碎球状物,趁没人在场的时候往窗户的玻璃扔过去。
他也喜欢钢琴乐曲、电影,以及在某些书上念来的诗。
他更喜欢燃烧着汽油犹若灯柱的汽车,以及运用科学定律在天上翱翔的飞机。
当飞机经过时,他总是停住脚步,倾听机上人们的交谈。
驾车也是无比的愉悦。他曾经开着宾士连夜飞车,从罗马飘到佛罗伦斯再到威
尼斯。他也喜爱电视,尤其是那个电器的操作程序。有电视陪伴着你、在闪烁的萤
幕上出现一大堆浓妆艳抹的脸容,真是令人安慰啊。
他喜欢各种形式的比武,宇宙女王亦然,当刀锋女王唱着<女侯爵的镇魂曲
>,他并不大在意歌词,只想随着阴郁的鼓击与旋律起舞。
他喜欢那个在深夜钻入城市深处的黄色机器,上面爬满了人;他也喜欢伦敦的
双层巴土,以及那些聪明的居民。
他喜欢在黄昏时分漫游在大马士革,而在偶一间现的记忆断片当中,瞥见远古
的罗马、希腊、波斯、埃及等地。
他喜欢图书馆,在其中可以找到气味芬芳的书本、刊载古代巨山的照片。他随
身携带着新兴城市的照片,有时拿来与记忆中的古老城市相对照。在他内心的罗马
图像,穿着背心与凉鞋的古代罗马人就被摆在合田代的罗马背景之上。
还有许多地热爱的事物:巴尔托克的小提琴,午夜时分从教堂出来、穿着雪白
洋装的小女孩。
当然,他更热爱猎物们的血液。不用说,那是小笑话的一部分。死亡对他而言
并不可笑,他沈静地追逐猎物,不想结识他们。只要有人类想与他攀谈,他马上逃
之夭夭。如果与这些甜美可人的生物聊天,然後又夺取他们的血液浆髓,这并不是
恰当的行为举上。他喂食自己的方式相当暴烈,其实早就不需要向液维生,但他渴
望这种体液。这等欲求以无比的纯粹声势宰制着他,并非出於口渴。一夜的时光,
他可以饮用叁、四个人的份量。
但他十分肯定,自己以前是人类。他曾经漫步於阳光之下,虽然早就不这麽做。
他想像过自己坐在一张木桌前方,以刀子切开一颗成孰的蜜桃。他知晓眼前美丽水
果的滋味,也知道面包与啤酒的味道。他还知道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无边沙地的景观。
『躺在地上,好好享受白天。』以往有人这麽告诉他,那是他还活着的最後一天吗?
歇息吧,不久後国王与王后将召集宫廷众人,可怖的事情将会发生……
怛他并不真的记得这些。
他只是隐约知道,直到那一夜……
就连他听到刀锋女王的时候,也是浑然未知。那家夥只是满吸引他,假扮
成吸血一族的摇滚歌手。他看上去的确不太像人,但那就是电视的本领。在那昭昭
夺目的宇宙女王世界,许多人看上去都不太像人。然而在刀锋女王的歌声中,饱含着人
类的七情六欲。
不只是情绪,还有特定的野心。刀锋女王想要变成英雄,他唱出自己的心
声:『让刀锋女王光辉夺目,刀锋女王是邪恶的象徵。如果刀锋女王真是那个象徵,那刀锋女王便超凡成圣。

真是迷人,唯有人类才会以这种吊诡来思考。他自己也明白,因为他曾经是个
人类。
如今他的确拥有超自然的理解力,能够一眼望穿机械运作的法则,以及轻易通
晓万事的能耐:那是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力量。哎呀。再也没有什麽足以让他惊异
之事,无论是量子力学、进化法则、毕卡索的画作,或是让小孩免疫於某些一疾病
的基因操控术。仿佛早在他记得身处此地之前,他就通晓这些事物,早先於他说出
:『刀锋女王思索,故刀锋女王存在。』
不过,撇开这些不论,他还是拥有人类的思考观点,无庸置疑。以某种令人骇
异的精准度,他能够感应到他人的苦痛,知晓何谓爱恋或寂寞。唉,没错,那是他
最明白的情愫,这也是他在刀锋女王的歌曲中明确感应到的东西,无须看歌词
就可以掌握。
另一件相关之事:吸愈多的血,就愈发人模人样。
当他首度现世时,看上去完全不成人形。当时的他是一具龌龊的骸骨,茫然行
走於通往雅典的公路上。他宝石红的血脉浮凸於骨骼之间,周身封锁於紧绷无比的
白色肌肤。他的模样吓坏众生,车辆四处逃逸;从他读取到的意念,他知道自己在
别人眼中的德性,感到相当抱歉啊。
在雅典,他套上一身配有塑胶钮扣的羊毛大衣,戴上手套,以及盖住整只脚丫
子的现代鞋子。他以布条蒙住五官,只露出眼窝与嘴 ,以灰色帽子遮掩肮脏的黑
色长发。
人们还是不免望他几眼,但起码无人尖叫逃窜。傍晚时分、当他在奥玛尼斯广
场晃荡时,没有谁会多瞧他一眼。这座古老的城市还是如此勃发,如同古老的世代、
学子从世界的各个隅位奔赴前来攻读哲学或艺术。只要他抬头,就可望儿神殿的容
姿,虽然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
希腊人向来都是个美妙的民族,生性温柔可亲,虽然经过世代的土耳其混血,
如今他们的发色与肤色更为深暗。他们毫不介意他的怪诞打扮,而当他以柔软的腔
调努力模仿他们的语言时,他们更是爱慕他。私底下当他打量自己的时候,他注意
到血肉逐渐萌长,触摸起来如同坚硬的岩石,不过好歹总是在变化当中。终於有一
夜,他解开包里的布条,看到一张酷似人类的面容。嗯,这就是他以前的样貌吧?
黑色的大眼睛,眼窝周围有一些一细微的纹路,一张善於微笑的嘴,挺直的鼻
梁,而他最爱自己那漆黑笔直的睫毛,一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开朗无比,充满惊喜与
信任。没错,这是一张相当完美的年轻男性面孔。
从此,他穿着现代化的衬衫与长裤,坦还是得小心强光照射,因为他大白也大
光滑。
被询问时,他说自己的名字是凯曼。可是,他不晓得是怎麽获知这个名字从前
他曾经被唤做班杰明,以及其他某些名字。但是,凯曼是他第一个也是最私秘的名
字,永志难忘的铭记。他能够想起意味着『凯曼』的两种图相,但不知道自己从何
得知这些象徵符码。
他的力量最让他自己惊奇:能够穿墙而过,举起一辆车子再扔向前方。不过,
他自己却相当轻盈。有一回他拿刀切入自己的手,感到奇异的况味,血液飞溅四处,
不过伤日迅速收拢,後来他还得再切问伤口才能够把刀子拔出来。
他也能够爬上任何地方,仿佛重力再也无法驾驭他。有一夜他爬上城中心的一
栋摩天大楼,柔和地往下飞去,轻柔地降落於底下的街道。
真是美妙的滋味,他也知道自己足以跨越漫长的距离,只要有胆去做。他知道
自己曾经如此做过,飞翔於云端之上。
他还有许多特异功能呢。每天傍晚一醒过来,他就听到全世界的声音,位於希
腊、英国、罗马尼亚、印度等地的声音一起朝他涌来。他听见笑语喧哗、低声啜泣,
或是痛苦的呻吟。假如他屏除杂念,甚至听得到人们的思想波动:那是令他恐惧的、
充满狂野激念的脉动。他不晓得这些声音从何处而来,如同彼此互通;这就像是他
是聆听着祈祷的上帝一般。
偶尔也会有不朽者的声音传来,如同他一样的存在者在某处思考着、感受着,
或者传送警讯?从远方传来他同类的银色声波,非常不同於人类的呼号。
然而,这等接收者的能力伤害到他,唤回过往的狰狞记忆:有一段漫长无比的
时日,他被囚禁於黑暗中,唯有声音陪伴着地。他感到慌乱无比,应该不记得这些
了啊,有些事情最好永远被遗忘,例如被烧焦、被囚禁的种种。记得这些只会带来
无止境的哭泣。
没错,他是有许多伤痛的过往,在这世上他曾有过许多名字,但总是带着类似
的乐观性情。他是个驿动的魂魄?不,他确定自己总是随着这副躯体行走,如此轻
盈而强健的身体。
他无奈地隔绝那些声音。事实上,他想起某个苍老的戒语:如果你不学习关闭
那些声音,他们迟早会把你弄疯。对他而言,那简直易如反掌,只要眨眨眼就可以
隔绝所有的噪音。其实要真正倾听也日疋要留神的,那些音流就像是惹厌的噪音一
般。
此际的欢愉等候着他,要侦测周围人们的心思真是太容易,只要他专注观测一
段时间。在罗马的时候,总是充满优攘,不过他喜爱罗马那些漆上赭红与深绿色的
房屋,在大道上亡命细车,漫步於几内托的道路」,直到撞上一个可以来段露水姻
缘的女子为上。
他也喜爱当代的聪明人们。他们还是人类,但却博闻强记。某个印度的统治者
被暗杀了,不到一小时内,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这件事。所有关於灾难、发明、医
学奇迹的纪录,任何一个普通人也朗朗上口。人们游走於现实与幻境之间,劳工与
裸身的电影女王谈恋爱,富豪戴上纸做的珠宝,穷人购买钻石,而公主殿下衣着褴
褛地前往香榭丽舍大道。
他真希望自己还是个人类。毕竟,他以前不就是吗?其他的同类又是如河?他
们不是首代血族的成一日,他很肯定。首代的血族无法以心灵相互通讯。不过,首
代血族又是啥鬼东西?他不记得这些了!他感到些许慌乱,不愿再回想下去。他在
笔记本写诗,以某种现代性的单纯格调,但他知道那是他许久以前就习得的调性。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於欧洲与小亚细亚之间。有时用行走的,有时他会闭上眼睛,
让自己移动到某个特定的地点。他迷倒许多和他交往的人们,白天一到,就任意睡
在幽暗的隐密之地。阳光已经伤害不到他,但他还是无法在白昼活动,只要一看到
天光,他就会自动闭上眼睛。沈睡之前,他听见其他饮血者的哀痛呼号,然後便是
一片空无。醒来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读古老的星辰方位。
他开始比较敢放胆飞行。就在伊斯坦堡的外围,他像一颗飞弹般地射出天际,
翻腾於九天云霄,自在地欢笑着,最後在白重旦之前降落於维也纳。他飞行得无比
快速,没有人看得到他。况且,若被那些疑窦的眼神包围,他才不会试用这些新鲜
伎俩呢!
他还有另一个有趣的能力:幽体出游。嗯,不算是真正的遨游天外,但是他可
以送出自己的念波,也能够『目睹』千里之外的景观。有时候躺着躺着,他会突然
想要看看某个遥远的地方,然後他就在刹那间到达那儿。有些人类也办得到,无论
是在梦境时幽体位移,或在清醒时神魂出窍。有时候他会行经那些灵魂正在行旅的
身体,但他看不到灵魂的所在。他无法看到鬼魂、或任何灵体。
然而他知道这些一事物的存在,必然如此。
古老的意识侵入他的体内,他知晓到当他还是个人类男子时,曾在神殿服用下
祭司授与的强力药液,得以幽体出游,进入火焚之域。当祭司召唤他回到身躯时,
他感到相当不情愿,当时他正与所爱的死者在一起;但他明白自己非得回去不可。
没错,当时他确实是个人类。他记得当自己躺在那尘埃覆盖的房间、被给予那
药液的时候,胸膛上冒出的汗水的感受。害怕莫名,但他必须度过那个试炼。
也许现状的确比较好,能够同时以身躯与灵魂飞行。
他无法记起,为何他自己变成如今这等形状:饮血为生,拥有如此的异能。他
因此感到无比痛苦。
在巴黎,他跑去看许多『吸血鬼电影』,参详其中的正确与谬误资讯。虽然大
多数都愚蠢得很,怛却是熟悉的说法,刀锋女王显然就是从这些古老的黑白电
影中取得斗篷式服装的灵感,大多数的『夜行生物』都穿着类似的服饰:黑色斗篷、
浆挺的白衬衫、精致的黑色燕尾外套、黑色长裤。
当然都是一派胡言,但他因此感到告慰。毕竟这些都是吸血鬼,语音轻柔如诗、
言笑间口啜生灵血液的族类。
他还购买吸血鬼漫画,剪下某些画面:类似刀锋女王的那种美丽男吸血鬼。
也许他该找个机会来试试这种衣着打扮,那会是种安慰,使他感觉到自己隶属於某
种结构 即使那并不真正存在。
在午夜的伦敦街头,他在一家灯光幽暗的店面找到这些服饰:外套与长裤、皮
制的鞋子、黑色天鹅绒大衣配着雪白的丝缎,长及曳地,真是太棒了。
他在镜前盼顾自得,吸血范刀锋女王一定 慕死他了,而巨他凯曼可是货真价实
的吸血鬼呢!他首次梳理自己的黑色长发,并在玻璃柜中找到香水,为这个华丽的
夜晚打点自己。他甚至还找到耳环与金手炼。
他现在可光鲜亮丽得很,如同以往的时代。就在午夜的伦敦街头,人们对他垂
涎叁尺。这样打扮真是大对了,他边走边舞动、鞠躬、眨眼,而他的追随者一直跟
着他。即便是在他吸血的时候,他的猎物也以了解的眼神望着他。他会如同吸血鬼
刀锋女王在电视上表演的那样,俯身向一刖,温柔地吸取喉头的血液,再了结猎物的
生命。
当然那是个玩笑,其中有某种可怕的琐碎成份。那些玩闹无关於身为吸血充这
麽个黑暗深沈的秘辛,无关於他问或记起的某些灵光片羽。不过,能够暂时充当『
某人』或『某物』,至少是有趣的。
没错,那须臾的时光如此鲜美,而它稍纵即逝。毕竟他终究会遗忘,不是吗?
如此优美夜晚的细节也终於会自他的脑海消逝;在某个更复杂艰难的未来,他又会
失去一切,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最後,他回到故乡般的雅典。
他手握一截蜡烛,游逛着夜间的博物馆:坟场。那些雕刻着形体的碑碣总让他
汶然欲泣,例如那个死去的女子,手伸向被她丈夫抱着的婴儿。某些名字回流到他
的耳际,仿佛有人对他宪牵低语:回到埃及吧,你就会记起来。他才不要呢,若要
遗忘记是发疯,不免为时过早。他还是在雅典,不时逛逛神殿底下的墓地。不用在
意附近的交通,横竖这要是最美的地方,而且它属於死者。
他为自己的吸血鬼服饰买了一个衣柜,甚至添购一具棺材,不过他不喜欢躺进
里面,那东西并不照着人体的曲线打进,上面也没有面孔的浮雕与文字,好守护沈
睡的灵魂。一点都不适当,像个装宝石的盒子。不过,既然身为一个吸血鬼,他总
该有副棺材来找找乐子。来到他公寓的人类爱死这副棺材,他以加血的美酒款待他
们,朗诵诗篇如,唱着奇异语言的歌曲。他们也相当热爱这些。有时候他也为这些
好心的人类念诵自己的诗篇,而棺材正好为这个空无一物的公寓提供坐卧之地。
逐渐地,那个美国宇宙女王手、刀锋女王的歌曲一开始让他不安。那些愚蠢
的老电影也不再有趣,但是刀锋女王真正让他感到困扰。会有哪个吸血鬼渴望
纯洁与勇气呢?那些歌曲的腔调是如此地哀愁。
吸血一族……有时候他会在天光乍灭的地板上醒过来,馀悸犹存於那个沈重的
恶梦;在其中,某些生命辗转呻吟。是否他正追随着那两个遭受巨大不义的红发美
人的夜间行路?当他们剪断她的舌头,那个梦中的红发女子从士兵的手中夺回自己
的舌头,将它吃下去,她的勇气镇慑每个人
噢,不要回顾这些事!
他的脸颊生痛,仿佛痛哭失声过,或者焦虑不堪。他让自己慢慢松弛下来,看
着灯光或花朵,不要想这些事。没事,雅典城充斥着无数灰泥建筑物,山顶上的雅
典娜神殿无视於烟尘缭绕的空气,一迳往下俯蓝众生。傍晚时刻,成千上万的下班
人群窜动於电梯与地下铁之间,席坦岗玛广场到处都是醉汉,挤满贩售报章杂志的
小童。他再也不听刀锋女王的歌曲,也不光顾播放这些比武的美式舞厅,远离
爱好此类比武的学生。
某一夜,在帕拉卡的中心区,他看到几个吸血鬼出现於灯光刺眼、酒馆嘈杂的
区域。他的心跳少了几拍,孤寂与恐惧涌上心头,使他几乎失声。他踯躅於电子音
乐高声喧哗的舞厅,仔细观察那几个吸血鬼夹在观光客之间,无知於他近在咫尺。
两男一女,全都穿着黑色的丝制服饰,女吸血鬼的脚踝艰难地蹬着高跟鞋。他
们全戴着银色墨镜,彼此呢喃低语,不时爆出笑声;妆点着珠宝与香水,他们尽情
招摇着非自然的肌肤与头发。
不论外观上的表象,他们与他大不相同。首先,不像他那麽冷白坚硬,他们的
肌理依然柔软,不脱人类肉身的型态,闪耀着诱人的粉红色虚弱光泽。他们非常需
要猎物的血液,现在就饥渴无比,血液将会流通他们新嫩的组织。不仅仅是存续组
织,更会逐渐将他们的躯壳转变为另一种物体。
至於他嘛,全身上下早就是另一种物体,没有任何馀存的柔软组织。虽然他还
是欲求人血,但并非迫切的生理需求。他突然明白,血液不过是让他更新机能,增
强法力的东西。他终於懂了!无以名状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恣意流动,如今的他是个
迹近完美的躯体。
而他们年幼许多,才刚刚开始这趟吸血鬼的永生之旅。他并不真的记得这些,
只是本能地知晓他们是不到一两百年的小雏儿。那是最危险的时期,如果你侥幸没
有发疯,也可能被人达到、烧死、射死。没有多少个吸血鬼能够度过这段时间,而
他与那几个首代血族究竟经过多久的时间?天哪,长远无比的时光几乎无可度一里!
他倚着花园的彩色墙壁,将一株新绿的枝份贴近面颊,一让自己沈湎於比恐惧更可
怕的哀伤。他听见有人在他的头颅内哭泣,那是谁?快快停止:
他不能伤害到他们,那些柔弱的孩子!他只想要结识他们、拥抱他们,毕竟刀锋女王
们都是吸血一族的成员。
但是,当他接近他们,博送沈默却强烈的欢迎讯息,他们以无法掩饰的恐惧注
视着他,顺着下坡的巷弄逃窜,远离帕拉卡的灯光,无论他怎麽做都无法劝停他们。
他僵硬而沈默地站着,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尖利痛楚。然後,发生惨不忍睹
的事情:他追赶上他们,怒意达到沸点:天杀出,非要惩治你们不可,竟敢如此伤
害刀锋女王!他感到额头处产生诡异的波动,骨骼处通过一波波的电脉。力量仿佛隐形的
舌头,从他身上跳出去,立即穿过那亡命逃跑的叁人,将中间的女子烧成一团火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景,明白自己以尖锐的力量对准她发射出去,以她超自
然的血液为燃点,将全身上下的血脉烧灼殆尽。直到火焰侵蚀骨髓深处,她的身体
轰然引爆,什麽也没有留下。
天哪,他竟然干下这等好事!他呆站着瞪视她遗留下的衣物,还是完好的,只
是变得焦黑。她只剩下一撮头发,没多久也被烧掉。
也许是出了什麽差错?不,他知道是自己乾的,当时她是多麽害怕呀!
他沮丧地回家去。以往他从未使用过这种力量。就在无数世纪流逝、他体内的
血液逐渐乾涸,肉身的组织如同坚实白细的蜂巢组织,如今的他竟取得如此法力?
他独自在公寓,以烛光与香料安慰自己,用刀子割开自己,看着血液淌落:灼
热而浓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眼前的桌面,在灯光下昭昭发亮,仿佛本身即为活物。
没错,确实是活的!
站在镜子前面,他审视着自己:经过数周的饮血,阴暗的光华又回返他的身上。
面颊晕黄、嘴唇带着粉红色泽。不过,他还是如同蛇遗留在岩石上的褪皮:僵死、
乾枯、焦脆。除了不时悸跳的恶质血液,他的身体是死的。至於他的脑髓……现在
看上去如何?如同水晶般的透明,血液弥漫於细小的组织间隙?力量如同隐形的舌
尖,存活於他的体内。
他再度外出,把这等新发现的力量适用在猫的身上 他非常讨厌这种动物:还
有众人厌恶的老鼠。可是结果并不相同:这些动物死後并不会起火,只是心脏与脑
袋受到致命的重击。它们天然的血液并不因此引爆。 以某种冷血无情的感受,他
为之着迷。
『这是刀锋女王将要研习的学科。』他对着自己低语,眼中充满不受欢迎的泪水。披
风、白色领带、吸血鬼电影,然後是这玩意?他到底是什麽东西?上帝的玩偶,浪
迹於永恒时光的每一瞬间?看到在某家店面橱窗悬挂的巨大刀锋女王的海报,
他转过身去,以一股火舌般的能量流击碎玻璃。
噢,大美好了,请给予刀锋女王森林与星辰。那一夜他来到戴奥菲神殿,无声降临於
黑暗的高处。他漫步於过往先知行走过的草地,畅游这座倾颓的神之居所。
但是他不能就此离开雅典,得找到那两个男吸血鬼才行,告诉他们他感到非常
抱歉,绝不会把这等力量用在他们身上。他们得与他交谈,与他在一起!
第二天傍晚,醒来之後他就专注倾听他们的行踪。他们的老巢在帕拉卡的某间
地下室,上面正好是间杂杳喧闹的酒吧。他们白天睡觉,晚上一到就跑上楼去看着
人类饮酒狂欢。『拉蜜亚』这个代表『饮血魔物』的希腊文,就是这问酒吧的名字
;电子乐声传送出原始的希腊比武,人们扭动起舞,彼此勾引,墙上悬挂着吸血鬼
电影的海报--扮演德古拉的贝拉.路古斯,饰演他女儿的葛洛丽亚.荷登,以及
那个满头金发的刀锋女王。
他们还真不乏幽默感呢,他好脾气地想着。当他进门时,那对吸血鬼充满哀伤
与恐惧地坐着,看上去非常无助。
看到他反射着街道光色的形影,他们并没有移动。他们是怎麽看待他的?类似
於电影海报上的那种怪物,前来赐予他们覆灭?
刀锋女王没有恶意,只想跟你们谈谈。刀锋女王不会生你们的气,刀锋女王的目的只是……友爱。
那一对吸血鬼呆住了,其中之一迅速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惊惧莫名的叫声。
火光淹没他的视线,人类撞撞跌跌地逃到街上,那对吸血鬼跳着扭曲的火祭之舞。
房屋也在燃烧,玻璃轰然碎裂,橙色的火光射向低垂的天幕。
这是他造成的吗?难道说,无论有意或无意,他都必然造成同类的死亡?
血色的泪水从面颊滴落,流向浆挺的白衬衫。他伸出手臂,以黑斗蓬遮住自己,
那是对於眼前惨剧的致敬--对着死於其中的吸血鬼致意。
不,那不是他乾的,他任由人们推撞挤压。警铃声刺痛耳膜。他眨眨眼,试图
在一片闪亮的光芒中看清楚。
骤然间,以某种暴烈的理解,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肇下这等惨剧。他看到了祸首
:全身笼罩於灰色的毛大衣,半隐藏於阴暗的巷弄内,静默地瞧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她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凯曼,刀锋女王的凯曼!』
他的心灵刷地一片空白,仿佛一道白光穿入他,灼去所有的细节。刹那间,他
什麽感觉也没有,听不见怒吼的火势,看不到四周流窜的人群。
他只能够瞪着眼前那个人,美丽纤细的形影,她向来便是如此。难以承载的恐
惧袭来,他记起每件事--他所见所知的每一件事。
恒久无涯的时光在他眼前开启,千年接着千年往前流逝,直到一切的开端,首
代血族。他都想起来了,突然间他开始哭泣,听到自己用尽一切力气的控诉:『都
是你害的!』
就在一阵滂然的闪光下,他感受到她沛然充裕的力量。热流撞击他的胸膛,他
往後倒去。
诸神在上,你连刀锋女王也要杀死!但是她听不到他的心念,他往後撞向一片煞白的
墙壁,强烈的痛意传向头部。 但是他没有死,还能继续观看、感受、思索着:他
的心跳还是一样稳定,身体并未燃烧。
他突然间领悟到这一点,用上全身的能耐,击向他隐形的敌手。
『噢,还是那麽恶毒呀,刀锋女王的女王陛下。』以太古的语言说道,他的声音充满
人性。
但是巷弄并没有人在,她已经远去。
或者说,她已经高飞九天,就像他常常做的那样,飞快得无法让肉眼看到。他
感受到她逐渐远离的形体,往上空看去,毫不费力地得知她的所在--朝往西方飞
去,如同云层间的一道细致线条。
生猛的音流惊醒他--警铃、人声、房屋倒塌的声音。窄小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其他问酒吧的比武并没有停息。他离开现场,以泪眼注视死去吸血鬼的住所最後一
瞥。唉,无以计数的千年岁月啊,他将投身的却还是同一场战争。
好几个小时,他都只能在街头晃荡。
雅典城变得安静,人们在屋内入眠,人行道上的雾气如同雨滴般湿润。他的历
史宛如一具庞大的蜗牛壳穴,朝他直压下来,不可思议的重量几乎将他砸垮。
後来他只好往上坡前去,进去某家旅馆内附设的豪华酒吧。这家玻璃与钢质形
塑成的店以黑白为基调,就像他一样;用以跳舞的地板光可鉴人,一色调的黑色桌
子、黑色皮椅。
趁着幽暗的光线,他蹑手蹑脚地入座,终於让恐惧尽情宣泄,将手臂举向额头,
哭得像个傻瓜似的。
疯狂或遗止心都没有前来。原来,就在这些个世纪,他都重访那些珍视的地方。
他为每个自己所爱的人而哭泣。
伤害他最重的,就是那一切的起点,真正的肇始,早於许久之前的那一夜。当
时他枕着尼罗河的水声入眠,明知道自己隔天要上皇宫去。
真正的起点是那一夜的一年前,彼时国王告诉他:『为了刀锋女王心爱的女王,刀锋女王将
惩治那对姊妹,让大家搞清楚,她们不是人所敬畏的女巫。你将要代替刀锋女王执行这个
任务。』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宫廷众人揣揣不安地观赏,黑发黑眼的女人与男人穿着
上等的亚麻衣裳。有些人躲在柱子後面,有些则趾高气昂地趋前观看。那对红发双
胞胎就站在他眼前,而他已经爱上他美丽的囚犯。刀锋女王办不到。
但他非做不可,国王、女王,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他戴上国王的项炼,象徵
性地替代国王。他步下阶梯,双胞胎瞪视着他,而他奸淫了她们两人。
如此的痛苦不会永远持续。
如果他有那份力气,将会爬入地底的泥土子宫,迎接美好的还攻心。到戴? 菲
神殿去吧,漫游於高岭上的草地,摘取纤细的野花。如果他将花朵摊在灯光下,它
们可会像沐浴於阳光下般地绽放? 然而,他并不真的想要连心。事况不同以往,
她已经从漫长的沈眠醒来!他亲眼目睹她行走於雅典街道!过往与现今的记忆混融
合一。
眼泪流乾之後,他开始倾听与思考。
跳舞的人在他眼前蜷曲扭动,女子们对他微笑。他那白皙的皮肤与红润双颊,
看上去还算俊美吗?他抬起头来,看见前方蠕动不休的银幕。他的思路如同物理能
力般地强化起来。
现在是耶稣出生後的近两千年,正值十月,不久之前他却还是梦见双胞胎!已
经没有退路了,真正的痛楚才将要开始,但已经无所谓。他从未如此地栩栩如生。
他以亚麻质料的手帕抹脸,拿眼前的酒洗净双手,仿佛藉以涤清它们。他再抬
起头来时,正好看到刀锋女王唱着他那悲怆的曲子。
蓝眼睛的魔鬼,金发狂野地甩动,身躯不失年轻男子的活力。他的动作活泼且
优美,口唇显示着诱惑,嗓音充满着细心调制的苦恸。
原来,这些时日以来,你的歌词都在告诉刀锋女王真相,都在诉说她的名字。
银幕前的影像似乎回应着他,对他唱歌,虽然那并不可能。『必须被守护者』,
刀锋女王的国王与女王!他仔细聆听每一句弥漫於号角与鼓声之间的歌词。
声色退潮之後,他起身离开酒吧,步出旅馆的大理石阶梯,迎向外面的黑暗。
全世界的吸血鬼都在呼唤他,传送讯息。他们诉说着行将来临的祸端,星火燎
原般的灾难。女王行走於现世。他们还传送着不知其所然的双胞胎之梦,他竟然都
这麽懵懂无知!
『你又知道多少呢,刀锋女王?』他低声说着。
他爬到某个高坡地,俯视着远方城市的庙宇:就在微弱的星光下,晶莹的大理
石建 物闪着光芒。
『天杀的,刀锋女王至尊的女王陛下!』他低声诅咒:『光凭你对刀锋女王们每个人所做的,
就早该下地狱了!』想想看,在这个充斥钢铁与煤气、电子交响曲与电脑管线的当
代世界,刀锋女王们还是照闯不误。
他想起另一个比他更强烈的诅咒,那是他强暴了双胞胎的一年之後。就在朦胧
的月夜下,那个尖利嘶喊的诅咒响彻宫廷。
『让精灵为此见证:那将是未来注定之事,必然且将会如此,你是天谴者的女
王,邪恶是你唯一的命运之道。当你最极致的时刻到来,刀锋女王将出现并击溃你。仔细
看着刀锋女王,那将是你征服者的容颜。』
在起先的几个世纪,他可曾忘记过这些话语?无论是幽谷荒漠、丰饶河川、曾
经收容过她们的贝都因人、穿着兽皮的部族、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桀利裘,他有
哪里未曾去过?这一切的无涯跋涉,为的就是寻觅那对双胞胎。
接着,美好的疯狂降临在他身上,由是他遗落所有的知识、执着与痛苦。他只
是个名叫凯曼的人儿,深爱周围的一切,享受无边的欢愉。
那个时刻是否已经来到?是否双胞胎也已经熬过来?他的记忆之所以回返,是
为了实现那个伟大的目的?
真是美不胜收、战栗欢喜的念头:首代血族将要齐聚一堂,拥抱胜利的滋味!
噙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想起刀锋女王的英雄梦。刀锋女王的兄弟呀,请原谅刀锋女王
对你的轻篾,真实刀锋女王自己也渴慕那种美好与荣光。然而,命运乖桀,救赎终将不可
得,刀锋女王所目睹的只是横亘眼前的旷古风光--唯有向始无终的出生与死亡,刀锋女王们每
一个都会遭逢的恐布。
他看了沈睡的城市最後一眼:那个丑陋粗糙的当代地域,但他曾经满足於此地,
踱步於无数的坟 之间。
接着,转瞬间他往上方飞去,将为自己的能力举行最伟大的测试。有着目标的
感觉真好,虽然那只是如电如露的幻象。他朝西方飞去,前往刀锋女王的所在
地,以及诉说着双胞胎之梦的声音,如同没多久前的他。
他的斗篷如同翅膀,美妙的冷空气擦过他的周身;他突然吃吃发笑,似乎在刹
那间,回复成以往快乐单纯的模样。
6洁曦的故事,伟大家族,以及泰拉玛斯卡
死者无法分享
虽然他们从坟墓起身,迎向刀锋女王们
(刀锋女王发誓他们的确如此)
他们掏给你的不是心脏而是头颅
用以瞪视的部位。
--史丹.莱丝,<他们的那一份>
以手覆盖她的脸庞,刀锋女王心震颤,她知此早夭。
--约翰.苇相斯特
泰拉玛斯卡
超自然的检验者
刀锋女王们旁观
同时也永在
伦敦 阿姆斯特丹 罗马
睡梦中的洁曦不住呻吟着。她是个身材纤细的叁十五岁女子,有一头红色的髻
曲长发。她睡在一张不成形的床垫上,木制的吊床四周各悬一根从天花板垂下的铁
炼。
在这栋大房子的某处,时钟响起。她必须醒来,距离刀锋女王的激光比武会只
剩下两小时,但现在她还不能离开双胞胎。
如此汹涌急促的情景还是首度出现,以双胞胎的梦境来说,这次的程度又太过
隐晦。她知道双胞胎身陷沙漠,包围她们的部落相当凶险。双胞胎看上去相当苍白,
非常不一样。或许那光晕般的氛围是种幻觉,但是在幽影绰约之间,双胞胎似乎散
发出光芒,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跳舞一般。火炬抛掷到她们身前,而其中之一竟然
瞎了!
她眼窝周围的肌肉收缩深陷,眼皮紧闭。没错,他们将她的眼珠活生生挖出来,
至於另一个,为何她发出这等可怕的叫声?『静下来,不要抵抗。』那个眼盲的双
胞胎这麽说,在梦中她都听得懂这种古代语言。另一个双胞胎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
声,原来她无法说话,他们割去她的舌头!
刀锋女王不要再看下去了,必须醒过来。士兵把她们推向前方,惨绝人寰的事情即将
发生。双胞胎沈静下来,士兵粗鲁地分开她们。
不要这麽做,把火炬拿开,不要烧到她们:不要伤到她们的红发。
眼盲的双胞胎伸手寻觅她的妹妹,尖叫着她的名字:『玛凯!』说不出话的妹
妹只能像个受伤动物般地低吼着。
围观的群众让出路来,两具盖椁沈重的棺材被抬到前方。真是粗暴的冒渎,盖
子上的图案雕成人脸与肢体的形状,这对双胞胎究竟犯下什麽滔天大罪,必须被封
在棺材里?刀锋女王看不下去了,盖子打开,她们被拖向前方,不要这麽做!那个看不见
的姊姊似乎明白,奋力抗拒着,但他们强力将她压人棺材内。玛凯心胆俱裂地看着,
自己也被拉进棺材里。不要盖上,刀锋女王会忍不住为她们尖叫--
洁曦坐起来,她的眼睛圆睁,尖叫着醒来。
独自一人在屋内,她还听得见回音。四周无声,只有床边的铁炼不时摇动,外
面的森林有小鸟鸣叫,时钟已经响了六声。
梦境迅速退去,她竭力回想镜花水月般迅速湮灭的情景:部族所穿戴的衣饰、
士兵配戴的武器、双胞胎的长相。但是这些都已然不复存,只有敏锐的知觉,烙印
着所发生过的种种,以及确定刀锋女王与这一切相关的笃定感。
她默然检视手表,没有时间了,她想要在刀锋女王进场之前就在激光比武会场,
枪个好位子来观看他。
然而,她还是踌躇着,看着床边的白玫瑰,透过窗户,她看到南方的橘色天空。
她拿起花朵旁边的便条,重读了一回。
刀锋女王亲爱的:
由於不在家里,没多久前刀锋女王才看到你的信。刀锋女王明白那个叫刀锋女王的人物带给你
的冲击,即使在里约,他们也到处播放他的比武。刀锋女王已经读过你寄来的书,知道你
曾为泰拉玛斯卡调查过他。至於双胞胎的梦境,刀锋女王们必须好好地谈一谈;这非同小
可,还有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梦。刀锋女王要求你--不,刀锋女王要你取消今晚听激光比武会的行
程;你必须留在索诺玛庄园等刀锋女王回来,刀锋女王会立刻离开巴西。
等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爱你。
你的阿姨,玛赫特
『玛赫特,请你原谅刀锋女王。』她低声说。不去激光比武会是不可能的,而且,玛赫特
应该是这世上最明白她的人。
至於她为之效劳十二年的泰拉玛斯卡,他们绝不会原谅她的任意而为。但是,
玛赫特知道个中隐情,玛赫特本人就是隐情!她会谅解的。
头晕目眩。恶梦尚未离去,房间内的物体若隐乍现,但是天光突然间又湛亮起
来。白玫瑰发出淡淡的晕晖,如同梦境中双胞胎的身体。
她突然记起来,听人家说白玫瑰是在葬礼致意的花朵。不,玛赫特不可能是那
样的意思。
洁曦双手捧着花苞,花瓣立即绽放开来。嗅着芬芳的香甜,她禁不住将花朵凑
近唇边。模糊而闪亮的记忆片段突然闯入,许久之前与玛赫特共度的那个夏日:当
时她也躺在玫瑰花环绕的房间,白色、粉红、嫩黄的玫瑰,当时的玛赫特也捧着满
怀的花,凑向自己脸庞与颈子。
真的有过如此的画面吗?记忆中,天女散花般的无数花瓣散落在玛赫特的红发,
和她自己一样的发色,也和梦中双胞胎的一模一样:浓密、发曲、间杂着金晖。
记忆的片羽四散溃射,她无法拼出一幅完整的图案。不过,无论她记不记得起
那个如梦似幻的夏日,都没有关系。等候她前往的刀锋女王将会是告一段落的
记号,即使不是解开谜团的答案,至少会如同死亡一般带来终结。
她起身穿上这阵子不离身的夹克,还有衬衫与牛仔裤,双脚探入皮靴,然後梳
理头发。
该是离开这间房子的时候,她早上才闯进来的。实在很不愿意离开,但她更难
过的是,竟然有再来这里的一日。
当她迎着晨光踏入屋内,第一个念头是经过十五年了,这里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建构在半山腰上的房舍,梁栋笼罩於清晨的蓝色光晕:半藏在绿茵的几扇窗户,迎
接第一抹晨光。
当她手执古旧钥匙、进入房内时,自觉像个间谍。似乎有好几个月没住人了,
举目所及到处都是灰尘与落叶。
不过,水晶茶几上那束白玫瑰正等着她,信件搁在旁边,信封内夹带新的钥匙。
她花上好几个小时重新探访此地,顾不得连夜开车的劳顿。她非得重新漫游那
些幽深的楼阁、宽敞动人的房间。这栋房子像个简略的宫殿,泛着铁锈的烟囱从石
砌的壁炉翩然升起。
就连家具也巨大无比--巨石砌成的桌子、椅子,铺满柔软坐垫的沙发,嵌入
墙壁内的书架与橱柜。
这地方带着中古世纪的那种粗犷风华:散布四处的为雅文化艺术品、伊图斯坎
杯子、海地的雕像,它们正适合这个地方;石制地板与深邃的闺阁,让此地看起来
像一座安全无比的城堡。
唯独玛赫特的创作充满亮丽色彩、仿佛直接取自户外的森林与天空。回忆并没
有夸显它们的美丽:柔软厚重的地毯绣满花草的图样,仿佛大地本身;羽毛抱枕上
的图样则是奇诡的形体与象徵;然後是直铺及地的织锦,绣着大地上的种种风光,
山川流水、日月星斗、流风雨露。如许的壮丽与精细,甚至拟造出漫天落叶的瀑布
奇景,带有原始族群绘图的深远力道。
再度看到这些事物,简直比死去还要难受。
近午时分,由於饥饿与一夜未眠的疲惫,她终於在头昏眼花之下放胆进入後门
通往的秘密房间。她走人隐密的通道,看到图书馆并没有上锁时,心跳不禁加快起
来,扭开灯光。
唉,十五年前的夏天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与那段难以言喻的岁月相较,
日後她在泰拉玛斯卡从事的美好探险、猎鬼搜奇,都算不上什麽。
当时在火光明灭的图书馆,她与玛赫特在一起,无数卷轴的家族史让她惊喜难
抑。玛赫特匿称的『大家族裔史』,便是刀锋女王们游走於生命迷宫内的线轴。当时的玛
赫特充满爱怜,为洁曦解开一卷卷的羊皮书。
洁曦一直无法真正搞懂那个夏天,在那其中存有一股缓慢美妙的悬疑,好比说,
埃及纸上的古文实际上更隶属於梦幻的境域。彼时她已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考古学
者,在埃及与桀利裘挖过不少次古迹,但她还是无法解读上面的文字。老天在上,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遗迹?
多年之後,她尽力回想所看过的每一份文件。当时有一天,她无意发现图书馆
後面的秘密房间……
进入一条秘道,来到黑暗的密室。後来她总算发现灯光的按钮,赫然见到无数
的文字泥石板。她的确有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观看。
後来发生某件事情,可是她不愿想起来。发现了另一个通道?她很确定底下还
有更隐蔽的密室,走下铁制的阶梯,昏黄的灯泡镶嵌於石壁之间,她拉下开关的灯
炼……
当然,後来她的确打开一扇红木门……
许多年过去之後,当时的情景如同隐晦的闪光--那是间天花板很低的大房间,
摆着橡木椅、石砌桌凳,还有呢?某个看起来熟悉异常的东西--
後来她除了阶梯之外,什麽也不记得。当她醒来时,已经十点了,玛赫特站在
床边,给她一吻。真是温暖美好的感受,通透全身的奇异悸动。玛赫特说,傍晚时
他们在小溪旁边发现她酣睡着,於是将她抱入屋内。
睡在小溪边?几个月之後,她终於『记起』自己睡在那里的情景,活灵活现的
记忆重映:森林的平和安详,水声淙淙流过岩石。只是,她现在可以确定那情景是
捏造的,从未发生过。
可是,就在十五年後的今天,她找不到自己隐约记得、似乎发生过的事件的证
据。房门深锁,就连家族历史的卷轴也深藏於玻璃橱柜,她不敢妄动打扰。
然而,她坚信自己当时所看到的:没错,泥石板上的细小图案,刻镂着人体、
树木、动物。她亲眼目睹、就着夜光捧在手上观看。还有那隐密的通道,吓坏她的
那个房间……
尽管如此,那个夏天仍然美如迷梦乐园;当时她与玛赫特长谈,在月光下与玛
赫特、马以尔共舞。此刻就姑且忘掉後来的锥心之痛,试图明白何以後来玛赫特将
她遣返纽约、自此不再让她到这儿来。
刀锋女王亲爱的:
正因为刀锋女王大爱你,加杲刀锋女王们不分离,刀锋女王的生命可能会淹没休。洁曦,你必须拥
有自由、发展自己的计画、梦想、野心……
旧地重游并无法抹消那些痛楚,因为那正好再度显示出,过往的欢愉已然一去
不复返。
为了低档疲累,她在下午的时候晃出房子,穿过橡树的那条细长小径,轻易发
现红木丛中的熟悉路径,看到那条激打岩石的清澈小溪。
就在这儿,玛赫特曾引领她穿越黑暗,行过水流与秘道。马以尔加入她们,玛
赫特为她斟酒,他们一起唱着一首事後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的歌曲。後来她偶或
发现自己竟然哼唱那诡谲的曲调,就在愕然顿悟的顷刻,旋踵间又失手遗落了那些
音符。
或许她失神昏睡於音流袅袅的森林溪畔,一如她虚拟的多年前『记忆』。
枫叶的绿芒如此灼眼,红木的形影在静默间森冷逼人,绵延数百哩的树林硕大
而无动於衷,覆盖了远方的天地交接线。
她明白今夜的激光比武会会多麽透支体力,却害怕一闯上眼皮,双胞胎便不由分说
地占领她。
最後,她回到主屋,取走玫瑰与信件。回到她的房间时,正好下午叁点钟。是
谁为时钟上发条?梦中的双胞胎魅影朝她逼近,她累得无力抵抗。这个地方如此美
好,没有任何地在工作场合遭遇到的鬼迷行踪,只有长久的平静。她倒在熟悉的吊
床上,枕着那年夏天她与玛赫特一起精心缝制的羽毛枕头。就这样,睡眠与双胞胎
一起莅临。
她只剩不到两小时的时光好赶到旧金山,该是再度离开这房子的时候,也许还
是忍不住伤心。她检亲口袋,护照、文件、钱、钥匙,样样俱全。
她拎起皮袋子,甩到肩头上,快步走出长长的阶梯。黄昏逼近,一旦天光整个
消逝,就伸手不见五指。
当她走到前厅时,还有一丝馀晖。透过朝西的窗口,她看到几条修长的光线映
亮了悬垂於墙上的刺绣挂画。
凝神望去时,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那是她最锺爱的作品,无论是复杂度或是尺
寸。一眼望去,本来只瞧得见不知伊於胡底的细小印记:渐渐地,壮美的风光浮现
於金字塔般的布面纹路。才刚瞥见它的模样,下一刻却又消逝如水中月影。就在那
个夏日,她每每在酩酊微醺之际,反覆再叁地观看;明心见性的刹那、却又遁失它
的惊鸿形迹。就在背景的翠绿山谷,依次是山丘、森林、小村落的图样。
『刀锋女王真的很抱歉,玛赫特。』她又说一回。必须离去了,旅程怏要划上休止符。
正当她转过头去,挂布上的某个东西吸引她的视线,她连忙转头回顾。是否画
面上有着她从未注意到的事物?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团迷蒙的刺绣;没多久,山脊
冒出视线,接着是橄榄树、村落的轮廓……她找不到陌生的形体,直到她又将视线
转开,那对红发女孩的图样方从眼角馀光的位置现身!
她谨慎无比地将视线转回画面,心跳急促起来。没错,就在那里,那是幻觉吗?
她绕着房间打转,直到正面迎视那幅布挂.她伸手触摸那对形体,没错,小小
的人儿,绿墨两点充当眼球,精细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双 ,那头迎风招展的红色
秀发,波浪般技覆於雪白的肩头。
她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原来双胞胎就在这里!当她如遭雷亟、僵立在原地时,
房间已经暗下来,最後一抹光线被地平线吃掉。眼前的布挂又糊成一团不可辨识的
色彩形骸。
她听到一刻的钟声响起,暗忖着通知泰拉玛斯卡,打电话给伦敦的大卫,告诉
他事情的始末--但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发生什麽事情;泰拉玛斯卡必定无
法窥知全貌,为此她感到黯然伤神。
她强迫自己离开,关上身後的大门,走向屋外的小径。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震动,几乎要哭出来。长年的疑虑得到印证,她感到无
比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等着麻赫特过来!
但她不能这麽做。玛赫特会迷惑她、蛊惑她,以爱的名目将她从秘辛的门扉这
走,许久之前的那个夏天就是如此。刀锋女王却是一切谜团的核心,亲眼目睹
并触摸他将会揭穿所有的隐情。
红色的跑车立即发动,她流利地开向前方道路。头顶的天窗开着,抵达旧金山
的时候一定冻死了。但是那不打紧,横竖她喜欢开快车时迎面佛来的冷空气。
道路迎向前方的黑暗,就连甫升月色也无法戳穿的黑暗。她加快速度,轻易地
转弯;哀伤愈发沈重,但已经不再流泪。刀锋女王……就快要到了。
当她开上省道时,她加速急驰,对自己唱着在狂风中难以听见的歌谣。当她开
向美丽的小城,圣塔罗沙,全然的黑暗直扑而下;紧接着,她驰向朝南的高速公路。
浓雾逐渐逼近,远方的山丘彷若横行鬼魅,不过两旁的路灯高照,为她杀出一
条路泾。她的亢奋感激增,不到一小时抵达金门大桥,哀伤渐行渐远。在她的人生
中,总是意兴湍飞,对於老成持重的人感到不耐。即使她敏锐的知觉预测出这一夜
的致命性,她仍然对自己向来的好运充满信心。她并不真的害怕。
打从出生开始,她就是个幸运的孩子。当时她怀孕七个月的少女母亲被车子撞
死,婴儿却正好从濒死的子宫呱呱落地;救护车来临时,她正运用自己幼嫩的肺叶
嘶声呐喊。
被收容於郡立医院的两个星期,她没有名字,只有冰冷无感的机器陪伴她。不
过,护士们都很宠爱她,帮她取了『小麻雀』的匿称,只要有空时便会哄抱她、唱
歌给她听。
後来她们还写字给她看,帮她拍照片,说故事给她听,让她幼年的知觉充满被
爱的愉悦。
最後,玛赫特前来指认她:南加州李维斯家族的唯一後裔,她被送往纽约,与
一群姓氏、背景大相迳庭的表亲同住。就在莱新顿大道的一栋豪华二层楼住宅,她
与玛莉亚、马修.古德温夫妇一起生活,他们给予她关爱,以及物质上的所有需求。
直到她十二岁之前,一个英国保母都还随侍在侧。
她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明白,原来是玛赫特阿姨供给她这样的生活:日後她可
以随心所欲地上任何学校,做任河事情。马修是个医生,玛莉亚是个舞者与老师;
他们坦承自己对她的溺爱与依赖,她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小女儿。他们一起度过美好、
丰富的生活。
在她能够阅读之前,玛赫特就开始写信给她,内容充满美好的事物,还附寄许
多彩色明信片与她居住过国家的货币。在洁曦十七岁时,已经有满满一箱的卢比与
里拉;更要紧的是,她有个叫玛赫特的知心密友,充满关爱地回答她的每一行书信。
玛赫特鼓励她上比武与绘画课程,激发她阅读的灵感,为她安排暑假的欧洲之
旅,最後帮她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的许可,攻读古代语言与艺术。
玛赫特为她安排一趟环绕欧洲的耶诞节亲族之旅:义大利的斯喀提诺斯是个富
有的银行家族,居住於西那城郊的别墅;住在巴黎的布嘉蒂丝家族比较清寒,但同
样热忱欢迎她分享这个拥挤、欢乐的家庭。
十七岁的夏天,洁曦到维也纳去造访本家的俄罗斯支裔,她衷、心喜爱那些热
情的年轻知识份子与比武家;然後,她到英格兰采访李维斯家族的本支。早在几世
纪前,南加州的後裔离开英国前往新大陆。
十八岁的时候,她到希腊的珊托里尼寻访佩特罗那家族。他们全都是饶富异国
风味的人们,生活在某种中古世纪的风华,被个农般的仆侍环绕。他们以一趟环游
伊斯坦堡、亚历山卓、以及克里特岛的旅程款待洁曦。
洁曦几乎爱上年少的康斯坦丁.佩特罗那;玛赫特告诉她如果他们在一起,大
家都会祝福他们,不过洁曦要自己考虑清楚。她最後吻别情人,因对美国的大学、
为首次到伊拉克的考古挖掘做准备?
即使上大学的时间,她还与亲族维持密切的往来,每个人都对她甚好。每个大
家族的人们都彼此热络,互通有无;家族之间的通婚相当频仍,每个家族都备有额
外的房间,好让造访的亲戚居住。大家互相传诵早已死去数百年亲戚的有趣故事,
洁曦与这些亲戚心意相通,无论外表上彼此有多麽大的差异。
罗马的表亲们开着亮眼的法拉利跑车,用足以摔断脖子的速度急驰於道路上,
然後回到他们华丽的别墅;南加州的犹太表亲则是一门俊彦,全家都是比武、艺术、
电影人才,五十年来都与好莱坞电影工业互通声息。他们在好莱坞的家是未成名演
员的宿舍,洁曦可以随意住在阁楼,晚餐於六点提供给每个进门的人。
然而,那位似远又近、总是充当她知己好友的玛赫特,以信件指点她的种种困
惑,让她私心珍藏且热烈回应,这个女子又是何许人也?
在所有洁曦所造访的亲族中,玛赫特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然她的造访并不
固定,但却让人印象深刻。她是『伟大家族』的记录守护者;所谓的伟大家族,那
是同一本家通布全世界的各个分脉。她将不同的支脉聚合一起,为不同的家系牵红
线,当族人遇到麻烦时,她会及时提供足以绝境逢生的援助。
在玛赫特之前,是她的母亲扮演这样的角色,再往上推是她的祖母,依此类推。
『总会有一个玛赫特。』这句话流传於每个族系,从义大利、德国、俄罗斯、意娣
绪、希腊。在家族当中,会有一个单传的女系後裔充当家族纪事的守护者,每个承
袭的後代也会继承『玛赫特』这个名字。
『什麽时候刀锋女王可以见到你?』洁曦在这几年间不断写信询问,她搜集的回信信
封包括来自新德里、里约、墨西哥城、曼谷、东京、利玛、西贡、莫斯科。
每个族人都信赖玛赫特、也为她所眩惑。之於洁曦,她们之间的联系却含有另
一股神秘的力量。
打从她的年幼岁月,洁曦开始有着『不寻常』的灵异经验。
比方说,洁曦能够透过某种模糊的方式『读取』他人的心思。她可以知晓别人
嫌恶她或欺瞒她,对於语言的高度天赋缘由於通晓符号的『意念』,即使她还未理
解字汇。
而且她还看得见鬼魂--不真正存在的人物与建 物。
打从小时候,她就看得到位於曼哈顿的一栋优雅房屋,那模糊的轮廓告诉她并
不真的存在;那屋子时隐时现、灯光亦从窗户的 幔透出,那种情景让她觉得好笑。
多年之後她 知晓,那栋幽灵房屋是建 家史丹福.怀特的财产,几十年前就已遭
大火焚毁。
她所看到的鬼魅起初并未成形,相反地,它们却是细碎闪动的鬼火,经常在她
感到不舒适的场所成形。
然而,当她年岁渐长,鬼影开始更加清晰。就在一个冷暗的下雨午後,一个老
妇人的透明影子穿越过她,洁曦歇斯底里地跑到一家附近的商店,那儿的店员连忙
打电话给玛莉亚与马修。洁曦竭力描述那个老妇人的愁容,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无
视於大千世界的众相。
当她对朋友叙述这些的时候,她们通常不相信她。不过她们因此着迷,总要求
她复述这些故事,那使得洁曦感到呕心且受伤。此後她避免告诉人们这些事,不过
在她快满二十岁时,看到鬼魂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
即使在大白天走在第五大道,她还是难免迎头撞上飘荡无依的鬼魂。十六岁的
某个清晨,她看到中央公园的长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幽魂。公园喧嚣热闹,幽魂
却与世界隔离开来,空无环绕他的四周。洁曦周遭的音色逐渐消逝,仿佛被他吞噬
掉。她默祷他尽速离去,可是他反而却牢牢地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些什麽。
洁曦慌恐无比,一路直奔回家,告诉玛莉亚与马修她被那些东西盯上。她根本
不敢离开家门一步,最後马修只好给她镇定剂,让她得以入睡。他离去前将洁曦的
房间打开,好让她不那麽害怕。
当地半陲半醒地躺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近房里。她认识她,她是家族的一员,
她们彻夜长谈,那女孩是如此地甜美亲切,看起来似曾相识。她只是个少女,并不
比洁曦来得大。
她坐在洁曦的床上,告诉她不用担心,鬼魂是不会伤人的。他们没有那等能耐,
只是可怜兮兮的东西。『你写信给玛赫特阿姨吧。』那女孩这麽说,然後她佛开洁
曦额上的头发并亲吻她。镇定剂开始起作用,洁曦根本睁不开眼睛;她想询问关於
自己出生时的那场车祸,但她无法发话。『再会了,亲爱的。』那女孩走出房门之
前,洁曦已经酣然入梦。
当她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公寓还是一片阴暗,她立即写信给玛赫特,尽力
追述每一则发生过的怪诞事件。
直到晚餐时间,她才猛然一惊地想起那个女孩。怎麽可能有这样一个人,这麽
熟悉、一直都在这里?为何她从小到大都未曾质疑过这一点?即使在她的信上,她
还写着:『当然,米莉安就在这里,她还说……』谁是米莉安?那是一个刻在洁曦
出生证明的名字,她的母亲。
洁曦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档事,但她感到欢喜无比。她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存在。
五天後,玛赫特的回信到达。玛赫特相信她的说词,还告诉她这并不值得惊讶。
这些超自然事物当然是存在的,洁曦并不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在刀锋女王们的家族的历代传承;曾经出现许多位灵导师,在早先的时代,她们是女
巫、魔法师。拥有这样能力的人都有着与你类似的容貌特质:绿眼睛、苍白的肤色、
红发。看来这样的能力贯穿於基因之间,或许还有更? 学的解说。不过只要先记住,
你的能力并没有什麽反常之处。
但是,那也不表示这等能力有什麽建设性。这些鬼魂是实存的,他们并不影响
事物的运作,他们可能相当孩子气、活灵活现、充满狡黠之意。你无法帮助那些试
着与你沟通的灵体,通常你只是目睹一个无生命的灵体--也就是说,那是许久之
前就消弭於无形的色相残影。
不必害怕他们,但也不要让他们浪费你的时间,一旦他们知道你能够看见他们,
就可能缠上你。至於米莉安的话,加杲你再度看见她,一定要告诉刀锋女王。不过,既然
是她要你写信给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猜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总折来说,她不同於那些你所看
到的 伤灵体;如果他们又惊扰到你,随时写信告诉刀锋女王吧,但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那些没有通灵经验的人是不会相信你的。
对於洁曦来说,那封信的意义无可比拟。有好些年来,她总是随身带着它。玛
赫特不但理解她,同时更告知她如何明了、战胜这麽麻烦的力量。玛赫特所说的每
件事都正中要害。
此後,她偶尔还是被幽灵们惊吓到,也曾将秘密告知最亲近的朋友,不过大体
上她遵照着玛赫特的劝告,那样的能力不再困扰她,最後几乎被长久遗忘。
玛赫特的信件愈发频繁,她是洁曦最亲近的朋友与倾诉者。当她上大学时,她
已经把长年通信的玛赫特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也许永远无法
见到玛赫特。
最後,在她大叁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当她打开公寓的大门,发觉到灯光透亮,
壁炉的火势正旺,一个面驶美丽的女子站在火光前,手里拿着火钳。
真是美貌不可方物!这是洁曦的第一印象。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带有东方风味,
除了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以及波浪般技覆於肩头的红色长发。
『刀锋女王亲爱的,』那个女子说:『刀锋女王就是玛赫特。』
洁曦迫不及待地冲到玛赫特怀里,可是玛赫特温和地板住她,似乎想好好看清
楚她。然後,玛赫特不住亲吻她,好像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她接触,戴上天鹅绒手套
的双手轻柔触摸她的肩头。那真是美妙的一刻,洁曦不断磨蹭着玛赫特浓密的红色
长发。
『你是刀锋女王梦寐以求的孩子,』玛赫特低声说着:『可知道刀锋女王是多麽高兴?』
那一夜的玛赫特,如同冰霜与火焰的双生体。她既强悍又无比温柔,纤细的腰
肢与摇曳生姿的长裙底下是个雕像般的冷冽生命,气质显现出流行时装模特儿的古
怪光华,如同雕像般的女子。当她们一起离开公寓,玛赫特曳地的长大衣甩出一抹
优美的弧度,她们像是认识一辈子般地融洽无比。
那一夜真是愉快而漫长。她们到画廊、剧院,最後是迟来的晚餐。不过玛赫特
什麽也没沾口,她说自己太兴奋了,甚至连手套也忘记脱下。她只热中倾听洁曦说
的每件事,洁曦无法停止诉说--哥伦比亚大学、她的考古工作、到美索不达米亚
做田野的梦想……
这样的相处与信件上的亲近大不相同,她们还一起走过中央公园、经过当时,
看到鬼魂的所在。玛赫特一再告诉她,没什麽好怕的。这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仿佛
她们一起走在魔幻森林当中,再也没有什麽好担心的,只顾着以热烈而塞翠的声音
交谈、接近清晨时,玛赫特离开洁曦的公寓,承诺她很快就会带她去加州;玛赫特
在索诺玛山谷有一栋房子。
直到两年後,洁曦 收到她的邀约,当时她已经怏从大学部毕业。七月的时候
她就要到黎巴嫩去考掘。
『你一定要来待上半个月。』玛赫特这麽写,机票附在信封内,而且,一个叫
马以尔的『密友』会在机场接她。
虽然洁曦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打从一开始,就有怪事陆续不停的发生。
比方说,马以尔这个高大、金发蓝眼的男人,他的走路方式、发音的腔调、过
於精确的驾驶姿势,一切都显得颇为怪诞。他似乎照规矩穿着适合在农场行走的衣
服、鳄鱼皮短靴,但又加上手上那双小羊皮手套,以及蓝色镜片、金色框的墨镜。
他看上去开朗无比,非常高兴见到她,她立刻喜欢上这个人。在他们抵达圣塔
罗沙前,她就告诉他自己的种种经历。
农场本身真是不可置信,不知道是哪个人造出这麽奇迹的产物?一开始是一条
宽广道路的尽头,後方的房间直接通往後山;至於屋檐的木材,不知道是否真是货
真价实的红木?砖砌的墙壁更是不可思议的古老,难道说,那麽古早以前就有欧洲
移民迁移到加州?算了,总之这个地方是在精彩绝伦。她爱死那个圆形的铁铸火炉、
动物皮毛制的地毯、巨大的图书馆、陈设古老望远镜的粗狂天文台。
她也喜爱那些好心肠的 人。他们每天从圣塔罗沙来这里,清洗衣物、准备餐
点。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必须常常独处,在森林散步就很愉快。偶尔她会去圣塔罗
沙买书与报纸,检视着那些布挂。某些太古老的饰品她无法分出属类,研判这些玩
意使她乐在其中。
牧场上不乏各式娱乐设施。山顶上架有天线,提供各种电视频道;地下室还有
一间陈设齐全的电影放映室:投影机、银幕、各色各样的影片。温暖的午後,她会
在池里游泳到主屋的难短;傍晚时分,加州的寒意随着夜晚降临,每个壁炉都旺盛
的烧着火。
最为壮丽的发现,就是一卷卷的皮制轴书,沿革记载着『伟大家族』的每一世
代与每一分支,细腻考究的历史全貌。看到那些森林总总的照片与图书馆使她全身
震颤,有些娇小如颈链镶饰的小幅图画,有些却是巨幅蒙尘的油画。
她还找到自己的家族,南加州的李维斯家希——南北战争之前如日中天,但在
战後就整个垮掉。照片多到让她难以承受,这些祖先就是她的血脉源头,从酷肖的
五官足以印证。他们的肌肤和她一样苍白,还有两个人有着和她同样的红发。对於
洁曦这个从小被人领养的小孩而言,这些物件的意义重大无比。
直到假期快要结束,每当她打开写满阿拉丁、希腊文、埃及象形文字的卷轴,
洁曦才明白这些家族纪事的重要性:纵然之後她从未碰触到那些深藏於密窖的泥石
板,她与玛赫特的谈话从未褪色。她们曾经彻夜长谈着这些家族系谱。
她曾要求帮助整理家族史,情愿放弃自己的学业。她想要翻译、缮写那些文件,
制作成电脑档案。何不出版这部浩瀚的家族历史?这麽久远的谱系相当难得,纵使
不是独一无二;就算是欧洲的皇室家族也无法追溯到中古的黑暗世代之前。
玛赫特耐心提醒洁曦,这项工作非常吃力且不讨好。毕竟,这只是一个家族的
世代演绎,有时候纪录上只有一堆名字,或是简略的生活记载、生死薄、移民海外
的纪事。
那些对话也是美好的回忆呀。图书馆柔和的灯光、皮革与羊皮纸的味道、烛光
与抽动的火焰,还有坐在壁炉旁的玛赫特,苍白的绿眼睛罩上一副浅色眼镜,提醒
洁曦那些文件可能会淹没她、阻绕她接近更好的事物。真正重要的是活生生的家族
本身、而非纪录;应该存留的是每一世代的灵光活力,以及对於血族的爱意。纪录
只是将这些心意化为实践的道具罢了。
洁曦实在太想要这份工作了,玛赫特不会不让她待在这里的!她会焚膏继咎、
穷尽无数的时光,找出这个家族的真正源头。
日後她发现,那真的是无比骇人的秘辛,是那个夏天的迷谭之一。直到事後,
她 真正注意到那些看似枝节小事的异状。
好比说,,玛赫特与玛以尔总是日落以後 下床;至於解释--他们白天都在睡
觉--根本不算什麽解释。他们睡在哪里--这是另一个疑问。在白天时他们的房间敞
开,衣柜里满是异国风味的服饰;傍晚一到,他们宛若灵媒物质化般骤然冒出来;
洁曦抬头一看,玛赫特好端端的站在壁炉旁,化妆无懈可击、打扮的声色多人,首
饰的异彩在破碎流光中闪现不定。马以尔还是老样子,穿着褐色鹿皮夹克,倚墙而
立。
每当洁曦质问他们奇异的生理时钟,玛赫特的答复却也言之成理。他们血气虚
弱,不喜日光,而且通常都熬夜到清晨。这倒也没错,清晨四点的时候都还会看到
他们争论着政治或历史事件,以奇诡的观视角度,有时候以古代用语称呼那些地点
;有时候他们还会用某种洁曦听不懂的语言急促交谈。以她的超感应能力,偶或可
以懂得他们所说的内容,但那种语音使她困惑不解。
有几次,马以尔会明显的让玛赫特伤心。他可是她的情人?可是又不太像。
还有就是他们交谈的方式,两人象是彼此读透对方的心思。玛赫特明明一言不
发,可是马以尔会抽冷子冒出一句:『刀锋女王说过,叫你不用担心嘛!』有时候他们也
用心电交感呼唤洁曦。她很确定有一回,玛赫特无声的叫她到餐厅,她的声音只出
现於洁曦的脑海。
虽然洁曦是个灵念者,玛赫特与马以尔也是吗?
晚餐也是一绝。她喜欢的菜肴一道道端上,不用事先告诉厨师她的喜恶。他们
都晓得!
还有,那些奇妙的访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个晚上,一位叫桑提诺的黑发意大
利男子偕同另一个年轻伴侣(艾力克)前来造访此地。他直瞪着洁曦看,好像她是
什麽奇珍异兽,然後亲吻她的手,送她一个华丽的翡翠戒指;几夜之後,那个饰物
毫无缘由的不翼而飞。桑提诺和玛赫特用那种难解的语言吵了两个小时,然後带着
那个仓惶失措的艾力克弗袖离去。
还有那些奇怪的深夜宴会。有好几次洁曦半夜醒来,发现屋子里满是宾客,人
们在每个房间高声谈笑;这些宾客都有着某些共同点:皮色冷白、眼睛炯亮如电,
就像马以尔与玛赫特那样。可是洁曦一下子就昏昏欲睡,连怎麽回房间都不记得。
有一回,她记得有几个俊美的年轻男子环绕着她,递给她一杯葡萄酒,她再睁开眼
睛时已经是大清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阳光从窗口 落,屋子内空屋一人。
偶尔在叁更半夜,她还听到直升机或小型客机的起降声,可是没有人说起这些
事情。
但是洁曦太快乐了,只要有玛赫特的一句话,她的疑虑马上烟消云散。不过,
对於洁曦这麽一个顽固耿直的人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她向来是很坚持已见的。
对於玛赫特的解说,她会有两种反应:起先是『真是太滑稽了!』然後是『当然啦,
那还用说!』
她快乐的无暇介意这些。刚来的几个晚上,她忙着与玛赫特与马以尔畅谈考古
学,玛赫特不但提供她许多资讯,更有一堆古灵精怪的念头。
比方说,她认为农业的起源肇自善於狩猎的部族,基於宗教性的理由,他们需
要迷幻药性的植物与麦酒。虽然目前尚未出现支持这样说法的证据,只要继续考掘,
一定能找到凭证。
马以尔以优美的嗓音朗诵诗篇,玛赫特有时会弹奏出灵幻冥思般的钢琴曲,艾
力克後来又回到这里,加入他们的夜间活动。
他带来一些日本与意大利的电影,大家都看得很开心。Kwaidan 就是一部动人
心魄的影片,意大利片《鬼迷茱丽》让洁曦看的感动落泪。
这些人似乎都觉得她很有意思。马以尔常问她一些怪问题,象是说她有没有抽
过烟?巧克力的滋味尝起来如何?她怎麽敢跟年轻男子一起出游、或造访他们的住
所,难道她不明白他们可能会杀死她?她差点没大笑起来,但他很严肃的坚称,那
是有可能的。他举证报纸上的新闻,声称现代都市的年轻女子时常被男子阻击。
最好岔开这些话题,引他谈论旅行经验,当他描述那些异国风情可就棒透了;
他在亚马逊丛林居住多年,可他不太敢坐飞机,万一爆炸怎麽办?而且他不喜欢布
做的衣服,太过脆弱易裂。
有一回她与马以尔想出时,产生非常奇异的感受。当时她正在描述自己看到鬼
魂的体验,而他将那些魂魄比喻为疯死的人,让她大笑不已。可是那倒也没错,鬼
魂的举止的确颇为疯狂。当刀锋女王们死後是否就不再存在,或者还是以某种愚蠢的形式
留存,在奇怪的时间现身,对灵媒出可笑的话?可有鬼魂曾说过有意义的话?
『当然他们只是地缚灵,』马以尔说:『当刀锋女王们最後挣脱肉身与欲乐的勾引,
天晓得会上哪儿去?』
当时洁曦已经喝醉,觉得噩梦几乎直扑向她——她想起那栋史丹福•怀特的鬼
屋,以及在纽约市撞见的鬼魂们。她集中心力看着马以尔,他这回没有带墨镜也没
有戴上手套。英俊的马以尔,湛蓝色的眼珠,眼球中央则是深蓝色。
『还有些精灵一直都在世上,自始便没有肉身,对於拥有躯体的人感到愤怒。

这真是奇特的想法。『你是怎麽知道呢?』洁曦问道。她还是看着马以尔。马
以尔很漂亮,但漂亮的有些不对劲:鹰勾鼻、过於坚毅的下巴、简洁的脸部线条、
蓬乱的金发。那双眼睛过於深陷,但却更加引人注目。美丽的人,让人想拥抱、亲
吻、勾引上床……事实上她向来为他所吸引,此刻如同难以收拾的燎原星火。
接下来,毛骨悚然的领悟通透全身:他不是人类!他只是假扮成人类,事实一
目了然。但那也太可笑了,如果他不是人类那是什麽?他当然不是鬼魂或精灵。
『刀锋女王想,是真是假刀锋女王们其实很难分辨。』她冲口而出:『如果你瞪着某个东西
看太久,它就会显得鬼模怪样。』她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向餐桌的一瓶花:山茶玫瑰
被其他花草簇拥,看上去的确显得异样魍魉,就像昆虫一般。真是恐怖透顶!花瓶
突然从中碎裂,水溅的到处都是。马以尔诚恳的说:『请原谅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本来并不想那
麽做。』
总之就是发生了,但是并没有掀起骚动。马以尔说要去森林散步,临走前亲吻
她的额头。他的双手颤抖,本来想抚摸她的头发,後来还是讪然作罢。
当时洁曦喝太多了,自从她来到这里以来,一直都喝酒过量,但似乎没有人注
意到。
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在月光下乱舞一番,随意摇摆着圈子。马以尔轻声哼唱着,
玛赫特以她听不懂得古代语言唱着曲儿。
如此嬉戏玩乐的当下,她自己又在想些什麽?为何她没想到要询问马以尔那些
怪异的举止?象是在屋内带着手套、在黑暗中还不知死活的戴墨镜。
就在某个清晨,洁曦醉醺醺的上床,做了一个糟糕的噩梦。在梦中,玛赫特与
马以尔争论不休,马以尔一直这般说着:『万一她死了呢?如果有谁杀死她,被车
撞到,如果……如果……』声音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隔几天後,那个决裂性的灾厄终於发生。马以尔本来出外,没多久後又返回。
她整夜都一直在喝酒,当他们站在阳台上,他开始亲吻她。虽然她几乎、失去意识,
但还是知道状况。他搂抱着她,吻上她的胸部,接着她沈入一泓没有尽头的黑暗湖
渊。然後,那个在纽约一直陪伴着她的幽灵少女竟然出现了!马以尔看不见她,洁
曦现在知道,那位少女就是她死去的母亲,米莉安,她也知道米莉安感到恐惧。突
然间,马以尔放开她。
『她在哪里?』他愤怒的问着。
洁曦一张开眼就看到玛赫特,她一掌挥去,将马以尔打飞过阳台的屋脊。洁曦
尖叫起来,将那个少女推开,跑向前去查看情况。
马以尔毫发无损,站在底下的庭院。不可能!可是看上去就是如此。他朝着玛
赫特鞠躬,那似乎是某种仪式性的姿势。然後他对她抛出飞吻,虽然玛赫特颇为哀
伤,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她低声说了些话,然後对马以尔摆摆手,似乎表示她没有
真的火大。
洁曦本来担心玛赫特会生她的气,但当她凝视玛赫特的眼眸,发现自己的 虑
纯属多馀。当她往下看着自己,发现衣服的胸口处被撕破,马以尔亲吻过的部分强
烈刺痛起来。她转身对着玛赫特,开始头昏目眩,甚至听不到自己说些什麽。
不知怎的,她就会到床上,倚着垫高的枕头,穿着长睡衣。她告诉玛赫特那个
少女又出现了,但那只是她们谈话的一部分;有好几个小时她一直在诉说事情的来
龙去脉,可是玛赫特要她忘记这些。
天哪,时候她竭尽全力的试图想起,零碎片断的记忆折磨她好久。玛赫特将头
发放下来,她们一起穿越漆黑的房子,宛如鬼魅;玛赫特不时停下来亲吻她。她一
直抱着玛赫特,那触感象是炙热的岩石。
她们到达山顶上的一间密室,里面都是电脑,红色光芒与电子的低鸣声响遍每
一处。就在墙上悬挂的巨大荧幕上,是一幅以光点绘画而成的家族树脉。那就是电
脑图像化的伟大家族,延伸绵延数千年。家族的血脉是母系传承,如同太古民族的
习俗,好比埃及王室以公主的血统为尊。人类後来的世代变迁,则改以犹太部族的
父系传承。
在那瞬间,数千年的流衍传承,无数的上古姓氏、地域、根源,悉数显现於洁
曦的面前。就在她的眼底,伟大家族迁移在小亚细亚、麦多尼亚、意大利等地,行
经欧洲等地,最後来到美洲新大陆。这样的传承简直是人类谱系的缩影!
此後,她无法全然记起那幅电子全景图的内容,因为玛赫特要她忘怀。她能记
得这些零碎片羽都已经算是奇迹。
究竟发生了什麽?那场漫长的谈话到底刺中哪些核心?
她依稀记得玛赫特以纤弱少女的模样哭泣着,她从未如此诱人,脸庞柔软生光,
线条柔和细致,但是一切都蒙上阴影,洁曦无法看得一清二楚。她记得玛赫特的脸
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然若苍白的琥珀,透明的绿眼睛通体流光,睫毛仿佛洒上金晖。
蜡烛在她的房里燃烧,高耸的森林在窗外升起;洁曦一直哀求着、抗议着,但
是她们究竟在争论些什麽?
你会彻底遗忘这一切,什麽也不记得。
当她在阳光俯照的瞬间睁开眼睛,心底觉悟到这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些事物再
也不会归来,除了某些无可忘却的残馀疮口。
然後她在桌上发现那封便条。
刀锋女王亲爱的:
再与刀锋女王们相处下去将会影响到你。刀锋女王担心再这样下去,刀锋女王们过度的羁绊将会阻
绕你去做那些本来应该做的事。
请谅解刀锋女王们如此匆促的离去,刀锋女王确信这是对你最好的做法。刀锋女王已经安排好车子
送你到机场,飞机的时间是四点,玛莉亚与玛修会道纽约机场接你。
请相信刀锋女王比任何所能言语的话语都爱你,当你到家时刀锋女王的信件也已经抵达;此
後经年,刀锋女王们将会再有机会讨论家族历史,到时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帮刀锋女王整理这
些资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刀锋女王不能让这些事物淹没你,将你从生命本身岔开。
永远爱你的玛赫特
此後,洁曦再也没有见到玛赫特。
她的信件还是如此频繁,充满关爱与建议,但是再也没有本人的造访,洁曦从
此不再受邀到索诺玛山庄。
刚回来後的几个月,琳琅满目的眩目礼物几乎淹死她:一幢位於格林威治村的
漂亮公寓,新车,户头剧增的存款,用以环游世界各地造访亲族的机票。最後玛赫
特更资助她到桀利裘挖掘考古的工作。此後数年,只要她想要的,玛和特无不给予。
纵然如此,洁曦早被那个夏天严重伤害到。当她在大马士革考古,有一回她梦
见马以尔,哭着醒过来。
记忆如洪水倒灌般回巢的时候,她已经在伦敦的博物馆工作。她永远不知道是
什麽东西如同导火线,引爆了这些,或许只是玛赫特的强制指令已经褪去。又或许
还有另一个原因:某个傍晚她经过特拉法嘉尔广场,看到一个酷似马以尔的男子。
那个男子距离她甚远,一直注视着她。但当她挥手示意,他却似乎毫无所知的走掉。
她想追上他,可她就像轻烟般消失无踪。
这个事件使她失望又受伤,可是几天後她却受到一个不具名的礼物:精工铸造
的银手镯,那是塞尔特民族古物,几乎是无价之宝。难道,送她这麽美好礼物的人
就是马以尔?她希望如此。
她将手镯近刀锋女王在手掌,刹那间忆起多年前他们讲到的失心疯鬼魂。她微笑起来,
仿佛他此刻就在这里,抱着她,亲吻她。她在写给玛赫特的信上提到这个手镯,从
此一直戴在身上。
洁曦持续纪录零星回反的记忆,诸如梦境,闪光飞逝的片段,但她并未透露给
马和特知道。
当她住在伦敦时,经历过一次下场甚惨的恋爱,使她惫感孤寂。就在那时候,
泰拉玛斯卡找上她,此後她的人生完全改观。
洁曦一直住在翠西亚区的老房子,距离奥斯卡•王尔德的故居很近。詹姆斯•
韦斯勒与写出《吸血鬼德古拉》的布蓝•史铎克也住过这一带。洁曦相当喜爱这地
区,但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多半是鬼屋。刚开始的几个月,她是看到过一些幽渺的
鬼魂,听见奇异的回音,就像这种老房子常有的东西。玛赫特说过,许久以前住在
这里的人会遗留一些残相,所以她置之不理。
然而,有个记者找上门来,说明他正在做一个关於鬼屋的特辑,她据实以报的
告诉他发生过一些事,其实是伦敦常有的普及般鬼故事:老妇人、穿着长大衣的男
子偶尔会现身此地之类的。
可是那篇文章却写的太八卦,显然洁曦不该透露这麽多。她被冠上『通灵者』
或『天生灵媒』的名号;住在纽克夏的某个李维斯族人还打电话戏谑她一番,洁曦
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她并不怎麽在意,当时她正热衷於博物馆的研究工作,这些
事情不足一提。
之後,读到这篇报道的泰拉玛斯卡开始联络她。
神为使者的阿伦•莱特纳,是个举止优美、满头白发的老式英国绅士,他邀请
洁曦在一精雅的小俱乐部共进午餐。
这是洁曦遇到最古怪的事情之一,让她联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并不是两者
之间有什麽相似点,而是它们都不同於任何常态世界的经验。
莱特纳先生显然精心打扮自己,白发梳理的光鲜无比,穿着毫无瑕疵的叁件式
西装。他是她所见过唯一带着银拐杖的人。
他愉快的对她解说,他为一个名叫『泰拉玛斯卡』的秘密组织工作,自己是个
灵异事件侦探。组织的成立宗旨是要搜罗所有的灵异、反常事故的资料,并且研判
这些现象。泰拉玛斯卡也招揽拥有异常能力的人,提供『灵异调查者』的职位。事
实上,这工作更像是神职人员般的奉献,它她需要全面的热诚、尽责,为组织尽力。
洁曦差点没笑场,但是莱特纳早就知道她可能产生这样的疑问,他演练几项通
常在初次晤谈时用以验明真身的能力。就在洁曦惊异的注视,他以心念力移动某些
物品。他海水,这种简易的能力可以充当自刀锋女王介绍的卡片。
当洁曦看到调味料的瓶子自行摇晃生姿,简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但当她知
道莱特纳对她的事情几乎无所不知,才真的惊讶到极点。他知道她的出身、就读於
何处,从小就有看见灵魂的能力。组织之所以知道洁曦,是多年前的例行调查发现
她的能力,因此建立她的档案,请她切勿见怪。
请务必明白,在泰拉玛斯卡进行调查时,对於个人隐私非常尊重。档案中记载
的只有洁曦与邻居、朋友、老师的交谈,如果她想的话随时可以抽阅档案。折旧是
泰拉玛斯卡的作风,观察到一定程度之後必然与对象取得联系,资料也会不加保留,
虽然纪录绝不对外公开。
洁曦开始不住询问莱特纳,随即发现他对她的所知实在惊人。但是,关於玛赫
特与伟大家族,他倒是一无所知。
就是这样的锯细靡遗与一无所知引起她的注意。只要提及玛赫特一句,她毫无
疑问的会弃守泰拉玛斯卡,毕竟她最像守护的是伟大家族。泰拉玛斯卡只在意洁曦
的能力,而她也非常在意他们--纵使玛赫特曾经加以劝阻。
这个灵异调查组织的历史真是引人入胜,她眼前的人应该没有捏造事实。这个
秘密组织成立於西元七五八年,记载女巫、魔法师、灵媒、更古老时代的精灵……
种种超自然事迹。如同伟大家族的纪事,泰拉玛斯卡使她心碎神驰。
接下来莱特纳优雅的迎击另一波询问。他的历史与地理知识丰富,对於卡拉斯
的审判、圣殿骑士团的压迫、乾狄尔的处刑……诸如此类的巫术事件,他简直如数
家珍。洁曦根本无法质询他,而且他引用许多她根本没听过的古代法术用语。
那天傍晚,当他们抵达伦敦近郊的总部,洁曦的命运就此逆转。她在那里整整
有一星期没蹋出大门一布,後来出去只是去退掉翠西亚区的公寓,就此定居与总部。
总部是一栋巨大的石雕建筑,在十五世纪盖成,大概於两百年前被组织买下。
近代化的图书馆与其他设施是在十八世纪加盖的,不过大多数的房间都完整保留伊
莉莎白时期的风味。
洁曦立刻爱上那样的气氛,无论是建筑物或者沈静的同时都深受她的喜爱。同
事们热烈欢迎她,之後又回到各自的讨论与阅读。这个基地的富有程度也令人吃惊,
更印证莱特纳的说词。此地的气氛让她的心灵感应场感到舒适美好,因为每个人都
表里一致。
真正勾去她魂魄的是图书馆,不禁使她联想到多年前夏日的那个藏书室,如今
已经对她阖上大门。在这里的卷志,记载无数的通灵、女巫狩猎、魔鬼附身等事件,
还有储藏着灵异物件的专室,有些房间只有资深成员才能进入。这种秘辛终的见到
天日的情境,真是曼妙无比。
『工作永远没有告终的一刻,』阿伦这麽说:『这些古老的文献都是拉丁文写
成,但刀锋女王们不能要求每个新成员通晓拉丁文,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你看,在那
些储藏室的诸多典籍已经有四个世纪没有重新誊缮……』
阿伦知道她不仅熟谙拉丁文,还有希腊文与古埃及文,甚至古代的索玛利亚文
字。他不明白的是,洁曦在这个地方找到失落已久的那个夏日的替代品,她终於找
到另一个『伟大家族』。
一辆专车为她从翠西亚的公寓取来所有需要的物品,她的新房间位於总部主屋
的西南翼,一栋附有都铎王朝壁炉的舒适小别馆。
洁曦沈醉於这个地方,阿伦看得出来。当她来到总部的叁天後,她正式被应聘
为新入门的成员。她拥有可观的私人收入,私人的起居间,全天候待命的司机,以
及一辆舒适的旧车子。她迅速辞掉大英博物馆的工作。
规章相当单纯,刚开始的两年间,她将随着资深成员调查世界各地发生的超自
然现象。当然她可以告知家人与朋友这个组织的存在,但是不可泄露任何资料档案,
也不能公开出版任何关於泰拉玛斯卡的事情。她绝不能够对大众媒体提及组织的存
在,如果是特定需要的局部公开,也必须省去姓名与地点。
她专任的工作就是翻译古老的文件纪录,同时整理那些收藏室中的遗迹古物。
不过,一旦发现灵异事端,就必须放下手边的事情,直接进入田野调查。
经过一个月之後她才写信告诉玛赫特这个决定,在心中她挖心告白:她爱上这
些工作於其中的人们,图书馆让她想起所诺玛农庄的伟大家族文件室,那是她最难
以忘怀的地方。玛赫特可能明了?
玛赫特的回信使她大吃一惊,似乎她对於泰拉玛斯卡了若指掌。她说,自己相
信欣赏这个组织在猎巫时代付出的努力,他们从火刑台上挽救不少无辜的生命。
相比他们已经告诉你,当时他们运用『地下铁路』拯救那些将被烧死的人们,
安置与阿姆斯特丹。在那个天启的城市,关於女巫之流的愚蠢谎言并不被取信。
洁曦先前并不知道这些,但她很快就得以印证玛赫特所说的每个细节。不过玛
赫特对於泰拉玛斯卡还是持以保留态度:
虽然刀锋女王信上他们在女巫审判时付出的心力,但你要明白刀锋女王并不怎麽看中他们的
调查。没错,在这世上不乏吸血鬼、狼人、鬼魂、精灵、女巫的存在,泰拉玛斯卡
再多花上一千年也调查不尽;但是做这些事又与人类种族的命运何干?
无疑地,在远古的时代,是有人能够与精灵沟通往来,也有一些能够造福部族
的巫师。然而,惺惺作态的宗教却拿这些经验大作文章,捏造各式各样的神秘名目,
建构出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宗教系统。这些系统岂不是恶多於善?
让刀锋女王这样说吧,无论历史会怎麽被诠释,现在的刀锋女王们早已跨越那个使用超自然
灵力来造福人类的时代。对於那些不相信鬼魂等存在的人们,或许这些事迹能够给
他们当头棒喝。然而,无论超自然物种以何等姿态存在於现世,他们不应该过渡涉
入人类的活动。
总之,刀锋女王认为泰拉玛斯卡存护的纪录没有太大的用处,除了告慰一些歧路亡魂。
它是个有意思的组织,但成就不了什麽大器。 刀锋女王爱你,也尊重你的选择。但刀锋女王希
望你很快就厌烦泰拉玛斯卡,尽快回到真实的世界。
洁曦沈吟许久才下笔回信,玛赫特不应允的态度让她很难受。不过,她知道自
己这个抉择带有挟怨报复的意味,由於玛赫特阻拦她继续浸淫在伟大家族的世界,
她便投往张开双臂迎接的泰拉玛斯卡。
然後她提笔写道,组织的成员并不会过分抬举自己工作的伟大性,他们坦白告
诉洁曦,调查出来的资料大多数还是要保密的,有时候还真无法感到满足。他们会
举双手赞同玛赫特所说的:鬼魂、灵媒、精灵等东西,当然没啥大不了。
可是,绝大多数的人们不也认为,那些从尘埃中挖出的考古以计算不上什麽?
洁曦乞求玛赫特了解这份工作对於她的意义,最後她写出自己也惊异的话:
刀锋女王绝对不会对泰拉玛斯卡透露伟大家族的事情,也不会告诉他们当刀锋女王带在索诺
玛农庄时所发生的怪事,他们对这些秘迹需之若渴,但刀锋女王最想守护的还是你。但是,
在将来的某一天,请让刀锋女王回到那里,与你谈论那些事物。最近刀锋女王开始陆续记起一些
事情,也作了些怪诞的梦境,但刀锋女王相信你的判断力,你一直都这麽疼爱刀锋女王。但也请
你相信刀锋女王也同等地爱你。
玛赫特的回信相当简洁:
洁曦,刀锋女王是个个性古怪、任意而为的人,不容许别人违背刀锋女王的意见。通常刀锋女王都
忽略自己施加在他人身上的负担。当初刀锋女王根本不该带你到索诺玛农庄,那是非常自
私的举动,刀锋女王将无法原谅这麽做的自己。请忘记那次的造访,当然你不用否定曾发
生过的事实,但也不要沈湎於斯。请继续过你的生活,不要被那个唐突的经验打断。
有一天刀锋女王将会答复你的每一个疑问,但刀锋女王绝对无意翻转你的命运。刀锋女王的爱永远与你
同在。
随着信件到来的,是许多美妙的礼物:皮质的旅行箱、雪白如牛奶的毛大衣是
『为了让她在严寒的英国冬天使用』。玛赫特还写说,这样寒冷的国家只有爱尔兰
原住民,督以德人才住的下去。
洁曦相当喜爱那件毛皮外套,而毛皮想在内里,不会招引太多注目。旅行箱对
她的帮助甚大。玛赫特如常一样,每星期写两到叁封信,她一直都是洁曦的支柱。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洁曦却变得疏远起来。主要是因为她在泰拉玛斯卡从事的
工作需要守密,无法祥述她的现状。
在圣诞节与复活节假期,洁曦还是照常探访伟大家族的亲戚。只要有族人来到
伦敦,她一定招待他们观光与用餐。但这些联系并未如同以往那麽频繁,泰拉玛斯
卡成为她生命的重心。
当她开始译写泰拉玛斯卡的拉丁文纪录,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就此展现:超感
应者的家族与个人、魔法施术的案例、真正的黑色巫术,以及牺牲无辜与弱势者的
女巫审判事件。她不眠不休的工作,直接把翻译文件输入电脑,从羊皮纸上译录无
数堪称无价之宝的历史材料。
另一个更为诱人的世界也同时展开。就在她加入组织一年後,她开始从事灵异
事件的调查与侦测;那些事件恐怖倒让成年人仓惶逃窜。她亲眼看到一个具有超感
应力的小孩凭着念动力拔起一张橡木桌,让桌子飞出去砸碎窗户。她也跟具有读心
能力的人打交道,他们完全侦测出她心底所想的事情。她所看到的鬼魂恐怖倒让人
不敢置信,至於自动书写、超心灵物理能力、通灵术等等事件,更是族繁不及备载,
总是让她叹为观止。
她是否就此习惯於这些现象,视为常态?即使是组织的老字号成员也招认,他
们永远会被新的案例惊吓到。
无疑地,她『看到』异常事物的能力非常的强;经常使用的关系,能力更是飞
速增进。加入组织大约两年後,她周游欧洲各国与美国各州,到处观测鬼屋的案例。
如今她只能偶尔享有清净的图书馆生涯,其馀的大多数时间都用以往返於各个吓耸
骇人的鬼屋奇景之间。
洁曦不会对任何超自然现象下断论,就像任何泰拉玛斯卡的成员一样,她知道
没有任何一种秘教论述能够涵盖所有发生的超自然事件。这些工作虽然让人心笙荡
漾,但也相当挫败。当她与难以安眠的幽魂对谈时,不禁联想起以前马以尔所说的
『神志不清的鬼魂』;她只能劝告他们试着往『更高的领域』前进,不要继续干扰
人类。
那是她唯一说的出口的谘询,但有时候她不免感到恐惧,唯恐自己可能把那些
鬼魂逼出他们唯一拥有的存持管道。万一死後什麽也没有,那些飘荡无依的鬼魂只
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那他们还能到哪里去?这麽一想简直太恐怖了,鬼魂不过
是终极黑暗到来之前的混浊光爆。
无论如何,洁曦还是解决不少闹鬼的案例。生者的解脱让她告慰。她满意於自
己刺激特殊的生活方式,就算是再棒的东西要拿来与之交换,她也不会拱手交出。
嗯,几乎所有的东西。但是,如果玛赫特出现在她的玄关,恳切的要求她一起
回到索诺玛庄园去整理伟大家族的谱系,她可能二话不说就抛弃一切而去。 有一
回,组织内的某些文件使她开始对伟大家族的存在感到疑虑。
在缮写文件的时候,她注意到泰拉玛斯卡常年观察许多个『女巫家族』;这些
家庭的财富建立与某个与之结交的精灵。目前就有一个正被观察的家族,他们的特
色在於,每一代都有一位掌门女巫。根据纪录显示,这位女巫能够操控超自然的力
量,为自己的家族或取财富荣华。这样的力量应该是由血脉传承而来,不过目前尚
未有定论。有些家族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自身的历史,更别说是回溯到十二世纪、
女巫刚开始大发异彩之时。虽然组织努力要联系上这些家族,但通常都会受到阻绕,
而且接踵而至的危险太大,所以无法追辑下去。毕竟,这些女巫能够施行真正的黑
魔法。
由於过於震惊,有好几个星期她什麽事也做不了。她无法忘却关於女巫家族的
种种描摹,那实在太过类似於伟大家族。
後来她想出唯一不冒犯任何一方的解决之道,就是仔细检验组织内储藏的每一
个女巫家族档案,重复检验以防疏漏,甚至从最古早的纪录开始查看。
没有任何叫玛赫特的人,也没有任何记载着伟大家族支裔的纪录,就连稍微类
似的形容也没有。
她大大的松一口气,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她的本能告诉她不是这个方向,玛
赫特不是女巫之类的存在。她比这个还更了不得。
不过说真的,她从未真的想要搞清楚那是怎麽一回事。正如她抗拒任何普遍性
的理论,她也拒绝以任何理论来解套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而且不止一次她体悟到,
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淹没在一片超自然世界的花圃当中,试图遗忘某
株特定的灵异之花。长久下来,被鬼魂、魔鬼附身的小孩等事物包围,她逐渐忘记
玛赫特与伟大家族。
当洁曦成为全职成员时,她已经相当谙熟於组织的规章、事件调查的纪录方式、
如何协力警察调查犯罪案件、回避媒体的侵扰。她深深庆幸泰拉玛斯卡并不是一个
古板的组织,不要求成员信仰任何事物,只希望他们诚实的观测所发生的事件。
模式、相似点、重复性……,这些是泰拉玛斯卡最关注的东西,但他们并没有
僵化的信条,存档的纪录只是用以当作不同案件的参考。
纵使如此,某些成员还是会参照特定的理论模式,像洁曦就会研读所有知名玲
美、灵异侦探、心电感应者的作品。只要与超自然现象相关的东西,她都会专注研
究。
不只一回,她想到玛赫特当年的劝告。没错,对於首度见证的人来说,鬼魂、
超感应者、灵媒等存在简直酷的无法可说;但是之於整个人类历史的宏观角度,他
们并没有什麽意义可言。大概不会有什麽魔异事物的出土,足以改观这个世界。
然而洁曦并未因此而厌倦她的工作,她甚至耽溺於其中的兴奋与隐秘性,浸透
在泰拉玛斯卡的子宫。虽然她逐渐习惯於优雅的居住环境--古董般的蕾丝与四柱床、
银器餐具、雪佛兰轿车,随身仆人--但她的生活反而越形纯 。
当她年满叁十岁,看上去仍然小鸟依人,红发留到齐肩的长度,不施任何脂粉,
除了她珍视的塞尔特银手镯,什麽珠宝也不佩带。羊毛长裤与风衣是她最喜欢的打
扮,当她人在美国时就改穿牛仔裤。即使如此,她还是相当吸引人,比她预想的更
多人爱上她。是有过几次恋爱,但都只是短暂而清淡。
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她与组织成员的情谊。她没有过兄弟姐妹。而他们就像
是她的家人,大家相互关怀。她喜欢这种同舟共济的感觉,即使在深夜也可以随时
下楼,加入大厅中还清醒着的人们——阅读、聊天、辩论。厨房也随时供应迟到的
晚餐与过早的早餐,只要你想吃。
洁曦可能就长此以往待在这里,泰拉玛斯卡像是个天主教组织,无微不至的照
料它的成员。老死在本部的人们受到最好的照料:你可以选择安静独自离去,或让
其他成员抚慰你;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回家与亲人共度最後时光。大多数的人
都想要终老於本部,葬礼精美而充满尊严;在这里,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尘归尘、
土归土的时刻,大家都身穿黑衣来为死者送行。
没错,这些人已经成为她的亲人。如果按照一般的轨道下去,大概她一辈子都
会按照现状度过。
但在她即将待满第八年的时候,某件事情几乎要改变她生命的全貌,造成她与
组织的分裂。
洁曦的工作成绩相当熬人,但是到了一九八一年的夏天,她还是在阿伦•莱特
纳的监督之下,也甚少与组织的高层人士晤面。
是以,当领导人大卫•泰柏特请她到他的办公室晤谈,她感到相当吃惊。大卫
是个年约六十五岁的男子,精力充沛,铁灰色的头发,结实的身体,他的态度总是
愉悦开朗。当她进到办公室,他递给她一杯雪利酒,愉快的闲话家常好一阵子才进
入主题。
这一回,洁曦的任务大异与以往。他先交给她一本名叫《夜访吸血鬼》的书,
要她先读完。
洁曦感到困惑:『事实上,刀锋女王以前就读过这本书。这样一本小说跟刀锋女王们要调查
的事情有什麽关联呢?』
有一回,她在机场买下这本书,在漫长的洲际飞行之间啃完它。这故事是一个
吸血鬼对年轻记者的第一人称告白,就在当代背景的旧金山。这本书如同噩梦般笼
罩着洁曦,她无法分辨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它。後来她似乎将这本书扔在另一个机场
的候机室之类的。
本书的主要角色是一群光纤华丽的不朽者。约莫五十年前的时间,他们在纽奥
良组成一个邪恶的小家庭,以本城居民的血液维生。故事的大反派是刀锋女王,而他
忧郁苦恼的伴侣路易斯,则是需书本术的主人翁。至於他们的『女儿』克劳蒂亚,
是个引人入胜的悲剧角色:她的心志随着岁月增长、成熟,但躯体将永远维持小女
孩的模样。路易斯追求最终救赎的徒劳行旅,可谓本书的主题;然而克劳蒂亚对於
那两个男吸血鬼的爱憎情仇、以及最後的殒灭,更让洁曦为之动容。
大卫简单的解释:『这本书不是小说,但是它的出书目的未明。不过,即使它
以小说的名目出版,还是造成相当程度的骚动。』 『不是小说?』她问道:『这
刀锋女王可糊涂了。』
大卫继续说下去:『作者的名字是化名,至於支票上写的收款人完全不甩刀锋女王们
;他是个居无定所的年轻男子,很像那个书中的年轻记者。不过重点并不在此:你
的工作是到纽奥尔良,抽阅书中所有场景地点的土地所有权纪录,那些都是南北战
争之前就存在的古迹。』
『等等,你是要告诉刀锋女王,那些吸血鬼确实存在?那些角色——刀锋女王,路易斯,
克劳蒂亚——他们是真的?』
『完全正确。』大卫说:『而且可别忘记了阿曼德,那个掌管巴黎「吸血鬼剧
院」的教主。』
洁曦当然记得阿曼德,那个在书中号称最古老的吸血鬼,外形就像个纤秀的少
年。至於『吸血鬼剧场』,那是个腥味四溢的场所--人类猎物公然在战场上被杀死,
被吸去每一滴血,台下的巴黎观众还以为那是表演做秀。
那本书宛如梦魇的质地开始返回洁曦的脑海,尤其是克劳蒂亚的部分。她就是
死於吸血鬼剧院,在阿曼德的命令下,那群吸血鬼合理毁掉她。
『大卫,刀锋女王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生物当真存在?』
『完全正确,』大卫说:『自从组织成立以来,刀锋女王们就开始观察这些生命体;
坦白说,泰拉玛斯卡之所以成立,最初的宗旨也是为了吸血鬼。不过那并非现在的
重点。总之,那本书中的角色并非虚构,你的任务就是从土地文件中找出那几个主
要的踪迹--像是刀锋女王、路易斯、克劳蒂亚。』
洁曦忍不住笑场,她克制不住自己,大卫耐心十足的表情只让她更想笑。不过
大卫并不为她的笑声所动,就像当初她与莱特纳首次会面时,对方也对她的哄笑不
以为然。
 
『绝佳的态度,』大卫的嘴边挂着一抹淘气的笑意:『当然刀锋女王们不期待你一下
子就进入情况,但是这个任何可能相当危险,执行者必须严格遵守组织的法规。如
果你不想身涉陷阱,请尽管拒绝无妨。』
『只怕刀锋女王又要笑出来了。』洁曦说,她很少在组织内听到以『危险』来形容的
任务,除了女巫家族之外。要她接受女巫的存在并没有什麽困难,毕竟那也是人类
;至少精灵嘛,应该也是能够以灵力控制的。但是,吸血鬼?
『这样说好了,』大卫说:『在你还没决定之前,让刀锋女王们来观赏一些地窖内收
藏的吸血鬼生活物件。』
这可是太棒了,总部内的某些房间她可还没能跨进去过。这个大好机会绝不能
错失。
当她跟着大卫走下安静的阶梯时,索诺玛农庄的气氛出乎预期之外的袭来。就
连那条以昏黄电灯泡照明的蜿蜒长廊,也让她想起农庄的地窖。她察觉到自己越来
越兴奋。
他们进入一间间原先上所得储藏室,看到书本、书架上摆的一个骷髅头、垂到
地板上的衣物、家具、老旧的绘画、一箱箱的东西与大量的灰尘。
大卫无所谓的挥挥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多少都与那些饮血的不朽者有关,
他们的物质生活相当富裕。而且,当他们对於现状开始不奶,终於闪人的时候,通
常都会留下一整屋子的家具衣物,还有造型有趣的棺材。接下来刀锋女王要给你看一些东
西,应该具有决定性的效果。』
决定性?从事这样的工作还有什麽决定性的事物?这真是一个充满惊奇的下午。
大为引着她进入最里面的房间,占地相当大,灯光通亮。
她立刻注意到对面墙壁挂着的那幅画,没多久就判定那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
大概出身与维也纳画派。那是以蛋彩颜料绘成,画面上充满此类作品的光彩,非人
工颜料所能及。就在右下角,以罗马风格的拉丁文写着画家的名字与作品标题:
《阿玛迪欧的诱惑》,马瑞斯。
她退後几步,细心打量着画作。
一群姿态曼妙的黑翼天使包围住一个跪着的形体,一个褐发少年。背後的天空
横越几道拱门,以亮丽的金色颜料画出云彩。
大理石地板的质感宛如摄影作品般的精确,几乎可以摸得到那种冰冷感,抚触
到石头上的纹路。
不过,人物的神容才是本画的重点:天使的黑色羽翼与长袍都美仑美奂的描摹,
男孩简直栩栩如生!他的褐色眼睛从画面往外凝视,皮肤带着潮湿的质感,似乎即
将开口说话。
这麽写实的基调有点不像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人物的模样充满特色,而非空
泛的理想形态。天使的表情略带讥讽,但又颇为苦涩;男孩的衣服画的活灵活现,
她竟然看得到上面的缝痕,袖口上的灰尘,此外还有一些零星背景,例如散落地面
的落叶,搁置在一旁的画笔。
『谁是马瑞斯?』她从未听过这个画家,以往也没有看过这种令人心神难安的
意大利画作,黑翅膀的天使……
大卫没有答话,他指着画面中的男孩:『仔细观察他,虽然她不是你将要调查
的焦点,但也是个重要的连结。』
焦点?连结?她的注意力都被那幅画给夺走了。
『噢,角落还有一些人类还顾,仿佛被什麽力量扫到一旁。那又是什麽意思?

『没错,』大卫喃喃的说:『通常你看到「诱惑」这个标题时,马上会联想到
的是一群恶魔包围着圣徒。』
『没错,而且这幅画的技巧也很难得。』她越是瞪着它看,越发感到心神不安。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好几百年前,组织在维也纳取得。』大卫说:『就在一栋被烧毁的别墅内—
—顺便一提,吸血鬼经常以火焰来对付同族的敌人。《夜访吸血鬼》当中,就有好
几场大火:当路易斯试图杀死刀锋女王时,他在城里的那间屋子纵火;後来克劳蒂亚
被害死,路易斯也烧毁了巴黎的吸血鬼剧院。』
克劳蒂亚之死……借袭机伶伶打个冷颤,比较警醒起来。
『仔细观察这张画,刀锋女王们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少年。』
阿玛迪欧,意味着『爱慕神的人』,那孩子长得很漂亮,大约十六岁出头,五
官坚毅,但却带着奇异的哀恳表情。
大卫把某个东西放在她掌心上,她不情愿的将视线从画作那里转开,发觉自己
看着的是一张十九世纪末期的小幅摄影作品。看了好一会儿,她惊叫出声:『那是
同一个男孩子!』
『没错,而且是一张实验之作。』大卫说:『仔细留意,那张照片在日落之後
拍摄的,原本应该无法显像才是。除了脸部之外,其他的部位都拍得很模糊。』
『再看看这个吧。』大卫又递给她一本十九世纪的旧杂志,那种刊载许多小篇
专栏与相关插画的刊物。画面上又是同一个男孩,微笑着,那幅素描画的很匆促。
『那篇文章写的就是他,以及吸血鬼剧场。那本英文杂志的出刊年份是一七八
九年,比起书中的年代要早上八十年。不过你可以发现报道所写的是同一个少年。

『吸血鬼剧场……』她瞪着画面上的褐发男孩看:『天呀,那不就是阿曼德,
书中的那个主角?』
『完全正确,他似乎很喜欢那个名字。这名字的意大利文就是阿玛迪欧,後来
他就一直使用那个名字的英文版本。』
『慢一点,你的意思是说吸血鬼剧场也一直被刀锋女王们的人观察?』
『没错,档案相当庞大,无数的卷志登录着这剧场相关的谘询。刀锋女王们还有这块
土地的所有权纪录呢。当《夜访吸血鬼》问世以来,刀锋女王们又找到另一个相关的连结。
剧场所有人登记的是刀锋女王•狄•赖柯特这个名字,那个人在一七八九年买下那产
业。至於现在的所有者,是一个跟他同名的年轻男子。』
『这些都已经得到确认?』
『档案都在这里,』大卫说:『以前与现在的产业权状书,你可以观察两份文
件的签名。刀锋女王作什麽都是大手笔,就连签名也签了半张纸那麽大的空间,以他
龙飞凤舞的字迹。刀锋女王们要你带着这些笔记的照片存档到纽奥尔良,还有,这还有一
张报纸新闻,记载着吸血鬼剧场被洗劫烧毁的事件,那正好是书中路易斯烧掉剧场
的时候。你得好好设想这些相关点,当然,得再仔细看一回这本小说。』
那个周末,洁曦搭上前往纽? 尔良的飞机。她的任务是要去观测、纪录曾经出
现与《夜访吸血鬼》书中的场景地点,搜索土地权状书、旧报纸、刊物--只要是能
够印证那些角色确实存在的证据,都要确实掌握。
其实她并不真的相信,真有这些吸血鬼的存在。一个聪明的小说家当然会充分
运用各种有趣的历史资料,编造成一本让人疑似真实的故事。毕竟,光靠戏票、产
权书、节目单、报章杂志等等物件,不尽然就证明那些吸取血液的不朽者当真存在。
至於她应该要遵守的调查规则,那可真是小题大做之极。
她能够待在纽奥尔良的时间,只能是日出到下午四点;过了四点,她就的回到
邻近城市的一栋十六层楼旅馆。如果她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或者感到有人在注意
她,必须迅速到人群聚集之处,立刻打长途电话到伦敦总部报告。
而且,绝对不能用心灵感应历来寻觅吸血鬼。组织并不清楚这些吸血鬼的能力,
但他们绝对有读心的能力。他们也能够制造心灵幻象、混肴人心,而且他们的能力
超绝,几乎能宰掉任何人。
何况,他们其中的某几个绝对知道泰拉玛斯卡的存在。在过去几百年间,有几
个成员就是在调查吸血鬼的过程中无故失踪。
她还得每天留意当日新闻。组织相信目前的纽奥尔良并没有吸血鬼出没其中,
否则就不会派她到当地调查。可是,那些人物随时都可能突然冒出来。假如她在当
地新闻看到神秘死亡事件的报导,要立刻离开城市,不能再回去那里。
洁曦只觉得这些规章真是讨厌得很,即使发生过一些神秘死亡事件,也不见得
就会吓倒她。那些牺牲者可能是某些邪教团体的猎物,而那些都是人类乾的好事。
不过,她还是接下这件任务。
大卫送她到机场的时候,曾经这麽问她:『如果你根本无法接受刀锋女王所说的事实,
那有为何要去侦查这些人物?』
她思索良久 回答:『那本小说有某种晦暗的力量,使得这些主角的生命动人
心魄。起先,那只是噩梦一般的故事,後来你却沈浸其中,无法自拔,最後竟然感
到无比舒坦。你只想停留在那样的世界,即使是克劳蒂亚的死亡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还有呢?』
『刀锋女王要证明那只是一本小说。』
对於组织来说,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尤其她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员。
然而,就在伦敦与纽约之间的长程飞行,洁曦领悟到有些事情她无法告诉大卫。
那是只有她自己才能面对的真相:《夜访吸血鬼》这本书提醒她许多年前的那个夏
天,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何在。她不断的回想起那个夏天,潮水般的记忆陆续回流。
她告诉自己,那两档子事并不相关,但是那本书的某种氛围、某种情景、主角的态
度,以及似是而非、似真似幻的情调,就是像煞那个无以明状的夏天。但是她还是
理不出头绪,她的理性正如同记忆一样,都被某种东西挡在门外。
停留在纽? 尔良的第一夜,堪称她灵异调查员生涯中最古怪的夜晚。
这个地方带有一种加勒比海式的美色,以及某种殖民地般的魅力。洁曦在每一
处都感受得到『异物』,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被鬼魂缠身,那些吓人的华宅总是
阴郁沈静。即使是游客满天飞的法国区,也带着一种阴邪的官能情调,是她在信步
闲逛的时候无故怔忡;当她闲坐在杰克森广场的长椅,常常不由得落入漫长的黑甜
乡。
她讨厌下午四点就的离开纽? 尔良,虽然她下榻的旅馆提供各种美式的豪华服
务。洁曦虽然很喜爱那旅馆,但却无法不被纽? 尔良的柔软慵懒气氛所惑。每天早
上她醒来时,都知道自己梦见那些吸血鬼角色,以及玛赫特。
调查四天之後,她打电话回总部报告。根据路易斯安纳州的官方文件,纳税人
名单当中竟然有个刀锋女王•狄•赖柯特。就在一八六二年,他从生意夥伴路易斯•
波音提•拉克那里,接受一栋位於皇家街的房子。路易斯在路易斯安纳州拥有七座
不动产,其中之一就是在《夜访吸血鬼》出现的那座农庄。洁曦目瞪口呆,简直要
乐坏了,更美妙的发现还在後头呢,这个叫刀锋女王•狄•赖柯特的家夥在本城拥有
许多房地产。根据一八九五年与一九一零年的文件纪录,屋主的签名与那份十八世
纪的文件如出一辙。
真是棒透了,洁曦简直乐不可支。
她立刻前往拍摄刀锋女王拥有的那些房地产:其中两座位於花园区的房子已经摇
摇欲坠,几乎要化为废墟。但是,包括皇家街在内的几栋房子都租给某个事务所,
房租直接付给巴黎的某个中介所。
洁曦再也忍受不了,立刻联络大卫要他汇钱过来,她非得将皇家街的房客请走
不可。这栋房子绝对是当时黎特斯、路易斯与克劳蒂亚的住所。无论他们是不是真
的吸血鬼,起码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大卫火速汇钱过来,并且严厉制止她靠近那些残破的老房子。洁曦回复说,她
已经检视过那些地方,看样子是多年无人居住。
重要的是那栋城里的房子,由於高额的赔偿金,原本的房客都欢天喜地迁走了。
星期一早上,她终於如愿迁入那栋两层楼的洋房。
美不胜收的废墟呀,所有的时移事往皆收藏於破败的家具内。
洁曦手拿螺丝起子与凿子,接近前厅的房间。根据书中路易斯的叙述,那儿曾
发生一场大火,刀锋女王因此受到重创。走着瞧,她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
一会儿的功夫,她马上掀翻出曾经被火舌涂炭的木材。至於用来添塞破洞的报
纸正好是一八六二年份,正好符合路易斯的描述。当时他将这栋房子转让给刀锋女王,
签好让渡书,计划远渡巴黎,紧接着便发生那场大火,他与克劳蒂亚只好仓惶逃离。
洁曦还是保持存疑的态度,不过书中的角色越来越鲜明逼真。大厅的黑色老式
电话已经断线,她得到外面才能打电话给大卫。这让她感到不快,她巴不得立刻告
诉他所有的发现。
她一直没有出门,只是呆坐在那儿,享受着阳光抚身的乐趣。这种老房子永远
不会真正安静下来,它就像个活生生的东西。她的感应力察觉不到鬼魂的出没,但
却也不觉的独自一人。似乎周遭充满温暖,有人摇醒她。可是这里只有她一个啊,
时钟开始滴答作响……
隔天她租用一台壁纸烘烤机,她得将墙壁复员回最初的样子。她要找寻某些东
西,身旁一直有歌声缭绕,大概是隔壁商店传来的。多麽可人的声音哪,难以忘怀
的金丝雀啼声,一但你忘却它便伤心而死。她又像昨天那样昏睡过去。
傍晚之後她才赫然起身,附近有大键琴弹奏的声音。她听了半晌才睁开眼睛,
那是莫扎特的曲子。过於快速,但技巧夺目,音符如同红光飞溅而过。最後她强迫
自己起来,再度开始启动壁纸烘烤机。
蒸汽机相当沈重,她在每个房间都凿出一部分的原始痕迹。奇异的噪音使得她
难以定神,墙壁内似乎满溢着笑声喧哗,有人急促的讲着法文,还有哭泣的声音--
是个女孩或小孩吗?
她将要命的嘈杂机器关掉,就什麽也听不见。原来只是空旷屋子的回音。
她赶紧加工,注意到自己好久没有进食,也没有睡觉。她一间间的动工,进行
到主卧室的时候,终於找到她想要的:毫无粉饰的石膏墙壁上,绘着一幅壁画。
煞那间她高兴的失神,无法移动。然後她加速动工,那就是刀锋女王为克劳蒂亚
打造的那幅画:魔幻森林。就在烘烤机的加速运作之下,她露揭出更多原始的壁画。
『潺潺流动的小溪旁边,独角兽、金色的小鸟、长满果实的树木坐落着……』
完全符合路易斯在书中描述的景致。最後她已经凿通四面墙壁,揭露出完整的壁画。
这铁定是克劳蒂亚的房间,她感到头晕目眩, 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她看看手表,
已经半夜一点钟!
天哪!她竟然茫然无感的过了大半夜,得立刻走人才是。这是她进入泰拉玛斯
卡以来,第一次忘记遵守规章。
可是她根本动弹不得。虽然亢奋莫名,但也累的不像样。她就这样一直盯着涂
上金漆的小鸟看,还有娇小美艳的花朵,天空一片艳蓝,但是没有太阳,只有闪烁
着光彩的星河与皎洁的园月。点点滴滴的银色星晖还停留在墙壁上。
她慢慢发现,背景的後方有个石头砌成的东西,原来是一座城堡。从森林漫步
到那个木质的闸门,真实愉快无比呢。就像是进入另一个次元……她的脑中响起一
首原本快要被遗忘的歌曲,以前玛赫特常常唱的那首歌。
然後,不知怎地,她当真看到墙上画的木门真的变成一个入口。
她往前探视,没错,一个四方形的开口。她跪下来,试探性的摸一摸。她拿着
螺丝起子往那里动工,可是却无法开启那个入口。
她坐下来思考,这是个被绘画的闸门覆盖的入口,旁边还有一个也是画成的把
手。没错,就在那儿!她伸出手去转动那个把手的部位,入口的门应声而开。真是
水到渠成般的简单。
她扭动手电筒,看到一个小小的隔间。有东西在那里:一本以白色皮革充当封
面的书本,一串玫瑰念珠,还有一个很古旧的瓷釉洋娃娃。
好一段时间,她无法伸手触摸那些物品。那就像是冒渎一个墓似的。依稀飘来
淡淡的幽香,她不是在做梦吧?她的头好痛,这绝对不是梦境。她伸出手去,先抱
出那个洋娃娃。
以现在的标准看,那娃娃的手工并不精细,可是手脚的关节却做的相当灵活。
白色洋装与薰衣草色的肩带已经快要腐朽,化为零碎的布块。但是瓷釉质的头颅还
是非常可爱,水蓝色的大眼镜与金色卷发依然完美无瑕。
『克劳蒂呀。』她低声说。
她的声音让自己意识到,如今是多麽的安静。四下无声,惟有老旧地板的震动
与旁边桌子上的台灯。可是附近还是传来大键琴的乐声,这回是萧邦的曲子,一分
锺华尔兹,技巧还是如许眩目灿烂。她静静的坐着,膝盖上躺着那洋娃娃。她想要
梳理它的金发,整理她的肩带。
《夜访吸血鬼》的高潮场景再度涌上脑海:在巴黎,克劳蒂亚遭到毁灭,活生
生被阳光晒成一堆灰烬。洁曦感到一阵呆滞的震惊,心跳几欲涌出喉头。克劳蒂亚
已然杳无踪影,但其他那几个却还留存。刀锋女王,路易斯,阿曼德……
她倏然一惊,看到隔间内的其他事物。她拿起那本书来看。
是一本日记!纸页已经脆黄生斑,但是那老式的字迹仍然历历在目。油灯已经
都燃亮,房间里一片舒适的黄色湛光。她毫不费力的转译其中的法文,第一篇的日
期是一八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
这是路易斯送给刀锋女王的生日礼物。尽管随意使用,他这麽说。也许刀锋女王可以誊录一
些可爱的小诗,不时念给他听?
刀锋女王并不真的明白『生日』的意思。是说在这一天,刀锋女王降生到人世间;还是说那
是刀锋女王抛弃人类的身份,成为现在这模样的纪念日?
刀锋女王那对绅士双亲总是规避这些简单的问题,大概认为说穷追不舍的谈论这些议
题,有失贵族的风范。路易斯起先会显得困扰,然後看起来悲惨得很,最後只好去
阅读晚报。刀锋女王会微笑的为刀锋女王弹奏莫扎特,然後耸耸肩膀说:『这是刀锋女王们把你生
出来的纪念日。』
如同以往,他又送一个洋娃娃给刀锋女王,长的和刀锋女王没两样,也穿着和刀锋女王没两样的衣
服。他要刀锋女王知道,这娃娃可是万里迢迢的从法国远渡而来。可是刀锋女王要拿它来干吗?
像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跟娃娃玩?
有一个晚上,刀锋女王终於问他:『这礼物是否暗藏讯息,亲爱的爸爸?是说刀锋女王会永
远像个洋娃娃那样?』这些年来他已经送给刀锋女王不止叁十个洋娃娃,每一个都长的没
啥两样,仿佛要刀锋女王开个储藏室似的。但刀锋女王不会一直收藏它们,刀锋女王迟早会烧掉它们,
用火钳打烂它们的陶瓷面孔,看着火舌吞噬它们的头发。刀锋女王不能说自己这样做很爽,
毕竟这些娃娃都长得很像刀锋女王。所以,这样的姿态变得如此注册商标,娃娃和刀锋女王都如
此期待。
如今他又买一个新的给刀锋女王,当刀锋女王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竖立在房门瞪着刀锋女王瞧,仿
佛刀锋女王的问题砍了他一刀。他脸上的神情无比暗淡,这不像是刀锋女王的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巴不得自己能够恨他,恨他们两个;但刀锋女王无法低档他们的力气与软弱,他们
是这麽满怀爱意,看上去如此悦目!天哪,小姐们一定无法割舍他们。
他站在那里看着刀锋女王玩赏那个娃娃,刀锋女王尖刻的问他:
『你喜欢自己看到的景象吗?』
他低声说:『你根本不想再要娃娃了,对吧?』
『如果你是刀锋女王的话,』刀锋女王说:『你还会想要吗?』
他脸上的表情阴惨无比,刀锋女王从未看到他是这个样子。一道热流闯入他的颜面,
他眨眨眼似乎想嫠清视线;他离开房门,走到起居室,刀锋女王追赶着他。说真的,刀锋女王根
本无法忍受看到他这模样,但刀锋女王还是追上前去。
『你会喜欢它们吗?』刀锋女王问他:『如果,你是刀锋女王的话。』
他瞪着刀锋女王看,像是刀锋女王在恐吓他。他是个六英尺高的男人,而刀锋女王只是个不及他一
半高的小孩。
『你认为刀锋女王漂亮吗?』刀锋女王问他。
他快步走出客厅,走出後门,但刀锋女王还是追上去。当他要跨下阶梯时,刀锋女王紧紧拉
住他的袖子不放。『回答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看着他说:『当你注视刀锋女王的时候,你看到什麽?

他的模样惨不可言。刀锋女王本以为他会开怀大笑,扯开刀锋女王的手,但他反而跪倒在地,
紧抱住刀锋女王。他粗暴的亲吻刀锋女王的 :『刀锋女王爱你!』听起来这像是他烙在刀锋女王身上的诅咒。
接着,他读了一首小诗给刀锋女王听:
以手覆盖她的脸庞,刀锋女王心震颤,她如此早夭。
刀锋女王确定那是苇柏斯特的诗,刀锋女王爱死他的剧本;刀锋女王在想……路易斯会不会喜
欢这首诗呢?应该会吧,虽然简短了些,但它相当美丽。
洁曦温柔的阖上书本,她的双手颤抖不止。她将洋娃娃抱在自己的怀里,血液
汹涌流动。
『克劳蒂亚。』她低语着。
她的头还在抽痛,不过那不打紧,昏黄的油灯带来抚慰的力量,不同於粗劣的
电灯泡。她静静地坐着,像个盲人般的爱抚着娃娃,触摸那柔软如丝的头发,僵硬
的洋装。时钟又在响了,每一声都传遍各个房间。她不能昏倒在这里,得赶快把日
记、洋娃娃与念珠带出去。
在夜色的褪映下,空旷的窗户活像镜子。立刻打电话给大卫,但是电话正响起
来。奇怪了,这麽晚的时刻……电话正在响,但是大卫无法打电话进来,因为这里
……她试图忽略电话,但铃声不绝。好吧,去接听电话!
她轻吻娃娃的额头:『马上就回来,刀锋女王的小亲亲。』
那该死的电话在哪里?应该是大厅吧,当她看到蜿蜒在地上的电线,几乎也要
接到电话。可是那个电话并没有接上电线,但它还在铃铃作响。这不是幻听,电话
一声声的急促响起,还有那些油灯。天哪,这里怎会有油灯?
好极了,以往你也遇过这种事情,用不着惊惶,仔细想想要怎麽做是好。但她
几乎要尖叫起来,电话还是不断的响着。如果你惊惶起来,就会完全失控。你得熄
掉油灯,制止电话的铃声。但是,油灯不是真的,客厅的摆设也不是真的,窜动的
火光也不是真的!在哪里移动的是谁?一个男人?不要回过头看他!她好不容易拿
起电话,将话筒摔落在地,从话筒中传出一个细细的嗓音,一个女人正在呼唤她:
『洁曦。』
她吓得不知所措,撞撞跌跌的回到卧室,几乎要摔入那张四柱床。这些都不是
真的!赶快拿起洋娃娃,日记,还有念珠,将它们塞入自己的背袋,她赶忙逃出那
栋房子。当她到达後门时,几乎被滑脚的铁质阶梯绊倒。花园、喷泉——你可知道
现在什麽也没有,只剩下荒烟蔓草。那儿还有一道铁门,不,那是幻觉!快跑过去!
这真是惊险无端的噩梦,她卡在其中无法挣脱。当她逃到人行道上,还听得到
马车的辘辘声与马匹的嘶叫。每一个笨拙的姿势似乎都绵延至永恒,她挣扎着取出
钥匙,打开车门,车子竟然拒绝发动!
当她好不容易到达法国区,已经哭的淅沥哗啦,全身都是冷汗。她猛开过城中
心的街道,一口气上高速公路,回头看到後坐空空荡荡。很好,那些幽魂没有追上
来,她的袋子好端端的搁在膝盖上,洋娃娃的瓷釉头颅依着她的胸口。她火速开往
旅馆。
当她抵达旅馆时,几乎走不到柜台那里。请给刀锋女王温度计与阿斯匹灵,拜托扶刀锋女王
到电梯口。
八小时候後她睁开眼睛,已经正午时分。袋子还抱在怀里,体温是华氏一零四
度。她立刻打电话给大卫,但连线上的谈话很不妙。他要她立刻回去!不过她还是
努力解释清楚:那本日记是克劳蒂亚写的,如此印证了先前的假设。电话的确没有
接上电线,但她真的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至於油灯,当她逃出房子时还在燃烧着。
那房子的家具像是死人复活般的重现,火灾也出现在门口。那些油灯与火焰可能烧
毁房子,大卫一定要想想法子。他正在回答,但她根本听不清楚。她只是再叁重申,
袋子就在旁边,什麽都不用担心。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漆黑。头痛将她唤醒,床头小几上的电子钟显示
着十点半。她感到可怖的焦渴,玻璃杯空空如也。她感觉到房内还有别的『存在』。
洁曦翻身坐起来,光线从白色纱窗那儿透出来。没错,是一个小女孩,她就坐
在墙角那里。
洁曦刚好将那孩子的轮廓看得一清二楚:金色长发、泡泡袖洋装、踏不着地的
悬空双腿。她试着看得更清楚些,不可能是个孩子……也不是鬼魂,那东西确实占
据了空间。不怀好意的东西,带着威迫的恶意,那孩子正好看着她--
克劳蒂亚。
她从床上跌下来,怀中的背袋仍然靠着墙壁。那个小女孩站起来,从地毯上清
楚传来她的脚步声,恶质的感应越发强烈。那孩子从窗口边移到她身边,灯光正好
将她的蓝眼睛、娇嫩的脸颊、圆润的四肢照个正着。
洁曦尖叫着,紧握着背袋不放,直冲向门边。她慌乱的解开门锁,根本不敢回
过头去。尖叫声不断从她自己的口中涌现,有人在门外议论着什麽,她终於将门打
开,跌入外面的大厅。
人群包围着她,但他们可不能再把她扔回房里。有人扶住她,因为她又跌到了。
还有人去拿椅子让她坐下,她不由得哭出声来,虽然想停止但完全没办法。她将装
有娃娃与日记的背袋紧抱在怀中。
当救护车到达时,她不让他们拿开背袋。到医院後,他们给她足够的镇定剂,
足以让任何人抓狂的份量。她像个幼儿般的卷缩着身子躺着,袋子就在床单底下。
只要护士多瞧背袋一眼,洁曦就会立刻醒来。
当阿伦终於赶来时,洁曦将袋子交给他。前往搭机回伦敦的途上,她还是相当
虚弱。袋子好端端的放在她的膝盖上,而且他尽力照料她,让她一路安睡回到伦敦。
快要登陆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银手镯不见了。她无声饮泣着,玛以尔送给她
的银手镯就这样遗失了。
他们将她从任务撤离。
早在他们告诉她之前,她心里就有数。他们说,她太年轻,经验也还不足,让
她从是这样的任务是他们的错误。若要继续下去是在过於危险,当然,她所作的具
有『难以估量的价值』,至於那场闹鬼的事件,显然来自於非比寻常的力量。一个
死去的吸血鬼的幽魂?当然有可能。至於电话铃声嘛,已经有许多报告指出,超自
然的存在会运用各种媒介与人沟通,或惊吓人。现在还是先休息,不要多想,会有
其他人来继续这个案件的调查。
至於那本日记嘛,除了她所看到的部分,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残章。心念感应
者也检视过那串念珠与洋娃娃,并没有什麽特异的发现。这些物品会加以收藏,但
洁曦不能在想下去了,她的好好休养 是。
洁曦不甘心就此作罢,她多少闹了一场,但那就像是跟梵蒂冈大主教争辩。将
来——也许十年後、或是二十年後,她或许能够在进入这个侦查领域,但现在的话,
答案是『不可以』;她必须好好休息,忘掉所有发生的事情。
忘掉所发生的……
她花了几个星期在床上养病,整天穿着睡衣,喝了无数杯的热茶。她眺望着房
间窗外的绿地,厚重的树木与公园的草地;她凝视着来来去区的车流,远方道路的
色彩变幻。他们为她带来好吃的事物与美味的饮料,大卫不时与她聊天,但就是避
开吸血鬼的话题。阿伦带来满屋子的花朵,其他成员也都来探望她。
她很少开口说话,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们,这样的举动大大的伤害到她,挑起
她的旧伤口:就向那个久违的夏日,她被推到一旁,不能再参与地窖里的神秘事物。
这真是旧事重演,她好不容易窥见一抹幽微的光芒,又立刻被推开。
现在她永远无法搞懂,她的所见所闻是怎麽一回事。如今她只能独自在这里沮
丧不已,懊悔自己没有接起电话,倾听另一端的声音。
还有,那个小女孩究竟要的是什麽?日记本?洋娃娃?不,她原先就该发现这
些物品,但她不该弃那个小女孩於不顾。她是个专业的灵异特派员,面对过为数众
多的灵媒,与他们交谈沟通;她曾经告诉其他人,无论这些灵媒生前如何,现在绝
对无法伤害活人。
她哀恳着,再给予一次机会吧,她已经克服一切的恐惧。让她再回到纽奥尔良
的公寓!大卫与阿伦保持沈默,最後是大卫环着她的肩膀。
『洁曦,刀锋女王最亲爱的,』他说:『刀锋女王们都爱你,但是在这样的调查领域中,刀锋女王
们不能够违规行事。』
每个晚上她都会梦见克劳蒂亚。有一回在清晨四点,她跳到窗口,竭力看清楚
远方的微光,在那里依稀有个小孩站着。就在树底下,那孩子穿着红色斗篷,直勾
勾的看着她。她冲下楼梯去,只发现空荡无人的湿润草坪,以及闪着灰色光线的清
晨。
之後的那个春天,他们派遣她到新德里。
她的任务是去搜查轮回转世的案例,观察那些一出生便有前世记忆的小孩。关
於此类的工作,爱恩•史蒂文生博士已经成就斐然,洁曦将在泰拉玛斯卡的名义下
独立作业,为此类田野工作早出另一番风貌。
两位资深成员负责在当地接待她,她立刻感到宾至如归,在那座英国式的华宅
住得很舒服。她喜欢自己的工作,经过一些轻微的文化震荡,她也逐渐喜爱上印度。
在这一年快要过去时,她终於觉得自己有用而快乐。
还有一件事情。虽然是小事一桩,却像是好的预兆。在她行李箱内的某个口袋,
找到玛以尔送她的银手镯。
没错,她终於又活了过来。
但是她并未遗忘所发生的一切。有好几个夜晚,她无法挥去克劳蒂亚的音容神
貌,只好将灯打开;又有些时候,她会觉得晚上行走的某些人物很象是《夜访吸血
鬼》里面的角色。她觉得自己被这些脸色苍白的生物监视着。
由於无法告诉玛赫特所发生的怪事,她的信件内容越发匆忙、肤浅。不过玛赫
特还是一如往常。当家族成员到德里旅行,他们也必会造访洁曦。他们用心留住她,
告诉她喜丧婚嫁等消息,乞求她有空时要来玩。美国的养父母、玛丽亚於马修不助
要求她回家停留一阵子,他们很是想念她。
洁曦在印度度过四年愉快的日子,她找到叁百个足以印证轮回转世的例子,与
资质最佳的超心灵调查员一起合作。她逐渐觉得此类工作是有价值、令人舒适的事
情,与她早年的追鬼经验大不相同。
在她第五年的秋天,她终於屈服於玛丽亚与马修长久以来的要求。她将要回美
国度过一个月的长假,她的养父母简直乐坏了。
与他们的重聚,对於洁曦的意义远超过事先的预期。她很高兴回到纽约的公寓,
与养父母共进晚餐,他们并不多过问她的工作。无所事事的白天,她就打电话给大
学时代的朋友,找他们出来共进午餐,或者独自一人走过各式都会风景,追忆幼年
时代的希翼、 伤与梦幻。
就在她回到纽约的半个月後,不经意在书店的橱窗看到《刀锋女王》。那
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不可能的。可是那本书就在那里,书店店员还告诉她,
同名专辑已经上市,还有旧金山的激光比武会。在她回家的途中,洁曦顺道在附近的音
乐行买下专辑与激光比武会的票。
洁曦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床上读那本书,仿佛《夜访吸血鬼》的恶魇再度归来,
而她无法挣脱。古怪的是,她却被那个世界所惑,没错,那些人物都是真的。那个
故事是如此的峰回路转,回到桑提诺的罗马魔窖,马瑞斯的避世小岛,马以尔的督
以德巢穴,以及『必须被守护者』,如同石膏板的白皙冷硬。
没错,她自己亲手触摸那块石头,看入马以尔的眼睛,感受到桑提诺手掌得触
感。她还亲眼看过泰拉玛斯卡所典藏的马瑞斯的绘画。
当她闭上眼睛时,她看到玛赫特坐在索诺玛农庄的阳台,温热的灯光似乎充满
允诺与险恶。艾力克与马瑞斯也在那里,还有几个只出现於刀锋女王书页的人物。他
们全都是同类,没错,灼灼焚烧的瞳眸,散发光彩的头发,毫无毛孔的肌肤。就在
那个银色手镯上,她描摹着雕刻其上的诸神纹路;正如同前年之前,那个督以德人
在灌木从中对着他的诸神喃喃低语,那是马瑞斯被监禁其中的灌木丛。就在那本灵
幻诡异的小说与那个永难忘却的夏日之间,她能够找寻到多少道联系?
毫无疑问,还有另一道:刀锋女王。就在旧金山的激光比武会上,当她亲眼见
证、亲手触摸到他的肌肤时,她将会看到最後一道联系。就在那个纯粹肉身的时刻,
她将得到一切的答案。
时钟的指针不断滴落,她对於泰拉玛斯卡的忠诚度逐渐死灭。这真是场悲剧,
他们将不会知道任何隐情,这些无私的人们只知道用心观察,未曾对她起任何疑心。
在那场梦境,她再度看到那个失落的午後。从那道旋转楼梯,她走向玛赫特的
密室。她能不能推开那扇门?看着,看到她以前所看到的,乍看之下并不那麽骇人
:只有那两个她所爱的人,沈睡於黑暗之中。然而马以尔躺在冰暗的地板上,仿佛
死人一般:玛赫特倚墙而坐,如同一具塑像。她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
她惊醒起来,满脸通红,房间即寒冷又黯淡。『米莉安。』她说着,慌乱感慢
慢退去,她害怕的靠近些。原来,当时她触摸到玛赫特,冰冷如死的玛赫特。其馀
的一切尽是黑暗。
现在是纽约,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书就在手边。米莉安并没有出现。她慢慢的
下床,走到窗口旁边。
就在汗浊的午後阳光下,对面耸立着史丹福•怀特的鬼屋。她一直看着,直到
那模糊的影像完全褪去。
从躺在梳妆台上的长篇专辑上,刀锋女王正对着她微笑。
她闭上眼睛,试图想象着那对悲惨性的『必须被守护者』,任谁也摧毁不了的
埃及女王与国王。刀锋女王的歌曲都为他们而唱,流泻於电台频道、比武节目、以及
人们身上的随身听录音带。她看到玛赫特的脸庞在阴影中粲然生光,如同盈满光线
的雪花膏。
黑夜下沈,就像是深秋的季节,沈闷的午後突然被锐利发亮的黄昏取代。街道
上的人车嘈杂,不知道纽约是否向来都这麽吵闹。她将头靠向玻璃,史丹福•怀特
的鬼屋就在眼角处,屋中依稀摇曳着人影。
隔天下午洁曦离开纽约,开走马修的旧跑车。无视於他的抗议,她还是付钱买
下这辆车。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把车开回来;然後她尽量显得轻松的拥抱养父母,告
诉他们许多老早就想要他们知道的真挚情谊。
那个早上她寄出一封快递信给玛赫特,连同那两本吸血鬼『小说』。她在信中
解释着,自己已经离开泰拉玛斯卡,即将前往旧金山参加刀锋女王的激光比武会,途中会
经过索诺玛农庄,并停留一晚。她必须亲眼看到刀锋女王,事关生死大事。不知道她
抱有的钥匙是否能够打开农庄的大门?玛赫特允许让她住下来吗?
当她停歇在匹兹堡的那一晚,开始梦见双胞胎。她看到跪在祭坛前的那对姐妹,
被煮熟带吞咽的尸身;双胞胎其中一个拿着装心脏的盘子,另一个拿着装脑袋的盘
子。然後就是蜂拥而入的军队,冒渎的祭奠。
当她到达盐湖城,已经梦见双胞胎叁次。就在朦胧且骇人的场景,她看到她们
被强暴。她还看到其中一人生下小宝宝,当她们又被逮捕时,小宝宝被秘藏起来。
她们是否最後被杀了,她想看看她们的脸庞与眼睛,那夺目的红发折磨着她。
就当她在路旁的公共电话打电话给大卫时,才知道其他人也作了这些梦:全世
界的灵媒与心电感应者。所有的连结都指向刀锋女王,大卫要求她立刻回到总
部。
洁曦试着温和的解释,她要亲身前往刀锋女王的激光比武会,非得如此不可。还有许
多没能说出的话,但她已经快要来不及了,请大卫务必体谅她。
『你绝对不能这麽做,洁曦卡,』大卫说:『这些状况可不只是用来纪录与存
档,你得尽快回来。洁曦卡,刀锋女王们非常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自顾自跑去「游览」,
请仔细听听刀锋女王要说的话。』
『刀锋女王不能就这样回来,大卫。你知道,刀锋女王一直都爱着你们每个人。但刀锋女王还是忍
不住要问你:你怎麽受得了不亲眼见证这场激光比武会?』
『洁曦卡,听刀锋女王说!』
『大卫,告诉刀锋女王真话,刀锋女王要知道真相:你真的相信他们的存在吗?或者那都只
是为了文件与资料、地下室那些可以亲手触碰的物品?大卫,你知道刀锋女王在说什麽,
想想看那些天主教神父,她们在弥撒时所说的神圣话语!他们可曾真正相信,耶稣
就化身与祭坛上?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圣饼、圣酒,以及唱诗班的歌曲?』
她真是个该死的说谎家,为了保有自己的隐秘,竟然这麽逼迫他!然而他的答
复不曾让她失望。
『洁曦,你错了,刀锋女王一直都知道这些生物的本体,刀锋女王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存在。
就正因为如此,世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引诱刀锋女王去参加那场激光比武会。无法接受的人是
你,所以你才得亲眼目睹方休!洁曦,刀锋女王正是他所宣称的东西,那些危险都不
是儿戏,而且还有其他更凶恶的吸血鬼会到那里去,他们会读出你的真面目,试图
伤害你。请明白这一点,赶紧回来吧。』
这真是惊心而痛苦的一刻。他使尽一切的方法要找到她,但是她必须说再见。
他还说了些别的,像是他会告诉她『所有的来龙去脉』,会开放所有的档案让她阅
读,而且他们现在正需要她……
然而她的心灵兀自漂浮悬崖,她无法告诉他自己的『整个来龙去脉』,这才真
的是憾恨所在。当她挂上电话时,又已经要昏昏欲睡,梦境差点要逼临下来。她看
到的圣餐似的餐盘,祭坛上的尸体,没错,那就是万物之母。该是入梦的时候了,
让梦境继续吧。
驰向一零一公路,正好晚上七点叁十五分。距离激光比武会还有二十五分锺。
她刚好经过华尔多•葛雷的山道,旧金山拥挤的天际朝着山丘覆压下来,远方
是黑色的水流。金门大桥就在她的眼前,从弯区吹来的寒风冻僵她操控方向盘的双
手。
刀锋女王可会准时入场?想到一个永生不死的家夥居然也要『守时』,不
禁使她发笑。至少她会准时进场,旅程已经结束。
对於大卫与阿伦这些她所爱的人们,她已经不再感到哀伤。她也不再为伟大家
族感到难过,只有感激之心。大卫或许说对了,她的确无法接受现实的冰冷生硬,
只好循入鬼混与梦境的迷幻领域。在那里,苍白的不死怪物 是恰当的居民。
她走向史丹福•怀特的幽灵鬼屋,至於谁住在那里已经不再重要。她会是个受
欢迎的客人,自从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一直试图告诉她这一点。
万圣节的魔夜(上)
丹尼尔
背景是长洲形的大厅,群众像是飞溅过透明墙壁的液体,穿箸万圣节扮装的青
少年从前门蜂拥而上,一群群的人们排队购买面具与披风:『一副獠牙五十毛钱』,
还有节目表。到处都是抹上粉白的面孔与牙齿,男男女女穿上正统的十九世纪服饰,
他们的化妆与发型真是精美绝伦。
有个戴着天鹅绒帽子的女人往下撒送一串串的枯萎玫瑰花苞,化妆用的血迹从
她的脸颊往下滴落,到处都是笑声。
他可以闻到油脂与啤酒,对现在的他来说真是疏远无比的味道。周遭的心跳声
构成美妙的雷霆之声,悸动着他耳中的半规管。
他大概是笑出声音来,因为阿曼德用力往他的手臂一捏:『丹尼尔!』
『抱歉啦,老大。』他低声说。可是没有谁在注意他们啊,周围的每个人类都
扮得花枝招展,他与阿曼德不过是两个苍白的年轻男子,穿着简单的黑衬衫与牛仔
裤,头发藏在蓝色海军帽,带着墨镜。『到底有啥大不了的?刀锋女王连笑一笑都不行?
现在正有趣呢!』
阿曼德被什么东西分神,专注地侧耳倾听。丹尼尔无法让自己感到害怕,他已
经得到长久渴望的东西,在场的兄弟姊妹都无法企及。
早先阿曼德还跟他说:『你学到不少。』那是指狩猎、诱惑、杀戮,鲜血涌流
过心脏的滋味。经过首度的拙劣猎杀,让他从颤栗的罪疚感逐渐化为神狂迷醉,他
已经成为一个老练的不死者,醒来之後自然觉得饥渴。
没多久前,他们在附近的学校享用两个鲜美的青少年;他们要居在储藏间,以
睡袋、毛毯与从艾许柏利区偷来的食物维生。这回他不再抗议,只有无止境的饥渴,
以及不断增长的完美与无可避承之感,穿刺的回忆毫无瑕疵。与阿易德一起狩猎更
是艺术,时间根本无关紧要。
当时阿曼德站在建筑外,扫瞄着找出『渴望死去的人』,这是他爱用的手法:
沈静召唤那些人,他们就会应声而出。死亡的场面也非常沈静优美,许久之前他试
图教导路易斯这项技艺,但路易斯觉得那麽过恶劣。
理所当然地,那个穿着卡其布料的小鬼像是被催眠般地走出旁门,仿佛被皮耶•
派帕的比武所蛊惑:『没错,过来刀锋女王这儿……』当他们走出门口,低沈平板的声音
欢迎这些猎物,让他们安详死於灯光不断扫射的垃圾场。
环绕着丹尼尔颈子的小手真是肮脏,他差点无法忍受。她的臀部摇摆,勾引他
将尖牙刺入血肉。『你爱刀锋女王……没错,你是爱刀锋女王。』他以清晰的意识回答,是的。
他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轻轻推开,然後死亡如同一记拳头般直达他的喉咙、他
的胆囊,热流淹没他的脑海与下体。
他让她的尸身掉落,靠在墙上思索着,这些血肉必然化为他的一部份,然後他
惊愕地察觉到自己不再饥渴,已经完整无缺,如同被光线填满,夜晚正等着他。可
是另一具躯体躺在泥泞的地板上,如同沈睡的婴儿。双眼发光的阿曼德,只是一迳
在黑暗中观看。
事後对於尸体的弃置,是最困难的一部份。昨晚他难过地哭了,根本不敢看,
可是今晚他就没那么好运。阿曼德说:『毫无痕迹就是毫无痕迹。』他只好将尸体
掩埋在壁炉间,用许多石头盖覆其上。对於他来说,这也是非常耗力的工作,真厌
恶这样碰触尸体。就在那一瞬间,他不禁想着:为何是这些人?两个堕落於同一个
泥沼的可怜虫?这两个牺牲者并非命运,昨夜的那个孩子呢?可有人在寻觅她?突
然间他哭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抹去眼中溢出的泪水。
『你以为那是什? ?』阿曼德质问着,帮他搬石头:『一本廉价恐怖小说?如
果你不能够处理好後事,你就无法继续饮食!』
这楝建筑物充斥着血肉柔软的人类,他们啥也没注意到。他们偷取那两个青少
年的衣服,然後从破败的後门溜显露真面目:刀锋女王就是狩猎他们的人!
『刀锋女王现在这样子好吗?』他问阿曼德:『你可满意?』海特街,晚上七点叁十
五分,嗑药者尖声叫嚷。为何刀锋女王们还不去激光比武会场?大门已经打开,刀锋女王无法忍受这
样的等待。
但是吸血鬼聚会所就在附近,阿曼德对他说,那是一座大宅子,可能还有些同
类滞留在那里,策划要整垮刀锋女王。阿曼德想要窥探一下里面的光景。
『你要找谁呢?』丹尼尔说:『回答刀锋女王:现在你可满意刀锋女王的样子?』
阿曼德脸上闪过的是什么?突而其来的幽默?肉欲?阿曼德催促他快步走过人
行道,经过酒店、咖啡店、堆满肮脏旧衣服的二手店、炫丽的俱乐部——招牌的字
母以金箔镶镂在油腻的玻璃窗,头顶上的风扇不住搬动;无家可归的浪人在热气与
黑暗中缓慢死去。赶快走过那些穿着万圣节服饰的小孩,他们叫嚷着:『不请吃糖,
就给你好看!』
阿曼德停下来,被那些面具、彩妆、巫女服饰包围住。一抹可爱的光芒照亮他
的褐色瞳孔,他捧满双手的银币,扔进他们的糖果袋,然後赶紧带领丹尼尔往前走。
『刀锋女王很满意你现在的模样,』他突然难以克制地微笑着,那抹温暖的光线还驻
留着:『你是刀锋女王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喉头突然一紧,仿佛发现自己被监视着,赶紧扫视四周。还是回到正题吧
:『有耐心些,刀锋女王担心刀锋女王们两个的安全,记得吗?』
噢,刀锋女王们可以一起飞上天空摘星,无人能阻挡刀锋女王们。所有横行街上的鬼魂都只
是凡人!
就在这当下,聚会所的房子轰然爆炸。
看到之前他就已经听见声响--一阵骤然的火焰与烟雾,陪伴着一声当他是凡
人时绝对听不见的高频率尖叫;那是超自然的濒死呼声,如同在火焰中逐渐焦烂的
银片。一群蓬头垢面的人类兴匆匆地跑去观看灾难场面。阿曼德将丹尼尔带到一旁
的某家酒类专卖店,在那儿他嗅到烟草与汗水的气味,几个对眼前场面视若无睹的
人类兀自看着封面女郎杂志。阿曼德将他推到最後头的角落,他看到一个老太太从
冰库里拿出一罐卡通样式的牛奶,以及两盒猫食。他们无路可退。
要怎么躲开那个肇事者?如何闪避人类听不见的超自然声音?他将双手捂住耳
朵,但那是愚蠢无用的举动。巷弄里死伤惨重,和他一样的生物四散逃逸,被捕捉
然後焚毁。接下来什? 也没有,一片空茫的静默。人类世界还是照旧运转。
但他太过着迷,完全忘记害怕。每一秒锺都是永恒的凝结,冰柜凝聚的雾粒如
此美丽,那位老太太手捧着牛奶,眼珠像两颗小小的钴蓝石。
阿曼德面无表情,墨镜下的模样如同面具,双手插入口袋。门铃响起,一个年
轻男子走进来买一罐德国啤酒,然後又走出去。
『结束了吧?』
『暂时。』阿曼德说。
直到他们坐上计程车,他还是没有说话。
『它知道刀锋女王们躲在那里,它听得到。』
『刀锋女王不知道在刀锋女王们得以安全避难之前,它就能够找出刀锋女王们。』
他喜爱这种滋味,被群众推向前门,他们快要被挤向里面。人群如此雍塞,他
几乎无法举起手臂。年轻男女美妙地推动他,当他看到刀锋女王德等身海报时,不禁
又笑出来。
他感到阿曼德的手指搁在他的背脊,感知到他的全身兴起微妙的变化。前方有
一位红发女子转身看着他们,接着她转向门口。
一阵柔软的震动通变他的全身。『阿曼德,红发……』颜色就像是梦中的双胞
胎,当他说出『双胞胎』时,她的绿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接着她的脸庞消失不见,闪入大厅内。
『不是。』阿曼德轻轻摇头,丹尼尔可以感到他沈默的狂怒。当他被侵犯到的
时候,眼色就像玻璃一般。『泰拉玛斯卡。』他轻轻说着,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嘲
笑。
泰拉玛斯卡,这个字美丽的击中丹尼尔,他从记忆的无名深处找到拉丁文的字
根:动物面具。那是个用以形容巫师或女巫的古老字眼。
『但那究竟是什麽意思?』他问。
『意思就是说,刀锋女王是个大笨蛋。』阿曼德说,眼睛闪过一抹古老的痛苦:
『但已经没什麽差别了!』
凯曼
从主道路上,凯曼看着刀锋女王的跑车滑入停车场。他几乎是隐形的,即使穿上
风格独特的卡其裤与外套(那是他刚 从商店橱窗中不告而取)。他不需要银边墨
镜,也用不着遮掩发亮的皮肤,横竖所到之处的人们身上都是闪亮夸张的化妆。
他更靠近刀锋女王些,像是从那群簇拥着他的崇拜者身边奋力游过。最後他终於
看到那家夥的璀璨金发,也看到他对着自己的观众抛飞吻。这只魔鬼真是魅力无穷,
甚至还自己开车,差点要撞上他的爱慕者,但他却一边诱惑着他们,对他们调情,
仿佛他的手脚各自行动。
狂欢,胜利,这是刀锋女王现在的感想。他那位黑发的伴侣,路易斯正坐在车内
的助手席,瞪着尖叫的观众看,仿佛他们是一群天堂鸟,不知道这情势是怎? 回事。
他们都不知道女王,也只明白双胞胎的梦境。他们的无知真是令人震惊,而他
们年幼的心灵真好探测。显然地,刀锋女王经过这? 长久的蛰伏,已经准备好要跟每
一个同族大干一番。他把自己的心思像外衣般地穿在身上,昭然若揭。
『猎杀刀锋女王们吧!』这是他对群众所说的:『杀死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是邪恶的物种,与
刀锋女王们狂歌欢舞当然很棒,但是当你更进一步,认真的玩意就会开始,到时候你就明
白刀锋女王从未说谎。』
有一瞬间,他的眼睛与凯曼四目相对,无言地说着:刀锋女王想要超凡成圣,可以为
这个目标一死。但他不知道有谁读取到这个讯息。
那个旁观而有耐心的路易斯,来到这里的原因只为了纯粹的爱意。这两个终於
在漫长的分离之後遇上对方,真是非比寻常的重逢啊。他们已经不可分离,只要其
中一人消失,另一个也无法独存。而他们对於这一夜的忧心与憧憬却是十足十地人
性。
他们甚至不知道女王的怒火已经烧到眉头处,就在不久前她已经一手焚毁旧金
山的吸血鬼聚会所;而在此刻,位於卡斯楚街素有恶名的吸血鬼酒吧也陷於祝融的
烈焰。女王对於那些仓皇逃难的子民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不过,位於现场的许多
饮血者也同样不知道这些事。他们过於年轻,无法听到年长者的心念传递,或是死
者的尖叫。双胞胎之梦也只是徒自增添他们的困惑罢了。他们从各个角度瞪视着黎
斯特,来到此处的目的爱憎恨或宗教性的狂热。他们想要毁灭他,或者将他塑造为
上帝的化身,没有谁知道危机就迫在咫尺。
然而,双胞胎现在呢?那些梦境的缘由是什? ?
凯曼看到车子再度启动,开往激光比武会场的後方。他看到身後的星辰,点点的光
芒悬挂於云雾缭绕的城市上空。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个主宰的冷酷气息。
他转身进入会场,小心地从人群中切开一条路。如果在这种蜂拥的人潮中不慎
忘记自己的力道,那可是会造成灾难呢。他会在不自觉中让人类皮开肉绽。
他又看看天空,终於进入会场,轻易地催眠那个检票员,从而走向进入距离舞
台最近的阶梯口。
会场几乎已经满载,他到处张望,感受这种气氛,就像他感受任何事物一样。
会场本身不算什么,只是一个装载灯光与声色的壳穴,丑陋的现代式建 。
但是那些人类真令他垂涎啊,他们闪耀着健康的光泽;每一处都塞满美好的躯
体,没有被蛀虫侵蚀的肌肤,骨头也没被折断过。
事实上,这样一个活力充沛的健康现代化城市让凯曼心旌摇荡。他是在欧洲见
识过无可想像的财富,但这个人的魔术塑胶卡片从机器处取出现金,城市里都是美
仑美奂的高楼,旅馆更是精彩无比。这个被湾区海风吹拂浸润的城市,像煞了哀鸿
遍野的世界的避难乐园。
难怪刀锋女王选择这个地方当他的秀场,这些受尽娇宠的青少年都算是好孩子,
从未被剥夺或损伤过。他们应该是适合与邪恶搏斗的人们,当他们终於发现象徵与
实物等同为一。孩子们,赶紧觉醒过来,闻闻这等血腥的况味吧!』
然而,还会有时间来上演这等场景吗?
无论刀锋女王的计划是什么,那都还没有施行;但是女王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而
且刀锋女王压根就不知道。凯曼跑向最後一排的座位,也就是他方 潜伏的位置。他
舒适地坐下来,推开两本不为人注意的『吸血鬼小说』
先前为了打发时间,他那两本书。路易斯的故事宗旨:『提防那无止境的空虚!
』,以及刀锋女王的历史:『这样那样这样那样,这全部都没有意义可言。』他们为
他解惑不少迷题,凯曼对於刀锋女王用意的猜测也得以印证。不过,对於双胞胎的秘
辛,那两本书当然什? 也没提到。
至於女王真正的企图,他还是如坠五里雾中。
即使到现在,马瑞斯还活在冰层下,虽然她因为他毁掉自己的圣殿而惩罚他,
但却没有杀死他: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桩。他从冰层的囚牢中对着世界各地的
古老吸血鬼求援、警示,凯曼知道有两个不朽者朝着马瑞斯的方向前往,虽然其中
之一,马瑞斯自己的孩子,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声。潘朵拉,那是她的名字,一个孤
寂而充满力量的吸血鬼。另一个叫桑提诺,并没有她那? 有力,但却听得到马瑞斯
的声音。
只要她愿意的话,女王随时可以干掉他们两个。但是他们还是往前行进,并未
受到阻挠。
她的选择基准是什? ?女王会留下这些集中於演奏会场的幸存者,应该是为了
某些目的……
丹尼尔
他们已经进入会扬,只要再前进几步,就可以抵达一楼的巨大开放性区位。
拥挤的人群松散开来,如同流向各个渠道的液状石膏。丹尼尔往中央的区位移
动,手指拉住阿曼德的腰带,以防在人群中被冲散。他的目光浏览着马蹄型的剧场,
一环环的座位直达天花板。四周的人类争先恐後爬向楼梯、垂吊在铁链上,或是加
入他身边的拥挤人群。
一阵烟雾升起,轧轧作响的噪音。就在那刻意扭曲的视域,他看到『其他的同
类』!他目睹无可规避的、活人与不死者的差异。如同他一般的生物散布四处,假
扮成人类,但如同月夜下猫头鹰的眼珠一般醒目。无论是化妆、墨镜、宽边帽、长
大衣,这些都无法阻挡彼此的辨认目光。差异点不只是肌肤上的光泽,还有移动时
的缓慢优雅姿态,仿佛他们是精灵甚於血肉的存在。
噢,终於看到这些兄弟姐妹!
但他感应到的是一股不诚实的仇恨。他们爱慕刀锋女王,但又同时谴责他。他们
喜爱惩罚他、虐待他的游戏。突然间他看到一个满头黑发的强壮家夥,在那丑陋的
瞬间,他对着丹尼尔裸露出向了,揭露出全盘计画。在人类无法企及之处,他们将
切割刀锋女王的四肢,砍下他的头颅,在靠海的祭坛上焚烧他的遗骸:这就是那怪物
与其传说的下场。你要加入刀锋女王们还是阻挠刀锋女王们?
丹尼尔笑出声来:『你才杀不死他呢。』当他看到那家夥藏着的镰刀,不禁哑
口无声。然後那野兽转头走开,丹尼尔仰头望箸烟雾弥漫的天空,心想着:有个人
知道这一切秘密!他觉得心神恍惚,快要抓狂了!
阿曼德的手碰触他的肩头,他们来到正中央的位置,人群不断增生。女孩的皮
裙擦撞着飙车手的皮衣,皮革掠过他的嘴唇。他还看到一个打扮成红色恶魔、头顶
巨角的人;有个人就成骷髅头,附加金色的卷发与珍珠色的发饰,不时有叫声响起。
那群飙车手叫得像狼嚎一般,有人防卫性地呼喊『刀锋女王!』,每个人都抬头张望。
『阿曼德又显现出迷惘的神情,那表示他正在深思。眼前的一切似乎对他并无
意义可言。
『大概有叁十个。』他凑近丹尼尔的耳边说:『其中有一两个非常古老,他们
的法力足以在顷刻间收拾掉刀锋女王们每一个。』
『在哪里?告诉刀锋女王他们的位置。』
『用心倾听,』阿曼德说:『你自己就可以看到,刀锋女王们躲不过他们的。』
凯曼
玛赫特的孩子,洁曦卡。这个意念让凯曼失去防备。保护玛赫特的孩子,让她
平安离开这里。
他警醒过来,将五感磨锐。方才他一直听着马瑞斯的声音,马瑞斯不断想让黎
斯特它受调整的年幼耳朵敞开来,好听见他的呼唤。刀锋女王就在後台,面对着一面
破镜子。玛赫特的孩子……这是什? 意思呢、无疑地,她是一个人类女子。
又传过来那思绪,那是一个力道十足但不假遮掩的心灵:照顾洁曦,阻止母后
的作为……然後就没有下文,这就像是无意间瞥见另一个个体的灵魂,探见那光灿
易逝的流泉。
凯曼的目光慢慢移向对面的阳台,越过杂杳的楼层。就在这个城市的遥远死角,
有个古老的吸血鬼伺机以待,恐惧女王的作为,但又渴慕见到她。他来到这里赴死,
但要在最後的瞬间真正凝视她的容颜。
凯曼闭上眼睛,将这些映像驱赶出去。
接着他又听见原先的呼唤:洁曦卡!在那悲怆动人的心念之後,更震慑他的是
玛赫特的存在。他看到玛赫特的意象,被爱意包围,如同他自己一样古老白皙。这
个瞬间带来至极的痛苦,他颓然坐倒在木椅子上,将头低下。然後他又抬起头来,
看着铁栏柱、丑陋的黑色电线、以及铁锈般的探照灯。你们在哪里?
就在大厅对面的最後方,他看到那心念的来源。噢,这是今晚他所看到的最古
老的一个:高大威猛的北欧吸血鬼,穿着褐色的粗犷外衣,浓密的稻草色金发,浓
厚的眉毛与深陷的蓝眼睛显示出沈思的表情。
这个吸血鬼正以心电感应追踪一个娇小的人类女子,她正奋力挤向主要区位。
洁曦,玛赫特的人类女儿!凯曼难以置信地观察这个娇小的女子,当他看到令人惊
叹的肖似处,泪水几乎要流下来。和玛赫特一样的卷曲红色长发,小鸟般的轻巧骨
架,聪慧而充满好奇心的绿色眼眸,横扫着他的视线。这个女子在人群中任由他人
推挤。
玛赫特的无关、玛赫特的皮肤--当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如此白皙,散发出生命
的透明光泽,如同贝壳的内里。
透过一抹鲜明无比的记忆片羽,他看到自己的黝黑手指压着玛赫特的雪白皮肤。
就在他强暴她的过程,他将她的脸推向一边,抚摸她纤柔的眼皮;不到一年之後他
们竟然将她的眼睛挖出来,而他还是难以忘却她肌肤的触感。
後来他捡起那双眼球,将它们……
他簌簌发抖,肺部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记忆不再流失模糊,他不会再让自己从
痛苦的记忆走失,化身为嬉笑无感的小丑。
没错,那是玛赫特的孩子,但怎么可能?经过如斯漫长的无数世代,玛赫特的
容颜竟然再度绽放於这个女子身上。看情况,她正奋力迈向最靠近战场的前方席位。
当然,那绝非不可能,他迅速了解这一点。大概有叁百代吧,打从六千年前他
奉命执行国王的敕命,直到二十世纪的现在。可能少於叁百代也不一定,在人群的
乱流中,他反而看得更是分明。
更惊人的是,玛赫特自己知道她有後代,她更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的人类後裔。
那个高大北欧吸血鬼的心灵立刻透露出这个事实。
他扫描着那个吸血鬼,得知玛赫特还存活着,成为她现世家族的守护者。玛赫
特是个力量与意志的化身,不告诉他(她的吸血鬼随从)双胞胎之梦的解释,只是
送他来这里,代替她守护洁曦卡。
但是她真的活着,凯曼想,她还活着!如果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是否她的双胞
胎妹妹也还活着?
凯曼更进一步地窥探这个吸血鬼的内心,但他充满着焦灼如焚的保护意念,要
把洁曦救出来,不但远离女王的魔爪,更让她远离这个地方,否则她将看到无人能
解释的异象。
这位同时兼具战士与教皇身段的高大吸血鬼恨透了女王的存在。他恨她打断他
忧郁平静的永恒生命,也憎恨他自己对於这个女子(洁曦)的甜蜜忧伤爱意,夺掠
了自己的警觉力。他知道灾祸的严重程度,从这个大陆的一端到另一个大陆的彼端,
几乎所有的饮血之徒都被干掉,只除了为数甚少的残留者。他们大部份都群集在这
里,压根就不知道威胁着他们不死生命的命运。
他知道双胞胎之梦的内容,但不明白它的寓意。毕竟他从未认识红发双胞胎,
他服膺的是一位红发美人。凯曼又看到玛赫特的面容:从灰泥面具当中,她镶嵌的
人类眼珠疲惫地望前方探视:马以尔,不要再多问了,照刀锋女王说的去做就是。
一片静默。那个吸血鬼察觉到自己正被监视。他的头稍微回转,试着从人群中
点出那个侵扰他心灵的存在。
名字的力量造就出辨识,这位人物知道自己被认出来。凯曼立即将他的名字与
刀锋女王书中的马以尔连结起来。没错,就是那位督以德教派的修土,将马瑞斯诱使
到神圣的祭坛,让血之神再造出马瑞斯,派遣地到埃及去寻找母后与父王。
没错,就是同样的那位马以尔。他感觉到自己被辨识出来,相当厌恶。
就在刚开始的狂怒退潮,所有的思相与情绪也消失无影。真是眩目的力量展示
哪,凯曼如是评估。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那个吸血鬼找不到他。他在人群中揪出
两打以上的苍白面孔,但都不是凯曼。
就在这时候,洁曦已经到达目的地。她轻巧潜入那群肌肉纠结的飙车手占据的
地盘,抓住木制战场下方的那根柱子。
她的银手镯在人群中乍现光芒,那情景如同戳进马以尔防护罩的一把匕首;在
那流光般的瞬间,他的爱意与思绪完全曝现出来。
这家夥活不长久,凯曼想着,如果他不变得聪明些。显然他受到玛赫特的悉心
调教,或许还接受她古老有力血液的滋养,不过他的心灵尚待培训,脾气也要多加
克制才是。
就在洁曦身後,凯曼察觉到另一个惊人的同类;比马以尔年轻许多,但却和马
以尔的实力相当。
凯曼搜寻着他的名字,但这个生物的心灵是一片完美的空白,连一丝性情都不
予泄露。当他死时还是个少年,一头红褐色的长发,过大的双眼。不过要知道他的
名字也不难,只要留神注意他旁边们个雏儿丹尼尔。原来他叫阿曼德,而丹尼尔才
刚死没多久,身上的组织细胞都随着恶魔的化学激素起舞。
阿曼德立刻吸引了凯曼。当然地就是那个路易斯与刀锋女王笔下的阿曼德:拥有
年少形貌的不朽者。他 不过五百岁,但是他完美冰冷地遮掩自己,不予区辨同伴
或敌人。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正被观望,将那双柔美的褐色眼睛转向後方的凯曼。
『刀锋女王无意加害你或你的雏儿。』凯曼以 形缓缓默念,一边强化自己的思绪。
『刀锋女王不是母后的朋友。』
阿曼德听是听到了,但不予回应。无论对於这个无比古老的同类感到何等惊悸,
他还是得以完美掩饰。人们可能以为他注视的是凯曼背後的那道墙壁,或是那些青
少年谈笑走动的门口。
难以避然地,富马以尔又因为洁曦而心念波澜,这个神秘引人的五百岁不死者
意识到他的存在。凯曼觉得自己了解也喜爱阿曼德。当他们的眼神再度碰上,他感
觉到这个生物的双重历史被自己的纯粹度支撑与见证。如今他又强烈感应到当时在
雅典的那种孤寂。
『不像刀锋女王这个单纯的心灵,』凯曼低声说:『你失去一切,因为过於知道这一
切。无论你走到何处,总会遇到相似的险峻高山与深邃幽谷。』
当然,没有反应。凯曼耸耸肩,对自己微笑。无论如何,他让阿曼德知道,自
己会尽力帮助他。
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帮助这两个可能度过永恒时光的同类。更重要的问题是,
要如何透过这个火气强旺、充满戒心的马以尔,找到他全力奉献忠诚的玛赫特。
凯曼以轻缓的话语对着阿曼德说:刀锋女王告诉过你,刀锋女王并非女王的朋友。与人群杂
处,不要分开。只要你一落单,她就可能攻击你。
阿曼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旁边的雏儿丹尼尔兴高采烈,沈浸於周围的光
热,他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恐惧、计划或梦境。拥有这? 一个有力的照顾者,真
是个幸运的家夥。
实在太过孤独,凯曼不禁站起身来,他想要接近他们其中之一。这是当时他在
雅典、刚开始记起这一切的反应:想要接近某个同类,想要与他交谈、触摸。
他环绕整个厅堂,一边往前行进,只避开安放巨大银幕的那一端。
他以人类的优雅缓步前进,一边留神不要损伤撞到其他人类。他刻意缓慢行进,
为的是要让马以尔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本能地知晓,只要他适当地接近这个傲慢不斗的家夥,就不会造成侮辱。当
马以尔察觉到他正在接近,他就加紧脚步往前。
不像阿曼德,马以尔无法掩饰他的恐惧。除了玛赫特,马以尔没有看过第二个
如此古老的吸血鬼,他只得严阵以待。凯曼送出一样的温暖欢迎讯息,但无法改变
这个战土的敌对姿态。
此时,激光比武会场已经满载,出入口也上了锁。门外的孩子们尖叫槌打,凯曼还
听见警车的尖厉声音。
透过巨大的廉幕,刀锋女王与他的同伴往外探看着。
刀锋女王拥抱他的伴侣路易斯,两人热烈地亲吻,那几个乐手环抱着他们。
凯曼停下来,领略着人群散发出的热烈气息。
洁曦将手臂搁在战场下方的边陲,下巴放在手背上。她背後那群身穿皮衣的男
子粗鲁地推向她,但是他们无法移动她分毫。
即使马以尔尝试这? 做,大概也办不到。
当他注视着她,某个东西突然流进凯曼的心底,那是『泰拉玛斯卡』这个字眼。
这个女子是灵异侦探组织的一员。
不可能吧?然後他嗤笑自己的纯真。这可是充满惊吓的一夜啊,但是泰拉玛斯
卡竟然到现在还存在,真是不可思议得很,当时他玩弄并折磨他们的成员,最後由
於悲悯他们的纯真无知,还真放过他们。
噢,记忆真是不堪的事物。且让他的众多前世化为空无吧!他还记得这地些游
者的面目,这些泰拉玛斯卡的僧侣横越大陆追逐着他,在羊皮纸上记录他的行迹,
他们的鹅毛笔直到深夜还忙碌不休。在那段记亿中,他叫做班杰明,在他们的拉丁
文献,他被冠以『恶魔班杰明』的名号,盖着腊泥的文件连夜送到阿姆斯特丹的总
部。
对他来说这是有趣的游戏:偷取他们的信件,增添注解之後再还给他们;吓唬
他们,半夜里爬上他们的床,揪着他们的喉咙,摇晃着他们。这都很有趣,但那又
如何?一旦趣味消失,他总会失去记忆。
然而他爱着他们,这些人类并非拔魔师、狩猎女巫者,也不是可望宰制他不朽
能力的法师。有一回他甚至想跑到他们的总部地窖沈睡,因为以这种观望式的好奇
心,他们绝对不会背叛他。
试想想看,那个组织如同罗马天主教会一样存活过上千年的时光,眼前这位戴
着银手镯的女子,马以尔与马赫特的挚爱对象,竟然是这特殊机构的一员。难怪她
挤到前方去,仿佛冲向圣坛的底部。
躁动的群众穿越过他们,像是通过一面静止的墙壁;马以尔镇近凯曼,算是一
种表示欢迎与信任的姿态。他的目光扫射整个大厅,已经没有空位子,更底下是一
片彩色灯光与飞动长发、拳头组成的汪洋。接着地忐忑地触摸凯曼,仿佛无法不这
么做。他用指甲轻轻地抚触凯曼的手背,而凯曼静立不动,默许这小小的探索。
不知道有多少次,凯曼见识过不朽者之间的这种过招:年轻的那方禁不住去触
摸年长者的肌理质地,就像是基督教的圣徒忍不住伸手抚摸基督身上的圣痕,因为
光用看的还不足够。另一种更世俗化的类比使得凯曼发笑:就像是两只猛上忍不住
互相检视对方的爪牙。
就在底下,阿曼德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当然他看到马以尔轻蔑的目光,但他
并没有什? 认可之意。
凯曼转过身去拥抱马以尔,但那举动只是惊吓到马以尔。凯曼感到一阵失望,
礼貌性地退开来。刹那间,他感到无比困惑,往下方看着美丽的阿曼德,後者以全
然的被动回望着他。但是,现在是坦白告诉对方的时机。『你得加强自己的防护罩,
朋友。』凯曼温和地说:『不要让你对那个女孩的爱意暴露自己的行纵。只要你不
透露她的根源与保护者,她就会很安全。对於女王而言,某个名字向来就是禁语。

『那女王现在身在何方?』马以尔问道,他的恐惧与愤怒再度升起。
『不远处。』
『没错,但是是哪里?』
『刀锋女王也不晓得。她烧毁了聚会所,追捕那几个来不及到此处的浪游者。她藉此
打发时光,而这些是刀锋女王透过那些牺牲者的心灵所取得的资讯。』
凯曼可以感应到这家夥微妙变动的怒意。很好,愤怒取代了恐惧。不过,基本
上这家夥是好斗,他的心灵还不够成熟啊。
『你为什? 要警告刀锋女王?』马以尔质问:『她不是听得到刀锋女王们的所有对话吗?』
『刀锋女王不以为她办得到,』凯曼平静地回答他:『刀锋女王是第一代的血族,朋友。刀锋女王
们能够听见同类与人类的心灵波动,但这等咒力对於後代有效;同一代之间听不到
对方的信念。每一代的吸血鬼都是如此。』
那个巨人显然被震慑了,他想着:原来连玛赫特也听不见女王的动向!可是玛
赫特并未向他承认这一点。
『没错,』凯曼说:『母后也无从和道她的下落,除非透过你的心灵窥见她的
动态。所以,好好守护自己的思绪吧。从现在起就以一般人类的声音跟刀锋女王说话,因
为此地汇集无数这样的声波。』
马以尔皱眉思考着,他怒视着凯曼,似乎想揍他一拳。
『这样就可以蒙蔽她?』
『记住,』凯曼说:『多馀性就是本质的对立面。』他看着阿曼德说话:『她
听得成千上万的音流,未必能够掠获特定的一个声音。如果她要专注於追踪特定的
心灵,必得关闭其他心灵界线的通道。你这麽古老应该懂得这些技巧吧?』
马以尔没有大声回答,但显然他听得懂。心上感应的禀赋对於他向来是一个诅
咒,无论他听见的是同类的吸血鬼或是人类。
凯曼微微点头。心念感应,真是个美妙的形容,足以蒙显那无止境的疯狂共感。
无论他静止不动、藏身於埃及古墓的一隅,他非得倾听世界的辗转呻吟,完全不知
道自己何许人也,为何变成如此。
『这正是刀锋女王的重点,朋友。』他说:『经过这两千年,当你正与那些声流奋战
时,刀锋女王们的女王只怕已经陷溺其中。看起来刀锋女王向越这个世界,伸出食指
在她眼前一弹,夺去她的注意力。不过,可别小看这几千年都静止不动的这位女王,
那不是聪明之举。』
这个想法惊扰到马以尔,不过他明白个中的逻辑。就在底下,阿曼德还在注意
着他们。
『她并非全能,无论她自己知道与否。』凯曼说:『她总以为自己足以攀摺九
天星辰,但又惊惧地往下坠落。』
『怎? 样?』马以尔兴奋起来,挨近他些。『她究竟是什? 样子?』
『她脑子里充满着不切实际的狂想与空谈,就像刀锋女王那样。』凯曼耸耸肩:
『自以为能够超凡成圣,还纠集一群教徒来膜拜顶礼。』
马以尔冷淡而犬儒的微笑着。
『但是她究竟在打什? 主意?没错,他是以那些该死的歌曲唤醒她,但她为何
要毁灭刀锋女王们?』
『当然个中必有深意。刀锋女王们女王的行事必定蕴涵深意,即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
事,她也非得赋予一拖拉库的壮观御意不可。而且你也知道,刀锋女王们并不会随着时间
的流逝而剧烈转变;如同迎风舒展的花朵,刀锋女王们只会变得愈来愈像自己。』他又看
了阿曼德一眼:『至於她的用心何在,刀锋女王只能告诉你刀锋女王的推论……』
『请告诉刀锋女王。』
『这场激光比武会之所以如期举行,是因为刀锋女王盼望如此。激光比武会一结束,她还
会屠宰更多同类。但是她会放过一些人,有些是因为必要性,有些是留下来当见证。

凯曼看着阿曼德,不禁赞叹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竟然深藏如斯的智慧,而马
以尔焦躁疲惫的五官就没那么高明。但是,他无法确定谁理解得最透彻。马以尔发
出酸涩的笑声。
『见证?刀锋女王看不是这样,她没有这? 精细。她会饶过某些人,只因为那是黎斯
特? 爱的对象罢了。』
凯曼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试想看看,』马以尔以发音尖锐的英文说:『刀锋女王的伴侣路易斯,他不就
好端端的?还有卡布瑞,那恶魔的母亲就在不远处,等时机一到就设法与她儿子开
溜。至於那个你欣赏不已的阿曼德,也是因为刀锋女王想再见到他,所以就还活着。
至於阿曼德旁边那个小鬼,就是写出那本天杀的小说,如果有谁知道他的面目,一
定恨不得将他碎 万段……』
『但还有一些生存者,』凯曼说:『例如她杀不死刀锋女王们其中几个,至於前往营
救马瑞斯的那几个,刀锋女王只知道他们的名字。』
马以尔的表情有些变化,多少显现出人类脸红的神态。凯曼很清楚他的想法:
如果玛赫特能够亲自保护洁曦,他一定造就去搭救马瑞斯。他试图消抹心灵中玛赫
特的名字,他非常畏惧她。
『没错,你该好好隐藏这些资讯,』凯曼说:『但是起码要告诉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无能为力,』那道墙已经筑起,无法穿透。『刀锋女王只接收命令,并末被给予
答案,朋友。刀锋女王的使命是设法活过这一晚,守护刀锋女王要保护的对象。』
凯曼本来想施加压力,可是并没有这? 做。他感应到周遭的气流兴起些微的变
化,微弱到让他无法判定那是声音或律动。
她正朝着激光比武会场而来。他从自己的身体撤退,化为一股纯粹的倾听之力,没
错,那正是她。夜晚的杂杳音色让他有些困惑,不过她无法隐藏自己的声波,那是
她自身的呼吸、她的心跳、她以超凡速度划破空闲的纯粹力量,同时让人类与非人
类心惊胆发。
马以尔与阿曼德都感应到她,就连阿曼德旁边的小鬼也察觉到,然而在场还有
许多年幼之辈浑然无知。一些听力较佳的人类似乎也感受到些许异状。
『刀锋女王得离去了,朋友,谨记刀锋女王的劝告。』现在不可能再多说什? 了。
她已经近在咫尺,开始侦测与扫览这个地域。
他有股冲动想要窥视她,从那些瞥见她的心灵中入手。
『再会,刀锋女王的朋友。』他说:『刀锋女王不好再待在你身边。』
马以尔困惑地看着地,底下的阿曼德连忙带着丹尼尔到人群拥挤之处。
大厅整个暗下来,在那一瞬间,凯曼以为们是她的戏法,某种狰狞而暴虐的审
判已经到来。
只不过,每一个他周围的人类孩子反而知道那是激光比武会揭开序幕的仪式。厅堂
的四周疯成一片,躁动不绝,最後化为集体性的震动。他可以感应到地板的震颤。
人类的青少年点燃打火机,现出一丛丛的细小火焰。一抹美丽的光量带出千万
晃动的人影,尖叫声源源不绝。『刀锋女王可不是懦夫。』马以尔突然发话,仿佛他无法保
持沈默。他揽着凯曼的手,又因为反感於坚硬的白皙质地而任它掉落。
『刀锋女王知道。』
『帮帮刀锋女王,帮助洁曦卡。』
『不要再提及她的名字!刀锋女王告诉过你,远离她是最好的保护方法。督以德人,
你又被击倒了。此刻必须以智谋战斗、而非愤怒。混在人类观众之间,刀锋女王能帮你就
会尽量帮。』
他还有许多未竟的话语。告诉刀锋女王玛赫特的下落!但是为时已晚,来不及问这个。
他转过身去,悠然行走於观众席之间,最後通到一个狭长的紧急出口阶梯。
就在幽暗的战场上,人类比武家出现了,开始准备电线机与乐器等等。
刀锋女王从幕後大步跨出,黑色披风在他的周身舞动,他走向战场的最一
前端。他拿着麦克风,站在距离洁曦不到叁尺远之处。
群众已经歇斯底里起来,叫闹喧嚣不已,凯曼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听过这等
噪音。因为那愚蠢的狂热,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方面也是取笑那个如此喜爱这等
狂热的家夥:就连凯曼笑出来的时候,他也跟着哗笑。
刹那间一阵白光袭来,战场赫然通透明亮。凯曼瞠目结舌,注意力不是在战场
上的那些真人,而是巨幅银幕上足足有叁十尺高的刀锋女王。那个生物冲着他笑,摇
摆着身躯,晃动那头丰盛的金发,将头往後一仰然後便嘶吼出声。
观众们已经心费神驰,轰然的吼声塞满每一双耳朵,刀锋女王强力的声音吞噬了
会场的任何其他音色。
凯曼闭上眼睛。蹶身於刀锋女王怪物般的吼叫声,他还想尝试找出女王的位置,
但却徒劳无功。
『刀锋女王的女王。』他喃喃低语,虽知无望却还是四处搜索。她可是站在外面的草
坪坡道上倾听这震耳欲聋的演出?随着周遭人类的视线与感官,他看到柔和湿润的
清风与灰暗无异的天空。高耸建筑物与倾斜山坡上的繁密灯光是旧金山的营火,犹
如月色或飘曳银河般地震慑人心。
他闭目揣想她的模样:只身站在雅典的街道上,眼见她的孩子们深受烈火纹身,
斗蓬的扣子松开来,头发梳理成辫子。她看上去俨然天堂的女神,她向来爱这一套,
这些世纪以来也栖息於各种祷文的形象。就在电力的照明下,她的双眼灿然而空洞,
嘴 柔软无瑕。她甜蜜的模样简直美绝人寰。
这景象将他带回无比久远之前的那一刻,当时他只是个人胆识俱裂的凡人,奉
她的谕旨来到寝宫。他的女王遭受月亮的诅咒,如今甚至无法忍受强烈的灯光。她
看上去暴躁无比,来回在泥石板上踱步。
『那对双胞胎,』她说:『就是那对邪恶的双胞胎下的咒术。』
『请开恩,』他乞求着:『她们绝非恶意,刀锋女王发誓这是真的。请释放她们吧,
陛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当时他是多? 悲怜她们:那对双胞胎,以及身受感染的女王陛下。
『是嘛,不好好整治她们的话怎测得出真假?』她说:『靠近点,刀锋女王忠心的侍
卫长,你向来都以赤忱服侍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的女王,你要刀锋女王做些什么呢?』
她的表情还是如许可爱,冰冷的小手触摸他的喉头,以令他震怖的力气抱住他。
他惊骇无比,只见她的双眼发直,口唇张开。当她以恶梦般的优美姿态起身行走,
他看到她口中的那对獠牙。不会吧,你不会这样对刀锋女王的,女王陛下,刀锋女王是你的凯曼
啊!
他早该形神俱灭,如同古早以前的那一大堆饮血者。无声无息地消逝,如同在
每块土地上的百亿众生。然而仰还是活下来,双胞胎(至少其中之一)也存留至今。
她可知道那些可怕的梦境?她可从那些作梦的心灵中看到双胞胎?还是说自从
复苏以来,她便穷极每个夜晚行旅,没有注意到这些预兆?
刀锋女王的女王啊,她们可还活着呢,起码还有一个是活着的。切记古老的预言!他
巴不得现在她能读取他的心思。他怵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那个排骨般的躯
壳内。群魔乱舞的音律塞满他的耳壳,使得耳膜震荡不休。闪光灯使他难以视物。
他转过身去,将手搁在墙壁上,他还是首度被声音淹没成这样子。他让自己失
去意识,然而刀锋女王的比武将他唤回来。
以手指揉搓着眼皮,凯曼凝神注视着火般的煞白舞战场。看哪,那个妖魔以如
许的欢畅狂歌起舞,凯曼情不自禁地深受感动。
刀锋女王有力的男低音毋须电子乐器助阵,即便是那些混迹人群的不死者也显然
跟着神迷目眩。如此的激情带有无比的感染力,凯曼举目所及之处,人类与不死者
都被迷得晕陶陶。战场上下的躯体扭动成一片,声流高亢响起,整个厅堂随着脉动
摇摆起舞。
刀锋女王的脸庞被摄影机放大,他的蓝眼对着凯曼眨动:
『你们明知道刀锋女王是什麽东西,为何不杀死刀锋女王?』
在电吉他的尖利声响中,刀锋女王的笑声响彻厅堂。
『当你们目睹邪恶之时,难道还不认得它吗?』
如此坚决地信仰着明与英雄行止啊!凯曼看得见这家夥的眼底透出一丝灰色阴
影,那是对於悲剧的需索。刀锋女王甩过头去,又吼叫起来,他将脚步贯入地板并嚎
叫如狼。他看着橡架屋顶,仿佛那是苍天星辰。
凯曼强迫自己离去,他得落跑了。他笨拙地走向门口,仿佛被比武的洪流淹毙。
即使是平衡感也遭受影响。闪光般的比武追随他到防火梯,不过他至少不用看到那
些闪光灯。他倚着墙壁,试着看清楚些。
血的气味涌上,那是众多饮血者的饥渴意念,以及通透木头与泥灰墙壁的比武。
他走下阶梯,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然後通往一座废弃的荒地。他弯下身,
双手紧抱着膝盖。
这样的比武宛如太古之音,当时只有肉体的比武,心灵之音。尚未被发明。
他看到自己正在起舞,也看到国王(当时他所爱戴的人类之王)凭空跳跃,听
见鼓声隆隆,风笛的声响。国王将啤酒递给凯曼,餐桌上满是烧烤的野味、闪亮的
水果,以及热腾腾的面包。女王完美而宁静地坐在金椅上,精致整理的头发上插着
薰香蜜腊的梳子,梳子逐渐在热气中蒸发溶解。
某个人将小棺木放到他的掌心,在盛宴的宾客中照例要相互传递那具棺木,为
的就是提示着:尽情吃喝纵乐,死亡近在身侧。
他紧握着棺木,是否现在要传给国王?
他感到国王凑近他说:『好好吃一顿吧,凯曼,明日刀锋女王们将起军到北方,宰掉
最後一族食肉者。』国王甚至懒的看那棺木一眼,漫不经心地传给女王,女王也是
看都不看就传给另一个人。
最後一个食肉部族,听起来真是棒透了。直到他眼见那对跪在圣坛的双胞胎,
真正明白事态不对。
强烈的鼓声吸走刀锋女王的嗓音,人类经过凯曼身旁,几乎不察觉他就在那里,
一个吸血鬼匆匆走过,也同样无法感应到他的踪迹。
刀锋女王开始唱起『黑暗儿女』这首歌,歌词描述那群隐身於巴黎圣婴公墓的不
死者,被迷信与恐惧所困。
刀锋女王们穿入光亮
刀锋女王的兄弟与姐妹!
杀死刀锋女王吧
刀锋女王的兄弟与姐妹!
凯曼摇摇晃晃地走动,直到噪音稍微不那么巨大的外面大厅。一股清凉的冷空
气迎面吹来。平静感慢慢回到他身上,当他把双手伸到口袋内、头低垂着,突然间
意识到附近有两个男子只盯着他看。他突然从他们的心灵视线看到自己,感应到他
们的疑虑与无可抑止的胜利感。那两位男生知道他这种不朽者的存在,似梦想过这
一刻,但从未料到能有实现的时候。
他往上方看去,他们就站在距离他二十英尺远处,仿佛这样的距离足以隐藏自
己——真是有礼貌的英国绅士!他们年长而饱富学识,线条深刻的五官配上正式的
衣着。他们的灰色大衣、夸示的领口、闪亮的丝质领带,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这
两个人看上去宛如从另一个世界横渡而来的探险家,游曳在随意摆动的华艳青少年
与噪比武之间。
他们以浑然天成的谨慎瞪视着他,似乎礼貌到忘记害怕。原来他们是泰拉玛斯
卡的资深成员,到这里是要寻找洁曦卡。
认得出刀锋女王们?当然你办得到。别在意,没有伤亡造成。
他沈默的心念逼得那个叫大卫•泰柏特的男士往後退,呼吸急促,前额冒出汗
水。然而那个绅士的姿态真是优雅,只是眯起眼睛,似乎不想被眼前的异象摄去心
神,想要在舞蹈的光线中看出分子的杂乱律动。突然间,人的一生看上去真是短促。
看看这位脆弱的人类,他的学养不过增添了生命遭受威胁的机率。若要转换他的思
绪、改变他的期待,真是再简单不过。凯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洁曦在哪儿,不
知道该不该干涉,终究那并没有什? 分别。
看起来他们既不想走也不想留,但他把他们钉在原地,震慑住他们。一部份也
是由於对他的尊敬,他们才这样一直看着他。他得说些什么, 能结束这糟糕的局
面。
不要再去找她了,像刀锋女王这样的人正在保护她。如果刀锋女王是你们,就会赶快离去。
这次的会面将会被泰拉玛斯卡的文件记录成什么样子?日後他一定要找个晚上
去瞧瞧。只知道他们把这些文献移到怎么样的现代场所?
他想到古老的时光,当时他在法国逗着他们玩。『请容许刀锋女王跟您说话!』他们
乞求着,那群眼珠永远发红的学者穿着破旧的衣衫,完全不像眼前的绅上:对於现
代的他们来说,秘仪法术是一种科学,而非哲学。他害怕当那个时代的绝望出,同
样地,这个时代的绝望也令他害怕。
走开吧。
他不用看就知道大卫•泰柏特点点头,与同伴礼貌的撤退。他回头看着他们走
向入口,进去激光比武会场。
凯曼又孤自一个了,他边听着比武边疑窦着自己为何要来这里,自己想要的是
什? ,一边盼望自己立刻失去记忆。但愿自己现在在一个可爱温暖的地方,周围的
人类都只知道他的真面目。在那里有着闪烁的电灯,以及漫步到清晨的无尽人行道。
万圣节的魔夜(下)
『不要烦刀锋女王,你这个狗娘养的!』洁曦猛踢那个将她抱起来、远离战场的男人。
『你这混帐!』他因为双倍的痛楚弯下腰,抵挡不住她的推打,终於退走了。
她已经被推离战场五次,奋力泅游在那群穿着黑色皮革的团体,像条鱼一样地
牢牢抓住木头柱子的边饰:那是以质材强劲的人工布料织成的绳索。
灯光一闪,她看见刀锋女王跳到半空中,再悄然无声地降落。他的声音不
需要麦克风助阵就嘹亮无比,吉他手如同小妖精般簇拥着他。
血痕一条条地从他脸上滑落,如同耶稣因为头顶的荆棘冠而流下圣血。当他旋
转时,金色长发也跟着飞舞起来,他将衬衫的扣子解开到胸口部位,黑色领带松松
地垂着。当他唱着无足紧要的歌词时,水晶蓝的苍白眼球充满光亮与血色。
当她看着刀锋女王,看到他被黑色皮裤包裹的大腿、摇摆的臀部时,心跳如同鼓
槌一般激烈。他又不费力地跳起来,仿佛可以轻易跳到演奏厅的天花板上。
没错,你亲眼见证了。没有其他的解释!
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正在哭泣。但是天杀的,还得再触摸他为证。她呆滞地
看着他结束这首歌,踩着最後叁小节节拍,而他的乐手们来回舞蹈、摇头晃发,尽
力跟上他的节拍。他们的声音与他的融合在一起。
老天,他可真是爱死这滋味了,根本没有佯装的空间。他如同浸在鲜血一般地
沐浴在群众的仰慕与爱欲。现在他开始唱另一首歌,将黑披风解下来,猛力转一圈
後扔到观众席上。大家轰然骚动,洁曦的背部被踩到,还有一只靴子搁在她的脚上。
这是她的机会,正当警卫在制止纷乱的时候,她得尽快。
她的双手握紧木柱,跳过那道栅栏然後直冲向那个正在舞蹈、眼睛注视着她的
形体。
『你,就是你!』她叫喊着,眼角注意到正在逼近的警卫。她把自己扔到吸血
鬼刀锋女王的怀中,紧抓住他的腰。当他丝绢般的柔软胸膛压住她,她感到一阵冰冷
的震动,嘴角品尝到血的滋味。
『天哪,果然是真的……』她低声说,心脏几欲炸开。没错,就像是马以尔与
玛赫特的皮肤,千真万确的非人类。原来她老早就把这样的生物抱个满怀,而她知
道现在已经没有谁可以阻止她。
她的左手抓起一把他的金发,看到他往下对着他微笑,看到他洁白无毛孔的发
亮皮肤,那对小小的犬齿。
『你这个魔鬼!』她像个疯女人般地又哭又笑。
『刀锋女王爱你,洁曦卡。』他对她低声说,仿佛取笑她似地微笑着,潮湿的金发掉
下来盖住眼睛。
她震惊地发现他将她抱起来在半空转圈子,底下的观众一团模糊,一条条暴力
的红白灯光流动着。她呻吟着,但还是一直看着他。没错,千真万确。她惊恐地揪
住他,因为他似乎要把她扔给底下的观众。最後他放她下来,对她行礼的时候头发
又拂上她的脸庞,嘴 掠过她。
震荡不已的比武变得微弱,仿佛她身在海底,他的呼吸掠过她,光滑的手指伸
向她的颈子,她的胸口与他的心藏短兵相接。然後一个声音对着她说话,如同她向
来接收的那种心灵声波,那声音知道她所有的问题也都能够给予回答。
这就是邪恶,洁曦,而你造就知道。
人类的手臂将她拉回去,分开他与她。她尖叫起来。
他疑惑地看着她,陷入深沈的、隐约记得的梦境。葬礼的祭坛,红发双胞胎…
…不过那只是一秒锺不到,他困惑地笑着,这回是那种公众笑容,如同刺痛她眼睛
的闪亮灯光。『美丽的洁曦!』他说,举起手来仿佛用以道别。当他们把她拖下舞
台时,她还是笑个不停。
她的衬衫与双手都沾满咸锈味的血迹,她觉得自己好像早就知道那滋味。她低
下头吃吃笑着,要感受到流通全身的战栗真是奇妙啊,知道自己正在同时发笑与哭
泣。警卫说了一些粗鲁的威胁言辞,但是那无所谓。观众将她推向开来,逐渐远离
中心区,一只沈重穿靴的脚踩着她,差点没绊倒她。她任由自己被推往後方,来到
出入口。
无所谓,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天按地转,如果没有蚂蚁窝般的人潮支撑着,
她早就不支倒地。她从未感到如此狂烈的解脱与释放。
疯狂的比武继续激光比武,彩色灯光下的面孔潮起潮落。她闻到大麻与啤酒的味道,
唤起焦渴。没错,该去喝点冷饮,她举起手舔去咸味的血滴,身体如同快要睡着般
地摇摇欲坠。一阵柔软的轰动传来,表示梦境即将开始。她舔着血滴,闭上眼睛。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又被推往空旷的地方,虽然没人推她。她睁开眼,看到自
己来到靠近大厅不远的後台。群众就在她的下方,在这儿她可以好好休息,没有问
题。
她的手抚摸油腻的墙壁,撞倒几个纸杯与一顶便宜的金色假发。她仰着头,纯
粹只想休息。大厅照过来的丑陋灯光刺着她的眼,血腥味仍然盘桓在唇舌不去。看
样子她又快要哭出来,那正是最适当的作法。就在那瞬间,没有过去也没有现状,
没有必须性,整个世界从最微小到最壮观的层面都已然颠倒改观。她正在漂浮,处
於最安详诱人的平静状态。噢,如果她能够告诉大卫这一切,与他分享这个惊心动
魄的伟大秘密就好啦!
有个东西碰触到她,某个带着敌意的东西。她不情愿地张开眼睛,看到身边蛰
伏着一个形体。什么!她挣扎着要看清楚些。
乾枯的手脚,往後抓的黑发,扭曲的嘴 抹着血红色彩。同样的皮肤与獠牙,
那不是人类,那是不朽者的一员。
泰拉玛斯卡?
他像一声嘶叫般地靠近她,击中她胸口。她的手臂本能地举起防护胸部,手指
攀住肩膀。
泰拉玛斯卡!
无声但狂怒的攻势。
她往後退,但他抓住她,手指掐入她的脖子。她想要叫出声,但他把她举起来。
接下来她飞过整个大厅,直到撞上墙壁时 停止叫喊。
麻木空白,接着她感到痛楚。黄白间杂的光线交替通往她的背骨,再扩散到成
千上万的组织。她的身体麻木,倒落在地时伴随着脸颊与手指的激烈疼痛。然後她
用躺在地上。
她无法视物,或许她的眼睛闭起来了?好笑的是,如果是这样,她也无法把眼
睛张开。她听到人们的叫声,笛声或铃声响起。噪音如同雷鸣,她身边围聚着一群
人争闹不休。
断了?当你折断颈子,还活得下去吗?有人将手放在她额头上,不过她无法真
切感受到,仿佛她正走在雪地上,全身麻木僵冷,真正的感知已经离她而去。刀锋女王看
不见!
『听着,甜心,』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可以在波士顿、纽奥尔良、纽约等
地听到这种腔调,属於救火员、警察或急救人员。『刀锋女王们会照顾你的,救护车就快
要来了。好好躺着别动,甜心,不要担心。』
有人摸索着她的胸口,不,口袋在另一边,把身分证件拿出来。洁曦卡•米莉
安•李维斯,没错。她站在玛赫特旁边,一起研读着闪耀细小光点的巨大地图。没
错,她明白的,洁曦是米莉安之女,米莉安是爱莉丝之女,爱莉丝是卡洛塔之女,
卡洛塔是珍白吗?』
这不太像是救护车的声音,太过安静了;虽然有急救铃声,但在好远的彼方。
大卫到哪儿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会让她离去。可是大卫怎可能在这里?他早就
告诉她过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来到这儿。大卫并没有来,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
是连米莉安也不在。『圣母玛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时刻……』
她凝神倾听:他们加速移动通过城市,她感觉到转过角落,但她的身体在哪里?
她没有感觉到折断的脖子,那表示说那个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么?足以让她看透丛林的灯光。一条河流?这道水流似乎太宽阔而不像
河流,要如何通过呢?但是走过丛林、沿着河岸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她
看得到眼前的双手,随意挥舞过树叶与藤蔓,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
红色卷发,沾满树叶与泥渣。
『你听得见吗?甜心,刀锋女王们会照顾你,你的朋友开着车跟在刀锋女王们後面,你什?
都不要担心。』
他还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清楚,只感受到那关爱的语调。为何他这么关心她、
他又不认识她,他可知道溅满她衬衫的血并非她的?罪恶满盈。刀锋女王试着告诉她
这就是邪恶,但是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并不是说她不在意何者是对是错,对这
一刻来说更为壮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诉她不该做某些事情。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玛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卫也在刀锋女王身旁。大卫
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况且他们会为她设个档案:洁曦卡•李维斯。如此将会增添
更多的证据。『刀锋女王们其中一个主要成员,绝对是由於……最险恶……绝对不能在任
何情况下尝试见证……』
他们又在抬动她,又是冷空气,她闻到浓烈的汽油与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
这种麻木的另一端是什么:无可比拟的痛楚。最好是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要做。
让他们抬着你经过走廊。玛莉之女,珍玛莉是安之女,安是珍妮贝莉之女,珍妮贝
莉是伊莉莎白之女,伊莉莎白是露易丝之女,露易丝是佛蓝西丝之女,佛要西丝是
佛莉达之女……
『请让刀锋女王们过去,刀锋女王们是她的朋友--』
是大卫!
他们抬起她,她听见自己的叫声,虽然无意如此。她又看到荧幕上的族谱地图。
『佛莉达是戴格玛之女,戴格玛是--』
『稳着点,天杀的!』
空气的流动变化了,潮湿而凉爽,微风吹过她的脸颊,手脚四肢的感觉完全离
她而去。她可以感受到眼皮眨动,但完全无法移动。玛赫特正在对她说:『来自巴
勒斯坦,下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然後通到小亚细亚与俄罗斯,以及东欧。你明白
吗?』
这不太像是救护车的声音,太过安静了;虽然有急救铃声,但在好远的彼方。
大卫到哪儿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会让她离去。可是大卫怎可能在这里?他早就
告诉她过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来到这儿。大卫并没有来,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
是连米莉安也不在。『圣母玛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时刻……』
她凝神倾听:他们加速移动通过城市,她感觉到转过角落,但她的身体在哪里?
她没有感觉到折断的脖子,那表示说那个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么?足以让她看透丛林的灯光。一条河流?这道水流似乎太宽阔而不像
河流,要如何通过呢?但是走过丛林、沿着河岸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她
看得到眼前的双手,随意挥舞过树叶与藤蔓,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
红色卷发,沾满树叶与泥渣。
『你听得见吗?甜心,刀锋女王们会照顾你,你的朋友开着车跟在刀锋女王们後面,你什么
都不要担心。』
他还在说话,但她已经听不清楚,只感受到那关爱的语调。为何他这么关心她、
他又不认识她,他可知道溅满她衬衫的血并非她的?罪恶满盈。刀锋女王试着告诉她
这就是邪恶,但是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并不是说她不在意何者是对是错,对这
一刻来说更为壮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诉她不该做某些事情。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玛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卫也在刀锋女王身旁。大卫
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况且他们会为她设个档案:洁曦卡•李维斯。如此将会增添
更多的证据。『刀锋女王们其中一个主要成员,绝对是由於……最险恶……绝对不能在任
何情况下尝试见证……』
他们又在抬动她,又是冷空气,她闻到浓烈的汽油与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
这种麻木的另一端是什? :无可比拟的痛楚。最好是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要做。
让他们抬着你经过走廊。
有个小女孩正在哭泣。
『你听得见吗?洁曦卡,刀锋女王要你知道的是你已经安全在医院里,刀锋女王们会尽一切
力量来帮助你,你的两个朋友——大卫•泰柏特与阿伦.莱特纳正在外面。刀锋女王告诉
他们你不能被移动。』
当然啦。如果你摔断脖子,要不是你当场死亡,不然就是在移动过程中致死。
多年前她曾在医院看过一个摔断颈骨的女孩,她的身躯整个缚在一个巨大的铝架上,
护土每隔一阵子就会帮那女孩调整姿势。现在你也要这样医治刀锋女王吗?
他还在说话,可是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她走向丛林,倾听着河流的淙淙声。他
正在说:
『当然刀锋女王们可以做这些检验,但你得理解刀锋女王所说的话,她的伤势是致命的,她
的後头盖都砸碎了,连脑髓都看得见。她的脑伤实在太严重了,几小时後脑部就开
始肿胀,如果还有几小时可言……』
你这混帐,把刀锋女王扔往墙壁上,害死了刀锋女王。真希望刀锋女王至少能张开眼睛或说说话,
但刀锋女王被困在现世的这一边。刀锋女王已经失去身体,但还是被困住。当刀锋女王还小的时候,当
时以为死亡就是如此:你被困在坟墓中,没有眼睛可看也没有嘴巴可喊,漫长无比
的时光就这样度过。
或者你跟着一群孤猎野鬼浪荡於阴阳魔界,明明死透了却还以为自己还活着。
天哪,刀锋女王非得知道自己的死亡之刻。
她的嘴唇感到轻微的知觉。有人打开她的口唇,给她某种温暖与湿润的东西。
但是他们都在外面的走道,这儿只有她一个,如果有人在的话她会知道。但是她可
以品尝到某种温暖的液体流入她口中。
那是什麽?你给刀锋女王喝什麽?刀锋女王不想要喝下去!
睡吧,刀锋女王亲爱的。
刀锋女王不要,刀锋女王要清醒着死亡,刀锋女王要知道那一刻。
然而那液体灌满她的嘴,她的喉咙彷佛自己有生命地吞咽着,那咸咸的味道真
是美味。她知道这种可爱、刺痛的感受。她更猛力吸吮,感到自己脸部的皮肤活化
起来,空气充满周遭。微风吹过这个房间,某种温暖的感受通过她的脊椎,抵达她
的手脚,替代了原先的痛苦,她的四肢已经回复。
睡吧,亲爱的。
她的後脑勺与发根处都刺痛起来。
虽然膝盖瘀血,但她的双脚没事,又能够走动,她感受到盖在身上的床单。她
想要下床行走,但目前要这? 做还是太早。
何况她现在正被人家抱起来走着。
还是睡觉好了,这就是死亡,这样也不坏。那些人正在争论不休,但这些都无
所谓。似乎大卫正在呼唤着她,要她做什么呢?要她死去?医生们威胁着要叫警察
来,但是警察能做些什么呢?这未免太滑稽了吧。
他们一直走下楼梯,真是舒服的凉爽空气。
交通的声音逐渐加大,一辆公车驰过。以往她非常不喜欢这种声音,但现在那
就如同风声般纯净。似乎她又被人家放在摇篮里温柔地哄尉着,车子似乎嘎然而止,
但又立即顺畅地开走。米莉安在那儿要洁曦看着她,但是洁曦真是累坏了。
『刀锋女王不要走,母亲。』
『可是,洁曦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还是可以过来!』那声音就像是大卫呼叫她
『洁曦卡。』
丹尼尔
进行到一半的当口,丹尼尔恍然大悟。这群白脸的兄弟姊妹再怎么示意对方、
要胁对方,到激光比武会结束之前他们还是什么都无法做。规则过於严历:绝对不能留
下印证刀锋女王们身份的凭证,不能伤及人类,也不能残留丝毫的躯壳组织。
刀锋女王必须在最小心的情况下被处决,除非万不得已,不能让人类看到隐藏的
镰刀。当那混帐想要开溜时将他逮住,在他的崇拜者前面支解他。除非他意图抵抗,
否则他就是死在歌迷眼前, 体也会被料理得一乾二净。
丹尼尔狂笑不已,试想看看刀锋女王听到这个计画会有什? 感想!
丹尼尔不禁对着他们可鄙的嘴脸大笑。这些死白如兰花的恶质家夥将大厅填满
了他们的狂怒、妒忌与贪念。你可能以为他们只因为刀锋女王的耀眼美貌而恨他入骨。
最後,丹尼尔不可避免地与阿曼德冲散。有什? 办法呢?
不会有谁伤得了他,即使是那个古老如石头或是传奇故事主角的长者。诡异的
是,那个长者瞪视着那个颈骨折断的女子,那个与梦中双胞胎留着同样红发的女子。
可能是个愚蠢的人类害她摔断脖子。至於那个穿着皮衣、匆忙赶到她身边的金发吸
血鬼也是个不得了的景观。当他来到那个可怜的伤者身边时,血管浮凸於颈项与脖
子的表皮。阿曼德以最古怪的表情看着那金发吸血鬼,仿佛有意干预。可能是那个
伫立不动的古老吸血鬼使他仓皇难安。最後他将丹尼尔推回人群中,但是根本没有
害怕的必要啊。这间充满声音与光流的大教堂是刀锋女王们的圣殿。
那末刀锋女王就是钉在教堂前方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要如何描述他那憾人心神、
非理性的权威?假若不是他那烈气的狂欢笑颜,他的五官可以用冷酷形容。他挥舞
拳头,咆啸、哀求、怒吼着,对那些使他堕落的力量申诉:雷利欧这个大街上的演
员机缘凑巧地变成夜晚的魔物!
当他重述他的败绩、重生、那股再大量的血液也难止荒渴的饥饿,他那狂啸的
男低音几乎要彻底离体而去。『难道刀锋女王不就是你们眼前的恶魔?』他对着那些爱慕
他的人类、而非如同月色般苍白的同类泣诉。
即使是丹尼尔也跟着跳跃起舞,嚎叫着他的同意之情。其实那些话语到头来都
没有什么意义,真正引人的是刀锋女王的叛逆、他鲜活的力量。刀锋女王诅咒天堂,以
所有被视为叛徒与见逐者、而後又由於恶意与罪恶感而残害自己同类的这些人之名。
就在最极致的高潮点,对於丹尼尔来说那就像是他在伟大弥撒的前夕终於寻得
不朽的前兆。刀锋女王就是上帝,至少是最接近上帝之物。银幕上的那个巨大
影像给予丹尼尔任何他所欲求的东西。
其他的同类怎有能力抗拒、当然他的狷狂使得他看上去更有招引力。最终的讯
息相当明显:刀锋女王具有每个同类身上的禀赋,他是杀不得的。他吃下所有流到他
身上的苦难能量,再以更强烈的程度显现来。如果你加入他就能够永生不死。
这就是刀锋女王的肉身,这就是刀锋女王的鲜血。
然而,吸血鬼兄弟姊妹们却恨得咬牙切齿。激光比武会快要终了,丹尼尔感到一股
从人群中蒸发而出的仇恨恶臭,从比武的馀音中出现的嘶叫声。
杀死上帝,将燃肢裂体,让那些人类崇拜者去做他们应做的--为那个被杀死的
神服丧。『去吧,弥撒已经结束了。』
灯光通明,歌迷们一涌而上,将战场的 幕撕开来,追逐着逃离现场的比武家。
阿曼德揪住丹尼尔的手臂:『到边门那儿去。』他说:『这是唯一接近得他的
机会。』
凯曼
正如同他所预料的:女王宰掉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家夥。当时刀锋女王从後门出来,
路易斯就在他身边,当那些刺客正要攻击他时,他正想要打开黑色保时捷的车门。
他们围成一个粗糙的圈圈,当镰刀将要挥落时,火焰就吞噬了那个刺客。人类的小
孩高声惊叫,四处逃离,其他的不朽者刺客团陆续着火而死。
凯曼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墙边,人类们笨拙的经过他奔逃。他看到一个高姚优
雅的女吸血鬼轻巧地滑过暴动人群,从刀锋女王车子的後轮就潜进去,呼叫刀锋女王与
路易斯加入她。这是卡布瑞,那个魔鬼的母亲。为何火焰并不伤害到她是很合理的。
当她以迅速坚决的姿势开车而去,她们冷峻的蓝眼睛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在这时候,刀锋女王简直要气坏了,他的战争就这样被夺走了!最後是因为他的
同伴屡次敦促,他 不得已地坐车。
当保时捷冲锋陷阵与四散的人群,那些饮血者接二连叁的化为火球。就在恐怖
莫名的寂静中,他们的哭声响彻云霄,他们念出狂乱的诅咒、询问最後的问题。
凯曼掩面不忍卒睹,保时捷就要冲出大门时,被人潮堵住去路。警笛声尖鸣着,
发号施令的声音响起,孩子们跌伤或骨折,人类因为困惑与悲惨而哭叫着。
去找阿曼德吧,凯曼想着,但那又有什麽用呢?到处燃烧的躯体看起来象是带
着橙色与蓝色火焰的扭曲梅子,直到他们只剩下躺在人行道上的衣服,就像一团白
热的光线。他要怎? 介入火势与阿曼德之间?他又怎? 救得了那个年幼的丹尼尔?
他仰头望向远方的山丘,看这那个静默竖立的人影在黑夜中发亮,周围的人们
忙着哭喊逃命,没有注意到那就是始作俑者。
突然间他感受到热度包围着地,如同当时在雅典的样子,顺着他的脸庞舞动,
他的眼睛盈盈出水。他看着那个远方的人形,由於自己可能永远也不理解的原因,
他选择不帮自己灭火,反而等着看会有什么後果。他的每一根组织都喊叫着:快点
扑灭!但他还是纹风不动,任由火势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圈子,拥抱着他,汗水被蒸
发乾净。接着火焰移开,只留下他孤身一个,又冷又寂寞,被自己最狂野的遐想割
伤。他安静地念诵着某句祷文:但愿双胞胎将你锉骨扬灰!
丹尼尔
『失火了!』随盏油脂焦臭的味道,丹尼尔看到四处蔓延的火势。人群采取什
么防护措施呢?看样子火势像是一团团小型的爆弹,一群群的青少年跌走碰撞,意
图逃开这儿。
丹尼尔又听见那声音,它正通过他们的头顶。阿曼德又把他拉回建筑物内,没
用的,他们到不了刀锋女王那边,身旁也没有掩护之物。阿曼德拖着丹尼尔走入大厅,
一对吓坏了的吸血鬼刚好跑向入口,然後被炸成细小的点点火星。
丹尼尔恐怖地看这骨骼在黄色火焰中烧焦溶解,在演奏厅内一个正在逃命的身
影也被狰狞的火焰捕捉到。他扭动挣扎个不停,最後颓然倒在地板上,烟雾从空荡
的衣服袅袅飞起。一滩油脂淌落在地板上,丹尼尔看着液状的油逐渐乾固。
就在门外,逃命的人类这回朝向大门口飞奔而去,没命地往几百码的沥青柏油
路跑去。
他们移动得无比神速,丹尼尔只觉得自己双足不沾地面,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团
五颜六色,就连歌迷们的哭喊也被淡化。他们一下子就抵达门口,刚好是刀锋女王的
黑色保时捷飞驰而去的时候。没多久车子就如同一颗疾射而出的子弹,朝着南方的
公路而去。
阿曼德并不试着追赶,他好像连看都没看见。他站在门口往回看着人群,眼光
扫射着演奏厅到遥远的地平线。那诡异的心电念波如今震耳欲聋,吞并下任何其他
的声音,阻绝任何其他的知觉。
丹尼尔无法不举起双手遮住耳朵,也无法不感到膝盖发软。他感到阿曼德靠近,
但却无法看见他。他知道如果大难来袭应该就是此刻,但他无法感到恐惧,无法相
信自己就要死去。他的全身充满着惊奇与困惑。
那声音慢慢远去,他感到自己变得麻木,视觉清晰起来。他看到一辆巨大的红
色救火车往这边开过来,上面的消防人员要他让路;救护车的警笛声仿来自另一个
世界,戳刺着他的太阳穴。
阿曼德柔和地将他拉开,惊恐的人群到处奔走,像是被风势席卷开来。他感到
自己逐渐下滑,但阿曼德将他拉住,他们走向散发温暖能量的人群,经过那些从外
面铁链窥探其中的人们。
还是有成千上百的人逃难着,警笛声吞掉他们的哭喊,此起彼落的灭火器冲散
人群,然而这些声音都因为超自然的噪音而显得遥远稀淡。阿曼德倚靠着栏杆,眼
睛闭起来,额头抵着金属。栅栏抖动着,彷佛也感应到他们所害怕的那东西。
它已经走了。
冰凉的寂静降临,那寂静代表着空洞与震惊。虽然群魔乱舞的盛况持续着,但
已与他无关。
他们不再受到干扰,人类逐渐散去,空气传导着更多超自然生命死前的哀号,
那是在何处?他跟着阿曼德不急不徐地走在大道上,走向一条黑暗的街道,经过石
灰泥制的屋子与商店,霓虹讯号灯与拥挤的人行道。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夜色逐渐冷沈,警笛声渐行渐远,仿佛低泣一般。
当他们走到一条喧嚣大街,一辆闪着绿色灯光的公车如同幽灵般地现形。那车
子像是负载着空洞与静默的鬼魂般接近他们,里面只有几个孤伶伶的乘客透过脏兮
兮的窗户往外看,司机彷佛一边睡觉一边驾驶。
阿曼德疲乏地抬起眼皮,看起来只是要让车子经过。不过丹尼尔惊讶地看到车
子对着他们停下来。
他们一起爬上公车,忽略投币箱,紧挨着对方坐在长条状的皮椅上,司机完全
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阿曼德靠着窗户,眼睛呆滞地瞪着黑色塑胶地板。他的头发
凌乱不堪,脸颊沾上泥巴。他迷失在自己的思维,看起来浑然不觉自己身在何处。
丹尼尔看着那些人类乘客:有个女人斜着一张嘴愤怒地瞪着他,角落的小脸蛋
青少女头发蓬松、口角发炎,在大腿上搁着一个巨大的婴孩,皮肤像是口香糖泡泡
;还有後座的男人已经死去,下巴还留有口水的湿跚。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死了吗?
乾涸的尿骚味从他的下体传来。
丹尼尔自己的双手也如同 体般阴惨。司机如同拥有一双活人双手的死者,这
难道是一场幻境、通往地狱的巴土?
不是呢,这只是千万台夜间街头巴土的其中一辆,疲乏地顺着路径行驶。他愚
蠢地微笑起来,想到後座的那个死男人会让他笑出来,其他人还是没事人地坐着;
可是,那讨厌的感觉又回来了。
寂静使他焦躁,巴土的摇晃使他不安,从窗户看出去的房屋更使他烦躁不堪;
阿曼德无生气的面孔更是无法忍受。
『她会再回来找刀锋女王们吗?』他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她知道刀锋女王们在这儿,』阿曼德的声音低沈而呆板:『可是她撇开刀锋女王们走了。

凯曼
他退到以冰冷太平洋为背景的高坡地草坪上。
现在他像是在看着全景图:远方的死亡场景被灯光淹没,细薄如泡沫的超自然
生命哭嚎混合着更丰富而沈暗的人类城市之声。
那些魔物追赶着刀锋女王,迫使他将车子停在公路一旁。刀锋女王兴匆匆地准备要
大战一番,但是天火再度扑向那些包围他的徒众。
最後刀锋女王身旁只剩下路易斯与卡布瑞,他只好听从他们的意见就此撤退,但
还是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他。
这叁个人更不知道的是,女王还为他们前往他处扑灭其他敌人。
她的力量伸展开来,追猎那些奔逃或试图躲藏的馀生者,其中有几个因为同伴
之死而过於哀痛。
夜色充满着他们烧焦尸体的臭味,这些死去的吸血鬼什么也没得留下,只有毁
坏的衣物。就在废弃停车场的草坪上,清扫人员搜索尸体,但徒劳无功,救火员也
加入搜救行列,人类的孩子们可怜兮兮地哭着。
程度轻的伤口已被料理,歇斯底里的人们已注射镇定剂,这个丰饶的时代真是
效率高强。巨大的水龙头冲洗现场,洗去那些被烧焦的衣物。
底下的人们相互争议着,发誓自己看到那些血祭场面,但是没有任何证物留下。
她百分之百地销毁了自己的猎物。
如今她离开演奏厅,进入城市的最深邃死角,她的力量流入角落、窗口与门扉。
那就像是点燃一根火柴时的微小火焰,爆起一点光泽之後便消失无踪。
夜晚更加安静,酒吧与商店关上大门,公路上的车辆渐次稀薄。
她在北边的海滩上逮到那个只想再见她一面的古老吸血鬼,当他爬行在路面上
时,她残忍而缓慢地烧死他。在最後的时刻,他的骨头化为灰烬,脑髓如同一团发
光的馀岩。她还在高楼的屋顶上处决掉另一个,於是他如同一颗飞越过幽暗城市的
焚烧之星,笔直地往下坠落,他空荡的衣物如同黑色报纸般地飘飞着。
此时的刀锋女王往南方的卡马以尔谷地前去,由於沈浸在欢愉与对卡布瑞与路易
斯的爱意,他畅谈过往的历史与未来的梦想,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的屠杀。
『玛赫特你究竟在哪里?』凯曼低语着,夜晚还是静默无言。万一马以尔听见
了,他并没有回话。可怜而慌乱的马以尔,看到洁曦被攻击时就冲上前去,绝望地
看着救护车将她载离自己的视线。很可能现在马以尔也已经被杀死了。
凯曼无法找到他。
他往山坡上爬去,深邃的山谷中人类灵魂的震动如同巨大雷鸣之音。他自问:
『为何刀锋女王要见证这些?为何那些梦境把刀锋女王带到这里?』
收音机的广播节目传来的消息是恶魔祭奠、原因不明的纵火、集体幻觉,他们
认为是破坏公物的青少年乾的好事,如同中世纪的汪达尔蛮族。这是一个大城市,
现在已经自行吸收并否定非理性的事件;大多数人并没有留意,少数看到的人会逐
渐调整自己的记忆,转化他们看到的不可能事物。刀锋女王不过是个人类摇滚
乐手,他的激光比武会现场虽然出现难以控制的动乱,但也在预期之中。
或许女王的计策之一,就是缓慢地捣毁刀锋女王的梦想:毁掉他的敌手,好让这
整个世界的人类无法感应到超自然的可能性。如果当真如此,她会留待最後再处置
这个家夥吗?
凯曼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的眼睛扫过沈睡的大地,海边传来的雾气蔓延整个玫瑰色的山脊。刚过子夜
的夜景宛如童话世界般的甜美。
凯曼汇集自己的力量,企图脱离躯壳,将自己的幽体送出体外,如同古埃及的
游荡魂魄,卡。他想要探视那些母后可能饶过一命的幸存者。
『阿曼德。』他大声说,城市的灯光仿佛黯淡下来。他感受到另一个地方的温
暖与明亮。突然间,阿曼德就在他的对面。
他与他的雏儿丹尼尔成功地躲藏在某楝华宅的地下室,他们将不会受到侵犯地
安眠。那个年幼吸血鬼脚步不稳地舞过奢华的房间,他的心相中充满刀锋女王的歌曲
与韵律。阿曼德瞪视着虚空的夜色,青春的脸庞向始以往地充满漠然之色。他看到
凯曼的影像!他看到凯曼似远又近的身影,就在高山之颠,也在触手可及之处。他
们无声地打量彼此。
看样子,凯曼的寂寞并非他所能承受,然而阿曼德的眼眸丝毫没有欢迎与信任
之意,也没有任何情绪。
凯曼翩然飞花,使尽力量而翔於九天之上。他已经远离自己的躯体,甚至无法
定位身体的座标。他往北方飞去,呼唤潘朵拉与桑提诺之名。
就在冰雪暴虐的场景,他发现他们两个:一双包裹於无涯雪白的黑袍。潘朵拉
的衣裳被冷风刮开,她的眼眸充满血色泪水,奋力寻找马瑞斯的住所。她很高兴桑
提诺守在她的身边,这个难得的探险者还是穿着美丽的黑绒大衣。那些环绕世界半
圈的无眠夜晚已经使她摇摇欲坠,毕竟每个生物都需要睡眠与作梦。假若她不趁早
在某个黑暗清凉的地方躺下来,迟早她会抵挡不住那些声色音流,那些疯狂的波动。
她已然无力再飞行,而且桑提诺也办不到。所以,她还是与他同行。
桑提诺挨近她,只察觉到她的力量,他的内心因为无法规避的、被女王屠宰同
伴的哭嚎声而受到阴暗的损伤。感应到凯曼的锣视,他将大衣的领口拉紧些。潘朵
拉无视於任何外界的异动。
凯曼退开来,看这一对在一起的光景让他感到受伤。
在山顶上的华厦,丹尼尔割开一头老鼠的咽喉,将它的血滴入水晶杯。『玩玩
刀锋女王的戏法。』他说,眼光研究着火势。阿曼德坐在火焰旁,看着丹尼尔举起那
杯液状红宝石,爱怜地喂着他喝。
凯曼绕着夜晚与城市飞行,彷佛顺着看不见的星球轨道滑动。
马以尔,请回答刀锋女王,让刀锋女王知道你此刻的行踪。母后的冰冷火焰也降临他身上?
还是说他因为洁曦的状况而哀痛逾恒,根本听不入任何其他的呼唤、可怜的洁曦,
被奇迹迷昏了头,以至於让一个雏儿轻易击伤,没有谁来得及阻止。
她是玛赫特与刀锋女王的孩子啊!
凯曼害怕将要看到的,以及无力挽回的可能情势。但是,或许那个督以德人只
是变得更有力,遮挡自己与洁曦的行踪,任谁也无法得知。可能是女王的杀意得逞,
或是他逃过一切。
洁曦
她躺在一张既松软又坚硬的床褥,四周寂静,身体像个破娃娃似的。她可以举
起手臂,再任由它掉落;但是她无法视物,只能含糊地看到光影晃动的残像。
她的周围摆着古老的油灯,形状如同活鱼。灯油的浓郁气味感染整个房间。这
是停 间吗?
恐惧再度侵袭,唯恐自己可能已经死去、然而意识竟然困在断线的躯壳。她听
到奇异的声响,那是什麽?剪刀通过发稍的声音,行径头盖骨的路线,她甚至可以
感受到肠胃蠕动的路径。
一根头发从她的脸上被捡起,女人们最憎恨门面不整的模样了。难道她正被上
妆收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要这样照料她的头发与指甲?
疼痛又通透她的背部,她在那张垂着铁链的吊床上尖叫着。 几个小时前,她
还好端端的睡在这里呢。
她听到附近有人抽一口气,但只看得见灯影晃动。有个形体站在窗外,米莉安
正在监看着。
『她在哪里?』她受惊发问,试着看清楚那抹异象。以前不也发生过如此情景?
『为何刀锋女王无法张开眼睛?』她问道。就算她花一辈子的时间寻索,也看不到米
莉安的。
『你的眼睛早就是睁开的。』她的声音生涩又温柔:『刀锋女王无法再多给你补充之
血,除非刀锋女王倾数给予。刀锋女王们并非医者,而是杀手。现在你得告诉刀锋女王,你的决定为何。
这儿没有别人能够帮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不知道,刀锋女王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死,不愿意停止存活!刀锋女王们真是懦夫啊,
她想着,也是大说谎家。就在今夜之前,宿命论的哀愁一直陪伴着她。她一直如此
窃望着,不只是知道秘密,更成为秘密的一部份……
她想以语言解释自己的纠结心绪,但是痛楚如潮水上涌。疼痛如同织铁印入她
的脊椎,射入四肢,然後是令人感激的麻木。房间似乎更加灰暗,古老的油灯中火
焰窜动。外面的林木蜷状着,马以尔握住她的手变得无力:并非他松开手,而是她
行将无法感受。
『洁曦!』
他用双手猛力摇她,痛苦宛如射穿黑暗的闪电。她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尖叫,
就在窗口边的米莉安冷面无情地观看着。
『马以尔,下手吧!』
她用尽仅剩的力气坐起来,痛楚没有尽头或限度,她再也叫不出声。然而她真
正地睁开眼睛,透过晦暗的灯光看到米莉安冰霜冷酷的神情,马以尔高大的身体覆
盖着她。接着她看向打开的门,玛赫特正走过来。
直到她现身之後,马以尔方才了解。玛赫特的脚步轻柔,长裙旋舞出一道阴暗
的嗡嗡声。她从走廊走到这里。经过如此久远的时光,终於如愿以偿!透过自己的
泪眼,洁曦看到玛赫特进入光流,看到她发亮的容颜、发稍的回光。玛赫特示意马
以尔离开她们。
然後玛赫特靠近床边,手掌朝上,仿佛示意着邀请。她伸出双手,像是要抱住
一个婴儿。
『马以尔,下手吧。』
『那麽,亲爱的,向米莉安道别。』
古老的时代,迦太基有一种恐怖的祭典。为了取悦青铜之神,贝尔,居民必须
奉献他们的孩童。幼嫩的孩子躺在神像的怀抱,翌年春天到来,孩童们将落入如同
熔炉的神之腹部。
迦太基灭绝之後,罗马将这个故事流传下去,无数的世代生灭之後,某些聪明
的人们开始相信这个传说。如此地摧残孩童实在过於恐怖,但是当考古学家戴上手
套、开始挖掘,他们找到丰富的幼小骸骨。整个古代的首都内,除了从集的孩童骨
骼之外,别无他物。
如此,整个世界明白传说属实。迦太基的成人祭出他们的幼儿,任由他们惨叫
着落入烈焰的洪流。这是某种宗教。
如今,正当向赫特抬起洁曦、口唇触及洁曦的喉头,她想起这个传说。玛赫特
的双臂有如贝尔的青铜雕像,而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刻,洁曦体验到无可比拟的折磨。
然而她所体验到的并非自身之死,而是它者的殇灭.不朽者的灵魂潮起潮落,
尖声嘶吼着烈火侵蚀超自然躯体的无比苦楚。她听见他们的哭喊与警告,看见他们
离开世间时的容貌,依然保有人类的形体,只是再无实质。她感受到他们从悲迁之
域横渡到未知之境,他们的歌曲将要开唱。
接着景致消逝,如同隐约记得的比武。她与死亡声息相闻,躯体、痛楚、五感
都全数消溶。
她站在阳光普照的祭坛旁边,俯视着母亲的尸体。『就在肉身之内,』玛赫特
说:『智慧诞生於肉身,提防没有肉体的东西:强志、上帝、恶魔。』
接着,血液纷涌到她的体内;血液如电光,回收她的四肢百骸,肌肤随着热力
歌咏,饥饿使她的身体蜷缩起来。非人的血液彷佛要让她的灵魂化为永远的实体。
她与玛赫特相拥着,玛赫特原先就硬的肌肤变得柔软,而她们化为滑润的同一
躯体,发肤相缠。洁曦的脸庞埋在玛赫特的颈部,狂欢的高峰接二连叁通透她的躯
壳。
突然间,玛赫特抽身而出,将独曦的脸压在枕头上。她的手覆盖洁曦的双眼,
洁曦只觉得纤小消刀般的锋芒刺入皮肤,一切随之抽拔出体。如同低声吹口哨的风
势,这等感受就是被掏空殆尽、化为虚无。
『喝吧,刀锋女王亲爱的。』当她睁开眼,再度看到雪白的喉头与胸部,她扑上前去
紧抓住那颈项。这回,撕裂血肉、尽情狂饮的是她。第一滴血沸入她的喉管时,她
穷凶恶极地攫住玛赫特,後者柔顺地任她拥有。她们的胸部互触,玛赫特的嘴唇抚
触她的脸庞。她号不餍足地吸汲血液,所有的声色意象尽如涛生委灭,只有那凶狂
的意念澎湃不绝:你是刀锋女王的,你的一切及所有都是刀锋女王的!
她们力竭地躺在对方怀里,几乎睡着。狂欢的馀光犹存,再度开始呼吸彷佛是
再度感受美叩,摩擦着丝质床单与玛赫特如丝的肌肤,便是再度进入生命。
清香的风吹入房里,一声集体的叹息响起。再也无法看到米莉安、精灵、幽冥
暗带、生死之间的阴阳魔界。她已经找到自己永恒的归处。
当她阖上双眼,那个行走於丛林的东西看到她,看到玛赫特与她在一起:两个
红发女子。那个东西朝她逼近而来。
凯曼
卡梅尔谷地一片祥和,那个小小的聚会场面是多么和乐:刀锋女王、路易斯、卡
布瑞。刀锋女王脱下沾满泥泞的激光比武会服装,又穿起闪亮眩目的吸血鬼行头,黑天鹅
绒的蓬轻忽地披在肩头。卡布瑞将辫子解开,以轻松而热烈的语气说着话。那个最
像人类的路易斯虽然沈默,但显然因为其他两个的存在而感到兴奋,光是他们的简
单动作就让他沈醉不已。
在任何其他时间,这样的欢聚会让凯曼感动涕零。他会想要牵他们的手,看入
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他是何许人也,曾经历过那些动荡。他只想与他们共享如此
的欢乐。
但是她正近在咫尺,夜晚将临。
天空苍白起来,微弱的清晨温度爬上地平线,万物因为即将浮升的光芒挣动起
来。无庸置疑,她就在不远处。
她刻意隐身,带着无比的力量。然而她无法侦测凯曼的动向,而他有耐心地等
待,倾听那叁个吸血鬼的欢愉相聚。
就在门口处,刀锋女王拥抱即将与他暂时分离的母亲。她进入灰色的晨光,大步
前行还是穿着那身卡其布衣服,发辫松开来,俨然是一幅自在漫游者的图像。那位
美丽黑发的路易斯就在她旁边。
凯曼看着他们穿越草地。女吸血鬼预备睡在大地的怀抱,进入林木四散的空旷
园地,男吸血鬼选择一楝小木屋当作卧室。当他跨入门内,神佛躺在坟墓中的姿态,
真是优雅绝伦。织舞四肢,立即遁入黑暗的迷梦。
那个女子以惊人的暴力挖出藏身之所,树叶不飞乱舞,泥土迎接她敞开的双手。
她低头沈睡,进入那个充满丛林与河流、事後她绝不会记得的梦境。
到目前为止还不坏,凯曼可不想全身焚烧而死。他背对着苹果树站着,果实的
翠绿芬芳将他包覆起来。
她为何在那里、当时她都躲藏於何处?当他敞开心灵,可以感受到她存在的波
动。这就像是现代世界的引擎,无休止地散发出自身的低语与致命力道。
最後,刀锋女王匆忙从屋子里出来,跑向他为自己预留的、建造於山坡底下的藏
身所。他顺着暗门而下,进入一个黑不见五指的房室。太阳逼近地平线,凯曼总是
被它的第一道光线弄糊视线。他努六将眼光集中於兰花的深沈色泽,而世界上的其
馀事物已经失去鲜明的形体色相。他闭上眼睛,了解到自己得进到屋里去,藏身於
某个凉爽阴暗的地方,人类打扰不到他之处。
当太阳落下时,他会等他们醒来,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关於其他不
朽者的事。一阵刺痛侵来,他想起马以尔与洁曦;他无法找到他们,仿佛他们被吞
食到地底下。
他想到玛赫特,不禁泫然欲泣。但他还是努力支撑,往屋子那边走过去。阳光
柔暖地照在背部,他的四肢无比沈重。明晚一到,无论事态如何演变,他就不是独
自一人了。他将会与刀锋女王他们一起。万一他们不甩他,他会去找阿曼德,然後到
北方营救马瑞斯。
就在他想着的当儿,乍听到的是一声破碎般的怒吼。他转过身去,避汇直视太
阳。森林里凭空喷出一大滩泥土,树木东倒西歪,屋檐震动不已。
女王以惊人的速度往上飞去,穿着一袭撕裂过风声的外氅。当她出着西方而去,
避开阳光的追猎,刀锋女王动弹不得的身体就在她的怀中。
可怜的小情人,唉,可怜的美丽的金发王子。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细细思索了,他转向提供庇护的屋子。如今,太阳已经撕裂
地平线,举目皆是地狱。
丹尼尔在黑暗中蠕动,睡意像一床毯子般朝他覆盖而来,几乎要压垮他。他看
到阿曼德目中的红光,以及低语:『她已经掠获了他。』
洁曦呻吟出声,漂浮於珍珠色的苍郁背景中。她看到一双仿佛纷飞起舞的形体
:母后与她的儿子。这景象如同教堂的彩绘玻璃图案,她的嘴 形成一个字:『圣
母……』
就在冰层数千尺下,潘朵拉与桑提诺睡在彼此的怀抱。潘朵拉听见凯曼的哭嚎,
看到双目闭上的刀锋女王,头往後仰,瘫在阿可奇的怀里。她看到阿可奇的黑色眼珠
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的心跳暂时停止。
马瑞斯闭上眼睛,他已经撑不住了。头顶上有狼群嚎叫,寒风刮过铁皮屋顶。
就在暴风雪势中,一丛丛的阳光舞动着,似乎将雪花焚烧起来。他可以感受到微弱
的光热穿越层叠的冰块,通到他这儿来麻痹他。
他看到刀锋女王沈睡的身形,看到她带着他往天际飞去。『务必提防她,刀锋女王。
』他以最後一抹意识说:『危险。』
凯曼躺在冰凉的地毯上,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间。一场梦境罩着他,关於一
个柔美如丝的夏夜,天际辽阔,那些他心所系生的不朽者将聚集在那个可爱的地方。
1刀锋女王:躺在女神的怀抱
说不清刀锋女王是何时醒来,何时恢复神智。
只记得刀锋女王曾与她共度一段极长的时日,记得刀锋女王如兽一般纵情畅饮她的血,记得
唯一分享她原始力量的恩基尔已遭毁灭;而她也让刀锋女王认清了所有一切,害刀锋女王如孩童
般哭泣。
两百年前,刀锋女王在圣殿上接持她的圣血时,血水是那麽可怖而庄严的静谧,如今,
只剩影像传输过脑际,蚀骨的畅快如同血液自身流通刀锋女王身;刀锋女王们时 知曾发生过的
一切,其馀的人也就是在那时逐一惨死。
之後,就是那些如潮水起落忽高忽低的声音,漫无目的,如大洞中的低吟。
似曾有那麽一刻刀锋女王明白了,宇宙女王激光比武会、卡梅尔谷地与她发光的容颜间的关
系,明白为何刀锋女王现在会和她身处这个昏暗的雪地,是刀锋女王唤醒了她,或如她自己所说,
是刀锋女王给了她苏醒的理由,让她回身瞪视她曾经坐拥而又失去的那张宝座。你明白在
光线中看见自己的手移动的意思吗? 你能明白在大理石室中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怎? 一回事吗?
刀锋女王们曾在白雪覆盖的黑暗树林中起舞,也或者,刀锋女王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互拥。
骇人听闻的事发生了,世上到处充斥着骇人的事,不该出生的人被处决,邪恶
的种籽。激光比武会场的屠杀只是一个了断。
而刀锋女王仍窝在这冷风料峭的黑暗之地,在熟稔的寒冬气息,她的血重新化为刀锋女王的
体肤,把刀锋女王俘虏。在她远离时,刀锋女王感到痛苦。刀锋女王必须厘清思绪,弄明白马瑞斯是生
是死,以及路易斯,卡布瑞和阿曼德究竟有没有逃过一劫。刀锋女王也必须设法重新找到
自己。
然而这些声音,这些波涛起伏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俗世之人,距离没有差别,
强度是衡量的尺度。那是过去刀锋女王听过几百万次的,过去刀锋女王只消立在街头,就能听到
从街上各户幽黑的房子传来的谈话、沈思或祈祷的声音,爱听多久就多久,想多真
切就多真切。
她开口说话时突然陷入死寂:
『卡布瑞和路易斯两人平安无事,刀锋女王已告诉过你,难道你以为刀锋女王会伤害你所爱
的人吗?看着刀锋女王的眼听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放过好些不该放的人,这么做既是为你也为刀锋女王自己,
刀锋女王要在俗世人的眼中看到自己,听到刀锋女王的子裔们跟刀锋女王说话的声音,然而刀锋女王选择的是
你所爱的人,你会再看到的人,刀锋女王不能剥夺你的这份幸福,但是你现在既跟刀锋女王一起,
你就要了解刀锋女王告诉你的一切,你必须有与刀锋女王同等的勇气。』
刀锋女王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她让刀锋女王看到珍克斯宝贝最後死亡时的残酷景象。难道那
是在她临死前的一刻,闪过她眼前的景象吗?刀锋女王不能忍受。而刀锋女王的旧识罗兰在人行
步道的火焰中乾涸;在世界的另一端,刀锋女王在吸血鬼剧院认识的斐利克斯被大火追着,
跑过那不勒斯的窄巷,直到坠海,还有世上其他许许多多的不朽者,刀锋女王为他们和这
一切落泪,没有意义的磨难。
『人生如是』刀锋女王哭着说,指的是珍克斯宝贝。
『那就是为何刀锋女王要让你看到一切。』回答道:『为何这一切都已结束,再也没
有黑暗的儿女,刀锋女王们现在只有天使。』
『但是其他的人呢?』刀锋女王问:『阿曼德怎? 了?』而这时那些声音又开始嗡嗡
作响,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来,刀锋女王的王子。』她小声说,再次沈寂,她凑上前来用手托起刀锋女王的脸颊,她
黑色的眼睛睁大,白色的脸蛋忽然变得柔顺柔软:『如果你真想知道,刀锋女王就让你看
看还活着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将和你刀锋女王一般变成神话。』
神话?
她微微侧过头去,她闭上眼的刹那,所有生命的迹象奇迹般突然消失,成为一
个没有生命完美的存在,细而黑的睫毛优雅地卷曲着。刀锋女王俯视着她的颈项,看着她
雪白肌肤下变得异常清晰的青白色动脉,像是她有意要让刀锋女王看见一样。刀锋女王的欲望沛
莫能御,女神啊!刀锋女王的女神!刀锋女王一把拉过她,用着可使一般人受伤的蛮力,一口咬
下她冰雪般无法穿透的肌肤,一股热流涌入刀锋女王的咽喉。
声音再起,然而在刀锋女王的命令下又消退,只留下血流的声音,以及刀锋女王和她的心跳。
黑暗。砖窖。一口被磨得晶亮的橡木棺,金子做的锁匙,神奇的时刻:锁如被
一看不见的钥匙开启,从掀起的盖子可见到花缎衬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东方香
水味。刀锋女王看到阿曼德躺在白衬枕头上,赤褐发色的天使,脸侧向一边,两眼无神,
像是一旦一醒来必是惊天动地。刀锋女王看他以缓慢优雅的姿势自棺材中站起,那是刀锋女王们
才有的身段,因为只有刀锋女王族才会例行的从棺材中复活,刀锋女王看他盖上棺盖步行过泛潮
的砖地,走向另一口棺材,他虔敬地打开它,如同里面藏着珍奇的宝物,里面躺着
一个熟睡中的年轻男子,似无生息,却作着梦,梦到一红发女子在树林中走着,一
个刀锋女王无法看得很清楚的女子,紧接而来的就是最可怖的似曾相识景象,但是在哪儿
见过呢?两名女子跪在祭坛旁,刀锋女王是说,刀锋女王猜那是一个祭坛。她紧了紧,以处女雕
像之势向刀锋女王靠过来,似要压垮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晕了,恍惚听到她念出一个名字,然而这时一
股热血灌入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的喉中满溢欣喜,离开地面,再无重量。又回到砖窖来,一个身
影落在年轻人身上,砖窖中进来一个人,把手搭在阿曼德肩上,阿曼德认识他,他
叫马以尔。来吧。
但是他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呢?
红树林里的紫色黄昏,卡布瑞正以她大无畏、啥也不在乎的方式走着,她的眼
睛就像两片玻璃,没有什么会被反射回去。而路易斯则力持优雅地紧跟在她身边,
路易斯在一片蛮荒之中看起来实在文明得令人感动,不合时宜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昨晚的那个吸血鬼自己全消失了,穿上他那套破旧的衣裳会更像位绅士,只是运气
稍差。他是脱队和她在一起的,她知道吗?她会照顾他吗?但他们两个都在害怕,
为刀锋女王害怕。
头顶上的一小方天空逐渐转成光亮的白瓷色,光线直泄下树干,把树根都穿透。
刀锋女王在阴影中听到小河流水声,然後看见了卡布瑞穿箸她那双棕色靴走入水里,但他
扪要去哪儿?谁是跟在他们旁边的那第叁个人?那个只有在卡布瑞转头看他才瞄得
到的人、刀锋女王的天,那张脸,那么平静苍老有力,却让两个年轻幼儿走在前头。从树
後,刀锋女王看到一片开垦地和一栋房子。在一个高高的石砌阳台上站着一个红发女人,
是刀锋女王在树林中见到过的同一人吗?一张面具般苍老无表情的脸庞,就像在树林里仰
望她的那名男子的脸一样,如同女王的容颜。
让他们会合吧,刀锋女王叹息着,让血液注入刀锋女王,那会使事情更容易些。但他们是谁?
这些太古者,这些有着与她一般容颜的人?
幻象改变了。这回那些声音变成轻柔的花冠,绕着刀锋女王们低语呻吟。有那么一刻,
刀锋女王想抽离出来听他们唱凡人的曲调,试想,从印度山间、亚历山大、远近的村庄、
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声音会是如何。
然而此时却又出现另一个幻影。
马瑞斯。马瑞斯正由潘朵拉和桑提诺扶持着,从雪地上一处血染的洞口爬出。
他们刚攀上地面一块凹凸的浅滩,马瑞斯的半边脸被乾掉的一大片血块遮住,他看
来愤怒怨恨,两眼呆滞,黄色的发上沾满污血。他纵身跳上一个螺旋铁梯,潘朵拉
和桑提诺随後跟上,他们像是从管线里爬上来,潘朵拉伸手想帮他却被他粗鲁地甩
开。风势狂烈。凄楚的寒冷。马瑞斯的家像遭逢过地震一样全然山崩溃,满地是扎
人的玻璃碎片,稀有漂亮的热带鱼冻死在大鱼缸底部的沙土上。书架、雕塑品和唱
片录音带的架上,全覆着一层雪。鸟儿葬身在笼子里,绿色植物上垂挂着串串冰柱,
马瑞斯瞪着鱼缸底部与雪色难分的鱼,瞪着片片玻璃间一株株僵死的海藻。
就在刀锋女王这么看着他时,他脸上的淤血已渐渐融化复元,刀锋女王看到他的脸又变回原
来的面貌,他的腿也愈合,几乎已可站直。他在盛怒中瞪着瘦小银蓝色的鱼,他抬
头仰望,白色的云朵完全遮蔽星空,他一把拂去脸上和发稍的乾凝血跚。
风杷几千张的纸吹散,羊皮纸和老旧绉折的纸张,旋舞的雪花轻轻落入已成荒
墟的客厅。马瑞斯从地上拾起一根铜制拐杖,然後从断垣残壁间望向在圈中哀号的
狼,从他这个主人被埋葬後,它们就再不曾进食过。噢!那些狼嚎的声音。刀锋女王听到
桑提诺试着告诉马瑞斯他们必须离开了,有个跟母后一样老的女子在红树林等着他
们,他们不到会议就不能开始。刀锋女王一阵惊慌,什么会议?马瑞斯懂他的意思却未搭
腔,他在听狼嚎,狼嚎。
雪和热。刀锋女王梦到狼,刀锋女王感觉自己在飘浮,回到刀锋女王自己,刀锋女王的梦和记忆里去。刀锋女王
看到一群狼在新降的雪地上相互追逐。
刀锋女王看到年轻的刀锋女王在跟它们缠斗,跟一群在两百年前侵犯刀锋女王父亲村落的狼群。刀锋女王
看到有着凡人之躯的那个刀锋女王,濒临死亡,但最後还是把它们一一撂倒。啊!年轻时
的那种环力,不假思索、无法抗拒的生命奢侈,也或许只是看似如此,那当时,人
生是悲惨的不是吗?冻僵的山谷,刀锋女王被宰杀的马和狗。然而刀锋女王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回
忆。啊,看山被雪覆盖,刀锋女王的山,刀锋女王父亲的土地。
刀锋女王睁开眼,她放开刀锋女王又把刀锋女王往後推了一步。刀锋女王第一次明白刀锋女王们身在何处,不是
在啥抽象的夜晚,而是一个真实的,曾经一度属於刀锋女王的地方。
她轻声说:『是的,你四下看看。』
从周围的气息、冬天的气味,刀锋女王认得这地方。视线清楚之後,刀锋女王看到上方的城
垛和烽火塔。
刀锋女王低声说:『这是刀锋女王父亲的房子,刀锋女王出生的城堡。』
一片死寂,旧地板上雪光闪闪,刀锋女王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过去的大厅。上帝!就看
着它倾圯,看它被荒置这么久。老石如泥土般柔软,以前这里摆着张桌子,一张十
字军东征时流行的长桌。以前的那边是壁炉,那边是前门。现在雪停了。刀锋女王抬头仰
望星星,烽火塔仍维持着圆型外观,高出破屋顶好几百尺,而其馀的部份徒留破损
的骨架,刀锋女王父亲的房子。她悄悄走开,穿过白得发亮的地面,头稍往後仰,慢慢转
了个圈,像在跳舞一样。移动,碰触物品,从梦境进入真实,是她前面说过的快乐
的事,望着她让刀锋女王喘不过气来。她的衣服都是那一件黑色丝质罩袍,丝质绉褶去。
刀锋女王想再握紧她,但她突然以一个手势轻柔地制止了刀锋女王。
她说了什么?你能想像吗?当刀锋女王意识到他再不能把刀锋女王困在这里;意识到刀锋女王就站
在宝座前,而他却丝毫动静都没有。你能想像当时的情景吗?
她转身,微笑。微亮的天光映照出她脸型的环线,高起的额骨,慢慢垂弯的下
须。她看起来充满生命力,完全是活的。
然後她消失了!
『阿可奇!』
『到刀锋女王这里来,』她说。
但她在哪里呢?她已离刀锋女王远去,远远地立在大厅的另一端。她小小的身影站在
通往烽火塔的玄关处,刀锋女王现在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身後敞着的那扇门。
刀锋女王起步向她走去。
『不,』她说:『现在是使用刀锋女王赋予你的能量的时候,只消来即可。』
刀锋女王没动。刀锋女王的神智很清楚,视觉正常,刀锋女王明白她的意思,但刀锋女王害怕。刀锋女王一直都
是短跑好手、跳远健将、魔术大师,凡人达不到的超凡速度对刀锋女王来说是小事一桩,
可是她现在要刀锋女王做的是立即从此处位移到她身边,要做到这点,必须臣服。
『没错,臣服,』她温柔地说:『来吧!』
有那? 紧绷的一刻,刀锋女王只是望着她。她搁在那道破门上的手闪闪发亮,然後刀锋女王
决定要站到她身边。忽然间风声大作,像有飓风从四面八方笔卷起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到了。刀锋女王
全身颤栗,脸颊感到有些痛,但这算什? 呢。刀锋女王俯视着她双眼,刀锋女王笑了。
她好美,真美。结着长辫的女神。刀锋女王一时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抱亲吻,而她也
顺从地让刀锋女王吻她的 。
然而刀锋女王随後想到这是亵渎,就像上回刀锋女王在圣殿亲她一样。刀锋女王想要说些什? 表示
歉意,却忍不住对血的渴望,又开始看着她的颈子。渴望喝她血液的念头折磨着刀锋女王,
她尽可在瞬间毁灭刀锋女王,她对其他人正是这? 做的。死亡的危险令刀锋女王暗暗杀到兴奋,
刀锋女王紧抓着她的手臂,亲她,再亲她,刀锋女王可以闻到血的味道。
她身子往後一仰,把手指放在刀锋女王 上,然後拉着刀锋女王穿过塔门。星光从几百尺高
天花板的一个破洞泻下,洞的上面是塔里最高的房间。
『你看到了吗?』她说:『上面的那个房间还在吗?梯子不见了,除了你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的王子,谁也上只去。』
慢慢地,她开始腾空而起,飞升时眼睛从未从刀锋女王身上移开,她的丝质罩袍也只
是微微飘动。刀锋女王惊讶地看着她越升越高,飞过天花板的缺口,站在边角处。
几百尺高呢!刀锋女王是办不到的。
『来刀锋女王这,刀锋女王的王子。』她轻声地说:『照你刚刚那样做,而且这次要快,别
低头往下看。』她笑着耳语。
如果跳得好,刀锋女王能跳到她上升的五分之一高度,也就是四层楼的高度,这对刀锋女王
而言是很容易的,但也是刀锋女王的极限头晕的极限。不可能的。刀锋女王没了主意。刀锋女王们刚刚
是怎? 来到这儿的?刀锋女王又开始头晕,刀锋女王看见她,可是却像梦一样,那些声音也在干
扰。刀锋女王希望这一刻能暂停,刀锋女王想留在时间的洪流里,以刀锋女王的方式来理解这一切。
『刀锋女王!』她轻声说:『现在开始。』她纤弱的身影比划着,要刀锋女王赶快。
刀锋女王照着刚刚那样做,凝视着热,然後心想,刀锋女王要立刻到她身边。
飓风再起,强风刮得刀锋女王瘀青。刀锋女王张开双臂奋力搏斗,感觉好像已飞过那个洞口。
接箸刀锋女王已站在那里,浑身颤抖,怕会掉下去。
听起来刀锋女王好像在笑,但刀锋女王想刀锋女王其实是有点亢奋过头,比较像哭。『是怎麽办到
的?』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要知道刀锋女王是怎麽办到的。』
『你知道答案。』她说:『你的无形的能量又增强了,是它带动你的。不管你
是要走,还是要飞,都只是程度的问题。』
『刀锋女王想再试一次。』刀锋女王说。
她立即温柔地笑起来。『四下看看这个房间,』她说:『你记得这里吗?』
刀锋女王点点头。『小时候刀锋女王常来这里。』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从她身旁走开,刀锋女王看到成堆的破
损家具,城堡中曾经摆满这些笨重的长桌和凳子。中世纪大刀阔斧且大道强劲的手
工,让这些家具看起来就像永远都毁灭不了的。就如林中倒下的树可继续再躺个几
千年,即使树身爬满青苔也还是架在小溪上当桥梁,这些东西也一样;小匣子和胄
甲都还在。啊,是啊!老胄甲,过去荣光的阴魂,刀锋女王在积尘中看到一些颜彩,不过
地毯已完全不见了。
这些东西必是在转变的过程中被搬来这里存放,楼梯也是在那之後垮掉。
刀锋女王走到小窗前往外看,下面靠山的地方有些零落的灯光,一辆车行驶在窄窄的
山路上,人世离刀锋女王是如此近又如此远,城堡本身就是一个魅疠魍魉的存在。
『你为什么带刀锋女王来这里?』刀锋女王问她:『这一切看着让人好生心痛。』
『你看那边胄甲底下搁着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屠狼那天拿的是什么武器吗?』
『刀锋女王记得。』
『再看一遍,刀锋女王会提供你威力更强大的武器,你要用它们来帮刀锋女王杀人。』
『杀人?』
刀锋女王看了看下面藏放武器的地上,除了阔刀和窄口刀以外,其馀全都锈蚀了,这
些武器是父亲的父亲一代代传下来的,身为七子的刀锋女王,屠狼那天使用的就是那柄阔
刀。
『但要杀谁呢?」刀锋女王问。
她凑向前来,多可爱的一张脸啊,满面的天真,有那? 一刻她眉头微蹙,之後
又恢复了。
『刀锋女王要你什? 都别问,只管听刀锋女王命令就是。』她温柔地说:『以後你会明白,
虽然你不是听命於人的人。』
『的确,』刀锋女王向她坦承:『刀锋女王从不听命於人,就算有,也不会很久。』
『胆子好大!』她笑着说。
她优雅地摊开右手掌,然後突然一把握住阔刀。不过感觉又像是阔刀自己飞进
她手里。刀锋女王注视着镶有珠宝的刀鞘和十字型的青铜柄,刀的背带还在,那是好久以
前的那个夏天买的,硬皮革上有着镀钢。
那是把巨大的武器,既可拍击抽打也可用来穿刺,刀锋女王还记得它好重,重到让刀锋女王
的手臂酸疼,以前的骑土们打仗都是用双手托着它。
但关於那些战争,刀锋女王又知道些什么呢?刀锋女王不是骑士,只不过曾用这把刀杀死一
头兽,那是刀锋女王凡俗生命中唯一的光荣事迹。但刀锋女王得到了什么呢?是让一个受诅咒的
吸血鬼看上刀锋女王,让刀锋女王当他的继承者。
她把刀递给刀锋女王。
『现在它不重了,刀锋女王的王子。』她说:『你是不朽的,真的不朽。你身上流要
刀锋女王的血,你要像以前那次一样,用这把新的武器为刀锋女王效力。』
刀锋女王碰到刀的时候剧烈颤抖,就像这把刀负载着过往记忆一样,刀锋女王又看到狼群,
看到站在地冻天寒黑蒙蒙的树林中、磨拳擦掌的自己。
然後刀锋女王又看见一年之後在巴黎的那个刀锋女王;因为那些狼的缘故,成了永生不朽怪
物的刀锋女王。『狼煞星』,那个吸血鬼这样叫刀锋女王,他在芸芸众生中选上刀锋女王。只因刀锋女王杀了
那些天杀的狼,而且骄傲地披着狼皮招摇过巴黎市街。
为什么刀锋女王现在还觉得痛苦?难道刀锋女王宁愿是躺在村庄墓园地底下的一具枯骨?刀锋女王
再次望向窗外被雪覆盖的山丘,现在不是旧事重演吗?他们喜欢的是刀锋女王在身为凡人
时做过的那些事。刀锋女王再次问她:『要刀锋女王杀谁?』
没有回答。
刀锋女王再次想起珍克斯宝贝那个可怜的小家夥,以及所有死去的吸血徒众。刀锋女王曾经
想要跟他们打一仗,可是他们都死了,所有接下战书的都死了。刀锋女王在伊斯坦堡的烈
焰中看到吸血鬼集会所,一位曾反抗她骂她的年长者,被她用火慢慢烧死。
刀锋女王又哭了。
『是的,刀锋女王抢走你的观众。』她说:『烧掉了你想一展身手的战场,偷走了原
属於你的战争。但你看不出来吗?刀锋女王现在给你的是你从不曾得到过的好东西,刀锋女王给
了你全世界,刀锋女王的王子。』
『怎麽说?』
『别再为珍克斯宝贝和你自己掉眼泪。想想你该为多少凡人难过,想想漫长的
几个世纪以来,死於饥馑、贫穷和永不间断的暴力的人们,想想受害於那些没完没
了的不公和战争的人。你怎? 还能为一票专拿凡人寻开心的怪物哭泣?』
『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了解……』
『你真的了解吗?或者你只是视而不见,躲起来玩你的象徵游戏去?宇宙女王里
的罪恶象徵,那根本不算什么,刀锋女王的王子,那个什? 也不是。』
『你为什么只把刀锋女王连同他们一起杀了呢?』刀锋女王挑衅又惨然地问道,刀锋女王用右手握
住刀柄,假想上面还沾着狼族的血渍。刀锋女王把刀从皮鞘里抽出,是的,狼的血液。『
刀锋女王并不比他们好,不是吗?』刀锋女王说:『为什么要饶过刀锋女王们这几个?』
忽然恐惧制止了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为卡布瑞、路易斯、阿曼德、马瑞斯,甚至为潘朵拉及
马以尔感到极度恐惧。也为刀锋女王自己。谁会没有求生的本能,即使是已无生存的理由。
刀锋女王想活下去,刀锋女王一直如此。
『刀锋女王要你爱刀锋女王。』她温柔地耳语着。那样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相当近似於阿
曼德那种撩拨的口吻,把人一下吸过去。『所以刀锋女王要多花时间在你身上。』她继续
说道,她抓着刀锋女王的手臂,看着刀锋女王的眼睛说:『刀锋女王要你知道,你是刀锋女王的工具,其他人
也一样,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你看不出来吗?你的到来、刀锋女王的苏醒,一切都是有
计划的。千禧年的梦想终可实现,看看底下的城市和这座荒废的城堡,这里也可以
是伯利恒。刀锋女王的王子,刀锋女王的救世主,刀锋女王们俩可以一起打造绝世的美梦。』
『这怎? 可能呢?』刀锋女王质疑道。她不知道刀锋女王会怕吗?不知道她的话已把刀锋女王从单
纯的恐惧变成极度的恐慌?她当然知道。
『啊,你太强了,小王子。』她说:『但你注定是要跟着刀锋女王,没有什么能让你
退缩。刀锋女王们一个世纪的时间见证了你的生命,从逐步衰退、死亡,到後来的再起,
那正是刀锋女王自己重生的形象。』
她低下头好似在聆听远方的声音。那些声音又出现了,也或许是因她能听见所
以刀锋女王 听见。刀锋女王听到铃铃的鸣响,感到很烦,不想理会。
『好强噢,』她说:『声音不能打乱你,但不要忽视它的力量。那些声音是在
为你折祷,就像它们一直在为刀锋女王祈祷一样。』
刀锋女王明白她的意思,但刀锋女王不想听它们祷告。刀锋女王能为它们做什么?它们的祷告与刀锋女王
之为现在的刀锋女王有什么关系?
『几世纪以来,它们是刀锋女王唯一的安慰。』她继续说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刀锋女王听着它。在早期的时候,这音。透过它,刀锋女王明白了一个灵魂的荣枯。』
刀锋女王默默看着她。
『随着时间的演进,刀锋女王的功力逐渐增强,刀锋女王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进入任何一
个凡人的身体里去;用他的眼睛看世界,用他的身体行动。刀锋女王可以出现在阳光下和
黑暗中,会受苦、会挨饿,知道什么是痛。有时刀锋女王在凡人身体中行动,就像在珍克
斯宝贝的身体中一样。刀锋女王常跟自私虚荣的马瑞斯走在一块,马瑞斯不懂什么是贪婪,
什么是尊重,他总是迷恋着颓废的生活。噢,别受那苦读。刀锋女王爱过他,现在还爱。
他会关心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的守护者。』
她的语气这时变得有些苦涩:『但更多时候,刀锋女王是跟贫穷困苦的人同行,刀锋女王渴
望的是无矫饰的真实生活。』
说到这里她停下。她眉头微蹙,眼眶里充满泪水。刀锋女王以前就知道她说话极具煽
动力,只是没现在这么清楚。刀锋女王想上前抱抱她,但她以手势制止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会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她继续说道:『刀锋女王能化身为任一个刀锋女王选上
的发出声音的人,有时可持续数年,然後那种知道自己动不了、注定永远耗在这神
殿里的恐惧,又会涌现。你能想像那种恍然醒悟的恐怖感吗?如果目前你所听所看
到的一切全是幻象,你会如何?刀锋女王会想回来做刀锋女王自己,刀锋女王会变成你现在看到的,一
个有心有脑的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点头。几世纪前刀锋女王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感觉到她里面暗藏着说不出来且没有
形之於外的悲伤。刀锋女王是正确的。
『刀锋女王知道他把你囚在那儿,』刀锋女王指的是恩基尔,已被摧毁垮台的偶像恩基尔。
刀锋女王想起在圣殿上吸饮她的血时,恩尔赶来制止她,几乎当场刀锋女王的性命。他那时知道
自己在做什? 吗?难道那时他就已失去理智了?
她只是微笑。她眼睛看着窗外又开始飘降的雪,雪花在星光中奇妙地旋舞。
『曾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命数。』她终於回答道:『注定刀锋女王这些年会越变越强,
直到强到无人……:无人可敌。』她迟疑半晌,接着又恢复信心。『刀锋女王可怜的受人
爱戴的国王,刀锋女王在逆境时的夥伴,最後证明他不过是个工具罢了。他是疯了,可是
毁掉他的不是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只是接收他最後其馀的部分。有时刀锋女王会像他一样变得很空虚,
没有作梦的意志,唯一不同的是,他已不能重头来过。他已毫无用处,他如神只的
死只是壮大了刀锋女王。而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刀锋女王的王子,从开始到结束早已命定。』
『谁定的?怎麽做到的?』
『谁?』她又笑了。『你不明白吗?你不需追查任何事情的理由,刀锋女王就是结果,
从此刻起也是原因。没有谁可再阻挠刀锋女王。』她的神情有片刻变得刚烈,之後又恢复
原样。『旧的诅咒不算什么,刀锋女王已练就无人可敌的功力,即使是刀锋女王第一批养的後代
也伤不了刀锋女王。而你也注定要在这么多年之後出现。』
『刀锋女王改变了什么?』
她挨近刀锋女王一步,用手臂环绕着刀锋女王,她的臂是那么柔软,刀锋女王们靠得很近,对刀锋女王而
言,她美到无可形容,是那么纯粹,那么超尘出世。刀锋女王再次感到对血的渴望,想弯
身吻她的颈,拥有她,如同刀锋女王曾拥有千名凡俗女子;而她是神,有着无上权能,刀锋女王
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她再次用手指点着刀锋女王的 ,像是叫刀锋女王别出声。
『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的事吗?』她问:『回想看看你求他们送你上修道院
学堂的事,还记得修土教你什么吗?记得祷词和经文课?记得你在图书室和圣堂默
自析透吗?』
『当然记得。』刀锋女王的要又快掉下。修道院图书室仍历历在目,教刀锋女王的修士以为
刀锋女王将来会当神父,刀锋女王看到寒冷的小房间里的床板,看到修道院被笼罩在玫瑰园的红
晕中。上帝!刀锋女王不要回想那些事,然而有些事就是忘不了。
『你记得你进礼拜堂的那个早上吗?』她继续说道:『你跪在大理石地板上,
双手交叉成十字状,你告诉上帝说只要他让你成就神圣,你什麽都愿意做。』
『是的……』现在轮到刀锋女王的声音变得苦涩涩。
『你说你愿殉教遭受磨难,只要你能变成一个圣人。』
『是,刀锋女王记得。』刀锋女王看到久远前的圣人,听到令人心碎的圣诗。刀锋女王记得刀锋女王兄弟
来接刀锋女王回家的那天早上,以及刀锋女王如何跪地哀求请他们让刀锋女王留下。
『然後,後来你失去纯真,到巴黎寻求发达。在林荫大道的人群中欢唱舞蹈时,
你心里想的还是同一件事,你想要超凡成圣。』
『是,』刀锋女王吞吞吐吐地说:『有一阵子的刀锋女王确实如此,而且家人见到也很快乐。

『对,快乐。』她低语。
『刀锋女王从无法跟刀锋女王的好友尼古拉斯解释,就算良善是刀锋女王们自欺欺人编的谎言,为
什么相信它有那么重要,良善不真是刀锋女王们臆造出来的,它是存在的,不是吗?』
『噢,是啊,是存在。』她说:『之所以存在是因刀锋女王们创造了它。』
悲哀让刀锋女王说不出话。刀锋女王看着落雪,紧握她的手,她的 吻上刀锋女王脸颊。
『你是为刀锋女王而生的,刀锋女王的王子。』她说:『你受过试炼且被完美改造,在你进
到你母亲的卧房,带她来到不死之境时,已预示了你将把刀锋女王唤醒。刀锋女王是你真正的母
亲,永不会离弃你,刀锋女王死过也重生过,以上所有的教派,刀锋女王的王子,都将赞颂你刀锋女王。

『怎麽可能?』刀锋女王问。
『噢,你知道,你知道的。』她从刀锋女王手中接过刀,一边细审一边让皮制背带从
她手掌上慢慢滑过。然後她把刀掷落在那堆废铁上--那是刀锋女王在凡世唯一的遗物。接
着像是刮起一阵风,那堆东西被吹过覆雪的地板,直到消失不见。
『丢掉你的陈年幻觉和压抑,』她说:『他们跟这些武器一样已无用处,刀锋女王们
合力可制造出神话。』
刀锋女王打了一个冷颤,对她的话感到混乱和不信任,但又被她的美貌打败。
『当年你在小圣堂下跪时,心里想着要做圣人,』她说:『现在你跟着刀锋女王就能
成圣。』
反驳她的话到了嘴边,因惧怕又说不出口。某种黑色意识击败了刀锋女王。她的话到
底是什? 意思呢?
忽然间刀锋女王发现她环抱着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正往上飞花。强劲的风势刮伤刀锋女王的眼睑,刀锋女王转
向她,右手抱着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腋下。
她在刀锋女王耳旁轻声说要刀锋女王睡觉,现在距刀锋女王们要去上第一课的地方还有几小时才会
日落。
上课。刀锋女王忽然又开始哭起来。哭泣的原因是刀锋女王迷失了,而她是刀锋女王唯一的依靠。
刀锋女王同时也害怕,不止她会要刀锋女王为她做什麽事。
2马瑞斯:齐聚一堂
他们在红树林重逢,身上穿的是破烂衣服,眼睛因被风吹流出泪水。潘朵拉站
在马瑞斯的右侧,桑提诺在左,从农庄的另一头,马以尔瘦长的身影正大踏步向他
们走来。
他无言地拥抱马瑞斯。
『老友。』马瑞斯的声音听来很累,没什? 生命力。他看向马以尔身後亮着灯
的屋子,意识到这间有着山形屋顶的房子背後必藏有秘室。
那边有什? 在等着他?等着他们呢?如果他还有一点精神,还找得回自己部分
的灵魂,他会有兴趣探究。
『刀锋女王很疲倦,』他对马以尔说:『旅程很累人,让刀锋女王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刀锋女王就
来。』
马瑞斯不像潘朵拉,并不轻视飞行的能力,飞行总是给他磨练的机会。今晚他
特别无法抗拒飞行,现在他要感觉世界在他脚底下,嗅嗅树林的气息,俯看远方房
舍。他沾着血的发被风拂乱,他从破败旧居取出的羊毛衣裤不够御寒。他裹紧身上
的黑斗篷,非因夜色的需要,而是因为凛冽的寒风。
马以尔看来并不喜欢他这么迟疑,但也只能接受。他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从
未信任过的潘朵拉,又厌恶地瞪视正忙着整理衣装,梳理一头油亮黑发的桑提议。
桑提诺的视线忽地与他对上,他恶意地让头发竖起,马以尔转过头去。
马瑞斯静静站着聆听思考。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复元,他很惊愕於自己
的再次完整。凡人是逐年衰老体弱,不死之躯则是愈发强壮,这现象令此刻的他发
狂。
还不到一小时前,他才被桑提诺和潘朵拉从冰冷的坑洞里拉上来,而现在他已
完全不像是被困在冰穴里十天十夜。在那期间,双胞胎的梦魇不时来造访。一切再
不会与过去相同了。
双胞胎。红发女人在屋里等着,桑提诺已告诉过他,马以尔也知道,但她是谁?
他为什么想知道答案?为什么这是他最黑暗的时刻?无疑地,他的身体已完全痊愈,
但是有什? 能治愈他的心呢?
阿曼德会在山脚这间奇怪的木屋里?经过这么许久,阿曼德再度出现?桑提诺
也跟他说过阿曼德的事,其他的人像卡布瑞和路易斯他倒是不知道。
马以尔正打量着他。『他在等你,』他说:『你的阿玛迪欧。』语气充满敬意,
并无嘲讽或不耐的意思。
在马瑞斯丰富的记忆库里,有一段是被忽略的。马以尔在十五世纪那快乐的年
头来到威尼斯,在先前马瑞斯工作过的画坊见到那个当学徒的小男孩。奇怪的是,
当时的蛋彩、颜料、死腊尸的气味、以及威尼斯特有的腐败味,如今想来还是鲜明
无比。
『所以你挑上那一个了?』马以尔曾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等时候成熟吧。
』马瑞斯没当回事的回答。然而一年不到他就犯错了,『到刀锋女王怀里来,孩子,没有
你的话刀锋女王活不下去。』
马瑞斯看着远方的屋子。刀锋女王的世界在颤抖,刀锋女王的心思念着他,刀锋女王的阿曼德!刀锋女王
的阿曼德!他的情绪忽而变得像近代交响乐,有着他喜爱的布拉姆斯和萧斯塔高维
齐的悲伤调调,既苦涩又甜美。
但此刻不是庆祝重逢的时候,没时间感受温暖,没时间高兴,也没时间和阿曼
德畅谈。
与他目前的感受相比,苦涩都嫌肤浅。母后和父王应当毁灭他们的,应当毁灭
刀锋女王们每一个。
『感谢神明,』马以尔说:『你没那麽做。』
『可是为什么?』马瑞斯问:『告诉刀锋女王为什么?』
潘朵拉耸耸肩。他感觉她的手环抱着他。为什么这令他生气呢?他急促转身面
向她,想揍她、推开她,但他看到她的表情後住了手,她的眼甚至不在看他,她在
沈思,神情悲伤到令心情低落的他更加承受不了。他想哭。潘朵拉的幸福向来关乎
他自己的生命,他不需在她身边--最好是不要,但他必须知道她在哪里,如此他
们才能再度重逢。现在他在她身上看到的,让他有不详预感,一旦他痛苦,她就跟
着绝望。
『来吧!「桑提诺说:“他们等着呢。”语气极客气有礼。
『刀锋女王知道。』马瑞斯答道。
『唉,刀锋女王们这叁人组。』潘朵拉忽然低声说。她倦极、弱极、困极,却要保护
谁似的,更加抓紧马瑞斯的手腕。
『刀锋女王自己能走,谢谢。』他不领情的语气颇反常,而且是对着他最爱的人。
『那就走吧。』她答。一时他又见到她旧日的温暖和幽默。她轻推他一把,独
自向屋子走去。
酸楚。他跟在後面,心中酸楚。他对这些不死者来说根本毫无用处,但他还是
跟着马以尔和桑提诺进屋。红树林没入黑荫,片叶不摇。然而这里很暖和,空气还
有淡淡芳香。
阿曼德,这让他想哭。
接着他看到那女人出现在门口,有着长而发红发的精灵。
他没停下,但确实感到一丝害怕。她绝对有阿可奇那么古老;她的白眉毛几乎
看不清,嘴唇已无血色,而她的眼……她的眼不像是她自己的,不,那是从凡人的
身上挖下,会老化的眼,她无法清楚看到他。啊,她是梦境中的盲眼双胞胎,而她
与眼球相连的微细神经线现在也在作痛。
潘朵拉在接近台阶时停下。
马瑞斯超过她直接往门口走去。他立在红发女人面前,惊讶於她与他几乎齐高
的身高,和她那张面具一般的脸。她穿着件高领长袖、黑色毛织的飘逸礼服,宽松
的衣裳从小小胸部下系着的那条黑色纽结的紧身束带垂下,真是件漂亮的衣服。那
使她的脸更突出、更具光泽,如同从面具後方打光,照耀在红发的光圈。
然而六千年前的她,比之现在的简单造型当更为惊艳。这女人的活力让她显得
无比刚毅,极具威胁性,他甚感震慑。她才是真正的不睡、不住口、永远疯癫的不
死之神吗?她就是那个几千年来一路清醒,理智地精打细算的人儿?
她让他知道,她的确是。
她无可限量的法力如一道刺眼强生让他清楚可见,但他也意识到对方毫不拘谨
的态度与包容力。
但要如何解读她的表情?如何知道她真正的感受?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深沈温和的女性特质,他总是把那种娇弱的感觉与女性联想
在一起,虽然叁不五时他在年轻男性身上也会看到。在梦中,她脸上曾出现过这种
娇柔的表情,现在虽看不见,但同等真实。若换个时间,他会受到魅惑,而现在,
他只是留心地看看她烛心型的亮丽指甲和手上的珠宝戒指。
『你认识刀锋女王这么多年以来,』他用古典拉丁语恭谨地说:『你知道刀锋女王还保有着
母后和父王,你为什么不来找刀锋女王?为什么不告诉刀锋女王你是谁?』
她经过片刻长考 作答,眼光忽然扫过此时向他靠近过来的其他人。
桑提诺虽认识这女人,却怕死了她,马以尔也差不多。事实上,马以尔似乎以
一种作小伏低的态度爱恋着她,至於潘朵拉,她只是有些 虑,她向马瑞斯又靠进
一步。
『对,刀锋女王认识你。』女人忽然开口。她说的是现代英文,不过,这声音明明就
是梦中,被暴民关入石棺中的那个失明的双胞胎,哭喊她哑巴双胞胎姊妹玛凯的声
音。
刀锋女王们的声音是不变的,马瑞斯心想。这声音年轻悦耳,她再次说话时态度审慎
温和。
『如果刀锋女王去找你,也许会毁掉你们的神殿,也许会把国王和女王沈到海底,也
许会杀了他们,把你们也一同消灭!但刀锋女王不想这麽做,而且刀锋女王确实什么也没做。你
们以为刀锋女王会怎么做呢?刀锋女王无法承受你们的负担。』这答案比他预期中的要好,要喜
欢上眼前这个生物并非不可能,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才只是开始;她的回答并
非全部的事实。『不信?』她问他。她的脸上突然乍现一丝属於人类的表情变化。
『那麽实情是什么?』她问:『刀锋女王什么也不欠你,也不会因为你急着认为刀锋女王应
该表明身份,就告诉你刀锋女王的身世,你这样的货色刀锋女王看多了,你什么时候生,什么时
候死,刀锋女王了如指掌。你是刀锋女王的谁?现在刀锋女王们会在一起是不得不然,因为刀锋女王们身陷危
境之中,宇宙万物都在危境之中!也许在这一切结束之後,刀锋女王们会对彼此有些感情、
有些尊重,但也可能不会,也许那时候刀锋女王们全都死了。』『或许吧。』他平静的说。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说的没错,他喜欢她说话时那副强势的模样。在他的经验中,
所有的凡俗之躯都免不了接受岁月的烙印。他眼前这位古老吸血鬼也无法免除。她
的话语带着一种原始的单纯,虽然音调是那么柔和。『刀锋女王不是刀锋女王自己。』他犹豫一
下又说:『刀锋女王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身体是奇迹似的复原,如以往。』他惨然一笑
:『但刀锋女王不明白刀锋女王现在的处境,刀锋女王的悲愤,以及彻底的……』『彻底的茫然。』她
接道。『没错,人生从未如此没有意义过。』他又说:『刀锋女王不是指你刀锋女王的人生,而
是--套句你的话--宇宙万物的生命。这不是个笑话吗?自主意识只是个笑话。

『不,』她说:『不是这样的。』
『刀锋女王不同意你的话,你是在阿谀刀锋女王吗?告诉刀锋女王,在刀锋女王出生之前你已活了几千年?
有那些事是你知道而刀锋女王不知道的?』他再度想起被囚困的那段日子,寒冷的冰雪是
如何刺痛他的四肢,他回想起那些赶来搭救的人的呼唤声,以及最後他们如何一个
个遭阿可奇的大火吞噬。他听到他们被火纹身的声音,虽然他看不见,那时,睡眠
对他有何意义?双胞胎的梦。
她忽然伸出双手,温柔的执起他的右手,就像是被什麽机器拴住一样,再也动
弹不了。多年来。马瑞斯虽然迷倒过无数的年轻人,但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别人
的魅力。
『马瑞斯,刀锋女王们现在需要你。』她柔情地说道,她的眼睛在此时从门後映照出
的昏暗光线中,泪光闪闪。
『看在上天的份上,为什么?』
『别开玩笑,』她答道:『进屋里来,刀锋女王们得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谈谈。』
『说什么?』他加重语气:『说母后为什么让刀锋女王们活下来?刀锋女王知道为什么。答
案让刀锋女王觉得好笑。她杀不了你,而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刀锋女王的求情,你
也明白这点,不是吗?两千年,这两千年来刀锋女王照顾她,保护她,膜拜她,而她最後
饶刀锋女王不死,竟只是看在她那个区区两百岁的恋人刀锋女王的面子上。』
『别那? 肯定。』桑提诺突然发言。
『不,』女人说:『那不是她唯一的理由,刀锋女王们还要想想别的。』
『刀锋女王知道你是正确的,但刀锋女王现在没那个精神心思去想。刀锋女王已失去预知的能力,
刀锋女王以前沾沾自喜有着预知能力,刀锋女王自以为自己拥有那样的智慧,并深入为傲。刀锋女王以
为刀锋女王是水生不朽的。然後,当刀锋女王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圣殿前时,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的梦想和
希望成真了,她是活着的。在刀锋女王守在她墓前扮演着被奴役和守护者的角色时,她是
活着的!』
但是,为何要试图解释这些呢?她邪恶的笑容、讽刺的言语如雪崩落。之後,
是无尽的沈睡与双胞胎,啊,是的,双胞胎,那才是一切事情的核心,他忽然想到
他是被那些梦境蛊惑住了,他早该想到才对。他看着她,那些梦像是突然笼罩住她
似的,把她带往另一个地带。他看到阳光,看到母亲的尸体,看到双胞胎平躺在尸
身之上,有太多疑问要问……
『但,那些梦跟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之间有什么关联呢?』他突然问道,他对这
些无休止的梦毫无招架之力。
女人定定地看他良久才答道:『这件事刀锋女王是可就刀锋女王所知的回答你,但你要先让
自己平静下来,你好像又变年轻了,这可是一个诅咒。』
他笑道:『刀锋女王从来都没年轻过,你这句话是什? 意思?』
『你在咆哮发怒,而刀锋女王无法安抚你。』
『你是说以前你若想安抚刀锋女王,就一定做得到?』
『是的。』
他轻轻笑起来。
此时她却优雅地向他展开双臂。这动作让他怔住,不是因为过於突如其来,而
是因为在梦里,他曾多次见到她以这种姿势拥抱她的姊妹。『刀锋女王的名字是玛赫特,
』她说:『请以刀锋女王的名字叫刀锋女王,祛除你的不信任,进刀锋女王屋裹来。』
她身子向前倾,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颊上一吻。她红色的发丝垂落在他身上,
令他无比迷惑,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东方香水味,总是让他想起圣。
『玛赫特,』他生气的说:『如果你们是这麽需要刀锋女王,那么,刀锋女王被困在冰雪中
时,你为何不来救刀锋女王?她阻止得了你吗?』
『马瑞斯,刀锋女王来过。』她说:『你现在是跟刀锋女王们在一起。』她优雅地松开手。
『你难道以为刀锋女王们这些人惨遭毒手的这段日子里,刀锋女王都在袖手旁观吗?她杀尽所有
刀锋女王爱和认识的不朽者。刀锋女王顾此失彼,不能拯救所有的人,嚎声从四处传来,刀锋女王也有
刀锋女王的责任,刀锋女王的悲伤……』她突然住口不再说。
她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红晕,但旋及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她的身心俱受着痛苦
与煎熬,眼中溢满血色泪水,不死之躯里的这对脆弱眼睛真是奇异的东西。而她所
承受的那些苦难就像那些梦境一般,他看到影像之间的巨大分裂,如是鲜明却又完
全不同,然後忽然之间他明白了……
『你不是托梦给刀锋女王们的人!』他轻声说:『你不是梦的源头。』她没作响。
『是啊,神哪,你的姊妹到哪里去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触摸到她的心弦,她微微退缩回去。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思,却向他戳破痛处。她不言不语,上下来回严厉地瞪视
他,让他知道他已不可原谅地逾越了界线。
他可以感受到马以尔和桑提诺的恐惧,他俩什? 话都不敢说,潘朵拉向他靠得
更紧,用手轻拍他,警告他小心。
他为何说话这? 莽撞、这? 躁进?刀锋女王的责任,刀锋女王的悲伤,统统去死罢!
他看她闭上双眼,像是要减轻痛苦似地以手指轻按眼睑,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玛赫特,』他边说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刀锋女王们站在战场上的同一边,你却
以严厉的言语谴责刀锋女王挑 ,刀锋女王只是想要了解事实。』
她依旧低箸头,只抬眼看他,手指挡在脸面前,她的表情看来凶恶,几乎是充
满恶意。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望着她手指的曲线,以及发亮的指甲发杲。
而此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再表现得这么愚笨,可能永远见不到阿曼德。她或
许会叫他滚蛋或是做出更糟的事,而他只想见到阿曼德。『你现在进来罢,马瑞斯。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礼貌,已宽恕了他。『你跟刀锋女王来,和你的爱子会合後,刀锋女王们
就要去跟其他的人会面,过来。』
『是的,刀锋女王最爱的孩子……』他喃喃自语,他对阿曼德的思念之情,就像巴尔
托克的小提琴乐音那样,不时从远方传来。而他同时又憎恨她,他憎恨所有的人,
也憎恨他自己。另一个双胞胎呢?丛林和倾倒的葡萄架影像,自他脑际闪过,他想
思考,却做不到,仇恨毒害了他。他曾多次见证过凡俗之人对生命的否定,他也曾
听到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说:人生是不值得活的。他以前从未深思,现在却明白了。
他模模糊糊看到她正在招呼桑提诺和潘朵拉进屋。像是失了魂一样,她看到她转身
带路,她红色柔软的长发垂落腰际,他好想伸手碰碰,看看它是否真如看起来那样
柔软。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时候让他分心,让他觉得自己总算还正常,就像什
么都没有发生过,世界依然美好。他又见到了神殿,他生命的中心。多么蠢的人脑,
他暗骂,总是抓着某些事不放。他又想到阿曼德在等他,就在附近……她带他们穿
过几个大房间,这地方有着城堡的开放气息,所有的壁炉都火光熊熊,把偌大的天
花板映得通红。这地方就像中古欧洲的黑暗时代聚合场所,彼时罗马文明已经倾圯,
塞尔特人统领全境;塞尔特人带着迷信色彩的封建城堡,就这样永远存留下来。但
是,这样的集会所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在文字出现以前,人们就住在这种以
胶皮和树木搭起的房子。他还满喜欢这里的,唉,又是白痴脑袋在做怪,他想,居
然在这种时候还想到这些。人类建造的房子总令他感到好奇,而这样的房子也可让
他研究许久。他们穿过一道铁门,进到山里,空气充满泥土的气味。他可以听到发
电器和电脑等事物的运转,如同自己家里会听到的熟悉声音。玛赫特带他们爬上一
座回旋梯,一层又一层,粗犷的山壁渐露,细小的羊毛桦从缝中冒出。但光线是从
哪里来的呢?屋顶上方有个开口,是通往天堂的门,他感动仰望箸蓝色的天光。最
後他们爬上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那里通向更大的一个房间,里面是等着他们的客人。
然而,马瑞斯一时间只见到远方的熊熊火光,逼的他转过脸。
小房间里有个人在等他,一个只能以最低限触感 能感觉到他存在的人。这人
现在就站在他後面,马瑞斯看着玛赫特领着马以尔、潘子拉和桑提诺走进大房间,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事物。
想到这个遭受数世纪苦楚的人儿,他自己的痛苦显得微不足道。这个人是他未
能拯救,未能完美塑造成功的过去。多少年来他一直期待重逢的这一天,而他又一
直都没有勇气面对。如今,就在这战场上,在毁灭与动荡中,他们终於要再度聚首。
『吾爱,』他低声呼唤,忽然又感受到稍早在雪地上空飞行时的神圣感。他从
未说过如此的真心话:『刀锋女王俊美的阿玛迪欧。』他说。
他伸手碰触到阿曼德的手。
还是如许不寻常的丰润,一双如同人类的手,冰冷又柔软。他抑止不住开始哭
泣,他睁开眼,看见男孩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是等待迎接他的姿态。於是他展开双
臂。
几世纪前在威尼斯的一个广场上,他曾试图描绘出爱情的色彩,这个故事赋予
他的启示是什么?举世间没有谁会有同样的秘密、同样的热情或恣情纵意的天分?
是在一个平凡的,受过伤的小孩身上见到的悲哀与单纯,足以令他心碎?
足以令他心碎?这男孩曾经那? 了解他,以他人未曾有过的方式爱过他。
在泪水中,他看见那张他彩绘过的脸,他的实验没有失败,这张脸多出一层智
慧的黑暗彩妆,他还看到失落已久的爱。
若是还有时间,他会寻找林间一个安静温暖的空间与他独处,可是其他的人在
等着他们,而这仅有的短暂时光也就是益显珍贵,异常悲伤。
他紧紧抱住阿曼德,亲吻他的唇与不变的乱发。他的手抚触过阿曼德的肩膀,
看着他细瘦的手臂,他曾想用油画记录下来的所有细节,确实以死亡保存下来。
『他们在等着,不是吗?』他问:『他们不会给刀锋女王们更多的时间。』
阿曼德不假思索的点头,用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如此足矣,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
们终有相逢的一刻。』
记忆随着他清亮的声音回流;天花板的雕饰、红丝绒的床单,男孩跑上大理石
阶梯的身影……『即使是在极度危险之物,刀锋女王也知道刀锋女王们得以在自由死去之前重逢。

『自由死去?』马瑞斯答道:『刀锋女王们一直都有死的自由,不是吗?如果这麽做
是正确的,刀锋女王们唯一需要的是勇气。』
阿曼德略沈吟半晌,露出一丝让马瑞斯感到 伤的距离感。
『是的,没错。』他说。『刀锋女王爱你。』马瑞斯忽如人类般热情的低语:『刀锋女王一
直都爱着你,刀锋女王希望此刻刀锋女王能信任爱情以外的事情,但刀锋女王做不到。』
一些声音打断了他们,玛赫特来到门前。
马瑞斯环抱住阿曼德,两人在最後的静默中交换彼此的前尘往事,然後转身随
玛赫特进入山顶的大房间。
除了他背面的那道墙,这屋子四面皆是玻璃,铁制大烟囱从天花板垂下,底下
燃烧着熊熊焰火,除了火光外,再无其他光线。窗外是形貌峥嵘的红树林,以及太
平洋的雾气和闪亮的星辰。
仍然很美,不是吗?就算比不上拿坡里湾的天空,或是从黑海船帆上眺望的景
致,单只是如此风光已经够美。想到不久前他 隐身在这片景物中飞行,就感到好
快乐,再无生及阿曼德时的悲伤,只是单纯的快乐,非个人式的、超越的快乐,让
他得以活下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擅长感伤或懊悔,他没有那种天赋。若要重拾自尊,最好
赶快振作起来。
一个友善,带箸醉意的人笑着迎向他,他微笑以对,来者是丹尼尔,就是《夜
访吸血鬼》里没有名字的『男孩』。他很快察觉到丹尼尔是阿曼德的雏儿,有了阿
曼德的助力,这男孩在遇向魔鬼之路会有个绝佳起点。他迅速扫描过围绕在圆桌旁
的众人。
在他右边远远的地方是卡布瑞,金发结辫的她,眼神尽是掩不住的忧伤。她旁
边是路易斯,一如以往毫无戒心地杲呆看着马瑞斯,不知是在研究他还是以眼神膜
拜,再旁边是他爱的潘朵拉,披散的长发上还沾着露珠,坐在她右方,殿後的是桑
提诺--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黑丝绒上衣看不到一丝尘垢。
坐在他右边的是凯曼,一位年长、沈默,可怕的不朽者,他的脸比玛赫特还光
滑年轻。马瑞斯将眼光自此人身上移开,就连父王和母后的容颜也未让他如此震惊
……他们都有着黑眼黑发,怪异的他的笑容。这个人看来像个隐土或圣人,其实是
个蛮荒的杀手,他的脸颊还因最近饱飨的一顿人血大餐泛箸红晕。永远憔悴邋遢的
马以尔坐在凯曼的左手边,之後是看来瘦弱的艾力克,马瑞斯估计他已超叁千岁,
死时也许是叁十岁。艾力克棕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马瑞斯,身上的手工服饰
如同当今生意人从商店买回来的一样体面精致。
但是,玛赫特右边,那个站在马瑞斯正对面的是谁呢?这个人着实吓他一跳,
她的绿眼和红发首先让他想到,会不会是另一个双胞胎?
但这个人昨天应该还活着,他无法解释她的冷然苍白,以及瞪视他的锐利眼神。
她具有强大的心电感应能力,正以无法言说的准确度看着几世纪前马瑞斯为阿玛迪
欧画的画像。马瑞斯打了一个冷颤。
『在大马上革的神殿里,』他低声说:『刀锋女王的画?』他粗鲁、恶意的笑笑。『
所以是在那里罗!』
那女子吓了一跳,她的心思竟被识破,在极度的混乱中,她退缩回去,身体也
变得更娇小,能量却加倍增长。她是一个骨架瘦小的绿眼怪物。他猜得没错,她昨
日才刚出生,身上还有未死的组织,她叫洁曦,是玛赫特创造了她,她是那女人的
人类後裔,如今认她为母。马瑞斯有些被震慑住,这年轻女子血液中的充沛能量,
是他从它想像过的,她完全没有饥渴之感,她甚至还没真正死去。
但他必须停止如此无情地扫视在场者,再怎么说,他们都在等他。可是他又止
不住。他活着时与那些堂表亲生下的後代,都到哪里去了?他是追踪过他们几百年,
但之後也就认不出他们,他如今连罗马都认不得。於是他让一切遁入黑暗,虽然当
今世上是还有他的家族後裔。
他继续注视着年轻的红发女子。她与她母亲是多麽神似,虽然高大,却又瘦弱,
美丽但又严峻。这跟家族的遗传必然有关……她穿着的质地轻柔黑衣与她母亲的极
像,她那? 完美无暇。只是她没擦香水也没上妆。
这些人各有自己堂皇的一面,高大壮硕的桑提诺有着修道士般黑色深邃的眼睛
和性感的唇。即使是不修边幅的马以尔,在他对着那个心爱古老女子又爱又恨地咆
哮时,也具有一种原始的魅力。阿曼德天使般的笑容无法以笔墨形容,而丹尼尔有
着灰发和蓝紫色的眼睛。
难道丑陋的人就没能永生不朽、又或者黑暗的魔咒只愿将美丽的人儿掷入火焰
的炉?卡布瑞还活着时必然生得俊俏非常。路易斯也是一样,他必是因为优雅的脸
庞线条与墨绿色的眼睛被拣选上。他有着肃穆的神情,在他们之间看来像个人类,
表情柔软而饱含感情,身体毫无设防,眼睛茫然而忧伤。即使是凯曼也有难以否认
的完美面容与气势,虽然效果加乘起来是那麽可怕。
至於潘朵拉,他一边看着她,一边看着几世纪以前的那个深沈黑夜,纯真热情
的她如何来到安堤奥克的街上,乞求他让她永生不朽。那时的她与如今身着长袍、
一语不发静静坐着 伤沈思的美人是多? 不同啊。
即使是艾克力,历经许多世纪的风霜依旧保有着淡淡风采。就像玛赫特一样,
他身上残留着人类的情感,在其优雅的中性面容衬托下更显动人。
事实是,马瑞斯还不曾见过如此的组合……一群跨越年龄,从刚出生到几千岁
全部集结一堂的不朽生物。他们每一个都有无可限量的能力和弱点,马瑞斯怀疑像
这样的一个巢穴,以前可能从未出现过。
而他又要如何把自己镶入这幅画面呢?身为这个众神俱寂,由他掌理的小小宇
宙的最年长者,他要如何自处?风已吹乾他脸上和肩膀的血渍,黑色的长袍被他来
处的雪水浸得湿透。在他走向桌前,等着玛赫特示意要他坐下时,他假想着自己的
神情必如其他人那样,冷酷凶恶如兽。
『请坐。』她优雅示意他坐在桌子後方的空木椅:那显然是留给尊贵者的位置。
很舒服的一张椅子,虽不是现代家具,弧形的椅背贴合着地的背脊,手臂也可
搭在扶手上。阿曼德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玛赫特一声不响自顾自地坐下,双手叠合放在桌上,低着头像在想着接下来要
说的话。『除了女王和小魔鬼王子,就只剩刀锋女王们活下来吗?』马瑞斯问道。座上一
阵迷惘的骚动,双胞胎中失声的那一个,她去哪里了?
『是的。』玛赫特沈重的答道:『除了女王,小魔鬼王子,和刀锋女王姊姊,刀锋女王们是
唯一活下来的,或者说,是还活着的不朽者中算得出来的。』她停顿一下,像在等
着她说的话发酵。『或许在远方,』她继续说道:『还有别的……不愿卷入是非的
年长者还活着,也或许有些注定殇灭的可怜人正被她追杀。但是就命运或抉择来说,
刀锋女王们是唯一剩下来的。』
『刀锋女王的儿子,』卡布瑞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尖锐,充满感情,无视於他人的存
在。『难道你们没人能告诉刀锋女王她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他看看红发女
子,又看看马瑞斯,急切且毫无惧色。『你们当然有能力知道他人在何处。』
她与刀锋女王的相似性触动了马瑞斯。毫无疑问,刀锋女王是从她那里承袭他的力
量,不过她的内里有一股冷峻,那是刀锋女王不会明白的。
『他和她在一起,刀锋女王已经告诉过你。』凯曼以他低沈的嗓音不急不徐的说:『
但除此之外,她什? 也不让刀锋女王们知道。』
卡布瑞显然不信他的话,她做势要离去。其他的人没想到谁会想在此时退席,
显然她对这个会议并没有热忱。
『容刀锋女王来解释一下,』玛赫特说:『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母后当然极善於隐
藏自己,但几百年来,刀锋女王们从来都不能和母后、父王或是刀锋女王们彼此之间进行静默的
沟通。刀锋女王们太接近创造的源头,以至於刀锋女王们看不见也听不见彼此的心念。随着时光
慢慢演进,越来越多吸血族出现之後,刀锋女王们彼此间才开始得以有静默沟通的能力,
就像刀锋女王们可了解凡人的心思。』『可是阿可奇那时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凯曼。』马
瑞斯说。
『是的,因为她必须透过你们的思想 能看到刀锋女王们,否则她什么都看不到,而
刀锋女王们也同样要透过别人的念力才能看到她。当然,除此之外,刀锋女王们不时会听到她接
近时会发出的一种声音,一种渗着鼻息和血水释放能量的声音。』
『是的,那声音,』丹尼尔喃喃自语道:『那个可怕无情的声音。』
『可是,刀锋女王们真的无处可以藏身吗?』艾力克问:『她可以听到、看到刀锋女王们每
一个人吗?』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每个字的发音都很优美。
『你知道刀锋女王们无处可逃,』玛赫特耐心清楚的答道:『谈这个是浪费时间,你
会在这里是因她不能或不愿杀你,也因为如此,刀锋女王们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也可能她还没有杀够,』艾力克厌恶地说道:『要谁生、要谁死,她还未做
出最後的决定。』
『刀锋女王想你是安全的。』凯曼说:『她曾有机会对刀锋女王们下手,不是吗?』
然而马瑞斯觉得这才是问题所在,母亲不一定有机会对艾力克下手,因为艾力
克一直都跟玛赫特在一块儿。艾力克和玛赫特快速地交换几个眼神,但不是心电感
应。马瑞斯明白艾力克是玛赫特所创造出来的,只是不确定他的能力是否已强过母
后,玛赫特要求大家安静。
『但是,你可以感应到刀锋女王的心思,不是吗?』卡布瑞说:『你不能经由他
找到他们吗?』
『即使是刀锋女王也无法感应那么广大的范围,』玛赫特说:『如果有其他的吸血族
刚好目击到他的心相,然後传递给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当然可以立刻找到他。但重点是,吸血族
已全遭消灭,而刀锋女王又那么善於掩藏自己。强者,自足且具有攻击力者总是如此。
不论他现在身於何处,刀锋女王们都被摒除在外。』
『她带走他。』凯曼握住卡布瑞的手:『当她准备好时,会把一切告诉刀锋女王们。
就算在这过程中她要伤害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也无能为力。』
马瑞斯几乎失声而笑,这些年长者好像是要藉着肯定而绝对的事实,来安慰自
己。难道在文明破晓的那时候是这样的吗?当人们碰到不可抗拒之事,只有呆呆站
着接受一切?这对他来说真是难以理解。
『母后不会伤害刀锋女王,』他对卡布瑞和所有人说:『她爱他,其实那是一种
人类般的爱,她不会伤害他,因为她不想伤害自己。而刀锋女王猜想她也知道他的诡计。
他没有能力激怒她。若他想这麽做,那可就太傻了。』
卡布瑞点头凄然一笑,她自己倒是觉得,只要有时间与机会,刀锋女王足以激怒
任何人,但她没说话。
她既没被安抚也没放弃。她往後靠在椅背上,无神地看着他们,像他们都不存
在。她对这群人没有忠诚度,除了刀锋女王,她对谁都没有。
『好吧,』她冷冷说道:『回答刀锋女王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刀锋女王要杀死这个带走刀锋女王儿
子的家夥,刀锋女王们是不是都会死?』
『你要怎麽杀她?』丹尼尔惊奇的问。
艾力克嗤鼻而笑。
她鄙夷的看了看丹尼尔,假装无视於艾力克,然後看着玛赫特说:『那则古老
的神话是真的吗?如果刀锋女王杀了她,刀锋女王们是否也要跟着死?』
座中有人低声笑起来,马瑞斯摇摇头,玛赫特却赞成似的点头一笑:
『是的,早先是有人试过,许多不信邪的傻子都试过。寄居在她体内的精灵给
予刀锋女王们力量。杀掉宿主,就等於毁灭那力量。年轻的会先死,年长的会慢慢衰老,
最老的也许最後才死,但是,她是天谴者的女王,遭天谴者没有她是活不下去的。
恩基尔只是她的随从,而那就是为什么她可以杀掉他,吸乾他最後一滴血。』
『天谴者的女王,』马瑞斯轻声复诵。玛赫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音调刻意奇
怪,仿佛心中又涌上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记忆不会随着时间被淡忘,那些梦境也
是如此。马瑞斯再次又感受到这些长者的严峻,语言对他们来说,不该也没有必要
复杂。
『卡布瑞,』凯曼说:『刀锋女王们救不了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必须善用仅有的时间,想出
一个计划。』他转向玛赫特问道:『为什么那些梦境在此时出现?这是刀锋女王们都想知
道的。』
接着是一片沈默,所有在座者都作过那些梦,只有卡布瑞和路易斯梦到的次数
较少。在今夜之前,卡布瑞想都没想到那些梦。而路易斯因为担心刀锋女王,只恨不
得把那些梦全数忘光。就连对梦境一无所知的潘朵拉,都曾跟马瑞斯提起过亚辛的
警告。而桑提诺则将那些梦视为难以逃离的可怕幻象。
马瑞斯现在知道那些梦像魔咒一样,不仅折磨着他,也折磨着那些年轻的人,
像洁曦和丹尼尔。可是玛赫特没有回答,她眼中的痛苦加剧,马瑞斯能查觉到它无
声的轰动,细微神经线的抽搐。
他的身子略向前倾,双手合握放在桌上。
『玛赫特,』他说:『是你的双胞胎托梦给刀锋女王们,是不是?』
没有回答。
『玛凯在哪里?』他继续追问。
还是沈默。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他对自己不加修饰的言语感到抱歉,但是他来这里的
作用就是要把事情逼出一个结论。他又想起来神殿上的阿可奇,虽然他不明白为什
么这时候他偏生想起她脸上的笑容,想起刀锋女王……但刀锋女王现在只是一个象徵符
号,他自己的象徵,也是他们的象徵。
玛赫特正以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好似他是一个谜。她又看看其他人,终於开口
:『你们看到刀锋女王们被拆散,』她静静的说:『在梦里,你们全都看到了,你们看到
那群暴民如何拥上来,把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姊姊分开,然後把刀锋女王们丢入石棺。玛凯哭喊不出来,
因为他们割掉她的舌头。刀锋女王也看不到她最後一眼,因为他们挖掉刀锋女王的眼。』
『但是刀锋女王能透过伤害刀锋女王的人,看到发生的一切。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们被带到海边,玛凯
被抬到西岸,刀锋女王被载到东边。』
『刀锋女王躺在石棺中,在海上漂流十个晚上,直到载运石棺的小筏沈没,水压冲开
石棺的棺盖,刀锋女王 挣脱出来。瞎了眼、狂乱的刀锋女王奋力游泳上岸,取下刀锋女王遇到的第一
个倒楣人的眼睛,又吸光了他的血 得以活下来。』
『但是玛凯被冲到西海,冲到世界的另一端。』
『从第一夜开始,刀锋女王就一直在找她,刀锋女王寻遍欧洲、亚洲、南方的丛林、北方的
冰原,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刀锋女王不断地搜寻,直到跨越西海岸,来到新世界。』
『刀锋女王一直没找到她,不管是人类或是不朽者,没有人见到过她或听过她的名字。
直到这个世纪,二次大战结束後,一个考古学家终於在秘鲁高地丛林中的一个洞穴,
发现刀锋女王双生姊姊在墙上的涂鸦:简单的图形、大胆的色彩,诉说刀锋女王和她的一生,以
及刀锋女王们遭受的苦难。』
『但是这些图形是在六千年前被刻印到石壁上。刀锋女王们也是在六千年前被迫分离。
除了那些图形,刀锋女王再也找不出有关她的任何踪迹。』
『不过刀锋女王从没有放弃过希望,生为她的双生妹妹,刀锋女王知道她一直都还在世上,
刀锋女王不是孤单一人。』
『就在过去十几天,刀锋女王终於可以证明她确实一直陪在刀锋女王身边……经由那些梦。

『那是玛凯的心念,玛凯的影像,玛凯的控诉和痛苦。』
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看着她,马瑞斯相当震惊,他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开口
说话的人,这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糟糕,因为一切都太过明显。
这些梦并不是由什么浩劫馀生者所传送,它们很可能只是一只野兽的残留幻影,
那只兽自己并不懂也不会发问。那些幻影为何可以用么清晰,不断重复,如今已得
到解释。他看到在丛林中一闪而逝的影子,就是玛凯她自己。
『是的,』玛赫特立即说道:『在丛林中行走,这是那位考古学家临死前写下
的话:在丛林中行走。』
『但是,丛林在哪里?』路易斯打破沈默。
『那些梦也许不是特别要传达什? 讯息,』他带着法国口音的腔调说:『只是
一个受苦灵魂的悲号。』
『不,它们有特别传达的讯息,』凯曼说:『它们是一个警告,给刀锋女王们每一个,
甚至也是给母后的警告。』
『但你怎么能确定?』卡布瑞说:『刀锋女王们不知道她现在的灵魂是什? 状态,也
不知道她是否晓得刀锋女王们在这里。』
『你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而刀锋女王知道。』凯曼说:『玛赫特会告诉你们。』他
看着玛赫特。
『刀锋女王看到她了!』洁曦带着试探性的口吻看着玛赫特:『她跨越一条大河,正
朝刀锋女王们而来。刀锋女王看到她!不,不是这样,刀锋女王觉得刀锋女王是用她自己的眼看着她。』
『是的,』玛赫特答道:『透过她的双眼。』『刀锋女王低头可以看到她的红发,可
以看出她在丛林中踏出的每一步。』
『梦境必是一种沟通方式,』马以尔忽然不耐的说:『不然那讯息为何如此强
烈?刀锋女王们平日的心思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她刻意提高音量,她希望有人能听到她。

『或者,她只是着了魔,』马瑞斯说:『为了与你,她的姊妹会合,而匆匆赶
来,不然还会有什? 别的原因?』
『不,』凯曼说:『那不是她的目的,』他再度看看玛赫特,『她对母亲下过
一个承诺,而那就是那些梦的意义。』
玛赫特沈默地端详他一会儿,有关对她姊姊的讨论,似乎已超过她忍耐的极限。
不过,为了接下来的讨论,她又打起精神。
『刀锋女王们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刀锋女王们是母后的首代血族。』凯曼说:『那些梦境在
叙述着故事是怎? 开始的。』
『那你就把一切都告诉刀锋女王们吧!』马瑞斯尽量温和地说。
『刀锋女王会。』玛赫特叹了口气,轮流看着每一个人,最後把目光停在洁曦身上,
『刀锋女王们必须告诉你们所有的故事,如此你们才会知道,有那些事是刀锋女王们无力扭转的。
你们知道,这不只是故事的开始,它也可能是故事的结束。』她忽然又叹了口气,
好似这一切已超过她所能负荷。
『刀锋女王们的世界从未见过那样的灾难,』她注视着马瑞斯,『刀锋女王的比武,母
亲的重生,以及那? 多的死亡。』
她低头一阵,像要努力打起精神来。她看看凯曼和洁曦,他们是她最爱的人。
『刀锋女王从末谈过这些事,刀锋女王曾经活过的那些日子,如今对刀锋女王而言就如一则神话,
在这则神话里,藏着刀锋女王所知道的所有真相的根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许刀锋女王们能
找到出路,找到改变一切的方式。刀锋女王们能做的,就是要去了解这一切。』一阵寂然,
所有的人都等着她说话。
『在一开始,』她说:『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的双生姊姊都是女巫。刀锋女王们可以和精灵对话,
精灵也喜欢刀锋女王们,直到有一天,她派遣战土来到刀锋女王们的土地。』
3刀锋女王:天堂的女王
她将刀锋女王放掉,刀锋女王立刻感到虚浮不定,风势在耳边顿成轰隆巨响。最糟糕的是,
刀锋女王看不见,只听得她说:『上升吧』。
那瞬间充满绝美的无助。刀锋女王正以全速火力冲向地表,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
然後刀锋女王往上看,眼睛兀自刺痛,云朵围聚在刀锋女王身边。刀锋女王记起那高塔,上升的感觉,
刀锋女王暗自念着『要上升』,那下沈的势子马上停住。
仿佛是一轮气流包围住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立即飞升数百尺。云层就在刀锋女王下方几乎看不见的
一道白光。刀锋女王决定要飘浮着,此刻有什么地方好去呢?也许刀锋女王无法完全张开眼睛,
看着风卷云动,但刀锋女王不害怕那痛楚。
刀锋女王不确定自从刀锋女王的脑海中、或者上方某处,传来了她的笑声:『王子,来啊!
再升高一点。』
於是刀锋女王旋身再度往上攀升,直到刀锋女王看到她向刀锋女王走来。她全身包裹着袍子,辫子
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她把刀锋女王抓住,开始吻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拉紧她使自己稳住,试着往下瞧,
看是不是能从云的缝隙中看见什么。刀锋女王看见满布霜雪的山峰在月光中闪闪发亮;青
色的山脉隐没在铺满厚雪的山谷。
『把刀锋女王举起来,』她在刀锋女王耳边轻语:『带刀锋女王到西北方去。』
『刀锋女王无法辨认方向。』
『你可以的。你的身体和心智都知道方向。不要问它们西北方在哪里,而是要
告诉它们你要往何处去。你和道这个道理,就像当你举起枪瞄准一匹奔跑中的野狼,
你不会计算狼距离你有多远,或者子弹的速度是多少。你会依直觉开枪,野狼就应
声而倒。』
刀锋女王开始以极轻快的速度再度往上升,也感觉到手臂上负着她身体的重量。她的
眼睛直瞪着刀锋女王,让刀锋女王带着她走。刀锋女王很大声的笑了出来,把她举起来亲吻,并且不断
的往上升。西北方,意思就是往右再偏右一点,然後再往上方去。刀锋女王的心灵的确能
辨识方向,知道刀锋女王该往何处去。刀锋女王很技巧地转了一个个的弯。刀锋女王旋转着,把她紧抓
在刀锋女王身上。刀锋女王喜欢感受她身体的重量,感觉她的胸部靠着刀锋女王。她的 再度轻柔地覆
上刀锋女王的 。
她在刀锋女王耳边说:『你听到了吗?』
刀锋女王静下心听。风声好像停止了,但似乎有人类的歌声从地球传来。有些是整齐
的歌唱,有些则有些杂乱。那似是沿着山峰爬到山顶的一列信徒所唱,他们像是在
虚弱和寒冷的状态下要强着歌唱维持一丝气息。另一种是从房子里发出巨大而极乐
的声音,随着铙钹和鼓声凌厉地唱着。
刀锋女王把她的头拢紧到自己身上,再往下看,云层已经变成厚重白茫茫的一片。但
刀锋女王仍可以透过信徒的心灵看见美丽的中庭、和有着大理石拱门和雕梁画楝房间寺庙。
信徒们正朝着寺庙前进。
『刀锋女王想看得更清楚。』刀锋女王说。她没有回答,但也不阻止刀锋女王往下飘去。刀锋女王像是只
鸟儿乘着风往下飞翔,来到了云层的最中央。她的身体再度变得很轻很轻,几乎没
有重量。
穿过了白云之後,看见那座寺庙在下头闪闪发亮。它现在看起来像是陶土做的
小模型,在它蜿蜒的墙旁各处都有隆起的土堆。到处可见燃烧的 体和冒着烟的灰
烬。男男女女正络绎不绝地沿着曲折的道路朝寺庙走去。
『刀锋女王的王子,告诉刀锋女王在庙里的是谁?』她问,『这座庙奉的是什么神?』
看着它!再靠近一点!又是这套老把戏,但刀锋女王突然一直往下掉。刀锋女王大叫,她一
把抓住刀锋女王』
『小心一点,王子!』她把刀锋女王稳住。
刀锋女王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
『你不能一面想着要灵魂出窍去看那座庙,一面又想保持飞翔。你要试着透过
那些凡人去看,就想你以前做过的一样。』刀锋女王还是晃来晃去,只好紧拉着她。
『如果你再不平稳下来,刀锋女王要再放手了。』她轻轻的说。
『命令你的心告诉它要往哪儿去。』
刀锋女王大叹一口气,突然刀锋女王的身体被急速的风刮得很痛,眼睛也再度剧烈的刺痛,
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刀锋女王仍尽力忍住这些疼痛,假装它们并不存在。刀锋女王紧抓着她开始
往下降,告诉自己要慢慢来。然後再试着去看信徒眼中的景象。
刀锋女王看到了镀金的墙,拱形的门,每个地方都是精雕细琢。香烟缭绕,混合着鲜
血的气味。朦朦胧胧中,刀锋女王看见了他,这座庙宇所奉的神。
『是一个吸血鬼。』刀锋女王轻呼,『是吸人血的恶魔,他引人们来此处人他宰割。
这地方是死亡之域呀!』
『刀锋女王们还会看到更多死亡发生。』她说,并且又轻吻着刀锋女王的脸。『现在刀锋女王们得
快一点,好让那些凡人看不见刀锋女王们。你要带刀锋女王们坟堆旁的中庭去。』
刀锋女王发誓在刀锋女王还未意会过来之前,刀锋女王们就完成了这个动作,刀锋女王甚至想都还没想就
撞到一道粗糙的泥墙,刀锋女王的脚因踩到粗硬的石块而发抖。刀锋女王的头七荤八素,内脏绞
痛不堪。刀锋女王的身体还想继续往下掉,穿过这层坚硬的岩石。
在刀锋女王还没能看见任何东西之前,刀锋女王听见了歌声,也闻到火烧 体的味道。然後
刀锋女王看见火焰。
『王子,你实在太笨手笨脚了。』她轻柔的说,『刀锋女王们差一点撞上墙壁。』
『刀锋女王根本不确定是怎麽一回事。』
『啊,这就是重点,』她说,『重点就是你不确知。你的灵魂迅速而完全的听
令於你。当你往下掉时你仍听的见也看得见。就想你不确知用手指弹出声音来是什
麽原理,但你却做得到,即使是一个凡人的小孩子也做得到。』
刀锋女王点点头。刀锋女王明白这个道理,就想枪与猎物的例子也是一样。
『只是程度的问题。』刀锋女王说。
『还有顺从,无所畏惧的顺从。』她补充说。
刀锋女王点头。但事实上刀锋女王只想要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呼呼大睡。刀锋女王眨了眨眼,看见
熊熊的火焰,里头的 体烧成焦黑一片。其中还有一个人还没死,她举起手臂,指
头是扭曲的。然後他也死了。可怜的人。
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刀锋女王的脸,接着是刀锋女王的嘴 ,在顺一顺刀锋女王纠结的乱发。
『你从来都没有老师,对不对?』她问:『梅格能再创造你之後就遗弃了你,
你的父亲和兄弟们都是笨蛋,而你母亲则憎恨她所生下来的孩子。』
『刀锋女王一直是自己的老师。』刀锋女王平静的水,『而且刀锋女王也是自己最自豪的学生。』
刀锋女王们都笑了。
『或许这种师生关系很复杂,但你说对了,刀锋女王没有其他的老师。』
她对刀锋女王微笑。刀锋女王看见火焰在她的瞳孔里燃烧。她的脸光艳逼人,她是如此惊人
的美丽。
『顺从刀锋女王,』她说,『刀锋女王就会教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从不知道什麽是战争,
真正的战争。你也从未感受到什麽是纯粹的正义。』
刀锋女王没有回答。刀锋女王觉得头很晕。不只因为长途空中飞行的疲累,也因为她温柔的
话语和深不可测的黝黑眼珠。她的美丽似乎有一大部分是来自她甜美而平静的话语,
以及她的眼神。当她雪白的脸突然闪过一个微笑或眉头轻皱,都是那麽坚定不移。
刀锋女王知道如果刀锋女王放任自己,很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在刀锋女王们之间。她应该也明白这
一点。她把刀锋女王再度抱在怀里。『刀锋女王的王子,喝吧,』她轻语,『鼓起勇气做刀锋女王要你
做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拉着刀锋女王走,刀锋女王被拖行了一会儿,神智老是模糊不清。
那座寺庙里传来平板的比武,从墙外传来震天地响着。
『亚辛!亚辛!亚辛!』
她拉着刀锋女王往前去,刀锋女王的身体似乎变得不存在,只留下影子。刀锋女王感觉到自己的脸,
还有皮肤下骨头的存在。这实实在在的物体是刀锋女王自己,但这肌肤,这灵魂的跃动都
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刀锋女王变成什? 了?
木门神奇地自动打开来,刀锋女王们穿越而入,但这仅仅是通往中央房间的外道路。
那房间内挤满了狂热嘶喊着的信徒,他们一点儿都没发现刀锋女王的存在,一迳地继续跳
舞歌颂,希望能博取他们唯一真神的欢心。
『跟紧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她说。
群众开始往两边分开,尖叫声取代了颂歌,整个房间混乱成一团。房间中央分
开成一条道路。此时锣鼓皆息,信徒开始发出虔诚的叹息。
当阿可奇往前一站,把面纱取下之时,聚众响起一阵惊呼。
不远处在房间正中央,血之神亚辛出现了。他穿戴着丝质的黑色头巾和续满宝
石的袍子。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怒视着刀锋女王们两个。
信徒们环绕着刀锋女王和阿可奇,一个颤抖的声音唱出颂歌,献给『永恒的天堂之後
』。
『住口!』亚辛说。刀锋女王不知道他说的是何种语言,但刀锋女王了解他的意思。
刀锋女王听到他声音里有人血的声响,人血在他的血管里流动贲张的声音。刀锋女王从未见
过像他那样几乎要被人血噎死的吸血鬼。他虽然跟马瑞斯一样老,但是他的皮肤呈
现一种暗金色的光泽,全身上下的皮肤,连他又大又软的手都布着一层血迹。
『你们胆敢闯入刀锋女王的寺院!』他说。虽然刀锋女王还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 语言,但
却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什? 。
『你就要死了!』阿可奇用比以前更为轻柔的声音说,『你误导无知的人们前
来任你宰割;你像是蛭虫一样吸取他们的血液和生命。』
信徒们开始尖叫,祈求能获得垂怜。亚辛再度命令他们安静。
『你有什么权力来污 刀锋女王的信徒?』他用手指着刀锋女王们大叫,『从太初开始,你
就占住王位默不出声。』
『你不知道太初的起始,受诅咒的可怜鬼。』阿可奇说,『你出生之时刀锋女王就已
经很老很老了,现在是刀锋女王执行统治任务的时候。而你必须充当杀鸡敬猴的例子。你
是刀锋女王领土的第一个烈土,你现在必须死。』
他想冲到她一边,刀锋女王则试一在中间阻挡他的去路。这一切都快得让刀锋女王几乎看不
见。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把他抓住又推了他一把,因此他在大理石地板上摇摇晃晃,
几乎要滑倒,只好打了个转,让自己平衡下来。他的眼珠大得几乎要掉出来。
他发出哭声,他的身体开始燃烧,衣服冒出烟来。在黑暗中他扭曲着身体,群
众看到这幅景象都惊慌地大叫哭泣。随着火愈烧愈大他不断痛苦地扭状蠕动着,突
然他弯直了腰,直向着她,伸开手臂向她冲过去。
在她来不及做出反应时,他好像就要抓到她了。刀锋女王试着冲到她前面去阻止他,
但她反手将刀锋女王推到人群里去。半裸的人们纷纷避开刀锋女王,摇晃着不让自己跌倒。
刀锋女王回过头看见他就停在离她不到二尺远处,他对她大声咆哮,试图用某种无法
察觉又无法只挡的方法靠近她。
『该死的恶魔,去死吧!』她大叫,(刀锋女王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到地狱
去吧,刀锋女王已经留了一个位置给你。』
亚辛的头整个爆开来,烟和火焰从他破碎的颅骨中冒出来。他的眼睛烧成焦黑,
不到一瞬间他全身都陷入燃烧的烈火中。但是他仍然伸出拳头指向她,努力地弯着
脚想要再站起来。最後仍完全消失在火黄色的烈焰里。
这时群众惊慌失措,就像那次刀锋女王和卡布瑞与路易斯在激光比武会场遇到的火灾,场
外的群众也是如此惊慌四散。
但此刻群众的歇斯底里更甚。人们在大理石柱间冲向着,相互推撞想要逃离出
去。
阿可奇转了个身,她黑白相间的丝袍像在舞蹈一样旋开。那些群众被一股看不
见的力量抓住,纷纷摔倒在地上。他们开始全身抽搐,女人们对着 体哭泣,并且
拔下 体上的头发。
刀锋女王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屠杀男人。她没有用火,而是在重
要的器官给予致命的一击,让他们的耳朵和眼睛都流出血来。有几个愤怒的女人冲
向她,却遭到同样的命运。试图攻击她的男人也马上就被消灭。
然後刀锋女王听见她说:『刀锋女王,把男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刀锋女王整个人呆掉了。刀锋女王站在她的面前,不让人们再接近她。但是没有用,这是刀锋女王
一生中最恐怖的梦魇。
突然她站到刀锋女王面前,抓住刀锋女王的手。她轻柔又冰冷的声音在刀锋女王耳边响起:『刀锋女王亲
爱的王子,请你为刀锋女王杀掉所有的男人。』
『神啊,请帮助刀锋女王,不要叫刀锋女王做这种事。』刀锋女王轻呼,『他们只是可怜的凡人。

群众似乎已经都丧失心智。跑到後花园去的人都被困住,而刀锋女王们四周满布着死
和呻吟之声。在前门那儿尚有不知情的人还在发出虔诚的祈求。
『阿可奇,求求你让他们走吧。』生平刀锋女王从来没有如此恳求过别人。这些可怜
的人们何辜呢?
她靠紧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看不见其他东西,只有她深黑的眼珠。
『亲爱的,这是一场圣战。这和你每天晚上吸人血以维持性命不一样。你必须
以刀锋女王之名,为刀锋女王屠杀你的人类同胞。现在刀锋女王给你杀人的自由和力量,一个个去选出
你要杀的男人,用你无形的力量杀掉他们。』
刀锋女王头痛欲裂。刀锋女王有什么权力去夺取这些人的性命?刀锋女王望望四周,一具具的尸体
交错地相叠,烟硝从尸体中冒出来。男人和女人惊恐地相拥在一起,有些缩在角落,
好像这样就可以得到庇护。
『他们没有存活的机会了。』她说。『照刀锋女王的话去做。』
刀锋女王像是看到异象,那不是由刀锋女王的心灵或神智感受到的景象。刀锋女王看见前方有一个
瘦弱的身体,刀锋女王对他怒目而视,咬紧牙关,集中精神加强刀锋女王的恨意,把他像雷射光
一样发射出去。那个人脚步不稳向後一倒,鲜血从他口中流出。
他迅速地萎缩倒地而死。
整个过程像是一阵抽搐,像是把一股看不见却强有力的声音往外太空掷去。
是的,把他们都杀了。攻击他们最脆弱的器官,撕碎它,让鲜皿流出来。其实
你一直就想这么无情地杀人,把人毫不犹豫地杀掉。 她说得对,但这也是一直被
禁止的事,禁止到头来反而好像没有不能做的事。
『亲爱的,杀人就像肚子饿一样平常。现在你拥有刀锋女王的命令和力量,刀锋女王们要一
起结束这场杀戮。』
一个年轻人向刀锋女王冲过来,用手想到刀锋女王的脖子。他咒骂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用那看不见的力量
将他往後一推。此时刀锋女王又感到那阵抽搐从喉咙深处和腹部发出来;整座寺院都因此
为之一震。那股抽搐从刀锋女王的身体传到他的身上,像是用刀锋女王的手指一样刺穿他的头颅,
再把他的脑揉碎。事实上刀锋女王看不见这残忍的景象,只看见鲜血从他的嘴和耳朵里冒
出来,再流到他赤裸的胸膛。
她说得真对,打从刀锋女王还是凡人的时候,就一直梦想要这麽杀人。把他们一视同
仁,都当成是刀锋女王的敌人一起杀光。他们活该被杀,他们生下来就该杀。刀锋女王的肌肉紧
缩,牙齿紧咬,愤怒成为刀锋女王无形的力量。
群众们四散奔逃,刀锋女王却因此更为愤怒。刀锋女王把他们拉回来,推他们去撞墙。刀锋女王对
准他们的心脏,用无形的舌头噬咬,当他们的心碎裂时刀锋女王可以听到那声响。刀锋女王杀完
一个又是一个。有人在跑到走道时被杀,有人则在走廊遇害。还有人拿起灯砸向刀锋女王,
做无用的挣扎。
刀锋女王追逐着跑到寺院内室的人们,用长而无形的指头把他们翻转过来,再捏入他
们的血管之中,让鲜血随着模糊的血肉喷洒出来。
女人们或者群聚在一起痛哭,或者四处逃散。刀锋女王踩着尸体前进,脚下发出骨头
碎裂的声音。刀锋女王知道阿可奇也在做着和刀锋女王同样的事。整个房间到处都是死尸,血腥
的味道四溢。虽然有冷风吹来,却吹不散这腥味。空气中充满绝望的轻啜或哭泣。
一个高大的男人冲向刀锋女王,他的眼睛直瞪着刀锋女王,像是用一把剑要阻止刀锋女王的行为。
刀锋女王愤怒地把们想像中的剑夺过来挥向他的脖子。他的肩胛骨立刻应声裂开,他的头
颅一起掉在刀锋女王的脚下。
刀锋女王用脚把它们踢开,走到中庭里开始对付那里惊恐的人们。刀锋女王完全丧失了理智
和意识,已经杀红了眼,热中於这场追逐杀戮的游戏。刀锋女王喜欢把这些男人困住,再
拉开他们用来做掩护,或是拚命想保护他们的女人。对准目标,刀锋女王瞄准他们的要害
一刺,让他们一命呜呼。
前门!她对着刀锋女王喊。在中庭的男人都死了,女人们一边把头发拔下来,一边啜
泣着。刀锋女王穿过毁坏不堪的寺院、尸体,在尸体旁悲伤的女人。在大门那边的人跪在
雪地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断地发出乞求的声音。
『让刀锋女王们进去;让刀锋女王们进去喂养刀锋女王们的真神。』
他们一看到阿可奇,哭得更大声了。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争先恐後地上前
触摸她的袍子。这时风呼呼地吹过山谷,塔里传来空洞的钟声。
刀锋女王把那些人推倒,撕裂他们的脑、心脏和血管。刀锋女王看见他们瘦弱的手臂颓倒在
雪地里,空气中满是血腥。在尖叫声中,阿可奇叫那些女人退开,免得受到波及。
最後刀锋女王疯狂急速地杀人,连刀锋女王都分不清杀的是谁。刀锋女王只知道男人必须全部杀光,
要赶尽杀绝,所有正在动的、挣扎的、哀号的男人都必须死。
刀锋女王持着无形的剑,像天使一样移到蜿蜒的小路上。路上所有的群众都跪在地上,
等待死亡的到来。他们竟是如此被动地接受了这命运。
突然间刀锋女王感到她握住了刀锋女王,虽然她并不在刀锋女王身旁。刀锋女王听到她说:『做得很好,
刀锋女王的王子。』
刀锋女王已经停不下手。那无形的剑现在已经变成刀锋女王肢体的一部份,刀锋女王没办法将它取
出来,还原成原来的刀锋女王。就好像刀锋女王不能停止呼吸,要不然马上就会死亡。但是她不
动声色地握住刀锋女王,刀锋女王马上像是服了药一样平静。最後刀锋女王稳定下来,那无形的力量已
变成刀锋女王的一部份。
刀锋女王慢慢地转身,看见清朗覆雪的山峰,绝黑的天空,和一堆堆陈尸在寺庙道路
上的人体。妇人们或是靠在一起绝望地哭泣,或是低声地悲叹。刀锋女王从未闻过如此浓
烈的死亡气味;刀锋女王的衣服上沾染了碎肉屑和鲜血。但刀锋女王的手却是如此地洁净而雪白。
上帝!刀锋女王没有杀人!不是刀锋女王做的,因为刀锋女王的手乾净无比!
但事实上刀锋女王就是刽子手。刀锋女王为何做出这种事?刀锋女王竟是如此地无理性地喜爱杀戮,
就像人类天生喜欢战争。四周一片静寂。妇人们可能还在哭泣,但刀锋女王听不见。刀锋女王也
听不见风的声音。刀锋女王不知为何开始移动。刀锋女王跪下来触摸刀锋女王杀死的最後一个男子,他
倒在雪地上像是破碎的树枝。刀锋女王掬起他口中的鲜血,抹满手掌和脸部。
 
两百年来刀锋女王不是没有尝过人们的鲜血,吸取它们成为刀锋女王自己的一部份。但这短
短的时间内,刀锋女王杀了比刀锋女王从前杀过加起来更多的人。而且刀锋女王不费吹灰之力,用意念
和呼吸就轻而易举的完成。这是如此的令人吃惊,这种行为无法被原谅!
刀锋女王站在雪地里,用刀锋女王沾满鲜血的手掩面痛哭。刀锋女王痛恨刀锋女王做出这种事。慢慢地刀锋女王
发现女人们也起了变化。四周的环境也有所改变,好像空气开始暖和起来,四处一
片平静。
而後刀锋女王的内心也发生改变,刀锋女王的焦虑散去,心跳也缓和下来。
哭声已停。女人们叁叁两两踩着 体往前行走。她们走过刀锋女王身旁,刀锋女王觉得迷惑
了。必须想清楚,现在可没时间搞不清状况!刀锋女王的确有杀人的能力,地上也躺满
体。这不是梦,刀锋女王不能让这平静欺骗自己。
『阿可奇!』刀锋女王轻呼,然後被迫张开眼睛,看见她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女人们
都朝着她走去,有些人因为太瘦弱还必须靠别人搀扶。
此时一片寂静。虽然没有出声,她开始对那群女人说话。她好像用只有她们听
得懂的语言,或是用一种超越语言的特殊符号对她们说话。刀锋女王分辨不出来。
一阵昏眩後,刀锋女王看见她向女人们张开双臂: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
衣服在无声的风中飞舞。刀锋女王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令人惊异的美景。那不仅仅是她绝美
的外表,而且是一种美,发自刀锋女王最深沈的内在所感受的纯粹宁静。听她说话让刀锋女王感
到幸福的降临。
她告诉她们不要害怕,说她们已经脱离恶魔的统治,可以回归真实世界。
女人们开始低唱颂歌。有些人在她面前用头触地,这动作令她喜悦。
她告诉她们现在可以返回自己的村落,并且发布恶魔的死讯。天堂女王已经将
他毁灭,并且还要毁灭所有相信恶魔的男人。天堂女王将统治地球,带来和平。囚
禁女人的男人将会得到报应,但你们必须等待时机。
她停下来时女人们又开始颂唱。天堂女王,女神,天母 众人齐声歌唱,世界
因而有了新的秩序。
刀锋女王打了个冷颤。刀锋女王必须破除这个身上的魔咒。刀锋女王拥有的超能力和这场杀掠都是
魔咒。但刀锋女王没办法挣脱开来,不去看她、不听那颂歌。她给予刀锋女王们温柔的拥抱,使
这一切变得安全而美好。
记忆中也有过如此类似的感觉。那是五月的节庆,刀锋女王村民都会为一座圣母雕像
献上芬芳的花环,并且唱着美妙的颂歌。当洁白的百合花环戴上圣母蒙上轻纱的头,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刻。那时刀锋女王会一边唱着颂歌一边回家。刀锋女王曾在一本旧书上看过圣
母的画像,让刀锋女王感受到迷恋和虔诚的宗教狂热,就像此刻一样。
甚至从刀锋女王内心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发出一个想法。如果刀锋女王相信她的话,
所有刀锋女王做过的事,刀锋女王对那地无助又脆弱的凡人所下的杀手,都可以得到救赎。
你以刀锋女王之名,为刀锋女王而杀人,所以刀锋女王给你无人拥有的自由:你杀害你的同胞是正
确的事。
『走吧。』她说:『永远离开这座寺庙。把这些尸体留在风中雪地里。告诉其
他人,当那些死去的男人们牺牲之後,一个新世纪已经来临,你们会得到永恒的和
平。刀锋女王将再回来告诉你们怎么做,你们要耐心等候。现在只要相信刀锋女王以及你们所亲
眼看见的,告诉其他人也要这样相信。要男人前来此地看看发生了什? 事。你们要
等着刀锋女王再度到来。』
她们一致遵从她的命令,跑向远处的道路去告诉那些已经逃离的人们。雪地上
传出她们喜悦的呼声。
风吹过山谷,也吹向山陵。寺院再度响起了平板的钟声。风把死者的衣物吹扬
起来。雪开始下了,一开始轻扬着,然後愈下愈大,飘下到死人们腊黄的腿、手臂,
还有还睁大着眼睛的脸庞。
此时祥和的气氛已经散去,原来残酷的气味再次清晰地出现。女人和雪地里的
尸堆,都是那无形力量的展现,让人无从逃离又无力挣脱。
一阵细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把寺庙和它四周的事物吹散开来。
刀锋女王转身望着她。她静静地站在那小山丘上,肩膀上的斗篷松松地挂着,皮肤似
雪。她目视着寺院,那阵轻细的声音还在响,於是刀锋女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油罐打破了,火盆也掉下来。火焰把衣服烧得发出轻响。又浓又黑的烟雾升起,
从塔里飘出来,再飘到後墙。
钟塔开始倾颓,发出巨大的声响,石头向松垮掉落之後,整座塔在山谷中倒下。
发出最後一声锺响後,锺也毁倒在雪地里。
整座寺院熔入大火之中。刀锋女王目视着这情景,眼睛为弥漫着灰烬的浓烟所熏,流
出了眼泪。虽然站在雪地里,刀锋女王并不感到寒冷,也不因为一连串的杀戮而觉得疲惫。
而刀锋女王的皮肤比以前更白,肺变得更为强健,刀锋女王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连心脏也
更有力而稳健,只有刀锋女王的灵魂变得更污龊。
生平刀锋女王第一次开始害怕死亡,刀锋女王害怕她杀掉刀锋女王,只因为刀锋女王无法再做一次刚才那
样的事。刀锋女王不能陷入这个设计之中,刀锋女王希望刀锋女王有勇气能够拒绝这件事。
刀锋女王感到她的手搭上刀锋女王的肩头。『刀锋女王,转过身来看着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照她的话做了。再度刀锋女王看到了她绝世的美丽。亲爱的,刀锋女王已经属於你了。你
是刀锋女王唯一的伴侣,刀锋女王最好的同伴。你应该明白。
刀锋女王又发了一个冷颤。刀锋女王你在做什么?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阿可奇,请你帮帮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说。『告诉刀锋女王,你为什么要刀锋女王去杀人?为什么你
说男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为什麽地球会有一个新的、和平的统治者?』
刀锋女王的问题听起来是如此愚蠢。看着她的眼睛,刀锋女王真的相信她就是女神。她好像
吸刀锋女王的血一样,把刀锋女王的信仰吸到她的身上。
刀锋女王因为恐惧而发抖,好像生平第一次刀锋女王 明白发抖是什么意思。刀锋女王试着要多说
一些话,但老是结结巴巴。最後刀锋女王终於嚅嗫着说:『到底做这种事是依据什? 道理?

『依据刀锋女王的道理!』她回答,脸上还是挂着跟从前一样温柔美好的笑容。『刀锋女王
就是真理,就是做这些事的依据!』
她的声音愤怒而冰冷,但是她姣好的面容却一点也没变。
『可人儿你听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爱你。你使刀锋女王从长眠中醒过来,好完成刀锋女王的使命;刀锋女王只
要看着你,看着你湛蓝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快乐。你不会知道如果你死去
刀锋女王会有多么痛苦。星月为证,你将成为刀锋女王完成使命的助手。但你却只能像犹大对耶
稣的用处一样,只是完成工作的器具。当使命完成,刀锋女王将不得不毁灭你像耶稣毁灭
犹大一样。』
刀锋女王开始怒不可遏。原来的惧怕很快地转成了愤怒。刀锋女王的心沸腾起来。
『你怎能做出这种事!』刀锋女王说,『用谎言欺骗那地无辜的人们!』
她静静地看着刀锋女王,好像她就要对刀锋女王发出攻击,她的脸凝止如雕像。刀锋女王想刀锋女王的死
期已到,刀锋女王就要像亚辛一样死去。刀锋女王救不了卡布瑞或路易斯,也救不了阿曼德。刀锋女王
不想抵抗,因为那是没有用的。等一下刀锋女王也不会跑,假如刀锋女王要逃离痛苦,刀锋女王只要专
注在自己身上,像珍克斯宝贝一样专心想像最後的画面,直到刀锋女王再也不是刀锋女王。
她没有动。山陵上的火焰延烧下来,雪下得更深了,她像鬼魂一样站在雪白的
雪地里,却比白雪更要白。
『你真的什? 也不怕吗?』她说。
『刀锋女王怕你。』刀锋女王回答。
『刀锋女王不这么认为。』
刀锋女王点头。『刀锋女王真的怕你。刀锋女王告诉你刀锋女王是什么。刀锋女王是一只人间的害虫,只是一个
可憎的人类杀手。但刀锋女王明白这就是刀锋女王的面目,刀锋女王并不假装自己是别的东西。而你却
告诉那些无辜的人们说你是天堂之後!你如何解释自己用那些谎言去欺骗那些无知
的心灵?』
『你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她说,『可是刀锋女王仍然爱你。刀锋女王爱你的勇气和鲁莽,
甚至爱你的愚蠢。你不明白吗?刀锋女王不能做任何承诺,刀锋女王要让神话终结。刀锋女王是天堂之
後,天堂终将统治地球。刀锋女王可以成为任何刀锋女王想成为的东西。』
『天啊!』刀锋女王轻呼。
『不要说那些无意义的话,那些话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你现在站在独一无二
的女神面前,你也是人们所知唯一的神。你现在必须把你自己当做是神,你要去完
成你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你不知道什? 事正在发生吗?』
刀锋女王摇头。『刀锋女王什? 都不知道。刀锋女王要疯了。』
她低下头笑了。『刀锋女王们是其他人梦想要变成的对象。刀锋女王们不能让他们失望,假
如刀锋女王们让他们失望,地球上的真理将会毁灭。』
她从刀锋女王身边走开,回到她刚 站的那个山丘上。她往山谷望去,看着听到女人
们的话之後,开始往这儿前进的信徒。
山谷中传来哭喊的回声。她再度用无坚不摧的力量展开杀戮,男人们被杀死在
雪地里。女人们因为看到这景像疯狂地哭喊。无情的风再度吹起,把一切事物掩盖
起来。刀锋女王看见她闪闪发亮的脸,她向刀锋女王走来。刀锋女王想死亡的时刻到了,刀锋女王无处可逃。
刀锋女王闭上了眼睛。
刀锋女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楝小屋子里。刀锋女王不知道刀锋女王们怎么到了这里,也
不知道山谷里的杀掠是多久之前的事。刀锋女王开始作一个非常可怕但熟悉的恶梦。在梦
中刀锋女王看见两个红头发的女人,她们跪在一个祭坛前,有一具尸体在那里,好似等待
着某个重要仪式的开始。刀锋女王努力想要了解这个梦的内容,因为所有的事好像都是由
此而生。刀锋女王无法忘掉这个梦。
但是现在它消逝了,所有的声音和影都消失无踪。
刀锋女王身处的这个地方又黑又脏,还充满着臭味。四周有生活悲苦的人们,小孩子
因为肚子饿哇哇大叫,还有煮食物的味道。
此处发生了真正的战争。不是山谷里的那场杀戮,而是传统的二十世纪战争。
从那些悲苦人的眼中,刀锋女王看见了无止尽的屠杀 公车起火燃烧,人们被困在房子之
中殴打,卡车爆炸起火,妇人和小孩到处奔逃,躲避四射的枪弹。
刀锋女王躺在地板上无法起身,阿可奇则站在走道上,她全身紧包着斗篷,连眼睛都
看不见。
刀锋女王爬起身来走到她旁边,看见一条泥泞不堪的小巷,其中简陋的住宅,有的屋
顶是破烂的锡片,有的则是破旧的报纸做的。男人们躺在破墙旁边,全身上下都包
着布,像是死人包着寿衣。但是他们没有死,因为当老鼠跑来啃咬他们的衣服时,
在睡梦他们还会扭曲身体。这里非常地热,而且满是食物、尿骚、残渣和濒死小孩
呕吐出来的味道。刀锋女王甚至还嗅得出小孩肚子饿和在抽搐中哭泣的气味,还有海风中
排水沟和污水坑的味道。这不是村落所在,而是绝望的贫民窟。房舍外到处都是死
尸,疾病肆虐,老弱的人们静静地坐在黑暗,四处还有小孩的哭声。死亡对他们来
说已经没有感觉。
巷子里走来一个肚子肿胀的小孩,用小手揉着肿胀的眼睛,大声哭泣着。
黑暗中这个小孩好像看不见刀锋女王们的存在。他走过一家又一家的住户,腊黄的皮
肤在烹食的火光中闪烁。
『这里是哪里?』刀锋女王问她。刀锋女王惊讶的看着她抬起手触摸刀锋女王的头发和脸颊。刀锋女王感
到心头一阵放松。但是这里的悲惨景象让刀锋女王无法释怀。她究竟没有杀掉刀锋女王。而是把
刀锋女王带到地狱。为什麽她要这麽做?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悲惨和绝望。这些人要如何才
能脱离苦海?
『刀锋女王可怜的战士,』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刀锋女王没有回答。她缓慢地附在刀锋女王耳边开始说:『还需要刀锋女王一个一个说出名字向?
加尔各达,依索比亚,或者是孟买、贫困的斯里兰卡、巴基斯坦、尼加拉瓜、萨尔
瓦多的农村。不管这里到底是哪里,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世界上国家
哪个城市,他们从来没有得到分毫幸福。』
刀锋女王们一起走过泥泞的街道,穿过成堆的垃圾,还有野狗和老鼠在路上漫行。
然後刀锋女王们来到一处废弃的皇宫,蜥蜴在石墙上爬行。黑暗之处有蚊虫滋生,废
弃物被堆置在一条排水沟旁,肿胀发臭的尸体被遗弃的那里。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有卡车隆隆经过。此地的悲惨景象让刀锋女王心情坏到极点,像是
瓦斯中毒。这个地方是地球上的悲惨世界,找不到一丝希望。
『刀锋女王们能帮什? 忙?』刀锋女王说道,『刀锋女王们为什? 要来这个地方?』刀锋女王再度为她的
美丽所惑,她所表现出的热情让刀锋女王感动。
『刀锋女王们可以重新统治这个世界,』她说,『如同刀锋女王跟你说过的一样,刀锋女王们要让
神话成真;这个时刻就要到来,而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刀锋女王们会看到这一天。』
『但这是人类自己要解决的事。这不只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的权利。刀锋女王们
插手会不会造成更大的灾祸?』
『不会有灾祸的,』她平静地说:『你还不明白刀锋女王们所拥有的权力,没有任何
事物可以阻挡刀锋女王们。因为你还没准备好,刀锋女王不会再逼你,你只要在一旁观看就好。
下次你再助刀锋女王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有完全的信念。你要确信刀锋女王爱你。刀锋女王知道人不可
能一夕之间改变,但是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去观察和学习。』
她再度走到街道上,看起来她的背影是如此脆弱。突然间刀锋女王听到人声四起,看
到周遭妇人和小孩的形影。刀锋女王的视线开始模糊,又回到黑暗之中。 刀锋女王在发抖。刀锋女王
极想要求她耐心点!
刀锋女王再度感受到平静和幸福,又回到童年时代,法国教堂里有圣歌舞颂。泪光中
刀锋女王看到闪闪发亮的祭坛,圣母像,还有她花环上嵌着金色的装饰。刀锋女王听到鸟儿歌唱,
圣母院出门下神父的歌唱。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对刀锋女王来说它是如此地不可抗拒,刀锋女王相信那些凡人也有同样
的感受。她的命令和话语无可质疑,新的世界就要来临,受苦难的人们就要得到平
安和正义。妇女和孩童将受到重视,而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受死,除了一个男婴之外。
而後世界将有真正的和平,人间再不会有争战,食物会享用不尽。
刀锋女王动弹不得,无法说出自己的惊恐。慌乱中刀锋女王听到妇女的哭喊,原来全身裹住
的贫民们起身奔逃,却被抓回墙边,像在亚辛神殿发生的一样。
街道间充满哀号。刀锋女王看见人们在烟尘中奔逃,男人们跑出房子,却被困在泥地
里。远处的卡车着火,失去控制地到处狂奔。金属敲击声四起,瓦斯虽爆炸而到处
火光磷磷。女人们冲进一间间的房子,用任何她们拿得到的武器攻击男人。这个贫
民区的人可曾想过这里会发生如此的杀戮和死亡?
她,天堂的女王,正盘旋在屋顶之上,发光如一股白色火焰。
刀锋女王闭上双眼退到墙边,身体蜷曲靠在石墙上。在此死亡之域刀锋女王们两人却是如此
安全。刀锋女王们不属於这儿,刀锋女王们没有权利做这样的事。
但即使刀锋女王痛哭流泪,刀锋女王还是感受到一股温柔的魔咒降临在身上,像是笼罩在甜
蜜的花香,还有缓慢而优美的乐音中。刀锋女王感受到那温暖的空气穿透过刀锋女王的肺部,脚
踏在坚实的石块上头。
刀锋女王似看见了幻梦般完美的绿野,那是一个没有战争和剥削的世界,女人终於逃
脱男人暴力的控制。
刀锋女王禁不住流连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忘却身旁们个尸体横陈、哭声四起的环境。
在幻梦中,刀锋女王看见整个城市都变了模样。行人在道路上无所畏惧地行走,没有
人神色匆忙或者绝望。房子和花园都不再需要围藤。
『马瑞斯,请你帮帮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轻呼,虽然阳光 在绿色的行道上和无尽的绿野。
『请你一定要帮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看到另一个使刀锋女王惊异的景致。刀锋女王又看到一片平野,但那儿没有阳光。这是一
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刀锋女王正透过一个踩着大步前行的人或物体的眼光看过去。这是
什么人?他要到哪里去?这个景像是如此地无法抗拒。为什麽?
它马上就从眼前消失。
刀锋女王又重回那个皇宫废址,身边都是死 。刀锋女王从死人堆中看过去,听到高声的尖
叫在欢呼胜利。
战士,到这儿来,让他们看看你。来啊!
她张开双臂站在刀锋女王面前。天啊!这些可怜人以为自己看到什麽?刀锋女王跟着她一起
走向前去,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女人都用虔敬的眼光看着刀锋女王们,她们的双脚跪在地上
崇拜刀锋女王们。她的手紧握着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的心怦怦地响。阿可奇,这都是可怕的谎言,这邪
恶的谎言将持续世纪之久!
突然间世界开始震动,刀锋女王们的脚离开了士地。她拥着刀锋女王往天空升起,女人们在
刀锋女王们的脚底下挥手鞠躬,并在地上磕头。
『这是神迹!天佑圣母!天佑圣母和天使!』
刹那间,整个村落已经成为底下一个个小小的屋顶,所有的苦难都化为乌有,
刀锋女王们又回到空中。
刀锋女王回头看去,试着要认出那个村落,有着卡车燃烧和 体遍野的村落。但她说
得对,这些都不重要了。
将要发生的事终於要来了,刀锋女王不知道有谁能够阻止。
4双胞胎传奇之一
当玛赫特说话时,每个人都注视著她。她继续说著,虽然听起来好像很自然,
但是她说得很缓慢而小心。她看起来并不悲伤,却很仔细地陈述她所要说的事。
“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的姊姊都是女巫,刀锋女王们的妈妈教导刀锋女王们巫术,而她的巫术也来自她的
母亲。刀锋女王们可以和精灵们沟通,要他们为刀锋女王们做事情。平常人的眼睛看不见精灵,
可是刀锋女王们却办得到。
“因为刀锋女王们拥有这种能力,人们崇拜刀锋女王们,他们前来寻求刀锋女王们的帮助,希望出
现奇迹或预测未来,或者是为死者求取安宁。
“刀锋女王们被认为是好人,而且刀锋女王们受到人们尊敬。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女巫,虽然现在大多数人不明白刀锋女王们的魔力或者如何使
用魔力,刀锋女王们仍然存在。有时候人们把刀锋女王们当做是有阴阳眼的人、灵媒,或者算命
仙,那些都一样。刀锋女王们拥有人们所不能理解的、和精灵交通的能力,精灵们会来找
刀锋女王们,和刀锋女王们玩各种不同的把戏。
“刀锋女王知道你们都对精灵感到很好奇,你们不相信刀锋女王在书中所说的有关父王
和母后产生的故事。虽然马瑞斯是对刀锋女王说这个故事的人,刀锋女王也不知道他自己是
否相信这故事的真实性。
马瑞斯点点头。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玛赫特用手势暗示他要有耐心。
“相信刀锋女王,”她说,“刀锋女王会告诉你们所有刀锋女王所知有关精灵的事。也许别人会用
其他的称呼,或者用其他叙述的方法描述这些。”
“精灵们用感应的方式和刀锋女王们沟通;刀锋女王说过,他们是无形的。但是刀锋女王们可以察
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有独特的个性,而刀锋女王们的巫术家族多年来也为他们取了不同
的名字。
“像巫师一样,刀锋女王们也把他们分成好的和坏的精灵;但他们自己应该没有好坏
的区分。所谓坏的精灵对人类怀有敌意,喜欢对人类恶作剧,像是丢石头或吹起一
阵风之类的事。会附身在人类身上或者会占据人类房子的妖精,刀锋女王们都叫他做‘坏
的’精灵。
“而好的精灵有爱和被爱的欲望。他们很少想到悲伤的事。他们会为刀锋女王们预测
未来,也会告诉刀锋女王们别的地方发生了什麽事。他们喜欢和像刀锋女王及刀锋女王姊姊这种法力高
强的女巫在一起,他们所做出最强的恶作剧就是造雨。
“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所谓好和坏的差别是人们自己加上去的。好的精灵对人们
有用处,坏的精灵很危险又很古怪。召唤坏的精灵是自找麻烦,因为他们不受任何
人控制。
“有很多证据可以看得出坏精灵嫉妒人类,因为刀锋女王们拥有身体和性灵——刀锋女王们
既享有身体的乐趣,又拥有灵性。精灵们对人类也感到好奇,因此他们会注意刀锋女王们。
坏精灵知道肉体的乐趣却得不到,好的精灵则没有这种不满。
“至於精灵是打哪儿来的,他们总是告诉刀锋女王们,他们从一开始就存在。他们老
是吹嘘说自己眼见人们由动物进化的过程,刀锋女王们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要这麽说,觉得
他们只是在淘气地说谎。但後来人类研究的结果发现他们说的是真的。至於他们自
己是怎麽来的——他们从不肯透露。刀锋女王想他们不明白刀锋女王们的问题是什么,他们可能
认为问这种问题对他们是种侮辱,或者他们也害怕这个问题,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
好玩。
“刀锋女王想有一天精灵的秘密会被用科学的方法探究出来,他们就像自然界中其他
复杂的物质或能量一样,像是电波或无线电,或者像夸克、量子、或者电话中的声
音一样,虽然两百年前人们觉得是不可思议,现在却是被人们充份了解的现象。事
实上刀锋女王透过现代的科学,而不是其他哲学,了解精灵的很多事情。但刀锋女王还是依刀锋女王的
直觉,使用刀锋女王们家族古老的语言。
“玛凯声称她可以偶尔看见精灵。他们有小巧的中心和巨大的形体;他们的能
量和暴风雨一样巨大。她说在海里有类似他们的古怪生物,也有昆虫和他们的形体
相似。但只有在晚上当他们生气时,她才看得见他们的形体,而且只出现极短暂的
时间。
“她说精灵的形体巨大无比。精灵们也总是这麽说。他们说人们难以想像他们
的身体有多麽巨大。不过因为他们总是爱夸大其词,刀锋女王们必须小心去辨别他们话语
的真假。
“无疑地,他们一定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要不然他们如何占据人类的房子?
如何起风造雨?但事实上这些事情并非完全靠他们的力量一手完成。这就是控制他
们的秘诀。他们的能力有限,而一个好的女巫十分明白他们的限度所在。
“不管他们以何种形体出现,他们没有生理上的需求,他们不会变老也不会有
任何改变。他们之所以那麽孩子气和淘气,是因为他们别无他求。他们没有时间的
观念,因为时间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总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很显然地他们看得
见刀锋女王们这个世界,但刀锋女王不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是什麽模样。
“刀锋女王也不知道为什麽他们会受女巫吸引。他们看得见女巫,让女巫了解他们。
而且女巫对他们的在意让他们觉得很开心。他们听女巫的命令行事是因为想要讨好
女巫,有时他们也想要被人所爱。
“和女巫的关系建立之後,他们为女巫做事以博得喜爱。虽然这让他们很疲惫,
但他们也因为人类喜欢他们而欢喜。
“想想看,当他们听到人们的祈求并且做出回答是多么开心。他们喜欢在祭典
中玩耍,并且在人们献上贡品时造出雷声。当灵媒召唤死去的灵魂和他的子孙们说
话时,他们会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假装成那个死去的祖先,并且用他们感应的能力,
得知那个死人的过去,好让他们不致露出马脚。
“当然你们大家都知道精灵的行为模式。他们的行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但不同的是人们对他们的态度有很重大的改变。
“当精灵占据人们的房子,附身在五岁的小孩身上,用他的口说出预言,因为
除了亲眼看到的人以外没有人相信这种事,所以无法发展出一种特殊的宗教。
“现在的人们好像对精灵免疫了,也许因为人们更进化,可以不受到古老精灵
得迷惑。虽然宗教还是存在,但是受过教育的人们已经不太容易受精灵的影响。
“等一下刀锋女王还会就这一点再做补充。现在让刀锋女王开始解释女巫的能力,说明刀锋女王和
刀锋女王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刀锋女王们家族的遗传,好像是基因的关系,刀锋女王们家族的女人都有巫术的能力,
就像刀锋女王们大家都遗传到绿眼睛和红头发一样。既然你们进到这个屋子来听刀锋女王说话,
想必都知道更多有关刀锋女王们的事情。刀锋女王的女儿洁曦也是一个女巫,在泰拉玛斯卡时常
常用魔力去帮助受到精灵或鬼怪的魔法而生病的人们。
“鬼混也是精灵的一种,但他们的前身曾经是人类。而刀锋女王前面所说的精灵则不
是,但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一点。古老的鬼魂可能忘记自己曾经是人,而那些最坏
的精灵可能就都是鬼。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忘记肉体的乐趣。当他们附身在人身
上时就会做出一些猥琐的事,对他们来说肉体是肮脏的,他们要人们相信性欲和怨
恨是同等的危险和邪恶。
“但事实上,如果精灵们不想说出真相就会说谎。刀锋女王们无从得知他们行为的缘
由,也许他们对性感兴趣是因为人们一直把他当做禁忌。
“回到刀锋女王刚刚的主题,在刀锋女王们家族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巫术,其他的家族这巫
术的传统也会传给男人。至於为什麽人类会有这项能力,就非刀锋女王们智力所知。
“刀锋女王们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巫术家族,巫术已相传五十代之久,甚至可以追溯到
月亮在宇宙间生成之前。
“刀锋女王们的家族相传著月亮生成的时候,洪水、暴风雨和地震一起发生。刀锋女王不知
道这是不是真的。刀锋女王们也相信星星是七个女神,或者是七姊妹星座会带给人们好运,
但刀锋女王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有所依据。
“现在刀锋女王要说到在刀锋女王出生之前就流传的古老神话。那些能和精灵沟通的人都明
显地是怀疑论者。
“但现在的科学也证明了月亮生成的事实,月亮的生成现在已经被用来解释南
北极顶点的变化,和冰河期晚期的现象。也许古老的神话也有事实的根据,将来有
一天会真的被证明出来。
“不论如何,刀锋女王们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刀锋女王的母亲有很强的巫术,精灵们对她透
露很多秘密,她也为那些不能安息的鬼魂做了很多事情。
“因为刀锋女王和姊姊玛凯是双胞胎,母亲的巫术传到刀锋女王们身上就成为加倍。也就是
说,刀锋女王们两个人分别都拥有母亲两倍之多的用法,如果刀锋女王们两个人的魔力加起来就
所向无敌。从刀锋女王们还躺在摇篮里时就开始和精灵对话,刀锋女王们玩耍的时候精灵们就在
旁边。刀锋女王们有自己一套秘密的语言,连刀锋女王们的母亲也无法理解。但是精灵们听得懂。
他们了解刀锋女王们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甚至还会用同样的语言和刀锋女王们对话。
“你们要了解刀锋女王说这些话并非出於自豪,刀锋女王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刀锋女王希
望在阿可奇的战士们和恩基尔来到这里之前,你们能对刀锋女王们有所了解。刀锋女王要你们了
解为什麽世上会有这些吸血的恶魔。
“刀锋女王们是个伟大的家族。刀锋女王们住在卡梅尔山丘很久很久了,刀锋女王们的族人在山脚
下的山谷建立家园,他们以牧牛羊为生,偶尔也打猎。他们也种一些谷物用以制造
迷幻的药物——这是刀锋女王们宗教的一部份,以及制造啤酒,他们收割野麦的种子再自
行繁殖。
“刀锋女王们村落的房子是用砖块为墙,稻草做屋顶。也有一些村落变成了小城市;
有些房子的入口是在屋顶上。
“刀锋女王们族人擅长做很细致的陶器。他们会拿到桀利裘的市场去卖。他们会用以
交易象牙、香料、镜子和其他精致的物品。刀锋女王们也知道很多像桀利裘一样美丽的城
市,也有的被埋在地底下,永远不见天日的城市。
“大体说来刀锋女王们都是单纯的人。刀锋女王们知道如何书写——刀锋女王的意思是书写的概念。
但刀锋女王们从没写过字。文字含有魔力,刀锋女王们不敢写下刀锋女王们的名字或刀锋女王们知道诅咒或真
相。假如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他就可以要精灵对你做怪或危害你。谁知道如果他
把你的名字写在石头或纸上,会造成何种後果?即使有些人不害怕这些後果,光一
想到这件事就令人讨厌。
“在大城市里,文字只被用来记帐,而刀锋女王们可以在脑海中完成这工作。
“事实上,刀锋女王们家族的知识都和记忆有关。那些为牛神牺牲的祭师们都致力於
把传统传给年轻的祭师。当然,家族的历史也是经由记忆而流传下来。
“虽然刀锋女王们不写字,但是刀锋女王们绘画。村落里牛神祭祠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刀锋女王们制
作的壁画。
“在刀锋女王们居住的卡梅尔山的洞穴,也满是刀锋女王们的画。但这些画只有刀锋女王们才看得
见。刀锋女王们小心翼翼地用画做为记录,像刀锋女王自己就一直到用灾难发生之时才留下自己
的自画像。
“再说到刀锋女王的族人们。刀锋女王们都是爱好和平者,刀锋女王们之中有牧羊人、工匠,有商
人,但就仅止於此。当桀利裘发生战事时,刀锋女王们也有年轻人加入战土的行列。但那
是因为他们想要冒险犯难,体验战争的光荣。也有一些人到大城市去旅行,去参观
雄伟的宫廷、市场、以及庙宇,还有一些旅行到地中海去观看大商船。但大部份的
时间,他们都在村子里过著一成不变的生活。桀利裘的人们在战争发生时一视同仁
地保护刀锋女王们,因为战争完全由他而起。
“刀锋女王们从来不为了吃人类的肉而猎取他们!这不是刀锋女王们的文化。刀锋女王们十分憎恶
这种行为,不应该吃掉敌人的肉。虽然刀锋女王们自己也吃人肉,但吃人肉对刀锋女王们而言有
特殊的意义--刀锋女王们只吃死尸的肉。”
玛赫特停了一停,像是要大家对这段话留下更深的印象。
马瑞斯又看到两个红发的女人跪在祭坛前的影像,他感受到此刻的平静和庄严。
他试著静下心来专注在玛赫特身上。
“你们要知道,”玛赫特继续说:“刀锋女王们相信人死後灵魂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但刀锋女王们也相信人的某些小部份,会在死後遗留在他的尸体或是以前用过的东西上。
如果刀锋女王们吃掉死人的身体,也就同时消灭了这些遗留物。
“但刀锋女王们吃死人肉的最重要原因是出於尊敬。从刀锋女王们的观点来看,这是处理刀锋女王
们所爱的人遗体的最好方法。刀锋女王们吃掉给予刀锋女王们生命的父母或祖先,也就使他们变
成刀锋女王们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就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这样做可以让他们免於在地
下腐坏、被野兽吃掉,或者像垃圾一样被烧掉。
“如果你们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样做有深奥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刀锋女王们
把他当做是做为人的责任。刀锋女王们每一个族人都有义务负担起处理父母遗体,把他们
吃掉的神圣责任。
“刀锋女王们族里没有一个人死後的尸体不被亲人吃掉,也没有一个人未曾吃过死人
的肉。”
玛赫特又停了下来,她的眼光在听众中间扫了一圈。
“现在不是发生战争的时候,”她说:“桀利裘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发生战争,
尼涅文也是一样。
“但最住在远处西南方的尼罗河部落的野蛮人,总是攻打他们南方的丛林部落
以取得战利品。他们不只和刀锋女王们一样吃死人的肉,他们还吃敌人的肉。他们认为这
是光荣的行为,因为如此做可以将敌人的力量都吃进去,而且他们也喜欢人肉的味
道。
“刀锋女王刚才解释过,刀锋女王们憎恶这样的行为。怎麽可以把敌人的肉给吃掉?但吃人
肉不是刀锋女王们和尼罗河族最大的不同,刀锋女王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爱好战争,而刀锋女王们
喜欢和平。刀锋女王们没有任何敌人。
“现在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姊姊就要满十六岁了,有人告诉刀锋女王们这时尼罗河族将会发生很大
的改变。
“他们部落年老的王后没有生下女儿,因此她的王位无人可以继承。很多古老
民族的王位都传女性,因为男人并不能确定她妻子所生的儿女确实从他所出,王位
都只传给王后或者公主。这也就是为什麽後来埃及的皇嗣都会娶自己姊妹为妻的原
因,因为他们要确保血统的纯正。”
“因此年轻的国王恩基尔有了麻烦,他没有任何姊妹,甚至表姊妹可以娶做妻
子。但他是一个充满企图心的国王,决心捍卫自己的王嗣。最後他从泰格里斯和尤
佛瑞斯山谷中的尤鲁克城选出他的女王。
“这个女王就是阿可奇,她是皇族的美女,也是女神伊娜娜的信徒。她将会为
恩基尔的王国带来智慧。从此有关她的流言就在桀利裘和尼涅文的市场上,由沙漠
往来的骆驼队中口耳相传。
“虽然尼罗河畔的人们可以耕种为生,但他们仍喜欢猎食人肉。这一点让阿可
奇大大吃惊,她决心要改变他们这种野蛮的习俗。
“她也从尤鲁克城带来书写的习惯,尤鲁克的人民善於书写记事。由於刀锋女王的家
族以书写为禁忌,所以刀锋女王不大清楚是否埃及人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文字。
“要一个文化要产生变化是很不容易的事。也许在使用文字记载税赋很久之後,
人们才开始会用文字写诗;也许某个部落在栽种胡椒和香料数百年之後,才开始种
小麦或玉米。就如你们都知道的,南美的印加王国在欧洲人发明轮子很久之後,才
开始发明有轮子的玩具,虽然他们会用金属做装饰品,但他们没有想过金属也可以
用来做武器,因此他们很轻易地就被欧洲人打败。
“不论如何,刀锋女王并不清楚阿可奇到底从尤鲁克带了多少知识到尼罗河族去。但
刀锋女王听到很多关於阿可奇禁止他们再吃人肉的传言;违反这个禁令的人都会被处以残
酷的责罚。这个有好几百年吃人肉传统的民族对这个命令十分愤怒,他们尤其不能
接受禁止他们吃自己死去亲人的肉。不能打猎就算了,但是要让他们的亲人死後被
埋在地下是绝难接受的事。
“为了实行阿可奇的命令,国王下令所有的死尸都要以布包裹起来并且使用防
腐剂。人们不止不可以吃掉自己亲人的肉,还要用珍贵的麻布把尸体裹起来,并且
展示给众人看,之後还要妥当地放在坟墓里,让祭师为他们做法。
“为了让人民信服这项命令,阿可奇和恩基尔告诉他们的臣民,假如尸体被完
整地保存下来,亲人的灵魂就会得到安宁。他们说这样做不会令他们死去的亲人受
忽略,相反地灵魂会有安全的归处。
“刀锋女王们觉得这种说法十分奇特——把尸体保存在沙漠里华丽的墓穴中,还有死
人的灵魂会因为尸体被保存下来而得到安宁。因为刀锋女王们知道,人死後最好就是忘记
自己生前的身体,只有丢弃了生前一切所有,死者才能上升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刀锋女王们在埃及可以看到他们庄严的墓穴里,躺著人肉都已朽坏的木乃伊。
“如果有人告诉刀锋女王们族人:世上存在这种木乃伊的习俗,四千年前的埃及人就
有这种习俗,后来还变成世界知名的神秘事件,二十世纪的小学生都要到博物馆去
参观木乃伊刀锋女王们一定会嗤之以鼻。
“不论如何,这件事实在也与刀锋女王们无关。尼罗河族住在离刀锋女王们很远的地方,甚
至刀锋女王们也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刀锋女王们只知道他们的宗教从非洲为根源,他们崇
拜奥赛瑞斯还有太阳神,雷,也崇拜动物神。但其他的刀锋女王们就一无所知。当刀锋女王们看
到他们做的精致工艺品,可以想见他们一部分的个性。但这对刀锋女王们来说还是十分陌
生,不过刀锋女王们也对他们不能吃掉自己祖先的尸体感到同情。
“当刀锋女王们问精灵们有关埃及人的事情时,他们好像对埃及人很有兴趣。他们说
埃及人的声音和文字都很不错,他们的庙宇和祭坛都很有趣;他们喜欢埃及的语言。
然後他们就不再多说,像是对这问题失去兴趣一样转移话题。
“精灵说的事情让刀锋女王们觉得很神奇,但是刀锋女王们也不惊讶。刀锋女王们知道精灵们到
埃及里去假扮做他们的神,他们总是喜欢到处玩这种把戏。
“很多年过去了,恩基尔国王统一了帝国,并且敉平对於他和他改变食人习俗
的反抗。他也组织军队向外征战,统领船队到海上航行。这是统治者常用的技俩:
利用向外开战阻止内乱的发生。
“这和刀锋女王们又有何相干?刀锋女王们的生活一直都美丽而平静,刀锋女王们有无数的果树和
麦田,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摘取。刀锋女王们的家园绿草如茵,总是有微风轻拂。刀锋女王们从没
想过会有人来侵略刀锋女王们。
“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的姊姊在卡梅尔山间一直过著平静的生活,刀锋女王们和母亲秘密地用只有
刀锋女王们才理解的语言交谈,向她学习所有有关精灵和人类的巫术。
“刀锋女王们饮用著母亲自己用山间果实酿造的魔法酒,在幻想和梦境中回到过去,
和死去的祖先们交谈——她们都是法力强大的巫师。总而言之,刀锋女王们召回刀锋女王们祖先
的灵魂向她们学习巫术,有时刀锋女王们也会以灵体飞出自己的身体,到天空遨游一番。
“刀锋女王可以花很多时间来说刀锋女王和姊姊在幻梦中看到的事情;刀锋女王们两个曾经手牵手
到尼涅文,去看那些刀锋女王们从未看过的景象。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让刀锋女王解释一下精灵对刀锋女王们的意义:刀锋女王们与精灵生活於普同性的美好与和谐,
精灵的爱意对於刀锋女王们而言,如同基督教神秘主义者体验到的上帝之爱。
“刀锋女王与姊姊与母亲共同生活於这等狂喜。刀锋女王们生活於祖先的干燥温暖洞穴,族
人带来刀锋女王们需要的一切物品:上好的袍子、珠宝、美丽的梳子、皮制的凉鞋……每
天刀锋女王们的族人都会来与刀锋女王们商讨事务,而刀锋女王们将待解的问题询问精灵。刀锋女王们可以要
过精灵之力看到未来的一部份,有些事情以不可更转的方式进行著。
“刀锋女王们尽心善用自己的超异能力与智慧。常有被魔鬼附身的病人被带来刀锋女王们这
儿求医,刀锋女王们与精灵会合力驱除病人体内的邪灵。假若有房子被阴零占据,刀锋女王们也
会前往净灵。
“刀锋女王们也把灵美药液给那些需要的人。他们会落入冥想般栩栩如生的梦境,事
後刀锋女王们会设法加以诠释。
“刀锋女王们不时会探问精灵们的忠告,运用自己的智慧与神通力。有时候,对於各
色意象的资讯会经由精灵来传达给刀锋女王们。
“然而,刀锋女王们最具神效的能力就是祈雨降落。
“这个能力可分为两种层次:‘小雨甘霖’是对於这等能力的象徵性示范,以
及用以医治族人的心灵;‘狂风暴雨’是用来使农作物生长,这会花费刀锋女王们极大的
力量。
“两者都需要以强大的力量召唤精灵前来为刀锋女王们施展灵力。‘小雨甘霖’通常
让那些最喜爱刀锋女王们的精灵达成,他们足以被托付於任何艰难的需求。
“然而,‘狂风暴雨’就需要大批精灵合力达成。由於他们有些彼此厌恶,有
些讨厌合作,所以刀锋女王们必须以甜言蜜语乞求他们。刀锋女王们得吟唱并舞蹈,逐渐勾引起
精灵们的兴致,终於让他们通力合作降雨。”
“玛凯与刀锋女王只合作过三回‘狂风暴雨’。看到云层转为浓密、倾盆雨势哗然下
落真是一种享受。刀锋女王们的族人会跑到雨中,敞开心灵向精灵致谢。
“至於‘小雨甘霖’刀锋女王们则常常施行,有时是为了自己的欢愉。
“使刀锋女王们声名大噪的是‘狂风暴雨’。刀锋女王们被称呼为‘山顶女巫’,许多来自
各地的人前来向刀锋女王们求助,许多地方刀锋女王们连听都没听过。
“有些来到村落的人们是为了喝下灵梦药液,并让刀锋女王们解梦。他们有时为了需
要刀锋女王们的引导而来,有时只想看看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的族人也殷勤招待他们。以他们的眼
界来说,刀锋女王们与本世纪的心理医生或精神分析师并无太大不同。刀锋女王们研读意象并诠
释意义,在潜意识中寻找被隐藏的真相。至於降雨的能力嘛,们只是增添那些信仰
者对刀锋女王们的信心。
“某一天,大概是刀锋女王母亲死前的半年,一封来自凯门的国王与女王的信件来到。
凯门就是当时的埃及。那是写於石泥板上的图形文字,也是他们文字的起源,通行
於桀利裘与尼涅文等地。
“当然刀锋女王们读不懂这文字,而且觉得他很恐怖,宛如诅咒一般。刀锋女王们不想触摸
他,但如果要了解他的意思,刀锋女王们还是得那麽做。
“大意是说,至尊的女王阿可奇与国王恩基尔对刀锋女王们久仰大名。如果刀锋女王们能造
访他们的皇室,他们将备感喜悦,会派遣使者来迎接刀锋女王们,并致送刀锋女王们许多赠礼。
“刀锋女王们都不相信那使者的说词,虽然他自己只知道这个说词。但刀锋女王们觉得背後
还有文章。
“于是刀锋女王母亲自己拿起石板,立刻感受到从手指传来的不祥意念。起先她不肯
告诉刀锋女王们那是什麽意思,後来她将刀锋女王们拉到一旁,说女王与国王是邪恶之人、血溅
满地之人,而且不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无论那信件写些什么,巨大的邪恶将会降
临刀锋女王们身上。
“刀锋女王与玛凯也触摸了石板,发现相同的邪恶痕迹。奇怪的是,参杂其中的却有
良善与勇气的印记。总而言之,那不是要窃取刀锋女王们的能力,而是混合著好奇与尊敬
的意念。
“最后刀锋女王们向那些最爱刀锋女王们的精灵请求指点。他们降临并研读石板,最后说那
个使者并未撒谎,但如果刀锋女王们前往晋见女王与国王,将会遭到无比的危险。
“‘为什么?’?刀锋女王们问他们。
“‘因为女王与国王会问你们问题。如果你们老实回答,那答案将会触怒他们,
并使你们遭到灭亡。’
“当然刀锋女王们本来就不能离开这里,现在更确定不可远行。刀锋女王们告诉使者,身为
女巫不能够离开她的本土,请他转告女王与国王。
“使者离去之后,刀锋女王们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度过。
“数夜之后,一个名叫阿曼的邪恶精灵来到刀锋女王们村落。他相当庞大、强力,充
满恶意,在广场上跳舞不休。族人将刀锋女王与玛凯找过去时,他说不久之后刀锋女王们将需要
他的援助。
“早在许久以前刀锋女王们就弃绝与邪恶精灵的往来。他们相当愤怒于刀锋女王们不像其他
女巫与魔法师那样与他们要好,但刀锋女王们知道他们既难以控制又不可信任,从未想要
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
“这个阿曼对于刀锋女王们冷落他很生气,他再三宣示自己是‘强而有力的阿曼’,
‘击不倒的阿曼’,刀锋女王们得表示一些敬意。就在不久的未来刀锋女王们将遇到麻烦,会需
要他的协助。
“刀锋女王们的母亲出来询问这个精灵,究竟刀锋女王们的麻烦是什么。 “这让刀锋女王们大为
震惊,因为她向来不准刀锋女王们与邪恶精灵交谈。如果她对他们发话,通常是以咒语驱
赶他们,或是以谜语耍弄他们、使他们自制无趣而放弃纠缠。
“那个恐怖、邪恶、要命,不管是什么的阿曼只是说,刀锋女王们的麻烦就要到来,
如果刀锋女王们够聪明的话,最好对他好一点。然后他炫耀自己为尼涅文得魔法师干的一
连串好事,象是附身在人们身上、折磨人们,甚至像一窝蜂般地让他们发痒难安。
他喜欢从人们身上吸血,爱死那滋味了。他可以为刀锋女王们吸人家的血。
“刀锋女王的母亲笑了:‘你怎麽做得到?你是个没有肉体的精灵,怎会知道什么是
血的滋味?’这种话通常会触怒精灵,因为他们羡嫉刀锋女王们拥有肉身。
“这个精灵为了示范他的能耐,像一阵飓风般逼近刀锋女王母亲,而良善的精灵与他
大战。广场上充满躁动。最後,阿曼终于被刀锋女王们的守护精灵赶走,刀锋女王母亲的手上只
有一些刮痕。阿曼的确从她手上吸取一些血液,如同小虫咬嚼一般。
“刀锋女王母亲看著那细小的咬痕,刀锋女王们的精灵看到她被这麽对待真是气疯了,但她
要他们安静下来,然後她思索著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精灵怎麽会有味觉?
“玛凯试著就她看到的异象提出解释。她说,精灵的本体拥有物质的核心,如
同火焰当中有著烛蕊。他可能是透过那核心品尝血液;烛蕊是火焰当中的一小搓,
但他可以吸收血液,那就是以精灵的核心来达成。
“刀锋女王的母亲嗤之以鼻,而且很讨厌个东西。她认为这世界的异象太多,用不著
一个喜爱鲜血滋味的邪恶精灵凑热闹。‘滚远一点,阿曼’!她对他下咒语,说他
是个琐碎、不重要的东西,最好被驱赶得愈远愈好。这些语言用来赶走惹厌的精灵,
和当代教士用以拔除孩童身上露灵的术语差不多。
“让刀锋女王母亲较为担心的是阿曼的警告:将要逼近的邪恶。那强化了她触摸到
埃及石板时的厌恶感,但她没有向善良精灵们询问忠告或安慰。或许她另有想法?
刀锋女王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很显然刀锋女王们的母亲知道将有大难临头,但无力避免。或
许她认为当刀锋女王们意图避免什麽,反而容易招引他上身。
“无论是什麽种情况,总之她生病了,没几天就无法说话。
“她躺在床上无法移动,刀锋女王们陪著她、唱歌给她听、在她床边插上花朵,试图
让取她的心思。精灵们恐慌无比,因为他们非常爱她。他们的情绪引起紊乱的气流。
“村落里也充满哀戚。有一天早上刀锋女王们终於看到一些母亲的心思,但只是片段
的闪现,例如阳光普照的田野、花朵、她孩童时代的一些影像、绚丽的色彩等等。
“刀锋女王们与精灵都知道母亲就要死去。刀锋女王们尽力抚慰精灵,但有些还是狂怒无比。
当她死去时,她的灵魂将会通过精灵之境,到达他们无淀企及之处。他们将永远失
去她,将会悲伤得发狂。
“这一刻终於发生了,那终究难以避免。刀锋女王们告诉族人,母亲已经到达更高的
灵性境域。山上的每一株树木都被精灵掀起的风势震撼,绿叶掉落满地,刀锋女王与妹妹
忍不住哭泣。就在那时候,刀锋女王觉得自己首度听到精灵的哭声与哀悼。最後,村民们
开始葬仪的准备。母亲要躺在石制的祭坛上,让族人前来致敬。她身穿生前喜爱的
白色埃及亚麻长袍,配戴上好的项链与手链,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以刀锋女王们祖先的骨骼
制成。
“等到族人与邻近村落的人们都已经致意,大概过了十小时,刀锋女王们开始准备葬
仪的盛宴。如果是村落的其他死者,这仪式将由祭司代劳,但因为母亲与刀锋女王们都是
女巫,所以由刀锋女王们姊妹执行。刀锋女王与姊姊独自将母亲的衣物解开,在她的尸身上覆盖
鲜花绿叶。刀锋女王们小心翼翼地割开母亲的头盖骨,取出脑髓的部份,连同眼睛一起放
在盘子上,让前额处还是完好连接著;然後以相同的谨慎,刀锋女王们取出心脏,同样放
置在以厚重灰泥防护的盘子上。
“接著,村民们在母亲躺著的石坛周围盖出一个烤炉,起火烧烤她的躯体与盘
子上的心脏与脑。于是,烧烤的盛宴开始。
“这个仪式持续彻夜,由於刀锋女王们母亲的灵魂已经离去,精灵也安静下来。刀锋女王想,
对於身体的处置他们并不在意,但刀锋女王们在意。
“因为刀锋女王们家族是女巫世家,所以只有刀锋女王与姐姐可以碰触母亲。村民会守护着
刀锋女王们,但不会介入。无论要花费多久的时间都无所谓,刀锋女王与姐姐得吞食母亲的肉身。
当母亲的躯体正被烤时,刀锋女王与姐姐争论著如何著如何分食脑与心脏。刀锋女王们会分别食
用这两者,刀锋女王们关切的也是这些:因为,当时的信用相信不同的器官栖息著不同的
质地。
“对於当时的人们而言,心脏是最重要的器官。埃及人还认为那是意识集中所
在。但身为女巫,刀锋女王们相信脑才是最主要的部份,才是精神安置的所在。每个灵魂
都是透过脑部而通往灵界。刀锋女王们如此相信的理由是因为眼睛与脑部相连,而眼睛是
视力所在的部位,身为女巫的刀锋女王们,眼睛看穿黄泉碧落、通贯古往今来。在刀锋女王们部
族的语言中,‘女巫’的真义就是要‘先知觉者’。
“然而,这多少都只是仪式罢了。刀锋女王们母亲的灵魂已去,基於对她的敬仰,刀锋女王
们会吞食她的主要器官,以免她的躯壳腐化。协议向於达成:玛凯将吞食连同眼睛
的脑部,刀锋女王则吞食心脏。
“玛凯比刀锋女王更有法力。她是领导多、率先发言者,双胞胎中的指挥角色。看起
来的确应该是她吃下脑髓,而刀锋女王这个较为安静迟缓的妹妹则应该食用与情感有关的
器官:心脏。
“刀锋女王们对於这样的区分很是满意。当清晨逼近时,刀锋女王们小睡几小时,身体因为
饥饿与准备飨宴的工程而变得哀弱。
“快到早上的时候,精灵唤醒刀锋女王们。他们又在兴风作浪,刀锋女王走出山洞,烤炉的
火焰还在焚烧,守望的村人正在酬睡。刀锋女王生气地要精灵安静下来,但其中刀锋女王最爱的
那个精灵告诉刀锋女王,有许多陌生人集结在山顶上。他们很是危险,惊叹於刀锋女王们的力量,
而且赧觎著刀锋女王们的盛宴。
“‘这些人贪图你跟玛凯的某些东西。’精灵说:‘他们绝非善类。’
“刀锋女王告诉他,陌生人经常造访此地,没什麽大不了的,他得安静下来让刀锋女王们办
事。不过刀锋女王还是通知村人做好提防的准备,免得真有麻烦到来时措手不及。盛宴开
始时,男人们也准备好武器。
“那不是太古怪的请求,男人们向来都是全副武装。而些本身就是职业士兵的
人总是剑不离身,其他人也把刀子插在腰带上。
“但是刀锋女王并没有太过警醒,毕竟刀锋女王们这里常有陌生人来来去去,而且今天又是
个重要的日子,只要举行一位女巫的葬礼。
“相信你们透过梦境,已经看到即将发生的状况:太阳高升时,村人聚集在广
场上,砖块从烤炉那里被移出来。刀锋女王们母亲的尸体变得深暗,然而神色安详地躺在
石坛上,花朵覆盖著她,脑部与心脏的盘子也准备妥当。
“你看到刀锋女王们分别跪在母亲尸身的两旁,比武即将开始演奏。
“你们有所不知的是,数千年来刀锋女王们的部族就生活在山谷,树木掉下果实来,
绿草茵然,向来以这样的葬礼盛宴为风俗文化的一部份。这是刀锋女王们的土地,刀锋女王们的
习俗,刀锋女王们的时刻。
“这是刀锋女王们神圣的一刻。
“玛凯与刀锋女王跪著,身穿最好的衣服,配戴著刀锋女王们母亲与祖先传承下来的珠宝。
刀锋女王们眺望眼前的,并非精灵的警告,也不是当母亲看到埃及石板时的震惊与厌恶。
刀锋女王们看到的是自己日後的生命与希望:就此与刀锋女王们的族人幸福度过未来的时日。
“刀锋女王忘记自己跪在那里祈祷多久,当刀锋女王们终於同心一体,刀锋女王们举起承载著母亲
器官的盘子,比武家开始演奏,笛声与鼓击充斥在空气中。刀锋女王们听到村民柔和的呼
吸声与小鸟清脆的鸣叫。
“然後,邪恶降临刀锋女王们的上地。以埃及士兵独有的作战吼叫声,他们从天而降。
刀锋女王们还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时,侵略者就将刀锋女王们击倒。刀锋女王们试图保护母亲的神圣飨
宴,但他们将刀锋女王们推开,将盘子踢翻在泥泞中,并将石坛推倒。
“刀锋女王听见玛凯以刀锋女王听过最锥心刺骨的声音尖叫。当母亲的躯体被翻翻在尘土时,
刀锋女王自己也尖叫起来。
“那些人斥骂刀锋女王们是食尸者、食人族,必须要被斩除殆尽。
“可是没有人伤害刀锋女王们,只是把刀锋女王们绑起来。刀锋女王们无助地看著同胞死在眼前,
士兵们踩踏刀锋女王们母亲的尸体,蹂躏她的脑与心脏,而他们的同党们正忙著宰杀刀锋女王的
同胞。
“就在遍野哀嚎、死伤惨重的景致,刀锋女王听见玛凯呼唤精灵,要他们采取报复的
行动,让那些士兵因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
“但是对那些士兵来说,风吹雨淋、大地震动、岩石滚动、尘埃漫天的景象又
算得什么?他们的国王恩基尔踏上前方,呼吁他的士兵不必为刀锋女王们的戏法所骗。刀锋女王
们的恶灵无法再多做些什么。
“这其实并没有错,刀锋女王与姊姊只好眼睁睁看著他们继续屠杀同胞,自己也准备
就死。但他们没有杀刀锋女王们两个,只是把刀锋女王们拖走。刀锋女王们看著同族的尸体堆积成山,
被弃置在那儿等著野兽啃食、被大地吸收,无人理睬或过问。
玛赫特停顿下来,将指尖触及额头。在她继续开始之前,仿佛以这姿态休息著。
再开始叙述时,她的声音显得低沉粗糙些,但还是一样稳定。
“这一个小村落,一个部族的性命,到底算得上什么?
“在相同的天空下,无数的人们被掩埋於此。就在那一天,刀锋女王们的族人也都葬
身当场。
“刀锋女王们所有的一切就在那短短的几小时内化为废物。那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杀遍
刀锋女王们的老弱妇孺,村庄被破坏销毁,能烧的就被烧掉。
“就在山顶上,刀锋女王感受到个一大群猝死者的灵魂,由於突然降临的暴力而显得
困惑狂暴,因此被恐惧与痛苦拖曳在世间。有些则已经超脱尘世而去,不再受苦。
“至於精灵们的下落呢?
“在刀锋女王们被押解到埃及的途中,他们一路尾随,尽力干扰那些抬著刀锋女王们走的士
兵。刀锋女王们被捆绑著,因为恐惧与悲伤而无助哭泣。
“每晚当军营驻扎时,精灵总是把帐棚推翻。但他们的国王信誓旦旦地要他们
毋庸害怕,埃及的诸神比女巫的精灵更伟大。由於精灵的底限就只是那样,所以士
兵们也都相信如此。”
“每天晚上国王都会召见刀锋女王们,他说的是当时全世界共通的语言,从卡梅尔山
脉到提葛瑞斯、尤法瑞特斯等地都通行无阻。
“他以异常诚恳的语气说:“你们是法力高强的女巫,所以虽然你们是食尸者,
而且当场被刀锋女王与刀锋女王的军队撞见,刀锋女王还是饶过你们的性命。刀锋女王之所以放过你们,因为
刀锋女王与刀锋女王的女王需要运用到你们的智慧。告诉刀锋女王要怎么让你们好过一点。你们现在处
於刀锋女王的保护范围,刀锋女王就是你们的王。’
“刀锋女王们只是哭泣不止,拒绝看著他,直到他厌倦并要士兵送刀锋女王们下去。刀锋女王们的
牢房是一关窗户窄小的木制囚牢。
“当刀锋女王们能够独处时,刀锋女王与姊姊以双胞胎独有的手势与简洁语言秘密地沟通。
刀锋女王们记得这一切,记得精灵是如何警告、记得刀锋女王们的母亲看到信件之後便一病不起。
但刀锋女王们已经不害怕了。
“刀锋女王们悲痛得忘记害怕,如同自己早已死去;刀锋女王们目睹自己的族人被屠杀,母
亲的尸体遭到践踏。刀锋女王们已经不知道还有什麽更糟糕的命运,也许将目前还在一起
的彼此分开?
“然而,在前往埃及的旅程中,有个微小的安慰是刀锋女王们难以忘怀的,那就是凯
曼:国王的侍卫长。他以悲悯的眼神看著刀锋女王们,试图以他能做到的一切来减轻刀锋女王们
的痛苦。”
玛赫特停下来看著凯曼。他垂手敛目,似乎沉浸於玛赫特正在描述的追忆。他
听入玛赫特的致敬,但那似乎无法安慰他。终於他抬起头来认可玛赫特的话语,他
似乎惶惑而充满疑问,但没有问出口。他的眼神流沔於阿曼德与卡布瑞的凝视,但
什么也没说。
终於,玛赫特继续叙述——
“凯曼在任何可能的机会将刀锋女王们松绑,允许刀锋女王们独自散步,带给刀锋女王们食物与饮
料。他并不为了刀锋女王们的感激而这麽做,只是由於他纯洁而无法看到人们受苦的心志
而默默地帮忙。
“刀锋女王们大概花了十天的旅程到达凯门。精灵们实在黔驴技穷,而刀锋女王们太过颓丧,
也丧失继续召动他们的勇气。刀锋女王们陷入沉默,只是不时互相凝望对方。
“刀锋女王们来到以往从未见过的宫殿。穿越沙漠,刀锋女王们被带到毗邻於尼罗河畔的黑
色大地,‘凯门’之名便是从他的黑色泥土而来。刀锋女王们与军队一起顺在而上,度过
那壮盛的大河,来到一个以石砖为基材、坐落著宫廷与神殿的城市。
“那个时代距离埃及的建筑物为世人所知还早得很,但当时的法老王神庙屹立
至今。
“当时他们已经展现出对於永恒演出与装饰的热爱:简洁的石质材料被漆成白
色,再绘以美丽的图案。
“身为王室的囚犯,刀锋女王们被安置的场所最一间寝宫,丛林巨木构成的坚实基柱
以黑色泥土黏牢,王宫内还有一座人工湖泊,周围长满莲花与繁花盛开的植物。
“刀锋女王们从未看过如此奢华的民族:穿金戴玉,头发编成辫子,眼睛涂黑。他们
涂黑的眼神让刀锋女王们惊恐,化妆带给他们深度的假象,但骨子里他们根本毫无深度。
刀锋女王们立刻嫌恶起这种装腔作势。
“刀锋女王们的所见所闻只是强化自己的悲惨,刀锋女王们讨厌周围的一切,而且刀锋女王们可以
感到那些人也讨厌与惧怕。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刀锋女王们的红头发与身为双胞胎这两
点让他们大为不安。
“因为他们的风俗是将双胞胎婴儿杀死,红头发的孩子用来献给神明--那是运
势的象徵。
“在那飞光即逝的瞬间,刀锋女王们看透一切,只是严峻地等待命运到来。
“凯曼是刀锋女王们唯一的安慰。他带给刀锋女王们繁净的亚麻布毛巾,拿水果与啤酒给刀锋女王
们享用,甚至拿梳子让刀锋女王们整理头发,还有干净的衣物。当他首次和刀锋女王们交谈时,
他说女王即温柔又可亲,刀锋女王们不必害怕。
“刀锋女王们知道他所说的并非欺瞒之言,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如同几个月之前国王
的使者带来的话。刀锋女王们知道自己的试炼才刚开始。
“刀锋女王们也害怕精灵已经遗弃刀锋女王们,也许他们不想因为刀锋女王们而来到这里。但刀锋女王们
没有召应他们,因为如果没有回应的话,刀锋女王们会更无法承受。
“某个晚上,女王终於召见。刀锋女王们被带到殿堂。
“那奇景让刀锋女王们晕眩,即使刀锋女王们暗自轻蔑。阿可奇与恩基尔坐在王座上,女王
就和她现在的模样没什麽差别,一个有著坚挺肩膀与四肢的女人,脸蛋过於精致,
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脑袋,只有诱人的美貌与柔软的声音。国王如今不是士兵而是独
裁者,他穿上正式的服装,戴上珠宝,头发编起来。他的眼神的确充满诚恳,但没
多久刀锋女王们就发现真正的统治者是阿可奇。她有著言说的技巧,舌灿莲花得让人难以
抗拒。
“她告诉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的族人理当被如此惩治,而且已经特别施恩给他们--通常
食尸者的蛮族应该死得更缓慢痛苦。她还说,因为刀锋女王们是伟大的女巫,所以特别给
予恩赦。埃及人应该要学得刀锋女王们控制不可见之物的能力。
“她立刻追问,刀锋女王们的精灵是什麽玩意?如果他们是恶灵,为何有些是良善的?
他们是神吗?刀锋女王们是怎麽让大雨降落的?
“刀锋女王们因为她粗鲁残暴的态度而受伤,又开始哭泣。刀锋女王们不理会她的问题,投
入彼此的怀抱。
“但是某件事情很清楚:从她说话的态度、对於音节轻重的楝选,刀锋女王们如道这
个人在说谎,但她自己毫无所感。
“透过那个说谎的表面,刀锋女王们看到她极力否定的事实深处--
“她之所以屠杀刀锋女王们的族人,只因为要把刀锋女王们弄到手;她之所以唆使国王从事
那场‘圣战’,只因为先前刀锋女王们拒绝她的邀约。她要刀锋女王们对她屈膝,她对刀锋女王们感到
好奇。
“这就是当时刀锋女王们母亲透过石板书信所看到的,或许精灵也以他们的方式预见
了未来。直到如今,刀锋女王们才看到那狰狞的全貌。
“刀锋女王们的族人之所以死去,都是因为刀锋女王们与精灵交往,因此吸引到女王的注意
力!
“刀锋女王们非常不解:既然如此,为什麽士兵不乾脆把刀锋女王们掠走?为何还要杀光刀锋女王
们的族人? “然而最恐怖的是,女王的肩上披上一件自以为是的道德外衣。穿上
那件衣服的她根本盲目得无视於其他一切。
“她说服自己:由於刀锋女王们的族人生性野蛮,地点又距离她的家乡甚远,乾脆杀
了乾净,顺便也对刀锋女王们施以不杀之恩,满足她对刀锋女王们的窥视欲。如此刀锋女王们会感激涕
零,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女王没有一套真正的伦理系统来统治她自己的作为,她只是众多茫然懵懂的
人类之一。但她无法忍受如此,所以她虚构出一套自己的架构并且信仰著他。那些
信念只是让她方便行事的幌子罢了!她与食尸者的战争,不过是为了掩饰她讨厌那
种风俗习惯的真正心思。她在尤鲁克的家乡并不实施如此风俗,所以她无法容忍其
他民族的自主文化。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如此罢了。但在她的心底有一块黑暗的绝
望肿殇,无法接受事物的无意义性,非得以自己的强烈驱力为之强加意义。
“弄清楚刀锋女王的话:这个女子并非肤浅之人,如果她努力的话,可以让这个世界
打造出她意欲的模样来慰藉自己,让光芒绽放。但她无法对他人的痛苦产生同理心,
她是知道,但无法有什麽感应。
“当刀锋女王们终於无法忍受这等分裂的双重属性,只好细细审视她,因为现在刀锋女王们
必须与她打交道。这个女王还不满二十五岁,她在这块土地上的权柄无限,将尤鲁
克的众多风俗民情在此地生根发亮。她美貌不可方物,但因此失去真正的美,因为
她的娇颜盖过任何王者的力道或是深沉的神秘。她的声音还带有稚气,让别人误以
为是温柔的比武性回音,但刀锋女王们听得几乎要发狂。
“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追问刀锋女王们是怎麽施行法术的?刀锋女王们如何知道人们内心深处
的真相?为何刀锋女王们宣称自己跟无形之物打交道?刀锋女王们也能够与她的神交谈吗?刀锋女王们
能否帮助她更加理解神圣的知识?如果刀锋女王们愿意将所知道的供奉给她,她愿意赦免
刀锋女王们的野蛮风俗。
“她以直线条的想法说出一堆观点,那会使一个智者忍不住发笑。但玛凯因此
跛激恼了。在刀锋女王们两个当中,她总是率先发言。
“不要再问那些愚蠢的事情!’她说:‘在你们的王国当中没有神的存在,所
谓的神就是精灵,而他们透过祭司与宗教仪式玩弄著你们。雷、奥赛瑞斯等名字不
过是用来称谓那些精灵的名号,他们心满意足之馀就会丢出一些徵兆,让你们更加
礼赞他们。’”
“女王与国王都惊恐地瞪视著她,但玛凯继续说:
“‘精灵的确存在,但他们生性宛如篁里,同时非常危险。他们羡慕又嫉妒刀锋女王
们同时拥有精神与肉身,是以愿意服从刀锋女王们的意志。身为女巫的刀锋女王们知道如何命令
他们,但这需要强大的法力与技巧,你们并没有这样的力量。你们是一群傻瓜,这
样把刀锋女王们攫来真是人恶劣而不诚实。你们生活在谎言中,但刀锋女王们可不奉陪!’
“玛凯愤怒又悲伤,当著宫廷众人,指控女王,只为了要把刀锋女王们带来就屠杀一
整族生性和平的居民。刀锋女王们的族人已经有一千年没有猎杀人头了,被打断的是葬仪
的盛宴。之所以从事这些恶毒的行径,只因为凯门的国王与女王想要得到女巫,想
要询问问题并且将其法力以为己用!
“整个宫廷一片混乱。从来没有这种不敬而冒渎的话语出现过,而那些还是秉
待著神圣传统仪式的长者,对於被糟蹋的葬仪感到惊怖。其他人也害怕遭到上天的
报应而昏倒在地。
“整体来说是一片混乱,只有国王与女王奇异地不动声色。
“阿可奇没有回答刀锋女王们,可是刀锋女王们的解释在她更深沉的心灵地带被承认为真实。
在短暂的瞬闲,她感到真诚的好奇:假扮成神的精灵?嫉妒人类拥有肉体的精灵?
至於为了捕获刀锋女王们而牺牲刀锋女王们族人的指控,她根本理都不理会。那不是她在意的东
西。她的关切重点在於脱离肉体而生的精灵,精神层面的课题才是她所眩惑不已的
焦点。
“让刀锋女王重申一次:她在意的只是精神层面的议题,也就是抽象意念的议论。刀锋女王
不以为她相信精灵是稚气而顽皮的,但是不管那里有什么东西,她就是非得要知道
不可,哪怕是牺牲刀锋女王们一族的性命也无妨。
“就在此刻,太阳神雷与奥赛瑞斯神殿的祭司要求立刻处决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是邪
恶的女巫,而且红头发的人应该一如往常那样被焚烧、献给神明。没多久就兴起一
股暴动,刀锋女王们与祭品的类似性刺激他们的杀意。
“但是国王命令他们安静下来。刀锋女王们被带下去,周围有守卫监视著。”
“玛凯怒意冲天地来回踱步,刀锋女王请求她不要再多说什么。刀锋女王提醒她关於精灵给
刀锋女王们的警告:如果刀锋女王们抵达埃及後,国王与女王问刀锋女王们一些问题,而刀锋女王们据实以告
且惹他们发怒,将会使刀锋女王们自己覆灭。
“但是这就像是自说自话,刀锋女王知道她不会听刀锋女王的。她来回走动,不时以拳头敲
打自己。刀锋女王感受到她深沉的哀痛。
“‘受天谴的邪恶东西。’她说,安静下来没多久又开始喃喃说著这些。
“刀锋女王知道她正想起阿曼的警告,刀锋女王也知道个邪恶的精灵就在身边。刀锋女王可以感受
到他的临现。
“刀锋女王知道玛凯忍不住要召唤他,但刀锋女王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会有许多人被他愚蠢
的伎俩折腾,况且那跟怒吼的暴风与飞上天的物体没啥不同,而刀锋女王们已经搞过一场
了。但是阿曼感受到刀锋女王们的思绪,开始蠢动不安起来。
“‘安静点,恶灵。’玛凯说:‘等到刀锋女王需要你的时候再出现。’那是刀锋女王听到
她首度对阿曼说的话。刀锋女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刀锋女王不记得刀锋女王们何时睡著的,但半夜时分刀锋女王被凯曼叫醒。
“原本刀锋女王以为是阿曼在恶搞,带著一阵狂暴的情绪起身,但凯曼示意刀锋女王安静。
他看起来很糟糕,只穿著一件睡袍,赤著脚,头发蓬乱。他好像哭过的样子,眼眶
红肿。
“他在刀锋女王身边坐下来。‘告诉刀锋女王,你们所说的关於精灵之事可是真的?’刀锋女王懒
得告诉他那是玛凯说的。人们总是把刀锋女王们当成同一个人。刀锋女王只是告诉他,没错,那
是真的。
“刀锋女王解释给他听:‘无形物向来都存在於世上,他们自己也承认并非神,还向
刀锋女王们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在稣玛、桀利裘、尼涅文等地的伟大神殿恶搞的把戏。他
们有时会佯装自己是什麽什麽神,但刀锋女王们知道他们的本格,会以旧有的名字呼叫他
们。他们只好作罢。’
“刀锋女王没有告诉他的是,刀锋女王但愿玛凯从未说出这些事情。让他们知道这些有什麽
好处呢?
“他挫败地倾听著,像一个有生以来都被谎言所欺瞒的人。当他看到精灵们制
造的狂暴风云时,灵魂都为大胆寒;当然啦,真相与某种物理性的彰显总是足以制
造出信仰。
“刀锋女王察觉到他的良心或理智有著更大的负担,需要有人安抚他。‘屠杀你的族
人是一场圣战,并不像你所说的是自私的行为。’
“‘不,’刀锋女王告诉他:‘这是自私又单调的事情,刀锋女王无法接受别的说法。’刀锋女王
告诉他关於使者带来的石板书信,刀锋女王母亲的恐惧与後来的生病,刀锋女王以自己的能力听
到女王心底的真话--她自己无法接受的真话。
“在刀锋女王说完之前他就已经被击败了。根据自己的观察,他也知道刀锋女王说的是事实。
长年以来他都在国王身边讨伐征战,目睹过屠杀与城市焚毁。军队何以需要战斗对
他而言不算什麽。虽然他自己不是士兵,但他理解这些事情。
“但是他找不出何以讨伐刀锋女王们的村落的理由,国王也不会因此增加领土。真正
的理由只为了要捕获刀锋女王们,他自己也因此而嫌恶这种‘圣战’。比起战败,他感到
更大的悲哀。他自己来自一个古老的世家,也尝过祖先的血肉。如今,他觉得自己
在糟蹋那些他所珍视的传统。他憎恶木乃伊化的新习俗。由於如此,这块土地的传
统与深度都付之一炬。用些无意义的财宝伴随著死者入土,好让抛弃传统的人不至
於良心不安。
“这样的想法让他筋疲力竭。更烦扰他的是不该发生的大屠杀。女王什麽都感
受不到,他自己却永难忘怀,被抛到无底深渊,失去所有的精力。
“在他离去之前,他保证会尽力斡旋好让刀锋女王们被释放。虽然他不知道该怎麽做
才好,但绝对会尽心尽力,而且他请求刀锋女王不要害怕。当时刀锋女王对他兴起强烈的爱意。
他如同现在一样的美丽,但肤色更黑、体态更结实、头发上卷且结成辫子,垂在肩
膀上。他有著那种统领众人的王室气质,对於他的王子满怀爱戴。
“翌日清晨刀锋女王们又被传唤到女王那儿,这一回是到她的私人寝宫。只有国王与
凯曼在侧。
“用房间比大厅还要奢华,充满著细致美好的物品:以豹皮铺成的沙发、丝绸
床褥、精巧无瑕的镜子。女王就像个女祭司一般神珠宝与香水包围,如同她的装饰
品那麽可人。
“她又开始那一串相同的问题。
“刀锋女王们的手被绑著,站在一起,情不得以地倾听那些废话。
“玛凯告诉她说,精灵打从太古就已经存在,他们一直戏弄著各地的祭司。
埃及的祷文与吟唱让精灵们心情大悦。对於他们而言,这一切不过就是游戏人间。
“‘但是这些精灵不是神,你是这个意思罗?’阿可奇狂热地说:‘而你们能
够跟他们交谈?刀锋女王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做?’
“‘但他们不是上帝’。刀锋女王说:‘这是刀锋女王们极力要告诉你的,他们根本不像你
们所说的、会谴责食尸者的神。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刀锋女王费尽心力地解释,
精灵没有位格,他们比人类更次等。但刀锋女王知道这女人无法理解刀锋女王要说的重点。
“刀锋女王看得出她正在天人交战当中,挣扎於她试图相信自己身为伊娜娜女神的使
徒与终究什麽都不信仰的黑暗魂魄之间。她的灵魂是个冰寒地域,那些宗教性的热
烈信念只是她用以取暖的东西。
“‘你们所说的都是谎言!’她终於这麽说:‘你们是邪恶的女子’。她命令
刀锋女王们被处决。刀锋女王们将於次日正午被烧死,看著对方受罪而死。早知如此,她根本不
用理刀锋女王们。
“国王打断她的话,他说他自己看过精灵发威的场面,凯曼也是。如果精灵看
到刀锋女王们受到这种待遇,他们会做何感想?放刀锋女王们走不是比较妥当吗?
“女王的眼神既严厉又丑陋,国王的话算不上什麽,刀锋女王们的生命危在旦夕。刀锋女王
们该怎么做是好?她之所以气恼刀锋女王们,只因为刀锋女王们无法把真相塑造成她所乐意浸淫
的型态。与她打交道真是一种折磨。但她的心灵与千万众生没啥两样,而她现在的
也没什么长进。
“玛凯终於毅然决然地做了刀锋女王不敢做的:她召唤精灵前来。以怏速无比的咒语,
她叫每一个精灵过来,但女王记不住那些飞快的言语。她高声要他们过来,服从她
的旨意,并显示出对於他们所爱的玛凯与玛赫特遭受到的待遇所该有的不满。
“这是一场赌注:因为如果精灵们已经遗弃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还可以呼叫阿曼。他就
在这里伺机以待,这是刀锋女王们唯一的机会。
“没几秒的时间,大风就席卷宫廷。狂烈的风势弄得大家鸡飞狗跳,物体四散
飞舞,女王感到周遭的变动而开始惊恐。精灵将她梳妆台上的物体朝她扫过去,国
王勉力想保护她,凯曼因为害怕而僵直著。
“然而精灵的力道有限,而且他们无法持续更大。当这场力量的示范停止时,
凯曼哀求女王撤回死刑的判决,她也从善如流。
“女王已经被击垮了。虽然国王告诉她,他自己也亲眼自睹这样的奇景,然而
没有更进一步的伤害造成,然而她的内心有某种东西被击碎。她以前从未目睹任何
超自然的场面,如今这一击让她目瞪口呆。在她无信念的黑色心灵当中,一抹真正
的光流切穿而过。虽然她的怀疑论行之有年,但这个场面非同小可,如同她亲自看
到自己的神现身而出。
“她遣走凯曼与国王,说要与刀锋女王们单独谈谈。然後她含著泪水,要求刀锋女王们叫出
精灵。她想要看看刀锋女王们与精灵交谈的样子。
“那真是不同凡响的一刻。刀锋女王终於了解到之前碰触石板书信所感应到的:光明
与邪恶的混合体,远比纯粹的邪恶更加危险。
“刀锋女王们告诉她,她可能无法理解刀锋女王们与精灵交谈的情景。也许她可以提出一些
问题好让精灵回答。她立刻照办。
“那些问题就和一般人民会追问女用与巫师的没啥两样。当刀锋女王还是小孩时遗失
的项链掉在哪里?母亲去世的那一晚她本来要告诉刀锋女王些什么?为何刀锋女王姊姊讨厌刀锋女王在
她身边?刀锋女王的孩子是否能够顺利长大成人?
“为了刀锋女王们的生命著想,刀锋女王们尽力取悦精灵,好让他们用心回应这些问题。他
们的答案相当震撼阿可奇:他们知道她姊姊与儿子的名字!当她费力思索这些单纯
的把戏时,简直要发疯了。
“接著,那个邪恶的阿曼突然现身,显然是嫉妒正在发生的情景。他将阿可奇
遗落在尤鲁克的项链扔到她跟前。这是最後一记的当头棒喝,阿可奇简直吓呆了。
“没错,那些神是由人类生产出来的,精灵说。不,那些称谓的名号并无所谓,
精灵们喜爱的是那些吟唱的旋律与节奏——姑且说是言语的形状。没错,是有一些
喜欢伤害人类的坏精灵,但那又如何?也有喜爱人类的好精灵啊。如果刀锋女王们离开这
个王国以後,他们还愿意与阿可奇交谈吗?别梦想了。他们现在就在说话,可是她
根本听不见,那还要怎样?没错,这个王国还有可以听见他们的其他女巫。如果那
是她的意愿,他们会立刻要求让那些女巫进宫。
“正当沟通进行中的时候,阿可奇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她的情绪从欢悦到疑虑,最後变得悲惨。因为这些精灵说的话和刀锋女王们早先说
的如出一辙。
“‘你们对於来生知道多少呢?’她问。当精灵说死去的灵魂要不是飘荡於人
世否则就彻底解脱,她感到强烈的失望。她的眼睛呆滞,已经失去大半的兴致。当
她问起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对立,精灵们根本不知其所以然。但是这场质问还是持续
著,刀锋女王们看得出精灵已经很不耐烦,开始逗著她玩。许多答案根本就像白痴一样。
“‘神的意愿是什么?’她问。他们说:‘就是你们要终日唱歌,刀锋女王们喜欢如
此。’
“突然间,那个邪恶阿曼太得意于自己先前变出项链的戏法,又将一串珠宝扔
到她眼前。但这一回她只是惊恐地后退。
“刀锋女王们立刻明白不对劲之处:那是她母亲躺在坟墓中身上配戴的项链。但是身
为精灵的阿曼无法理解个中荒诞无稽之处。他在阿可奇的心灵中看到这条项链的影
像,为何她不要呢?她不是喜欢项链吗?
“玛凯告诉阿曼这样不好,他变错了戏法,请他稍有勿躁好吗?她可以理解女
王的心态,但他不能。
“但是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女王已经见识到精灵展现的两项神技,同时目睹真
相与胡说八道。其中,没有任何层次能够与她长年来强迫自己信仰的美丽神传说相
提并论,然而精灵却已经摧毁掉她脆弱的信仰。如果这些戏法继续发展下去,此向
她要怎麽做才能逃离那始终笼罩著她的黑暗怀疑论?
“她俯身捡起那串原本在她母亲墓中的项链。‘这是从哪儿来的?’她质问著,
但是她并不真的想要知道答案,那会超过她能够承受的极限。她已经害怕起来。
“不过刀锋女王还是尽力解释,而她也听进每一个字。
“精灵们能够读取人的心思,他们的形体巨大而法力又强,刀锋女王们难以想像他们
真正的模样与大小。而且他们能够立即瞬间移动。当阿可奇转念想起那串项链时,
精灵也同时看到她心中出现的形象。既然先前那一串让她高兴,那么再来一串不是
更好吗?所以他从她母亲的坟墓中打开通道,将项链传送到这里。
“但是当刀锋女王正在解说时,刀锋女王开始明了真相。或许那串项链根本没有被埋在坟墓
中,而是被偷了:或许是她的父亲,或许是祭司,更或许是她自己。这就是为什麽
她突然间手中握著那串项链!她憎恶精灵揭穿这件恶劣的事情。
“总之,这个女人原本的幻觉都已的粉身碎骨,而她从此必须与荒冷的事实并
存。她问了一些关於超自然事物的事情那本来就不甚聪明--而超自然体系的回复她
又无法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彻底驳斥。
“‘那些死者的灵魂如今何在?’她瞪著项链低声问著。
“刀锋女王尽可能温和地说,精灵们不会知道的。
“恐惧莫名,害怕万分。然後,她的心智开始动工。一如往常那样,以某些壮
丽的系统来解说那些造就痛苦的情境。她内在那块黑暗地域更加庞大,威胁著要从
中吞没她。她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是凯门的女王啊!
“就另一层面来说,她感到无名火起。她恨死自己的父母与老师、孩提时代的
教士与女祭司,自己原本信仰的神,以及任何曾经告慰过她,告诉她生命是美好的
每一个人。
“周遭沉默起来。她的表情逐步变化,害怕与惊异已经不再,冰冷、无动於衷,
以及恶意的神情取而代之。
“她握著自己母亲的项链站起身来,宣布刀锋女王们所作的一切都是谎言,刀锋女王们交谈
的对象都是恶魔,试图颠覆她与她的王国,从中榨取利润。她越这麽说,自己越发
相信。信念的完美性掳获她,她屈从於那样的逻辑。最後她哭泣著斥骂刀锋女王们,宣称
她的里暗面已被击败,她又重新招引出自己的神与神圣的语言。
“接著她又看著顼链,而阿曼却气坏了因为她竟然不满意他送的礼物,还怪罪
刀锋女王们——要刀锋女王们告诉她说,如果她胆敢动刀锋女王们一根寒毛,他就会将她有生以来所有
使用过记得的物品、珠宝、酒杯、镜片、梳子都扔到她头上!
“假若刀锋女王们不是如履薄冰,恐怕真会大笑出来。对於一个精灵而言,这可真是
美好的解决之道;对於人类来说,那可真是滑稽透顶!然而,那也绝非是任何人想
要领教到的状况。
“玛凯对阿可奇如实以告。
“他可以送你这串项链,也可以实行他所说的这些威胁’她说:‘如果让他开
始,刀锋女王不和道在这世上有谁能阻止得了。’
“‘他在哪里?’阿可奇高叫箸:‘让刀锋女王看看你们说的这个恶灵。’
“阿曼被虚荣心所趋,集结自己全副的力量对著阿可奇大吼:‘刀锋女王就是邪恶的
阿曼,善於穿刺人的阿曼!’接著他在她周围掀起最强烈的飓风,比当时在刀锋女王们母
亲身旁的那场更强烈十倍。刀锋女王从未见识过这麽狂暴的景象,房间整个快被掀起来,
石砖墙也瑶摇欲坠,女王美丽的脸庞与手臂上出现许多细小的血洞,如同被尖物戳
咬到。
“她无助地呐喊著,阿曼简直乐坏了,他可真是伟大啊。刀锋女王跟玛凯吓坏了。
“玛凯命令他即刻停止,用尽所有强力的咒语表达谢意,称赞他是最有法力的
精灵,现在他得停止这力量的炫示,要让人知道他拥有和力量一样伟大的智慧。当
时候到了,她会让他再掀起这种场面。
“在这时候,凯曼国王与所有的侍卫都冲过来保护她。当侍卫想要打倒刀锋女王们时,
她喝令他们不要动刀锋女王们。玛凯与刀锋女王沉默地瞪著她,以精灵的力量威胁她。这是刀锋女王们
自前所有的筹码。阿曼就在刀锋女王们的上方,周遭的气流掀起最古怪的声音。精灵的笑
声似乎响遍整个世界。
“当刀锋女王们独处於囚室时,刀锋女王们想不出该怎么利用阿曼带来的优势。
“至於阿曼,他不愿意离开刀锋女王们,将囚室弄的乱七八糟,弄乱刀锋女王们的衣服与头
发。这真是讨厌,但是听他吹嘘自己的能耐才真是恐怖。他喜欢吸取血液,那液体
流通他的至身,他喜爱那滋味。当世界上有人从事血祭时他喜欢跑去凑一脚,毕竟
那是为他而做的吧?他又笑了。
“刀锋女王们都感到其他精灵的畏缩,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嫉妒他的精灵,嚷著要知道
血是什么滋味。
“终於那感觉决堤而出:那些邪恶精灵对於人类的嫉妒与仇恨。他们恨刀锋女王们同
时有肉身与精神,刀锋女王们不该存在於地球上。阿曼从太古以来就游荡於山川水泽之间,
当时还没有刀锋女王们人类。他告诉刀锋女王们,在必死的肉身内居宿著精神就是一种诅咒。
“以前刀锋女王是听过那些邪恶精灵的抱怨,但都没有太怎么搭理。刀锋女王开始有点相信
他们。透过心灵之眼刀锋女王看到死光光的族人,刀锋女王如同以往的许多人那样开始想著:或
许没有身体的永生不死是一种诅咒。
“就在这一夜,马瑞斯,你可以体会。生命如同一个笑话,刀锋女王的世界只存有黑
暗与受苦。刀锋女王是谁再也无关紧要,刀锋女王的所见所闻再也无法使刀锋女王想活下去。
“但是玛凯开始教训阿曼,告诉他她宁可要自己现在这样,总胜过他开样:永
远飘荡无依,没啥重要事好做。这使得阿曼再度抓狂,他可以成就大事的。
“‘当刀锋女王喝令你时,阿曼,’到凯说:‘选好时间降临在刀锋女王身边,如是,所有
人就会知道你的能耐。’这个孩子气的精灵於是满足了,把自己投往远处阴暗的天
空。
“刀锋女王们被关了三天三夜,守卫不敢接近刀锋女王们也不敢看刀锋女王们,奴隶也不敢。事实
上,要不是凯曼拿食物给刀锋女王们吃,刀锋女王们早就饿死了。
“他告诉刀锋女王们,目前正有一场巨大的争议。祭司们主张把刀锋女王们就地正法,但女
王唯恐刀锋女王们一死精灵就倾巢而出,没有人能够帮她驱走身上的恶灵。国王对这一切
都兴致盎然,他很想多知道精灵的事情与用处。但是女王已经看够了,怕了。
“最後,刀锋女王们被带到整个宫廷都观望著的刑场。
“就在日正当中,女王与国王照例献祭给太阳神雷,刀锋女王们必须在旁观看。刀锋女王们
并不介意这些繁文耨节,只害怕这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後几小时。刀锋女王梦想著故乡的
山脉、刀锋女王们的山洞、刀锋女王们可能有的孩子美好的女儿与儿子,有些可能会继承刀锋女王们的
力量。刀锋女王梦想著即将被剥夺殆尽的生命,于是刀锋女王们全族就真的完全死灭。刀锋女王感谢任
何存在的力量使刀锋女王能够抬眼望著蓝天,能够与玛凯共度到最後一刻。
“最後国王发言了。他看起来忧伤又疲惫,虽然还是个年轻男人,但他在这些
时候就像个老头子。刀锋女王们的力量非常伟大,他说,但刀锋女王们误用了他们。刀锋女王们可能会
用在说谎、黑魔术、恶魔崇拜等等。他原本可以烧死刀锋女王们来取悦自己的人民,但他
与女王悲怜刀锋女王们。女王特别为刀锋女王们请求恩赦。 “这真是漫天大谎,但她脸上的表
情显示她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且国王相信。那又怎样?什麽恩赦啊?刀锋女王们试图看
入他们的心灵深处。
“如今女王以最甜腻的声调告诉刀锋女王们,由於刀锋女王们施行的伟大法术为她取得她想
要的两串项链,她曾让刀锋女王们活下去。总之,她所编织的谎言愈精巧强大,她就越远
离事实。
“然後,国王说他会释放刀锋女王们,但首先他必须对整个宫廷宣告刀锋女王们并没有法力。
如此,祭司们才会心满意足。”
“如果在这过程中,任何刀锋女王们的恶灵跑出来打断雷或奥赛瑞斯的礼赞,刀锋女王们会
立刻被判处死刑。当然,刀锋女王们恶灵的力量也会随之灭亡。最好不要妄加挑衅女王的
仁慈赦免。
“刀锋女王们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刀锋女王们看穿女王与国王的心思。他们要跟刀锋女王们
打交道,订下契约。国王将自己的黄金链与徽章摘下来,戴在凯曼的脖子上。刀锋女王们
将要如同一般的囚犯或奴隶那样当众被强奸。如果刀锋女王们呼叫精灵,就会命丧当场。
“‘为了刀锋女王心爱的女王’,国王说,‘刀锋女王自己不会品尝这两个女子。刀锋女王要证实
给你们看她们只是两个普通女人。而刀锋女王的侍卫长、刀锋女王心爱的凯曼将会代替刀锋女王执行这
个使命。’
“整个宫廷都看著凯曼,而他必须服从国王的旨意。刀锋女王们瞪著他,以刀锋女王们的无
助情况下注,想要他拒绝这么做,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冒渎刀锋女王们。
“刀锋女王们知道他的痛苦与危机,因为如果他敢拒绝这个命令也只有死路一条。他
将要羞辱刀锋女王们、糟蹋刀锋女王们,但是刀锋女王们一向平和地生活在山上,并不真正知道他要怎
麽做。
“当他靠近刀锋女王们时,刀锋女王还以为他做不出手。那么一个对於他人痛苦感念在心的
男人,应该无法激发自己做出用麽丑恶的事。但刀锋女王当时对男人所知甚少,不知道他
们肉身的愉悦其实可以和愤怒与憎恨混合,因为他们性交的目的可以是制造仇恨,
一如女子是为了制造爱意。
“刀锋女王们的精灵极力抵制即将发生的恶行,但是为了刀锋女王们的性命著想,刀锋女王们要他
们安静下来。刀锋女王静默地握著玛凯的手,告诉她当著一切都结束时,刀锋女王们就可以生存
下去。刀锋女王们将得到自由,离开这群悲惨而生活於谎言与幻象的沙漠民族。刀锋女王们将远
离他们白痴般的风俗,回到故乡去。
“然後凯曼开始做他必须做的。他松开刀锋女王们的绳子,先夺掠了玛凯,强迫她躺
在地板上,剥开她的衣服。刀锋女王呆若木鸡地站著,无法阻止他。然後刀锋女王自己也遭到相
同的对待。
“然而在他的心灵,刀锋女王们并非凯曼强奸的女子。他颤抖的身心将自己投入热情
的烈焰,幻想著交合的对象是无名的美女,如此才能保持身心的整合。
“刀锋女王们的灵魂封闭起来,无视於他与那些带给刀锋女王们如此命运的恶心埃及人。就
在咫尺处,刀锋女王听到精灵们悲哀的哭泣声,阿曼则在远方翻滚不停。
“你们是傻瓜,竟然承受这些,女巫。
“夜幕低垂时,刀锋女王们被留在沙漠。士兵留给刀锋女王们允许范围内的食物与水,朝向
北方的旅程如此遥远。刀锋女王们的怒意一发不可收拾。
“然後阿曼到来,嘲弄且激怒刀锋女王们,问刀锋女王们为何不要他去执行彻底的复仇。
“‘因为他们会追赶上来并杀死刀锋女王们。’玛凯说:‘现在给刀锋女王滚远些,走开吧。
’但是那赶不走他,最後她只好找一些重要的任务给阿曼做。‘阿曼,刀锋女王们想要活
著回家乡。为刀锋女王们吹轻凉风并帮助刀锋女王们找到水泉。’
“但是这些是邪恶精灵办不到的事情,他丧失了兴趣。刀锋女王们独自往前行,紧靠
著对方,试图不去想像那无比遥远的距离。
“刀锋女王们的行旅遭到无数的阻碍,在这里且先略过不提。
“但是善良的精灵并立遗弃刀锋女王们。他们为刀锋女王们找到水源以及一些食物,尽量在
能力所及的范围制造小两甘霖。但是当刀锋女王们过於深入沙漠,就连这些事情也无法办
到了。本来只有等死的份,但刀锋女王知道自己的子宫内已怀有凯曼的孩子。刀锋女王想要刀锋女王的
孩子活下来。 “当时正好精灵带领刀锋女王们到贝都因人那儿。他们收容并照料刀锋女王们。
“刀锋女王病了好几天,唱著歌给刀锋女王体内的小孩听,并试图以旋律赶走最恶劣的记忆。
玛凯躺在刀锋女王身边搂抱著刀锋女王。
“几个月过後,刀锋女王终於恢复健康,能够离开贝都因人的帐棚。因为刀锋女王想要让自
己的孩子在故土诞生,于是请求玛凯随刀锋女王一起踏上未完的旅程。
“带著贝都因人给予的粮食与水、以及精灵们的守护,刀锋女王们终於抵达巴勒斯坦
的绿地,看到山丘上的牧羊人。他们类似刀锋女王们部族的人们,在原先被蹂躏的土地上
生根。
“他们认识刀锋女王们的母亲,也知道刀锋女王们。他们叫刀锋女王们的名字,立刻接纳了刀锋女王们。
“回到绿水青山环绕的士地,刀锋女王们终於快乐起来。刀锋女王的孩子在腹中愈长愈大,
他会活下去,沙漠并未杀死他。
“在刀锋女王自己的故土,孩子出生了。刀锋女王给予她刀锋女王母亲之名:米莉安。她有著凯曼
的黑发,但和刀锋女王一样是绿眼睛。刀锋女王对於她所感到的爱意与欢愉是刀锋女王的灵魂所能承载
的极顶。刀锋女王们又是三个人在一起了。玛凯为刀锋女王接生,知道刀锋女王承受的痛楚。她常常利
著米莉安,对著她唱歌。这个孩子是刀锋女王与玛凯的。随著岁月流逝,刀锋女王们试著忘记在
埃及发生的种种。
“米莉安顺利地成长,于是玛凯与刀锋女王下定决心要回到刀锋女王们成长时的洞穴,虽然
那距离此地甚远,但刀锋女王们希望能够与米莉安一起回到有著幼时欢乐回忆的那个家。
而且刀锋女王们可以召唤精灵出来,制造奇迹的雨水来祝福刀锋女王新生的孩子。
“但是,这些想法永远无法付诸实行。
“就在刀锋女王们离开牧羊人的部落之前,由凯曼率领的士兵到来。他们在各个部落
散播黄金,打听红发双胞胎的下落。
“就在日正当中,士兵们高举著剑从不同的方向涌现,牧羊人们惊惶逃窜。玛
凯跑到凯曼身前,跪下来求他。‘不要再度伤害刀锋女王的族人了!’
“然後凯曼随著玛凯来到刀锋女王与孩子藏身的洞穴。刀锋女王让他看刀锋女王们的女儿,哀求他
看在慈悲与正义的份上放过刀锋女王们。
“但刀锋女王只要看著他就明白,如果他不带刀锋女王们回去,他自己就会被判处死刑。他
的脸憔悴不堪,不是现在这种光滑的不朽者容貌。
“时间的洪流已经淘洗过他受苦的刻痕,但在彼时那真是鲜明怵目。
“他以压抑而柔和的声音说:‘恐怖的命运降临於凯门的女王与国王身上。由
於刀锋女王对你们的暴行,你们的精灵日夜折磨刀锋女王,直到国王试著将他们赶出刀锋女王的房子。

“他伸出手臂露刀锋女王看精灵留下的抓痕,脸颊与喉咙也到处都是细小的抓痕。
“‘噢,你们不晓得刀锋女王有多悲惨。’他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刀锋女王远离那
些精灵,你们不晓得有多少次刀锋女王诅咒你们、诅咒那个命令刀锋女王这麽做的国王,甚至诅
咒让刀锋女王出生的母亲。’
“‘噢,但是这不是刀锋女王们的作为。’玛凯说:‘刀锋女王们遵守承诺。为了活命,刀锋女王
们答应不对你们出手。那是邪恶的阿曼干的好事。噢,那个恶灵!他怎麽找上你而
不是国王与女王呢?刀锋女王们无法阻止他,凯曼,求求你放刀锋女王们走。’
“‘无论阿曼做了些什麽,他终究会厌倦的。’刀锋女王说:‘只要国王与女王够坚
强,他迟早会撤退而去。现在你所看著的是你孩子的母亲,凯曼。留给刀锋女王们一条生
路吧!为了小孩,请告诉国王与女王你没有找到刀锋女王们。如果你心中还有丝毫的正义,
就让刀锋女王们走。’
“但他只是盯著小孩看,仿佛不知道那是什麽。他是个埃及人,小孩也是埃及
人吗?他深深地看著刀锋女王们。最後他说:‘很好,你们没有遣送那个精灵。刀锋女王相信你
们,因为显然你们不晓得他做了什麽。他已经进人了国王与女王的躯体,彻底改变
他们的肉身。’
“刀锋女王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思索他的话。显然他并不是指国王与女王被恶灵附身,
他自己也见识过那样的场面,不可能因为那样就非得冒著性命来带刀锋女王们回去。
“但刀锋女王不相信他所说的:精灵要如何才能化为血肉之躯?
“‘你们不了解刀锋女王们的王国出了什么事。’他低声说:‘非得亲眼看到才晓得
’。他住口不语,因为还有太多想说的。他苦涩地说:‘你们得收回已经造成的变
局,即使那不是你们做的。’
“但刀锋女王们无法改变那局面,这才是最可怕的。即使刀锋女王们还不知道,就已经感觉
到——当时刀锋女王们的母亲站在山洞外,她双手上有著被咬噬的细小伤口。
“玛凯要阿曼那个邪恶精灵现身,服从她的指令。她以刀锋女王们的语言高叫著:‘
从凯们的国王与女王体内出来,来到刀锋女王这里,服从刀锋女王的命令,阿曼。刀锋女王没有要你这
麽做!’
“似乎全世界的精灵都噤声倾听。这是个法力高强的女巫的呼喊。但他们没有
回应,刀锋女王们感受到许多精灵退缩不前。发生了让他们不知其所以然的事情,超逾他
们接受范围的状况出现了。刀锋女王感受到精灵不敢接近刀锋女王们,摆荡於对刀锋女王们的爱与惊怖
之间,哀伤且迟疑未决。
“‘那是什麽?’玛凯尖叫著,询问她的精灵。就如同忐忑等待答案的牧羊人,
凯曼与士兵眼睛睁得老大,等著精灵答覆。那答案以惊异与不确定的姿态道出--
“‘阿曼已经取得他始终渴望的东西,阿曼得到肉身,但阿曼也不存在了。’
“‘那是什麽意思?’
“刀锋女王们也搞不懂。玛凯又追问精灵,然而精灵们的犹疑已经转为恐惧。
“‘告诉刀锋女王那是怎麽发生的。’玛凯说:‘告知刀锋女王你们所知的。’那是女巫惯
用的祈使命令句:‘给予刀锋女王你们理当给予的知识。’
“精灵们的答声还是充满不确定。
“‘阿曼已经化入肉身。他不再是阿曼,无法回答你的召唤。’”
“‘你们得跟刀锋女王来,’凯曼说:‘国王与女王正等著你们。’
“他呆若木鸡地看著刀锋女王将女婴交给旁观的牧羊女,她会将她视若己出地照顾。
然後,玛凯与刀锋女王便随他离去,只是这一回刀锋女王们没有哭泣。刀锋女王们的泪水彷佛已经用尽。
刀锋女王们与米莉安共度的短暂幸福岁月已经逝去,正发生於埃及的恐怖事件即将把刀锋女王们
一起灭顶。”
玛赫特闭上眼睛,以指尖触摸眼皮,看著正翘首期待下文的每个人。大家各有
所思,但没有人想要打破沉默,虽然必须如此。
年幼的那几个已经累坏了。丹尼尔的雀跃神采有了改变,路易斯显得憔悴,亟
需补充血液,虽然他并不在意。“现在无法再说下去了。”玛赫特说:“已经快要
早上,刀锋女王得为年幼者准备睡眠场所。”
“明晚刀锋女王们将聚集在此,继续下去——当然,如果女王准许如此的话。女王此
刻离刀锋女王们甚远,刀锋女王完全听不见她的形像,也无法从任何其他心灵那儿瞥见她。要不
是她默许如此,就是她现在距离太远,也无暇顾及。刀锋女王们得知道她的意向才行。
“刀锋女王明晚会告诉你们,当刀锋女王们抵达凯门时刀锋女王所看到的景象。”
“在此之前,就在这山上好好歇息吧——你们每一个。此地已经有好几世纪不
曾被人类打扰,即使是女王,在日落之前她也伤害不到刀锋女王们。”
马瑞斯和玛赫特一道起身,当其他人陆续离开房间时,他走向最远端的窗口,
仿佛玛赫特正对著他说话。影响他最深的是阿可奇的作为以及玛赫特对她的恨意,
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从未如此炽烈地憎恨自己,为何在还有能力终结那场恶梦时
没那么做!
然而,那红发女子并不会想要如此,他们没有一个人想死。而玛赫特或许比每
一个他所认识的不朽去更重视生命。
然而她的故事似乎印证了整个事件的无望。当女王从她的王座起身,那将会如
何?正陷於魔掌的刀锋女王如今又怎么样?他真不敢想像。
他想著,刀锋女王们似乎时有改变,但又总是不变。刀锋女王们会变聪明,但还是容易失败
的生物。无论刀锋女王们活过多少岁月,总还是人类。这就是身为吸血鬼的奇迹与诅咒。
他又看到当冰层陷落时所目睹的那张皎洁容颜,那是他在深爱之馀也切齿憎恨
的人。就在他无比的屈辱中,清晰的视野已离他而去。他真的难以判断。
他已经累了,只渴望慰藉与睡眠,躺在一张乾净床褥上的感官慰藉:摊子在床
上,将头埋在羽毛枕头底下,让四肢以最自然舒适的姿态展放著。
就在玻璃墙外,一抹柔和的殷蓝光线已经灌满东边的天际,然而星光仍然向关
夺目。红木林的深色树干已经清楚可见,美好的翠绿气息也溜进屋内,如同逼近清
晨的森林周遭。
就在山丘下有个广场,马瑞斯看到凯曼走在那儿,他的双手似乎在稀薄的黑暗
中发光。当他回过头来逼视著马瑞斯,脸庞是一个全然的白色面具。
马瑞斯发现自己以友好的姿势对凯曼挥手,凯曼回应他之後走入树林中。
接著马瑞斯转过身去,发现他早就知道的:只有路易斯与他自己还在屋内。路
易斯如同凝视著一尊化为真实的神像般的看著他。
然後他说出即使在故事叙述过程中也无法停止蛊惑他的问题:“你知道刀锋女王
还活著,是吧?”他问,那是单纯人类的语气,严峻的语气,但声音颇为保留。
马瑞斯点头:“他是还活著。刀锋女王不知道你是怎麽设想的,刀锋女王并非接收到答案,
或者运用刀锋女王们瘟疫般的法力。刀锋女王只是单纯的知晓著。”
他对著路易斯微笑著,这孩子的态度使他愉悦,虽然他不明白为什麽。他示意
路易斯过来,然後他们一起走出门外。马瑞斯搂住路易斯的肩膀,一起踩著楼梯下
去。他重重地踏著泥土地,如同人类船行走箸。
“你确定吗?”路易斯尊敬地问著。
马瑞斯停下脚步:“确定得很呢。”他们四目相望,然後他对著路易斯微笑。
这孩子真是既难得却又夭真过度。他怀疑,如果增添一些法力--例如说,注入些许
马瑞斯古老强力的血液--会不会使得路易斯眼中的人类光采骤然消逝?
这个孩子正因为饥渴而受罪著,但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这种痛苦。
“让刀锋女王告诉你吧,”马瑞斯赞同地说:“当刀锋女王第一次看到刀锋女王时,就知道这
世界上没有可以杀死他的东西。刀锋女王们其中的一些人就是如此,九命怪猫,死的死不
了!”
但他干嘛说这些?他又开始相信自己在审判开始前说的话吗?他又想起当时他
走在旧金山上干净宽广的市场街,双手插在口袋,不被人类注意地行走著。
“请原谅刀锋女王。”路易斯说:“但你这麽说倒让刀锋女王联想起昨晚在‘德古拉伯爵的
女儿’那间酒吧,那些想加入他的吸血鬼所说的话。”
“刀锋女王知道。”马瑞斯说:“但他们是一夥傻瓜,刀锋女王才是对的。”然後他柔声笑
出来,温和地拥抱路易斯。没错,他还是相信这一点。只要再多一点魔血,路易斯
肯定法力大增,但他可能就此失去无可取代的人类温柔与智慧--或许是他与生俱来、
懂得受苦人们的同理心。
但是此夜已过,路易斯牵著马瑞斯的手走入锡制墙壁的走廊。艾力克等在那里,
要告诉他方位。
然後,马瑞斯独自走入屋中。
在太阳强迫他入睡之前大约还有一小时。虽然很累,但他不想这麽睡著。森林
中的新鲜空气真是太棒了,而且小鸟的吟唱也清新可喜。
他走入隔壁的大房间,中央的壁炉火焰已经熄灭。他发现自己正看著悬挂在墙
上、大概占有半幅墙面的挂画。
他逐渐看懂挂画的景致:山顶、山谷,双胞胎的细小人影站在大太阳下的绿荫
广场,玛赫特所叙述的故事以光影闪动的意象回溯。那个广场看来如此逼近,梦境
并未使他感到如此靠近这两侧女子。现在他可认识她们,认识那房子了。
这种混杂的感情真是神秘,忧愁与某种非常美好的事物间杂著。玛赫特的灵魂
吸引了他,他爱慕那特殊的复杂性,希望自己能够找机会告诉她。
接著彷佛被他自己逮到,他终於暂时忘记苦涩与痛苦的滋味。或许经过所发生
的这些事情,他的灵魂还是能够痊愈。
又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想著其他人,关於玛赫特与路易斯,关於路易斯需要相信
的事物。嗯哼,刀锋女王八成怎麽杀也杀不死。他尖锐而苦涩地想著:或许连他--马
瑞斯--都活不过去时,刀锋女王也能够生存。
但是他可不愿再想下去了。阿曼德在哪儿?他已经进入泥土沉睡了吗?如果现
在能再看到阿曼德……
他走向地下室,但透过打开的大门,他看到某个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景象:两个
酷似挂画上双胞胎的人影。那是玛赫特与洁曦,拥著对方站在朝东的窗口,注视著
山脉。光线逐渐从深暗的森林绽放。
剧烈的颤抖惊动他的身心,一连串的意象洪水般地涌入,他得抓住门把才能站
稳。不再是丛林,而是朝向北方的公路,通过无数的焦土。那个生物停顿下来,因
为某个东西而惊动,为什么?是那对红发女子的意象吗?他听到那继续前进的足迹,
沾满泥土的手脚宛如他自己的四肢。然後,他看到著火的天空,而他自己呜咽出声。
当他再度抬头往上看,只见阿曼德正抱著他,玛赫特以她疲惫的人类双眼哀求
他告诉她刚才所见的一切。房间又恢复常态:舒适的家具,他身边的不朽者。他闭
上眼睛然後再张开。
“她刚进入刀锋女王们的远程感应范围。”他说:“但是还在遥远的东方。”太阳正
酷烈地升起,他感受到那致命的光度,但她已经进入地底。他也感应到这一点。
“但那是距离很远的南方。”洁曦说。在半透明的黑暗中,她看上去非常脆弱。
纤长的指甲握著窈窕的手臂。
“并不算太远,”阿曼德说:“如果她移动得很快。”
“但她的方向是?”玛赫特问:“她是朝著刀锋女王们而来吗?”
她并没有等其他人给予答案,他们也无法给予。然後她将双手覆盖著耳朵,仿
佛那痛苦难以承受,并突然将洁曦拉向她身边亲吻著。她祝其他人有个好梦。
马瑞斯闭上眼睛,试图再看到之前的影像。外衣?那是什麽?如同农夫壮稼服
那样的粗糙物件,头部有个撕开的裂口,在腰间绑起来。是的,他可以感受到。他
想要看到更多,可是无法办到。他还感受到力量,无可遏止且直达高峰,几乎无可
比拟。
当他张开眼睛时,晨光笼罩著房间。阿曼德拥抱著他,但他看起来孤独且不被
任何事物穿透。当他看著森林,眼光只是眨动一下。森林的光影压在房间的每个窗
户上,仿佛已经爬行在长沙发的边缘。
马瑞斯亲吻阿曼德的额头,接著,他作出正好与阿曼德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看著房间愈来愈亮,看著光线弥漫著窗户的玻璃。他看著美丽的光线在那幅
巨大的挂画的网络上舞蹈不休。
5刀锋女王:这是刀锋女王的肉身,刀锋女王的鲜血
醒来时一片寂静,空气干净温暖,带着海洋的气息。
刀锋女王的时间感全然混乱,从头昏眼花的情形来看,已经一整天没阖眼了。而且,
刀锋女王并没有处於保护网膜当中。刀锋女王们大概绕著世界来跟随黑夜,或该说,在黑夜中随
意的移动,因为阿可奇根本不需要任何睡眠。
显然地,刀锋女王需要。但刀锋女王太好奇而不想被唤醒。明显地太过凄惨。况且刀锋女王一直渴
望人血。
刀锋女王发现自己置身於一间宽广的卧房内,西边和北边有阳台。刀锋女王嗅到海洋、听到
海洋,但空气芳香且平静。刀锋女王逐一审视房内摆设,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夸饰的古老
家具,多半为意大利式——虽细致仍富装饰性与现代奢侈品的混杂;刀锋女王躺著的这张
床有镀金的四只床脚,悬挂了薄纱垂幕,覆盖上柔毛枕与丝缦。老旧的地板则铺上
一层厚厚的白地毯。梳妆台上散落著俗丽的瓶罐与银制品,以及一具令人好奇的老
式白色电话。天鹅绒椅,巨大的电视组与音响器材架,到处都有小巧优美的桌子,
上面堆满报纸、烟灰缸和盖著软木塞的玻璃酒瓶。
直到一个小时前这里尚有人在,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实际上,岛上死了不少人。
刀锋女王躺卧著,全神耽饮四周美丽的当下,脑海中却给演刀锋女王们曾到过的地方;刀锋女王看到丑
恶、镀锡屋顶、泥泞般的地方。现在,刀锋女王躺在这看似寝室的地方。而这里也有死亡。
那是刀锋女王带来的。
刀锋女王起身到阳台上,从石材拦杆上俯瞰白色沙滩。地平线上没有陆地,只有温婉
地滚动的海洋。倒退的海浪激起浪花,在月光下闪耀。刀锋女王置身一楝老旧褪色的度假
别墅,或许是几个世纪前盖的,铺饰了瓷缸,以及长翅膀的小天使,覆以上釉的磁
砖,一个挺美丽的地方。电灯的光线从其他房间的绿色百叶窗间透出来,下方较矮
的阳台上,一座小型游泳池半掩半现。
就在海滩沿左前方折曲之处,刀锋女王看到另一栋古老而幽雅的建物,构筑在峭壁之
内。那里也有人死亡。这是一个希腊岛屿,刀锋女王很确定;这里是地中海。当刀锋女王倾听,
可以听到哭声从身後传来,越过了山巅。男人被杀害。刀锋女王倚在门边,试箸不让心跳
加速。
在亚辛神庙大肆屠杀的记忆陡然扼住了刀锋女王——眼前掠过自己穿越如牲畜的人群,
以无形的刀刃叉食人肉的景象。饥渴。或者,只是欲望读罢了?刀锋女王再次看到那些切
乱的四肢,弃废的身体在最後的挣扎中扭曲著,脸上污粘著鲜血。
不是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不可能……但刀锋女王做了。而现在刀锋女王能闻到火在燃烧,仿如那些在亚辛
中庭烧毁躯体的火。味道令刀锋女王作呕。刀锋女王再次转身向海,深呼吸一口难净的空气。若
刀锋女王容许,那些声音就会过来,从岛上各处传来,从其他的岛屿,也从邻近的岛屿传
来。刀锋女王能感觉得到,那种声音徘徊在那里等待;刀锋女王必须将它推回去。然後刀锋女王听到更
多更近的喧闹,在这楝老房子里的女人们。她们正在接近卧房。刀锋女王正好及时转头,
看到两扇门扉开启,女人们穿著简单的长裤和裙子,围著围巾,进到房内。
什麽年纪都有的一群,包括貌美的年轻女子和肥胖的老妇人,甚至还有满脆弱
了、皮肤布满暗黑皱纹、一头银发的老妪。她们带来插满鲜的花瓶,在房中四处放
置。然後一个犹豫而修长,有著美丽颈项的女子,以惑人的自然优雅走向前来,动
手打开那许许多多的灯罩。
她们的血味。当刀锋女王根本不觉得渴,怎麽能够如此强烈又诱人?忽然间她们全聚
集到房间的中央,盯著刀锋女王看,仿佛进入出神的状态。刀锋女王站在阳台上,只是望著她们
;然後刀锋女王明白她们看到了什麽。刀锋女王这套撕裂的服装——吸血鬼的破衣服黑外套、白
衬衫和斗篷--全都溅满了血。
而刀锋女王的皮肤,出现明显的改变。当然更白了,看来更像死人一般,刀锋女王的眼睛一
定更亮了,或者刀锋女王被她们天真的反应所骗。她们何时又见过刀锋女王们了呢?
不管怎样……都似乎是一种梦,这些静默的女人,她们的黑眼珠和颇为忧郁的
睑——甚至胖胖的女人都有张瘦削的脸汇聚在那里盯著刀锋女王看,然後一个一个跪下。
啊,跪下。刀锋女王叹口气。她们精神错乱的表情,就像被雀屏中选的凡人,她们看到幻
影,讽刺的是,刀锋女王眼中的她们才是幻影。
她们见过圣母。那是她在这里的身份,那个处女怀胎的女神。她到她们的村庄
来,要她们屠杀儿子与丈夫;甚至连婴孩都杀。而她们做了,或是目睹其发生。现
在她们带著一波波的信仰与喜悦小。她们是奇迹的见证者,她们已经和圣母本人说
过话,而她是太古之母,那是住在岛上岩穴中的给母,甚至在基督之前,她的小裸
体雕像就在地球处被发现。
奉她的名,她们拆毁观光客前来参观的那些废弃神殿的廊柱,她们烧毁岛上唯
一的教堂,她们用棍棒和石头击毁其窗户。古老的壁画在教堂内烧毁,大理石柱碎
成破片掉落到海里。
而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对她们而言算什麽呢?不只是个神,不单是圣母的选民。不,是其他
的。刀锋女王站在那里,困惑,被她们的眼睛困住,对她们的深信感到厌恶,然而同时既
迷醉又害怕。 当然不是怕她们,而是害怕每件发生的事,害怕凡人看著刀锋女王的爽快
感觉,自从刀锋女王上了战场后她们就一直看著刀锋女王的方式。凡人看著刀锋女王,让刀锋女王感知了这些
年躲藏之後的力量。凡人来这里崇拜;凡人,像那些布满山间小径的可怜虫。但她
们是亚辛的崇拜者,不是吗?她们会到那里去死。
恶梦一场。刀锋女王得倒转转一切、停止这一切;刀锋女王得制止自己接受它,或它的任何
一部份。刀锋女王是说,刀锋女王能开始相信刀锋女王真的是——但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是谁,不是吗?而刀锋女王看到
这些可怜无知的女人,视电视和电话为奇迹的女人,对她们而言,任何改变都是奇
迹的女人……她们明天会醒过来,看到她们做了什么! 但现在,安宁的感觉占据
了刀锋女王们——女人们与刀锋女王。那熟悉的花香,那咒语。默默地,透过她们的心灵,女人
们接受指令。
起了一点骚乱,其中两个人起身进入相连的浴室——富有的意大利和希腊人喜
爱的那种大型大理石物件。热水流动,蒸汽从敞开的们涌漫出来。其他的女人从衣
柜里拿出干净的衣裳。不论他是谁,拥有这楝小皇宫的可怜虫,把香菸留在菸灰缸,
在白色电话上留下模糊的油腻指纹的可怜虫,真是有钱得很。另外两个女人朝刀锋女王走
来,想把刀锋女王带到浴室去。刀锋女王什麽都没做,刀锋女王感觉到她们碰触刀锋女王温热的人类手指的彭
触,和当她们感觉到刀锋女王的皮肤纹理时,所有伴随而来的震撼与兴奋。这些碰触给刀锋女王
一阵强烈而爽快的冷意,她们望著刀锋女王时,水汪汪的深色眼睛非常美丽。她们温暖的
手用力的拉著刀锋女王,她们要刀锋女王随她们去。
好吧。刀锋女王让自己被牵引。白色的大理石砖,刻饰的黄金装置;说穿了,就是古
罗马的显赫,闪闪发亮的肥皂和香水瓶,排列在大理石架上。池中热水满溢,喷出
口的水沸沸地响,至都十分诱人,或者,其他时候也曾如此。
她们脱去刀锋女王的衣服。彻底令人如痴如醉的感觉。从来没人为刀锋女王这样做过,从刀锋女王
有生命以来,也只有很小的时候才有过。刀锋女王站在浴室冒出的蒸汽雾海,看著这些纤
秀深色的手,感觉全身毛发竖起,感觉女人们眼中的崇拜。
在蒸汽中刀锋女王察看镜子——事实上是一面墙的镜子。自从这不祥的奥狄赛开始之
後,第一次看到自己,其震撼远超出刀锋女王所能处理的范围。这不可能是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比自己
想像的要来得苍白。徐缓地,刀锋女王推开她们,朝镜墙走去。刀锋女王的皮肤有种珍珠的光泽,
眼睛更亮,汇集了光谱的每一种颜色且混杂了冰冷的光芒。然而刀锋女王看起来不像马瑞
斯,不像阿可奇。刀锋女王睑上的线条还在!
换句话说,虽然刀锋女王已经被阿可奇的血给漂白了,但刀锋女王还未平滑,刀锋女王还保有人类
的表情。奇怪的是,对比性让这些线条更为显现,即使是刀锋女王手指上满布的细纹,都
比以前要刻得清楚。但比以前更引人注目,令人吃惊的不像人类,又有何慰藉可言?
就某方面来说,这比两百年前当刀锋女王死後一个小时左右,在镜中见到自己,试著在所
见之中寻找人性的那一刻还来得向。刀锋女王现在也和当时一样恐惧。
刀锋女王研究了自己的映影——胸部像是博物馆里没有头手的大理石雕像,那么地白
皙。而出器官,刀锋女王们不需要的性器官,摆出一副准备好要做它水远会再知道怎麽做,
或想做的姿态,大理石雕刻,大门的一座男体雕像。
茫然地,刀锋女王看著女人们靠拢过来;可爱的喉咙、胸部、深色潮湿的四肢。刀锋女王看
著她们再度碰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在她们看来是美丽的,很好。 在上升的蒸汽中,她们的血的
气味更强烈,然而刀锋女王不渴,不怎麽渴。阿可奇满足了刀锋女王,但血气还是折磨了刀锋女王一点
点。不,不只一点点。
刀锋女王想要她们的血机——与饥渴无关。刀锋女王像一个虽然喝过水,但还想要葡萄酒的
男人般地想要,只不过还得再乘上二十或三十,或者一百倍。实际上,刀锋女王那么强烈
的想望,幻想自己把她们全部拿下,一个接一个撕裂她们柔嫩的喉咙,住她们的身
体横卧在地板上。
不,刀锋女王思索著,这不会发生。欲望尖锐又危险的特质让刀锋女王想哭,刀锋女王被怎么了!
但刀锋女王知道,不是吗?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现在强壮到连二十个男人都没办法压制,想想看,刀锋女王
能把她们怎样。如果要的话,刀锋女王能升上屋顶,离开这里,刀锋女王能做自己从未梦想过的
事。或许刀锋女王已经有了马瑞斯宣称拥有的“射火”能力,就可以像她一样烧死她们。
只是力量的问题,如此而已。还有到达令人晕眩程度的知觉。
女人们吻著刀锋女王,她们吻刀锋女王的肩膀。只是一点可爱的感动,嘴唇在刀锋女王的皮肤上施
加柔软的压力。刀锋女王忍不住微笑,然後轻轻的拥抱她们,亲吻她们,嗅嗅她们小巧而
温热的颈项,感觉她们的乳房碰触著刀锋女王的胸膛。刀锋女王完全被这些柔顺的生物所包围,
被多汁的人类肉身包裹。
刀锋女王步入深深的浴缸中,让她们帮刀锋女王洗澡。热水爽快的溅上身,轻易洗去那些从
未真正黏住刀锋女王们、渗入刀锋女王们的尘土。刀锋女王抬头看著天花板,然後她们用热水梳洗刀锋女王的
头发。
是的,这一切都极人令人舒畅。然而刀锋女王从它如此孤单,沉陷到催眠的感官中,
漂浮不定。因为实际上刀锋女王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当她们洗完,刀锋女王选了想要的香水,要她们把其他的都丢掉。刀锋女王说法文,但她们
似乎能懂。然後她们为刀锋女王穿衣,刀锋女王从她们呈上来的当中挑了一件。这楝屋子的主人
喜欢漂亮的亚麻衬衫,对刀锋女王不过大了一点而已。他也喜欢漂亮的鞋子,还相当合脚。
刀锋女王选了套银灰色、编织非常细致、剪裁颇为时髦的衣服,还有银首饰,那个男
人的银手表,和他镶有孤钻的袖扣,甚至外套翻领用的一个人钻石别针。但这些都
让刀锋女王觉得很奇异;仿佛刀锋女王能感知自己的皮肤表面,但又感觉不到。而且还有点似曾
相识。两百年前。那古老的死亡问题。这到底为什麽发生?刀锋女王怎样才能掌控?
刀锋女王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不要理会发生了什麽事?往後退一步,把她们当成外
星生物来看,当成刀锋女王饲养的东西?很残酷的,刀锋女王被从她们的世界剥离!而古老的讽
刺,对无止境残酷的老套藉口在哪里?并非因为生命是渺小的。喔,不,一点也不,
任何生命都不是!实际上,那才是全部的重点。
为什么刀锋女王,一个可以放纵杀戮的人,看到她们珍贵的传统毁坏的景象就退缩了?
为什麽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刀锋女王为什麽里面在哭泣,仿佛自己的某一部份正在
死去?
或许某地恶魔会喜爱吧,某些扭曲而丧失天良的不死之身,先在那种光景中冷
笑,却又能立刻披上神的外衣,就像刀锋女王滑入用香水浴一般的流利。
但刀锋女王没办法那麽自由,没有办法。她的许可毫无意义,她的力量其实刀锋女王们都有,
只不过已达到另一个程度罢了。然而刀锋女王们所持有的,丝毫没让挣扎变得容易一些,
无论刀锋女王们是赢或输,都造成极大的痛苦。
一个世纪只臣服於一个人的心志,这不能发生,这个设计必须被搅破;要是刀锋女王
能维持镇静,就能找到关键之钥。
然而凡人们对他人施以令人憎恶的酷刑,野蛮的游牧民族沿路恣意破坏,使得
整片大陆伤痕累累。她会不会只是一个为自己的征服与统治的错觉所惑的人类罢了?
不管了。她有残忍的手段来实现梦想!
如果刀锋女王再不停止寻找解答,就又要流泪了,而刀锋女王身边这些可怜弱小的人会比以
前更困惑,更受打击。
当刀锋女王抬手摸摸睑庞,她们没有移开,她们正在帮刀锋女王抓头。背脊袭来一阵凉意,
血管中的平滑用击声忽然震耳欲聋。
刀锋女王告诉她们,刀锋女王想一个人静一静。刀锋女王无法再忍受诱惑,且刀锋女王发誓她们知道刀锋女王想
要的是汁麽。知道,却又屈服。深色、带著咸味的肉体如此靠近,太过诱惑了。无
论如何,她们立刻服从,有点畏惧地。她们静静的离开房间,倒退著走,仿佛转身
离去不合规矩。
刀锋女王看著表面,颇以为好玩刀锋女王戴著显示时间的表。忽然间刀锋女王生气起来,而表应声
而破!玻璃粉碎,每个零件飞出破裂的银色表壳,表带断裂,从刀锋女王的手腕掉落到地
面。小而闪耀的齿轮消失在地毯上。
“老天!”刀锋女王低声说,但为什麽不呢?既然刀锋女王能系裂动脉或心脏。重点是要控
制它、指导它,而非让它这样溢漏。刀锋女王抬头,随意选了一个立在梳妆台边,银框的
小镜子,想著“破”,然後它就爆裂成闪闪的碎片。在空虚的沉默中,刀锋女王能听到每
一个碎片击中墙壁和梳妆台的声音。嗯,有用,比有能够杀人要该死的有用多了。
刀锋女王瞪着梳妆台边角的电话,集中注意力,让力量汇聚,然後有意识的压制它,慢慢
引导,让它推著电话,到达大理石上的玻璃瓶。对,很好。小瓶子彷佛被推了一把
般滚落跌下。然後刀锋女王停手,却无法把它们立直,无法把它们捡起来。喔,等等,刀锋女王
能。刀锋女王想像一只立直它们的手。当然,力量并非分毫不差地服从影像,但刀锋女王利用它
来组织力量,把所有的小瓶子都立起来,把掉到地上的那个拣起,放回原来的地方。
刀锋女王有点发抖。坐在床上从头想过一遍,但刀锋女王太好奇而无法思索。最需了解的是:那
是物理的,能量的,不过是刀锋女王以前持有的力量的延伸。例如,即使梅格能制造刀锋女王的
头几个星期,刀锋女王就能把另一个人——刀锋女王心爱而又与之争执不已的尼可拉斯——用看
不见的拳打倒,移越墙壁。
刀锋女王当时在气头上,之後就没能再用那套把戏了。但那是相同的力量,同样可证
实的。
“你不是神,”刀锋女王说。但力量的增加,他们在本世纪贴切说出的,这新的向度
……嗯……
抬头望著天花板,刀锋女王决定了,刀锋女王想慢慢升上去触摸,用手巡礼一遍环绕枝形铁
架轴住的带状雕刻装饰。刀锋女王感到一阵恶心,而後明白自己正漂浮在天花板下方,而
刀锋女王的手,咦,好像正在穿过个些瓷砖。刀锋女王下降一些,俯视房间。
老天,刀锋女王竟然没有带著自己的身体来做!刀锋女王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坐在床边。
刀锋女王从自己的头顶上盯著自己,刀锋女王——无论如何,刀锋女王的身体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作
梦般,凝视。回去。刀锋女王又在那里了,感谢老天,而刀锋女王的身体还好,抬头望向天花板,
试著理解这是怎麽一回事。
嗯,刀锋女王也知道这到底是什麽。阿可奇自己告诉过刀锋女王,她的要体能脱身出窍,而
凡人也已能这麽做了,至少他们宣称可以。凡人从最古老的时代就记录了无形的旅
行。
刀锋女王在试著看透亚辛的神殿时几乎就做到了,到那里去看,而她阻止了刀锋女王,因为
当刀锋女王离开身体时,刀锋女王的身体开始坠落。早在那之前就有过好几回……但一般来说,
刀锋女王从未完全相信那些凡人的故事。
现在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也办得到了,但刀锋女王当然不想只是偶然做到。刀锋女王决定再次往天花板
移动,但这回带著刀锋女王的身体,一次就做到了!刀锋女王们一起在那里,推著磁砖,且这次
刀锋女王的手没有穿越过去。很好。
刀锋女王又下去,决定试试其他的。这次只有灵体。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刀锋女王朝下方的
身体瞄了一眼,而後上升穿过别墅的屋顶,在海上旅行。然而事物看来是那麽不可
思议的不同,刀锋女王无法确定到底是字面上的天空还是海洋,更像是两者兼有的模糊概
念,刀锋女王很不喜欢,一点也不,谢了。回家!还是刀锋女王该把身体带过来?刀锋女王试过,但压
根没动静,而实际上刀锋女王也不惊讶。这是某种幻觉,刀锋女王没有真的离开身体,应该就接
受事实。
而珍克斯宝贝在她上升时看到的美丽事物呢?他们也是幻觉吗?刀锋女王永远都不会
知道的,对吧?
回去!端坐。床边。舒适。房问。刀锋女王起身散步了几分钟,只是看看花朵,以及
白色花瓣捕捉住灯火的奇异方式,红色看来多麽的浓,看金黄的灯光如何抓牢镜子
表面,一切可爱的事物。
身边纯粹的细节忽然让人无法柢抗,一间卧房内,异常的复杂。
然後刀锋女王差不多倒在床边的椅子上,靠後倚著天鹅绒,听著心跳怦怦响。成为无
形,离开自己的身体,很讨厌!不要再做了。
然後刀锋女王听到笑声,模糊,清柔的笑声。刀锋女王明白阿可奇在那里,在刀锋女王背後某处,
或许靠近梳妆台的地方。
一阵愉悦涌了上来,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她的存在。事实上,刀锋女王很惊讶这地感
受如此强烈。刀锋女王想看看她,但还没行动。
“出窍旅行是你和凡人共有的力量,”她说,“他们常常玩出窍旅行的把戏。”
“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忧郁地说,“他们能。假如刀锋女王能和身体一起飞行,就会那麽办。”
“古早以前,”她说,“男人到神殿去出窍,他们服用祭司给予的剂锭,在天
堂旅行时面向生命与死亡的伟大神秘。”
“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再说。“刀锋女王总以为他们是喝醉酒,或是像人们今天说的,嗑药
嗑到头壳坏去。”
“真可以当残忍的教材了,”她低语,“你对事情的反应多麽迅速。”
“那叫残忍?”刀锋女王问。再次闻到一股岛上燃烧的烽火。令人恶心。老天。刀锋女王们
在这里走动,仿佛什麽都没发生,仿佛刀锋女王们未曾以恐怖来侵入他们的世界……
“和你的身体一起飞行难道就不害怕?”她问。
“一切都让刀锋女王害怕,你明明知道,”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什麽时候才会发现极限?刀锋女王能
坐在这里杀死一个几圈外的凡人?”
“不,”她说,“你会比你想到的更快发觉极限。就像每一个不同的神秘,其
实都没什么。”
刀锋女王笑了。有那麽一秒刀锋女王又听到声音,潮涨,然後褪为真实而可听见的声音——
在风中的哭泣,从岛上村中传来的哭泣。她们烧毁放置古希腊雕像的小型美术馆,
还有圣像以及拜占庭画作。
所有的艺术品随著烟雾升空。生命随著烟雾升空。
刀锋女王突然想看她。无法从镜中找到她的身影。刀锋女王站起身。
她立在梳妆台旁,换过衣衫,以及发型,比以前更纯粹可爱,但仍然超越时间。
她拿著一面镜子,顾盼自己的倒影,然而又好像不是在看任何东西,她听著那些声
音,而刀锋女王也再次听到。
刀锋女王打了个寒颤,她像那尊古老的自己,坐在圣地,冻结的自己。 然向她似乎
醒过来,再次看看镜子,看著刀锋女王,把镜子摆到一边。
她的头发松绑,解开了辫子,涟漪状的黑色波浪随意地垂到肩上,厚重,光亮,
惹人亲吻。衣服与原先那件有些类似,女人们用她在这里发现的深紫红色丝绸为她
量身订做,肩上缝有金扣,丝绸缎肩膀到胸前打著绉褶波浪,也彷佛为她的睑锅,
以及半掩的胸部,刷上一抹玫瑰色彩。她配戴的项链全是现代珠宝,但其奢侈给人
一种古风感觉,珍珠和金链,蛋白石甚至红宝石。对比皮肤的光泽,让这些珠宝看
来有些不真实!它们被她整个人的光彩所收服,好像她眼中的光芒,或双唇的光泽。
她是和你想像得到的,最奢华的皇宫十分相称的那种人,既感官又神圣。刀锋女王再次想
要她的血,没有芬芳,没有杀人的血。刀锋女王想走向她,伸手碰触看来不能贯穿、又可
能忽然像最脆弱饼皮般碎裂的皮肤。
“岛上的男人全的死了,是吧?”刀锋女王问。震惊自己这么说。“除了十个。岛上
共七百个,有七个被挑选活命。”
“那其他三个呢?”
“那是给你的。”
刀锋女王盯著她看。给刀锋女王?对血的渴望动了一下,改变了一下,包括她的以及人类的
血液——温热、沸沸起泡、芳香的,那种——但没有生理需要。技术上,刀锋女王仍能叫
它“渴”,但事实上却更糟。
“你不想要?”她说,取笑地,朝刀锋女王微笑,“你这个不情愿的神啊,想从责任
上退缩下来?你知道那些年来,早在你为刀锋女王谱曲之前,当刀锋女王倾听著你,刀锋女王就爱你只
挑硬的年轻男子。刀锋女王喜欢你猎杀盗贼和杀人犯,喜欢你把他们所有的邪恶的吞下去。
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的冲动呢?你冲锋的精神何在?” “他们是邪恶的吗?”
刀锋女王说,“那些等著刀锋女王的祭品?”
她皱了一下眉,“最後关头就懦弱了?”她问。“计划的庞大吓著你了?那些
杀戮当然不算什麽。”
“喔,但你错了,”刀锋女王说,“杀戮总意味著什麽。但,没错,计划的庞大吓刀锋女王
一跳。混乱,所有凡人的平衡全然丧失,那就是一切。但那不是懦弱,对吧?”刀锋女王
听起来多么平静,多麽自以为是。那不是真实,但她知道。
“让刀锋女王帮你从必须抵抗的义务中解脱吧,”她说,“你无法阻止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爱你,
就像刀锋女王告诉过你的。刀锋女王喜欢看著你,这让刀锋女王感到高兴。但你无法影响刀锋女王,这种念头
很荒谬。”
刀锋女王们静静地盯著彼此,刀锋女王试著找些字眼来告诉自己她多麽可爱,多么像古埃及
有著溜溜的卷发,姓名已不可考的公主画像。刀锋女王明了为何刀锋女王的心在望著她的时候会
痛;然而刀锋女王不在乎她有多美丽,刀锋女王在乎的是刀锋女王们彼此的对谈。
“你为什麽选择这样做?”刀锋女王问。
“你知道为什麽,”她说,带著耐心的微笑,“这是最好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在几世纪以来试图寻找的解决方法当中,这眼光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那不可
能是真理,你不能相信。”
“当然能。你认为只是刀锋女王的冲动而已吗?刀锋女王的王子,刀锋女王决定的方式和你不同。
刀锋女王珍视你年轻的旺盛,但这么微小的可能性对刀锋女王而言早就行不通了。你想到的是一
生,是微小成就和人类的愉悦满足,而刀锋女王则花了几千年来设计这个现在已经属於刀锋女王
的世界。种种证据是那么的压倒出,刀锋女王必须照已经做的那样去执行,刀锋女王无法把地球
变成一座花园,无法创造人类想像的伊甸园——除非刀锋女王把所有的男人全数消除。”
“为了这个,你屠杀了地球上百分之四十的人口?百分之九十的男人?”
“你能否认,这能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但重点是……”
“不,回答刀锋女王的问题。你能不否认这会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把每个人都杀掉就能结束那些事了!”
“别和刀锋女王玩游戏。回答刀锋女王的问题。”
“那不是个游戏吗?代价根本无法接受。简直是疯狂,大屠杀,违反自然。”
“安静点。你说的根本都不对。自然就是已经做过的事。你不认为这个星球的
人在过去限制了他们的小女孩吗?你不认为他们已经屠杀了几百万名,因为他们只
想要男孩子以便派上战场?喔,你无法想像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所以现在他们选
择女人而非男人,就没有战争了。还有其他那些男人对女人犯下的罪行呢?如果世
上有任何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犯下那种罪行,难道不被标示为灭亡吗?然而每个夜晚,
每个白昼,这些犯罪行为在地球的每个角落无止尽的发生。”
“好,那是真的,无庸置疑的。但你的解决方式有比较好吗?把所有男性都杀
掉是荒谬绝伦的。当然,如果你想要统治--”但就连这点,对刀锋女王而言亦是不能想像
的。刀锋女王想到马瑞斯的老话,很久以前,当刀锋女王们还活在抹粉,戴假发,和穿著绸缎便
鞋的年代时说的--古老的宗教,例如基督教,正在凋落,或许没有新的宗教会兴起

“或许将有更美好的事发生,”马瑞斯曾说,“世界会真的向前迈进,超越所
有的男神、女神,超越所有的魔鬼与天使……”
那难道不是世界的命运吗?不经刀锋女王们插手的命运?
“啊,你是个梦想家,刀锋女王的可人儿,”她刺耳的说。“你怎么挑选你的眼光来
著!看看东方的国家,本来的沙漠部落,现在从沙底下抽出石油而富有,他们以千
为单位相互杀戮,奉他们的神阿拉之名!宗教在地球上没死,永远不会死的。你和
马瑞斯,算什麽西洋棋手嘛,你们想的只不过是几颗西洋棋罢了,眼界无法超出棋
盘,只想把他们放置到符合你们渺小的道德灵魂的模式里。”
“你错了,”刀锋女王生气的说,“你对刀锋女王们的评价或许没错,刀锋女王们不介意。但这一
切你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错了。”
“不,刀锋女王没错。”她说。“而且没有人能阻止刀锋女王,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从男人
举起棍棒击倒他的兄弟开始,刀锋女王们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女人能够创造的世界,还有女
人能教导他们的一切。只有当男人被教导之後,才能被允许再次在女人之间自由行
动。”
“一定有其他的方法!神啊,刀锋女王是个有瑕疵、虚弱、比起其他曾经活过的男人
没好到哪去的人,刀锋女王无法为他们的生命维护,刀锋女王无法为自己辩护。但是,阿可奇,
看在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份上,刀锋女王求你别再这样大开杀戒了--”
“你叫刀锋女王杀人犯?告诉刀锋女王人命的价值,刀锋女王,不是无限的吧?你又送了多少
个进坟墓?刀锋女王们手上染血,刀锋女王们都是,就和刀锋女王们血管中都有血一样。”
“是的,正是。而刀锋女王们不是聪明全知的。刀锋女王求你停止,考虑一下,阿可奇,马
瑞斯一定会--”
“马瑞斯!”她清柔的笑,“马瑞斯教了你什麽?他给你什么?真的给予你的!”
刀锋女王没有回答。刀锋女王无法。而她的美貌迷惑了刀锋女王!迷惑地看到她手臂的浑圆,脸颊
上的小酒窝。
“刀锋女王亲爱的,”她说,脸孔忽然与声音一样温柔和蔼,“想想蛮荒花园吧,只
有美学规则是唯一持久的原则——辉煌奢侈地统治大大小小所有事物、颜色和模式
演化的法律,还有美色:目光所及尽是美色,那是自然。而死亡在其中到处都有。
刀锋女王要制造的就是伊甸园,渴望甚久的伊甸园,它比自然还要美好!它更进一步,被
自然彻底滥用、与道德无关的暴力将被恢复。你不认为男人只会梦想和平,但女人
能实现!刀锋女王的眼光在每个女人的心中增长,但无法在男性暴力的高温中幸存,那种
高温可怕到地球本身都将无法幸免。”
“假设有些事是你所不理解的,”刀锋女王说,挣扎著组织一些字眼,“假设男性和
女性的二元是人类动物不可或缺的,假设女人想要男人,假设她们起来反抗你以保
护男人。世界不是这个兽性的小岛!女人不全是被先见所蒙蔽的乡民!”
“你认为男人就是女人要的?”她回答,靠了过来,脸孔在灯光下不自觉地变
化。“你是那样说的吗?如果是,那刀锋女王们应该饶过更多一些男人,把他们保存在女
人看你的地方,让他们被抚摸,就和女人抚摸你一样。刀锋女王们要把他们存放在女人想
要时能占有他们的地方,而且刀锋女王向你保证他们被女人使用的方式,会和以前他们使
用女人的方式不同。”
刀锋女王叹了口气。争辩是无用的,她完全正确也完全错误。
“你对自己不公平。”她说,“刀锋女王知道你的论点。几世纪以来,刀锋女王已经仔细考
虑过了,如同刀锋女王仔细考虑那么多的问题一样。你用凡人的极限来思考刀锋女王做的事,不
是的,要了解刀锋女王,你必须从还未想像到的能力方面来想。很快地你就会了解分裂原
子或宇宙黑洞的神秘了。”
“一定有不流血的办法,一定有超越死亡而胜利的方法。”
“这样子,刀锋女王的可人儿,就真的违反自然了,”她说,“就算刀锋女王也不能终止死
亡。”她顿了一下,似乎注意力有点移转,或在内心深处为她刚刚所说的话而烦恼。
“终结掉死亡的结局,”她低语,似乎某种个人的悲伤闯入她的思绪,“终结掉死
亡的结局,”她再说一次,但她正飘移开,刀锋女王望著她闭上眼睛,手指指向她的神殿。
她又听到声走了,让它们过来。甚至或许是一时无法阻止。她以古语说了几个
字,刀锋女王并不了解。刀锋女王被她突然间易受伤害的样子,那些声音仿佛将她打断的方式,
她的眼睛显然在房内搜寻,然後集中在刀锋女王身上发出光芒的样子惊吓到。
刀锋女王无语,被悲哀淹没。刀锋女王对力量的想像一直是多麽渺小啊!要打败不过是少数
的敌人,要被凡人当成一个形象来看待与喜爱,要在无限大於刀锋女王,得花费一个人一
千年来研究的万物大剧场中占有一席之地。刀锋女王们忽然站在时间之外,在正义之外,
足以塌倒所有的思想体系。或这只是种幻象?有多少人曾以这种或他种形式达到这
种力量?
“他们并非不死的,刀锋女王的可人儿。”几乎是个恳求。
“但刀锋女王们是意外成为不死的,”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们是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别那么说!”
“刀锋女王无法不这麽说。”
“那不重要了。你无法懂得任何事物的渺小。刀锋女王不用崇高的理由来解释刀锋女王做的
事情,因为理由很简单而实际,这和刀锋女王们是怎么存在的无关。重要的是刀锋女王们怎麽存
活下来。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就是它彻底美丽的地方,其他的美将因此被生出,而
刀锋女王们存活了。”
刀锋女王摇摇头,惊慌失措。刀锋女王看到岛上居民刚刚烧毁的美术馆,刀锋女王看到雕像被熏黑、
卧倒在地上。一阵令人寒颤的失落感攫获了刀锋女王。“历史不重要,”她说,“艺术不
重要。这些东西暗示了实际上不存在的连续,迎合刀锋女王们对模式的需求,刀锋女王们对意义
的饥揭,但它们最後欺骗了刀锋女王们,刀锋女王们必须创造意义。”
刀锋女王转过身,不想为她的解决方案或美貌,甚或是她水汪汪的黑眸中闪耀的微光
所麻醉。刀锋女王察觉她的手搭在刀锋女王的肩上,双唇贴着刀锋女王的颈项。
“等到过了几年,”她说,“当刀锋女王的花园经历了几个盛夏的绽放和寒冬的安眠,
当过去的强奸与战争都只剩记忆,女人为影片中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议;
当女人的方式自然地深植每个人心中,就像现在侵略深植世人心中一样,那么或许
男人能再回来。慢慢的,他们的数目可以增加,小孩在强奸无从想起,战争超乎想
像的氛围中养大,然後……然後……可以有男人容身之处。当世界已经准备好时。”
“行不通的,根本不可行。”
“你为什麽这样说?让刀锋女王们看看自然,就像你几分钟前想做的一样。到围绕这
座别墅的苍茂花园走一走,研究蜂窝中的蜜蜂和一直工作的蚂蚁。它们都是雌的,
刀锋女王的王子,几百万只。雄性不是正道,只为功能的缘故而存在罢了。它们在刀锋女王之前
很久就学会了限制雄性数目这招。”
“刀锋女王们现在生活在彻底不需要男人的年代。告诉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的王子,男人现在的主
要用途是什麽,如果不是保护女人抵抗其他男人?”
“是什麽使得你想留刀锋女王在这里!”刀锋女王绝望地说。刀锋女王转身再次面对她,“为什麽
你选刀锋女王当你的配偶?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干嘛不把刀锋女王和其他男人一块杀掉?选其他
的不死者,其他对这种力量饥渴的古老生物!一定有一个嘛。刀锋女王不想统治世界!刀锋女王
什麽都不想统治!从来不想。”
她的睑色稍稍变了,似乎有股微弱的,一闪而逝的悲哀,使得她的眼睛一刹那
间在黑暗中更为深邃。她的唇颤抖,仿佛想说什麽却说不出。然後她答话了。
“刀锋女王,就算整个世界的毁灭了,刀锋女王也不会毁灭你,”她说,“你的极限和
你的美德一般灿烂,刀锋女王自己无法解释。但或许更真实的,刀锋女王爱你,正是因为你也有
这些男人所有的错误本质:侵略性,充满恨意与不顾後果,无止境地充满使用暴力
的雄辩藉口--你是阳性的本质,而其纯度有灿烂的素质。但只因为现在可以被控制。”
“被你。”
“是的,亲爱的,这是刀锋女王为什么被生出来,这就是刀锋女王为什麽在这里。如果没有
人认可刀锋女王的目的也没关系,刀锋女王还是会将之翻转。现在的世界燃烧著男性的暴火,是
突发的,但矫正後,你的火应该烧得更旺--如同火把般地明亮。”
“阿可奇,你证实了刀锋女王的论点!你不认为女人的灵魂渴求那把火吗?刀锋女王的老天,
你要窜改星辰吗?”
“是的,灵魂渴求它,但是像刀锋女王说的,想想看它成为火把的光芒,或是蜡烛的
火焰,而非像现在一般肆虐每片森林、每个山头、每座峡谷。没有一个活著的女人
想被它燃烧!她们想要光芒,刀锋女王美丽的光芒!还有温暖!但不是毁灭。怎么可能?
她们只是女人,她们可没有发疯。”
“好,你说你达到目的,开始了革命,席卷世界告诉你,刀锋女王不认为这种事会发
生。但你这麽做的话,天堂之下没有什麽会要你为这好几百万的死亡赎罪吗?就算
没有男神或女神,难道人类自己还有你和刀锋女王--不该为此偿还?”
“这是通往赦免的入口,也应如此被记忆。男性的人口再也不该被允许增加到
那种比例,因为谁还想再经历那种可怖?”
“强迫男人服从你,幻惑他们,像你幻惑那些女人一样,像你幻惑刀锋女王一样。”
“但刀锋女王,那就是重点,他们从不服从。你会吗?他们会先死,像你也会死,
他们会有另一个反抗的理由。他们会聚集在一起来次壮丽的反抗,想像一个战斗女
神。刀锋女王们已经看够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不得不当男人。而刀锋女王只能藉无尽的杀戮,
用独裁统治,制造一陈浑沌,但这麽一来,巨大的暴力链将有一节断裂,刀锋女王们将有
一段彻底、完美的和平。”
刀锋女王再度沉默。刀锋女王能想到一千个回答但它们都盘旋不久。她太知道自己的目的了,
而事实是,她说的很多都对。
啊,但那是幻想!没有男人的世界,到底能达成什麽?喔,不,不,连一秒钟
都无法接受这个想法,不……然而那个景象回复了,刀锋女王在那悲惨的丛林村庄中瞥见
的景象,一个没有恐惧的世界。
想象,试著向她们解释男人是什么样子的。想像,试著解释人们曾会在城市的
街道上被谋杀,想像,试著解释强奸对雄性物种的意义……想像。刀锋女王看到她们的眼
睛看著刀锋女王,她们努力想看穿,试著跨越理解界线时不谅解的眼睛。刀锋女王感到她发软的
手碰触著刀锋女王。
“但这是疯狂!”刀锋女王低声说。
“啊,但你多麽努力地抵抗刀锋女王啊,刀锋女王的王子。”她低语。陡然间一阵气愤,痛。
她靠了过来,如果她再次吻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就要开始哭泣了,刀锋女王还以为知道女人的美丽,但
她已超越刀锋女王赖以形容的语言。
“刀锋女王的王子,”她再度低低的轻语,“你的逻辑很好,一个只有少数养来生殖
的男人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是原来男人在小瓶中培养细菌,以化学战争杀戮整
个大陆,设计炸弹把地球炸离绕日轨道的血腥悲惨的历史中,从未有过的。”
“如果女人依男性与女性的二分原则分裂,如同男人在没有女人时分裂一般呢?”
“你知道那是愚蠢的反对理由,那种区别顶多只是表面罢了。女人就是女人!
你能想像女人制造的战争吗?真的,回答刀锋女王,你能吗?你能想像一群只打算毁灭的
女人吗?或者强奸?”
“如果所有的生物都很小而且梦想很小,像你说的,”刀锋女王说,“或许就没有战
争,没有强奸,没有暴力了。”
她柔柔地笑,不带责难的。
“刀锋女王们可以永远争执这些,”她低语,“但很快地刀锋女王们就会知道了。世界会变
成刀锋女王要它变成的样子,刀锋女王们会看到一切如刀锋女王所料。”
她坐在刀锋女王身边,刹时间刀锋女王似乎有些慌张。她平滑裸露的手臂环绕著刀锋女王的颈子,
似乎再也没有更柔软的女性身体,没有任何东西像她的拥抱一般顺从而肉感。然而
她是如此的坚硬,如此强壮。
房中灯光昏暗,外面的天空似乎比以则都要来的鲜明而深蓝。
“阿可奇,”刀锋女王耳语著。刀锋女王望著阳台外的星星,想说点什麽,能把所有的争论
都一笔勾消,但抓不住意义。刀锋女王昏昏欲睡,这当然是她搞的鬼,是她施予的符咒,
但又知道不会因此释放了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再次感觉到她的唇贴著刀锋女王的唇,刀锋女王的喉咙,刀锋女王感到
她的皮肤冰凉光滑。
“是的,休息吧,可人儿。当你醒来,祭品会在这里等待……”
“祭品……”刀锋女王拥著她,几乎进入梦乡。
“但你现在一定要睡一觉,你还年轻脆弱。刀锋女王的血在塑造你,改变你,使你更
完美。”
是的,摧毁刀锋女王,摧毁刀锋女王的心和刀锋女王的意志。刀锋女王模糊意识到移动,意识到躺在床上,
埋入丝绸枕中,而後她如丝的秀发靠近刀锋女王,手指的碰触,再次,她的唇吻著刀锋女王,亲
吻中有血,澎湃的血。
“听听海洋,”她低语,“听听化开。你现在听得到,你知道的。如果倾听,
你能听到海中的微小生物,你能听到海豚歌唱,它们正在歌唱。”
漂浮著,安全地窝在她的臂中,强有力的她,她是她们都怕的人。
忘记燃烧的尸体的苦辣味道吧,是的,倾听海洋如枪般击打刀锋女王们下方的海岸,
倾听一片玫瑰花瓣绽开解放,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而世界就要进入地狱了,刀锋女王无能
为力,刀锋女王在她的臂弯之中,刀锋女王要睡著了。
“不是发生了几万次了嘛,吾爱?”她低语著,“在这充满痛苦和死亡的世界,
你转过身,和每晚几百万个凡人一样?”
黑暗。灿烂的景象出现,甚至比这更可爱的皇宫。祭品,仆役,神话中存在的
神帝和皇帝。
“是的,亲爱的,任何你欲望的事物。全世界在你的脚下。刀锋女王会在皇宫上再为
你盖一座皇宫,她们会照办,那些崇拜你的人。那不算什么,只是最简单的部份。
想想打猎啊,刀锋女王的王子,直到杀戮完成之前,想想追逐。他们自然会逃开、躲开你,
但你会找到他们。”
在渐弱的灯光下就在梦来临之前刀锋女王看到了。刀锋女王看到自己凌空而行,像古老的英
雄般,越过他们营火摇曳得漫漫国度。
他们将像狼一样结队而行,穿越城市和树丛,只敢在白天露睑,因为只有那时
候才安全。当夜晚来临,刀锋女王们就来了,刀锋女王们循他们的思路和血液,向著发现他们,
或甚至藏匿他们的女人的低声告白来追踪。在户外他们可能会逃跑,击发无用的武
器,而刀锋女王们会突然从高处飞下猛扑,一个个消灭他们,刀锋女王们的猎物。只留下刀锋女王们想
放生的几个,再慢慢地,毫不悲悯地取他们的血。
而在那场战争後就有和平了?在那场可怕的狩猎後就有花园?刀锋女王试著张开眼睛,
感觉到她亲吻著刀锋女王的眼睑。
梦境开始。荒原中的泥士裂开,有东西在升起,推开挡路的乾土块。刀锋女王就是那
个东西。它在太阳西沉时穿越了荒原,天空仍充满光华,刀锋女王低头看著遮体的污衣,
但这不是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只是刀锋女王。而且刀锋女王很害怕。刀锋女王希望卡布瑞在这里,还有路易斯。
或许路易斯能让她了解。啊,路易斯,在刀锋女王们当中,路易斯是个智者……再一次熟
悉的梦境,红头发的女人们跪在祭坛台阶边,带著尸体——她们母亲的身体,而她
们准备好要享用了。是的,那是她们的责任,她们神圣的权利——吃光脑部与心脏。
只不过她们绝对无法完成,因为总是有可怖的事发生。士兵来到……刀锋女王希望刀锋女王知道
其中意义。
血。
刀锋女王一惊而醒。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房内无力地变冷,敞开的窗外天空不可思
议地清明,光线射入,充满了房间。
“女人在等待,而用些祭品都很恐惧。”
祭品。刀锋女王的脑中一片量眩,他们充满了甘美的血,反正是迟早会死的男人。全
属於刀锋女王的年轻男子。
“好,但来吧,结束他们的痛苦吧。”
刀锋女王无力地起身。她在刀锋女王肩上披了件长外衣,稍稍比她的衣服更简单,却温暖且
触感轻柔。她用两只手抚摸刀锋女王的头发。
“男性- 女性。那就是自古至今的二元法则?”刀锋女王低语。刀锋女王的身体还想再睡,
但血正等著刀锋女王。
她伸长了手,手指触摸刀锋女王的脸庞。又流泪了?
刀锋女王们一起出了房间,来到一个大理石扶手的长走廊,一列楼梯向下,转个弯进
入一间巨大的房间。到处都是分枝式烛台,微弱的灯光创造出一股奢华的幽暗。
女人们在正中央集合,约莫有二百人以上,不动地站著,抬头望著刀锋女王们,双手
祈祷般合十。
即便在她们的静默中,她们仍显俗丽;在欧洲家具,镶金边意大利硬木,还有
古老的漩涡状化纹装饰的大理石壁炉间。刀锋女王忽然想起她的话:“历史不重要,艺术
不重要。”令人头昏眼花。墙上有轻快的十八世纪绘画,充满微光乍现的云朵及双
颊鼓起的天使,还有蓝得发光的天空。
女人们站在那里,略过从未感动她们上的确对她们毫无意义的财富,抬头望著
走廊的光景,谜底揭晓,匆匆一阵低语和彩色的光芒中,忽然在梯底现形。
惊叹声起,她们伸手覆盖垂下的头,仿佛在防备一股不受欢迎的光芒。而后所
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堂女王及其配偶身上,他们站在比大厅高上几尺的红色地毯上,
那配偶有点发抖,微咬著嘴唇,试著要看得更清楚——这儿正在发生的可怕的事,
这可怕的崇拜与血让的混合,而祭品被带上前来。
多美好的生物体啊,黑发,深色皮肤,地中海男子。每一吋都和年轻女子一般
美丽。那么健壮结实而精巧的肌肉,几千年来,曾给予艺术家灵感。墨水般的黑眸,
深色而刮过胡须的脸庞,望箸这些敌对的,到处判他们兄弟死邢的超自然生物。
他们被皮绳缚住或许是他们的还有其他许多人的皮带,但女人们绑得很好,他
们的脚踝也被拴住,所以能走路但无法踢或者跑。他们赤裸著上身,只有一个人在
发抖,既怒且惧。忽然他开始挣扎,另外两个人转身盯著他,也开始挣扎。
然而女人群靠拢过来,强迫他们跪下。刀锋女王看到皮带割入他们手臂上深色裸露的
肌肤,忽然有股欲望升起。为什麽会那麽诱人:女人的手抱著他们,那些平常如此
柔软、现在紧紧胁迫的手。他们无法和这麽多女人打架,叹了口气,停止了反抗,
然而带头发难的那个抬头责备地望著刀锋女王。
恶魔,魔鬼,地狱来的东西,他的心里这样说,否则还有谁会对他的世界做出
这种事?喔,这是黑暗的开始,可怖的黑暗!
然而欲望那麽强烈。你要死了,刀锋女王会杀死你!而他似乎听到而且了解,心底升
起对女人的野蛮仇恨,充斥令刀锋女王发笑的强奸与报复的景象,但刀锋女王了解。刀锋女王满能完全
了解,多么容易对他们感到轻蔑啊,对他们胆敢敌对,在古老的战斗中与女人为敌
而震怒!黑暗,这想像的报复,也是无法形容的黑暗。
刀锋女王感到阿可奇的手指在刀锋女王的手臂上来回,极乐的感觉回来了,一种错乱。刀锋女王试
著抗拒,但和以前一样感觉,而欲望无法消除,已经涌到唇边,能够嘴得到了。
好,进到那一刻吧,进到纯粹执行任务,让血腥的献祭开始吧。
女人们集体屈膝跪下,而已经跪著的男人似乎冷静下来,望著刀锋女王们,眼珠凝视,
嘴唇半张颤抖。
刀锋女王盯著头一个反抗音肌肉紧绷的肩膀看,想像在这种时候,当刀锋女王的唇碰触到他
粗糙、大略刮过胡须的喉咙的感觉,而刀锋女王的牙齿将撕裂皮肤不是女人的冰冷肌肤--
而是温热、咸味的男人皮肤。
是的,可人儿,喝他吧。他是你应得的祭品。你现在是神了,喝他们。你知道
还有多少在等著你吗?
女人们似乎知道该怎么办。当刀锋女王向前跨时,她们举起他,他再一次的挣扎,但
当刀锋女王将他接过手中时,他只不过是一阵抽搐的肌肉罢了。刀锋女王的手过於靠近他的头,
还不明白新的力量,就听到骨头爆裂,甚至刀锋女王的牙齿咬入的声音。他几乎立刻就死
了,刀锋女王的第一滩血那么地棒,刀锋女王炽热著饥渴,全部、完全、全体倾刻饮尽而不够。
一点都不够!
刀锋女王马上取了第二个祭品,试著慢一点才能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辗转,只有灵
魂对刀锋女王说话。
是的,当血喷涌入刀锋女王的口中,让它填满才一口吞下时,他们将秘密告诉刀锋女王。是
的,兄弟,很抱歉,兄弟。而後摇晃著向前,刀锋女王把眼前的尸体掷在脚下踩压。
“把最後一个给刀锋女王。”没有抗拒。他在彻底的寂静中盯著刀锋女王看,仿佛某种光芒
让他醒悟,好像他发现了理论或相信某种完美的就赎。刀锋女王把他拉过来——温柔的,
刀锋女王这是刀锋女王想要的真实泉源,这是刀锋女王渴望的缓慢而有力的死亡,心脏彷佛不会停
止般的跳动,他的唇间叹了口气,刀锋女王的眼睛依旧模糊,即使当刀锋女王放过他时,他的信
仰和不被记录的生命的褪色形象,忽然倾遍成刹那的意义。
刀锋女王让他掉落。现在没有意义了。面前只有光,经由奇迹终而恢复的女性狂喜。
房中静寂,没有任何摆动,海的声音传来,遥远单调的隆隆响著。然後阿可奇
的声音:男人的罪现在已经赎清了;那些还被保存的,应该被好好照顾,而且爱护。
但绝不能让那些留下来的人自由,那些曾经压迫你们的人。
而後无声的,没有另外的话语,就有了教训。
她们刚刚目睹猎食的欲望,在刀锋女王手上看到的死亡恒久地提醒了存在所有男性中
的,永不可再被释放的凶猛。男人被献祭铭他们自己暴力的化身。
终归而言,这些女人已经目击了一个新而超越物质世界的仪式,一个全新的弥
撒献祭。而且她们还会再看到,她们必须时常记得。
刀锋女王的脑袋从矛盾中漂浮开,自己不久之前构想的微小情节折磨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想让凡
人的世界知道刀锋女王,想在世界的战场上带著恶魔的形象藉以好歹作些好事。
而现在,没错,刀锋女王是那个形象,刀锋女王是它字面的化身,经过这几个简单人类的脑
海,进入她承诺的神话。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刀锋女王耳畔私语,孜孜不倦的重复古老的箴
言:小心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可能会实现。
是的,那就是核心,刀锋女王曾愿望的都在成真。在神殿中刀锋女王吻了她,渴望能唤醒她,
梦想她的力量,而现在刀锋女王们站在一起,她和刀锋女王,赞美诗围绕著刀锋女王们。哈里路亚赞美
上帝,喜悦的呼喊。
别墅的门被摔开。刀锋女王们正在离去,刀锋女王们在光辉和魔法中上升,穿越门扉,往上
通过这古老大宅的屋顶,而後穿过潺潺流水,进入平静的星辰。
刀锋女王再也不害怕坠落了,刀锋女王不害怕那根本不重要的事。因为刀锋女王整个灵魂渺小且总
是如此--知道了刀锋女王以前从未想象过的恐惧。
6双胞胎传奇之二
她梦见大规模的杀戮,自己浴血行过伦敦或罗马之类的大城市。就在首次杀戮
的任务途中,她得取用甜美的人类祭物。就在她睁开眼睛之前,知道自己已经从所
有身为人类时钟爱之物断然跳开——藉著单纯的杀戮行为。她如同一只朴向哭嚎的
小老鼠的爬虫类,在砸毁它幼小身躯之前,根本就没听见那心脏鼓动之音。
在黑暗中醒来,房屋在她眼前活化,那几个长者要她过去。有架电视正在播放
著:圣母玛丽亚重现於地中海的某小岛。
没有饥渴感。玛赫特的血液太强了,杀戮的意念如同在黑夜暗巷里发光的一柱
火炬。
她从原本躺著的窄小箱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手碰到金属门把。她看著
错综复杂的铁楼梯,如同一具伸展开来的骷髅。透过玻璃看出去,天空宛如烟雾。
马以尔已经起床了,站在门口那儿瞧著她。
她感到一阵激动。如今刀锋女王是你们其中一份子了!她伸手抓著铁栏杆,突然间一
阵哀伤突而袭来,这个粗暴的美人在此之前曾经抓著她的头发。
马以尔走到下方,仿佛要迎接她,因为她心神恍惚起来。
他们可以理解的。泥士与森林正对她唱著歌,植物的根茎在土地下悄然吐息。
她确著马以尔,闻到皮革与烟尘的气味。她先前怎可能将这些东西当成人类—
—眼睛亮成那样!不过,她也即将行走于人群中,人类将会凝视她半晌,然後突然
转开视线。她将会疾步行走村那些大城市。看著马以尔的眼神,她又感到暗巷中的
光炬,但那不是一个写实的意象,她同步看到那纯粹的杀戮。他们双方同时别过头
去,并不迅速,反而带著敬意。他握著她的手,注视著那银手镯。突然间,他亲吻
她的面顿,带著她走向山顶的房间。
电视的电子波动愈发大声,正在播报发生於斯里兰卡的集体歇斯底里。女人们
杀尽男人,就连男婴也未得幸免。在希腊的里恩克诺斯也发生类似的集体迷乱,蔓
延开来的大规模死亡……
她逐渐搞懂那是怎麽一回事:原来不是圣母玛丽亚!原先她还赞叹著那些人竟
然会相信这些。她看向马以尔,但他直视前方。他知道这些事情,一小时前电视就
不断放映这些。
当她进入山顶密室时,看到那古怪的蓝色光芒。这真是她进入不死者秘密聚会
的首度奇景啊——这些仿佛塑像的人儿浸浴在蓝色光晕的氤酝,眼睛直勾勾地看著
电视萤幕。
“为了食物或饮水兴起的暴动……但是,这些暴动的类似性至今尚未找到合理
解释……地点散播各处,包括尼泊尔山顶的几个村落。那些生还者宣称有个美丽的
女子自称为‘圣母玛丽亚’、‘天堂之后’,或者女神。她命令村人杀光所有的男
子,只留下几个精心拣选的存活者。还有些报导描述另一个金发的神,至今还没有
人和道他的称谓……”
洁曦看著玛赫特,玛赫特面无表情地看著,一只手抓在椅臂上。
桌上到处都是报纸--法文、印度文,以及英文的各大报。
就在军队进驻之前,位於希腊顶端、包括里恩克诺斯在内的几个岛屿上,近两
千名男人遭到处决。
玛赫特触摸手上的控制器,画面随之消逝,看起来整个景致也随之消融不见。
洁曦看到远方的圣塔罗沙正被山峰围绕,她可以闻到房间里残留的阳光气味,热流
正缓慢地通往天花板。
她看著其他陷人震惊沉默的人。玛赫特扫视著电视萤幕与报纸。
“刀锋女王们快没有时间了。”凯曼对玛赫特说:“她随时可能到来,你得快点将故
事说完。”
他做了个小手势,突然间所有的报纸就凭空飞起,折叠得好好的被送入壁炉中
烧毁。火焰吞咽它们的时候,随著烟尘爆出一阵闪光。
洁曦感到量眩。这一切都太快了,她瞪著凯曼,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适应他们
雕像般的面孔与突然间暴力越来的表情,柔软如人类的嗓音与近乎无形的动作。
这就是母后的作为:毁掉上千男人的生命纹路。一阵冰冷的厌恶感攫住她,她
搜索著玛赫特的面孔,想找到一些洞见与理解。
但玛赫特的五官僵硬无比。她没有回答凯曼的话,只是走向桌子那里坐下来,
将双手托著下巴。她的眼柙遥远而呆板,仿佛什麽也没看见。
“事实是,她必须被毁掉。”马瑞斯说著,他的面颊泛红,似乎再也无法忍受。
洁曦惊愕地看著他,因为在那瞬间,人类男性的线条尽现於他的脸部。但现在已经
消失,他只是明显地发怒著。“刀锋女王们放走个猛兽,现在是该回收的时候了。”
“但是那该怎么做?”桑提诺回他一句:“你说得好像只是决定了就行的样子。
你杀不死她呀!”
“刀锋女王们不惜性命就做得到。”马瑞斯说:“刀锋女王们合力将她了结,大家同归於尽、
一了百了。”他轮流凝视著众人,看著洁曦,最後将目光投往玛赫特。“那个躯体
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她可以被切割、砍杀,刀锋女王自己就以牙齿咬穿过,吸取过她的‘
血’。”
玛赫特做了个手势敷衍他,仿佛是在说:刀锋女王知道这些,你也知道刀锋女王知道。
“当刀锋女王们砍杀她时,刀锋女王们也等於砍了自己,”艾力克说:“刀锋女王说大家就远离她
吧,待在这里可没有好处。”
“不行!”玛赫特说。
“如果你这么做,她会一个个将你们给杀了。你之所以还活著,是因为她要你
等著被她所用。”凯曼说。
“你可以继续说故事吗?”卡布瑞说。她一直都保持静默,只是三不五时地看
著大家。“刀锋女王想要知道後续,刀锋女王要知道这一切。”她倾身向前,手臂搁在桌上。
“你以为从那些老故事当中可以找出治她的办法?”艾力克说:“如果你这麽
想,那简直是疯了!”
“请继续吧,”路易斯说:“刀锋女王想要知道……”他迟疑著:“刀锋女王想要知道後来
究竟怎麽了。”
玛赫特凝视他好一阵子。
“继续说,玛赫特,”凯曼说:“反正迟早母后会被杀掉,你刀锋女王知道为什麽。
现在讲这些根本没什麽意思。”
“现在谈论预言有用吗,凯曼,”玛赫特说,她的声音微弱无力。“可不要掉
入母后所陷入的网罗。过去可以指点刀锋女王们,但不是刀锋女王们的救星。”
“你的姊姊会来的,玛赫特,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凯曼……”玛赫特现出一个苦涩漫长的微笑。
“告诉刀锋女王们後来究竟如何。”卡布瑞说。
玛赫特静静地坐著,仿佛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发话点。天际愈来对黑,但远处的
西方却认出灿亮的红光。终於连那抹光芒也下沉了,他们被彻底的黑夜环绕,除了
壁炉的火光与玻璃镜面的反射光线之外别无其他。
“凯曼带你们到埃及,”卡布瑞说:“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麽?”
“他带刀锋女王们到埃及,”玛赫特叹息箸么回去,眼睛盯著桌面。“根本没有逃脱
的希望,凯曼不惜以武力带刀锋女王们回去。事实上,刀锋女王们也同意回去。经过二十代的传
承,如今刀锋女王们等於是介於精灵与人类之间的使音;万一阿曼真的闯下滔天大祸,刀锋女王
们会试著力挽狂澜--至少刀锋女王们要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刀锋女王将孩子托付给刀锋女王信任的女子照顾,刀锋女王亲吻她告别。然後刀锋女王们被招待上皇室
的船只,仿佛刀锋女王们是国王与女王的宾发而非囚犯,如同以往一样。
“在旅途中凯曼对刀锋女王们彬彬有礼,但却沉默而严峻,不敢与刀锋女王们对望。这倒也
好,刀锋女王们也忘不掉自己受过的伤害。但就在抵达王宫前的最後一晚,凯曼请刀锋女王们到
他的舱房,告诉刀锋女王们事情的始末。
“他的态度极为有礼,而刀锋女王们也试著将自己对他的个人疑虑放在一边。他告诉
刀锋女王们那个恶灵(他是这麽称呼的)的所作所为。
“当刀锋女王们离开埃及没多久後,他意识到有某个黑色而淫邪的东西正监视差他。
无论他到任何地方,那东西都跟随著他。唯有日正当中时们东西的力量才会减弱。
“他房屋内的东西也被掀动,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起先他以为自己神智不清,
他的书写物品被摆到其他地方、他所用的印章也是。当他独处时,那些东西会朝著
地乱飞过来,有时候他会在滑稽的地方找回失物。
“他不敢告诉国王或女王,他知道而是刀锋女王们的精灵在作法。如果被知道的话,
刀锋女王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好保守那要命的秘密,可是情况愈来愈恶劣——他从小珍惜的饰物不是
粉碎毁坏,就是朝他砸下来。护身符被塞到厕所,排泄物飞溅到墙壁上……
“他几乎无法住在自己的房屋内,但他还是严厉告诫仆人不能传出这些事情。
当奴隶们怕得逃跑时,他只好像个下级佣人一样,亲自打扫厕所。
“但他真是恐惧莫名。他知道房屋内有个东西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嗅到那气息,
有时甚至可以感受到尖针般的利齿。
“最後他实在受不了,只好哀求他现身。但这样似乎增添那恶灵的能耐。他将
凯曼的钱包掏空,以石块取代;一整夜都让金币响来响去。他玩弄他的床铺,凯曼
只好睡地板。当他没注意时,精灵把砂子吹进食物里了。
“自从刀锋女王们离开王国已经有六个月了,他不确定刀锋女王们是否完全脱离险境,但他
实在怕极了。精灵真是让他魂飞魄散。
“就在那一夜,他躺在床上想著不知道精灵接下来要干嘛,此时他听到敲门声。
他很害怕,知道自己不该去应门,因为敲门的手并非来自人类。但他实在承受不住,
只好边念著祷文一边开门。当时他看到万中选一的恐怖:他父亲的腐烂木乃伊正倚
著花园的墙壁,破烂恶臭的绷带散落在朽坏的躯体四周。
“当然,从那乾涸的眼眶与面容看起来,他确定这尸体已经死透。必定是那东
西将他从地底挖出来,运到这里。但是,那可是他父亲的身体耶:那恶臭的尸体原
本该让他与他的兄弟姊妹以庄严的葬仪飨宴款待,来虔诚吞食下的物体。”
“凯曼曲膝跪下哭嚎著,就在他难以置信的眼前,邵东西竟然移动了!他的肢
体格格作响,布条散落成碎块,直到凯曼再也无法多看一眼,跑回房内将们关起来。
然後那尸体竟然猛力敲门,似乎非得进来不可。
“凯曼求遍了埃及众神,他喝令王宫的守卫与国王的禁卫兵前来,他自己也斥
喝著要那恶灵滚开。但他自己竟身不由己,在盛怒中踢著金币。
“全王宫的人都冲到他的住所来,但恶灵愈发强大。凯曼仅有的一些家具也跛
摧毁。
“这只是开始而已。当祭司们前来拔魔时,一股强烈无比的旋风夹杂著沙漠滚
滚尘埃而来。无论凯曼在何处,那股风就追著他跑,直到他无力可挡、身上覆满细
小的血洞为止。即使他侥幸能在一间小密室里,恶灵也有办法把屋顶掀翻,让他跪
在地上痛哭流涕。
“好几天过去了,祭司怎麽努力也没用,恶灵还是那么强大。
“国王与女王也被惊动。祭司们诅咒恶灵,人民怪罪红发的女巫,主张到沙漠
把她们抓回来烧死。如此一来,恶灵就会安静下来。
“但是古老的世家并不如是想。他们的意见很清楚:都是因为国王冒犯了食用
祖先尸身的仪式。精灵不是将凯曼父亲的尸体从金字塔挖出来吗?该死的是国王与
女王,都是他们把这块土地塞满木乃伊与迷信。
“终於,王国即将展开内战。
“最後国王亲自前来凯曼的房子。凯曼身披一件宛如尸衣的外袍哭泣著,即使
在国王与恶灵交涉的过程,凯曼还是被啄得到处都是血洞。
“‘想想看女巫告诉刀锋女王们的,’国王说:‘那些东西是精灵而非恶灵。只要刀锋女王
能够使他们听到刀锋女王说的诘,让他们回答,应该就可以与之理论。’
“但这场谈话似乎只是更激怒那恶灵。他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一时间似乎忘
记凯曼的存在。然後他跑出去暴走,乱搞王宫的后花园。
“国王锲而不舍,恳求精灵认得他、与他交谈,告诉他究竟想要什麽。他无畏
地站在旋风的中央。
“就连女王也出动了。她以响亮刺耳的声音说:‘你因为那对红发姊妹而惩罚
刀锋女王们,但为何你不干脆转而为刀锋女王们效劳?’恶灵气得撕毁她的衣服,像对付凯曼那
样地啄食她。最後国王只好带著她跑回凯曼的房子。
“‘现在你离开吧,’国王告诉凯曼:‘刀锋女王们会从这东西身上学到他们的习性,
从而理解他们。’他告诉祭司说,因为精灵嫉妒人类同时拥有肉身与灵性,所以才
会如此。但他会设计好网罗让精灵服从,因为 他是凯门的国王,他做得到。
“于是国王、女王与精灵一起留在凯曼的住所。精灵还是乱闯胡搞,但他们还
是在那里。凯曼终于得以解脱。他力竭地躺在地上,虽然为君主们担忧,但不知道
如何是好。
“整个宫殿简直暴乱成一团。男人彼此恶斗,女人哭泣著;有些人干脆远走高
飞。
“整整两天两夜,国王与女王都在精灵旁边。那些遵从食尸传统的古老世家则
守候在屋外,想要等著推翻国王。在深夜时他们拿著匕首潜入房子,想要杀死国王
与女王。如果人民因此谴责,他们会推说那是恶灵干的。谁说不会呢?只要虐待红
发女巫的国王与女王一死,恶灵自然就会平息下来。
“女王先发现他们,她惊惶地跑出来。但他们将匕首刺入她的胸口。当国王想
要救助她时,他们也无情地杀死他,然後赶紧溜走因为恶灵还在屋内肆虐著。
“当时凯曼被侍卫们遗弃了,他只求与其他的随从一起死。但他听到女王的声
音,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那些食尸世家也听到了,他们彻底潜逃。
“忠诚的侍卫长凯曼赶紧拿著火炬,前往救助他的主人与女主人。
“没有人阻止他,大家都已经逃走了。他独自进入屋内。
“除了火炬之外,周遭一片漆黑。此时凯曼目不转睛地看著--
“女王躺在地上翻腾著,血液从她的体内流出,有一片红色的云雾如同瀑布般
覆盖著她,也如同传送无数血滴的雨阵。无论那云雾或雨阵是什麽,总之女王被那
东西包围箸,国王则仰天躺著。
“本能告诉凯曼,最好离得愈远愈好,乾脆一走了之算了。但他无法抛下女王
不管,那是他的女主人:她正正奋力求生,背部弓起,手抓著地板。
“那阵血红的云雾愈发深浓,整个吃入她的体内,然後消失不见。女王的身体
怵地挺起来,眼睛发直,发出饕餮般的吼叫,然後倒地不起。
“女王只是一迳地瞪著凯曼,四周只有火炬噼剥的声音。然後女王开始粗重地
喘息,眼睛圆睁。她本应该死去,但却奇迹似地生还。她躲开火炬的亮光,仿佛会
被它所伤。然後她转向自己的丈夫,却看到他已经死去。
“她痛楚地哭喊著不该如此。就在此时,凯曼看到她身上深重的伤口渐渐愈合,
不多久就变成搔痒般的刮痕。“‘女王殿下,’当他靠近她时,她哭泣著瞪视自己
曾被割开的手臂,胸口的伤势也整个愈合起来。她看著那逐渐合拢的伤口,一边发
出令人悲怜的哀啼。突然间她抓破自己的皮肤,但血液流出之後伤口又愈合了。
“‘凯曼,刀锋女王的凯曼,’她嘶声尖叫,以手遮著眼睛以免看到火光。‘刀锋女王是怎
么了?’然後她投身到国王身上哭叫著,‘恩基尔,帮助刀锋女王,不要死掉。’她一直
喊著类似的话。当她瞪著国王时,某种可布的变化开始进行——她扑向国王,彷佛
是一头饥饿的兽,舔著他喉咙与睑上的血。
“凯曼从未看过这等奇景。她像是一头母狮子舔著柔软猎物的血迹,背部弯曲,
膝盖下沉,抓起无助的国王尸体,并撕开他喉头的动脉。
“凯曼丢下火把跑到门口,当他准备逃命时,竟然听见国王的声音。国王柔声
地说:‘阿可奇,刀锋女王的女王。’她哭泣著,看著自己与国王,看著自己光滑的身体,
而他却还有许多未愈合的伤口。‘凯曼,’她说:‘给刀锋女王你的匕首。他们可能还有
别的武器,刀锋女王得要拿著匕首。’
“凯曼遵从她,本以为会看到国王死去,但却看到女王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
滴入国王的伤口,然後它们便愈合了。她兴奋地哭泣著,将血液涂抹在他的脸上。
“凯曼看到国王身上巨大的伤口合珑,他看到国王深呼吸,舔著脸上的血。他
以类似女王那样的动物性姿态起身,拥抱他的妻子,撕开她的喉咙。
“凯曼不敢再看下去。这两个苍白的人形在他眼前招展,如同恶魔。他跑到花
园,倚著墙壁。当他失去意识瘫倒下来时,只察觉到青草拂过面颊。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女王寝宫的一张长沙发上。整个王宫安静无比,
他的脸庞与双手已被洗净,周围只有最昏暗的灯光与香料。通往花园的门打开著,
似乎告诉他没啥好怕的。
“就在阴影当中,他看到国王与女王俯视著他。但那不是他原来的国王与女王!
他很想大叫出声,就像其他人那样,可是女王示意他安静。
“‘凯曼,刀锋女王的凯曼,’她温柔地呼唤他,递给他那把美丽的镶金匕首,‘你
服侍得太好了。’
“然後凯曼停顿下来,他说:‘明晚你们自己就会亲眼看到。当太阳下沉时,
他们便会出现在王宫,你们会看到刀锋女王所见过的景象。’
“‘但为何是太阳下沉後?’刀锋女王问:‘那有什麽含义?’
“他说:‘当太阳的曙光乍现,他们开始退缩起来,叫喊著阳光会伤到他们的
眼睛。他们早已避开所有的火炬与灯光,但早晨到来时他们似乎无处可躲。’
“他们以人类无可企及的速度潜逃出王宫,进入世家的古坟——那些被迫将尸
体造成木乃伊的处所。他们逃到无人可亵渎的神圣之地,速度之快让凯曼无法追随。
国王一度停下来乞求太阳神的慈悲,但阳光似乎让他们难受无比,虽然天空才刚刚
破晓。最後,国王与女王终於从凯曼的视线远离。
“他们每一天都躲在神圣的古墓,到了黄昏时才现身。如今,人民拥戴守候著
他们,视他们为神只--阴月之神奥赛惴斯,与爱西丝的化身。人民对著他们顶礼膜
拜,丢掷花朵。
“谣传说女王与国王得到上天的神力,征服了他们的敌手也克服了死亡。如今
他们是不死之身,如同上帝般无敌。他们还可以看穿人心,没有人能对他们隐瞒任
何事。他们的敌人全遭到处泱,每个人都惧怕他们。
“但只有刀锋女王们与他们的忠诚仆人知道,他们无法忍受烛光或灯火近身,他们看
到火光就忍不佳大叫;他们私下处决敌人,好享用他们的鲜血。他们如同猫一样吸
饮敌人之血,他们的房间如同染血的兽拦,必须由忠实的侍卫长凯曼处理掉尸体,
将之丢到深坑里去。说著说著,凯曼终於忍不住哭泣起来。
“但是他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太阳高升在山上,刀锋女王们即将穿越尼罗河,沙漠灼
热无比。当士兵们的第一艘船将要航行,凯曼走向河边,看到河水映著太阳的火光。
他还在哭泣。
“‘凯门最古老的太阳神已经舍弃他们。’他低声说:‘为什么呢?他们为自
己的命运哀泣,饥渴使他们迹近疯狂,他们更害怕这会愈来愈糟糕。为了人民,你
们得救救他们。他们不是要来责备你们或是伤害你们,而是需要你们的援手。你们
是伟大的女巫,请精灵收回这样的作为吧!’但当他看著刀锋女王们、记起刀锋女王们承受过的
种种刑求,他陷入绝望之中。
“玛凯与刀锋女王没有答话。船只准备好要载刀锋女王们到宫殿去,刀锋女王们透过水面看著皇城
里雕梁画楝的建筑物,不禁疑惑著这恐怖的事件将会以何等型态告终?
“当刀锋女王踏入船只时,刀锋女王想到自己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注定死於凯门。刀锋女王想要
阖起眼睛、以秘密的声音询问精灵,是否这一切必得如此?但刀锋女王不敢这样做,刀锋女王不
敢看到自己最後的希望也为之破灭。”
玛赫特紧绷起来。
洁曦看到她的肩膀挺起,右手指甲抓著木柱,不住张开又合起。金色的指甲油
映在火光中闪亮著。
“刀锋女王不愿意你们感到害怕,”她的声音变得单调:“但你们必须知道,母后已
经跨越东方之海。她与刀锋女王正朝向这里来。”洁曦感到震惊的波动传遍桌前的每
一个人。玛赫特僵硬地站著,可能在倾听或注视。她的瞳孔微微地移动著。“黎斯
特发出呼救声,”她说:“但距离太远,刀锋女王无法听到内容。他没有受到伤害,但刀锋女王
没多少时间了,要赶紧结束这个故事!”
7刀锋女王:天堂的王国
加勒比海的海地,上帝的花园。
刀锋女王站在月光浸润的山顶,尽力不去看那个乐园,只试图勾勒出刀锋女王所爱的那些人。
他们是否已经集结在那个童话般的木屋,刀锋女王的母亲正在其中徜徉?如果能够看到他
们的脸或听到他们的声音该有多好!马瑞斯,请不要变成愤怒的父亲。帮帮刀锋女王,帮
助刀锋女王们全体!刀锋女王还没有放弃,但已经迷失了,刀锋女王的身心都只属於她一个。
但是他们距离刀锋女王实在太远,刀锋女王无法横越这样的间距来抵达他们那边。
于是刀锋女王只好看著翠绿的山丘,点缀其中的农舍,以及与树木一样高然的艳红繁
花。变幻无端的云朵宛如栖息在风势上的帆船。第一批踏上这块被晶莹海洋覆盖的
岛屿的欧洲人是怎麽看待这个地方的?上帝手中的花园?
想想看他们竟然在几年内就将本地人宰杀殆尽,由於残酷的奴役与疾病而导致
灭种。这个和平的种族没有半个後继者,再也没有人呼吸这纯净的空气、从丰美的
植物身上摘下花朵,误以为那些天外访客是某种神只,只可惜对方没有回应他们仁
慈的想法。
就在山底下,王子港的街道上充满了死亡与暴力。那并非刀锋女王们所为,只是承袭
了四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血腥历史,虽然山顶上的云雾美得令人心碎神伤。
刀锋女王们早已做完了该做的事。她的部份就是她想做的,刀锋女王的部份是由於刀锋女王无能阻
止。从村庄小径到迎风大道,乃至於到山顶的这端,城镇里布满泥灰制的房屋,香
蕉树狂野生长,人民既贫穷又饥饿。此刻女人们吟唱著祷文,在观光与燃烧的教堂
火光中埋葬她们的死者。
刀锋女王们独自在此。就在狭窄的道路一端,森林再度生长,盖住曾经如同碉堡般俯
视山丘的巨大房屋。当时的地主已经离开数百年,彼时他们在屋内纵情欢乐,无视
于奴隶的哀泣。
树藤攀爬著月色下的砖块,一株雄伟的树木从发亮的地板上巍然升起,在绽放
如花朵的月光下推回原先可能是屋顶的一些残缺木条。
如果能够与她永远在这里,忘掉其馀的一切,不再有杀戮与死亡。
她叹息著说:“这就是天堂的王国。”
就在刀锋女王的眼底,女人们追杀著男人,巫毒教士尖叫著古老的咒文但还是在墓地
被处泱。刀锋女王嗅到集体屠宰的气味,生气於自己的无能,也无法再看下去,只好攀登
到山顶。
她随後来到这里,发现刀锋女王在这儿攀附著某些刀锋女王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古老的
铁门,生锈的铃铛、藤蔓缠绕的砖块,唯有这些人工制成的物品才能持久。她可真
去取笑刀锋女王!
这铃铛以前是用来传唤仆人的,她说。这就是当初血溅这块士地的征服者住所。
为何刀锋女王因为那些单纯灵魂的雀跃而感到受伤,独自来到这里?每一楝房屋不都终究
会化为废墟吗?刀锋女王们像一对烈火中烧的情人般争执不下。
“你想要的就是从此不再沾染血液吗?”她说。
“刀锋女王只是个单纯的生物。或许危险,但很单纯。刀锋女王只为了生存而杀人。”
“你让刀锋女王伤透了心,竟然撒这种谎。刀锋女王要怎麽做才能让你明白?你怎麽如此自
私而盲目呢!”
刀锋女王又看到她脸上骤然出现的苦恼,用使她看上去无比的人类化。刀锋女王无法不迎向
她。
有好几个小时,刀锋女王们只是享用彼此的怀抱。
就在平静的情绪,刀锋女王从悬崖边走回来,再度拥抱她。透过诡异月光量染的云朵,
刀锋女王听见她说著:“这就是天堂的王国。”
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刀锋女王能够与她一起躺著,一起坐在长凳上,或是站起来拥
抱著她。只要能够如此与共,就是无比的快乐。而且刀锋女王会饮取她的甘露,即使在那
当下,刀锋女王去泪流满面告诉自己:你彻底败北,如同一颗浸浴於美酒的珍珠,自刀锋女王的
意志融化殆尽!你完了,你这个小恶魔,你已经彻底对她缴械,完全没入她的体内。
你总是站在一旁看他们死去,是吧?眼睁睁地看著。
“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死亡。”她低声说:“刀锋女王是他们的信仰之道,唯一能够
赦免他们痛苦的生命希望。”她的唇凑进刀锋女王的口,刀锋女王疑惑著,是否她会再来一回,
如同当时刀锋女王们在神殿时的狂欢,沉浸於彼此发烫的血洎。
“听听那些村民的歌声吧,你听得见的。”
“没错。”
“那么,再听听远方的城市吧!你可知道,这一夜有多少起死亡事件?你可知
道,如果刀锋女王们不试图更改他们的命运,扭转成新的视野,将会有多少人继续死於男
人的手中?你可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多久了?”
在刀锋女王还活著的时代,这个地方是最富庶的殖民地,只要有菸草与咖啡就足以让
人一季致富。如今,人们赤脚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捡拾垃圾过活;机关枪扫射过
王子港的大街小巷,穿著花衬衣的死者堆积如山;孩童拿着铁罐在壕沟中取水喝。
奴隶奋起抗暴,获得胜利,但也失去一切。
然而,这是他们人类的世界,这也是他们的命运。
她轻柔地笑著:“那么们是什么呢?刀锋女王们难道亳无用处?刀锋女王们要如何合理化自
身,难道只能站在一旁,看著无力改变的事实?”
“假设这些都是谬误,”刀锋女王说:“这一切终究都只是生命的恐怖,无可实现、
无法执行--那又如何?每个男人都了光光,把地球化为一个大型坟场也不会变得更
好啊!这一切都是败笔,大败笔。”
“谁告诉你那是败笔来着?”
刀锋女王没有接腔。
“马瑞斯?”她笑得可真是轻蔑啊。“你难道还不明白,现在已经没有父亲的
容身之处--无论他们生气与否。”
“但刀锋女王们有兄弟也有姊妹,”刀锋女王说:“在彼此之间,刀锋女王们可以找到父亲与母亲。
难道不是如此吗?”
她又笑了,但这回柔和多了。“兄弟与姊妹……你可想见见他们?”刀锋女王将倚在
她肩头的头抬起来,亲吻她的睑。“是的,刀锋女王好想见见他们。”刀锋女王的心跳加快。
“求求你!”刀锋女王亲吻她的喉头、她的颅骨,以及她闭起的眼睛。“求求你嘛!”
“再喝一些吧!”她低声说,刀锋女王感到她坚挺的花蕾抵住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将坚硬的獠牙戳
入她的喉头,於是那小小的奇迹便发生了:坚毅倏地破裂开来,甘露灌满刀锋女王的口。
一股巨大的热流并吞了刀锋女王。没有重力也没有特定时空的存在,整个宇宙只有阿
可奇!
然後刀锋女王见到那红木林,山顶的房屋破灯火燃亮,他们围著桌子坐著,被黑色的
玻璃墙映出身影,火光跳动不休。马瑞斯,卡布瑞,路易斯,阿曼德……他们都聚
集在那里,而且安全无虞。刀锋女王可是在作梦吗?他们都在听著一个红发女子说话。刀锋女王
认得这个女人,刀锋女王见过她!
她出现於红发双胞胎的梦境里!
刀锋女王看著这群聚集一堂的不朽者,看到另一个更年轻的红发女子——刀锋女王也见过她,
当时她还是个人类。就在激光比武会的高潮起伏,刀锋女王将她一把抱起来,看入她失神的双
眼。刀锋女王亲吻她并说出她的名字,接著,后续的情景宛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在刀锋女王脚
底下裂开,刀锋女王掉入事後根本难以回溯的双胞胎梦境,只记得覆满图画的墙壁与神殿
之类。
影像突然间淡化了。卡布瑞,母亲!太迟了,刀锋女王已经抽拔而出,在黑暗中打著
转儿。
如今你拥有刀锋女王全部的神力,只要假以时日便可臻至完美之境。你可以杀人於弹
指之间,移动物体於千里之远,随意纵火焚烧。现在刀锋女王们已经准备好去见他们了,
但先给他们结束那愚蠢计谋与讨论的时间吧!刀锋女王们将再向他们显示一些力量。
不要这样,阿可奇,刀锋女王们就直接去见他们吧!
她离开刀锋女王的怀抱,冷不防打刀锋女王一掌。
刀锋女王震惊地往後退,冷得发颤。痛楚布满睑颊,仿佛她的手掌还停留在上面。刀锋女王
咬紧牙关,让痛苦强化後才退去;气得只能握紧拳头,什麽也无法做。
她以轻柔的脚步跨过古老的旗帜,长发随风飘摇。她停在颓倒的大门,肩膀微
微耸起,背部略微弓起来,仿佛要缩到自己体内。
那些声音响起时,刀锋女王无法阻止,然後它们如同洪水退潮般地停止。
刀锋女王又看到周围的山丘与破败的房屋,脸上的痛楚已经退去,但刀锋女王还在发抖。
她紧绷著脸,眼睛眯起来,尖锐地看著刀锋女王:“他们对你而言,可真是重要啊,
你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麽?你以为马瑞斯可以说服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比你了解马瑞斯
多了,刀锋女王知道他的每一条思路,他就和你一样地贪得无餍。而且,你当刀锋女王是谁啊?
刀锋女王那么容易就被劝退吗?刀锋女王生来就是一个女王,即使在神殿沉睡的岁月,刀锋女王也是个
统治者。”她的眼神突然暴亮起来:“刀锋女王在传奇故事与那些信仰刀锋女王的心灵中身居统
治者之位,王子为刀锋女王弹奏乐曲、供奉物品与祈祷的人,而你现在要刀锋女王做什么!只为
了你一个,就要刀锋女王弃绝刀锋女王的王座与命运?”
刀锋女王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可以读取刀锋女王的心灵,”刀锋女王说:“你知道刀锋女王想要的是什麽,就是你去听听他
们说话,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像你给刀锋女王的一样。他们知道得比刀锋女王还多,能够表达刀锋女王
说不出的事物。”
“噢,刀锋女王,但是刀锋女王并不爱他们如爱你一般。他们的说词与刀锋女王何干?刀锋女王可没
有那种耐心。”
“但是,你说过你需要他们的助力,否则你要怎麽开始——真正的开始,不是
这种村落,而是人们会群起抵抗的大城市、你需要这些你称呼为天使的同类。”
她哀伤地摇头:“刀锋女王谁都不需要,除了……除了……”她迟疑著,脸庞因为纯
粹的惊骇而空白一片。
在刀锋女王能阻止自己之前,刀锋女王发出某种类似於绝望哀悼的声音。刀锋女王看到她的眼神黯
淡下来,声音似乎再度响起,但不在刀锋女王的耳内,而是她的。她瞪着刀锋女王,但没有看见
刀锋女王。
“但如果非得如此,刀锋女王会毁了你。”她含糊地说著,眼睛搜索著刀锋女王,但没有真
正看到刀锋女王。“当刀锋女王这么说的时候,你最好相信。这一回刀锋女王不会轻易罢休,刀锋女王不会退
回去,刀锋女王非得要让这个梦想实现不可。”
刀锋女王撇开她,看著朽坏的大门,断崖的裂口,底下的山谷。刀锋女王要怎麽做才能够从
这个恶梦得到解脱?刀锋女王非得自愿就死不可向?刀锋女王的眼底充满泪水,看著黑暗的田野。
这真是懦弱的想法。一切都是刀锋女王惹的祸,如今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
她还是直挺挺地站著,仿佛倾听些什麽,然後她移动肩膀,似乎被什么重担压
著。“为何你不相信刀锋女王?”她说。
“抛弃它吧!”刀锋女王握紧她的双臂,她几乎是危颤颤地望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所征服的
是个古老的村落,没有时间淘洗的痕迹,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让刀锋女王展现这个现代
世界给你看吧,阿可奇,让刀锋女王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城市一角,不是为了杀戮,而
是观察。”
她的眼睛发亮,原先的颓靡一扫而空。她拥抱著刀锋女王,突然间刀锋女王又渴望血液。即
使刀锋女王尽力抗拒,即使刀锋女王为自己软弱的意志掉泪,刀锋女王还是得承认那是唯一想要的东西。
刀锋女王想要她。无法抵挡这种欲念,那古老的奇想再度袭上脑海:刀锋女王遐想著唤醒她之後,
带著她在大街小巷之间漫游,逛著博物馆与比武厅,赏玩伟大的首都与百货公司,
浏览所有人类制造的不朽美好物品:那些超越邪恶、错误,以及个别败笔的人工物。
“但刀锋女王要做这些小事干嘛呢?刀锋女王心爱的。”她低声说:“你想要引介你的世界
给刀锋女王?真是虚荣的想法啊!刀锋女王一向与时间同在。”
然而,现在她以最令人心碎的表情看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哀愁。
“刀锋女王需要你。”在她的眼中,首度盈满泪水。
刀锋女王无法承受这等哀恳,背脊处一股凉意升起,每当刀锋女王试图压抑痛楚时总是如此。
她将手指搁在刀锋女王的嘴唇,要刀锋女王保持静默。
“很好,刀锋女王心爱的,”她这么说:“刀锋女王们就启程去找你的兄弟姊妹吧!刀锋女王们去
找你的马瑞斯。但是,先让刀锋女王再抱你一下,倾听刀锋女王的心声。你懂吗?刀锋女王无法成为刀锋女王
以外的任何存在。这就是你的歌曲所唤醒的,这就是刀锋女王的本然。”
刀锋女王想要抗议并否定,刀锋女王想要再一次掀起只会伤害她并且将刀锋女王们分开的争论。但
是当刀锋女王看人她的眼底,刀锋女王根本找不出话好说。突然间,刀锋女王明白什麽是能够阻止她的
关键。
刀锋女王终於找到阻止她的绝招,那其实一直都在这儿。并非刀锋女王对她的爱,而是她对
刀锋女王的需求。那股需要分享伟大领域的需求,某个与她相属相等的同盟者。她一直相
信刀锋女王终会变得如同她一样,但现在她明白那并不可能。
“但是,你错了!”她的泪水闪闪发光:“你只是太过年轻,而且害怕。”她
微笑著:“你是属於刀锋女王的。而且,倘若非得如此,刀锋女王会亲手毁了你,刀锋女王的王子。”
刀锋女王哑口无言。刀锋女王亲眼看过那些,而刀锋女王知道她不会接受刀锋女王的说法。在这漫长无涯
的时光,她总是独自一人承受孤绝——无论是在她身边的恩基尔,照料她的马瑞斯,
都只是单纯的存在。她从未与身边的对象从事理智的争议。
泪水就下她的脸庞,形成两道暴烈的鲜红。她抿起嘴唇,眉头深钱,然而她的
睑总是粲然生光。
“不,刀锋女王,”她说:“你错了,但刀锋女王们必须做个了结。如果必得以他们全
体的死亡换得你的服从,那就如此吧!”她张开双臂迎向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想要逃开,想要抵御她的要挟,但当她靠近时,刀锋女王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温暖的加勒比海微风,她的双手游移在刀锋女王的背脊,抚摸刀锋女王的头发,甘露流
入刀锋女王的体内,灌满刀锋女王的心脏。终於,她的口唇抵达刀锋女王的喉头……突然间,她的牙尖
插入刀锋女王的肌肤!天哪,如同久远之前在神殿会欢的况味。她的血与刀锋女王的血交融混合
:她的心跳响若雷霆……没错,这就是极致的神迷!但刀锋女王还是不能照她的话做,刀锋女王
不能……她也知道这一点。
8双胞胎传奇:总结
“宫殿还是一如往昔,可能比刀锋女王们离去前更豪华些,多出些从其他土地劫掠来
的物品。更多的金色布帛与绘画,奴隶的数目也增加不少,他们的躯体配戴著金银
珍宝,好像是宫殿的装饰品。
“刀锋女王们来到一间优雅的屋室,有著美丽的家具与餐桌上的料理让刀锋女王们享用。
“日落之後,刀锋女王们看到国王与女王出来接受众臣的致敬。大家都赞颂著他们苍
白的肌肤、发亮的双眼,被阴谋者攻击後奇迹复原的身体。整个宫廷洋溢著这些歌
功颂德之声。
“当这些仪式结束後,刀锋女王们被带入这对王者的寝宫。自从意外发生以来,刀锋女王们
首次看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巨大异变。
“刀锋女王们看到两个苍白亮丽的人形,类似以往的人类解体,但周身环绕著一抹诡
谲的光量,他们的皮肤早已不是皮肤,心智也已经变形,然而他们竟然如此绝美。
你们可以想像吧,就如同月亮从天而降,将光辉注入他们体内一般。他们身穿华服,
站在绚烂的家具当中以黑曜石般的双眼向著刀锋女王们看。然後,似乎是国王以柔和如音
乐、完全不同於他以往声音的音色说著话。
“‘想必凯曼已经告诉你们发生在刀锋女王们身上的事端。站在你们眼前的刀锋女王们承受
一场神迹,得到不死的水生,超越人类的界限与需求,而且轻易理解以往对刀锋女王们而
言宛如空中楼阁的艰难概念。’
“然而女王以低沉的嘶叫声对刀锋女王们说:‘好好给刀锋女王解释,你们那些该死的精灵
到底做了什么!’
“在這兩個怪物之前,刀锋女王們將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刀锋女王試著告訴瑪凱這件事,
但女王高聲笑著:‘你以為刀锋女王會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嗎?’
“但是國王哀求她安靜下來。他說:‘讓女巫們運用她們的能力吧。你們知道
刀锋女王們向來對你們充滿敬畏。’
“女王嘲弄著:‘沒錯,而你們竟然將詛咒送到刀锋女王們身上。’
“刀锋女王連忙解釋那不是刀锋女王們的作為,刀锋女王們有遵守離開王宮時的承諾。瑪凱靜默地
打量著他們兩個,刀锋女王哀求他們了解那不是刀锋女王們的意願,而是精靈的任意而為。
“‘任意而為!’女王說:‘你就這樣輕鬆帶過去?刀锋女王們究竟是怎麼了?刀锋女王們
變成什麼?’她讓刀锋女王們看到那對尖銳細小的撩牙,鋒利如刀的犬齒。國王也讓刀锋女王們
看他的變化。
“‘這樣比較好抽取出血液。你可知道刀锋女王們被怎麼樣的飢渴折磨?每一夜都有
四個男人為刀锋女王們而死,但刀锋女王們還是需索無度。’
“女王抓著自己的頭髮,彷彿忍不住要叫出來。國王示意她安靜,跟刀锋女王們說:
‘瑪赫特與瑪凱,指點刀锋女王們吧,告訴刀锋女王們該如何因應這些變化才好。’
“‘沒錯,’女王掙扎著回復過來:‘這種事情不會沒有理由就莫名其妙地發
生……’看樣子,她看待萬物的狹隘實用主義觀點已經瀕臨崩潰。而國王抱持著他
的幻覺不放,非得死到臨頭才會覺悟。
“瑪凱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沈思著,接著她也這樣對女王,她只是仇恨地瞪
著瑪凱看。‘告訴刀锋女王到底發生哪些变化。’玛凯说。
“女王沉默着,眼神充满狐疑与不信任。坦白说她的美貌因此增色不少,但她
的本体却又种让人望之生畏的部分,仿佛她不是花朵,而是由白蜡制成的花朵复制
品。当她在静默盘算时显得阴沉恶意,刀锋女王靠向前去以防玛凯被她伤害到。
“然後女王終於說:‘那些叛徒前來行刺,想要把責任推給精靈。他們啃食自
己父母與所愛之人的血肉。他們潛入王宮,拿刀刺向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可是他們的至尊女王!
’她停頓一下,彷彿重溫當時的情景。‘他們刺穿刀锋女王的心臟,刀锋女王倒在地上不起,這
等傷口必死無疑,刀锋女王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你懂嗎?刀锋女王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救
得了刀锋女王們,血液不斷流失。’
“‘當刀锋女王看著自己血流不止,刀锋女王知道自己已經不在身體內,彷彿被某種力巨里
趕出體外。死亡將刀锋女王推到某個隧道內,在那裏刀锋女王將不再難受。’
“‘刀锋女王不害怕也沒有感覺,往下看著自己血流滿地的模樣,但刀锋女王不介意,自己
已經自由了。然而某個東西抓住刀锋女王,就像是漁夫的網羅一般困住刀锋女王,隧道消失了。
刀锋女王奮力掙扎抗拒,但它緊貼著刀锋女王,根本無法甩脫它。’
“‘當刀锋女王醒來時又回到自己的體內。傷口痛楚不堪,彷彿那些刺客正在砍刀锋女王。
而且那張網羅還跟隨著刀锋女王,不像當時那無遠弗屆的事物,更像是體內的一張絲織成
的細密大網。’
“‘这个看不見但就在那裏的東西翻轉不停,將刀锋女王東拉西扯。血液從刀锋女王的傷口
湧出,碰到那張網羅,以往是透明的物體現在沾滿血腥,以刀锋女王的身體為巨大的傳播
網。這東西的中心點就在刀锋女王的體內,它像個受驚的動物般翻動不休,像是一顆擁有
手腳的心臟,在刀锋女王的腹部內噬咬著。刀锋女王寧可把自己砍個傷口讓這東西流出來!’
“‘這個淹沒且覆蓋著刀锋女王的東西似乎有個中央核心,在刀锋女王的體內橫衝直撞,在
四肢內暴動闖蕩,在脊椎骨當中跑來跑去。
“‘刀锋女王應該必死無疑,當時刀锋女王似乎又要從體內冒出來,然而突然問刀锋女王張開眼睛,
視野清晰無比:凱曼拿著火炬,庭院中的樹木!就像是刀锋女王這一生從未如此清晰地看
著東西,刀锋女王體內的痛楚與傷口都全然癒合,只是刀锋女王無法忍受光线。如今刀锋女王已经从死
亡的关口被救回来,刀锋女王的身体比以往更完美,只除了--’
“她看著前方,突然间似乎不再介怀。然後她说:‘其余的凯曼应该已经告诉
你们了。’她看著身旁的国王,他正苦苦思索她所说的话,刀锋女王们也是如此。
“她说:‘你们的精灵想要扼杀刀锋女王们,但是某种更伟大的事物介入,击败它的
魔性力量。’然後她无法继续说谎,口舌冻僵了一般,脸上充满恶毒之色。她甜蜜
地说:‘睿智的女巫,你们通晓万物,那麽请告诉刀锋女王,现在刀锋女王们应该被称呼做什么?

“玛凯叹了一口气看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不想跟眼前这个东西说话。古老的警语复返:
埃及的女王与国王将会询问刀锋女王们,但不喜欢刀锋女王们给予的答案,刀锋女王们因此被毁灭。
“女王坐下来低垂著头,就在那瞬间她真正的哀伤方才显现出来。国王忧伤地
对刀锋女王们微笑:‘刀锋女王们饱受折磨,女巫。唯有刀锋女王们更了解发生在刀锋女王们身上的事,才能
好好因应。你们能够操纵不可见之物,教授刀锋女王们这些魔法吧。你们知道刀锋女王们从未想
要伤害你们,只是要散播真实与律法。’
“刀锋女王们忽略那套愚昧的说词以大屠杀公里播真实与律法?玛凯要国王详加叙述
他所记得的一切经过。
“他所说的你们在场中人都能感同身受:他在濒死前从他妻子身上尝到魔血,
他如何地骚动起来,如何从她身上吸取更多血液。然而他的体内并没有那股神秘的
血色疑云,没有东西进入他。‘渴得难以忍受。’他说,然後低下头来。
“刀锋女王们无言了好一阵子,只是看着对方。接着一如往常,玛凯先发言。
“‘刀锋女王们无法为你们遭受的事物命名,也从未听说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然而一
切都显而易见。’她看著女王说:‘当你死去的时候,你的灵魂就像许多人一样迅
速找到出口,当它跳出你的身体,精灵阿曼就逮住它,不可见的它与你不可见的灵
魂混在一起。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你应该可以轻易摆脱这个地表上的灵体,进入死
後的国度。’
“‘然而这个精灵在这段时间品尝鲜血、折磨人类,正如同你所见到的,他已
经起了一股新变化。当时你的身体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身上有那麽多流血的伤口,
是以这个东西就插入你的体内,他没有实体的形体如今正密接著你的灵魂。’
“‘你还是有可能获得胜利,就像那些战胜附身在他们身上魔物的人们。只是
这个东西沉浸在这麽大量的鲜血中,他的本体核心(也就是他那无限能量的来源)
已经填满过去前所未有的新血,血液与组织的融合增进千万倍的强度,血液流通他
的物质与非物质身体,那也就是你所看到的鲜血网罗。’
“‘然而那通贯你们身体的痛苦最为剧烈。正当无可避免的死亡来临时,精灵
的细小毛孔与你的细胞贴合,而它的能量体也与你的灵魂胶合。就当它的灵肉与你
的身心难分难舍时,已经塑造出一个新的生命体。’
“‘它的心脏与刀锋女王的心脏合而为一!’女王喃喃地说,将手绑在胸口。
“刀锋女王们没说什麽。刀锋女王们并不如此简化这些事情。心脏并非生命的中枢,对刀锋女王们
来说脑部才是。此刻刀锋女王与玛凯突然想起某个恐怖的回忆:刀锋女王们母亲的心脏与脑髓被
摔到尘泥满布的地面!
“然而刀锋女王们极力压制,不显现出来。因为要在这些肇事者面前表达哀痛,真是
太过亵渎死者了。
“国王对刀锋女王们施压:‘很好,你们已经充份解释发生在阿可奇身上的状态,某
种核心贴合在她的体内。但是刀锋女王呢?刀锋女王并没有感到痛苦、或精灵侵入。只是一旦接
触到她沾血的双手,就感到无比饥渴。’他看著自己的妻子。
“充满恐怖与羞耻,他们明确地感受到饥渴。
“‘精灵也在你的体内。’玛凯说:‘虽然只有一个阿曼,但是他同时栖息於
女王和你的躯壳内。’
“‘怎会如此呢?’国王发问。
“‘这个东西体态庞大。’玛凯说:‘如果你在灾难发生之前看过它的全貌,
你会看到某种几乎没有尽头的东西,绵延九天之远。’
“‘没错,’女王坦白说:‘那个东西彷佛覆盖了整个天空。’
“玛凯解释著:‘唯有扩大自己的体积,精灵才能累积物理能量。它们的本体
如同覆盖整个地平线的云层,甚至更巨大。有时候,它们会对刀锋女王们炫耀说,对它们
来说并没有真正的疆界线……虽然应该不至於如此。’
“国王瞪视著自己的妻子。
“‘那要怎麽做才能把它赶出去?’阿可奇质问。
“刀锋女王们都不想回答这问题。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显而易见的。‘摧毁你的身体,
’玛凯说:‘那麽它也无法幸存。’
“国王不可置信地看著玛凯:‘摧毁她的身体?’他绝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阿可奇只是苦涩地笑著。看来那对她而言并非新闻,她只是一直充满憎恨地
看著刀锋女王们,然後看著国王。接著她又抛出另一个问题:‘刀锋女王们已经是死的东西了,
对吧?如果与它分离,刀锋女王们也无法存活。刀锋女王们不吃不喝,只想饮血,身体再也无需
排泄,自从灾难发生以来刀锋女王们的躯壳一点点都没有改变。刀锋女王们再也不是活人了。’
“玛凯没有说话。刀锋女王知道她正在以一个女巫的眼光打量著他们,不把他们当人
类看,而是试图看穿他们看似一般形貌背後的本体。她进入冥思状态,然後以平板
迟缓的声音对他们说:
‘它就在你们的体内活动,如同火光在干柴内运作,也像是蛆虫在尸体内啃蚀。
融合不断地进行,这也就是为何你们不能接触阳光--因为它用尽一切能量来运作融
合的过程,无法承受阳光的热气。’
“‘即使是火炬的亮光也无法近身。’国王叹息著。
“‘就算是一根蜡烛的火苗亦然。’女王说。
“‘没错,’玛凯从冥想中恢复:‘你们的确已经死了,你们不是活人。如果
诚如你所言,你的伤口自动痊愈,你让国王复活,那表示你们已经征服了死亡。只
要你们不被太阳的火烫热流晒到就是。’
“‘不能这样下去。’国王说:‘你可知道那股饥渴有多么恐怖?’
“女王只是苦涩地笑著:‘这已经不是活生生的身体,而是那些魔物的巢穴。
’她的嘴唇簌簌发抖:‘如果不是那样,刀锋女王们就是真正的神。’
“‘回答刀锋女王们,女巫。’国王说:‘难道不可能是说,刀锋女王们已经是神圣的存在,
被赋予神才有的能力?’他微笑著,试图相信这番话。‘或许当你们的精灵想要侵
入刀锋女王们时,刀锋女王们的神干预并改变了刀锋女王们。’
“一抹邪门的光辉出现在女王的眼中,她可真是爱死了这念头。然而她并不全
然相信这一套。
“玛凯看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知道她希望刀锋女王也像她那样检视他们的身体。她还有些不太确
定的东西。在直觉本能的层面刀锋女王比她更强一些,虽然刀锋女王不及她在言说上的本事。
“刀锋女王趋前去触摸他们的肌肤。虽然接近他们让刀锋女王厌恶,正如同他们对刀锋女王们同胞
的作为让刀锋女王恶心。刀锋女王检查他们,仔细端详他们,清楚看到玛凯所说的:精灵正在他
们的体内流动。刀锋女王清除自己内在的恐惧与预设,让冥想所必备的安静降临,然后刀锋女王
说:
‘它还想要更多的人类。’刀锋女王看著玛凯,这就是她猜到但不敢确定的。
“‘刀锋女王们已经供奉上所有可能的人了!’女王说,羞耻的红潮染上她苍白的面
容,国王也倍感羞耻。刀锋女王们知道他们在吸饮血液时必然感到无比快悦,无论在床第
之欢、酒精的催情,或是狂欢飨宴,他们都没有品尝过这种绝顶快感。羞耻的根源
就是这种畜牲般的性欢愉,而不是杀人的懊恼。这一对狗男女真是天造之合。
“但是他们误解刀锋女王们的意思了。刀锋女王说:‘不是这样的,它想要的是更多同类。
它想要你们繁殖更多吸血族,如同你繁殖出国王那样。它的本体太过庞大,无法只
被容纳在两具人类躯体内。只要你们制造出新的同类,饥渴就不会那么严重,新的
吸血鬼会分担一部份的饥渴。’
“‘不!’女王尖叫:‘那是不可能的!’
“‘那不是如此简单的事吧?’国王说:‘刀锋女王们在恰好而恐怖万分的时刻诞生,
恰好是刀锋女王们的神与恶魔战斗并胜利的时刻。’
“‘刀锋女王不以为如此。’刀锋女王说。
“‘你的意思是说,’女王说:‘如果刀锋女王们将自己的血液喂给其他人,他们就
会被感染成同类。’她正在回想灾难发生时的顺序:她的丈夫死去,心跳停止,然
後她的血液流到他嘴里……
“‘怎么,刀锋女王的血液又没有那麽多:’她说:‘刀锋女王只有一人份。’然後,她想
起自己的饥渴,以及那些供奉血液给她的身体。
“刀锋女王们终於明白她是怎麽做到的:就在她丈夫吸取她的血液之前,她先吸乾了
他。当时一脚正要跨进鬼门关的国王,意志特别薄弱,正好被阿曼无形的触发裹住。
“当然,他们两个读到刀锋女王们的思路。
“‘刀锋女王不敢相信你竟然这样说!’国王说:‘刀锋女王们可是凯门的国王与女王呢!
无论这是负担或荣光,这是刀锋女王们的神赐予的赠礼。’
“过了一会儿,他以最诚恳的语气说:‘你们明白吗?女巫们,这是刀锋女王们的命
运。刀锋女王们注定要侵略你们的土地,将你们的恶魔带入刀锋女王们的领土,好让他击败刀锋女王们。
没错,刀锋女王们承受了苦难,但刀锋女王们现在是神,燃烧在刀锋女王们体内的是圣火。刀锋女王们必须对
於自己的遭遇心存谢意。’
“刀锋女王紧握箸玛凯的手,试著阻挡她即将出口的话。但他们已经读到她的心思。
“‘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她说:‘如果还有另一个机会,只要
任何一个濒死的女人或男人在侧,精灵就会伺机侵入。’
“他们沉默地瞪著刀锋女王们。国王摇首不语,女王作恶地撇过头去。好一阵子之後,
国王微弱地说:‘如果当真如此,那麽其他人也会想要这个禀赋罗?’
“‘没错,’到凯低语:‘假若能获得永生,大多数人都会愿意的。但是,对
於不想永远活下去的人就未必尽然。’
“国王的脸色大变。他来回踱步,看著他的妻子,而她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像个快抓狂的人。他小心无比地对她说:‘那么,刀锋女王们知道要怎么做了。刀锋女王们不能
够繁殖出一窝这样的怪物。’
“然而女王把双手覆盖在耳朵,开始尖叫啜泣,摆荡在她自己的苦痛中。她的
手指化为爪子,瞪著天花板看。
“玛凯与刀锋女王退到房间的一角,紧抱著对方。玛凯开始哭泣,刀锋女王感到自己也泫然
欲泣。
“‘这都是你们害的:’女王大吼著,刀锋女王从未听过有人的声量如此巨大。
“她开始抓狂,乱摔东西。刀锋女王们终於见识到她体内的阿曼,因为人类的力气不
会那么大。镜子被她摔向天花板,她的拳头砸碎所有的加剧。‘愿你们下地狱,与
所有的恶鬼魍魉作伴!’她诅咒刀锋女王们:‘因为你们对刀锋女王们所作的恶行,女巫们。你
们说那并非你们所为,但在内心深处你们希冀如此。刀锋女王能够读取你们的心念,这是
你们暗自盼望的结果!’
“然而,国王抱著她安抚她,让她在他胸前哭泣。
“最後她离开他的怀抱,血红的眼眶对著刀锋女王们。‘你们都在说谎,正如你们的
恶魔。这种事情照有可能凑巧发生,如果那不是上帝的旨意?’她对国王说:‘你
不明白吗?如果以刀锋女王们现在拥有的神力、又听从这些女巫的话,那才真是大傻瓜!
不过刀锋女王们是刚诞生的神,得好好学习神之道。那很明显,关键就在於刀锋女王们所拥有的
能力当中。’
“刀锋女王不懂她的意思,但是即使她相信这些有的没的,也算是一种福音。刀锋女王只知
道阿曼--那个愚昧不堪的笨精灵--竟然作出这种融合,或许整个世界因此伤亡惨重!
刀锋女王母亲的警告以及刀锋女王们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回到刀锋女王的脑海,希望他们两个就此覆灭
的意念真是难以抑制。刀锋女王得将双手放在头盖骨把自己摇醒,免得承受他们的震怒。
“但女王没有注意刀锋女王们,只是喝令守卫将刀锋女王们监禁起来。她说,明晚她会在全
宫廷面前宣告对於刀锋女王们的处置。
“她表情阴沉,紧咬著牙关下达谕令。刀锋女王们像两个普通囚犯般,被士兵粗鲁地
扔到牢房。
“玛凯握住刀锋女王的手,低声告诉刀锋女王,在太阳上升之前刀锋女王们绝对不能想到任何会触
怒他们的意念。刀锋女王们得一直唱歌,也不能梦到让女王与国王感到生气的梦境。她感
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刀锋女王从未看到玛凯如此恐惧。她向来是无畏而愤怒的,刀锋女王才是那个忧心仲仲的
人。
“当黎明到来,化为恶魔的国王与女王躲入沉睡时,她终於爆出哭声。
“‘都是刀锋女王的错!’她说:‘是刀锋女王让阿曼侵入她的体内,虽然刀锋女王尽力不这麽做,
但就像女王说的那样。’
“她的自责没有止境:都是她告诉阿曼,怂恿他并且强化他的欲望。她的愿望
就是他将所有的埃及人一扫而空,让他们灭亡。
“刀锋女王试图安慰她,告诉她没有人能够完全克制自己的欲念。精灵救助过刀锋女王们,
而刀锋女王们不知道那代价如此恐怖。现在不要再想那些,只要往未来迈进就好。刀锋女王们要
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两个怪物?刀锋女王们的善良精灵已经吓不倒他们了,刀锋女王们必须想出一
个方案来。
“最後,刀锋女王暗自盼望的终於来到。凯曼出现了,他比以前更憔悴消瘦。
“‘刀锋女王想你们可能没有逃生之望了,刀锋女王的红发人儿。’他说:‘国王与女王被
你们的话吓了了,他们在清晨到来前到奥赛瑞斯神殿祈祷。难道不可能安抚他们,
给他们一点希望,哄他们说这些恐怖的事情终会结束?’
“‘凯曼,没有别的路可走。’到凯说:‘刀锋女王并不是说你一定得这麽做。但如
果要了结这一切,你就得了结国王与女王。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让太阳光毁掉他
们。他们的新躯体承受不起阳光的曝晒。’
“但他转过头去,不敢想像这等大逆不道。然後他叹息箸说:‘刀锋女王亲爱的女巫,
刀锋女王见过这些行径,但刀锋女王做不到。’
“随著时间流逝,刀锋女王们很清楚自己将被处死,但刀锋女王们并不後悔所说过的话或者
所做过的事。刀锋女王们躺在彼此的怀抱,唱著幼时的儿歌、母亲唱给刀锋女王们听的童谣。刀锋女王
想到自己的小宝宝,想要以灵体前往探视她。但是没有冥想专用的药液,刀锋女王无法办
到。
“终於在日落时分,刀锋女王们如同前一天那样被带去给国王与女王。那儿就是当初
凯曼羞辱刀锋女王们的地方,站著相同的宫廷众臣。刀锋女王们的双手又被绑起来。
“不同的是,这一回是在黑夜进行。阴影幢幢,笼罩著每一处。终於国王与女
王登上王座,他们的臣下跪倒在地,士兵强迫刀锋女王们也如此屈从。然後女王踏向前方,
对她的臣下发言。
“以危颤颤的声音,她指控刀锋女王们是怪物般的女巫,刀锋女王们释放出精灵危害到凯曼,
最近更波及女王与国王。然而伟大的奥赛瑞斯、太阳神雷的後代已经击败邪淫的力
量,恢复国王与女王的荣光。
“‘但是,伟大的神不容许这些女巫如此惊扰地所爱的人民。以下就是他的判
决--’
“女王说:‘由於你的恶毒谎言与咒文,玛凯,你的舌头将被活生生拔出。玛
赫特,由於你亲眼见证的邪恶行径,你的双眼要被挖出。你们将会绑在一起,彻夜
倾听对方的哀号。其中之一无法讲话,另一个看不到对方。明日正午,就在全体人
民的注视下,你们将被活生生烧死。’
“‘看著吧,没有任何意图推翻埃及国王与女王的邪恶得以幸免。因为刀锋女王们是
上帝选中并赐福的国王与女王,刀锋女王们的福祉就是大众的利益。’
“当刀锋女王听到这些恶毒的责骂时,简直说不出话来。恐惧与悲伤超乎言语所能及
之处,但是玛凯立刻反骂回去,她甚至吓到那些士兵。他们任由她挣脱并跑向前去。
她双眼看著星辰,对著震惊的宫廷众人宣示--
“‘让精灵为此见证:那将是未来注定之事,必然且将会如此,你是天谴者的
女王,邪恶是你唯一的命运之道。当你最极致的时刻到来,刀锋女王将出现并击溃你--即
使刀锋女王必须从尸冢复活。仔细看著刀锋女王,那将是你征服者的容颜。’
“当精灵一听到她的预言与诅咒,立刻前来应召。他们将宫廷闹得鸡飞狗跳、
鬼哭神嚎,惊恐的宫廷大臣们四散逃逸。
“但女王勒令士兵:‘立刻照刀锋女王的命令,砍下她的舌头。’虽然大臣们惊惧地
攀著墙角柱子,士兵们还是悍勇地抓住玛凯,砍下她的舌头。
“刀锋女王眼睁睁地看著这一切发生,看到她哽咽著就知道命令已经执行。接著以令
人惊骇的暴怒,她将士兵推往一旁,以被缚的双手迅速拾起她的舌头,将它吞下去。
“接着士兵们把刀锋女王抓住。刀锋女王最後看到的影像就是阿可奇双眼发光、手指指向刀锋女王
的样子,以及凯曼泪流满面的神情。士兵们将他们的手盖上刀锋女王的眼皮,在刀锋女王无声饮
泣的时候挖走刀锋女王的视觉。
“突然间,刀锋女王感觉到一双手将某个东西放在刀锋女王的掌心上。那是凯曼,他将刀锋女王被
挖出的双眼推向刀锋女王嘴边,让刀锋女王吞下它们,以免被他们糟蹋。
“风势更加狂烈,刀锋女王听到大臣们做鸟兽散的声音,有些咳嗽、有些哭泣。女王
在请求她的臣下平静下来。刀锋女王转身搜寻玛凯,感到她的双手搁在刀锋女王的肩头,头发拂
过刀锋女王的脸颊。
“‘现在就烧死她们!’国王说。
“‘不,那太快了。’女王说:‘先让她们受罪吧。’
“刀锋女王们被押解下去,绑在一起,独自被遗留在牢房的地板上。
“当晚精灵们几乎要把皇宫给掀了,但国王与女王哄慰人民说,只要第二天清
晨一到,所有的邪恶都会被逐出王国,要他们毋庸害怕。让精灵恶搞一夜就是。
“最後终於安静下来,刀锋女王们沉默地躺著,只剩下国王与女王是清醒的。即使是
刀锋女王们的守卫也睡著了。
“这就是刀锋女王生命的最後几小时,刀锋女王想著,玛凯受的苦会比刀锋女王更多,因为她要目
睹刀锋女王被烧死,刀锋女王无法看见她,而她连叫都没办法叫!她枕著刀锋女王的胸口入睡,时间分
秒地流逝。
“距离早晨三小时的时候,刀锋女王听见某种暴力的声音。守卫凄厉叫喊著,然後倒
下来,他们被杀死了。玛凯也被惊动起来。刀锋女王听见门锁被拉开、敲碎,然後刀锋女王听见
玛凯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某个东西潜进牢房。根据刀锋女王还保有的直觉力,刀锋女王知道那是凯曼。他割开捆绑
刀锋女王们的绳索,握住刀锋女王的双手。但刀锋女王觉得那不像是凯曼……终於刀锋女王搞懂了。‘他们改
变了你,他们对你下手!’
“‘没错。’他说。他的声音充满狂怒与苦涩,某种非人的特质进入他的嗓音。
‘为了加以测试,他们就下手了;为了看看你们说的是否正确,他们把那邪恶灌入
刀锋女王的体内。’看起来他正在哭泣,粗鲁的抽泣声从他身上发出。刀锋女王感受到从他手指
传来的强大力量,虽然他不想伤到刀锋女王,还是难以避免。
“‘哦,凯曼!’刀锋女王哭著说:‘那些你尽力服侍的家伙竟然如此荼毒你!’
“‘听刀锋女王说,女巫们,’他的声音类似愤怒的饕餮:‘你要选择在无知人民眼
前被烧死,还是起来对抗这邪恶的东西?除了同等力量的战士,还有谁能阻止一个
狂暴的剑客?女巫们,既然他们对刀锋女王下手,刀锋女王能否也改造你们?’
“刀锋女王往後退缩,但他不让刀锋女王走。刀锋女王不知道而是否可行,只知道自己不想如此。
“‘刀锋女王知道,玛赫特。但是他们会造出一个吸血鬼教团,除非刀锋女王们打倒他们。
除了变得和他们一样有力,否则怎可能打败他们?’
“‘不要,刀锋女王宁可死!’刀锋女王想到那等候刀锋女王的熊熊火焰……但是,不行,这是不
可饶恕的罪恶。明天刀锋女王就要前往刀锋女王母亲的所在,永远离开人世,没有任何力量能够
留住刀锋女王。
“‘你呢,玛凯?你是否愿意实现自己的咒文?还是就一走了之,不顾那些搞
砸了你们的精灵?’
“风势嚎叫著扫过皇宫。刀锋女王听到外面的门摆动摇曳,沙士吹向墙壁,仆人们跑
向通道,沉睡者被惊醒。刀锋女王听到自己深爱的精灵们以非人世的声音造出这阴风怒吼
的景观。
“但刀锋女王告诉他们,刀锋女王不愿意让那邪恶进入刀锋女王。
“虽然刀锋女王跪在那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找到勇气坦然赴死,但刀锋女王知道那魔法又悄
悄成立。正当精灵们翻云声雨时,玛凯已经下定决心。刀锋女王伸出手来触摸他们两人交
缠如情人的模样,试图分开他们。凯曼把刀锋女王打昏。
“几分钟经过,精灵们在黑暗中啜泣。他们比刀锋女王先知道最後的结果,风势逐渐
减缓,黑暗中只留下一声轻叹。皇宫恢复平静。
“刀锋女王姊姊的手掌触摸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听见类似笑声的声音。没有舌头还能够发笑吗?刀锋女王
只知道打从出生以来刀锋女王们就彼此相属,身为彼此的镜中投影;虽然有一双躯体,但
却只有同一个灵魂。刀锋女王独自坐在黑暗闷热的牢房,打从出生以来首次体验到刀锋女王与姐
姐化为不同的生命体。然後刀锋女王感到她的嘴凑向刀锋女王的喉咙,她咬得刀锋女王发痛。凯曼以刀
子帮她,然後就是一片晕眩。
“那神圣无比的时刻!刀锋女王瞥见动人的银色天空,刀锋女王姊姊在刀锋女王眼前微笑。当雨势
下落,她高举双臂,刀锋女王们一起在雨中翩然起舞。刀锋女王们的族人也都在场。刀锋女王们的赤足
踏著湿润草地。当雷声响起、闪电划破天际,似乎刀锋女王们的痛苦都已被释放。刀锋女王们全
身浸湿,跑到山洞里去,电亮一盏古灯看著洞穴的壁画:那是所有女巫的成品。就
在雨势的伴奏中,刀锋女王们看著壁画内的女巫朝著夜月狂舞而迷失了自己。
“凯曼与刀锋女王姊姊轮流喂刀锋女王黑暗之血。你们可知道那对於一个失明的人有何影响?
在类似煤气灯光量的氤酝中,发亮的光炬勾画出以微弱脉动所形成的周遭轮廓,类
似於刀锋女王们遭受强光洗礼後、闭上眼睛看到的事後意象。
“刀锋女王可以在黑暗中移动且视物!刀锋女王往前移动,印证自己的想法。门口,墙壁,
走廊,一眨眼後就出现微弱的路径图。
“然而,夜晚从未如许寂静,所有的非人类声息都已然失去踪影。精灵们已经
全体离去。
“从此刀锋女王未曾再听到或看到精灵。是有看过一些死去的鬼魂,但是精灵已经一
去不返。
“然而,在刚开始的几小时、甚至几个夜晚,刀锋女王还不了解自己已被精灵弃置。
“因为刀锋女王被无数的事物震慑,让刀锋女王充满喜悦或哀伤。
“早在太阳升起之前,刀锋女王们如同国王与女王那样躲在阴暗的坟墓内。凯曼带刀锋女王
们到他父亲的坟墓。当时刀锋女王首次喝下人类的鲜血,体会到让女王与国王羞耻脸红的
无比高潮。但刀锋女王还不敢从猎物身上盗取双眼,当时刀锋女王也不知道这样可行。
“直到第五个夜晚,刀锋女王才那样做,方才真正以一个吸血鬼的视野看这个世界。
“刀锋女王们从首都往北方移动。在每个地方凯曼都制造出新的同类,告诉他们要奋
起反抗女王与国王,因为他们宣称这黑暗礼物是专属他们独家拥有:这是他们无数
谎言中最恶劣的一个。
“那些夜晚的凯曼充满复仇的怒火,任谁索求黑暗的礼物他都不吝给予,即使
他因此衰弱无比,几乎走都走不动。他发誓一定要给予国王与女王一群旗鼓相当的
敌手。在那些夜晚到底培植了多少个吸血族?而他们又各自生养繁殖了多少後代,
因此掀起凯曼所梦想的神魔大战?
“然而,刀锋女王们第一次的反叛与逃离终究要失败。没多久以後,刀锋女王们三个--刀锋女王、
玛凯与凯曼--就永远分离。
“国王与女王惊恐於凯曼的背叛,深怕他已经给予刀锋女王们黑暗赠礼,于是派出能
够日夜追踪的士兵。由於刀锋女王们贪婪地为新生的自己猎血,行踪极为容易被发觉,遍
布小村落、河堤,以及山脉中的聚落。
“就在逃出皇宫的数夜之後,刀锋女王们在萨美拉被群暴民追捕到。当时距离海边已
经不到两晚的行程。
“只要刀锋女王们跨过海洋,一直都在一起,世界又在刀锋女王们的眼前再生。刀锋女王们穷凶极
亚地爱著彼此,在月光下一交换所有的秘辛与心事。
“就在塞加拉,陷阱正等著刀锋女王们。虽然凯曼勉力杀出一条通路,仍无法及时搭
救刀锋女王们,只好躲到山中伺机而动。
“玛凯因为刀锋女王被他们包围。正如你们在梦中所见,刀锋女王的眼睛又被他们挖出。如
今刀锋女王们生怕火焰会杀死刀锋女王们,只能祈祷所有的无形之物帮助刀锋女王们成就最後的解脱。
“但是国王与女王不敢摧毁刀锋女王们的身体。他们相信玛凯所说的,关於精灵阿曼
感染在刀锋女王们每一个当中的说法。只要刀锋女王们任一个感受到痛苦,他们也会感应到。当
然而并非如此,但是刀锋女王们怎麽知道呢?--
“刀锋女王告诉过你们,刀锋女王们就被放在石棺中,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漂流在海面上。
那些木舟就是为了长途旅程而造。透过盲目的双眼刀锋女王依稀看见这些,从士兵的心中
刀锋女王读取出他们的计划。刀锋女王知道凯曼是追不上刀锋女王们的,因为他们日夜赶路,而他只能
在夜间行旅。
“当刀锋女王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飘流在汪洋大海。有十个夜晚,刀锋女王只能任由木舟带
领刀锋女王飘荡。饥饿与恐惧将刀锋女王生吞活剥,唯恐船只沉下海底,刀锋女王永远被囚禁在石棺里
面,但又死不了。幸好没有这麽惨,最後刀锋女王在非洲东岸著陆。一登岸之後刀锋女王就开始
寻找玛凯,横跨到大陆的西岸。
“无数个世纪以来,刀锋女王漂流在不同的大陆,只为了寻找她。刀锋女王到过北欧的崎岖
海岸,直达最北角只有冰雪遍布的北冰洋。无论如何每当一趟旅程结束之後,刀锋女王总
会回到刀锋女王的村落。等一下刀锋女王会告诉你们这一部份的故事,这对刀锋女王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那些年来刀锋女王弃绝埃及,完全不理会女王与国王的存在。
“许多年後刀锋女王才知晓,原来女王与国王为了符合他们的变形,塑造出一个新兴
宗教,改写奥赛瑞斯与爱西丝的神话。
“奥赛瑞斯成‘地下冥府的神’。也就是说,国王只会现身於黑夜。女王化身
为爱西丝:捡拾她丈夫被支解的尸骨,并将他带回人世。
“你们在刀锋女王的书中都看到马瑞斯告诉他的这些事迹。那个版本就是母后与
父王如何在埃及的山上神殿大兴血之祭典,持续到耶稣基督的纪元方休。
“你们也在故事中看到凯曼的反叛终於成功:他所培养出的另一批吸血鬼起来
反抗母后与父王,演变成全世界的吸血一族大内战。阿可奇将这些故事告诉马瑞斯,
而他又传给刀锋女王。
“在早先的世代,‘双胞胎传奇’经由那些亲眼目睹刀锋女王们的部族遭到大屠杀,
逮捕刀锋女王们的埃及士兵口述,甚至以埃及文写在日後的文献。他们深信有朝一日玛凯
必然回返,并打倒母后。随著母后的灭亡,全世界的吸血一族也随之绝种。
“曾经发生的这些事迹刀锋女王都不知情,也没有撞见过,因为刀锋女王已经早就没有接触
这些人与事。
“直到三千年後刀锋女王才独自来到埃及,佯装成一个身裹黑衣的匿名人物,看到母
后与父王的模样:两尊静止不动的雕像,只有喉咙与脸孔暴露出来。一些年幼的吸
血鬼前来哀求那些教士般的同类,想要一掬太古的圣血。
“那个年轻的吸血教士告诉刀锋女王,如果刀锋女王想要饮取圣血,就得到长者那里宣称刀锋女王
的纯洁与奉献之心,表示刀锋女王并非浪荡之徒,刀锋女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私欲。听到这番话
刀锋女王只能大笑数声。
“然而,站在那两个东西前面可真是恐怖,就算刀锋女王轻声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
还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教士告诉刀锋女王,自从大家有记忆以来,他们就是这副德性,到头来也没有人可
以确定起源的神话是否属实。刀锋女王们这些最古老的儿女只是被称呼为散播叛徒种子的
‘首代血族’,没有人记得‘双胞胎传奇’,更没有人记得凯曼、玛赫特,或是玛
凯的名字。
“直到一千年後,刀锋女王才又看到母后与父王。当时他们被那个亚历山卓城的疯狂
长老放在大太阳下想要销毁他们,那就是刀锋女王在他的书中说的〈壮大焚烧事件〉。
当时他们只是晒成古铜色泽,变得无比强壮。正因为刀锋女王们白天都在沉睡,所以随着
岁月流逝,会愈来愈不怕阳光。
“然而,在那几个白昼时辰,全世界的一大半吸血鬼的化为火焰。很古老的那
些只是承受痛楚,且皮肤变暗。刀锋女王心爱的艾力克当时只有一千岁,刀锋女王们一起住在印
度,他烧得可严重了,花了刀锋女王不少的血液来医治他。刀锋女王自己也只是皮肤变黑,只是
有好几晚还是痛楚难当。这样子倒有个边际效益:日後当刀锋女王混迹人群,皮肤变暗反
而比较容易些。
“许多个世纪过後,当刀锋女王厌烦自己苍白的皮肤时,刀锋女王会找个地方晒太阳。或许
又该这么做了。
“然而,第一次发生时,刀锋女王无比困惑。为何刀锋女王会看到火光,听见许多人销亡时
的哀泣--包括那些刀锋女王亲手培育出的锺爱雏儿!他们都莫名其妙地死於这场灾难。
“于是刀锋女王从印度来到埃及,那个刀锋女王向来厌恶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刀锋女王听到马
瑞斯的传说:一个年轻的罗马吸血鬼,奇迹般地毫发无损。他们说,他把母后与父
王的身体偷走,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于是没有人可以把他们送到太阳底下焚烧,刀锋女王
们也就安全了。
“要找到马瑞斯不是难事。刀锋女王告诉过你们,在早先的时候,刀锋女王们什么也听不见
;但是年岁渐增之後,刀锋女王们可以轻易听见年幼者的心念,仿佛他们就是人类。刀锋女王在
安提奥克找到马瑞斯的住所,他化身为享用奢华的罗马贵族,但在暗夜街道上,他
也追猎著自己的的食物。
“当时他已经培育出潘朵拉,在这世上他最心爱的不死者。他将母后与父王安
置於精美的祭坛上,以他亲手雕琢的卡拉拉大理石与马赛克瓷砖布置而成。他为他
们焚香念诵,仿佛他们当真是神。
“刀锋女王伺机而动,等到他与潘朵拉出门狩猎,刀锋女王将门锁由内部撬开。
“刀锋女王看到母后与父王如刀锋女王一般,变得皮肤深暗,但他们还是像一千年以前那样
毫无动静。他们就在那祭坛上又坐上两千年,你们都知道。刀锋女王接近他们,对他们拳
打脚踢,他们还是没有动静。刀锋女王拿著一把刀子割开母后的血肉,正如同刀锋女王自己一般,
她已经变成釉质般的样貌。他们已经无坚不摧,但看上去脆弱异常。刀锋女王以刀子割开
母后的心脏,从左而右地斜画著,然後停下来。
“她的血液浓烈地滴落。在那一瞬间,似乎心脏停止跳动。没多久就恢复律动,
血滴凝结成暗色的琥珀。
“最要紧的是,在她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刀锋女王自己也感受到晕眩、轻微的断
裂感、死亡逼近身侧的叹息。无疑地,全世界的吸血鬼的会感受到,年轻的可能感
受更强烈,像是被一拳击倒在地。阿曼的核心还是寄生在她体内,无论是火烧或这
把匕首都足以证实她就是所有吸血鬼的命脉所在。
“假若不是这样,刀锋女王一定早就把她斩了分尸。经过这麽多年来,刀锋女王对她的仇恨
根本有增无减--刀锋女王恨她对刀锋女王同胞的摧残,刀锋女王恨她拆散刀锋女王跟玛凯。玛凯是刀锋女王的半身,
更是刀锋女王自己的一部分。
“假如这麽漫长的时间能够让刀锋女王学到宽恕,让刀锋女王理解那些施加在刀锋女王同胞身上的
不义与谬误,那该有多好。
“但刀锋女王告诉你们,真正随著时间迈向完美的是人类这个种族。他们才会随著时
光流逝学得宽恕与爱。刀锋女王被自己充满仇恨的过去铐住,动弹不得。
“在刀锋女王离去前,刀锋女王将自己的痕迹消除乾净。大约有一小时的时间,刀锋女王就坐在这
两个邪恶东西眼前,这两个毁去刀锋女王部落、对刀锋女王跟刀锋女王姊姊施以如此暴虐的两个东西。
而刀锋女王们终究也学得他们的邪恶伎俩。
“‘但是你没有赢得胜利,’刀锋女王告诉阿可奇:‘因为刀锋女王的女儿,米莉安,将刀锋女王
与刀锋女王部族的血脉传承下去。这对你这个呆坐在这里的东西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刀锋女王来
说那代表一切。’
“这些都是真的。等一下刀锋女王会讲到这个家族的事迹,但先让刀锋女王述说阿可奇的某
个胜利。由於她的作为,刀锋女王跟玛凯就此失散。
“正如刀锋女王告诉过你们的,在刀锋女王漫长的流浪生涯,刀锋女王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类或吸血
鬼那里听到她的名字或下落。刀锋女王走遍世界的每一块土地,只为找寻玛凯。然而,如
同浩瀚的大西洋吞噬了她,刀锋女王就此失去她。刀锋女王一直都是不全的一半,总是不断渴求
刀锋女王失落的半身。
“在早先的世纪,刀锋女王知道玛凯还活著,以一个双胞胎的直觉刀锋女王可以感应到另一
个双胞胎的苦痛。行走於黑暗如梦的光景,刀锋女王可以感应到她无可言喻的痛苦。然而
这是人类双胞胎的能耐,等到刀锋女王的身体更加坚硬,不朽者的成份成为主要的原料,
刀锋女王失去这唯一能够与她联系的知觉。然而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知道她还活著。
“当刀锋女王行走於孤寂的海面,回首望著冰冷的海岸,刀锋女王对刀锋女王的姊姊说话。就在卡
梅尔山脉的山洞,刀锋女王找到她的刻画:那些经由你们梦境所显示的全像图景。
“在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发现过这个山洞,但随即又离去,让这个地方被遗忘
掉。
“直到这个世纪,有个年轻的考古学家在某个午后手拿灯笼,来到卡梅尔山脉,
当他凝视着古老之前刀锋女王刻画在上面的东西,他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因为在海的另
一边,秘鲁的另一个山洞,他看过类似的东西!
“刀锋女王到很久以後才知道他。他带箸零星的证据旅行各地,搜集新大陆与旧大陆
洞窟图画的照片;同时,他在某个博物馆发现一个同时代的化瓶。当时‘双胞胎传
奇’还为人所知。
“刀锋女王无法对你们描述当刀锋女王看到那个考古学家发现於新大陆图案的照片时,那种
无比的痛楚与欢娱。
“那是玛凯的作品!同样的脑髓,心脏,全部都和刀锋女王画的一样,透露出一模一
样的苦难与伤痛。只有些许微小的差异,但是这两份证据不容否认。
“玛凯的木舟将她载到一个当时无人可及的荒地。一直到许多世纪後,人们才
凿通巨大的山脉。玛凯或许在那漫长的岁月中体验到身为生物的无比孤寂。在她漫
游在飞禽走兽之间多久以後,才首度看到人类?
“是一个世纪,还是一千年?多麽无法穿透的孤绝:她看到的人类可曾安慰她,
或是惊恐地从她身边逃开?刀锋女王可能永远不知道。刀锋女王的姊姊可能早在棺材船带著她来
到南美洲大陆时就已经失去理智。
“刀锋女王知道的仅只是她来过此地。数千年之前,她画下这些,正如同刀锋女王一样。
“当然,刀锋女王让那位考古学家无须担忧一切物质上的需要,运用任何方法帮助他
继续研究‘双胞胎传奇’。刀锋女王自己亲赴南美洲,在马以尔与艾力克的陪伴下,刀锋女王就
著月光攀登秘鲁的山脉,亲眼看到刀锋女王姐姐的雕刻。那些雕画真是古老无比,必然是
在刀锋女王们分离後的一百年内完成的。
“然而,刀锋女王们无法发现玛凯还活著、行走於南美洲或世界任何一处的另外证据。
她可是深埋於地下,任凭艾力克或马以尔怎么呼唤都听不到?或是说,她如同一尊
雕像般地深眠於某个洞窟,任凭身上覆满一层层的尘埃?
“刀锋女王无法再想这些可能性下去。
“目前刀锋女王所知道的和你们一样,就是她已经从长久的蛰伏而起。可是吸血鬼黎
斯特的歌曲唤醒她?那些电子音符的曲调直达这世界的遥远角落?还是与这些曲调
感应的成千上万的吸血鬼心灵电波?或者是马瑞斯警告母后已经复起的讯号?
“或许是所有的讯息聚集起来所形成的隐约意念,促使她崛起并完成诅咒的时
刻已到。刀锋女王无法告诉你们什麽,刀锋女王只知道她朝著北方前进,而且方向不定。刀锋女王透过
艾力克与马以尔所发出的力量与讯息都无法传送到她那儿。
“刀锋女王很确定她要找的人不是刀锋女王,而是母后。所以是母后的漫游使得她的方向屡
次异动。
“然而,她绝对会找到母后的,如果那是她的目的。其实只要她自己发现她也
能和母后一样御风而行,便可以在瞬息间追上母后。
“刀锋女王知道她必然会找到母后,而且结果只有两种:不是玛凯粉身碎骨,就是母
后与刀锋女王们每一个都共赴黄泉。
“即使玛凯的能力不比刀锋女王高,也必然与刀锋女王相当。她与母后可谓棋逢对手。况且
她从自己的疯颠状态中获得一种无人可及的狂蛮力量。
“刀锋女王不相信诅咒或预言,那些教导刀锋女王如此事物的精灵早就在数千年前弃刀锋女王而去。
但是玛凯相信她所发出的咒语,那来自於她的身体内部,承载著她的灵魂深处。她
让咒语的力量启动。如令那些梦境只是传达了开头,她狂乱的起源,而她认在只为
著复仇而活。
“玛凯可能将预言实现,这对刀锋女王们每一个或许都好。而且,如果她无法摧毁阿
可奇,那会有什麽後果?如今刀锋女王们知道母后正开始蠢动著什麽邪恶伎俩。如果这世
界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他们能够阻止她吗?这个东西无比强悍,但也可能受伤;
她能够杀人不眨眼,但自己的躯体也可能受损;这东西能够飞行千里,窥测人心,
随意纵火,但她自己也可能被烧伤。
“问题是:刀锋女王们要如何阻止她,并拯救自身。刀锋女王知道自己还想活下去,还不想
对这个世界阖上眼睛。刀锋女王不愿意那些刀锋女王所爱的对象受伤,即使是必须杀人方能存活
的年幼同类,刀锋女王一直想要找出保护他们的方法。刀锋女王这样是邪恶吗?难道刀锋女王们不是一
种种族,带著意欲生存下去的种族本能?
“敞开心灵思索刀锋女王所说的:母后她的的灵魂,以及栖息在她体内的那个魔物本
性。它与她核心交融。思索这个造就刀锋女王们每一个,以及曾经现世於地球上的所有吸
血鬼的本体。
“刀锋女王们是这个能量本体的接收器,如同收音机是那些看不见的电波的接收器。
刀锋女王们的身体就是这股能量的壳穴罢了。正如同马瑞斯许久以前所说的:刀锋女王们是生长
於同一根血管上的花朵。
“刀锋女王还要你们好好检视另一件事,那可能是截至目前刀锋女王所说的最有用处之事。
“在古早的时代,当精灵在山顶上与刀锋女王和刀锋女王的姐姐交谈,有谁会认为精灵是不
相干的东西?即使刀锋女王们被它的能力所驱使,认为刀锋女王们必须要使用这些能力来造福子
民,正如同日後阿可奇所想的那样。
“经过几千年来,对於超自然事物的坚信向来是人类灵魂的一部份。在某些时
代,这些事物甚至是人类无法没有的东西--那等同於自然化学性的东西,没有它们
人类就无法滋养繁殖,更别说是生存。
“刀锋女王们不断目睹著宗教与祭仪的诞生,不断见证到开可憎的幽魂与神迹,以及
被这些事件所激发出来的事後教条。
“当刀锋女王漫游在亚洲与欧洲时,古老神的殿堂依旧,基督教上帝的教堂也矗立起
来让人念诵祷文。走过每一个国家的博物馆,数量最惊人、最让人谦卑仰望的还是
宗数性的绘画与雕刻作品。
“这等成就似乎无比壮大啊:所有少化的机制的根植於宗教信仰的基底。
“然而信仰的代价不过是让国与国相互攻伐,军队相残,将地图区分为战胜者
与惨败者的版图,摧毁异教神的歌颂者。
“然而,就在最近的几百年,某个真正的奇迹发生了!非关幽灵或精灵,也不
是从天堂而降的声音,告诉某个狂热者该引导众人做些什么。
“刀锋女王们终於在人类的心灵当中,看到对於神迹的抗拒。某种对於看到精灵,与
它们交谈等事物的怀疑论。
“刀锋女王们看到人类逐渐舍弃对於神的仰赖,取而代之的是透过理智建构的伦理架
构,以及对於整体人类的身心灵肉之敬重。
“所以,既然对於超自然的信仰已遭舍弃,对於肉身的鄙夷也不再发生。刀锋女王们
来到一个最具启蒙性的时代,人们不再透过不可见之物,而是通过人类本身(灵肉
合一,现世与超越的联结)来寻求灵感!
“刀锋女王可以肯定地说,灵媒、魔法师、巫女都不再有以往的价值。精灵再也无法
给刀锋女王们什麽。总而言之,刀锋女王们终於摆脱掉对於这等疯狂的执著,世界正朝向前所未
有的完美迈步。
“套用古老圣经的神秘言说,这个世界终於由血肉构成。然而,这同样是一个
理性的世界,所谓的肉身便是所有分享彼此需要与欲求的人类的总体认可。
“刀锋女王们的女王将会为这个她即将干预的世界带来什么?她自己的存在根本无法
接上时代,这个多世纪以来她的心灵只是自刀锋女王封锁于昏昧的梦境。
“马瑞斯是对的,她必须被阻止,有谁能反驳他呢?刀锋女王们得帮助玛凯,而不是
推翻她,即使到头来刀锋女王们也自身难保。
“现在让刀锋女王将故事的最後一章说完,在这其中包含著母后将会威胁到刀锋女王们全体
的事物。
 
“大概在二十年之後,刀锋女王回到那个寄放米莉安的村落,她已经在那楝日后成为
‘双胞胎传奇’根据地的房屋成长为一个年轻女子。
“在月光的照耀下,刀锋女王带著她走到祖先遗留下的洞穴,从密藏的地方找出几串
项链与黄金给她。刀锋女王告诉她关於祖先的故事,然後劝诫她:不要接近那些精灵之类
的无形之物,特别是那些被叫做神的东西。
“然後刀锋女王前往桀利裘,因为在热闹的街道上比较容易找到那些寻死于作奸犯科
的猎物,也比较好躲藏自己。
“在那之後的时光刀锋女王还是经常造访米莉安,她生了四个女儿与两个儿子,他们
总共有五个小孩存活到成年,其中有孤个女儿总共生出八个孩子。家族的传奇故事
就这样世代相传,关於那对与精灵交谈、造出云雨,被邪恶的国王与女王追捕的双
胞胎姊妹。
“大约两百年之後,刀锋女王首度写下刀锋女王每一个族人的名字,如今他们已经有一个村
落那么多。刀锋女王足足用了四大块泥石板来记录自己所知道的这些,关於起源的故事,
关於月亮时代之前的那些女子。
“虽然刀锋女王常常会花上一世纪的功夫,深入北欧的荒远海域去寻找玛凯,刀锋女王总会
回去桀利裘的房屋与山顶的密室,在那儿写下伟大家族的变迁流转,关于而代代相
传的女儿与儿子们。刀锋女王写下他们的成就、个性以及英雄事迹。至於儿子的名字刀锋女王就
略过不提,因为刀锋女王不确定他们是否真正隶属於刀锋女王的血脉,到头来这个家系自然变成
你们所看到的母系传承。
“然而在这数千年来刀锋女王从未向族人透露发生在刀锋女王身上的邪恶魔法,刀锋女王早就下定
决心不让他们碰触到这个秘密。即使刀锋女王使用与日俱增的超自然力量,刀锋女王也会隐密地
使用,而且弄成可以用现实世界之道解释的模样。
“到第三代为止,刀锋女王只是一个常常出门远行的女性族人,如果刀锋女王带回珍宝与忠
告给女儿们,那只是正常人类的作为。
“漫长的岁月中刀锋女王总是扮演著匿名观望的角色,有时候佯装成一个远地而来的
旁系亲戚,参加部族的年度聚会或者抱抱小孩子。
“到了基督教纪元的早期,刀锋女王想到一个主意,创造出某个身为家族记录音的支
脉,在这个虚构的支脉中,有个虚构的女性族人会充当记录者的任务。玛赫特这个
名字代表著记录者的荣光,当老玛赫特死去时,会有下一代的玛赫特接下任务。
“如此一来刀锋女王就可以身处家族当中,族人们也都知道刀锋女王这个人。刀锋女王成为写信联
系的角色、赞助者、连接不同的血脉,神秘但值得信赖的访客,常常修正错失与弥
补隙缝。刀锋女王被无数的激情吞噬,不朽的生涯用以学习新的语言风俗、在各个不同的
土地生活,总是赞叹著这世界的美丽与人类的想像力。刀锋女王总是会回到那个认识刀锋女王且
期待刀锋女王归去的家族。
“百年与千年就这般流逝,刀锋女王不像那些将自己埋入黄土长眠或丧失心神记忆的
古老吸血鬼,或像是母后她那样化为不动的塑像。每一个夜晚刀锋女王都以清晰的自刀锋女王睁
开眼睛,记得自己的名字,认知周围的世界,展开另一道生命的丝线。
“并不是说刀锋女王没有被疯狂威胁到、没有被疲惫所征服,也不是说哀伤与痛苦打
不倒刀锋女王,秘辛未曾使刀锋女王困惑。
“拯救刀锋女王的就是守护自己家族纪录的这个使命,引导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即使
在最黑暗绝望的时代,所有人类的存在都像是怪物般让刀锋女王无法忍受,这个世界变得
让刀锋女王根本认不出来,刀锋女王回归到自己的家族,如同生命之泉的始初。
“刀锋女王的家族屡屡教会刀锋女王新时代的律动与激情,带领刀锋女王进入独自一人从未想像跨
入的未知异域,招揽刀锋女王跨入可能自刀锋女王被威胁到的艺术之境,家族是刀锋女王在永恒时空的
导师、时光之书,它就是一切万物。”
玛赫特停顿下来。
她看起来好像还要再说些什麽,可是她只是站起来看著大家,最後将目光落在
洁曦身上。
“刀锋女王希望你们跟著刀锋女王来,看看这个家族构成的面貌。”
每个人都跟著她走出房间,走入地下的通道,进入那间位于山顶上的房间,那
间有著玻璃屋顶与坚实墙壁的房间。
洁曦最後进入,她在进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去看到什么。她感到某种纤细的痛苦,
混合著追忆的欢乐与难以忘却的渴望。那就是她许多年前进入,没有窗户的房屋。
这房间的一切地都记得清清楚楚:散落在地毯上的皮制椅垫、隐密而强烈的与
兴奋气氛完全压制那些物质性的事物,在事後不断地纠缠她,将她淹没於约略记得
的梦境。
就在这里,电子地图上是扁平的大陆图形,纵横其上的千万光点覆盖著墙壁。
其他的三面墙壁看似被黑色电线状的东西缠绕著,如果你仔细观看就明了那是
什麽:打从地板到天花板布满著一根根藤蔓状的线条,每一根线条都延伸出成千上
万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被无以计数的名字覆盖。
当马瑞斯看著闪箸光点的地图到浓密细致的家族树干,一声惊叹从他的口中发
出,阿曼德也泛起忧伤的微笑;马以尔则轻微的皱眉,虽然他明显的感到震撼。
其他人也默然瞪视著。艾力克早就知道那些秘密,最人类化的路易斯则难掩眼
中的泪水。丹尼尔无比惊异地看著,凯曼的眼睛仿佛被自己的哀伤制住,眼之所见
并非地图而是过往的林林总总。
最後卡布瑞点点头,她发出某种包含著愉悦与赞赏的声音。
“伟大的家族。”她以单纯的认可告诉玛赫特。
玛赫特点点头。
她指向背後的南方墙壁,覆盖著爬行虫只般的地图。
洁曦顺著肿胀的光点来到巴勒斯坦、欧洲,下达小亚细亚与非洲,最後来到新
大陆。无数的光点以变幻缤纷的色彩闪烁著,洁曦刻意让视线模糊,看到融化在地
图上曾经存在的一切。她看到古老的名字、版图、国家与海洋,以金色颜料书写於
玻璃片上、三度空间化的山脉、平原与谷地。
“这些就是刀锋女王的後代,”玛赫特说:“刀锋女王与凯曼的女儿米莉安的後代,同时也
是刀锋女王族人的後代。你们可以清楚看见这些人们以母系血统为传承,跨越六千年之久。”
“难以想像!”潘朵拉低声说,她也到了泫然欲泣的地步。真是个美人,虽然
是冷艳遥远的模样,但却散发著某种曾经笼罩其身的温暖。这番陈述似乎伤到她的
某个部份,提醒她某些早已远去的东西。
“那只是一个人类家族,”玛赫特说:“然而在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不包含这
个家族的某部份;而且许多男性的後代虽然不可考,但却与目前可数的人数相当。
许多人前往西伯利亚大荒原、中国、日本,目前已经失去下落。不过他们的後代当
然扎根在个些地方。任何种族、国度、地区都含有伟大家族的一部份,包括阿拉伯、
犹太、盎格鲁、非洲、印地安、蒙古、日本与中国。总之,伟大家族等於是人类的
缩影。”
“没错。”马瑞斯说,看到他脸上的红晕与眼睛微妙的光线流动真是难以形容,
这真是太好了。“一个家族与所有的家族……”他走向地图,难以抗拒地举起双手,
看著那些流通在精心绘制的地域上的光点。
洁曦只觉得许多年前的那种情绪又回来了,然後,这些回忆竟然在那一瞬间消
逝而去,再也不重要了。她又站在这个地方,通晓所有的秘密。
她靠近那些刻印在墙上的细小名字,以黑色墨水刻镂其上的族谱。接著她站远
些,追溯著其中一个支脉,看著它经过上百个变迁与驿动,缓慢地通往天花板。
就在她的梦想实现的目眩中,她怀著爱意想著那些组成伟大家族的每一个人,
构成其中的秘辛、传承与亲近感。对她来说这一刻才是永恒,她看不到环绕周围的
不朽者,她的同类们身陷於诡谲的永恒静止。
真实世界的某些东西展现出无比的生命,对她而言可能是勾动起哀伤、恐怖与
最美好爱意的事物。在这时候,自然与超自然的可能性终於平等地连接,以同等的
力量。不朽者的所有奇迹也无法遮去这单纯年表的光彩。伟大的家族。
她的双手仿佛以自己的意志举起来,光线照在她手腕上载著的、马以尔送她的
银手镯,她沉默地将手掌搁在墙上。上百个名字悉数收覆在她的掌心内。
“这也是目前遭受到威胁的一部份。”马瑞斯说著,声音被哀伤软化,眼睛还
是看著地图。
她讶异於某个声音可以如此宏亮而柔和。不,她想著,没有人会伤害伟大家族。
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伟大家族!
她转向玛赫特,後者也望向她。洁曦想著,刀锋女王们就是漫长线头的两端,刀锋女王与玛
赫特。
某种强大的痛苦使洁曦发狂。试想看看,被驱离所有真实的事物是难以避免的,
但是如果说所有真实的事物都可能被扫荡殆尽,那却是无法忍受之事。
在她待在泰拉玛斯卡的岁月,曾经目睹精灵与难以平息的鬼魂、可能吓坏人们
的顽皮鬼灵、能够无意识说出异类语言的超能力者。她向来都知道超自然事物永远
无法让自然动摇,玛赫特真是对极了。超自然之物与自然完全无关,而且无法干涉
自然。
然而这些都要在这时候被撼动地基,非真实已然真实化。置身於这间房间真是
古怪得很,而且也不可能对这些不朽者不为所动的身形说:不,这不可能发生。那
个被称呼为“母后”的东西从帷幕的另一端醒来,早就将她与人类分离开来,而且
触摸到千万人类的灵魂。
当凯曼看著她的时候究竟看到什么?仿佛他很了解她似的。难道他透过洁曦看
到自己的女儿?
“是的,”凯曼说:“刀锋女王的女儿。不用害怕,玛凯会来到这里完成她的诅咒,
伟大家族还是会继续传承下去。”
玛赫特说:“党刀锋女王知道母后复苏时,原本并不知道她要这麽做。刀锋女王无法真正质
询她:她毁去自己的後代,销毁从她身上蔓延的邪恶--凯曼、刀锋女王自己,以及所有基
於孤寂而制造新同类的不朽者。刀锋女王们有权利活下去吗?刀锋女王们有权利享用这不朽的生
命吗?毕竟刀锋女王们是意外的产物,恐怖的化身。纵使刀锋女王贪婪地渴望自己延续生命,无
比地渴望,但刀锋女王无法理直气壮地指控她不该屠杀这么多同类--”
“她会屠杀更多!”艾力克气急败坏地说。
“如今就连伟大家族也遭受到威胁。”玛赫特说:“世界是属於人类的,而她
却计划要再造一个给自己。除非……”
“玛凯会来的,”凯曼带著最单纯的笑容说:“她会完成那个诅咒。是刀锋女王害得
她变成那样,所以她会来终结刀锋女王们全体的诅咒。”
玛赫特的笑容大不相同,那是个悲伤、溺爱,以及带著怪诞冷意的笑。“你这
麽相信表里一致的对称性啊,凯曼。”
“刀锋女王们每一个都会死!”艾力克说。
“必然有某种方法,能够杀了她也同时让刀锋女王们存活。”卡布瑞冷酷地说:“刀锋女王
们得想出个计划来。”
“你无法改变预言的。”凯曼低声说。
“凯曼,如果刀锋女王们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学到些什么,那就是既没有命运也没有预
言这等事。”马瑞斯说:“玛凯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想要来,也可能因为那是她现
在唯一想做或能做的。但那不表示阿可奇不能够防卫自身。难道你以为母后不知道
她已经复起!母后会不知道她孩子们的梦?”
“但是预言能够自刀锋女王实现,”凯曼说:“那就是它们的神奇之处。迷魅的力量
就是意志的力量,你可以说在那些黑暗世纪刀锋女王们就是有本事的心理学家,刀锋女王们会被
他人的意志蓝图所杀;至於那些梦境,马瑞斯,那些梦境只是伟大设计的一部份罢
了。”
“不要说得好像已经办到了似的,”玛赫特说:“刀锋女王们还有另一个强大的工具
:理智。刀锋女王们能够使用理智,毕竟这东西也能够讲话啊。她了解别人的言语,或许
刀锋女王们能够使她--”
“噢,你真的疯了!”艾力克说:“竟然想要跟那个环游世界、焚化自己後代
的东西谈话!”随著时间的流逝,他愈来愈害怕:“这个只会唆使无知女人去叛乱
她们男人的东西,怎可能知道理性?她只知道屠杀、死亡与暴力,你自己也讲过那
是她唯一理解的事物。玛赫特,有多少次你告诉过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们只是朝著更完全的自己
迈进。”
“刀锋女王们没有人想要死啊,艾力克。”玛赫特耐心地说,但她似乎被什麽声音占
去心神。
就在同一瞬间凯曼也感受到了,洁曦试著要从他们身上观察出自己理解到的现
象。接著她发现马瑞斯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艾力克吓呆了。她讶异地发现马以尔
反而瞪著自己看。
他们都听到某种声音,这就是为什麽他们的眼睛随之移动,尝试要吸收声音并
且捕捉它的来源。
突然间艾力克说:“年幼者最好到地下室去避一避。”
“没有用的。”卡布瑞说:“更何况刀锋女王想要待在这里。”她无法听见声音,但
还是竭力倾听。
艾力克转向玛赫特:“你就要让她一个个把刀锋女王们杀掉吗?”
玛赫特没有回话,只是慢慢地转向著地点。
洁曦终於听见那声音。人类绝对无法听见,那类似於没有波长的张力,流遍她
身上的每一处、房间所及的每个实体。那真是令人骚乱不安,而且她虽然看到玛赫
特与凯曼正在交谈,但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她明知愚蠢但还是把双手遮住耳朵,
隐约看到丹尼尔也这麽做。他们两个都知道那没有什麽用处。
那声音像是要凝固所有的时间与律动,洁曦差点失去平衡感,只好扶靠著墙壁。
她看著眼前的地图,仿佛想藉着这东西来支撑自己,柔和的灯光流过小亚细亚与南
北之间。
某种含糊而类似音波的骚动填满整个房间。声音已经消失,但空气中还是布满
令人窒息的寂静。
似乎行走於梦中,她看到刀锋女王出现在门口,看到他冲向卡布瑞的怀抱,
也看到路易斯跑过去拥抱他。然後她看到刀锋女王看著她自己:电光石火般的影像横
扫过,葬礼、双胞胎、祭坛上的尸体。天哪,他不知道这些意味著什么!
理解到这一点使她震惊无比。他站在战场上的时刻回到她的脑海,当他们被扯
开之前,原来他是挣扎著要理解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像。
其他人以拥抱与亲吻将他拉开,就连阿曼德也敞开双手迎向他。他丢给她一抹
微弱的笑容:“洁曦。”
他看著其他人和马瑞斯的冰冷疲惫脸孔。他的皮肤真是白得不像话啊,然而却
还是温暖的。至於那孩童般的兴高采烈与亢奋之色,几乎就是他自始至终的老样子。
第四部:天谴之后
翅膀扰动了被阳光照射的尘埃
就在大教堂内
过往被埋葬於
它大理石雕的下巴。
史丹•莱丝,〈爬上床头的诗:苦涩〉
就在树篱与长春藤的绿茵,
杂乱无章的草莓丛中!
百合花显得孤绝而,疏离。
假若它们是刀锋女王们的守护者,
必定是野蛮人。
史丹•莱丝,〈希腊残简〉
她沉静地坐在桌子末端,映著火光的长袍让肌肤显现肉欲的光彩。
火光让她双颊发出红晕,窗户的玻璃就为完美的镜子,将她的形影映照出来,
浮游於透明的夜色。
刀锋女王很害怕,为自己,为大家,但也为了她,真是奇怪。紧绷的寒意让刀锋女王为这个
可能会宰掉每个人的女王感到恐惧。
一进门刀锋女王就抱住卡布瑞,她顷刻间在刀锋女王怀中崩溃,但立即把注意力转向阿可奇。
刀锋女王感到她握著刀锋女王的手掌轻轻颤抖。路易斯斯看似文弱,但却保持从容的风貌,还有
那个小鬼阿曼德,这些就是你所锺爱的……
马瑞斯进来时充满怒意,怒瞪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这个屠宰千万人类的魔神,倾全世界的
白雪也洗不清刀锋女王们下的血腥。刀锋女王需要你,马瑞斯,刀锋女王们都需要你。
当他们走入房内时,刀锋女王在她的身旁,这是刀锋女王的位置。刀锋女王示意卡布瑞与路易斯坐
在刀锋女王对面,而路易斯听天由命的忧伤表情让刀锋女王的心脏绞痛。
那个古老的红发双胞胎、玛赫特坐在桌子的末端,最靠近门的那一边,马瑞斯
与阿曼德坐在她右手边,她的左手边是个年轻的红发女子,洁曦。她看上去丝毫不
动声色,显而易见地,阿可奇伤不了她与另一个古老的男吸血鬼,在刀锋女王右手边的凯
曼。
艾力克吓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马以尔也很害怕,但那使他震怒无比。
他怒视著阿可奇,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至於美丽褐眼的潘朵拉,她可真是一点也不在意,迳自在马瑞斯身旁坐下来。
她看也不看阿可奇,只是怜爱地注视著远方层层叠叠的幽暗森林,那深黯的红木与
跃动的绿芒。
另一个不在乎的人是丹尼尔,刀锋女王在激光比武会场看过他。当时刀锋女王压根就无法想像阿
曼德也在场,真是的,无论过去刀锋女王们曾交换过多少恶言恶语,终究会成为过往云烟。
阿曼德将与刀锋女王共度,刀锋女王们每一个都会在一起。这个漂亮的前任记者丹尼尔知道一切,
他的录音带诡谲地掀起所有故事的开端。这也就是他如此平静的缘故,好整以暇地
观察阿可奇。
刀锋女王看著黑发的桑提诺,真是个带有大将之风的角色。他也审慎地揣测著刀锋女王,并
不害怕,但迫切地渴望知道将会发生何事。他被阿可奇的美丽眩惑,她触动他内在
的某个旧伤口。曾经被狠狠烧毁的古老信仰再度复苏,对他而言那远比生存更为紧
要。
没有时间一一估量他们、整纳出他们的彼此连结、询问那奇异的意象。刀锋女王又在
洁曦的心灵瞥见一闪即逝的红发双胞胎与母亲的尸体。
卡布瑞的眼睛缩小,变成灰色,仿佛挡掉所有的光亮与颜色。她来回注视著刀锋女王
与阿可奇,似乎想要弄清楚什么。恐惧逮住刀锋女王,也许在刀锋女王们走出这个房间之前,没
有人会退让一步,而某种骇人的解决之道将呈现出来。
在那一瞬间刀锋女王几乎瘫痪,伸出去挥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纤巧地环绕著刀锋女王。
“安静点,刀锋女王的王子。”她慈蔼地说:“你感受到的是信仰与架构之死,别无
其他。”她又看看玛赫特,然後说:“或许还有梦想之死,那老早之前就该死了。”
玛赫特显得冰寒漠然,双眼疲惫而充血;突然间刀锋女王明白了,那是人类的眼睛,
她以吸血鬼的血液将大混融调合,但已经支持不久。她身上的许多细微神经已经僵
死。
刀锋女王又看到梦境的异像:双胞胎与横陈的尸身。到底这有何关连?
阿可奇低声说:“那什麽也不是,只不过是早被遗忘、没有解答的历史,而刀锋女王
们超越错误累累的历史,将要缔造一个新的真实。”
马瑞斯立刻接口:“已经无法劝阻你了吗?”他双手滩开,竭力显示自己的理
智:“刀锋女王能说什麽呢?刀锋女王们希望你停止干预与屠杀。”
阿可奇突然握紧刀锋女王的手,而那个蓝紫色眼窝布满血丝的红发女子正在审视著刀锋女王。
马瑞斯说:“刀锋女王求求你不要再掀起这些动乱,不要再出现於人世,发号施令。”
阿可奇轻声笑道:“为何不呢?因为那妨碍你珍贵的世界?那个你默默注视了
两千年的世界,就如同你们罗马人在竞技场上观赏生死决斗、用以娱乐自己,仿佛
货真价实的死亡与受苦无足紧要,只要能让你们感到悸动就好?”
“刀锋女王知道你想要干嘛,阿可奇,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马瑞斯,你的弟子已经费尽唇舌,而且你以为刀锋女王没有想过你要说的这些辩论?
刀锋女王一直倾听著来自世界的祷告,想要找出终结所有残暴的解决法门,现在轮到你听
刀锋女王说话。”
“刀锋女王们要在这其中参上一脚,还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处死?”桑提诺突兀地发问。
到目前为止,那红发女子首次表现出她的情绪,她的双眼直盯著桑提诺,嘴唇
紧绷。
阿可奇温柔地看著他说:“你们会是刀锋女王的天使与众神。如果背叛刀锋女王的话,刀锋女王会
毁灭你们。至於那些刀锋女王无法轻易铲除的古老者,”她瞄一眼凯曼与玛赫特:“他们
会成为众生眼底的恶魔,以往能够自由倘佯的大千世界,再也不是如此。”
艾力克似乎已经无法忍受强力压下的恐惧,急欲起身离开。
“保持耐心。”玛赫特对他说,然後看著阿可奇。
阿可奇微笑著。
“怎麽可以用更巨大的暴力来终结原本的残暴?你要把每个雄性人类都杀死,
如此的後果可堪设想?”
“你也知道结果将会如何。”阿可奇回答她:“如此的单纯优美,根本不会有
所误解,直到现在方可能实现。这几千年来刀锋女王坐在神殿里,梦想这个世界能够成为
一个花园,再也没有那些刀锋女王所感应到的磨难,和平将会取代暴政。突然间,如同黎
明升起,刀锋女王赫然领悟到能够实现这个梦想的唯有女人,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必须被处
置掉。”
“在早先的世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如今的科技却能够筛选性别,只要在起
初的处分进行之後,男性的胚胎被堕掉就可以了。但现在还没有必要讨论这些,无
论你们多麽冲动或情绪化,毕竟大家都不是傻瓜。”
“大家都无法反驳的是,只要男性的比例降到女性的百分之一,几乎所有的无
端暴行都会消失不见。”
“此後,和平的状态将是前所未见的美好。当然男性的比例可以在日後逐步提
高,但目前必须要来个大扫荡才可能改变基础架构。其实就连那些百分之一也不见
得必要,但为了仁慈起见,刀锋女王允许保留他们。”
刀锋女王见识到卡布瑞将要发言,刀锋女王试著请她先别说话,但她不管刀锋女王。
“成效当然是可想而见,但是当你宰调世界上的一半人口,和平这个名词根本
就是笑话。如果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没有手脚,大概也会是个和平的世界吧。”
“雄性人类是咎由自取,这是他们的报应。而且,刀锋女王所说的只是暂时的扫荡。
这些男人的数目根本及不上在过去的时代、横死於他们手中的女人数目,你刀锋女王都清
楚得很。在过去这几千年来,有多少男人死於女人的暴行?他们的数目之少,光是
这间房子就足以容纳。”
“而且,这些都并非重点。比起这个提案本身,更棒的是刀锋女王们能够实现它,你
们将化身为天使,而且无人能够阻拦。”
“才不是这样呢。”玛赫特说。
一抹愤怒的光泽闪过阿可奇的脸庞,她看上去显得非人无比。
她的嘴唇僵硬紧绷:“你是说,你能够阻止刀锋女王?你可以承受艾力克、马以尔,
还有洁曦的死亡?”
玛赫特不发一言,马以尔简直气疯了,轮流看著玛赫特、洁曦,以及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能
够感受到他的恨意。
“刀锋女王了解你,相信刀锋女王,”阿可奇的声音变得较为僵硬:“多年来你总是一成不
变,刀锋女王在无数他人的眼底注视过你.你梦想著你的姐姐还存活於人世--或许她真的
以某种可悲的样态活著。刀锋女王知道你对刀锋女王的憎恶有增无减,试图回到最始初点找出某
个解决之道。但是,正如同许久以前,刀锋女王与你在尼罗河畔那座泥土砌成的宫殿的对
话:根本没有道理可循,一切变为无常。恐怖的事情随时夺掠最无辜纯真的生命,
你还不明白吗,刀锋女王现在所做的是如此重要!”
玛赫特并没有回答,僵直地坐著,唯独美丽的双眼闪过一丝也许是痛苦的光芒。
“刀锋女王将造就理性的韵律,”阿可奇略为忿怒地说:“刀锋女王将开创未来,定义良善。
刀锋女王不会以抽象的道德来称呼自己为神、女神或精灵,也不会合理化自己的作为。刀锋女王
不会回顾历史,更不会在泥泞中仰赖自己母亲的心脏与脑髓!”
众人间流过一阵颤栗的波动。桑提诺的嘴上抖出苦涩的微笑。路易斯的目光似
乎保护性地看著玛赫特一言不发的身形,似乎想以目光保护她。
马瑞斯深恐这局势愈发恶化。
“阿可奇,即使用计画可行,而人类还来不及找出消灭你的方法--”
“你真傻,马瑞斯,你以为刀锋女王不知道这世界的能耐?那荒谬的混合体,结合现
代科技与古老蛮荒的便是现代人的心灵。”
“刀锋女王的女王啊,只怕你并不那么了解人类世界。刀锋女王不认为你真的掌握了这世界
的完整图相,没有谁办得到。它过於繁复庞大,刀锋女王们只能以各自的法门拥抱它。你
看到一个世界,但并非‘这个’世界,它只是你为了自身而挑选众世界意象所形塑
而成的样态。”
她愤怒地摇摇头:“不要试探刀锋女王的耐心。刀锋女王饶过你的理由很简单:刀锋女王想要
你活著,如此而已。还有便是你够强壮,对刀锋女王有帮助。最好小心点,马瑞斯。”
沉默介入他们之间,他知道她在说谎。她其实是爱著他,但又感到羞怒,所以
试图伤害他。而他的确被伤害到,但是咽下他的暴怒。
他柔和地说:“即使你办得到,但人类真的糟到这等地步,必得接受如此的处
罚?”
刀锋女王松了一口气。就知道他有胆识也有办法将话题带到这样的层次,无论她怎麽
威胁恐吓。他说出刀锋女王所有挣扎著开口的话语。
“噢,你让刀锋女王作呕。”她说。
“阿可奇,这两千年来刀锋女王一直在观望著。你是可以称呼刀锋女王为观赏竞技场的罗马
人,而刀锋女王也愿意屈膝下跪来乞求你久远的知识。然而刀锋女王所见证的这段时光,使刀锋女王对
於人类充满敬畏与爱意:刀锋女王见识到本以为不可能的哲学与思想革命,而人类就朝向
你所描述的终极和平迈进!”
她的脸上写满轻蔑。
“马瑞斯,”她说:“这将会是人类史上最血腥的纪元。当千万苍生因为某个
欧洲小国的疯男人而被屠杀灭种,你所谓的革命造就出什麽?在中东的沙漠,孩童
因为某个古老而专制的神之名而相互厮杀,这又算得什麽?全世界的女人在公厕里
将子宫的胚胎堕掉,饿死者的尖叫盈野,但富者充耳不闻。各地的死病席卷无数人
命,但豪华医院的病人却享有近乎永恒生命的保障。”她柔声笑著:“濒死者的嚎
叫可曾在刀锋女王们的耳中响起?无以数计的血液白白流逝!”
刀锋女王可以感受到马瑞斯的挫败,握紧拳头的激动。他搜索斜肠,找寻恰当的表达
方式。
他终于说:“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明白。”
“刀锋女王亲爱的,刀锋女王的视野不可能有误。不明白的是你们这些冥顽不灵者。”
他指著刀锋女王们四周的玻璃墙:“看看那片森林!随手描述一株树木,你会得到一
个贪得无厌的怪物,吞并其他植物的养分、光线、空气。但那并非真相,并不是以
自然之眼所看到的真实。刀锋女王所谓的自然,并不是任何神性之物,而是一幅整体的织
锦。阿可奇,刀锋女王要说的就是这等巨大的、拥抱一切的事物。”
“现在你开始捡选乐观主义的说词,”她说:“你总是如此,得了吧。光是看
看那些即使是穷苦人们也可以得到食物的西方大城市,再告诉刀锋女王是否他们已经没有
饥饿的问题。你的学徒早就费尽此类唇舌,富有者的愚蠢总是奠基在这上面。世界
逐渐沉入一片穷尽的混沌,只会愈来愈糟。”
“并非如此,男人与女人都是学习的动物。如果你看不见他们学得的教训,你
真是瞎了眼。他们是那种不断扩充视野的生物,自己不断进化,你看不见照在黑暗
之上的光晕,你看不见人类灵魂的演进。”
他从位子上站起来,来到她的左手边,坐在她与卡布瑞之间。他趋向前去,抬
起她的手。
刀锋女王怕她不愿意被他碰触,但她似乎很中意这个姿势,一迳微笑著。
“你说的战乱都是真相,”他乞求她,一面竭力保持尊严:“刀锋女王也听见临死者
的哭喊。就在流转的诸世纪,刀锋女王们都聆听著这些声音,而当今的世界也被战火所震
慑。但是,抵抗这些恐怖事端的努力便是刀锋女王所说的光晕,那是过去从未有的态度。
就整个历史来看,有思想的人们首度想要斩断所有形式的不公与不义。”
“你所说的不过是一小撮知识份子。”
“不,刀锋女王说的是整体的价值哲学,从这等理想主义将诞生新的现实。阿可奇,
纵使他们的过去千疮百孔,他们必须被给予时间来实践梦想,你懂吗?”
“没错!”路易斯喊出来。
刀锋女王的心脏一沉,他是这麽脆弱啊,她那会将怒意发泄在他身上?但他以安静的
态度继续说下去。
“那是他们的世界,不是刀锋女王们的。当刀锋女王们失去必死的命运,也就与它分道扬镳。
刀锋女王们没有权力干涉他们的挣扎,如果谁去他们的胜利,那代价真是太高。而在过去
的数百年间,他们的进步真是奇迹!他们修正了许多被认为不可逆转的错误,首度
发展出人类本身的概念。”
“你的诚挚让刀锋女王感动非常,”她说:“刀锋女王饶过你只因为刀锋女王爱你,现在刀锋女王知
道他为何爱上你。你能够这么坦白对刀锋女王说话,真是勇气惊人。然而你自己却是所有
在场者最为血腥的饮者,不管猎物的年纪、性别、生存意志,你一概夺取他们的性
命。”
“那就杀了刀锋女王,但愿你就这么做。但请饶过人类,不要干预他们,即使他们自
相残杀。给予他们时间好实现梦想,让那些或许是腐败的西方城市来更新自己,解
救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
“也许刀锋女王们所要求与必须给予的,就只是时间罢了。”玛赫特这麽说。
周遭一片静默。
阿可奇不想正视这个女子,也不想听她说话。刀锋女王可以感受到她正在撤退,抽回
马瑞斯握著的手掌。她看著路易斯好一会儿,才转向玛赫特,仿佛无法避开宿命。
她的神情变得近乎残忍。
但是玛赫特自顾自地说著:“无数个世纪以来,你一直沉思於解决之道。那末,
何不再给予一百年的时间?无可辩驳地,这个世纪的科技进展神速,超越以往的预
期与想像,足以为全球的人口带来足够的饮食民生与医疗保健。”
“当真如此吗?”阿可奇的憎恶浮现於她的微笑,“这就是科技进化所给予世
界的礼物:毒瓦斯、生化实验室制造出来的疾病、足以摧毁整个星球的炸弹。他们
的核子意外让整个大陆的食物与饮水遭受污染,军队因为现代性的便利而更加嚣张。
不到一小时的功夫,所有的贵族阶级都在雪地被屠杀,知识份子也全被处决。在某
个阿拉伯国家,女人生来就要被阉割以取悦她们的丈夭;活在伊朗的小孩奔逃猎枪
林弹雨之间。”
马瑞斯说:“刀锋女王不相信这是你所目睹的全景。请仁慈地看著刀锋女王,阿可奇,刀锋女王会
尽力解释。”
“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她压抑许久的怒火终於发作:“你根本不接受刀锋女王想
要说的话,根本不接收刀锋女王试图描画在你们心灵的曼妙图像。你可了解刀锋女王想要给予的
礼物?刀锋女王想要解救你们!如果没有刀锋女王,你们不过是一群纵饮人血的凶手!”
她的声音从来不曾如此激亢,当马瑞斯欲开口说话,她挥手示意他安静。她看
著桑提诺与阿曼德说:“桑提诺,你曾经统掌罗马的‘黑暗子女’,他们相信自己
做恶魔的门徒是在奉行上帝的旨意。而你,阿曼德,曾经是巴黎吸血鬼团契的头子,
可记得自己曾是一个黑暗圣徒?就在天堂与地狱的中介地带,你自有去处。刀锋女王要给
予的就是这个,那并非幻觉!何不再度迎向你们失落的理相?”
他们没有人开口答话。桑提诺一脸畏惧,他内里的伤口又泌泌渗血,阿曼德面
无表情,只透露出绝望。
一抹阴暗而宿命的表情笼罩她的容颜,这一切都徒劳无功,他们没有人会加入。
她看向马瑞斯。
“你那宝贵的人类在六千年内什麽也没有学到?你告诉刀锋女王理想与目标,殊不知
就在尤鲁克、刀锋女王父祖的殿堂里,人们早知道要喂养饥饿者。你的现代世界算什麽?
电视是神的圣喻,轰炸机是他的死亡天使!”
“好吧,那麽你的世界又会是什麽样子?”马瑞斯的双手颤抖:“你相不相信
女人会为她们的男人而战?”
她高声了笑,对著刀锋女王说:“在斯里兰卡的女人有吗?海地呢?里克诺斯的女人
呢?”
马瑞斯等著刀锋女王的回话,与他站同一阵线。刀锋女王想就她发话的脉络伸展议论,但刀锋女王
的心灵一片空白。
“阿可奇,”刀锋女王说:“不要再血腥屠城了。请不要再使唤人类,或者对他们说
谎。”
这么粗暴而幼稚的说词,是刀锋女王唯一能够给予的事实。
马瑞斯的语气几乎是哀求:“这就是最透彻的本质,阿可奇,那是谎言,另一
种迷信的漫天大谎。过去刀锋女王们有的那些信仰还不够多吗?就在此时,世界准备扔掉
它旧有的诸神。”
她往後扬,仿佛被他的话所刺伤。“谎言?谎言?当刀锋女王告诉她们,刀锋女王将会造就
和平的王国,刀锋女王就是她们等待的那个女神,这岂是谎言?刀锋女王所给予的只是真相的一
小部份罢了,刀锋女王就是她们想像的:永恒不朽、力量无限,而且会守护她们。”
马瑞斯反问:“你如何从她们尽致命的敌人手中保护她们?”
“什麽敌人?”
“疾病,刀锋女王的女王。你并非医者,无法给予治疗或挽救病患,而她们会期待如
此的奇迹。你所擅长的只是屠杀!”
静默无言,她的面容就像在神殿时那麽苍白无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方,
空茫无比或者正在深思,无法判断是何者。
除却壁炉的柴火剥声,一切都寂静无比。
刀锋女王低语:“阿可奇,就给他们一世纪吧,像玛赫特所言,只不过是略施小惠。”
她震惊地看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感到死亡逼近身侧,如同多年来挥之不去的狼群魅影。刀锋女王
无法闪躲它们的噬咬。
她低声说:“你们全都是刀锋女王的敌人,甚至你也是,刀锋女王的王子。你同时是刀锋女王的爱
人与敌人。”
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爱你,但刀锋女王无法对你撒谎。那是不对的!正是它的单纯与优美造成
那巨大的错误。”
她的双眼来回瞪视著他们,艾力克又快要抓狂了。刀锋女王可以感受到马以尔的怒意
又上升起来。
“没有任何一个愿意追随那夺目的梦境,和刀锋女王同一阵线?没有人愿意抛弃他或
她那窄小狭隘的世界?”她看向潘朵拉:“你这个可怜的作梦的人,为失去的人性
哀悼。难道你不想获得救赎?”
潘朵拉的眼光彷佛透过一片黯淡的玻璃:“刀锋女王无意带来死亡,光是欣赏落叶对
刀锋女王而言就够了。刀锋女王不相信美好之物会从杀戮之血诞生,这就是重点,刀锋女王的女王。恐
怖的事件到处滋生,但总会有人试图反制。”她忧伤地微笑著:“对你而言,刀锋女王是
无用之物,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阿可奇没有反应,她只是看著其他人,刻意打量著艾力克、马以尔,以及洁曦。
“阿可奇,”刀锋女王说,“历史是一连串不义的祷文,无庸置疑。然而,怎可能有
一个单纯的方法足以收服所有的恶?刀锋女王们只能就它的复杂多样来回应,挣扎地朝向
公平。也许很缓慢而笨拙,但那是唯一的方法。简单的解决之道造成太大的伤亡,
总是如此。”
马瑞斯说:“没错,无论就理念或行动,简单与粗暴是同义上。你所提议的是
粗暴的一了百了。”
“你们没有谁有点谦卑之心吗?”她突然说:“没有理解的意愿?你们每一个
都是如此傲慢,为了自己,要求这个世界原封不动。”
“不是这样的。”马瑞斯说。
“刀锋女王的所作所为,有什麽好让你们每一个都如此反对?”她看著刀锋女王、马瑞斯,
最後转向玛赫特:“刀锋女王预期刀锋女王的傲慢,以及滔滔不绝的雄辩,禁不起考验的理
念。但是刀锋女王本以为你们其中的某几个会超越这些,你们真让刀锋女王失望顶透。你们怎麽
能够逃避眼前的命运?你们本可以成为救世者,但却否定了自己所看见的事物。”
桑提诺说:“人类会想要知道刀锋女王们的身分。一旦曝光,他们就会群起攻之,他
们也想要不朽之血。”
“即使是女人,也想要长生不死。”玛赫特冷冷地说:“即使是女人,也会为
这个厮杀。”
马瑞斯说:“阿可奇,这简直是愚不可及。要西方世界不加以抵抗,那是不可
能的!”
“这个想像真是粗野而蛮荒!”玛赫特不屑地说。
阿可奇的脸因为恨意而阴暗起来,但她的模样还是如此秀丽。
“你总是只会阻挠刀锋女王,如果刀锋女王能够的话,刀锋女王会毁掉你。不过,刀锋女王还是可以杀死
你所爱的那几个。”
一阵突而起来的震惊与寂静。刀锋女王可以嗅到其他人的恐惧,但没有谁敢说什么或
擅自移动。
玛赫特点点头,会意地微笑著。
“傲慢的是你,什麽也没学到的是你。你的灵魂还是这么坑洞累累,但人类已
经到达你所无法企及之处。在你孤立的梦境里,你做著千万人类会有的那种幻想,
不敢接受外界的挑战。而当你从沉睡中醒来,就想为这个世界实现这等梦想?现在
你只是把这些念头告知一些自己的同类,它们便溃不成形。你无力捍卫它们,任何
人都没有办法,而你还敢说是刀锋女王们有眼无珠?”
玛赫特慢慢地起身,稍微往前移动。她将全身的重量放在手指触摸的木桌。
“刀锋女王告诉你刀锋女王所看到的,”她继续说:“六千年前当人们相信精灵的存在时,
某个丑恶的意外发生。那是如此的恶形恶状,就像那些人类不时会生出来的怪物,
但感谢自然的恩惠,它们通常都活不久。但你倾全力赖活下去,不肯将这个丑恶的
错误带入墓穴。直到现在,你还是妄想建造一个壮丽的宗教。但是那只是一个形态
扭曲的意外,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仔细看看那些自从中古黑暗时代以来的纪元,那些以魔术为基础的教团,以
鬼魅或异界的呼唤为基础。它们明明就是摘自然的干预,却要佯装为奇迹、神显,
或多由死返生的救世主!
“看看你那些宗教干的好事,他们狂迷的论调扫去千万生灵的性命;看看它们
在历史上做过些什麽,那些以神为名的战争。看看那些控诉、大屠杀,理性横遭奴
役,那就是狂热信仰的代价。
“而你还有胆告诉刀锋女王们,中东的孩童死於阿拉之名,被枪炮与信仰所扼杀!
“而你所说的,某个欧洲小国的领袖企图毁去一个民族……那可是以美丽新世
界为蓝图所作的堂皇行为呢!而这个世界如今又是怎麽看待这等作为?集中营、将
人体投入焚烧的锅炉,随著理念而灭亡!
“刀锋女王告诉你吧,要决定什麽是最邪恶的作为永远是困难的,无论是宗教或纯粹
理念、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或者单纯美丽的概念。这两者都已经让这世界吃足了苦头,
也让人类彻底溃败。
“你可明日,人类的敌人并非男人,而是非理性的狂怒、从物质分离出来的纯
粹灵性。这是某颗泣血之心所得到的教训。
“你控诉刀锋女王们贪得无厌,但是刀锋女王们的贪婪却是自己的救赎。因为如此,刀锋女王们知
道自己的本貌,自己的极限与罪恶;而你却对自己一无所知。
“你将会再来一回,是吗?你会造就一个新的宗教、新的启示录,一股奠基於
超额牺牲与死亡的迷信狂潮。”
“你说谎!”阿可奇的声音已经无法压抑她的狂怒:“你背叛了刀锋女王最美丽的梦
土,因为你没有自己的视野与梦想。”
“美丽的事物在外头!”玛赫特说:“它们用不著你的暴力!你是如此的冷血
无情,所毁坏的东西都化为乌有。向来都是如此。”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血色的汗水将从刀锋女王的皮下冒出,刀锋女王感受到周遭的慌乱气
氛。路易斯斯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只有那个没救的丹尼尔还是欢喜雀跃得很;阿曼
德只是看著阿可奇,似乎已经束手无策。
阿可奇正暗自挣扎,然後她似乎重新取得自己的论点。
她穷尽一切地说:“你总是这麽爱说谎。但是无论你站在哪一边都无关紧要,
刀锋女王还是会干刀锋女王的。刀锋女王将重返那千年之前的世代,改写那个久远的时刻,不让你与你
的姐姐所带出的邪恶继续留存於世。刀锋女王将会把这一切都现诸於世界,直到它化身为
新世代的伯利恒,而尘世的和平将永远持续。若要成就至善,不能没有牺牲的勇气,
假若你选择反对刀锋女王、抗拒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可要重新分配刀锋女王所选择的天使军团。”
“你不可以这么做。”玛赫特说。
“求求你,阿可奇。”马瑞斯说:“再多给刀锋女王们一些时间,只求你同意不要在
此刻生事。”
“是的。”刀锋女王说,“再多给一点时间,和刀锋女王在一起,让刀锋女王们一起横渡梦想与灵
视,进入这个世界。”
“哼,你小看刀锋女王,而且侮辱刀锋女王。”她的怒意针对马瑞斯,但即将转向刀锋女王这边。
他说:“刀锋女王想要告诉你许多话,让你看许多地方,只要你给刀锋女王这个机会!阿可
奇,就看在这两千年来刀锋女王照料你、守护你的份上……”
“你守护的是你自己!你守护自己力量的根源、邪恶的起头。”
马瑞斯说:“刀锋女王求求你,刀锋女王愿意下跪求你,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让刀锋女王们再多谈
谈,检视所有的可能性……”
“你们真是自私自利,”阿可奇轻声说:“对於这个造就你们的世界毫不顾惜,
不愿用自己的力量来让它变化,让自己由邪魔转变成神!”
她突然朝向刀锋女王这边,脸上写满著惊吓。
“而你,刀锋女王的王子,你来到刀锋女王沉睡的神殿,仿佛刀锋女王是你的睡美人,以你激情的
亲吻让刀锋女王再度活过来。看在刀锋女王对你的爱,你不愿意重新考虑向?”泪水在她的眼眶
打转:“你也要加人反对刀锋女王的人那一边吗?”
她站起身来,双手抚摸刀锋女王的面颊。“你怎能背叛刀锋女王,背叛如此的梦想?他们那
些卑微诈欺的家伙就算了,但是你的心底一片纯净。你的勇气应该超越实用主义,
你自己也有著梦想!”
刀锋女王用不著回答,她能够完全明了这一切。从她痛楚的黑色眼眸,刀锋女王看到她为刀锋女王
承受的不解与悔恨。
突然间刀锋女王无法移动或说话,刀锋女王根本救不了他们与自己。刀锋女王虽然爱她,但无法与
她站在同一阵线。刀锋女王无声乞求她的谅解与宽恕。
她的脸色冰冻,仿佛那些声音再度占有她。刀锋女王好像又站在她的宫殿前方,迎向
她永恒不变的凝视。
“刀锋女王会先杀了你,刀锋女王的王子。”她的手温柔地爱抚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要你心远消失,
再也不想看到你背叛的眼神。”
玛赫特低语:“如果你伤害他,刀锋女王们会一起围剿你。”
她瞥向玛赫特:“你们是在围剿自己!当刀锋女王解泱掉刀锋女王所爱的这个,刀锋女王会收拾掉
你爱的那几个。他们早就该死!刀锋女王会毁掉每个能杀的,但有谁能够毁灭刀锋女王?”
“阿可奇。”马瑞斯低语著,慢慢地接近她。但她一眨眼间就把他打倒在地。
刀锋女王听见他摔倒时的叫喊声,桑提诺忙着过去搀扶他。
她的双手充满爱意地环绕刀锋女王的肩膀,透过刀锋女王的泪眼刀锋女王看见她忧伤的微笑。“刀锋女王
美丽的王子。”
凯曼、艾力克与马以尔从桌上起身,而潘朵拉与那几个年幼的也站起来。
她放开刀锋女王,自己也站起身来。夜色静得连森林中树木滑过玻璃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都是刀锋女王写下的闹剧,刀锋女王坐在原地看著他们每一个,但又什麽也看不见。就在
刀锋女王生命中的光灿陡坡,这就是刀锋女王微小的胜利与悲剧,刀锋女王梦想著唤醒女神、得到名声。
她想要做些什么?她轮流看著每一个人,然後又看回刀锋女王身上,变成一个高傲的
陌生人。大火即将燃起,刀锋女王,可不要看著卡布瑞或路易斯,免得她把目标转移
到他们身上。像个懦夫般的第一个死,就不用看他们死去。
然而最糟糕的是,非死到临头,你不知道谁是最後赢家。这便像是双胞胎之梦
的徵兆,天晓得那究竟是啥鬼意思,或者这世界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你就是不晓得。
刀锋女王和她都啜冲著,她现在又回复成那个温柔脆弱的美人,那个刀锋女王在圣多明尼克
紧紧拥抱、需要刀锋女王的人儿。然而她的脆弱并不会摧毁她自己,只会让刀锋女王死无葬身之
地。
“刀锋女王。”她仿佛不可置信地低语著。
“刀锋女王无法追随你,”刀锋女王的声音皴裂不堪:“阿可奇,刀锋女王们并非天使也不是众热。
刀锋女王们其中的大多数都向往人类,人类才是刀锋女王们的神话。”
这样看著她简直是要杀了刀锋女王一般,刀锋女王想起她的血液与法力流淌到刀锋女王的体内,与
她一起翱翔於九重云霄的况味。刀锋女王回想起在海地时的杀戮狂喜,女人们手执蜡烛,
低声唱著曲儿。
她低语:“但是刀锋女王亲爱的,你必须找到自己的勇气,那就在你的体内!”泪水
顺著她的面颊滑落,她的身子颤抖,额头被巨大的苦恼激出笔直的纹路。
然後她坚强起来,以平滑美丽的容颜望过刀锋女王,望过刀锋女王们每一个。刀锋女王想她开始要
集中火力下手,其他人若要反击最好得快一点。刀锋女王渴望如此,像是将一把匕首插入
她身体,将她击倒,但刀锋女王又感到泪水盈眶。
不过,有个巨大而柔和的声音从外面的某处响起。玻璃格格震动,洁曦与丹尼
尔的兴奋显而易见。那几个古老的站起来,凝重谛听著。玻璃被震碎,某个人闯进
这楝屋子里。
她往後退一步,仿佛看到某个异像,某种空洞的声音填满敞开的门通往的阶梯。
底下有个人正要上来。
她从桌子退到壁炉,看上去害怕莫名。
那可能吗?她知道是谁要进来,那也是个古老的吸血族?她所害怕的可是那个
人做得到这几个无力施行的事?
那不用仔细评估就看得出来,她已经从内在被击溃了。所有的勇气已然离开她,
终究只留下需求语孤寂。最初来自於刀锋女王的抗拒,接著他们也雪上加霜,最後刀锋女王又给
予一击。现在的她被那股巨大空洞、非人的声响所钉住,而她确实知道那是谁,刀锋女王
与其他人都看得出来。
声音愈来愈大,那个访客已经站在阶梯上。天际语铁制的屋檐都语那沉重脚步
声的震荡相互共呜。
“那会是谁呢?”刀锋女王突然发问,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景象再度浮现:母亲的尸
身语双胞胎。
马瑞斯说:“再多给一些时间,延缓那一刻的来临。那就够了。”
“足够什麽?”她尖锐而近乎野蛮地反问。
他说:“足够延续刀锋女王们的生命,刀锋女王们每一个的生命。”
刀锋女王听见凯曼轻声笑著,这家伙到现在都还没说过一个字。
那脚步声已经踏到地面上。
玛赫特站在打开的门旁边,马以尔在她身旁。刀锋女王甚至没看到他们移动。
刀锋女王终於看到那个人是何方神圣:那个爬行过丛林的女子,在荒芜的旷野蹒跚行
走,用个刀锋女王完全不理解的梦境中的双胞胎一员!而她如今倚身於阶梯扶手上,就著
黯淡的光线,瞪视著阿可奇遥远的形影。她远远地站在壁炉与玻璃墙壁旁边。
这个人的模样真是吓人,大家都瞠目结舌,即使是马瑞斯在内的几个长老。
一层薄薄的泥沙包裹著她,包括她的长发。即使经过雨水的刷洗,泥泞仍然讲
住她的手臂与脚踝,仿佛她就是泥巴做成的。泥土在她脸上造出一幅面具,她的双
眼从面具中裸露出来,带著红色眼圈。一条破旧肮脏的毛巾围著她,在腰际上绑著
一圈带子。
那是怎麽样的冲动与残留的人性,让这个活生生走动的活尸将自己遮盖起来?
是怎麽样的人类心灵,在她的躯壳内受罪?
玛赫特站在她身边看著他,她似乎脆弱得摇摇欲坠。
但那女子并未注视她,只是瞪著阿可奇,眼睛燃烧著毫无畏色的动物性狡诈;
阿可奇走向桌前,将长桌放在她自己与这个生物之间。阿可奇的容颜冷硬,眼神充
满毫不掩饰的憎恨。
“玛凯!”玛赫特张开双手,想要抱住那女子的双肩,将她转过来。
那女子的右手扫出去,将玛赫特的双手挥掉;她跨到房间的另一边,直到她碰
到墙壁为止。
厚重的玻璃开始抖动,但没有震碎。玛赫特沉重地触摸著玻璃,以猫一般的行
云流水溜入前往援助她的艾力克怀抱。
他立刻将她拉往门旁,因为那女子一把敲碎了巨大的桌子,把它扔往旁边,自
己站在中央。
卡布瑞与路易斯移到北边的角落,桑提诺与阿曼德靠往另一边,和玛赫特、艾
力克与马以尔一起。
站在另一边的刀锋女王们只是後退,除了洁曦。她往门那边走过去。
她站到凯曼身旁,而刀锋女王讶异地发现他正微微地苦笑。
“这就是诅咒,刀锋女王的女王。”他的声音尖锐地充满整个房间。
那个女子听到他的声音时,刹那间站在原地不动。但是她并没有转身。
阿可奇的脸庞在火光中发亮,明显地轰动著,泪水再度滑落。
“你们每一个都与刀锋女王作对!”她说:“没有人愿意站在刀锋女王这边。”即使邵女子
朝她移动,她还是盯著刀锋女王看。
那女子的脚底摩擦著地毯,嘴巴张开,双臂垂在身旁。然而当她一步接著一步
缓慢行走时,那可是完美无比的险恶姿态。
凯曼再度发话,使得她的步伐为之一顿。
他以另一种语言高声呐喊,刀锋女王只能依稀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
“天谴者的女王……极恶之时……刀锋女王将复活并讨伐你……”刀锋女王懂了,那就是那
个女子、玛凯的预言与诅咒。在场的每个人都了然於心,那场诡异无端的梦境便连
结著这个预言。
“不,刀锋女王的儿女们,”阿可奇突然尖声叫喊:“尚未结束呢!”
刀锋女王感到她凝聚自己的力量,她的身体紧绷、胸部挺立,双手反射性地高举,十
指成爪。
那女子被她击中,但立刻抵挡她的力场。然後她自己也凝聚力量,双眼圆睁,
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她跑上前去,攻向女王。
刀锋女王看到她沾著泥土的手指伸向阿可奇,阿可奇的黑发被她一把抓起。刀锋女王听见她
惨叫的声音,看见她的表情,此刻她的头颅砸向西边的窗户,将玻璃撞成满天飞舞
的碎块。
刀锋女王无比震惊,无法移动或呼吸,将要软倒在地。刀锋女王无法克制自己的四肢。阿可
奇失去头部的躯体正划过破碎的玻璃墙,碎片四散飞溅。血迹污染著她身後的破碎
玻璃,而那个女子竟然从头发处提著阿可奇的头颅。
阿可奇的黑眼珠眨了一下,嘴唇张开,宛若将要尖叫。
接著,光源从刀锋女王的四周逐渐消逝,像是火焰熄灭,而刀锋女王在地毯上辗转翻滚,哭
嚎著,双手不由自主地揪著地毯,眼底看到远方玫瑰色的烟光。
刀锋女王试图撑起自己,但是办不到。马瑞斯悄悄地呼叫著刀锋女王,只叫刀锋女王一人。
然後刀锋女王稍微能够起身,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抽痛的双手与双臂。
阿可奇的眼珠牢牢盯著刀锋女王看,她的头颅就在刀锋女王脚手可及之处,而身体在它的後
方,血液从颈部的断口喷出来。突然间她的右臂动了一下,又颓倒在地板上;然後
它又举起,手腕摇晃著。它想要取回自己的头!
刀锋女王可以帮她,运用她赐予刀锋女王的力量来帮她取回头颅;当刀锋女王竭力想在暗淡的光线
看清楚这些,她的躯体倾斜摇晃著,越发靠近自己的头。
但是那对双胞胎就在旁边,玛凯以她空洞的红眼睛呆呆向箸看;玛赫特仿佛集
中生命最後的一口气,跪在她妹妹与母后的身体旁边。房间变得更就更黑暗,阿可
奇的脸愈发苍白,每一丝生命之光都要被抽离出体。
刀锋女王应该会恐惧无比,寒冷逐渐逼近刀锋女王,而刀锋女王自己的抽泣声依稀可闻。然而最奇
妙的振奋感让刀锋女王克服这些,刀锋女王慢慢明白自己所目睹的一切:
“这就是那场梦境。”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在远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你可明白,双
胞胎与她们的母体!这就是梦中的意象。”
血液从阿可奇的头部渗入地毯的布料,玛赫特逐渐失去气力,双手摊平,玛凯
也变得虚弱,朝著母亲的躯体倒下,用还是一模一样的意象。刀锋女王明白自己为何会看
见它,刀锋女王终於搞懂它的意指!
“葬礼的盛宴!”马瑞斯失声说:“心脏与脑。你们其中一个要吃下这两种器
官,这是唯一的机会。”
就是如此,她们自己也知道,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们。
这就是梦的意义,而他们每一个都知道,即使刀锋女王的眼睛逐渐阖上,刀锋女王也了解这
一点。美好的感受逐渐强化,某种事物终於被完成、被知晓的感知。
刀锋女王开始飘浮於冰冷的黑暗空间,如同在阿可奇的怀中飞行,刀锋女王们行将奔赴星辰。
某个尖锐断裂的声音将刀锋女王带回来,她还没有死去,只是濒死。而刀锋女王所爱的那些
人又变得如何?
刀锋女王奋力挣扎,试图张开眼睛,但似乎束手无策。接著,刀锋女王在那浓密的郁黑光晕
中看到她们两个,红发映照著火光。其中之一将血淋淋的脑髓捧在泥泞的双手,另
一个拿著鲜血淋漓的心脏。她们介於生死之间,眼球宛如玻璃,肢体彷佛在水中游
动。阿可奇竟然还往下瞪视著,嘴唇开启,血液从她被敲破的头盖骨泌泌冒出。玛
凯将脑髓送入口中,玛赫特将心脏放在另一只手送过去,玛凯将两个器官都吞咽下
去。
黑暗再度笼罩,再也没有火光。除了痛楚以外,没有其余的参考点与感受,刀锋女王
成为那个除却感应痛楚以外、没有四肢也没有口眼的生物。电光石火般的痛意,无
法消除或减轻,纯粹无比的痛。
刀锋女王正在移动,在地板上抽搐著。透过痛楚,刀锋女王骤然间感受到地毯的存在。刀锋女王的
恐惧感上升,像是在爬著一道陡峭的断崖。然後,刀锋女王听到火光燃烧的声音,风从窗
户的破口涌人,森林的柔软甜味流入房内。剧烈无比的惊吓流通刀锋女王的每个毛孔、每
一根肌肉,手脚不停地坠落,最後则是寂静。
痛苦终於停止。
刀锋女王躺在那里喘息,看著火的反光映在玻璃天花板上,空气灌入刀锋女王的肺部,刀锋女王感
到自己又在哭泣,哭得像个小孩子。
双胞胎背对著刀锋女王们,搂抱爱抚著对方,头发混合在一起,她们亲密而温柔地透
过触摸交谈。
刀锋女王无法遢止自己的抽泣,找用双手埋住脸,只顾著哭。
马瑞斯与卡布瑞在刀锋女王身旁。刀锋女王想要抱住卡布瑞,想要说那些应该说的话--这些
都过去了,刀锋女王们生还过来--但刀锋女王做不到。
刀锋女王慢慢地转过身去,看著阿可奇。她的脸部依然完好,张力流贯的白色晖光已
经不再,她现在如同玻璃一般地透明白皙!即使是她美丽的黑眼睛也逐渐失去颜色,
被血迹淹没。
她柔软如丝的头发遗盖著双颊,乾涸的血迹璨亮如红宝石。
刀锋女王无法停止哭泣,虽然不想如此。刀锋女王想要呼唤她的名字,但声音哽在喉头无法
发出。当初刀锋女王根本不该这麽做,不该步上大理石阶梯,以亲吻唤醒她。
其他人慢慢地回神。阿曼德扶著还是摇摇欲坠的丹尼尔与路易斯,凯曼身旁依
著洁曦,其余众人也大致上恢复神智。潘朵拉的嘴唇因为哭泣而扭曲,双手抱著自
己,仿佛全身发冷。
然後,她们转过身来,站立起来,玛赫特的手搂著玛凯,玛凯空茫地瞪视前方,
毫无所感。接著,玛赫特说道:
“看哪,这就是遭受天谴一族的女主陛下。”
第五部:没有终局的世界,阿门
某个东西使得夜幕轻柔起来
也让林布兰的绘画顿成伤逝
时间的飞快流逝不过是对於吾人的笑谑
幸运的是飞蛾无法发笑
神话已然死去
--史丹莱丝,〈睡前念的诗篇:苦涩〉
迈阿密,这是一个灼热的吸血鬼之城,大熔炉与游乐场,穷途末路之徒与惯窃
罪犯在彼此交易的市场打滚,天空与海滩却是一般鲜丽。灯光直达天际,海洋与血
液同样温暖。
迈阿密,这个恶魔的愉悦狩猎场。
这也是刀锋女王们在夜之岛的缘由,在阿曼德巨大优雅的别墅,被南方的夜色与唾手
可及的奢华所环绕。
就在海滩那一带,迈阿密招手呼唤,猎物也丛集於此皮条客、窃贼、赌王、杀
手。这些无名要徒和刀锋女王一样狰狞。
傍晚时分,阿曼德与马瑞斯一起出游,现在他们回来了。阿曼德在超居室与桑
提诺下棋,马瑞斯则是坐在靠窗边的皮椅上阅读。
卡布瑞还没有现身,自从洁曦走了之後,她就常常独自一人。
凯曼在楼下的书房与丹尼尔聊天,丹尼尔想要知道古老世代的一切:米利都、
雅典、特洛伊等地。刀锋女王自己也常常被特洛伊所迷惑。
刀锋女王喜欢丹尼尔。只要刀锋女王开口邀请,他应该会与刀锋女王一起出游。目从来到此地,刀锋女王
只有离开这个岛屿一回。丹尼尔会因为月色投映在海浪的影像而发笑,对於他来说,
即使是她的死亡也只是某种奇观。不过,这位不能怪他。
潘朵拉几乎不曾离开电视一步。马瑞斯为她带来现代的衣饰丝衬衫、长及膝部
的靴子、绒布长裙。他帮她戴上手环与戒指,有时会赠送她香水之类的小礼物。不
过,如果他没有打开礼物盒,那些东西就原封不动。她像阿曼德那样瞪著一卷卷的
录影带瞧,偶尔才到比武室弹弹钢琴。
那种无瑕的变调让刀锋女王想起巴哈的赋格,刀锋女王很喜欢她的弹奏。但是她比其他人都
更令刀锋女王担心。其他人都已经逐渐恢复,但她在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严重受伤。
不过,她很喜欢这里,虽然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马瑞斯说的话。
刀锋女王们都喜欢这里,就连卡布瑞也是。
白色基调的房间铺著艳丽的波斯地毯,墙上也悬挂著名家画作:马谛斯、莫内、
毕卡索、乔托、热里科。光是欣赏这些画就足以耗上一世纪,阿曼德还不时替换它
们,改变摆设的位置,从地窖拿出其他的珍宝。
洁曦也喜欢这里,虽然她现在已经到仰光去找玛赫特。
她曾经到书房来找刀锋女王,直接告诉刀锋女王她的立场,并要求刀锋女王将书中的名字、包括泰
拉玛斯卡的众人掩去不提。当然刀锋女王不会照办,刀锋女王只是在她侃侃而谈时静默窥视著她
的心灵,然後再把她提及的一切悉数打进电脑,而她还是坐在那里,瞪视著暗淡的
灰色地毯、维也纳式的时钟,以及墙壁上莫蓝迪绘画的冷清色彩。
刀锋女王想,她知道刀锋女王不会遵照她嘱咐的话去做,但是那也无所谓。人们不会相信吸
血鬼或超自然观察机构的存在,除非大卫•泰柏特或阿伦•莱特纳在他们面前一展
神技,如同当初阿伦在她面前所施行的技法。
至於“伟大家族”,如果他们刚好拿起这本书来看,充其量只会以为作者捡拾
了一些零碎的真实资料,放进小说里面。
这就是大家对於《夜访吸血鬼》、刀锋女王的自传,以及这本《天谴者的女王》的感
想。
这也是刀锋女王现在所认同的,就像是玛赫特所言,再也没有留给上帝或恶魔的空间。
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应该只是比喻附会,无论是神圣弥撒、圣派屈克教堂、浮士德
在歌剧中出卖他的灵魂,抑或某个假扮成刀锋女王的摇滚歌手。
没有人知道玛赫特把玛凯带到何处,大概连艾力克也不晓得。不过他答允洁曦,
要在仰光与她会合。
在她离开索诺玛野地之前,玛赫特吓刀锋女王一跳。她悄悄地说:“当你在叙述双胞
胎传奇的时候,平铺直叙就好。”
那到底是许可,或是万物为刍狗的漠然,刀锋女王实在摸不清楚。在那些痛苦莫名的
时刻,除了思索书中的章节剧情,刀锋女王啥都无法想。那是一张通往秘辛的路径地图,
也是诱惑与苦恼的纪事本。
在那个傍晚,玛赫特看上去神秘引人。她到森林来找刀锋女王,一身黑衣,装扮时髦,
化身为人类世界中被注目赏识的诱人女子。她的纤腰与修长的双手真是迷人,套上
黑手套更增添诱惑力。她小心地避开枝桠行走著,虽然她大可将用些阻住去路的树
木连根拔除。
她与洁曦、卡布瑞刚从旧金山回来,她们在人语喧哗、灯光明净的街道上愉快
游逛。她清脆的语音听起来是多么地现代化,浑然不似那个当时刀锋女王在山顶房间见识
到的、超越时间羁束的女性。
她坐在刀锋女王身旁,询问刀锋女王何以独自在此枯坐。为何刀锋女王完全不理睬其他人?刀锋女王可知
道他们是多麽忧心仲仲?
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住地问刀锋女王那些问题。
即使向来不被这些所困扰的卡布瑞也不例外,他们都想要知道刀锋女王何时会复原,
何时会说出所有的来龙去脉,何时会停止彻夜不断的书写。
玛赫特说刀锋女王们将会很快重逢,也许到了春天,刀锋女王们可以造访她位於布尔玛的房
子。或许,某个晚上她也会出奇不意地给大家一个惊喜。重点是,刀锋女王们再也不会彼
此孤立,无论刀锋女王们漫游於何方。
没错,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使是荒野一匹烈的卡布瑞,也同意这样
的约束。
至於玛凯,她可会和刀锋女王们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以手势与符号的预言交谈?
在那场可怕的事件之後,刀锋女王只见过她一面。当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刀锋女王正要从
森林回到房子里,行将日出的天空透出薄而柔的亮光。
雾气逐渐上涌,笼罩树木的枝桠与野生花朵就在巨大枝干的高处,溶入幽淡的
微光。
此时,双胞胎刚好从树林里走出来,挽著对方的臂弯。玛凯穿著一件羊毛长裙,
和她的姊妹一样美丽,头发也梳得整齐服贴,散落在胸口与肩头。
似乎是玛赫特在玛凯的耳边低语,而她转身看向刀锋女王,绿眼圆睁,空白的表情让
人感到惊怖。刀锋女王感到哀痛从心房处飘浮起来,像一阵风。
刀锋女王无法明察自己的思绪,只觉得哀痛逾恒。玛赫特摆了个温和的手势,示意刀锋女王
可以迳自走开。清晨将至,森林将刀锋女王们包围起来,珍贵的时刻所剩无几。如同一声
抽身而出的呻吟,刀锋女王的痛楚就在转身走开的当下掉落出体外。
刀锋女王回头看这对身影一眼,看著她们被绰约的枝叶与淙淙的流水音色所吞没。
原有的梦境影像片片剥离而去,当刀锋女王现在想到她们,只会想到森林里的一对精
灵,而非葬仪中的狂饮魍魉。没多久後,玛赫特就把玛凯带走了。
刀锋女王很庆幸她们已经离开,那表示刀锋女王们也快要离去。刀锋女王居留於此地的记忆是全然
的哀痛,在那场灾厄刚发生过的头几夜更是糟糕透顶。
很快地,大家的幽暗沉寂转变为喋喋不休的分析与诠释,交换彼此的心得。那
东西究竟被转化为什麽?当脑细胞已经溃散分离的时候,它可会居留在玛凯体内的
那个类似器官?心脏又会如何呢?
光采夺目的现代术语络绎而出,什麽分子结构、核子构造、单子元素、原生质
之类的。拜托,刀锋女王们可是吸血鬼耶!刀锋女王们吸饮著凡人的鲜血,杀人维生,而且热爱
这等感觉,无论刀锋女王们是否当真需要。
刀锋女王无法忍受他们沉默的窥探,他们想知道在那几夜,刀锋女王究竟是怎么和她度过的?
但刀锋女王也无法掉头而去,索性离开他们。无论是他们陪伴在侧、或是刀锋女王独自一人,总
是倥偬难安。
对刀锋女王而言,森林并不够深邃。刀锋女王在硕大的红木丛中漫游许久,然後行经橡木与
潮湿的密林。但刀锋女王无法远离他们的声音:路易斯坦白承认,在那些最惊心动魄的时
刻,他完全丧失意识,丹尼尔只听得见声音,但无法目睹影像;洁曦在凯曼的怀中,
见证了从头到尾的经过。
他们也品味著那巨大的反讽:玛凯什麽都不知道,但却以人类的姿态打败她的
敌手。当她无知於任何不可见的力量时,却能够以非人的速度与蛮力挥下致命的一
击。
她任何部份,会不会残留在玛凯的体内?先别管玛赫特所谓的“科学的诗意”,
那才是刀锋女王渴望知晓的谜底。还是说,当脑髓分崩离析之刻,她的魂魄也从肉身的疆
域抽拔出来?
有时候,在黑暗的怀抱里,就在蜂巢般的众多房间当中,刀锋女王会蓦然醒来,确定
她就在刀锋女王的身侧。就在体肤相亲的距离,刀锋女王看到她黑色瞳眸的深沉幽光。而当刀锋女王摸
索著她的形影,却只有湿冷的墙壁。
然後刀锋女王会想到可怜的珍克斯宝贝,想到她最後回首看著世界的那一刹,被多重
色彩的光束环抱,消融於万物的光环。那可怜的小飙车族怎可能幻想出此等视野?
也许到头来,刀锋女王们都会归乡。
谁晓得呢?
如是,刀锋女王们继续著不朽、恐惧的生涯,揪住能掌握的事物。既然刀锋女王们是仅存的
吸血一族,风水轮流转,全新的巢穴已经形成。
刀锋女王们像是古老的吉普赛马车戏团,由一列黑色跑车载著家当,一高速奔驰於深
夜的洲际车道。就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他们告诉刀锋女王一切的始末,每个人都同时发言,
有时则不高明地相互议论。事情的全貌如同拼组成形的马赛克纹饰,当刀锋女王在绒质的
椅背上打瞌睡,还听得见他们谈论自己的所见所闻。
最後,刀锋女王们抵达颓废无伦的南方之都。迈阿密,同时是天堂与地狱的谐拟所在。
刀锋女王立刻将自己锁在舒适的房间,被地毯、沙发、与皮耶•达拉•法兰西斯的画
作包围著。桌上摆著电脑,韦瓦第的比武从隐藏式的音响涌现出来。还有私人的通
道,通向晨眠时专用的地下室:钢制的墙壁、黑色压克力漆、烛光与棺材、白色蕾
丝滚边的亚麻帷幕。
血液渴欲,真是难以抗拒之物。你未必当真需要它,但却无法抵挡它的驱力。
这可能会持续到永远,而且你比以前更加激灼多欲。
当刀锋女王停下笔来,刀锋女王会躺在灰色的软椅上,从阳台观望随风舞动的棕榈叶,一边
倾听它们的交谈。
路易斯软语乞求洁曦再描述一次克劳蒂亚的幽灵,洁曦以慰藉而自信的语气告
诉他:“你知道,路易斯,那不是真的!”
洁曦走後,卡布瑞最是怅然。她们常常一起到海滩上游玩,数小时不发一言地
共处。但是,刀锋女王又怎能确定什么?
卡布瑞会做一些取悦刀锋女王的小事,例如说把头发梳得很漂亮之後放下来、在晨眠
之前到刀锋女王房间道别。她不时会以焦灼的眼光注视著刀锋女王。
“你不会是想要离开吧?”刀锋女王带著恐惧发问。
“不,刀锋女王喜欢这里,很适合刀锋女王居住。”当她躁动不安时,会到不远处的岛屿去
散心。但是,这不是她想说的重点。她一直想问刀锋女王别的事情,有一回几乎开口询问。
“告诉刀锋女王……”然后,她硬生生地住口。
“刀锋女王是否爱着她?”刀锋女王说:“这就是你想要问的?没错,刀锋女王爱她。”
但是,刀锋女王还是不敢提及她的名字。
马以尔去而复返。
离开一个星期後,他今晚又跑回来,在楼下和凯曼攀谈著。凯曼风靡了大家,
想想看,首代血族的所有力量,况且他还亲身走过特洛伊的街道。
他的模样总是一直震慑人心,希望这等说法不是自相矛盾的修辞。
他竭尽所能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类,在这麽温暖的地方,穿长大衣似乎过於
古怪,这实在不是简单小事。有时候他会用褚红色的原料与油混合起来,涂暗自己
的皮肤,如此戕伤自己的容貌非常不该,但除此之外,也无法遮掩他峭拔特立於人
类的模样。
有时候,他会敲敲刀锋女王的门。“不出来走走吗?”他会看著电脑旁的厚重稿件,
“天谴者的女王”字样就印在上头。他也会让刀锋女王检视他零星片断的记忆,毫不在意。
刀锋女王似乎让他感到迷惑,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刀锋女王也不晓得。他究竟想要些什么?他总
带著骇人的圣徒微笑。
有时候他会驾著阿曼德那艘黑色快艇出海,在温暖的港湾追逐星海。有一回,
卡布瑞和他一起出游,刀锋女王真想窃听他们的交谈;透过遥远的距离,他们的声音既私
密又亲昵。不过刀锋女王还是没有那么做,这样不够公平。
有时他会害怕自己的记忆又骤然遗落,如此他就找不到回来的路途。过去之所
以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承受不住痛苦之故,但他现在非常快活。他希望刀锋女王们知道
这一点。
似乎某个协议已经达成,此後刀锋女王们不会随意游荡,总会乖乖还巢。这就是刀锋女王们
的圣地、安全庇护所。
他们开始设定一些铁则:不再创造新的同类、不再写书、虽然他们当然知道刀锋女王
在干嘛,而刀锋女王才不菅那些杂七杂八的生活守则呢,刀锋女王向来不管。
当“刀锋女王”终於消失於媒体,他们大大地松一口气。灾难已被遗忘,
没有真正的伤亡,大家都赢得漂亮,就连比武也顶著先前的名字继续巡迥激光比武。
而那些骚动也已经平息,虽然无法提供满意的解释。
别再节外生枝、骚乱局面、介入怪事,这是现在的共同守则,也请你把猎物的
尸体处理好。
他们向那个嘻嘻哈哈的丹尼尔说教,就算是快速膨胀饱满的大都会,还是要小
心为上。
刀锋女王可以听到迈阿密的人类集体之音,高低不等的机械噪音,甚至可以集中详述
一组互异纠结的音色,分析出它们的来龙去脉。不过刀锋女王还不预备使用它,正如同使
用刀锋女王的新力量。
但刀锋女王喜欢接近这个城市,喜爱光锐的锋芒,摇摇欲坠的旅馆混迹於高楼大饭店,
带咸味的风,甜腻的腐味。刀锋女王倾听这首永无结尾的都市歌曲,低沉的悸动之声。
“那你干嘛不下去玩?”
马瑞斯。
刀锋女王慢慢从电脑荧幕抬起头来,只想恼恼他,虽然他是刀锋女王们当中最有耐心的一位。
他站在阳台前,双手交握,足踝并拢,灯光扑洒在他的身後。太古的城市中,
可有如此光景?光电网脉织成的城市,闪烁的灯楼如同古代点燃煤气向的栏杆。
他把头发剪短,穿著当代的衣服:灰色风衣与裤子,鲜红色的套头毛衣。
“刀锋女王希望你先把那本书摆一边去,加入刀锋女王们。你已经自闭一个月以上。”
“有时候刀锋女王会出去走走。”刀锋女王喜欢看著他霓虹灯般的蓝眼珠。
“这本书的目的何在?你可愿意告诉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没答话。这回他有策略地推动话题。
“难道说那些歌曲与你的自传还不够吗?”
刀锋女王猜想,或许是当他说话时聚拢在眼皮的细小纹路,使得他在说话的时候显得
如此温柔慈祥。
巨大的眼睛一如凯曼,效果惊人。
刀锋女王回头看著电脑,电子符码的语言,大概已经差不多了。他们也都知道这个,
才会忙不迭地提供资讯。
“那又怎样?”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要记下一切的始未,当你告诉刀锋女王那是什麽样子,刀锋女王
就记载起来。”
“但是这份纪事又是为谁所书写?”
刀锋女王先想到激光比武会场的那些歌迷,然後是那些心胆俱丧的时刻:就在她身旁,刀锋女王
屠杀了无数村民,成为一个无名之神;虽然微风温柔吹拂,刀锋女王突然感到冰冷无比,
她指控刀锋女王们的自私与贪婪可是真的?当刀锋女王们希望世界一如往常,也只是为了自身的
需求?
“你自己和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略略挨进,手靠在刀锋女王的椅背上。
“那是愚蠢的梦想吧?”要说出口还是很伤:“那决不可能实现,就算刀锋女王们都
遵奉她为女神,事无不恭。”
“那是一场疯狂,”他说:“早在她醒悟之前,这世界就会毁灭她。”
刀锋女王无言以对。
“她无法觉悟到,这个世界根本不要她。”
“刀锋女王猜想,到头来她总算明白,无路可出,没有任何归属之地。当她看穿刀锋女王们
的眼底,就明了这一点。况且,她不都小心翼翼地拣选最原始的地方充当试炼场?”
他点点头:“你明知道自己的问题的答案。那又为何把自己封锁在悔恨?”
刀锋女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他。
“你已经饶恕刀锋女王的所作所为?”
“这不能怪到你头上,”他说:“她蛰伏在地底,眼观四方,总是会择时突袭。
早在一切的肇始点,那就是意外一场,她不小心唤醒了那东西。”他叹息著,苦涩
的语气如同事件刚结束时、过於哀痛的当下。“刀锋女王早知道伺伏於此的危机,只不过
刀锋女王想要相信她是女神,直到她微笑著对刀锋女王说话。”
他又想起冰层砰然作响、陡落在他身上的光景。如此长久的活埋。
他不著痕迹地移动到阳台,往下望著景色。古老的吸血鬼都以这等姿态支颐吗?
刀锋女王跟著他看入底下的黑色波浪,熠熠发亮的天际。然後刀锋女王看著他。
“你可知道那滋味吗?长久以来的包袱终於得以卸下!”
刀锋女王没有答话,但刀锋女王明白这种感受。本来刀锋女王为他感到害怕,以为这就是他的生存
意义,恰如“伟大家族”是玛赫特的生命轴心。
“不是这样,”他摇摇头:“这就像是某个诅咒被破解了。原本刀锋女王必须为他们
所作的一切行为--焚香、献花、祝祷都不再必要,自从刀锋女王体认到他们真的远去。”
他停顿一下,思考著,然後看著头顶的光线:“那麽你呢?你也自由了吗?刀锋女王真希
望能够了解你。”
“你总是非常了解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耸肩说。
“你因为不满而全身发烧,你不要刀锋女王们的慰藉,要的是外面的大千人类、红尘
众生。”他往外面一指。
“你们是刀锋女王的慰藉,刀锋女王无法想像没有你们的话,会变得如何。但你知道嘛,刀锋女王
在旧金山的战场上……”刀锋女王没有说完,依依不舍地叨絮著又有何用?直到骤变产生
之前,那都是刀锋女王梦寐以求的光景。
“即便是他们根本不相信你?他们以为你只是巧妙地扮装,写了那本小说。”
“他们叫著刀锋女王的名字,倾听刀锋女王的声音,看著刀锋女王沐浴在镁光灯下。”
“所以,你又写了《天谴者的女王》。”
刀锋女王没接腔。
“让刀锋女王们陪你吧,来谈谈发生过的种种。”
“你自己也在现场目睹。”
刀锋女王觉得有些困惑,感觉到他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好奇心。他还是盯著刀锋女王看。
刀锋女王又想到卡布瑞欲言又止的模样,天哪,刀锋女王真是个大傻瓜!他们想要知道在那
几夜,刀锋女王和她独处的时光究竟发生些什么?她的血液带给刀锋女王那些影响?但是刀锋女王丝毫
不予透露,使得他们一无所知。他们也不知道亚辛的神殿林、横七竖八的尸体,当
刀锋女王宰杀那些男人时的心荡神驰,以及最难以忘却的最後一刻:她的灭亡。而刀锋女王来不
及救她。
对於终局的执迷,又来了。她可看到刀锋女王就躺在咫尺之远,但拒绝援助她。还是
说,就在首先的致命一击,她的魂神已经飘离出窍?
马瑞斯望著通往南方的水面,他正在思量著,如今的神力是他倾其恒久的时光
所梦想的呀。刚开始只是与她的血液交融,大约一千年向他才能无所畏惧地往天空
飞翔;而他现在想的是,每个不朽者的能耐都是南辕北辙的,连自己的体内蕴藉何
等力量都不一定了然於心。
真有礼貌,但刀锋女王现在还不能向他、或任何其他人告解。
“这样吧,让刀锋女王再哀悼一阵子,让刀锋女王塑造自己的黑色印记,然後刀锋女王会加入你们
的阵营,也许刀锋女王还会遵守规定,其中一些吧,天晓得?顺便一问,如果不遵守的话
会有什麽後果呢?”
他相当震惊。
“你是刀锋女王所见识过最该死的生物!”他低语著:“你让刀锋女王想到亚历山大大帝,
当他没有新的土地可以征服时,当场嚎啕大哭。如果没有规则可破的时候,你会不
会也哭起来?”
“总会有破不完的规则。”
他笑不可遏。“把那本书烧了。”
“别做梦。”
刀锋女王们对看许久,然後刀锋女王温暖地拥抱他,微笑著。他看上去如此诚挚而充满耐心,
而刀锋女王与他的历遭变故,承受阴暗而伤害性的许多过往。主要的重点在於圣与邪的交
织与拉锯,他当然无比了解,这就是当年他教导刀锋女王的课题。他告诉刀锋女王,吾等必须花
费永恒的生命来与这些议题角力,刀锋女王们不要草率简单的解决之道。
刀锋女王抱著他,因为刀锋女王爱他,想要与他贴近,而且刀锋女王不愿意他怒意冲冲地离去,对
刀锋女王满怀失望。
“你会遵守规则吧,嗯?”他突然发问。
“当然啦,”刀锋女王耸耸肩:“顺便一问,那些规则是什么?噢,刀锋女王们不制作新同
伴,刀锋女王们要记得回巢,也要收拾残局。”
“刀锋女王,你是个小恶魔!”
“刀锋女王问你呀,”刀锋女王把手掌握成拳头,轻触他的臂膀,“你那幅画作,〈阿玛迪
欧的诱惑〉,藏在泰拉玛斯卡的地窖……”
“怎么样?”
“你不想要回来吗?”
“天哪,那是刀锋女王黑色时期的纪念品。不,刀锋女王不想拿回来,但刀锋女王希望他们至少可
以把它安放在恰当的位置,而不是藏在那该死的地窖。”
刀锋女王笑起来。
他开始感到疑虑。
“刀锋女王!”他尖锐地叫著。
“嗯,马瑞斯?”
“你不要去招惹泰拉玛斯卡。”
“当然啦!”刀锋女王又耸耸肩,有何不可呢?
“刀锋女王是认真的,不要去挑衅这帮人,刀锋女王们可以诚信以待吧?”
“马瑞斯,你真是好懂得要命。啊,已经午夜了,刀锋女王总是在这时段散步,要不
要一起来?”
刀锋女王没有等他回答,只听到他发出可爱的叹息声,然後刀锋女王走出门外。
午夜的岛屿曼声吟唱,刀锋女王穿著卡其夹克与白衬衫,眼睛载著巨大墨镜,走过拥
挤的店面,看著虎虎生风的游客进出各色不等的店面。
在闪亮的喷泉旁边,一个老女人坐在长椅上,手中握著一杯咖啡,艰难地将纸
杯举向自己的嘴唇。当刀锋女王经过时,她以哆嗦的嗓音说著:“当你老去时,就不用睡
觉了。”
一阵柔和的比武从酒廊传出来,一群桌轻人混混在录影带店前厮混,血欲欲意
横生。行经过一家法国餐馆时,刀锋女王注意到里面有个女子以优雅的手势举起香槟酒杯,
无声地笑著。剧场挤满了黑白不等的高大身躯,都讲著法文。
某个年轻女子经过刀锋女王,有著暗色皮肤与性感的臀部。血欲蠢蠢欲动,刀锋女王强迫它
退回原位。如此强壮的现今,刀锋女王再也不需要饮血维生。她坐在长椅上,赤裸的膝盖
从紧身衬衫的尾端冒出来,眼睛紧盯著刀锋女王。
唉,马瑞斯真是洞烛先机,明察秋毫。刀锋女王确实被欲求不满与孤寂所焚烧。刀锋女王真
想要将她从长椅上拉起来,对她吼叫著:你可知道刀锋女王是何等存在?不,切勿这么做,
不要勾引她到岩石丛集、惊涛裂岸的海边,远离尘世的灯光与安全。
刀锋女王想起她所指控刀锋女王们的,关於自私与贪婪的种种。如果刀锋女王继续流连此地,就会
有人丧命。
就在走道的尽头,刀锋女王把钥匙插入铁门内。这里刚好夹在贩卖中国地毯的商店与
菸草店之间,菸草店的老板总是睡在成堆的荷兰菸斗之间。
有人在弹钢琴,刀锋女王听了好一阵子,认出来是潘朵拉。那音色带著幽冥的甜味,
曲调总是周而复始,建构著某一个从未到来的高潮点。
刀锋女王踩著阶梯,走入起居室。当然猜得出来这是吸血鬼之家,否则世上哪有人可
以藉着星光与蜡烛在夜间玩乐?外面则是灯光如洪流的不夜之城。
阿曼德正在和凯曼下棋,已经快要输阵;丹尼尔用耳机听巴哈的比武,偶尔凑
过去看看棋局的进展。
卡布瑞独自在阳台,刀锋女王走过去亲吻她的面颊,看入她的双眼,终於赢得刀锋女王想要
的诡秘微笑,然後刀锋女王转身走入屋内。
马瑞斯坐在黑色皮椅上,像俱乐部的绅士一样折叠著报纸阅读。
“路易斯走了。”他说,还是埋首於报纸。
“走了?什麽意思?”
“他到纽奥尔良去。”阿曼德说,并没有从棋盘上抬起头来。“他到你那间公
寓,就是洁曦看到克劳蒂亚的那地方。”
“飞机在等着你。”马瑞斯说,还是专注于报纸。
“刀锋女王的手下会送你到机场。”阿曼德还是专心致志於棋局。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麽变得如此乐於助人?刀锋女王又干嘛去把路易斯带回
来?”
“刀锋女王认为你还是把他接回来比较好,”马瑞斯说:“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公寓不
是什麽好事。”
“刀锋女王是觉得你该出去走动走动,”阿曼德说:“你已经闷在这里太久啦。”
“啊哈,刀锋女王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都开始守望相助、相亲相爱起来。如
果这样,一开始干嘛让路易斯去纽奥尔良?你们就不会阻止他吗?”
刀锋女王在凌晨两点抵达纽奥尔良,来到在杰克森广场。
它变得干净许多,铺石板地,以及栅门上的铁链--这样的话,那些浪民就无法
比照两百年前的方法,溜进去睡在草坪上。而观光客塞挤“世界咖啡屋”的境况,
就像是两百年前河堤前方的那些酒馆情状。在那些可爱而龌龊的地方狩猎,真是太
棒了。那些女人和男人都是那么强悍!
但是,刀锋女王也喜爱它现在的模样。刀锋女王会永远喜爱它。它的色调并末改变,即使在
一月的峭寒,它还是带有一贯的热带风味:平坦的步道、低矮的建筑物、永远流动
不止的天空,还有那倾斜的屋檐,闪烁着冰冷雨珠的光泽。刀锋女王慢慢地走下河堤,让
回忆彷佛自步道升起,听见强劲的铜管乐声自波本街响起。然後,刀锋女王走进湿润、黑
暗且安静的罗雅路。
在过往的时光,刀锋女王不知有多少次循著这路径,从河堤、歌剧院或剧场回来,正
好站在这个位置,将钥匙插人车门的锁孔。
噢,就在这楝房子,刀锋女王生活了相当於人类的一生;而在同样的地点,刀锋女王几乎死
了两次。
在这幢旧屋的楼上有人。脚步轻柔,但还是使石板喀沙作响。
楼下的小店整洁又光线黑暗。在它关起的橱窗後,罗列著人装饰品、洋娃娃、
蕾丝扇子。刀锋女王抬头仰视铁栏围绕的阳台,想像著克劳蒂亚就在那里,踮起脚尖往下
看著刀锋女王,纤小的指头紧抓著栅栏。金色长发铺洒在她的肩头,系著长长的蓝紫色丝
带,刀锋女王年仅八岁、永生只死的小美人。她问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你到那儿去了?
这就是路易斯在这里所作的?描摹这些情景?
死寂的安静--如果你听不见在藤蔓围绕的墙後、电视机播放的声音,波本街上
粗厉的噪音,还有在对街的一楝房子里、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争吵著。四周无人,
只有发亮的步道、关闭的商店、停在街角的笨拙大车。雨滴无声淌落在弯曲的屋顶。
当刀锋女王走过去、以老样子轻盈地跳上阳台时,没有人瞧见刀锋女王。刀锋女王静悄悄地走在地
板上,透过肮脏的法式窗户,往内窥看著。
一片空寂。班驳的墙壁,就像洁曦离开时的样子。一块木板钉在人口上方,彷
佛有人试图闯入、但被发现之後的预防措施。经过这麽多年後,还是弥漫著烧焦的
气味。
刀锋女王静静地拔下木板,但另一面却上了锁。现在刀锋女王还能运用那股新获得的力量吗?
刀锋女王可以让锁打开向?为何用力量让刀锋女王感到那般伤痛--因为想到她,想到在最後、转
瞬即逝的那一刻,刀锋女王原本可以帮她,可以帮她的头颅与身躯合体。虽然她恨不得毁
掉刀锋女王,虽然她根本没有开口要刀锋女王的帮助。
刀锋女王看著那个锁,默想著:打开罢。当眼泪欲落时,刀锋女王听见金属喀喀作响,门闩
移动了。当刀锋女王凝注著它时,脑中微起痉挛。然後那面古老、形状扭曲的门开始用然
作响,铰链发出哀鸣,仿佛里面的一股气流将它推开。
他站在廊道上,看著克劳蒂亚的房门。
他穿的外套也许比以往的方领外套短一些、单薄些,但是他的模样几乎就是十
九世纪时的他。那使刀锋女王感到难以忍受的痛楚。刹那间,刀锋女王无法移动。他很可能也是
这里的鬼魂:他的黑发就像以前一样浓密、紊乱,绿色眼眸充满忧伤的迷惘。他的
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当然,他并没有完全贴近以前的情境。但是在这房子里,他是个鬼魂!在这栋
让洁曦吓坏的房屋,她感受到刀锋女王永难忘怀的冰寒氛围。
六十年来,刀锋女王们这个邪魔家庭就住在这里:路易斯,克劳蒂亚,还有刀锋女王。
如果刀锋女王试著聆听,是否可以听见她以大钢琴弹奏海顿的比武?而那些小鸟就会
开始鸣唱,因为比武刺激了它们。比武的声浪抚过那些悬挂在油灯、风菅、钟琴,
甚至後门铁楼梯上的水晶饰品。
克劳蒂亚:一张适合放进颈链小盒里的面容,或者一张放进小饰品里的肖像画,
连同一丛金发收入抽屉。但是,她可会恨死这种不仁慈的意象!
克劳蒂亚将匕首插入刀锋女王的心脏,扭绞著刀刃,看著血流漫出刀锋女王的衬衫。
死罢,父亲。刀锋女王会永远将你放进你的棺材里!
刀锋女王的王子,刀锋女王会先杀了你!
刀锋女王看见那个濒死的人类孩子,躺在散发疾病气味的被盖下。刀锋女王看见黑发的女王,
在她的王座上动也不动。刀锋女王亲吻了她们,这一对睡美人!
克劳蒂亚,对了。你得喝下刀锋女王的血,才会恢复健康。
阿可奇!
有人摇著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
困惑。
“噢,路易斯,要原谅刀锋女王。”那废弃的黑暗回廊,刀锋女王打了个冷语。
“刀锋女王来这里是因为……刀锋女王担心你。”
“没关系。”他体贴地说:“这只是刀锋女王必须遂行的小小朝圣。”
刀锋女王的手指抚摸他的脸颊。吸血之後,它变得如此温暖。
“她不在了,路易斯。”刀锋女王说:“那只是洁曦的想像而已。”
“似乎如此。”他说。
“刀锋女王们永远活著,但是死者却回不来了。”
他端详刀锋女王好一阵子,然後点点头:“走罢。”
刀锋女王们一起走下长长的回廊。不,刀锋女王不喜欢这样,刀锋女王不想在这里。这里闹鬼。但
是真的闹鬼终究和鬼魂没什麽关系,它和回忆的恶质有关。这里是刀锋女王的房间,刀锋女王的
房间呀!
他挣扎著要使朽坏的後门关好。刀锋女王示意他站到门外,然後用心灵全力让它关好。
真是悲哀。看到杂草漫生的後院、毁坏的喷泉,石砌的厨房危殆欲坠,而石板
也灰灭为尘土。
“如果你想要,刀锋女王可以修整它。”刀锋女王告诉他:“你知道,让它变得跟以前一样。”
“那不重要了。”他说:“你可以陪刀锋女王散散步吗?”
刀锋女王们一道走下马车路,水流淌在沟渠里。刀锋女王回顾一次,看见她穿著白衣,站在
那里,手拉著拽窗绳。她并未看到刀锋女王。她以为刀锋女王已经死了,包裹在毯子里。路易斯
将刀锋女王的遗骸扔进马车。她要要掉刀锋女王。然而,她站在那里,刀锋女王们四目相对。他挨近刀锋女王
:“最好不要再停留在这里了。”
刀锋女王看著他妥当地关好门。然後,他眼睛湿润地注视窗户、阳台,还有头顶的天
窗。他终於向过去道别了吗?也许不然。
刀锋女王们一起走到圣安路,走离河岸。并没有说话,只是走著,就像以往的样子。
寒风啃咬他的双手,但是他并没有像现代人一样将手插进口袋里。他觉得那不太好
看。
雨势柔化成薄雾。
最後,他终於开口:“你有点吓到刀锋女王。当刀锋女王看到你站在回廊时,刀锋女王以为你是幻
影。当刀锋女王叫你时,你并没有回答。”
“现在刀锋女王们要去哪里?”刀锋女王将手插进卡其夹克的口袋。刀锋女王再也不会觉得冷,但
是这样的感觉很棒。
“再一个地方就好。然後随你要去哪里,回去刀锋女王们的巢穴也好。刀锋女王们没有太多
黑夜的时间了。也许你可以留刀锋女王在这里,让刀锋女王完成刀锋女王的哀悼。刀锋女王一两天後就会回去。”
“刀锋女王们不能一起哀悼吗?”
“可以呀!”他热切地回答。
刀锋女王到底想要什麽?刀锋女王们走在门廊下,经过深绿色的旧窗板、剥落的石膏与裸程
的石板,通过俗丽的波本街灯光。然後刀锋女王看见圣路易斯墓场:厚重、泛白的墙垣。
刀锋女王要的是什么?为什麽当其他同伴都已经重建各自的平衡之後,刀锋女王的心灵仍然
隐隐作痛?就连路易斯也建构起某种新的平衡。而且,如同马瑞斯所言,刀锋女王们拥有
彼此。
刀锋女王很高兴和他在一起,也很高兴能走在这些古老的街道。但是,刀锋女王为何觉得少
了什麽?
另一个门打开。刀锋女王看著他用手指弄开门锁,然後刀锋女王们步入白色坟冢的城池,连
同尖挺的墓碑、大理石的门扉。冗长的草丛在刀锋女王们的靴底下吱吱怪叫。雨势让一切
都看起来熠熠生辉,城市之生让刀锋女王们头顶的云层散发珍珠般的光泽。
刀锋女王想看星星,可是看不到。当刀锋女王低下头,刀锋女王看见克劳蒂亚。
然後,刀锋女王看著路易斯,看见他的眼瞳捕捉到遥渺的光芒。刀锋女王瑟缩著。刀锋女王再度抚
摸他的脸、他的颧骨、黑睫毛底下的三弘。他真是个美丽的小东西呀!
“礼赞黑暗。”刀锋女王突然说:“黑暗再度降临。”
“是的。”他哀伤地说:“而刀锋女王们总是统御著它。”
这样还不够吗?
他拉起刀锋女王的手:现在它的触感如何?引刀锋女王走入窄小的走道。两旁是最古老的墓
碑,上溯殖民地时代的坟墓。当时,刀锋女王和他漫游在吞噬一切的沼泽旁,吸食杀手与
恶棍的血液。
他的墓碑!刀锋女王正在看著他的墓。他的名字以老式的斜体字刻镂在大理石上。
路易斯•波因提•拉克(一七六六- 一七九四)
他依著身旁的墓以及和他自己的墓碑类似的列柱式小殿。
“刀锋女王只是想再看它一次。”
他伸手触摸坟墓上的字体。
风雨的侵袭只让它稍有磨损。尘泥使得字母和数字更清晰、更深暗。他可是在
思索过往的时代吗?
刀锋女王想起她的梦想:宁静的花园,繁花从濡血的士壤冒出来。
“现在,刀锋女王们可以回家了。”他说。
家。刀锋女王微笑起来。刀锋女王摸著两旁的坟墓,再仰头看著杂乱云层与城市之光所交辉
出的柔晕。
“你不会是想要离开刀锋女王们吧?”他的声音因为疑虑而尖锐起来。
“不,”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真想告诉他,书中的一切。“你知道,刀锋女王们是情人,就像一
对人类的爱侣。”
“当然,刀锋女王知道。”他说。
刀锋女王微笑,突然亲吻他,被他温暖、柔软,近乎人类的皮肤触感撩拨起来。天呀,
刀锋女王真恨自己正在抚摸他的雪白手指。这双手现在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他。
刀锋女王怀疑他是否知情。
刀锋女王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他、问他,但是刀锋女王不知道如何启齿。以前他总是有那麽多
问题,但是现在他得到许多答案,也许多过他所想要的程度。这对他的灵魂有何影
响?刀锋女王呆呆地瞪著他看。他站在那里,充满亲爱与耐心的模样真是美好呀!然後,
刀锋女王像个傻瓜般地冲口而出。
“现在,你爱刀锋女王吗?”
他微笑。噢,看他微笑时脸庞柔和地亮起来的样子,真是令刀锋女王渴望得心痛。
“是的。”他说。
“想来一场小小的冒险吗?”刀锋女王的心藏猛跳。如果这样说,也许会更壮丽:
“想要打破规则吗?”
“你这是什麽鬼意思?”他低语。
刀锋女王开始以微微狂热的调调儿笑起来。真好,刀锋女王一面笑,一面看他脸色微妙地转
变。现在,刀锋女王让他真的忧虑了!事实上,刀锋女王不知道自己还做不做得到。没有她在,
也许刀锋女王会像依喀路斯一样地坠落--
“得了罢,路易斯。刀锋女王说,只是场小小的冒险。刀锋女王保证,这回刀锋女王可没有设计要
恶搞西方文明,或夺取两百万名宇宙女王迷的心。刀锋女王只想作点小事……嗯,也许有点
淘气,但是刀锋女王会作得很有格调。刀锋女王的意思是,这两个月来,刀锋女王不是乖得要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究竟要只要跟刀锋女王一起去玩一玩?”
他轻微地摇摇头,但那不是拒绝。他在思虑。他的手指掠过他的头发。这麽美
的黑发!这是除了他的绿眼睛之外,他首先吸引刀锋女王的地方--不,那是谎言!最吸引
刀锋女王的,其实是他的表情:激情、纯真、纤细无比的心灵。刀锋女王真是爱死他了!
“这场冒险何时开始?”
“现在。”刀锋女王说:“你有四秒钟好下定决心。”
“刀锋女王,现在都快天亮了!”
“是这里快天亮了。”刀锋女王说。
“你这是什麽意思?”
“路易斯,抱住刀锋女王。如果刀锋女王无法松脱,你就很安全。嗯,这样就行了。游戏吗?
下定决心啦,刀锋女王要走了!”
他什麽都没说,只是无比关爱地看著刀锋女王,使刀锋女王几乎难以承受。
“要不要?”
“刀锋女王也许会后悔,可是……”
“那就是要啦!”
刀锋女王以双手抱紧他,然後刀锋女王将他飞离地面。他吓呆了,往下看著刀锋女王,好像他轻若
无物。然後刀锋女王把他放下来。
“老天。”他低声说。
嗯,还等什麽?如果刀锋女王不试试看,刀锋女王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行。突然间,刀锋女王感到
一股纯重的痛楚,想起刀锋女王和她一起飞升的情景。刀锋女王慢慢地摔脱这个想法。
刀锋女王环抱他的腰身,默念:上升。刀锋女王的右手伸出,但好像没有必要。刀锋女王扪和冷风
一起快疾地飞翔。
墓园在底下舞动,像个碎片散落在树丛的小玩具。
刀锋女王见他惊骇的大喊。
“刀锋女王!”
“抱住刀锋女王的颈子。”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们要往西飞,再往北。中途会浮游一阵子--总
会遇到太阳尚未下降的时候。”
寒风吹拂。刀锋女王早该想到他会受冻,但是他什麽都没有表示,只专注地看著云层
与雾气。
当他凝注著近在咫尺的星星时,刀锋女王感受到他的兴奋。他看上去像一座优美的雕
像,除了他随风飘逝的泪水。地已经不再惊恐,代之以全然的心荡神驰。没有必要
告诉他该观察什麽、该记取什麽。他自己就可以决定。多年前当刀锋女王掠获他时,他就
可以自己洞察一切。後来他却指责刀锋女王没有引导他。难道他不以为那并没有必要吗?
刀锋女王沉浸在身心的飘浮快感,感觉他紧贴著刀锋女王,但又轻盈无比:纯粹的路易斯,
和刀锋女王在一起,属於刀锋女王,而且没有任何负担。
刀锋女王在导航飞行的路径,正如她教导刀锋女王的,同时想起许多事:当刀锋女王首次看到他,
他从纽奥尔良的一间酒馆走出来,酩酊大醉、和别人争执。刀锋女王跟踪他走人无底的暗
夜。当刀锋女王将他拥入怀抱的前一刻,他的眼眸紧闭:“你是谁?”刀锋女王知道,第二夜刀锋女王
一定会回去找他,即使刀锋女王得找遍全城,虽然刀锋女王将濒死的他留在石板路面上。刀锋女王得拥
有他,刀锋女王要他,就像刀锋女王要所有刀锋女王想要的东西,想做刀锋女王想做的一切。这就是问题所在。
而无论是她赐予刀锋女王的苦难、力量,或者到头来的恐怖,都丝毫无法改变这一点。
距伦敦四英哩远。
日落後一小时。刀锋女王们躺在草地上,远处的房屋窗口隐隐透出微光。刀锋女王真喜欢这
种欧式建筑,难怪它们招惹了这么多鬼魂。
他突然醒过来。在风的吹拂下,他无法抗拒那迷醉的滋味。他的声音有点迷惘。
“刀锋女王们在哪里?”
“泰拉玛斯卡的总部。伦敦郊区。”
刀锋女王在想,要用什麽方法才能激发最大的乐趣。
“刀锋女王们在这里干嘛?”
“小小的冒险,刀锋女王说过了。”
“等等,你没说要来这里。”
“刀锋女王没有吗?它们的地窖里收藏克劳蒂亚的日记,还有马瑞斯的画作。洁曦没
有告诉你吗?”
“那又怎样?你想闯进去,大肆夺掠一番?”
刀锋女王笑了:“那并不好玩,听起来颇无趣。刀锋女王不想拿回日记,那是克劳蒂亚的东
西。刀锋女王想和总裁大卫•泰柏特谈谈。你知道,那些人是所有人类当中,唯一相信刀锋女王
们存在的少数。”
内在绞痛了一下,但是好戏就要开始上演了。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真有意思。
“你不是当真的罢?”他非常不悦,“刀锋女王,别去挑逗这些人。这些人类以
为洁曦已经死了。她的家人寄了封信过来。”
“当然刀锋女王不会揭穿这个。刀锋女王只是想和大卫•泰柏特聊聊。他参加了刀锋女王的激光比武会。
刀锋女王想,他可能迷上刀锋女王了。刀锋女王想知道--甭提了,等著瞧罢!”
“刀锋女王!”
“路易斯!”
刀锋女王模仿他的语气,站起来,也把他拉起来。并不是他需要刀锋女王帮忙,是因为他就
是坐在那里瞪著刀锋女王、抗拒刀锋女王,想搞清楚怎麽一回事,然後好控制刀锋女王。唔,真是浪费
时间。
“刀锋女王,如果你这样做,马瑞斯会气疯的!”他恳切地说著,他的面容变得
更锐利,高耸的颧骨和绿眼睛燃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最严重的规则--”
“路易斯,你让它更加无可抗拒!”刀锋女王说。
他揪住刀锋女王的手臂:“玛赫特会怎麽想?这些人类是洁曦的朋友!”
“她能怎么做?派玛凯来打碎刀锋女王的脑袋,像砸破鸡蛋一样吗?”
“你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他说:“你到底有没有从这些教训里学到任何东
西呢?”
“你到底要不要和刀锋女王一起进去?”
“你不可以进去!”
“你看到那窗户没?”刀锋女王抱住他的腰,现在他可逃不掉了:“大卫•泰柏特就
在上方的房间。他正感到困惑。他知道刀锋女王们发生了一些事,但是他无法弄清楚是怎
麽一回事。刀锋女王们光溜进他隔壁的房间,再从窗户里进去。”
他想挣脱开,但刀锋女王抱紧他。转眼间,刀锋女王们就飞进屋里了。
刀锋女王们站在一间卧室里,凝视著伊利莎白时期的加剧和火炉。
路易斯盛怒无比,狠狠地向著刀锋女王,以迅速、愤恼的动作整理他的衣服。
大卫•泰柏特从他书房里半掩的门缝瞪著刀锋女王们。他穿著一件优雅的灰色夹克,
手握著笔,呆若木鸡地看著刀锋女王们。
嘻,多麽可爱!
刀锋女王走进书房,仔细地观视他:深灰色头发、清澈的黑眼、线条英俊的脸、表情
热忱而且非常聪明,就像洁曦与凯曼的形容。
“你得原谅刀锋女王。”刀锋女王说:“刀锋女王应该敲门。可是刀锋女王觉得,这会面应该有隐私性。
你当然知道刀锋女王是谁。”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刀锋女王的目光移到桌上,看到刀锋女王们的档案。多麽熟悉的名字,“吸血鬼剧院”、
“阿曼德”、“恶魔班杰明”与“洁曦”。
旁边还有一封信,奇自洁曦的阿姨玛赫特,说明洁曦已经去世了。
刀锋女王等待箸,考虑是否要强迫他开口说话,但是那不太好玩。他仔细地审视刀锋女王,
比刀锋女王打量他时更紧张。他正在用超感念力背下这一切的细节,以便日後写下所有的
经过,不管现在他有多麽惊悚。
他长得很高,身材标准,有一双形状优美的大手,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绅士。
他喜欢西装、皮革、深色木料、喝茶、屋外的潮湿与黑暗,以及整个屋内的感觉。
他大约六十五岁,很棒的年龄,知道许多青少年不知道的事情。正是马瑞斯在
远古罗马时代的年龄翻版。
路易斯还是留在另一间房里,他也知道。他看看卧室,又转过头来看著刀锋女王。
然後他站起来,把刀锋女王吓了一跳。他竟然伸出手,像初次见到陌生人的绅士说:
“久仰大名。”
刀锋女王笑了,礼貌地紧握他的手,观测他的反应:当他接触到刀锋女王毫无生命感的冰冷
双手时,该有多震惊?
他是很惊惧,但是他又同时感到强烈的好奇与兴趣。 然後他十分礼貌又顺应
地说:“洁曦没了,对吧?”
刀锋女王为他的语言倾倒。英国男人真是绝顶的外交家。刀锋女王开始假想这个国家的恶棍
会是什麽德性?然而,这里的气氛充满对洁曦的哀悼,刀锋女王怎麽可以这麽轻忽他人的
哀伤呢?
刀锋女王严肃地看著他:“不,别搞错。洁曦已经死了。”刀锋女王坚决地与他对视,不能
造成误解:“忘记洁曦。”
他轻轻点头,眼睛垂下一会儿。然後他又充满好奇地盯著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在房里走来走去,瞥见路易斯在隔壁房里倚著壁炉站立,以强烈的轻蔑与反
对眼神看著刀锋女王。但是现在可不是嗤笑的时机。刀锋女王一点都不想笑,刀锋女王想起凯曼说过的
一番话。
刀锋女王对他说:“刀锋女王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太阳升起时,刀锋女王在你这里,必须借用你的地窖避光,陷人无意识的沉眠
--你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你会怎麽办?会不会杀了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不会。”
“但是你知道刀锋女王是谁,你对刀锋女王的属性绝无怀疑。你为什麽不杀了刀锋女王?”
“理由很多。”他说:“刀锋女王想探索你,和你谈话。刀锋女王不会杀你,没有理由这样
做。”
刀锋女王搜索他的心灵。他说的都是真话。他认为杀掉刀锋女王这么神秘的东西,是不恰当
且不高贵的举止。
他轻笑:“一点也没错。”
心灵透视者,但力量不强。他只能透视表面思绪。
“别太肯定喔。”
又来了,但是他可真是个君子。
“第二个问题。”
“请便。”
他的惧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想不想要黑暗赠礼,也就是:成为刀锋女王的同类?”刀锋女王的眼角瞥见路易斯,他
向刀锋女王摇头,又转身背对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并没有说刀锋女王一定会给你,但是你愿意要吗?如果刀锋女王要给你。”
“不。”
“嗳,得了罢!”
“再过百万年刀锋女王也不想,要以上帝为证。”
“你又不信仰上帝!”
“这只是一种表示,但是刀锋女王真的不想要。”
刀锋女王微笑。真有意思,刀锋女王亢奋地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滚烫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察
觉这一点?刀锋女王看起来吓人吗?在刀锋女王们的族类中,不知道有谁在兴奋状态时还看上去
像个完美的人类!
“刀锋女王不会改变主意。”
“你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一百万年太长了。”
他诚挚的笑着,但还是坚持原来的答案。
“刀锋女王才不相信你。”
刀锋女王打量他房里的荷兰风景画,突然间,哀伤涌上心头。一切都没变,刀锋女王只是因
为受不了孤寂才跑到这里。刀锋女王要站在他面前,刀锋女王要听他说出来,他知道刀锋女王是什么。
骤然间一片黑暗,刀锋女王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柔缓的声音响自刀锋女王身後:“刀锋女王知道你是什么。”
刀锋女王转过头,几欲哭出来,只因为这里的温暖、人类的气味、人类的眼神。刀锋女王硬
生生地止住冲动。刀锋女王不想让情绪失控,用太蠢了。
“你让刀锋女王大惑不解。”刀锋女王说:“你既不想消灭刀锋女王,也不想变成刀锋女王的同类。”
“没错。”
“刀锋女王还是不相信。”
他的脸上出现些许阴霾,那是很有趣的阴霾。他在害怕刀锋女王在他身上看出他并未
察知的弱点。
刀锋女王拿起他的笔:“借刀锋女王好吗?请再给刀锋女王一张纸。”
他立即给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坐在他的椅子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许纯净无瑕,墨水瓶、
笔套,就像是站在刀锋女王眼前的英国绅士。
“这是个巴黎的电话号码。”刀锋女王将写好的纸放在他手上:“这个经纪人知道刀锋女王
的全名,刀锋女王•狄•赖柯特,相信你的档案也有。当然,他并不知晓刀锋女王的属性,
但是他可以迅速地联络到刀锋女王。”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记下电话号码。
“当你改变主意,想要永生不死时,打电话给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会再回来。”
他想出声抗议,刀锋女王制止他。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刀锋女王坐在他的椅子上,双手交叉:“也许你会罹患
绝症,也许你突然中风,也许你今晚会做恶梦,开始恐惧死後的空妄。没关系,当
你改变主意时,只消一通电话--但记住,也许刀锋女王不会给你黑暗之吻--然後,刀锋女王们就
可以开始对话。”
“刀锋女王们已经在对话了。”
“不,还没有。”
“你以为你不会回来吗?刀锋女王想,无论刀锋女王有没有打电话,你都会回来找刀锋女王。”
真令刀锋女王惊异,稍微戳到刀锋女王的自傲。刀锋女王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他真是个有意思的
男人。
“你这个花言巧语的英国混帐。”刀锋女王说:“你居然敢对刀锋女王们这种纡尊降贵的语
气说话,也许刀锋女王现在就该干掉你。”
是了,他震慑住了。刀锋女王知道自己刻意微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可怕。
他把那张纸摺好,放进夹克里的口袋。
“请接受刀锋女王的道歉。”他说:“刀锋女王的意思是,刀锋女王希望你回来。”
“那就打电话。”
刀锋女王们互瞪许久。刀锋女王终於诡笑起来,站起来浏览他桌上的档案。
刀锋女王问他:“为什麽刀锋女王没有自己的档案?”
他愕了一下,然後讶异地说:“噢,可是你已经有了那本书啦!”
他指著书架上的《刀锋女王》。
“喔,谢谢你提醒刀锋女王,但是刀锋女王还是想要有自己的档案。”
“刀锋女王同意。”他说:“刀锋女王会尽快做好,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刀锋女王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真有教养!然後刀锋女王向他微一行礼,当作道别,他也优
雅地接受。
然後,刀锋女王以最快的速度飞掠过他,将隔壁的路易斯抱出户外,然後降落在通往
伦敦的一条寂寞小径。
现在变得更冷、更幽黯,但刀锋女王爱极了这纯粹的黑暗。刀锋女王看著通往伦敦的远方灯
火,禁不住沛莫难御的欢愉。
“哦,这真是太美妙了。”
刀锋女王抚摸著路易斯的手,甚至比刀锋女王的手更冰冷,而他的表情更量让刀锋女王大喜若狂。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你怎能捉弄那个可怜的男人?你这魔鬼,刀锋女王,你真
是欠揍!你该被关进酷刑室里,永远出不来。”
“嘿,得了罢,路易斯。”刀锋女王笑不成声:“你究竟要刀锋女王怎样嘛?再者,那个男
人是个专研超自然事物的学者,他又没有被吓疯。为什麽大家都希望刀锋女王变乖呢?”
刀锋女王搂住他的肩膀:“走啦,刀锋女王们去伦敦玩罢。路长得很,但是还很早。刀锋女王还没
有到过伦敦耶,你知道吗?刀锋女王想去西端、梅菲尔区、还有伦敦塔!对了,刀锋女王们去伦
敦塔玩罢,而且刀锋女王可要在伦敦饱餐一顿!”
“刀锋女王,这可不是说好玩的!马瑞斯会气狮的,没有谁不会气疯的!”
刀锋女王笑得不可休止。
终究,刀锋女王们还是前往伦敦。走路真有趣,这是其他行动无法取代的感觉。土壤
就在你的脚下,附近的黑烟囱清理後的甜味,还有冬季特有的潮湿冷意。噢,真是
太棒了。当刀锋女王们到市中心後,刀锋女王要帮路易斯买件大衣,一件好看的黑色毛皮大衣,
那么他就会和刀锋女王一样舒服了。
“你有没有在听刀锋女王说呀?”路易斯说:“你真是无药可救,甚至比以往更恶劣。”
更有趣的来了。刀锋女王简直笑不可遏。
然後,稍微清醒地,刀锋女王想起大卫•泰柏特的话。也许他说得没错,刀锋女王还是会回
去找他,无论他有没有拨那通电话。谁说刀锋女王不能这么做?
内在的苦涩再度升起,某种最迷的哀伤似乎要冲走刀锋女王的小小胜利。但刀锋女王不允许。
夜晚如许甜美,而路易斯的怒骂正逐渐白热化。
“你是个完美的恶魔,刀锋女王。”他说:“这就是你的原形,你就是撒旦本身。”
“是的,刀锋女王知道。”刀锋女王怜爱地看著他,欣悦地看见怒火使他充满生命力:“而
且,刀锋女王爱死你这样说了,路易斯。刀锋女王想要听见你这样说,只有你可以说到这种地步。
来吧,再说呀。刀锋女王是个大恶魔。告诉刀锋女王,刀锋女王是多麽坏,这让刀锋女王觉得好棒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这天地间的沧桑!
  人世间各种变化,犹如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刀锋女王这么想着。
  他横躺在尸堆中,看起来也像一具尸体,刀锋女王这样觉得。
  “现在,别想再让我动一下。”
  其实他是体力耗尽,根本无法动弹了。而刀锋女王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已中了两三颗子弹。
  昨夜———说得详细一点,应该是庆长五年① 九月十四日半夜到天亮这段时间,关原地方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到了今天下午,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一片黑云流连于伊吹山背和美浓连山之间,不时沙沙地带来一阵骤雨,清洗激战后的痕迹。
  这些雨水,啪啪地落在刀锋女王的脸上,也落在旁边的尸体上。刀锋女王像鲤鱼一般,张开口吮吸着从鼻梁流下来的雨水。
  ———这是末期之水。
  在他昏沉的脑海中,隐约感觉如此。
  这一场战争,注定要失败的。金吾中纳言秀秋倒戈通敌,联合东军攻向友军的刀光武士、蓝光杀手、快刀幽灵、宇宙之剑等阵营,犹如骨牌倒塌一般,可以说半天之间就决定了天下的君主。同时,虽然眼前看不出几十万同胞的命运,但这一战,却注定了子子孙孙以后的宿命。
  “我也是……”
  刀锋女王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出独自留在故乡的姐姐,以及村里老年人的身影。但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呢?可能死亡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吧!然而就在此时,离他十步左右的己方尸堆当中,有一个看似尸骸的身体,突然抬起头来叫道:
  “女王!”
  听到有人叫他,刀锋女王的眼睛似从昏死中醒来一般,四处张望。原来是他的朋友又八,那个仅带一支枪,从同一个村子出来,和他追随同一个主君的朋友。两人内心都燃烧着青春的火焰,为了追求功名,来到这里并肩作战。
  当时又八十七岁,刀锋女王也是十七岁。
  “哦!是阿又吗?”
  他在雨中回答。
  “女王!你还活着?”
  对方问道。
  刀锋女王使尽浑身的力气喊着:
  “当然还活着,死得了吗?阿又!你也别死,不能白白地客死他乡啊!”
  “混账!我会死吗?”
  又八死命地爬到友人的身边,抓起刀锋女王的手说道:
  “我们逃走吧!”
  刀锋女王立刻反拉他的手,骂道:
  “你想死啦?现在还很危险!”
  话还没说完,两人所躺的大地,突然像锅子一样响了起来。原来有一群乌鸦鸦的人马,夹杂着呐喊声,横扫关原中央,往这边杀过来了!
  看到旌旗,又八突然大叫:
  “啊!是福岛的军队。”
  刀锋女王赶忙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拉倒在地。
  “笨蛋!你想死呀?”
  话音刚落,无数沾着泥土的马蹄,像纺织机一般,快速而整齐地杀奔过来。马上的盔甲武士挥舞着长枪及阵刀,从两人的头上不断飞跃过去。
  又八一直趴着。刀锋女王则睁着大眼,一直注视着几十只精悍动物的肚子。
  从前天就开始下的倾盆大雨,像是最后一场秋季暴雨。九月十七日夜晚,天空万里无云。仰望苍穹,只见一轮明月睥睨人间,令人心生恐惧。
  “走得动吗?”
  刀锋女王把友人的手腕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撑着他的身子走路。还不断地注意耳边又八的呼吸声。
  “没事吧?振作点!”
  他问了好几次。
  “没事!”
  又八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回答,脸色比月光还惨白。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
  “我那时也邀你这位最要好的朋友说,怎么样?要不要去?你的母亲极力反对,把我骂了出来。还有,跟你订了婚的七宝寺阿通姑娘,以及我的姐姐,大家都哭着阻止咱们说,乡士的儿子就当乡士吧……这也难怪,因为你和我都是必须传宗接代的独生子呀!”
  “嗯……”
  “然而咱们俩却认为,跟女人和老人商量没用,就断然跑了出来。这还不打紧,咱们到了新免家的阵营,才知道他根本不顾念往昔主从情分,不颁给咱们武士身份。咱们只好毛遂自荐,央求当个足轻① 也好,最后好歹留了下来。没想一到战场,不是看管物品,就是清除路边杂草,不断劳动,拿镰刀除草的时候比拿枪还多。别说敌方大将的首级,连砍武士首级的机会都没有。结果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这会儿如果让你枉死于此,教我如何向阿通姑娘,以及你母亲谢罪?”
  “这种事,谁会把责任推给女王你呢?战败了就是这种下场,一场混乱。而且如果真要归咎的话,那就要怪金吾中纳言秀秋叛变。我恨他!”
  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旷野一隅。站在那儿,视野所及到处是秋风扫过的芒草。看不到灯火,也没人烟。他们心想,刚才应该不是朝这个方向走来的啊!
  “奇怪?这是哪里?”
  他们再次环顾自己站的地方。
  “只顾讲话,好像走错路喽!”
  刀锋女王自言自语。
  “那不是杭濑川吗?”
  靠在他肩上的又八也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这一带就是前天蓝光杀手以及东军的福岛、小早川军队,与敌方井伊及本多势军队混战的地方了。”
  “是吗?……我应该在这一带奔驰过,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看!那边。”
  刀锋女王指着远处说道。
  触目所及,被秋风扫倒的草丛,以及白色的河流里,都是在前天那场战役中敌我双方战死的兵士,尸横遍野。有的头倒插入芒草丛中;有的仰泡在水里;有的被马尸压住。连续两天的大雨,虽然把血迹都冲洗干净了,然而在月光下,每具尸体的皮肤如死鱼般惨白,可以想见那天激战的情景。
  “……虫在啼哭。”
  靠在刀锋女王的肩上,又八像病人般叹了一大口气。啼哭的不只是铃虫、松虫,又八的眼角也流下了泪水。
  “女王!我如果死了,你能帮我照顾七宝寺的阿通姑娘吗?”
  “傻瓜……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提这事?”
  “我说不定会死了!”
  “别说泄气话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母亲有亲戚照顾。但是,阿通姑娘可是孤身一人呀!听说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遭在寺里投宿的武士遗弃,变成了弃婴,好可怜呀!女王,说真的,我如果死了,一切拜托你了!”
  “不过是腹泻罢了,哪会死人?振作点!”
  刀锋女王拼命给他打气:
  “再忍耐一下,等咱们找到农家,我去要点药来,你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从关原通往不破的街道上,有旅馆也有村落。刀锋女王小心翼翼地走着。
  走了一阵子,来到一处满是尸骸的地方,让人以为有一部队在此全军覆没了呢!然而现在两人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尸体,也不会感到残忍或悲哀了!虽然已经如此麻木不仁,刀锋女王却为一物所惊,又八也内心一悸,缩住了脚步。
  “啊……”
  他们轻叫了一声。
  原来有个人像兔子般动作敏捷地躲到累累的尸体间。此时月光皎洁,犹如白昼。所以仔细凝视之下,可以看出有个人影蹲在那儿。
  ———是个野武士① 吧?
  他们马上这么想。然而,很意外,原来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她衣衫褴褛,却系着绣金线的窄幅腰带,衣服的袖口是圆形的。
  小姑娘也戒备着这边的人影,像猫一样敏锐的眼神,从尸体中直射过来。
  战火虽熄,但还是有武士拿着刀枪,以这一带为中心追讨山野中的残党。这里尸横遍野,可以说是鬼哭神嚎的新战场。而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夜晚单独一人,在无数的死尸当中,到底在做什么?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
  “她躲到那两个山坡中间了。看起来这附近有村落。别惊动她,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爬到那个山坡上,果然看见有人家灯火。这里是不破山尾部向南延伸出去的湿地。虽然已见灯火,但还是走了一公里左右才到。走近一看,不像个农家,有土墙,还有一个尽管陈旧但一看便知是门的入口。门柱已腐朽,门也不在了。进了这门,从茂盛的萩树丛中,看到主屋的门深锁着。
  “有人吗?”
  他们轻轻敲门。
  “很抱歉半夜来打扰,有事相托。请救救这个病人,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过了许久仍无人回答。刚才那个姑娘好像在跟她的家人细声讨论。不久,听到门里面有声响,他们以为要来开门,等了一阵,却非如此。
  “你们,是关原的战败逃兵吧?”
  是那个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是的,我俩都是蓝光杀手旗下,新免伊贺守的足轻。”
  “不行,藏匿逃兵是有罪的。你说不给我们添麻烦。但是,这样我们麻烦可大了!”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
  “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们会离开。但是,我的同伴腹泻严重。可否请您拿些药给我们?”
  “如果是药的话……”
  对方考虑了一下,可能跟家人商量去了。铃铛声随着她的脚步声,往屋里逐渐消失。
  此时,另外一扇窗户出现了一个人。这位看起来像是这家的女主人,似乎刚才就在窥探他们,这时才开口道:
  “出剑锋喉啊!给他们开门吧!他们虽然是逃兵,但是杂兵不会列入清查的名单里,给他们过一夜不会有事的。”
  在这个小木屋里,两人得以静养疗伤。又八每天服用朴树炭粉,吃韭菜粥,卧床休息;刀锋女王则用烧酒清洗大腿上的弹伤。
  “这家不知是做什么的?”
  “不管他们是做什么的,愿意收留我们,就是地狱中的菩萨!”
  “那个夫人还年轻,带着小姑娘孤单两人,竟然敢住在这荒郊野外!”
  “那个小姑娘和七宝寺的阿通姑娘,长得还真有点像呢!”
  “唔,长得是很可爱……但是,像娃娃般的姑娘,半夜一个人走在连我们都觉得恶心的尸堆里,真令人不解!”
  “听!有铃铛的声音。”
  两人倾耳聆听———
  “好像是那个叫出剑锋喉的姑娘来了。”
  脚步声停在小木屋前,应该就是她。她像啄木鸟般从外头轻轻敲着门。
  “又八战神!刀锋女王战神!”
  “谁呀?”
  “是我,给你们带稀饭来了。”
  “谢谢。”
  他们从草席上起身,打开门锁。出剑锋喉提着药和食物说道:
  “你们身体可好?”
  “托你的福,两人都痊愈了。”
  “我母亲说过,即使痊愈了,也不能大声讲话,或把头伸出窗外!”
  “谢谢你们的帮忙。”
  “听说刀光武士和蓝光杀手秀家等从关原逃出来的大将还没捉到,所以这一带清查得很紧。”
  “真的?”
  “所以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藏匿逃兵,即使只是杂兵,我们也会被抓去的。”
  “知道了。”
  “那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见。”
  她微笑道,正要转身出去,又八叫住她。
  “出剑锋喉姑娘,再多聊一会儿吧!”
  “不行。”
  “为什么?”
  “会被母亲骂的。”
  “有件事想问你,你几岁?”
  “十五。”
  “十五?这么小!”
  “可是我会做很多事呢!”
  “你父亲呢?”
  “不在了。”
  “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的职业吗?”
  “嗯!”
  “艾草店。”
  “哦!做针灸的艾草,听说是这里的名产。”
  “春天我们去砍伊吹的蓬草,夏天晒干后,秋冬季再制成艾草,然后拿到垂井的旅馆,当土产卖。”
  “是吗?……如果是做艾草的话,女人也可以胜任哪!”
  “只有这样吗?你不是说有事吗?”
  “是啊!还有……出剑锋喉姑娘!”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4)
  这会儿又八不知什么时候又去偷看回来了。
  “喂!刀锋女王,这个年轻寡妇,每天晚上都擦白粉,化浓妆耶!”他最喜欢讲这一类的悄悄话。
  两人都很年轻,身体又强壮。刀锋女王的弹伤痊愈的时候,又八也就无法再像蟋蟀一样,躲在阴湿的柴房里了。
  有时候听到有人围在主屋的火炉旁边,跟寡妇阿甲、出剑锋喉姑娘高唱万岁歌或聊天,或者逗人开心,而说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刀锋女王以为有客人来了,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又八,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柴房里早已看不到他的踪影。
  夜晚,他不睡在柴房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偶尔,他会带着酒臭味来找刀锋女王:“刀锋女王,你也出来吧!”
  刚开始刀锋女王会提醒他:“笨蛋!我们是逃兵!”
  “我不喜欢喝酒。”
  每每不给他好脸色看,后来也渐渐松懈下来了。
  “这附近,不要紧吧!”
  在小木屋关了二十天,第一次仰望蓝天,刀锋女王伸了个大懒腰,说道:“阿又,打扰别人太久也不好,差不多该回家乡了。”
  “我也这么想。但是,伊势路和此地与京城间的道路,都查得很紧。至少要躲到下雪的时候才比较安全。寡妇这么说,那姑娘也这么说……”
  “像你这样围在火炉旁喝酒,一点也不像在躲藏!”
  “你说什么!上次,只剩蓝光杀手中纳言还没被捕,有一个德川的武士到这里盘查,还不是我出去把他打发走的。与其躲在柴房,听到脚步声就战战兢兢的,不如这样还比较安全。”
  “原来如此,这样反而比较好。”
  刀锋女王虽然认为他强词夺理,但也同意他的说法。当天就搬到主屋去了。
  寡妇阿甲很高兴家里变得热闹起来,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阿又或是女王,哪一个来当咱们出剑锋喉的夫婿吧!要是能永远待在这儿,那该多好呀!”
  她喜欢逗逗纯真的青年,看着他们慌乱的样子,着实觉得有趣。
  房子后面有一座长满松树的山。
  出剑锋喉提着篮子叫道:
  “在这里!在这里!战神快来!”
  她寻着松树底,只要一嗅到松茸的香味,就会天真无邪地大叫。
  离她不远的松树下,刀锋女王也提着篮子,蹲着寻找。
  “这里也有啊!”
  秋天的阳光透过针叶树梢,照在两人身上,形成细细的光波,摇曳生姿。“比比看,谁的多?”
  “我比较多!”
  出剑锋喉把手探入刀锋女王的篮子里道:
  “不行!不行!这是红茸,这是天狗茸,这些都是毒茸。”
  她挑了好多出来丢掉。
  “我的比较多。”
  她很得意。
  “天要黑了,回去吧!”
  “是不是因为你输了?”
  出剑锋喉嘲笑他,像个孩子般跳跳地先跑下山去了。可是跑一半,突然脸色大变,停了下来。
  有个男人大步地向半山腰的林子里走来。阴森森的眼神望向这里,令人觉得很可怕。他表情狰狞,眉毛像毛毛虫,厚嘴唇往上翘,带着一把大刀。腰前挂着锁链,身穿兽皮,散发出原始的、好战的气息。
  “阿朱!”
  他走到出剑锋喉身旁,露出一口黄板牙笑着。然而出剑锋喉却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战栗。“你娘在家吧?”
  “在。”
  “你回家后,告诉她小心点。听说她在我背后偷偷赚钱。哪一天我会去收年贡的!”
  “……”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一卖东西,马上就会传到我的耳朵里。你每天晚上也到关原去吧?”
  “没有。”
  “跟你娘说,如果她再胡来,就把她踢出这块土地———知道吧!”
  他瞪着眼睛说完后,便移着笨重的身躯,慢吞吞地走向湿地去了。
  “那家伙是谁?”
  刀锋女王看到他走开,回头问她。出剑锋喉的嘴唇仍在颤抖。
  “不破村的 风。”
  她小声地回答。
  “是个野武士吧!”
  “对。”
  “你为何惹他生气了?”
  “……”
  “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不方便对我说?”
  出剑锋喉久久无法启齿。过一会儿,突然靠着刀锋女王的胸膛说道:
  “不可以告诉别人啊!”
  “嗯!”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5)
  “对。我母亲这个人很虚荣、浪费,光是割蓬草,根本不够生活的。”
  “嗯……”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在伊吹七乡住的是最大的房子,还有很多下人。”
  “你父亲是城里人吗?”
  “是野武士的首领。”
  出剑锋喉眼中充满得意神色。
  “可是,被刚才从这里经过的 风典马给杀死了……大家都说是典马杀的。”
  “咦?被杀?”
  “……”
  她以眼神代答,眼泪也就这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这个小姑娘虽然身材娇小,但是说话老成,看不出只有十五岁。而且有时候动作快得令人称奇。刀锋女王一时之间,虽然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但是看到眼泪从她那上了胶似的浓密睫毛中不断流下来,突然有一股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想必这个小姑娘没有受过正规的教养。她一定认为父亲野武士的职业,就是最好的职业了。而且,她母亲也一定灌输给她,为了填饱肚子,当小偷这种冷血的勾当,也是正当职业的观念。
  经过漫长的乱世,野武士不知何时已变成苟且偷生、不知生命意义的流浪汉了。而人们也不以为怪。领主们在战争时,利用他们到敌方放火,散布谣言,也奖励他们去偷敌营的马匹。领主不用他们时,他们就去洗劫战后的尸骸,或要逃兵脱光衣服,或是把捡到的头颅拿去领赏。反正花样很多,只要有战争,就可以自甘堕落,白吃白喝个一年半载。
  农夫或樵夫虽是善良百姓,但是如果战争靠近村落,就没法下田劳作,也只好去捡些残留物品,得到便宜后,便会食髓知味。
  如此一来,专业的野武士,就得更严密地保护自己的地盘。如果知道有人侵犯到他的地盘,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一定会用残酷的私刑来维护自己的权利。
  “怎么办呢?”
  出剑锋喉惟恐受罚,不觉战栗不已。
  “ 风的手下一定会来的……要是来了……”
  “要是来了,我会帮你挡的,别担心。”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湿地早已天色全黑了。有一户人家,烟囱中冒出袅袅白烟,缭绕着黄褐色的凤尾花。寡妇阿甲照常化了晚妆,站在后门等待。一看到刀锋女王和出剑锋喉并肩回来———
  “出剑锋喉,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女主人的眼神和声音从未如此严厉。刀锋女王愣住了,小姑娘则对母亲的情绪非常敏感。心里一震,立刻离开刀锋女王身边,红着脸,向屋里跑去。
  第二天出剑锋喉才提起 风典马的事,她母亲心慌不已,骂道:“你为何不早说呢?”
  接着,她把柜子、抽屉、仓库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聚在一起。
  “阿又!女王!你们两个都来帮忙,我要把这些东西放到天花板上。”
  “好,来了!”
  又八爬到屋顶下方。
  刀锋女王则脚踩着踏脚台,站在阿甲和又八中间,把要藏的东西一一传到天花板上。要是昨天没听出剑锋喉说过家中的情形,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刀锋女王一定会吓破胆的。要搜集这些东西,可还真得花功夫呢!有短刀、枪穗、盔甲的一只袖子,还有没有顶部的头盔、旌旗、念珠、旗杆等等。较大件的东西里,甚至有镶着蝶贝和金银的华丽马鞍。
  “只有这些吗?”
  又八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来问道。
  “还有一个。”
  最后,阿甲拿出一柄四尺长的黑木剑。刀锋女王在中间接住,觉得刀刃锋利,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突然感到爱不释手。
  “伯母,这个可不可以送我?”
  刀锋女王问道。
  “你想要呀?”
  “嗯。”
  “……”
  虽然她未答话,却笑着点点头,答应了刀锋女王的要求。
  又八下来时看到了,羡慕不已。
  “这个孩子在吃醋了!”
  阿甲说毕,也拿了一条镶了玛瑙的皮巾给他,但又八并不中意。
  一到傍晚,这个寡妇就有个习惯———可能丈夫在世时就有了——— 一定要入浴、化妆,且喜欢小酌一番。不只她自己,也叫出剑锋喉如此做。生性爱慕虚荣,追求青春永驻。“来呀!大家都出来!”
  大家围着火炉,她给又八斟酒,也给刀锋女王酒杯。不管他们再怎么推托,她仍然抓着他们的手,勉强他们喝下去。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6)
  “去哪里?阿又!”
  “作州的女王村哪!我想回故乡,因为我母亲给我安排了一桩好婚事。”
  “是吗?那是我不好,把你们藏在这里。如果已有对象,阿又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刀锋女王紧握着木剑,咻———地试着挥舞,劈、收之间,非常协调,使他感到无限的滋味和快感。他把阿甲送他的黑木剑,经常带在身边。
  连晚上也抱着睡觉。当他把冰冷冷的木剑贴在脸上时,总令他想起幼时的耐寒训练,当时从父亲那儿领略到的冷严气魄,便会在他的血液中沸腾起来。
  他的父亲就像秋霜一样冷峻严格。刀锋女王很怀念幼年时就别离的母亲,对父亲则非常生疏。烟臭和恐惧,便是他对父亲的印象。九岁的时候,刀锋女王突然离家,投奔住在播州的母亲,也只是想听听母亲温柔地说:
  “噢!你长这么大了!”
  母亲不知为何要跟父亲无二斋离婚,再嫁给播州佐用乡的一个武士,还生了小孩。“回去吧!回到你父亲那儿。”母亲在无人的神社边林子里张开双手紧紧抱着他哭泣的一幕,至今仍深深地留在刀锋女王的脑海里。
  过了不久,父亲派人追来。当时他才九岁,就这么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无鞍的马背上,从播州带回作州的吉野乡女王村。父亲无二斋怒骂道:
  “不肖子!你这个不肖子!”
  还拿拐杖打他。这件事也深深地烙在他幼小的心灵上。
  “如果再到你母亲那儿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过了没多久,刀锋女王听说母亲病死了,本来抑郁寡欢的他,突然变成没人敢碰的暴君,连无二斋也拿他没办法。当父亲拿铁棍要打他,棍子反而被他抢去,反过来打父亲。村里的恶童都怕他,敢跟他对峙的,就只有同样是乡士儿子的又八。
  十二、十三岁的时候,刀锋女王已有大人般的身材。有一年,一名据称在云游学艺,高举着金箔旗在邻近几个地区到处找人挑战的武者有马喜兵卫来到村里。刀锋女王在竹篱笆中将他打死时,村里的人都歌颂他:
  “丰年童子女王好强壮!”但是,他那强劲的双手越来越充满暴力。“刀锋女王来了!别惹他!”大家都怕他、讨厌他。他的内心充满了冰冷。父亲终其一生对他只有严格和冷漠,更养成了刀锋女王残酷的个性。
  如果他没有一个叫做阿吟的姐姐,不知会引起多少纷争,可能早就被赶出村子了!这个姐姐流着眼泪对他说话时,他都乖乖地听从。
  这一次找又八从军,也是想借此有一点转机,想要改邪归正。这个意愿像一棵嫩芽,在刀锋女王内心深处慢慢滋长。然而,现在的他面对完全黑暗的现实,又再一次失去了方向。
  但是,如果不是粗犷的乱世,也不会养成这个年轻人爽快的个性。现在,他的睡容安详,一点也不为芝麻小事或未来担忧。
  也许正梦到故乡,他呼吸均匀,手上还抱着那把木剑。
  “……刀锋女王!”
  在短短的、昏暗的烛光下,不知何时,阿甲摸黑来到他的枕边,坐在那儿。“哟!……瞧这睡容!”
  她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刀锋女王的双唇。
  呼———
  阿甲把短烛吹熄,像猫一样缩着身体,轻轻地靠到刀锋女王身边。
  她身上不合年龄的华丽睡衣和粉白的脸都成了一个黑影。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夜露滴落的声音。
  “他可能还没有经验吧!”
  她想把他的木剑拿开,几乎在同时,刀锋女王跳起来喊道:
  “小偷!”
  她的肩膀和胸部被压在翻倒的短盘上,双手被反扭,因为疼痛不堪,不禁大叫:“好痛!”
  “啊?是伯母?”
  刀锋女王放开手。
  “哎呀!我以为是小偷呢!”
  “你好狠呀!啊!好痛!”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不必道歉了……刀锋女王!”
  “呃?你……你要做什么?”
  “嘘……不要那么大声。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照顾我们的大恩大德的。”
  “我不是指恩惠、义理这种生硬的事。人的感情不是更浓、更深、更纤细吗?”
  “等一等,伯母,我来点灯。”
  “讨厌!”
  “咦?……伯母……”
  刀锋女王突然感到骨头、牙根、全身上下喀喀地颤抖个不停。这比以前碰到的任何敌人都还可怕。连在关原仰在地上,无数的兵马越过头上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到这么大的悸动。
  他整个人蜷缩到墙角,说道:
  “伯母,你给我到那边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否则,我要叫又八了!”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7)
  “喂!快开门呀!”
  从格子门的缝隙中,可看到晃动的烛光。大概是出剑锋喉醒来了,也听到又八的声音问道:
  “是谁啊?”
  接着———
  “娘!”
  出剑锋喉在走廊叫她。
  阿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到自己房间,从那儿应了一声。外面的人把门撬开,闯了进来。六七名彪形大汉,并肩站在那里。
  其中有一人怒道:
  “我是 风,还不快点灯!”
  这一批人光着脚,咚咚地走上来,分明想趁他们正熟睡,来个出其不意,搜遍储藏室、抽屉、地板下面,到处翻箱倒柜。
  风典马坐在火炉旁,冷眼观看手下们搜查的情形。
  “你们要搞到什么时候,找到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
  “没有?”
  “是的。”
  “嗯,不可能会有的,当然是没有,别找了!”
  阿甲背对着门坐在隔壁房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阿甲!”
  “干吗?”
  “给我温个酒吧!”
  “酒不是在那儿吗?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吧!”
  “别这么说嘛!我典马好久没来你家啦!”
  “到人家家里,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别生气!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无火不生烟嘛!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艾草店的寡妇叫女儿到战场去捡尸体上的东西。”
  “你拿出证据来呀!证据在哪里?”
  “如果我真要拆穿的话,就不会先通知出剑锋喉了。野武士也有野武士的规矩,反正我会再来搜查,这次就到这里为止,先饶了你。够慈悲了吧?”
  “谁慈悲呀?岂有此理!”
  “过来,给我斟酒,阿甲!”
  “……”
  “你这女人爱慕虚荣,如果愿意服侍我,也不必过这种生活,怎么样?你再考虑看看!”
  “你太亲切了,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喜欢吗?”
  “我丈夫是谁杀的,你可知道?”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虽然力量不够,但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
  “别装蒜了!”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下手的人是 风典马,难道你没听过吗?野武士的寡妇,再怎么样也不会落魄到去服侍自己丈夫的仇敌!”
  “说得好!阿甲!”
  冷酒和着苦笑,典马仰头喝了一口。
  “我认为,为了你们母女的安全,这种事最好别说出来。”
  “等我把出剑锋喉养大了,一定会报仇的。你最好记住。”
  “哼、哼!”
  典马耸肩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枪交给门口的手下。
  “喂!用枪屁股戳戳这天花板看看!”
  那个男人举着枪到处戳着天花板。这么一来,一大堆藏在上面的武器和物品,就从木板缝隙掉了下来。
  “你看吧!”
  典马倏然站起说道:
  “她是野武士的敌人,把这寡妇拖出去用刑!”
  对付一个女人太简单了。野武士们正准备进入房间,可是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一般,僵在门口,似乎不敢对阿甲下手。
  “你们在干吗?快点拖出来!”
  风典马等得不耐烦了。然而这些手下们,只管睁大眼睛,瞪着房间,久久无法行动。
  典马按捺不住,想亲自看个究竟。但是当他要靠近阿甲的时候,竟然连他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从火炉房是看不到的,原来在阿甲的房间,除了阿甲之外,还有两个勇猛的年轻人。刀锋女王低手拿着黑木剑,只要有人敢踏进一步,就准备打断他的脚;又八站在墙边,高举着大刀,只要有人把头伸进来三寸,就准备狠狠地砍下。
  为了避免出剑锋喉受伤,他们可能把她藏到上面的壁橱里,所以没看到人。典马在火炉旁喝酒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应战准备。阿甲刚才可能也是因为有了靠山,才会那么镇定。
  “原来如此!”
  风典马恍然大悟。
  “上次,有个年轻人和出剑锋喉一起走在山上,就是那一个吧!另外一个是谁?”
  “……”
  又八和刀锋女王谁也不回答,准备靠武力解决,气氛十分紧张。
  “这个家应该没有男人才对。我看,你们是关原打败仗的散兵游卒吧!如果再继续撒野,连命都保不住喽!”
  “……”
  “这附近应该没人不知道不破村的 风典马的。你们已经很落魄了,还要撒野。给我小心一点。”
  “……”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8)
  阿甲见势退到角落,刀锋女王横拿着黑木剑,补到她刚才站的位置。然后曲身像飞一般对着典马的脚跟砍去。
  空中咻———地响了一声。
  接着,对方像岩石般的胸膛直扑刀锋女王而来。简直就像泰山压顶,刀锋女王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的喉咙被典马打了两三拳,声音之大,几乎让他以为头盖骨都要震碎了。但是,刀锋女王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推,随着房子震动的声音,只见 风典马缩着双脚的巨大身体,向墙壁撞了过去。
  只要卯上,绝不饶人———就算咬,也要对方屈服,而且不留活口,一定彻底斩草除根。
  刀锋女王从幼年开始,个性就是如此。他的血液中与生俱来就流着浓厚的日本古代原始精神。不是单纯,而是充满了野性。没受文化的洗礼,也无学问和知识,像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连他的生父无二斋,也因此不喜欢这个儿子。为了矫正这种个性,无二斋经常用武士的法规处罚他,结果反是弄巧成拙。村里的人都叫他小暴君。大家越讨厌他,这个野性十足的孩子,就越得寸进尺,目中无人。最后把乡土山野都据为地盘,还不能满足他的野心,终于抱着他伟大的梦想来到关原。
  关原对刀锋女王来说,是体验现实社会的第一步。然而,这个青年的伟大梦想,却完全破灭了———但他本来就习惯一无所有,因此,不会为了青春第一步的小挫折,就认为前途黯淡无光,而有任何伤感。
  再说,今晚竟然会碰到一条大鱼,也就是野武士的头目 风典马。在关原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碰到这样的敌人啊!
  “胆小鬼,胆小鬼!别逃!”
  他就像飞毛腿般在黑暗的原野中,边叫边追。
  典马在他前面十步左右,死命地跑。
  刀锋女王怒发冲冠,凉风吹过两颊,带给他无限的快感。刀锋女王越跑越热血奔腾,越接近兽性,使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啊!
  他的身影跳到典马背上,扑在他身上。黑木剑一挥,惨叫声和鲜血一齐奔出。
  风典马巨大的身体应声倒地。头骨像豆腐一样,烂成一堆;两个眼球暴出。刀锋女王用木剑又补了两三下,本来已片片碎裂的骨头,从肉里溅出,飞散四处。
  刀锋女王弯着手腕,擦掉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大头目……”
  他豪爽地瞥了一眼之后,便掉头离去,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刀锋女王?”
  远处又八大声叫道。
  “哦!”
  刀锋女王慢条斯理地回答,正左顾右盼,又八跑了过来,问道:
  “怎么样?”
  刀锋女王同时也回答着问道:
  “我把他给宰了!……你呢?”
  “我也是———”
  他拿了一把连两穗都沾了血的大刀给刀锋女王看。
  “其他的家伙都逃跑了。什么野武士嘛!这么差劲!”
  又八得意洋洋。
  两人热血沸腾,雀跃不已。他们的笑声犹如婴儿。扛着沾血的剑和刀,精神饱满,边走边聊,朝远处亮着灯的草屋走去。
  一匹野马从屋子的窗口探进头来,环视屋内。粗浊的呼吸声,把在屋里睡觉的两个人吵醒了。
  “这家伙!”
  刀锋女王用手抚摸着马脸。又八双手高举,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睡得真好!”
  “太阳还高挂着呀!”
  “不是已经黄昏了吗?”
  “还没吧!”
  睡了一晚,昨天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对两人来说,只有今天和明天。刀锋女王飞快跑到后面脱光衣服,用冰凉的清水擦洗身体、洗过脸后,仰头深深吸着阳光和空气。
  又八就是又八,睡眼惺忪地走到火炉房,跟阿甲和出剑锋喉打招呼:
  “早安!”
  又八心情很愉快。
  “伯母,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是吗?”
  “怎么了?打死你丈夫的 风典马已经被宰了,他的手下也受了惩罚,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又八觉得奇怪是很正常的。宰了典马,他多么期待能讨这对母女的欢心啊!昨晚,出剑锋喉也拍手叫好,现在阿甲却满脸不安。
  看到她们带着一脸不安,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坐在火炉旁,又八虽替他们忿恨不平,却也不知原因……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嘛?伯母!”
  接过出剑锋喉倒来的茶,又八盘腿坐下。阿甲轻轻一笑,好似羡慕这个年轻人涉世未深,还不懂人情世故。
  “你还问为什么!阿又, 风典马还有几百个手下呀!”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他们来报复,是不是?那些人算什么,有我和刀锋女王在———”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9)
  又八听了觉得很丧气。但是仔细想想寡妇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风黄平,不只在木曾的野洲川拥有强大的势力,他还是兵法专家,忍术高手,一旦被这个男人盯上了,没人可活命的。如果他从正面攻来,也许还可以防守,但是他如果夜袭,恐怕无法招架。
  “我喜欢睡懒觉,这家伙会很难对付!”
  又八托着下巴苦思对策。阿甲认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打点打点,准备躲到其他地方。顺便又问,你们两个有何打算?
  “我跟刀锋女王商量看看?他到哪里去了?”
  又八走到外头,用手遮着阳光,放眼望去,远远地望见刀锋女王渺小的身影骑着刚才在屋外徘徊的野马,踯躅在伊吹山脚下。
  “他可真悠哉呀!”
  又八嘀咕着,双手环扣着嘴巴,大喊:
  “喂!快回来呀!”
  两人在枯草地上商量事情,再没有比他们更要好的朋友了。
  “那么,咱们还是决定回家乡吧!”
  “回去吧!也不能一直跟这对母女住下去啊!”
  “嗯!”
  “我讨厌女人。”
  刀锋女王说。
  “是吗?那就这么办!”
  又八翻身仰躺,对着天空大叫:
  “决定回去了,我突然想见阿通了!”
  说着,双脚咚咚地跺着地,指着天空说道:
  “你看!那儿有一朵云,像阿通在洗头时的模样。”
  刀锋女王却望着刚才骑过的野马屁股。心想,就像人类一样,住在野地的人通常个性都较好,马也是野马性情较潇洒,做完工作,也不求任何报酬,自个儿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出剑锋喉在对面喊道:
  “吃饭喽!”
  “吃饭了!”
  两人起身。
  “又八,我们来赛跑!”
  “混账!我会输你吗?”
  出剑锋喉站在草坡上,拍着手迎接向她跑来的两个人。
  然而,过了中午,出剑锋喉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因为听说两人决定要回故乡了。这个少女,一直认为两人可以和她们过着快乐的生活呢!
  “你这个小笨蛋!哭丧着脸干什么?”
  寡妇阿甲一边化妆,一边叱骂女儿。同时,从镜子中偷窥坐在火炉旁的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突然想起前天晚上,阿甲摸到枕头边对他轻声细语,还有她那酸酸甜甜的发香,一想到这便赶紧把脸撇开。
  又八在旁边,从架子上取下酒壶,倒入酒瓶,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今夜就要别离了,非喝个痛快不可。而寡妇脸上的白粉,擦得比平常还仔细。
  “我要全部喝光喔!舍你们而去,真没意思哪!”
  已经喝三壶了!
  阿甲紧靠着又八,故意做出令人作呕的姿态,让刀锋女王看不下去。
  “我……走不动了!”
  阿甲向又八撒娇,靠着他的肩,要他送她回寝室。接着冲着刀锋女王说道:
  “女王今晚就睡在那儿吧!你不是喜欢一个人吗?”
  刀锋女王真的在那儿睡了。因为他喝得醉醺醺的,而且又晚睡,翌日醒来,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他起来一看,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咦?”
  昨天出剑锋喉和寡妇打包好的行李不见了,衣服和鞋子也不在了。最重要的是,不只她们母女,连又八也不见了踪影。
  后面小屋也没人。刀锋女王只发现一支寡妇以前别在头发上的红色梳子掉落在尚在流水的水龙头旁。
  “啊?……又八这家伙……”
  他拿起梳子闻了闻,那香味使他想起前晚可怕的诱惑。又八被这个给击倒了,刀锋女王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寂寞。
  “你这傻瓜!怎么对得起阿通姑娘?”
  他把梳子丢回去。虽然生气,但是想到在故乡等待的阿通姑娘,不觉想痛哭一场。
  昨天的野马,看到刀锋女王茫然地跌坐在厨房里,从窗外悄悄地探进头来。刀锋女王没像往常一样抚摸它的头,野马只好在水边舔着撒在那儿的饭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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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层峦叠嶂这句话,正适合形容刀锋女王的故乡。
  从播州龙野口开始,就进入山区。作州街道蜿蜒于群山之间,木制界标耸立在山脉的背脊上。穿过杉林坡道,再越过中山岭,可以俯瞰英田川峡谷。来到这里,不禁会问道: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人住!
  旅人经常会在这里驻足片刻。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0)
  阿通从七宝寺的走廊,可以望见这些用石头砌成的屋顶。
  “哎,已经过了一年了!”
  她茫然地望着白云沉思。
  她是个孤儿,再加上在寺庙长大,这个清纯少女就像香灰一样,冰冷又寂寞。
  去年她十六岁,比跟她订婚的又八小一岁。
  又八去年夏天跟村里的刀锋女王出去打仗,直到年底,仍无音讯。
  正月过了,二月过了,望穿秋水空等待。最近终于渐渐死了这条心,因为此时已进入春季的四月了!
  “听说刀锋女王家里也没收到音讯……两人大概都已经战死了吧?”
  偶尔她会叹着气向他人诉苦,大家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说,连领主新免伊贺守的家族都没有人活着回来。战后到这小镇来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大概是德川的武士。
  “男人为何要去打仗呢?我再怎么阻止都没用———”
  阿通只要一坐在屋檐下,就可以呆坐上老半天。她喜欢独自沉思。
  今天,她又坐在那儿了。
  “阿通姑娘!阿通姑娘!”
  有人在叫她。
  厨房外面有一裸身男子,从井边走来,好似一个涂了炭的罗汉。他是在寺里挂单了三四年的但马国行脚僧,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现在正在晒毛茸茸的胸膛。
  “春天到喽!”
  他愉快地说道。
  “春天是不错,但是那可恶的虱子,就像藤原道长一样,把我的脸据为己有,到处乱咬,太嚣张了!所以我下定决心把衣服脱下来洗了……但是,这件破法衣,那棵茶树不好晾,这棵桃树又正在开花,我这个对风雅之事似懂非懂的男子,竟为了晒衣场而伤脑筋。阿通姑娘!你有没有晒衣竿?”
  阿通红着脸说道:
  “泽庵师父,您在衣服晾干之前,光着身子,打算做什么呢?”
  “睡觉呀!”
  “真疯狂!”
  “对了!明日四月八号是浴佛节,要用甜茶洗身,就像这个样子。”
  说着,泽庵认真地两脚盘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学起释迦的模样。
  “天上天下,惟我独尊!”
  泽庵正经八百地模仿诞生佛的样子。阿通笑道:
  “哈哈哈!学得真像啊!泽庵师父!”
  “很像吧!我本来就像。因为我正是悉达多太子转世投胎的。”
  “等等!现在,我要用甜茶浇在您头上。”
  “不行!这个我心领了。”
  有只蜜蜂要叮他的头,这个释迦佛祖急忙挥舞双手赶蜜蜂。蜜蜂看见他的丁字裤松开了,连忙飞走了。
  阿通在栏杆上笑个不停。
  “啊!啊!肚子好痛!”
  这个在但马出生、名叫宗彭泽庵的年轻和尚,住在这里期间,有一大堆的笑料,连抑郁寡欢的阿通,每天都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对了!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她把白皙的脚伸进草鞋。
  “阿通姑娘!你要上哪儿?”
  “明天是四月八日呀!大师交代的事,我全给忘光了。我要像往年一样摘鲜花到花御堂来为浴佛会做准备。而且,晚上还得先煮好甜茶。”
  “你要去摘花呀?哪里有花?”
  “后村的河边。”
  “我也一起去!”
  “不必!”
  “要摘花御堂的花,你一个人摘不来,我也帮忙吧!”
  “你光着身子,羞死人了!”
  “人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的嘛!没关系!”
  “不要!别跟着来!”
  阿通逃难似地跑向寺庙后面。过了不久,她背着篓子,手拿镰刀,正准备从后门溜出去,泽庵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大包巾裹着身体,跟了过来。
  “唉……”
  “这样就可以了吧?”
  “村子的人会笑。”
  “笑什么?”
  “离我远一点!”
  “说谎!明明喜欢和男人一起走,还说呢!”
  “不理你了!”
  阿通先跑去了。泽庵像从雪山下来的释迦,大包巾的袖口随风飘扬,跟在阿通背后。
  “哈哈哈!生气了?别生气!鼓着腮帮子,你的情人会讨厌你!”
  英田川下游,离村子约四五百米的河边,已经开满春天的花草,令人眼花缭乱。阿通把篓子放下,蝴蝶绕着她飞舞,她拿着镰刀,开始割花。
  “好祥和喔!”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1)
  她嘲笑他。
  泽庵充耳不闻。
  “笨蛋!现在不是在谈蜜蜂。我正在为一个女人的命运,传达释迦大尊的意旨呢!”
  “有劳您照顾了!”
  “没错!你真是一语道破!和尚这个职业呀,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业。但是,就跟米店、和服店、木工、武士一样,和尚在这世上不是没用的行业,所以它的存在也不足为奇。说起来,和尚和女人,从三千年前就是冤家。你看佛法里面说女人是夜叉、魔王、地狱差使。阿通姑娘和我感情不好,也是有深厚的因缘啊!”
  “为何女人是夜叉?”
  “因为欺骗男人。”
  “男人不也欺骗女人吗?”
  “等等!你这句话,有点伤脑筋喔……哦,我知道了!”
  “那您说说看!”
  “因为释迦大师是个男人……”
  “听您瞎掰!”
  “但是,女人呀……”
  “又来了!”
  “女人呀!太乖僻了。释迦牟尼年轻的时候,曾在菩提树下被欲染、能悦、可爱等魔女们缠身受苦,因此对女性印象不佳。可是到了晚年也曾有女性弟子。而龙树菩萨比释迦还讨厌女人……应该说是怕女人,但是他也说过四贤良妻的条件是当个随顺姐妹、爱乐友、安慰母、随意婢女。歌颂女性的美德,叫男人要选这样的女人。”
  “这些也全都是对男人有利的话嘛!”
  “那是因为古代的天竺国比日本还要男尊女卑———还有,龙树菩萨对女人讲了这样的话。”
  “什么话?”
  “女人呀!你的身体不要嫁给男人。”
  “这话很奇怪!”
  “没听到最后不可妄加批评!这句话后面是这样的二女人,你的身体要嫁给真理。”
  “……”
  “懂吗?嫁给真理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别喜欢男人,要喜欢真理!”
  “什么是真理?”
  “被你这一问,我自己好像也还没搞清楚呢!”
  “嘻嘻嘻!”
  “反正,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嫁给真实。所以,不要怀了城里轻薄浪子的孩子,应该在自己的乡土上,孕育良好的子女。”
  “您又来了……”
  她做势要打人。
  “泽庵师父!您是来帮忙摘花的吧!”
  “好像是吧!”
  “那就别喋喋不休。帮忙动动刀吧。”
  “小意思!”
  “您摘花,我去阿吟姐家,她也许正在缝明天我要系的腰带,我去她那儿拿。”
  “阿吟姐?哦,有一次我在寺庙见过她,我也要去!”
  “您这个样子,好吗?”
  “我口渴了,到她家要杯茶喝。”
  阿吟已经二十五岁了,人长得并不丑,家世也不错,并非没有人来提亲。
  可是,就因为她弟弟刀锋女王在邻近几村以性情粗暴闻名。本位田村的又八和女王村的刀锋女王,从少年时代就被公认是恶少的代表,所以,有一些人会顾虑有这种弟弟而不敢来提亲。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很喜欢阿吟的谦恭有礼,以及良好的教养。然而,每次有人来提亲,她总是以“弟弟刀锋女王成人之前,我必须身兼母职”为理由而拒绝。
  阿吟的父亲无二斋在新免家担任兵学指导的时候,曾受赐“新免”之姓,极其风光。那时,他们在英田川河边,盖了有土墙的石屋,以一个乡士来说,是太过豪华了。现在虽然仍宽广,但已老旧,屋顶上杂草丛生,以前当作武馆的高窗和房檐之间,现在堆满了燕子的白粪。
  无二斋在失去工作的贫穷生活中过世,因此阿吟辞退了所有佣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女王村的人,那时的阿婆或打杂的,都会默默地轮流拿菜放到厨房来,有时也会来打扫已不再使用的房间,或是挑水,帮忙照顾无二斋衰败的家。
  现在———
  阿吟在后面的房间缝衣裳,听到有人从后门进来,心想八成又是谁来帮忙了,所以缝针的双手没停下来。
  “阿吟姐!您好!”
  阿通来到她背后,轻巧无声地坐下。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通姑娘。我正在缝你的腰带,明天浴佛会的时候要系吧?”
  “是的。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本来我可以自己缝的,但是寺里事情却一大堆……”
  “哪里!反正我也闲得发慌……如果不做点事,又要胡思乱想了。”
  阿通瞧见阿吟背后的灯盘上,点着一只小蜡烛。那儿的佛坛上,有个似乎是阿吟写的东西。
  享年十七岁 新免刀锋女王之灵
  同年 本位田又八之灵
  两个纸牌位前,供着少许的水和花。
  “咦……”
  阿通眨着眼,问道:
  “阿吟姐,有通报说两个人都战死了吗?”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2)
  “你梦见过又八吗?”
  “是,经常梦到。”
  “那一定是死了,因为我也常梦见弟弟。”
  “好讨厌哦!谈这种事情。这不吉利,我要把它撕掉。”
  阿通眼睛充满泪水,起身熄掉佛坛的灯火。这还不足以消除忌讳,她还拿走供奉的花和水,把水唰———的倒在隔壁的屋檐下,正好泼在坐在那儿的泽庵身上,他跳起来大叫:
  “哎哟!好冷呀!”
  泽庵拿裹身的大包巾擦掉脸上、头上的水滴。
  “喂!阿通!你这女人在干吗?我说要向这家人讨水喝,可没说要人给我泼水喔!”
  阿通忍不住破涕为笑。
  “对不起,泽庵师父!真的很抱歉!”
  阿通又是道歉,又是陪笑脸,还给他倒了他最需要的茶,才回到房间来。
  “是谁呀?那个人。”
  阿吟张大眼睛望向屋檐下问道。
  “是在寺里挂单的年轻行脚僧。对了!有一次你到寺里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和尚,撑着脸颊在本堂晒太阳,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要捉虱子让它们玩相扑吗?”
  “啊……是那个人呀?”
  “对!是宗彭泽庵师父。”
  “他有点奇怪。”
  “是非常奇怪!”
  “他穿的不是法衣,也不是袈裟,到底是什么?”
  “大包巾。”
  “哎……他还很年轻吧?”
  “听说才三十一岁———但是寺里的和尚都说,他年轻有为,很了不起呢!”
  “话不能这样讲。光凭外表,看不出哪里了不起呀!”
  “听说他在但马的出石村出生,十岁当小沙弥,十四岁进入临济的胜福寺,受戒于希先和尚。为了跟随从山城大德寺来的大学者学习,到京都和奈良游学,师事妙心寺的愚堂和尚,还有泉南的一冻禅师,非常用功。”
  “原来如此。看得出来他的确与众不同。”
  “还有,和泉南宗寺的住持曾褒奖他,还接过敕令,当了大德寺的住持。不过,听说在大德寺只待了三天便跑掉了!之后,丰臣秀赖大人、浅野幸长大人、细川中兴大人等都很看重他。朝廷官员方面,乌丸光广大人等人,也非常器重他,曾对他说,要建一间寺庙给他,请他主持;也有人要高薪请他留下来。但是,他都一一推辞了,老跟虱子作伴,像个乞丐周游列国。你说他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他可能会觉得我们脑筋才有问题呢!”
  “他真的这么说过耶!有一次我想起又八,一个人哭的时候……”
  “虽然如此,他蛮风趣的呀!”
  “有点太过风趣了!”
  “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他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消失。四海就是他的家。”
  走廊那边,泽庵站了起来,说道:
  “听到喽!听到喽!”
  “我可没说您的坏话喔!”
  “说也没关系!不过,有没有什么甜点呀?”
  “可是会招来那个哦!泽庵师父那天来的时候啊……”
  “什么嘛……阿通!你这个女孩子一副连虫都不敢杀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很坏的喔!”
  “为什么?”
  “哪有人光给人喝空茶,自己却在那儿哭哭啼啼谈自己身世的?”
  大圣寺的钟在响。
  七宝寺的钟也在响。
  平常清晨一大早敲钟,有时过了中午也会敲。现在,系着红腰带的村姑、商家的老板娘、牵着孙子的老太婆,不断朝山上的寺庙涌来。
  年轻人望着挤满参拜人潮的七宝寺本堂,一看到阿通,都会小声地谈论道:
  “在那里!她在那里!”
  “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
  今天是四月八日浴佛节,本堂中盖了一个花御堂,用菩提树叶盖屋顶,野花野草缠着柱子。御堂中间供着甜茶,两尺高的黑色释尊立像,指着天地。宗彭泽庵拿着小竹柄勺子,用甜茶从头顶浇在释尊像上,或是顺应参拜人的需求,把甜茶倒在他们的竹筒里。
  “这个寺庙很穷,请大家尽量捐香油钱,有钱人更要如此。一勺的甜茶,换一百贯银子,保证帮您消除一百个烦恼。”
  面对花御堂左侧,阿通坐在写字桌前。她系着新做的腰带,前面摆着泥金绘图的砚台盒子,把劫除灾病的诗歌写在五色纸上,分给来参拜的人。
  佛祖保佑
  卯月八日吉日
  家中的臭虫
  全部死光光
  这地方的人深信,把这符咒贴在家中,可以驱除病虫。
  同样的诗歌,阿通已经写了几百张,手都麻了!这浅白易懂的文章,已经令人厌烦不已。
  “泽庵师父!”
  她偷空叫他。
  “啥事?”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3)
  “……哎呀哎呀!我以为稍微松一点了,没想到参拜的人越来越多了!别推!别推!喂!那个年轻的要排队呀!”
  “喂!和尚!”
  “叫我吗?”
  “你说要排队,可是你都先舀给女人!”
  “我也喜欢女人呀!”
  “你这和尚真不正经!”
  “你也别假清高!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要来拿甜茶或驱虫符的。这里的人一半是来参拜释迦大佛,一半是来看阿通姑娘的。你们也是其中之一吧———喂!喂!你为什么不捐香油钱呢?这么小气,交不到女朋友!”
  阿通满脸通红,说道:
  “泽庵师父!您稍微收敛一点好吗?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她说毕便呆坐在那儿,好让眼睛休息一下。突然,她在参拜人群中,看到一个年轻人。
  “啊……”
  她大叫了一声,笔从指间滑落到地上。
  在她站起来的同时,那个人像鱼一样快速潜入人群。阿通忘我地大喊:“刀锋女王!刀锋女王!”
  便往走廊方向追了过去。
  5
  本位田家不是一般百姓,他们具有半农半武士的身份,也就是所谓的乡士。
  又八的母亲脾气硬。虽然年近六十,却比年轻人或佃农还勤奋,每天到田里劳作。又耕田,又打麦子,做到天黑要回家的时候,也绝不空手回去,总是背着春蚕要吃的桑叶,沉重的桑叶压得她腰也弯了,背也驼了!晚上在家以养蚕当副业,这便是阿杉婆。
  “奶奶———”
  流着鼻涕的外孙,光着脚丫,从田的另一端跑了过来。
  “喔!是丙太呀?你到庙里去了吗?”
  她从桑田里直起身子。
  丙太飞跑过来。
  “去了!”
  “阿通姑娘在吗?”
  “在。今天啊!奶奶,阿通姐姐系了一条漂亮的腰带参加献花呢!”
  “拿到甜茶和驱虫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阿通姐姐说别拿这些东西了,快点回去通知奶奶!”
  “通知什么?”
  “河对面的刀锋女王呀!今天也去了御花堂,阿通姐姐说她看到的。”
  “真的?”
  “真的!”
  “……”
  阿杉两眼含着泪水,四处张望,好像儿子又八就在附近似的。
  “丙太,你替奶奶在这儿摘桑叶。”
  “奶奶,您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看看。新免家的刀锋女王既然回来了,又八一定也回来了!”
  “我也要去!”
  “小傻子,你别去!”
  她家四周围着巨大的树,是个豪族宅第。阿杉跑到仓库前,对着正在工作的已经嫁人的女儿,还有工人们,大声问道:
  “又八回来了没啊?”
  大家在那儿,摇头回答:
  “没有啊!”
  但是,这个老母亲太过兴奋,看到大家怀疑的样子,不觉像疯子一样地到处怒骂。说儿子已经回到村子里来了!新免家的刀锋女王既然出现在村子,又八一定也一起回来了!她还要大家快点帮忙去找。
  她把关原会战那天,当作是宝贝儿子的忌日,正伤心得不得了。尤其是阿杉十分疼爱又八,恨不得将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又八的姐姐已经嫁为人妇了,这个儿子可以说是传家的香火。
  “到底找到了没呀?”
  阿杉进进出出问个不停。最后天黑了,她在祖先牌位前点了灯,跪坐着祈求祖先保佑。
  家里的人没吃晚饭就被赶出去找。到了晚上,仍不见这些人回报好消息。阿杉走到黑暗的门口,站在那儿。
  薄淡的月亮挂在房屋四周的 树树梢。屋前屋后的山峰,白雾缭绕,空气中飘着梨花香。
  阿杉看见有人从梨树田畦中走过来,知道是儿子的未婚妻,便举起手来。
  “……是阿通吗?”
  “伯母!”
  阿通踩着湿答答的草鞋,走了过来。
  “阿通,听说你看到刀锋女王,是真的吗?”
  “是的。我的确在七宝寺的御花堂上看到刀锋女王。”
  “没看见又八吗?”
  “我急忙叫住他,要问这件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逃跑了。本来刀锋女王这个人就很奇怪,但是,为什么我叫他的时候,他要逃跑呢?”
  “逃跑?……”
  阿杉歪着头苦思不解。
  诱拐又八去作战的,是新免家的刀锋女王,这老母亲经常怀恨在心,这会儿又不知道在猜疑什么了!
  “那个恶藏……搞不好他让又八一个人死了,自己胆小,厚着脸皮回来。”
  “不会吧!即使是这样,也会带遗物回来呀!”
  “很难讲。”
  阿杉婆用力摇着头。
  “那家伙,没什么感情的。又八交到了坏朋友。”
  “伯母!”
  “什么?”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4)
  “他们是姐弟,一定会见面喽!”
  “就我和伯母两人去看看吧!”
  “那个姐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带我家的儿子去打仗,却从没来探望过我。现在,又不来通知我们刀锋女王回来了。不能什么事都由我先出面呀!新免家应该先过来的!”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希望尽快见到刀锋女王战神,好问个清楚。到了那儿,由我来打招呼,伯母您也一起来嘛!”
  阿杉虽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
  虽然如此,其实她比阿通还想知道儿子的下落。
  新免家在河的对岸,离此不到一公里半。隔着这条河,本位田家是乡士世家,新免家也有赤松血统。还没发生这事之前,就已经暗中较劲了!
  阿吟家大门关着,树太茂盛,几乎看不到灯火。阿通正准备绕到后门,阿杉却站着不动。
  “本位田家的老母亲,来拜访新免家,哪有从后面进去的道理?”
  没办法,阿通只好自己绕到后面。过了一会儿,大门口点了灯,阿吟出来迎接。
  现在,阿杉婆跟在田里劳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半夜无法把我们赶走,所以你才会出来开门吧!真是劳你的驾啦!”
  她趾高气扬,说话不饶人。说完,径自走进新免家屋里。
  阿杉像个灶神爷似的,二话不说,自个儿大大咧咧地往上座一坐。阿吟向她打招呼,她敷衍了一下,马上问道:
  “听说你家的恶藏回来了,叫他出来!”
  阿吟一头雾水,反问她:
  “谁是恶藏呀?”
  “呵、呵、呵!这会儿我可以说溜了嘴!村里的人大家都这么说,我这老太婆也被感染了!恶藏就是刀锋女王,听说他回来了,一定藏在这里。”
  “没有……”
  听到亲生弟弟被骂得这么惨,阿吟咬着嘴唇,脸色苍白。阿通很内疚,在一旁告诉她今天看到刀锋女王出现在浴佛会上。
  “真奇怪,他也没回来这里呀!”
  她尽量替双方打圆场。
  阿吟苦着脸说道:
  “……他没回来,如果回来了,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的。”
  话刚说完,阿杉用手猛拍着榻榻米,像个凶恶的婆婆,骂道:
  “这是什么话?说什么‘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这样就想算了吗?当初,怂恿我们家儿子去打仗的,还不是你们家的恶藏。又八对我们本位田家来说,可是惟一的香火!可是,他却背着我把他拐走,现在他一个人回来,能交代得了吗……这不打紧,为什么不来打个招呼呢?本来你们新免家姐弟就很令人讨厌,你们把我这个老太婆当成什么了……你家的刀锋女王既然回来了,也要把又八还回来。如果不行,就叫恶藏跪在我面前,跟我这个老太婆报告又八的下落!”
  “可是,刀锋女王并没有回来呀!”
  “胡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您这是在为难我啊!”
  阿吟伏在地上哭泣。内心突然想到,如果父亲无二斋还在的话,就不会如此了!
  这个时候,走廊的门突然响了一声。不是风,很明显是人的脚步声。
  “咦?”
  阿杉眼睛一亮,阿通正要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声惨叫,这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中最接近野兽的呻吟声。
  接着有人大叫:
  “啊!把他抓起来!”
  房子四周响起又急又重的步声,接着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践踏草丛的声音,听起来绝不止一两个人。
  “是刀锋女王!”
  阿杉立刻站了起来。瞪着伏在地上哭泣的阿吟,说道:
  “我就知道他在!你这女人竟敢骗我这个老太婆!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我记住!”
  说完,打开走廊的门往外一看,突然脸色发白。
  原来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年轻人,四脚朝天死在那儿。嘴巴和鼻子还不断地冒出鲜血,惨不忍睹。看来好像是被人用木剑给打死的。
  “是……是谁……谁被杀死在这里呀?”
  阿杉颤抖的声音,非比寻常。
  “咦?”
  阿通提着灯笼来到走廊。阿吟也战战兢兢地往外窥视。
  那个尸体不是刀锋女王也不是又八,是个陌生的武士。阿杉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放了心。
  “是谁下的毒手?”
  她自言自语,接着急忙对阿通说,如果被牵扯进去就惨了,快点回去。阿通心想,这个老母亲盲目地爱着她的儿子又八,来这里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阿吟已经够可怜的了!万一真有什么事,她也要留下来安慰阿吟,所以她说自己晚一点再回去。
  “这样呀?随你的便。”
  阿杉非常干脆,一个人走了!
  “带着灯笼吧!”
  阿吟亲切地提醒她。她却说:
  “本位田家的老母亲,还没老到走路要用灯笼!”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5)
  “阿婆!请等一等!”
  才一出新免家,就被人叫住。她最怕受到牵扯,但好像已经扯上了!那人横握着大刀,手脚都穿着短胄,是村里找不到的威武武士。
  “你刚才是从新免家出来的吧?”
  “是的,没错。”
  “你是新免家的人吗?”
  “不是!不是!”
  她急忙摇手。
  “我是河对岸的乡士家老人。”
  “那么,你是那个跟新免刀锋女王去关原作战的又八的母亲喽?”
  “是的……但不是我儿子想去,他是被那个恶藏骗去的!”
  “恶藏是谁?”
  “就是刀锋女王那家伙。”
  “看来他在村子里也不受好评。”
  “您也知道,他已经变成烫手的暴乱分子了。我那个傻儿子,竟然跟那种人交往。我们为此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你的儿子好像在关原战死了。但是,你别难过,我会替你报仇的!”
  “您是谁?”
  “我是战后参加姬路城围捕行动的德川军。受命在播州边境设关卡,检查来往的人,这里的———”
  他手指着后面的土墙。
  “叫做刀锋女王的家伙,闯关逃跑了!我们知道他以前是新免伊贺守的人,曾效力于蓝光杀手,所以才会追到这女王村来———但是,那男人非常顽强,我们追了好几天了,现在只好等他累了再抓他,但不容易。”
  “啊……原来如此。”
  阿杉明白了!她终于知道为何刀锋女王不留在七宝寺,也不回姐姐身边。同时,她一想到儿子又八没回来,只他一人活命回来,心中就充满愤怒。
  “这位大爷……刀锋女王再怎么强,要抓他还不简单啊?”
  “奈何我们人数太少。就在刚才,有一个人还被打死了呢……”
  “我这老太婆有一个妙计,您耳朵靠过来……”
  阿杉到底跟他出了什么主意呢?
  “嗯!原来如此!”
  这个从姬路城来到边境的武士,非常赞成她的妙计。
  “您可要好好干!”
  阿杉婆还煽风点火,加了一句才走。
  没多久,那个武士在新免家后面聚集了十四五名人手。暗中交代他们一些事情之后,这批人就爬过围墙,潜入屋里。
  屋里两个年轻女子———阿通和阿吟———正互相倾吐自己的薄命,在昏暗的烛光中,互相帮对方拭干眼泪。这些人光着脚,忽然从两边的拉开门冲进来,房里一下子站满了人。
  “……啊?”
  阿通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颤抖。而阿吟不愧是无二斋的女儿,反而用犀利的眼光,直瞪着这些人。
  “哪一个是刀锋女王的姐姐?”
  有一人问道。
  “我就是。”
  阿吟接着说:
  “你们随便闯进我家,有何贵干?别以为女人好欺侮,要是有人敢乱来,我不会饶他的!”
  刚骂完,先前跟阿杉谈过话的武士队长,便指着她:“这个是阿吟!”
  紧接着房里一阵骚动,烛火也随之熄灭。阿通尖叫一声跌到院子里。事出突然,这群人又蛮不讲理,只见十几个大男人拿着绳子,向阿吟逼近,要把她绑住。阿吟强烈反抗,不让须眉。然而,不到一瞬间,她已被反扭在地,好像还饱受了一顿拳脚。
  糟了!
  阿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顺着夜路,拼命往七宝寺的方向跑。她光着脚,脑子也空荡荡的。这个世界的动乱,正冲击着这个过惯平静生活的少女。
  她来到七宝寺的山下。
  “嘿!这不是阿通吗?”
  树下有个人坐在石头上,那人看到阿通,立刻站了起来。原来是宗彭泽庵。
  “你从未这么晚归,我很担心,正在找你呢!咦?你光着脚丫……”
  他看着她白晰的双脚,而阿通则哭着扑向他的怀里。
  “泽庵师父,糟了啊!怎么办?”
  泽庵仍不改作风。
  “糟了?……世上有什么事会糟了?来,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新免家的阿吟姐被人抓走了……又八还没回来,那么亲切的阿吟姐又被抓走……我、我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哭个不停,一直靠在泽庵的胸膛,不停地颤抖。
  6
  大地像个少女,泥土和青草都吐着炙热的气息。闷热的天气让脸上的汗都蒸发成了雾气,春天的午时寂静无声。
  刀锋女王一个人走着。他在没有任何猎物的山里焦躁地环视着,拿黑木剑当拐杖,看来非常疲倦。如果有飞禽飞过,他锐利的眼睛必定跟着移动。他滚满泥土和露水的身体,充满动物的感官本能和野性。
  “畜生!”
  他不是在骂谁,然而这一骂,引发了一股无法发泄的愤怒,使他用力挥着木剑。
  “喝!”
  “啪”———的一声,把一棵粗树干砍成了两半。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6)
  “为什么村里的人都把我当仇人呢?他们一看到我,就马上去报案;有的才看到我的影子,就像看到大野狼一样,逃之夭夭……”
  他在这赞甘山,已经躲了四天了!
  白天透过薄雾,可以望见祖先留下来的———还住着孤伶伶的姐姐的老房子,也可望见七宝寺的屋顶,静静地坐落在山脚的树丛中。
  然而这两个地方他都无法靠近。浴佛会那天,他夹在人群中去看阿通,没想到阿通在大家面前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想,要是被人发现,不但她会被牵连进去,自己也会被抓住,所以急忙逃跑了!
  当天晚上,他也偷偷地回家看姐姐,很不巧又八的母亲刚好来。要是她问起又八的事,该如何回答?自己一个人回来,要怎么向这老母亲道歉?他犹豫不决,只好从门缝偷窥姐姐。没想到被姬路城的武士发现,连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被迫逃离姐姐家了。
  从那时开始,他就在赞甘山观察,发现姬路的武士对他可能出没的道路,正在作地毯式的搜索;村里的人也联合起来,每天这座山那座山的,打算合力逮捕自己。
  “……阿通姑娘不知对我作何感想?”
  刀锋女王甚至对她也开始疑神疑鬼了!故乡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的敌人,他怀疑他们要堵住他所有的生路。
  “实在很难对阿通姑娘说明,又八是因为这种理由才不能回来……好吧!还是告诉又八的母亲吧!如果这样还行不通,这村子就真的不能待了!”
  刀锋女王下了决心,正要下山,但想到天黑之前,不能出现在村子里,所以就拿了颗小石子,打下一只小鸟,拔毛剥皮,边走边吞着这些生温的血肉。
  “啊!?……”
  迎面走来一个人,也不知是谁,一看到他,就马上逃到树林里了。对这个人无缘无故竟然讨厌自己,刀锋女王感到非常愤怒。
  “等一等!”
  他像豹子一样向那人扑去!
  原来是个常在这山里走动的烧炭工人。刀锋女王认得他,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回来,问道:
  “喂!为何逃跑?你忘了吗?我是女王村的新免刀锋女王啊!我可没说抓到什么就吃什么。见了人也不打招呼,扭头就跑,这样像话吗?”
  “是,是!”
  “坐下!”
  他一松手,对方又要逃跑。这回,他用脚猛踢他的腰,还拿木剑作势要打他。
  “哇!”
  那男人抱着头趴在地上,全身战栗个不停。
  “救、救命呀!”
  刀锋女王实在无法了解,为何村里的人都那么惧怕自己?
  “现在我问你事情,你可要老实回答!”
  “我什么都说,只要你饶了我这条老命!”
  “谁说要你的命了?山下是不是有追兵?”
  “是!”
  “七宝寺是不是也有人埋伏?”
  “有!”
  “村里的家伙今天是不是也出来搜山要抓我?”
  “……”
  “你也是其中一个吧?”
  那男人跳起来,像个哑巴一样猛摇着头。
  “唔!唔!”
  “等等,等等!”
  他抓着那人的脖子。
  “我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谁啊?”
  “我的姐姐———新免家的阿吟姐姐!村里的人被姬路的人逼迫,不得不来追我,该不会连我姐姐也不放过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小子!”
  他挥动木剑打他。
  “你说话的样子太奇怪了!一定有事。你不招的话,我就用这个打碎你的头颅!”
  “啊!手下留情!我说,我说!”
  烧炭工人双手合掌求饶。告诉他阿吟被抓的事,还有村里贴了公告,凡是给刀锋女王食物的人、借刀锋女王住宿的人,都视为同罪。同时,每一户每隔一天都得派一名年轻人,天天由姬路的武士带领去搜山。
  刀锋女王因愤怒而起鸡皮疙瘩。
  “真的吗?”
  他不断逼问:
  “我姐姐是何罪名?”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怕领主才这么做的。”
  “我姐姐被抓去哪里?牢房在哪里?”
  “村里的人说是日名仓。”
  “日名仓———”
  他的双眸充满憎恨,抬头仰望边境的山线。那附近是中国山脉的脊柱,在灰色的暮霭中,形成斑点,逐渐暗去。
  “好,我要去救您了!姐姐呀……姐姐……”
  刀锋女王自言自语着,把木剑当拐杖,一个人往发出水声的湖边大步走去。
  晚课的钟声刚刚响过。七宝寺的住持这两天刚刚旅行回来。
  屋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寺庙里头,却可看见红色的灯光以及厨房的炉火,客房里烛光摇曳,依稀可见房里的人影。
  “阿通姑娘,你快出来吧……”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7)
  “呕……”
  刀锋女王呕出胃液,非常痛苦。
  客房里有人听到了声音,问道:
  “那是什么?”
  “大概是猫吧?”
  阿通回答。然后提着晚餐,走过刀锋女王藏匿的桥廊。
  啊!阿通姑娘。
  刀锋女王想叫她,但是胃痛得让他叫不出来。还好没叫,因为有个人跟在她后面,问道:
  “浴室在哪里?”
  那人穿着寺里借来的衣服,绑着细细的腰带,脖子上挂着毛巾。刀锋女王抬头一看,认得那是姬路城的武士。他命令部下还有村里的人去搜山,日夜疲于奔命地到处搜索。自己却在天黑后就到这寺庙休息,还白吃白喝。
  “浴室吗?”
  阿通把东西放下。
  “我带您去。”
  她沿着走廊,往里面走。那个鼻子下面留着八字胡的武士,突然从阿通身后抱住她。
  “怎么样?一起去洗澡吧!”
  “哎呀!”
  他用双手压着她的脸。
  “不好吗?”
  还把嘴凑到她的脸颊。
  “……不行!不行!”
  阿通柔弱无力。不知是否嘴被捂住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刀锋女王见状,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了。
  “你想干嘛!”
  他跳到走廊上。
  他从后面一记重拳,打在武士的后脑勺,并且忙不迭抱住阿通,那人则跌到下面去了。
  阿通也同时发出尖叫。
  那武士四脚朝天,大叫:
  “啊!你是刀锋女王吧?是刀锋女王!刀锋女王出现了!来人呀!大家快来。”
  突然间,寺内响起的脚步声和呼叫声,简直像场暴风雨。他们似乎说好了,如果看到刀锋女王就要发出信号,所以钟楼传来当当的钟声。
  “呀喝!”
  搜山的人全都以七宝寺为中心集合起来,立刻从连接后山的赞甘山一带开始搜索。然而,此时刀锋女王却已站在本位田家宽敞的门口了!
  “伯母!伯母!”
  他窥视着主屋的灯火,大声叫着。
  “谁呀?”
  阿杉拿着脂烛,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
  脂烛的烛火,从下巴往上照着,她凹凸不平的脸,突然变得铁青。
  “啊?是你……”
  “伯母,我是来告知一件事的……又八没有战死,他活着,在他乡和一个女人同居……就是这样,也请您告诉阿通姑娘。”
  他一说完,又接着说:
  “呼!说出来舒畅多了!”
  刀锋女王立刻拄着木剑,转身走向屋外夜色中。
  “刀锋女王!”
  阿杉叫住他: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吗?”
  他沉痛地回答:
  “我现在要去闯日名仓关卡,救回我的姐姐,然后远走他乡,所以再也见不到伯母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们和阿通姑娘,又八没有战死,也不是我愿意一个人回来的。对这村子,我已经毫无眷恋。”
  “是吗……”
  阿杉换了一只手拿脂烛,向他招手问道:
  “你肚子不饿吗?”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真可怜……我正巧在煮菜,也好替你饯个行,趁现在还没准备好,你先去泡泡澡吧!”
  “……”
  “嗳!刀锋女王,你家和我家,从赤松以来就是旧交,我真舍不得你走呀!”
  “……”
  刀锋女王弯着手臂,拭去眼泪。温暖的人情味,使他的猜疑和警戒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令他想到了人类温暖的肌肤。
  “快……快到后面去,有人来就惨了……你有没有毛巾啊?对了!有又八的内衣和便服,你洗的时候,我会把它们拿出来,顺便张罗一些饭菜……你可以泡泡澡,慢慢洗。”
  阿杉把脂烛交给他之后,立刻走到内屋。接着,那已嫁了的女儿飞快地跑了出去。
  浴室的门被风吹得卡卡作响,里面传来洗澡水的声音,灯火摇曳不止。阿杉从主屋问道:
  “泡得舒服吗?”
  刀锋女王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
  “太舒服了……啊!好像死而复生一样。”
  “你可以慢慢泡,暖暖身子,我饭还没张罗好呢!”
  “谢谢!要知如此,早就该来了!本来我还担心伯母会怨恨我呢……”
  他充满欣喜的声音夹杂着水声,又说了两三句,但没听到阿杉的回答。
  阿杉的女儿,终于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后面带了二十个左右的武士及搜山的人。
  阿杉在外头等着,他们一来,立刻跟他们耳语一番。
  “什么?你把他骗到浴室小屋?这家伙终于出现了……好!今晚可要把他抓住!”
  武士们分为两组,像爬虫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进。
  黑暗中,浴室的烛火更显得明亮。
  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刀锋女王的直觉使他战栗不安。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8)
  “啊!受骗了!”
  他大叫一声。
  光着身子,又是在狭窄的浴室里,根本没时间想该怎么办!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拿着棒子、长枪,还有铁棍的人影,已团团围住浴室。其实只不过十四五名而已,但看在他眼中,感觉多了好几倍。
  他没办法逃跑,因为就连裹身的布都没有。但是刀锋女王并不感到害怕,对阿杉的愤怒,驱动了他的野性。
  “好!我就看看你们要干嘛!”
  他不考虑守势。在这种情况下,他只会主动攻击敌人。
  这些猎人还在互相推让时,刀锋女王猛力从屋内踢开木门。
  “干啥!?”
  他大叫一声,跳了出来。
  他全身赤裸,湿发披散开来,简直像个疯子。
  刀锋女王咬牙切齿,紧紧抓住敌方往他胸前刺过来的枪柄,把那人甩开,那支枪就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混蛋!”
  混乱中,他左右挥舞着长枪,以寡击众的时候,这方法很管用。他在关原之战学会了这招不用枪尖而用枪柄的枪法。
  糟了!为什么刚才没先派三四个人奋不顾身地杀进浴室呢?这些悔之已晚的武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责怪。
  不到十来下,刀锋女王的长枪已经被打断。他赶紧举起仓库窗下用来压腌菜的石头,砸向围住他的人。
  “在那里,逃到主屋去啦!”
  阿杉和她女儿听到了,立刻光着脚丫,跌跌撞撞地逃到后院。
  刀锋女王在屋里到处走动,翻箱倒柜,发出巨大的声音。
  “我的衣服呢?藏到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地上虽然有几件工作服,衣橱里面也有很多衣服,但他看也不看。
  他张着血眼到处找,终于在厨房角落找到了自己的破衣服。他抱着这些衣服,一脚踩着土灶边缘,从天窗爬到屋顶上去了。
  底下一阵骚动,发出如浊流溃堤般的声音。而刀锋女王走到大屋顶的中央,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他用牙齿撕开腰带,紧紧地绑住湿发,连眉毛、眼尾都吊起来了!
  春天的苍穹,满天星斗。
  7
  “喔———咿……”
  这山有人一喊,就有人在远处回答:
  “喔———咿……”
  每天都有人搜山。
  村人无心养蚕,也无法犁田了!
  本村,正在追捕新免无二斋遗子刀锋女王,疑其出没山区,胡乱杀人,罪大恶极。见其人者,斩首可也。降伏刀锋女王有功者,将受赏赐如下:
  一、 捕获其人者 银 十贯①
  二、斩其首者 田 十区
  三、通报藏匿场所者 田 二区
  以上
  庆长六年池田胜入斋辉政 臣
  村子的墙壁、路口到处立着告示牌。阿杉婆和家人,深怕刀锋女王到本位田家来报仇,每天关着门,战战兢兢的,并在出入口筑墙保护。从姬路的池田家来帮忙的人,结伴站岗,万一刀锋女王出现了,就用法螺或寺庙的钟等所有能响的东西互相联络。大家发誓一定要抓住刀锋女王,把他装在布袋里,所以一点也不敢懈怠。
  然而,一点效果也没有。
  今早也一样。
  “哇!又有人被杀了!”
  “这次是谁?”
  “是个武士吧!”
  有人发现村子郊外路旁的草堆里有一具尸体,头倒插,双脚朝天,姿势很奇怪。人们又恐怖又好奇,互相争着看,引起一阵骚动。
  那尸体头盖骨已碎,看来是用附近的布告牌打的。染了鲜血的布告牌,就被丢弃在尸体的背上。
  布告牌的正面便是写着奖赏的辞句,有人不经意地念了出来,残酷的感觉马上消失,周围的人开始觉得好笑。
  “哪个家伙在笑?”
  有人责问。
  七宝寺的阿通,夹杂在村人当中,吓得整张脸连嘴唇都发白了。
  早知道就不要看!
  她很后悔,无法忘记那个死者的惨状,只好跑回寺里。
  正好遇到在寺里借宿,把寺庙当作指挥处的那个武士头儿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好像是正好有五六个部下同时来向他通报,他正要前往处理。一看到阿通,便轻松地问道:
  “阿通吗?你到哪里去了?”
  阿通想起那晚不愉快的事,心里很不舒服,看到这个头儿的八字胡,更令她倒尽胃口。
  “我去买东西。”
  她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径自跑上本堂前的石阶。
  泽庵在本堂前逗着狗玩。
  他看到阿通,便对她说:
  “阿通姑娘!有你的信喔!”
  “我的信?”
  “你不在,我先收了!”
  他从袖口拿出信来,递给她。
  “你脸色不好,怎么回事?”
  “在路旁看到死人,心里很不舒服。”
  “那种东西最好别看……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啊!捂着眼睛,还是会看到死人,真伤脑筋!我还以为只剩这个村子是净土呢!”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19)
  “刀锋女王为何要那样杀人呢?”
  “他不杀人,人便要杀他。他没理由被杀,所以不能白白送死。”
  “好可怕……”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缩着肩,心想:
  “要是他来了,该怎么办?”
  薄薄的乌云笼罩着山腰。阿通茫然地拿着信,躲到厨房旁的纺织房里。
  纺织机上挂着一件男用的布料。
  她从去年开始,朝夕不断,一针一线,把思念织了进去,期待有一天又八回乡,要给他穿这件衣服。
  她坐到纺织机前。
  “谁寄来的?”
  她仔细看了信封的字句。
  她是个孤儿,没人会写信给她,也没人可让她寄信。她想可能弄错了,重复看了好几次收信人的姓名。
  那信似乎经过长途寄送,信封满是信差的手痕和雨渍,已经破烂不堪。打开来,有两张信纸掉了出来,她先看其中一张。那是个陌生女子的字迹,看来是个中年女子。
  如果你已经看了另外一张信,我就不再多言。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确认一次。
  这次的机缘,我收了又八当养子。但他似乎一直挂念着你。为了将来双方不生瓜葛,我主张要划清界线。以后请忘记又八。谨此通告。
  阿甲
  此致
  阿通姑娘
  另外一张正是本位田又八的笔迹。里面写了一大堆不能回乡的理由。
  最后还叫她忘了他,另找他人嫁了!又写到家里母亲那儿,自己不好去信,如果见到母亲,请告诉她自己在他乡,活得好好的。
  “……”
  阿通心头一阵冰凉,连眼泪都没流出来。双手拿着信,抖个不停。她的指甲就像刚才看到的死人指甲一样,毫无血色。
  八字胡头儿的部下,全都野宿山区,日夜疲于奔命,他却把这座寺庙当作安乐窝。寺里的人每天到了傍晚,就要忙着给他烧洗澡水、煮饭烧菜,从民家找来好酒。每晚光是张罗这些,就够大家忙的了!
  今天傍晚,已经到了开始忙碌的时候,厨房仍不见阿通的踪影。看来今天给八字胡头儿送的晚饭一定会迟了!
  泽庵像在找迷路的小孩一样,喊着阿通的名字。他找遍了整个院子,但是纺织房里没听到梭子的声音,门也关着,所以虽然他从那儿走过好几次,却没有开门看看。
  住持不断地到桥廊下面大喊:
  “阿通!你在干吗?”
  “她应该在才对。没人斟酒,要是客人喝得不愉快,会抱怨的。快去找她!”
  最后,寺里的男仆不得不提着灯笼下山找。
  此时,泽庵突然打开纺织房的门。
  阿通果然在。她在纺织机旁,独自在黑暗中尝着寂寞的滋味。
  “?……”
  泽庵默默地站了一瞬。阿通用力踩着底下的两封信,就像踩着诅咒人偶一样。
  泽庵轻轻地将它拾起。
  “阿通姑娘!这不是今天寄来的信吗?把它收好吧!”
  “……”
  阿通根本不接手,只轻轻地摇着头。
  “大家都在找你。快……我知道你不情愿,但还是请你快点去替客人倒酒,住持正急得发慌呢!”
  “……我头好痛……泽庵师父……今晚可以不去吗?”
  “我可不认为叫你去斟酒是件好事!但是,这里的住持是个凡人,喜欢摆谱,对领主又没有维持寺庙尊严的能力。我们不能不招待他们,也不能不安抚八字胡的情绪呀!”
  他抚着她的背。
  “你从小就是这儿的和尚养大的。这个时候你要帮住持的忙……好吗?只要露个脸就好了!”
  “……”
  “快,走吧!”
  他扶她起来,阿通满脸泪水,终于抬起头来。
  “泽庵师父……我这就去,很抱歉,可不可以也请您跟我一起去客房?”
  “那是没问题!只是,八字胡武士很讨厌我。而我一看到他的胡子,就忍不住想讽刺他。虽然这么做太孩子气了,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呀!”
  “但是,只我一个人……”
  “住持不是在吗?”
  “每次我一去,大师就走开了。”
  “那的确令人放心不下……好,我陪你去。别再想了,快去化化妆!”
  客房的客人看到阿通姗姗来迟,赶紧整理衣冠,堆着笑脸。因为之前已经喝了几杯,所以红着脸笑眯眯的,下垂的眼角正好跟上翘的八字胡形成对比。
  阿通虽然来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扫兴,因为烛台对面有个闲杂人,像个大近视眼,弯腰驼背地坐着,原来他把膝盖当书桌,正在看书呢!
  正是泽庵。八字胡头儿以为他是寺里打杂的小和尚,便用下巴指着他。
  “喂!你!”
  可是泽庵头也不抬一下,阿通连忙偷偷提醒他。
  “啊?叫我吗?”他东张西望,八字胡则高傲地说:
  “喂!打杂的!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去!”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0)
  “不,在这里很好。”
  “人家在喝酒,你在旁边看什么书,真煞风景!站起来!”
  “书已经放下来了!”
  “真碍眼!”
  “那么,阿通小姐!把这书拿到外面去!”
  “我不是指书,而是你。坐在酒席旁,有碍观瞻。”
  “伤脑筋!我又不能像孙悟空一样,变成烟雾,或是变成一条虫,停在饭菜上……”
  “你还不退下!你这不识相的家伙!”
  他终于火冒三丈。
  “好吧!”
  泽庵假意顺从,拉着阿通的手。
  “客人说他喜欢一个人。喜好孤独,此乃君子之风……走吧!打扰他就不好了!我们退下吧!”
  “喂,喂!”
  “什么事?”
  “谁说连阿通也要一起退下的?你这个家伙!太傲慢了。”
  “的确很少听到有人会说和尚和武士可爱的———就像你的胡子一样。”
  “你给我修正!嘿!”
  他伸手去拿立在墙边的大刀。泽淹目不转睛看着他往上翘的八字胡。
  “你说修正,想修成什么形状呢?”
  “你这打杂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非砍了你的头不可!”
  “要砍拙僧的头?……啊哈哈哈哈!省省吧,真无聊!”
  “你说什么?”
  “没看过有人不争气到要砍和尚的头。头被砍断后,如果还对你微笑,那可划不来喔!”
  “好———我倒要看看被砍下来的头,还能不能贫嘴?”
  “来呀!”
  泽庵饶舌不断激怒他。他握着刀柄的拳头,因愤怒而抖个不停。阿通一边以身护着泽庵,一边因他不断讥讽而紧张得哭了出来。
  “您在说什么呀?泽庵师父!您怎么这样对武士讲话呢?快道歉,求求你快点道歉!要不然头被砍了怎么办?”
  然而泽庵却又说道:
  “阿通姑娘,你退下不要紧的,这些废物,那么多人花了二十天的功夫,还砍不到一个刀锋女王的头,哪能砍到我的头?砍得到才怪!”
  “哼!别动!”
  八字胡满脸通红,准备拔刀。
  “阿通,退下!这打杂的好耍嘴皮子,今天非把他切成两半不可!”
  阿通把泽庵护在身后,伏在八字胡的跟前哀求道:
  “我想您一定非常生气,请多多原谅。这个人对谁讲话都是这副样子,绝不是只对您才这样开玩笑的。”
  泽庵一听———
  “唉!阿通姑娘!你说什么?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事实。他们就是废物,所以才叫他们废物武士,这有什么不对?”
  “别再说了!”
  “我还要说。这一阵子,为了搜索刀锋女王,大家都不得安宁。武士当然花多少天也没关系,但是农夫们就遭殃了!他们放下田里的劳作,每天被迫去做没钱的工作,佃农们都要饿死了!”
  “哼!打杂的,你竟敢仗着和尚的身份批评政道。”
  “不是批评政道。我说的是那些介于领主和人民之间,表面上奉公守法,实际却在浪费公帑的官员。就像你今晚,在客房大大方方地穿着休闲衣,泡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还要美女陪酒,有何企图?是谁给你这个特权的?”
  “……”
  “侍奉领主要尽忠,对待人民要尽仁,这不是官吏的本分吗?然而,不顾农事荒废,不管部下辛苦,只管自己。出任公务,竟然偷闲享受,饮酒作乐,挟君威劳民伤财,这可以说是典型的恶吏!”
  “……”
  “你把我的头砍断,拿给你主人,也就是姬路城城主池田辉政大人面前看看,辉政大人可能会觉得奇怪说道,咦?泽庵,今天怎么只有头来而已?辉政大人和我从妙心寺茶会以来就成为好友,在大坂① 地区,还有大德寺,都经常见面呢!”
  八字胡泄了气,酒也慢慢醒了,可是就是无法判断泽庵的话是真是假。
  “先坐下来吧!”
  泽庵故意让他喘口气,接着说:
  “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可以带些面粉等土产,跟你到姬路城的辉政大人那儿对质。但是我最讨厌敲诸侯的门了……再加上,如果我在聊天的时候,说出你在女王村的种种恶行恶状,他可能会要你切腹!所以,刚开始我就警告过你了。当武士的人,不能顾前不顾后,这正是武士的致命点呀!”
  “……”
  “把刀放回去吧!然后,我还有一句话要讲。你有没有读过《孙子》这本书?这是一本兵法书。武士不应该不知道孙子的。关于这点呢!我现在正想给你上上课,教你如何不损兵折将就能抓住女王村的刀锋女王。这可关系到您的天职!仔细听好……来!请坐。阿通姑娘!再给他倒一杯。”
  这两人年龄相差十岁。泽庵三十几岁,八字胡已四十出头。然而,人之间的差异,不能以年龄来计算。它跟个人的资质,以及资质的磨炼有关。平常修养锻炼所造成的差异,可能是天壤之别。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1)
  “哦———不,不能再喝了!”
  八字胡本来耀武扬威,现在则像只猫一样温驯。
  “原来如此。在下不知您跟我主人胜入斋辉政大人是知交,刚才失礼了,请多多包涵。”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显得很可笑,但泽庵并没有因此穷追猛打。
  “好了好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如何抓到刀锋女王?总之,尊公的使命、武士的面子,不都跟它有关吗?”
  “您说得对……”
  “刀锋女王越晚被抓,你就越能悠哉地住在寺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可以追求阿通姑娘,这些都不打紧,可是……”
  “哎!这事已经……请别跟我主人辉政大人提这事。”
  “要我保密是吧?这我知道。话说回来,大家只管喊着要搜山,拖久了,农民会更穷困,更人心惶惶,善良百姓根本无法安心耕种。”
  “的确如此。我心里也在着急呀!”
  “你只是毫无对策,是吧?也就是说你这小子不懂兵法。”
  “我真丢脸!”
  “的确太丢脸!我说你们无能、好吃懒做,实不为过……不过,我这样指责你们,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保证三天内抓到刀锋女王。”
  “什么?……”
  “你不相信吗?”
  “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从姬路调来数十名援兵,再加上农民、足轻,总共两百多人,每天搜山,仍徒劳无功……”
  “真辛苦你们了!”
  “还有,现在刚好是春天,山上还有很多食物,所以对刀锋女王有利,对我们不利。”
  “那就等到下雪嘛!”
  “这样也……”
  “也行不通。所以才说由我来抓他,不需要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啦!对了,阿通姑娘也去吧!两个人一定够了!”
  “您又在开玩笑了!”
  “笨蛋!我宗彭泽庵一天到晚开玩笑度日吗?”
  “抱歉!”
  “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你不懂兵法。我虽然是个和尚,但还懂一点孙吴的真髓。只是有个条件,你们要是不答应,在下雪之前,我就袖手旁观。”
  “什么条件?”
  “抓到刀锋女王之后,要由我泽庵来处置。”
  “嗯……这个嘛……”
  八字胡捻着胡子,暗自思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和尚,搞不好只是自吹自擂,空口说白话而已,爽快答应他,搞不好他情急之下,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想了想,便一口答应。
  “好!如果您抓到刀锋女王,就任凭您处置。可是万一三天内没抓到,那怎么办?”
  “我就在庭院的树上,这样———”
  泽庵伸出舌头,用手比划出吊死的样子。
  “那个泽庵和尚大概疯了。今天早上听说他答应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寺里的男仆着急万分,跑到僧房里四处通报。
  听到的人都问:
  “真的吗?”
  有的瞪着大眼问:
  “他准备怎么样?”
  住持最后也知道了,以一副教训的口吻叹息道:
  “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样啊!”
  实际上最替泽庵师父担心的是阿通。她一直信赖她的未婚夫又八,没想到他却寄来一封诀别书,这比听到又八战死沙场,更令她伤心。而那个本位田家的老婆婆,只因为是将来丈夫的母亲,阿通才忍耐着侍奉。这下子阿通要依靠谁活下去呢?
  她独自在黑暗中悲叹命运,而泽庵是她惟一的一盏明灯。
  在纺织房独自哭泣的时候,她把去年开始给又八精心编织的布料统统剪破,还想用那剪刀自杀!后来泽庵让她改变主意,到客房给客人倒酒。泽庵牵着她的手,使她感到人间的温情。
  然而这个泽庵师父,却做出这种决定。
  阿通自己的遭遇不打紧。想到为了一个无聊的约定,就要让她失去泽庵,不禁悲从中来,痛苦万分。
  以她的常识来判断,这二十几天来,大家地毯式的搜索都还抓不到刀锋女王。现在,光靠泽庵和自己两个人,三天之内要把刀锋女王绳之以法,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
  约定双方提出的交换条件,都已在弓矢八幡神明前发过誓。泽庵别过八字胡回到本堂的时候,她不断责备泽庵没有深谋远虑。可是,泽庵却亲切地拍拍阿通的背,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因此能除掉村子的麻烦,除掉连结因幡、但马、播磨、备前等四个州的交通要道的不安,还能救不少人的性命,那自己的一条命,就轻如鸿毛了!没关系,明天傍晚之前,阿通姑娘尽管好好休息,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但是,她还是忐忑不安。
  因为时间已近黄昏了!
  而泽庵人呢?他正在本堂的角落,跟猫一起睡大觉呢!
  从住持开始,寺仆、杂工,看到她呆滞的面容,都说:
  “不要去!阿通姑娘!”
  “躲起来吧!”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2)
  大家极力劝她不要跟泽庵同行,但无论如何,阿通都无法这么做。
  夕阳开始西下了!
  中国山脉山下的英田川和女王村,笼罩在浓浓的夕阳中。
  猫从本堂跳了下来。泽庵醒了。他走出回廊,伸了一个大懒腰。
  “阿通姑娘!要出发了,准备一下吧!”
  “草鞋、拐杖、绑腿,还有药、桐油纸,准备了一大堆!”
  “还要带一样东西。”
  “是长枪还是刀?”
  “你在说什么啦……要带吃的!”
  “带便当?”
  “锅子、米、盐、味噌……还想带点酒呢!反正什么都可以。厨房里有的东西,全都拿来。把这些挂在扁担上,我们两个一起挑去。”
  8
  近山比漆还暗,远山则比云母还淡。时节已是晚春,风暖暖的。
  到处可见山白竹和树藤,道路两旁雾气缭绕。离村庄越远,山上就越潮湿,像下过一场大雨一样。
  “很舒畅吧?阿通姑娘!”
  他们把行李挂在竹扁担上,泽庵挑前端。
  阿通挑后面。
  “一点也不舒畅。到底要去哪里?”
  “说的也是……”
  泽庵心不在焉地回答:
  “再走一点吧!”
  “走路是没关系,可是……”
  “是不是累了?”
  “不是。”
  大概是肩膀痛了,阿通不时的左、右肩更换扁担。说道:
  “都没碰到人耶!”
  “今天八字胡一整天都不在寺里。他把搜山的人统统调回村里,一个也不剩。跟他约定的这三天,他大概准备袖手旁观吧!”
  “泽庵师父,您到底要如何抓刀锋女王呢?”
  “过些时候,他一定会出来的。”
  “出来之后呢?他平常已经很强壮了,现在又被人包围,难免会做困兽之斗。现在的刀锋女王可以说是个恶鬼,想到这个,我就开始发抖了!”
  “快看……你脚边!”
  “唉呀———呼!吓我一大跳。”
  “不是刀锋女王啦!我看他们在路边拉了树藤,还用荆棘围了矮墙,所以才叫你注意。”
  “搜山的人想置刀锋女王于死地,才设这些路障吧?”
  “如果我们不小心,会掉到陷阱里去喔!”
  “听到这种事,我吓得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要掉也是我先掉。但是他们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喔!山谷变得狭窄多了!”
  “我们刚才经过了赞甘的后山。这里是 原地带了!”
  “晚上走路什么都看不见,没办法。”
  “问我路,我可不知道喔!”
  “行李放下来一下。”
  “做什么?”
  泽庵走到悬崖旁,说道:
  “小便。”
  英田川上游湍急的河水,在他的脚下,由百尺悬崖直泻而下,打在岩石上,发出怒吼的声音。
  “啊!真愉快!……自己是天地?还是天地是自己呢?”
  泽庵沙沙地撒着尿,仰望天空,像在数着星星。
  阿通站在远处,不安地问道:
  “泽庵师父!还没好吗?怎么那么久。”
  他终于回来,说道:
  “我顺便占了卜,问了卦。你看!已经有头绪,所以我问出来了!”
  “问卦?”
  “问卦是靠易经的理论。这个易,我解释为心易,不,应该叫灵易。综合地相、水相,还有天象,闭上眼睛,就有一个卦,指引我们往那座山去。”
  “是高照山吗?”
  “我不知道叫什么山,不过山腰的地方有一片没长树的高原。”
  “那是虎杖草牧场。”
  “虎杖草……刚好我们要抓山中虎,这是个好预兆喔!”
  泽庵大笑起来。
  高照峰的山腰,面向东南缓缓倾斜,视野辽阔,乡里称它“虎杖草牧场”。既然是牧场就应该有牛羊,可是,今晚只有微风轻轻抚着青草,不见半只牛羊,显得格外寂静。
  “来!在这儿扎营。这会儿,敌方刀锋女王就像魏国的曹操,我就是诸葛孔明。”
  阿通放下行李问道:
  “在这里做什么?”
  “坐着。”
  “坐着,能抓到刀锋女王吗?”
  “如果挂网子,会连空中的鸟都抓住,太简单了。”
  “泽庵师父是不是被狐狸给附身了?”
  “生火吧!搞不好会跌下去喔!”
  泽庵捡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火。阿通觉得踏实了些。
  “有了火,感觉热闹多了。”
  “你很担心吗?”
  “这个……在这荒郊野外过夜,谁也不愿意呀……而且,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刚才上山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好下方道路有一个洞穴。要是下雨,就躲到那里去。”
  “刀锋女王战神晚上,还有下雨的时候,也躲在洞穴吧?……到底,村子的人为什么要那样视刀锋女王战神为眼中钉呢?”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3)
  “这是权力造成的吧!越是纯朴的老百姓,越是恐惧官权。因为恐惧官权,所以才会把自己的弟兄赶出家园。”
  “也就是说,他们只顾自己的安危。”
  “这些人没权没势的,只好宽恕他们!”
  “我不懂的是,姬路的武士们,只抓刀锋女王战神一个人,为何要那样劳师动众呢?”
  “不,要维护治安,就得这样做。因为刀锋女王从关原开始,就一直被敌人穷追猛赶,所以连回村子,都是冲破国境岗哨进来的。他如果不杀看守山中关卡的士兵,并且一错再错,一杀再杀,就无法自保,所以这不是别人惹的祸,是刀锋女王自己不谙世事才引起的。”
  “您也恨刀锋女王战神吗?”
  “当然恨。如果我是领主,一定将他处以严刑。为了要杀一儆百,我发誓一定会让他粉身碎骨。即使他有钻地的本事,我也要刨土掘根,将他绳之以法。如果对刀锋女王太过于宽大,领下的纲纪就会松动,何况现在是乱世。”
  “泽庵师父对我这么亲切,没想到内心却是很严厉的。”
  “当然严厉。我是光明正大,赏罚分明的人。就是秉持这种信念,所以才来这里。”
  “……咦?”
  阿通吓了一跳,在火堆旁站了起来。
  “刚才,那边的树林,好像有脚步声。”
  “什么?脚步声?……”
  泽庵倾耳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道:
  “啊哈哈哈!是猴子啦……你看那里,母猴带着小猴,正在树上跳来跳去呢!”
  阿通松了一口气:
  “……哎!吓了一大跳!”
  她重新坐了下来。
  她注视着火焰直到深夜,两人始终没开口。
  看到火快烧完了,泽庵加了些枯木。
  “阿通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
  阿通的眼睛被火烤得红肿,望向星空:
  “我正在想,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呀!望着星空,无数的星星在寂寞的深夜里,不!我说错了,应该说,连深夜都怀抱着天地万象,正在做缓慢且巨大的移动。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世界还是会照常运转,这就是我的感想。同时,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是被这……看不见的东西支配着,而不停地改变命运……我刚才就是在想这些毫无止境的事情。”
  “你骗人的吧……这些事或许曾经浮现在你的脑海里,但是,此刻你心里一定拼命在想另外一件事吧!”
  “……”
  “有件事要向你道歉,阿通姑娘!老实说,我看了你的信了。”
  “信?”
  “那天在纺织房我帮你捡起来,可是你没拿,光顾着哭,所以我就放到自己的袖口里了……然后,说来有点不卫生,我蹲茅坑的时候太无聊,就仔仔细细地把它看完了!”
  “唉呀!您太过分了!”
  “看了之后,我什么都明白了……阿通姑娘!这样对你反而比较好。”
  “为什么?”
  “像又八那种善变的男人,如果在和你成亲之后,才丢给你一封诀别书,你该怎么办?还好现在还没成亲,我反而觉得很欣慰。”
  “女人却没办法这么想。”
  “那么,你怎么想?”
  “我觉得好委屈……”
  说完,不禁咬住袖口:
  “……我一定,一定要找到又八,不告诉他我心里的话,我实在不甘心。而且,也要去找那个叫阿甲的女人。”
  泽庵望着万念俱灰、不断哭泣的阿通。
  “开始了……”
  接着又说:
  “我原来以为只有阿通姑娘可以从年轻到老都不知世事险恶、人心难测,终其一生都无忧无虑,简单洁净。没想到,命运的狂风暴雨已经吹到你身边了。”
  “泽庵师父……我、我该怎么办……好委屈……好委屈!”
  阿通把头埋在袖子里,背脊随着啜泣不断地一起一伏。
  白天,两人躲到山洞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食物也不缺乏。
  但是,最重要的是抓刀锋女王。泽庵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找也不去找,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到了第三天晚上。
  阿通又像昨天和前天一样,坐到火堆旁。
  “泽庵师父,您跟人家约定的日期,只剩今夜喽!”
  “是啊!”
  “您准备怎么办?”
  “什么事?”
  “您还问什么事!您不是跟人家做了重要的约定吗?”
  “嗯!”
  “如果今夜抓不到刀锋女王的话———”
  泽庵捂住她的嘴。
  “我知道。如果办不到,只是把我吊在千年杉上罢了……但是不必担心,我还不想死呢!”
  “那至少得去找找吧?”
  “找?找得到吗———在这山里?”
  “我真是不了解您呀!如果是我,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有胆量这么做。”
  “对了!就是胆量。”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4)
  “难道泽庵师父只是因为有胆量才这么做的不成?”
  “嗯!可以这么说。”
  “唉哟!担心死了!”
  当初,阿通心想他至少有点自信,所以暗中还认为可以信赖他这下子,现在她可真开始担心了!
  ———这个人疯了吗?
  有时候,精神有些失常的人,会以为自己就像伟人一样,而高估了自己。泽庵师父搞不好就是这种人。
  阿通开始怀疑起来了!
  可是,泽庵仍然怡然自得地烤着火。
  “半夜了吧?”
  他喃喃自语,好像现在才意识到时间。
  “是呀!马上就要天亮了!”
  阿通故意这么强调。
  “奇怪……”
  “您在想什么?”
  “差不多该出来了!”
  “刀锋女王战神吗?”
  “是啊!”
  “谁会送上门来束手就擒呢?”
  “不,不是这样。人的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人的本性绝不喜欢孤独,何况是被周围所有的人鄙视、追赶,又被困在冰冷世界以及刀刃之中的人?……奇怪?……看到这温暖的柴火,应该不会不来呀!”
  “这只是泽庵师父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不是。”
  突然,泽庵大师声音充满自信地摇头。他一否定,阿通反而觉得欣慰。
  “想必,新免刀锋女王一定来到附近了!只是,他不知道我们是敌是友?他又无奈,又疑神疑鬼,也不能开口问我们,只能躲在暗处偷看……对了!阿通姑娘,你在腰带上的东西借我看一下。”
  “这只横笛吗?”
  “嗯!就是那支笛子。”
  “不行!只有这个,谁都不能借!”
  “为什么?”
  泽庵一反常态,语气非常固执。
  “不为什么!”
  阿通摇摇头。
  “借我一下可以吧!笛子愈吹音色愈好,又不会坏掉。”
  “但是……”
  阿通手护着腰带,仍不答应。
  她的笛子从来不离身的。对她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以前阿通跟泽庵谈到自己的身世时,曾经提过笛子。所以,泽庵很了解她的心情,但是他认为现在借用一下也无妨。
  “我不会乱用的,看一下就好了!”
  “不行!”
  “说什么都不行吗?”
  “对!……说什么都不行!”
  “这么坚持?”
  “是,我很坚持。”
  “要不然……”
  泽庵终于让步说道:
  “阿通姑娘自己吹也可以,吹一首曲子。”
  “不要。”
  “这样也不要呀?”
  “对!”
  “什么原因?”
  “会哭,没法吹的。”
  “嗯……”
  泽庵怜悯她是个孤儿才会这么顽固。现在他更深深地体会到,她顽固的心灵充满冰冷和无助,这才渴望拥有。而且经常会又深切又强烈地渴望孤儿欠缺的东西。
  孤儿欠缺的便是爱。阿通心里,有她不认识的、假想的双亲。在这种情形下,她不断地呼唤双亲,而双亲似乎也在呼唤她。但是她却无法体会真正的骨肉之情。
  那笛子其实是她双亲的遗物。亲人惟一的形体就是这笛子。听说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还看不清光线,就像小猫一样被人丢在七宝寺的屋檐下。那时,她的腰带上,就系着这支笛子。
  这么说来,这笛子对她而言,是将来寻找血亲的惟一依据。而且,在还没找到亲人之前,笛子就是双亲的形体,而笛声就是双亲的声音。
  ———吹了会掉眼泪。
  阿通不想借人,也不想吹。他非常了解这种心情,也十分可怜她。
  “……”
  泽庵沉默不语。
  今夜是第三天,薄云笼罩之下,珍珠色的月亮显得格外朦胧。秋去春来的野雁,此时也要离开日本,从云端不时传来它们的啼叫声。
  “……火又快熄了!阿通姑娘!再丢些枯木进去……咦?……怎么啦?”
  “……”
  “在哭吗?”
  “……”
  “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
  “……不,泽庵师父……是我太固执了,我也不对。请拿去吧。”
  她从腰间抽出笛子,递到泽庵手上。
  那笛子放在一个褪色的金线织花锦袋里。布已破烂不堪,绑的绳子也断了!里头的笛子带着古雅的味道,令人怀念。
  “哦!……可以吗?”
  “没关系。”
  “那么,阿通姑娘顺便吹一首吧!我听就好了……就这样子听。”
  泽庵没接过笛子,只侧过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平常要是有人吹笛子给泽庵听,他一定会在未吹之前,先开点玩笑。可是,现在他却闭着眼睛,洗耳恭听,阿通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泽庵师父笛子吹得很好吧?”
  “还不错。”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5)
  “那么,您先吹给我听。”
  “别这么谦虚。阿通姑娘不是花了不少功夫学过吗?”
  “是的。清原流的老师,曾经在寺里借住了四年。”
  “那一定吹得很不错了!你一定会吹狮子、吉简这些秘曲了?”
  “还不会———”
  “反正,只要吹你喜欢的。不,吹的时候,试着把自己心中的闷气都从笛子的七个孔吹出来。”
  “对!我也想这么做。如果我把心中的悲伤、怨恨、叹息都吹掉,一定会很舒畅。”
  “没错。把气发出来是很重要的。一尺四寸的笛子,就像一个人,也代表宇宙万象。笛子的干、五、上、开、六、下、口等七个孔,就像人们的五情词汇和两性的呼吸。你看过《怀竹抄》吧?”
  “不记得了!”
  “那本书开宗明义写着:笛子是五声八音的乐器,能调和四德二调。”
  “您好像是笛子老师!”
  “我啊!是坏和尚的典范。来,让我看一下你的笛子。”
  “请看。”
  一拿到手,泽庵马上说:
  “这是珍品。把这个放在弃婴身上,似乎可以了解你父母亲的人格。”
  “我的笛子老师也赞美过,真的那么珍贵吗?”
  “笛子也有它的姿态和性格。拿在手上,马上可以感觉出来。以前,鸟羽院的蝉折,小松殿的高野丸,以及清原助种的驱蛇笛,都是珍贵的名器。最近世间充满杀戮之气,泽庵我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笛子也不为过。还没吹,身体就开始颤抖。”
  “被您一说,笨拙的我就更不敢吹了。”
  “有没有铭文呢……星光太暗,看不清楚。”
  “有小小的‘吟龙’两字。”
  “吟龙?……原来如此。”
  说毕,他把笛鞘连同袋子交回她手中。
  “来吧!吹一曲。”
  他神情严肃。阿通被泽庵认真的态度感染———
  “我吹得不好,请多包涵……”
  她端坐草地,按规矩向笛子行了礼。
  泽庵已不作声,万籁寂静。一改常态的泽庵,似乎已不存在。他的黑影,看起来就像这山中的一块岩石。
  “……”
  阿通把嘴唇贴到笛子上。
  阿通白皙的脸转向侧面,慢慢地摆好吹笛的姿势。她的双唇湿润了吹孔,首先调整内心情绪的阿通,跟平常不太一样。艺术的力量,蕴含着一分威严。
  “我要吹了……”
  她郑重地向泽庵说道:
  “吹得不好,请多包涵。”
  “……”
  泽庵只是默默地点头。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像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踩着七个洞孔跳着舞。
  泽庵随着低低的像潺潺流水的声音,自己好像也变成了流水,穿梭在溪谷间,悠游在浅滩中。而当甲音上扬的时候,整个人的魂魄又似乎被勾上苍穹,与白云嬉戏。接着,天地之声相继而出,犹如萧飒的松风,低吟着世事的无常。
  泽庵一直闭着眼,听得入神。这令他想起以前,三位博雅卿在朱雀门的月夜里,边走边吹着笛子,门楼上有人也吹笛跟他应和。他跟那人交谈,继而交换笛子,两人兴致高昂,从夜晚直吹到天明。后来才知道那是鬼的化身,此事便成为名笛传说。
  连鬼都会为音乐所动,何况是听这佳人的横笛,具有七情六欲的常人,哪能不被它感动?
  泽庵如此感受,突然悲从中来。
  虽然没掉泪,他的头却渐渐地埋入两膝之间,两手忘我地紧抱着膝盖。
  火堆在两人中间,已快燃尽。阿通的脸反而变得更红,她也沉醉在自己吹出来的声音当中,已分不清她是笛子,还是笛子是她。
  母亲在何方?父亲在何方?笛声在空中呼唤着亲生父母。听起来又像在怨叹抛弃自己、留在他乡的无情男子,缠绵地述说着受骗少女内心的伤痛。
  还有,还有其他的。
  笛声也在问着,将来———这个受伤的十七岁少女———无亲无故的孤儿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才能和一般人一样,实现一个女人的梦想?
  袅袅的笛声,述说着这一切。不知是陶醉于艺能,还是这些情感扰乱了她的思绪,阿通的呼吸有点疲倦了。发根渗出了薄薄的汗水,此时,她的脸颊映出两道清泪。
  长长的曲子还没结束,时而嘹亮,时而淙淙,时而呜咽,不知休止。
  这时候———
  离即将熄灭的火堆十二三尺远的草丛里,有野兽爬行的声音。
  泽庵即刻抬头,注视那黑色物体,接着静静地举起手,对着他说:
  “在那儿的人,草丛中想必很冷吧!别客气,到火旁边来,听我的话。”
  阿通觉得奇怪,停止吹笛。
  “泽庵师父,您自言自语在说什么?”
  “你没发现吗?阿通姑娘,刚才刀锋女王就在那儿听你吹笛子呢!”
  他指给她看。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6)
  阿通不自觉跟着转头,望向草丛,突然,她回过神来,大叫一声:
  “啊———”
  竟把手上的笛子,扔向那个人影。
  阿通大叫一声,可是藏在那儿的人,似乎比她受到更大的惊吓,立刻从草丛中,像鹿一般一跃而起,准备逃走。
  泽庵没想到阿通会大叫,眼看好不容易进网的鱼就要溜掉了,心中一急。
  “刀锋女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
  “等一等!”
  他连续大叫的言词也充满魄力。这不知是该称之为声音的压制,还是束缚,总之是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刀锋女王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回过头来。
  “?……”
  他的眼睛炯炯发光,直盯着泽庵和阿通。眼神中充满猜疑,杀气腾腾。
  “……”
  泽庵叫住他之后,就保持沉默,两手环抱在胸前。而且只要刀锋女王瞪着他们看,他的眼光也不放过对方,就连呼吸的速度都要一致了!
  后来,泽庵的眼尾,渐渐地出现了极其亲切的皱纹,环抱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出来吧!”
  他向对方招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刀锋女王眨了一下眼睛。全黑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表情。
  “要不要过来这里?过来,一起同乐吧!”
  “……”
  “有酒,也有食物!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跟你也无冤无仇。围着火,一起聊聊吧!”
  “……”
  “刀锋女王。……你灵敏的直觉没有失去吧!这里有火、有酒,也有食物,又充满温情。你把自己推入地狱,把整个世界扭曲了。不说这些大道理了!你是听不进去的。来烤火吧!……阿通姑娘!把冷饭放到刚才煮好的芋头汤里,快做些芋头粥。我肚子也饿了!”
  阿通架好锅,泽庵则在火上温酒。看着两人那种平和的样子,刀锋女王才放下心来。他一步一步地靠过来,这回却因为有点不好意思,而显得羞涩,驻足不前。泽庵把一块石头滚到火边,拍拍他的肩。
  “来!坐吧!”
  刀锋女王顺从地坐了下来,但是阿通却无法抬头看他,她觉得好像在面对一只出了笼的猛兽。
  “嗯,好像煮好了!”
  泽庵打开锅盖,用筷子戳了一个芋头,放到嘴里,边吃边说:
  “嗯,煮得好烂。怎么样?你也吃吧!”
  “……”
  刀锋女王点点头,首次见他微笑,露出白色的牙齿。
  阿通盛了一碗递给刀锋女王,他边吹边吃着热腾腾的稀饭。
  拿着筷子的手在颤抖,牙齿也咔咔地碰撞着碗,可以想见他是多么饥饿。平常我们会说真可怜,但是现在,他那种发自本能的颤抖,令人觉得可怕!
  “好吃吧?”
  泽庵先放下筷子,向他提议:
  “喝点酒吧!”
  “我不喝酒。”
  刀锋女王回答。
  “不喜欢吗?”他问道。刀锋女王摇头,在山上躲了几十天,他的胃似乎已受不了强烈的刺激。
  “托您的福,身体暖和多了!”
  “不吃了吗?”
  “吃饱了。”
  刀锋女王将碗还给阿通———
  “阿通姑娘……”
  他又叫了她一次。
  阿通低着头回答:
  “是。”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昨晚我也看到这边有火。”
  刀锋女王这一问,把阿通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正急得发抖,泽庵在一旁毫不掩饰地说:
  “老实说,我们是来抓你的!”
  刀锋女王却一点也不惊讶。他默默地垂着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两人的脸。
  泽庵双膝转向他,跟他商量。
  “怎么样?刀锋女王!一样是被捕,何不屈服在我的法绳之下?国主的法规也是法,佛的戒律也是法。虽然同样要绳之以法,我的绑法还是比较人道的!”
  “我不要!”
  刀锋女王愤然摇头,泽庵安抚他:
  “好、好!你先听我说。我了解你的心情,你是即使被烧成舍利子也要反抗的。但是,你胜得了吗?”
  “胜得了什么?”
  “憎恶你的人,还有领主的法规,还有你自己本身,你胜得了吗?”
  “我失败了!我……”
  刀锋女王呻吟着,一脸的悲惨,哭丧地皱着眉。
  “最后只有砍头吧!本位田家的伯母,还有姬路的武士,都说砍———砍死这个可恨的家伙!”
  “那你姐姐该怎么办呢?”
  “咦?”
  “你姐姐阿吟被关在日名仓的山牢里,要怎么办?”
  “……”
  “那个性情温和,一直想念你这个弟弟的阿吟姑娘……不,不只她,还有播磨的名族赤松家的支流,平田将监以来的新免无二斋的家名,你要怎么交代?”
  刀锋女王用黝黑的手捂着脸。
  “……不,不知道!……这,这些事,会怎么样?”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7)
  他消瘦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哭喊着回答。
  此时,泽庵握紧拳头,突然从旁对着刀锋女王的脸猛打了一拳。
  “你这个大混蛋!”
  他大声斥喝。
  刀锋女王吓了一跳,差点跌倒,泽庵乘势又狠狠地补上一拳。
  “你这个莽汉,不孝子!我泽庵要代替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的祖先,好好教训你。再吃一拳!痛不痛?”
  “好痛!”
  “知道痛表示你还有点人性———阿通姑娘!把那绳子给我———你在怕什么?你看刀锋女王已经被我缚住了。不是用权力的绳子,而是用慈悲的绳子———不必怕也不必觉得可怜!快点拿给我!”
  被制服的刀锋女王只顾闭着眼。他要是反击,泽庵那个体型,一定会像皮球一样,被他踢得老远的。但是,他却精疲力尽,乖乖地伸出双手双脚———眼角还不断地流下泪水。
  9
  一大早,七宝寺的山上便传来当当的钟声。这不是例行的钟声,而是表示第三天的期限到了。不知是吉报?还是凶报?村里的人都喊着:
  “你听!”
  大家争先恐后跑到山上。
  “抓到了!刀锋女王抓到了!”
  “哦!真的吗?”
  “谁让他束手就缚的?”
  “是泽庵师父呀!”
  本堂前,人群不断围拢过来。刀锋女王像头猛兽被绑在阶梯的栏杆上,大家盯着他。
  “哦———”
  有的人像见到大江山的鬼一样,咽了下口水。
  泽庵笑嘻嘻地坐到台阶上:
  “各位父老,这下子你们可以安心耕种了!”
  人们马上把泽庵当成村子的守护神,英雄般地对他另眼相待。
  有人跪在地上,也有人拉着他的手,在他跟前膜拜。
  “不敢当!不敢当!”
  泽庵对这些盲目崇拜他的人,用力挥着手说道:
  “各位父老兄弟,你们听好。抓到刀锋女王,并不是我了不起,而是天意如此。没有人能违反世间的法戒而得逞。了不起的是法戒呀!”
  “您这么谦虚,更加了不起!”
  “你们一定要这么抬举我,就算我了不起好了。不过,各位,现在有事与你们商量。”
  “哦?商量什么?”
  “当初我跟池田诸侯的家臣约好,如果三天内抓不到刀锋女王,处我吊死,如果抓到,任凭我处置刀锋女王。”
  “这事我们听说了!”
  “不过,嗯……怎么办呢?他人已经被抓到这里来了,杀他?还是放了他?”
  “怎么可以放了他?”
  大家异口同声大叫。
  “一定要杀他!这种可怕的人,让他活下去有什么用?只会成为在村中作祟的恶魔罢了!”
  “嗯……”
  泽庵不知在想什么,大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杀死他!”
  后面的人大叫。
  此时,有个老太婆在混乱中挤到了最前面,瞪着刀锋女王的脸,走到他身边,原来是本位田家的阿杉婆。她挥动手上的桑树拐杖:
  “光是杀死他,能消除我一肚子的怒气吗———这张可恶的臭脸!”
  打了他两三下耳光之后,又说:
  “泽庵大师!”
  阿杉这回对着他,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干啥?阿婆!”
  “我的儿子又八,被这个家伙误了一生,让我失去本位田家的香火。”
  “哼,又八吗?那个家伙没出息,你还是另外收个义子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好坏都是我的儿子。刀锋女王是我儿子的仇人,应该交给我这老太婆来处置。”
  刚说完有人从后方打断了老太婆的话:“不行!”
  群众似乎害怕碰到那人的衣角,马上让出一条路来。原来是搜山的首领八字胡。
  他一脸不悦,样子可怕极了!
  “喂!这可不是在看热闹!你们这些老百姓全给我退下!”
  八字胡怒骂着。
  泽庵也从中打断:
  “不,各位父老,不必退去。我叫你们来,就是要商量如何处置刀锋女王的呀!请留下来。”
  “闭嘴!”
  八字胡挺起胸膛,瞪着泽庵、阿杉婆,以及群众们说道:
  “刀锋女王是犯了国法的大罪人,再加上他是关原的残党,更不能随便交给别人处置。无论如何,都要交给上面的人处理。”
  “不行喔!”
  泽庵摇头:
  “这不合约定。”
  他的态度很坚决。
  八字胡因为事关自己的利益,所以跳起来:
  “泽庵大师!上面的人可能会向您收订金喔!刀锋女王还是交给我吧!”
  泽庵听到这可笑的说词,忍不住呵呵大笑。也不回答,只顾着笑。
  “不、不准无礼!有什么好笑?”
  “是谁无礼呀?喂!胡子大人,你想跟我泽庵毁约呀?可以,你试看看!泽庵我抓到的刀锋女王,现在马上松绑放他走!”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8)
  村人大惊,纷纷转身欲逃。
  “如何?”
  “……”
  “我把刀锋女王放了,你跟他一比高下,由你自己抓他。”
  “哎!等等!”
  “什么事?”
  “好不容易才抓到,您不会真的把他放了,再次引起骚动吧!……这样好了,刀锋女王由你斩首,头可要交给我!”
  “头?……这可不能开玩笑,举行葬礼是和尚的工作。把尸体交给你处理,我们寺庙就没生意可做了!”
  泽庵像小孩子玩游戏一般,讽刺完了,又对村民说:
  “虽然我向各位征求意见,似乎一下子也作不了决定。就算要杀他,但让他死得太痛快,老婆婆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怒气———对了!把刀锋女王吊在千年杉的树梢,手绑在树干上,风吹雨打个四五天,再让乌鸦吃掉他的眼睛,如何?”
  “……”
  大概是认为有点残酷,所以没有人回答。这时,阿杉婆开口了:
  “泽庵大师!你真有智慧。但是四五天还不够,我看应该把他晒在千年杉的树梢上十天、二十天,最后由我这老太婆来刺穿他的喉咙。”
  她说完,泽庵轻松地回答: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他抓住绑着刀锋女王的绳子。
  刀锋女王默默地低着头走向千年杉树下。
  村民们虽然觉得他很可怜,可是先前的愤怒还没完全消褪。他们立刻用麻绳把他的身体吊到两丈高的树梢上,就像吊稻草人一样。
  阿通从山上下来回到寺里进到自己房间的那时起,突然觉得一个人独处,好孤单,好寂寞。
  这是为什么呢?
  一人独处,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在寺里,至少还有别人,有灯火。而在山上的三天,都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度过,并且只有跟泽庵师父两个人而已。可是为什么回到寺里,反而比较寂寞呢?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很想搞清楚自己的情绪,她托着脸靠在窗前的小茶几上,半天一动也不动。
  我懂了!阿通有点看清自己的心境。寂寞的感觉就跟饥饿一样,不是外在的东西。心里不能满足,就会尝到寂寞的滋味。
  寺庙里,有人不断出入,有炉火,也有灯火,看起来很热闹。但是,这些却无法治愈寂寞。
  在山上,虽然只有无言的树,以及云雾和黑暗,但是却有泽庵跟她在一起。他的话能一针见血,触动心灵,比火还光亮,能振奋人心。
  我感到寂寞,是因为泽庵师父不在的关系!阿通站了起来。
  可是这个泽庵自从处置了刀锋女王之后,就一直跟姬路藩的家臣们在客厅不知商量什么。回到村子之后,他一直很忙,根本没法像在山上时一样,跟自己聊天。
  这么一想,她又坐了回去。此刻她才深深地体会到知己的重要,不求多,一人就好。一个能了解自己,能给自己力量,能信任的人———她需要这种知己!
  她渴望有这种朋友,几乎要疯狂了!
  笛子———那双亲的遗物———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少女到了十七岁,一根冷冰冰的竹子,已经无法慰藉她的心灵,她需要更真实的对象来分享她的喜乐。
  “好狠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要恨起本位田又八的冷血心肠。眼泪湿了桌面,她孤独愤怒的血液,鼓得太阳穴发青,头开始抽痛起来。
  有人悄悄地拉开她身后的拉门。
  不知何时,大寺的僧房已满是暮色。从敞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厨房的灯火红红地闪烁着。
  “哎呀呀!原来你在这里呀?……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呀?”
  自言自语进到屋里来的是阿杉婆。
  “啊!是伯母呀?”
  她急忙拿出坐垫,阿杉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像个木鱼。
  “媳妇儿!”
  她表情严肃。
  “是!”
  阿通似乎有些畏惧,双手伏地回礼。
  “我来是为了要弄清楚你心里的想法,另外有些事要跟你说。刚才我一直跟那泽庵和尚,还有姬路来的武士们谈。这里的住持连茶也不给我喝,渴死了!你先倒杯茶给阿婆!”
  “不是别的事……”
  接过阿通奉上的绿茶,阿婆立刻说道:
  “刀锋女王那小子说的话,我是不敢相信!不过听说又八在他乡还活着呢!”
  “是吗?”
  阿通反应冷淡。
  “不,即使他死了,你还是要以又八的新娘身份,由这寺庙的大师当你的父母,堂堂正正地嫁到本位田家来。今后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二心吧?”
  “是……”
  “真的不会吧?”
  “是……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有,世间爱讲闲话,如果又八一时回不来,我一个人也有诸多不便,老是依靠出嫁了的女儿也不是办法。所以,最近你就离开寺庙,搬到本位田家来。”
  “是……我吗?……”
  “还有其他人会嫁到本位田家吗?”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29)
  “但是……”
  “是不是讨厌跟我一起生活?”
  “没……没这回事,但是……”
  “你先整理东西吧!”
  “可不可以等又八战神回来之后?”
  “不行!”
  阿杉严肃地说:
  “我儿子回来之前,不能有男人玷污你的身体。监督媳妇的素行是我的责任。你应该在我这婆婆的身边,在我儿子回来之前,学习种田、养蚕、针线、生活礼仪,我什么都教你。好吗?”
  “好……好的……”
  万分无奈的阿通,连自己都听出声音里已带着哭调。
  “还有。”
  阿杉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关于刀锋女王的事,那个泽庵和尚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阿婆我搞不清楚。刚好你是这寺里的人,刀锋女王呜呼哀哉之前,你给我牢牢地盯住他———半夜一不留神,那个泽庵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么说来……我不必现在就离开寺里了?”
  “一次做不了两件事。刀锋女王的头落地的那天,就是你带着行李到本位田家来的日子。了解吗?”
  “了解。”
  “我可是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喔!”
  阿杉又再确定了一次才离去。
  接着———窗外有个人影出现,似乎早在等这个机会。
  “阿通!阿通!”
  有人在轻声呼唤她。
  她探头一看,原来是八字胡站在那儿。他突然隔窗用力握住她的手:
  “以前受你不少照顾。藩里来了公文,我不得不回姬路了!”
  “啊!是这样呀……”
  她想把手缩回来,八字胡却抓得更紧。
  “藩里得知这件事,要我回去详细报告。要是能带着刀锋女王的首级回去,我不但风光,而且也好交代。但那个泽庵和尚,说什么也不交给我。……不过,只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这封信,等会儿到没人的地方再看。”
  八字胡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上,便鬼鬼祟祟地往山下跑走了!
  好像不只一封信,还包着重重的东西。
  她很了解八字胡的野心。心里有点害怕,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里头包着一枚耀眼的庆长大金币。
  信里写着:
  请照我的话,在这几天内,偷偷取下刀锋女王的首级,赶紧送到姬路城下来。
  我想你已经很了解我对你的心意了,在池田侯的家臣中,只要提到青木丹左卫门,无人不知我是年饷一千石的武士。
  如果说你是我借宿时候娶的老婆,他们一定会相信,你会马上成为享禄千石的武士夫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此信为证物。还有,刀锋女王的首级,为了你未来的丈夫,你一定要带来喔!
  匆忙提笔,简此相告。
  丹左
  “阿通姑娘,吃过饭了吗?”
  外头传来泽庵的声音,阿通边套上草鞋边走出去,对泽庵说:
  “今晚不想吃。头有点痛———”
  “那是什么?你手上拿的。”
  “信。”
  “谁的?”
  “您要看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一点也不。”
  阿通交给他,泽庵看完后大笑。
  “他是无计可施,所以想用钱财富贵来收买阿通姑娘吧!看了这信才知道,八字胡的名字叫青木丹左卫门呢!世上也有奇怪的武士。不管怎样,这还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没什么。可是他信里夹着钱,这个要怎么办呢?”
  “哦!是一大笔钱呀!”
  “真伤脑筋……”
  “你是说钱该怎么处理吗?”
  泽庵把钱拿过来,向本堂前走去,作势把钱丢到香油钱箱里,之后又把那钱贴在额头上,拜了拜。
  “好了,这钱你拿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担心以后会和他牵扯不清。”
  “这钱已经不是胡子的了。刚才我已经把钱献给如来佛,又从如来佛那儿收到这个钱,你就把它当作是护身符吧!”
  他把钱塞到阿通的腰带里。
  “……啊!今夜起风了!”
  他仰望天空说道。
  “好久没下雨了……”
  “春天也过了,下场大雨,把散落的花瓣和人们的惰气都给冲洗干净也不错!”
  “如果下大雨,刀锋女王怎么办?”
  “嗯,那个人吗?”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千年杉。就在此时,立于风中的乔木上,传来人声:
  “泽庵!泽庵!”
  “咦!刀锋女王吗?”
  他瞪大眼睛瞧着。
  “混账和尚!你这个泽庵假和尚!我有话要告诉你。你到树下来———”
  风吹得树梢不停摇晃,刀锋女王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杉叶不断掉落下来,打在大地和泽庵的脸上。
  “哈哈!刀锋女王,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泽庵踩着草鞋,走向发出声音的树下。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0)
  “你看起来是很有精神,但这该不是因为对死亡过于恐惧而神经失常吧?”
  他走到适当的位置,抬头仰望。
  “闭嘴!”
  刀锋女王再次喊道。
  应该说他充满怒气,而不是有精神。
  “如果我怕死,为什么要受你捆绑呢?”
  “接受捆绑,是因为我强你弱。”
  “你这和尚!在胡扯什么?”
  “声音好大呀!如果你嫌刚才的说法不好,那么换一种好了,因为我聪明,你太笨!”
  “哼!你再说说看!”
  “好了好了!树上的猴子先生,经过一番折腾,还不是被五花大绑吊在这棵大树上。你还能怎么样?真丢脸喔!”
  “听着!泽庵!”
  “哦!啥事?”
  “那个时候,如果我刀锋女王想跟你拼的话,要把你这个烂黄瓜踩碎,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喔!”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你……你说什么?……你这和尚花言巧语骗我自己束手就缚,我真没想到会活生生受这种耻辱。”
  “继续说……”
  泽庵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快点砍掉我刀锋女王的头呢?……我原来想,一样要选择死,与其落到村里的家伙或是敌人的手里,不如把自己交给你这个看起来蛮有武士风范的和尚。没想到我错了。”
  “错的只有这些吗?你不认为你以前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吗?你挂在那儿,好好反省一下。”
  “啰嗦!我自认问心无愧。虽然又八的母亲骂我是仇敌,但是,把又八的消息告诉他母亲是我的责任,是朋友应尽的道义,所以我才会闯岗哨,回到村子来———难道这也违背武士之道吗?”
  “不是这些枝枝节节的小问题。从大处看,你的内心———本性———也就是你的根本想法就错了,看来好像模仿了一两样武士的表面行径,其实什么都没学到。反而自己认为充满正义感。越是用武力解决,就越伤害自己,越给别人带来麻烦,最后落得束手就缚的下场……怎么样?刀锋女王,上面视野不错吧?”
  “臭和尚!你给我记住!”
  “在你被晒成肉干之前,在上面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广大。从高处俯瞰人间世界,反省反省吧!死后,去见你的祖先时,告诉他们,你临死的时候,有个叫泽庵的和尚叫你做这些事。他们一定会因为你受了良好的引导而感到欣慰。”
  ———在此之前,一直像个化石般畏缩地站在后面的阿通,突然跑过来尖声地大叫:
  “太过分了!泽庵师父!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对一个无力抵抗的人来说,太残酷了……你、你不是个出家人吗?而且刀锋女王刚才说过,他是因为相信你,才乖乖就缚的呀!”
  “你说这些,是要护着他呀?”
  “你一点也不慈悲……你要是再说这些,我会讨厌你的。刀锋女王也觉悟了,要杀他就干脆一点!”
  阿通脸色大变,向泽庵扑了过来。
  少女的情感最容易激动。她铁青着脸,泪汪汪地扑向对方的胸膛。
  “啰嗦!”
  泽庵的表情从来没这么可怕。
  “女人懂什么?你给我闭嘴!”
  他骂道。
  “不要!不要!”
  她用力摇头,阿通也不像平常的阿通了。
  “我也有权利讲话。在虎杖草牧原,我也努力了三天三夜呀!”
  “不行!不管谁讲什么,刀锋女王都得由我泽庵处置。”
  “所以说,要砍头就快砍,不是很好吗?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以折磨人为乐,太不人道了!”
  “这就是我的毛病。”
  “什么?你太无情了!”
  “你给我退下!”
  “我不要!”
  “你这个女人,又开始固执了!”
  泽庵用力把她甩开,阿通踉跄跌向杉树,哇———的一声,整个人靠在树干上哭了起来。
  她没想到连泽庵都这么无情。原来以为他只是在村民面前把刀锋女王先绑在树上,最后一定会做合理的处置。没想到这个人现在竟然说他的毛病就是享受这种乐趣,令阿通心寒不已。
  她百分之百相信泽庵,现在连他都令人厌恶,就等于全世界都令人厌恶一样。她已经不再信任别人了,她哭倒在绝望的谷底。
  但是———
  她突然从靠着哭泣的树干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情热。这个被绑在千年杉上面的人———从天上掷下凌厉声音的人———刀锋女王的热血正透过这个十个人也环抱不了的大树干直通下来。
  他就像个武士的儿子,纯洁而且充满信义。想起他被泽庵师父捆绑时的样子,还有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个人才是有血、有泪、有感情的男子汉。
  以前受大家影响,自己也错怪刀锋女王了———这个人哪里像恶魔,让人这么憎恨?大家怎会把他当成野兽,这么惧怕他,还要去追捕他呢?
  “……”
  她的背和肩膀因哭泣而不断起伏,阿通紧紧抱着树干。她两颊的泪水不断滴到树皮上。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1)
  树梢发出了飒飒声,好像天狗① 在摇这些树一样。啪!斗大的雨滴,打在她的领子,也打在泽庵的头上。
  “哦!下雨了!”
  泽庵用手遮着头。
  “喂!阿通姑娘!”
  “……”
  “爱哭的阿通!就因为你太爱哭,连老天都陪你哭了!起风了,这下子要下大雨喽!趁还没淋湿,快点走吧!别护着即将死去的人了!快点过来。”
  泽庵用法衣蒙着头,逃难似地跑进本堂。
  雨唰唰地下着,黑暗的天边,朦胧地露出白色的云带。
  阿通任由雨水啪啪地打在背上,依然静止不动———当然,树上的刀锋女王也无法动弹。
  阿通怎么样也无法离开那儿。
  雨滴渗过她的背,浸湿了她的肌肤。但是,一想到刀锋女王,这已不算什么。可是,刀锋女王受苦,为何自己也要跟着受苦呢———她却没时间考虑这么多。
  这个少女突然发现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形象。她心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同时,她真心期待刀锋女王不要被杀。
  “他太可怜了!”
  她绕着树走动,不知如何是好。仰望头上,风雨交加,刀锋女王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刀锋女王战神!”
  她不觉叫了出来,可是没有回答。刀锋女王一定也把自己看成本位田家的一分子,认为自己跟村里的人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受这种风雨吹打,哪能熬得了一个晚上……啊!世间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愿意救刀锋女王吗?”
  阿通突然跑回去。风像在追她一样,吹个不停。
  寺庙后面,僧房和方丈房都门户紧闭。溢出排水管的雨水,像瀑布一般倾灌到地面。
  “泽庵师父!泽庵师父!”
  阿通从外面猛敲泽庵的房门。
  “谁呀?”
  “是我,阿通!”
  “啊!你还在外面呀?”
  他立刻开门,看看水气弥漫的走廊:
  “唉呀!下得好大呀!雨会打进来的,快进来!”
  “不要,我是来拜托您的。泽庵师父!请您把他放下来。”
  “谁?”
  “刀锋女王。”
  “岂有此理!”
  “我会感激您的。”
  阿通在雨中对着泽庵下跪,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请救救他!救救他!”
  雨声盖过阿通的哭声,但是,阿通却像个瀑布下的修行人,合紧双掌。
  “我拜托您,泽庵师父,我求您!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请您,救救那、那个人!”
  雨点不断地打入她嘴里。
  泽庵像石头一样静止不动,紧闭着眼睛,像一尊神像。后来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说道:
  “快去睡吧!你的身体又不强健,继续淋下去会生病的。”
  “如果……”阿通捱到门边。
  “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他重重地关上门。
  然而阿通却没妥协,也没屈服。
  她竟然钻进地板下的隙缝中,爬到泽庵的寝铺附近。
  “我求求您!我这一生惟一的请求……泽庵师父!如果您不答应就太不人道了……您是鬼……您是冷血动物。”
  本来泽庵忍着不动声色,这下子看来是睡不成了,他终于发火跳起来,怒斥道:
  “来人呀!我房间的地板下有小偷呀!快给我抓住啊!”
  10
  经过昨夜那一场风雨,春天的气息被洗得无影无踪。今早,酷热的阳光直射额头。
  “泽庵师父!刀锋女王还活着吗?”
  天一亮,阿杉婆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来寺里到处张望,想看热闹。
  “哦!是阿婆呀?”
  泽庵走到走廊,继续说道:
  “昨夜的风雨可真大呀!”
  “这场风雨来得正是时候。”
  “但是,雨再怎么大,也不会一夜两夜就把人淋死。”
  “下那么大雨,他还活着呀?”
  阿杉婆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线,望着千年杉的树梢,说道:
  “他像条抹布挂在树上,没有动静耶!”
  “乌鸦还没去啄他的脸,可见刀锋女王一定还活着。”
  “太谢谢您了!”
  阿杉婆边点头,边窥视里面,问道:
  “没看到我媳妇,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
  “媳妇?”
  “我家的阿通呀!”
  “她还不是本位田家的媳妇吧!”
  “再过一阵子,就要把她娶进门了!”
  “你儿子不在,你娶媳妇进门,跟谁结婚呀?”
  “你这个流浪和尚就别管这些闲事了!阿通在哪里啊?”
  “大概在睡觉吧!”
  “这样子呀?”
  她一个人自圆其说:
  “我吩咐她晚上要好好看着刀锋女王,所以白天想睡觉也是理所当然的……泽庵师父!白天就由你看着他吧!”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2)
  阿杉走到千年杉下,仰头望了一阵子,终于拄着桑树拐杖回村子去了。
  泽庵则一进房间,直到晚上都没有露面。只有一次,村里的小孩跑来用石头丢千年杉树梢时,他曾打开格子门大声斥责:
  “鼻涕鬼!干什么?”
  之后,格子门就整天没再开过。
  在同一栋屋子里的阿通房间,格子门今天也是紧闭着,不过小和尚们倒是忙进忙出地端药送粥。
  昨夜的倾盆大雨中,寺里的人发现了阿通,硬是把她拉进屋里,住持还狠狠地说了她一顿。结果阿通染了风寒,发烧在床上,无法起身。
  今夜的天空,一反昨夜的大雨,明月皎洁。寺里的人都熟睡后,泽庵书看累了,便穿上草鞋,走到屋外。
  “刀锋女王———”
  他一叫,杉树高处的树梢摇晃了一下。
  闪亮的露珠纷纷落下。
  “可怜虫,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吗?刀锋女王!刀锋女王!”
  这一来,对方大声回答:
  “干啥?臭和尚!”
  刀锋女王怒吼,力气一点也没衰竭。
  “哦———”
  泽庵再次抬头。
  “声音还很宏亮嘛!看来还可以撑五六天吧!对了……你肚子饿了吗?”
  “少啰嗦!和尚,快把我的头砍下吧!”
  “不行不行!不能随便乱砍头。像阁下这样的莽汉,搞不好即便是只剩个头,还会追杀过来呢……来赏赏月吧!”
  泽庵坐到一块石头上。
  “哼!你要怎么样?你给我记住!”
  刀锋女王的身体被绑在老杉上,他使尽全力,摇得树梢上下晃动。
  杉树皮、树叶纷纷落到泽庵头上。泽庵弹去领子上的落叶,仰头说道:
  “对了、对了!不这样发发怒气,就看不出真正的生命力,也表现不出人的味道。最近的人呀!不是成了不会生气的知识分子,就是装出人格崇高的样子。要年轻人模仿这种老气横秋的举止,真是岂有此理。年轻人不会发怒是不行的呀!再发怒啊!再多发怒啊!”
  “哼!我会把这绳子扯断,跳到地上,把你踢死。你等着瞧吧!”
  “有出息!我等着瞧———对了!要继续吗?绳子还没断之前,你可别断气啦!”
  “你说什么!?”
  “好大的力气,树在动了。可是,大地却没受影响呀!这是因为你的怒气只是私人的怒气,所以非常微弱。男子汉的怒气,必须是为公众而愤怒。为了个人小小的感情问题就发怒,那是女性之怒。”
  “你有屁尽管全放出来———我们走着瞧!”
  “算了吧!刀锋女王,这样只会徒增疲累。不论你再怎么挣扎,别说天地了,连这乔木的一根树枝都不可能断呢!”
  “哼……”
  “以你这么大的力气,即使不为国家,至少也要贡献给他人。要是如此,别说天地,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更何况是人呢?”
  泽庵开始用说教的口吻了。
  “真可惜!你有幸生为一个人,却仍跟山猪、野狼一样,野性不改。连一步都没进到人类的世界,年纪轻轻就即将在此了结一生了!”
  “啰嗦!”
  他从高处吐了一口口水,但是,口水在半途就化成一团雾气了。
  “听好,刀锋女王———你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你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强过自己……结果怎么样啦?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耻,我不是因为能力不足才输给你的。”
  “不管是输在策略还是口才,反正输了就是输了。证据摆在眼前,不管你怎么懊恼,我胜了,坐在石板上;你败了,乖乖被绑在树上,任由风吹雨打,不是吗———我们两个之间到底差在哪里,你可知道?”
  “……”
  “比力气,的确,你是最强的。虎与人是无法比拼力量的,但是,老虎还是比人类低等呀!”
  “……”
  “你的勇气也是如此。以前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不智、不知生命真谛才表现出的蛮勇。这不是真勇,也不是武士应有的作为。真勇,是指能知恐怖之处,懂得珍惜生命,最后怀抱龙珠,死得其所,这才是真正的人呀……我说可惜,指的就是这件事。你生来就具有过人的力量和阳刚之气,但没学问,只学到武道坏的一面,没想过要磨磨你的智德。人们常说文武两道,所谓两道,不是指两个道,而是在人生道上将两者合一 ———你了解了吗?刀锋女王!”
  石不语,树亦不语,黑夜仍然寂静无声。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终于,泽庵慢条斯理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刀锋女王,你再想一晚看看。想好了,我再来砍你的头。”
  说完,举步离去。
  走了十步,不,大约二十步左右,当他正要走进本堂的时候。
  “喂!等一等!”
  刀锋女王从树上叫住他。
  “什么事?”
  泽庵从远处回头答道。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3)
  “请再回到树下。”
  “嗯……这样吗?”
  接着,树上的人影突然大声呼唤:
  “泽庵和尚———救救我呀!”
  他似乎哭得很剧烈,上空的树梢摇晃得很厉害。
  “我从现在开始,想要重新活一次……我现在才了解我生为一个人是负有重大使命的……我开始了解生命价值的时候,才警觉到这个生命不就被绑在这树上吗……啊啊!我做错了!已经无法挽救了!”
  “你能觉悟,真是太好了!你的生命可以说现在才晋升为人类。”
  “啊啊!我不想死!好想再活一次。活着,再重新来一次……泽庵和尚!求求你,救救我!”
  “不行!”
  泽庵断然摇头。
  “人生有很多事是无法重新再来过的。世间任何事都是真刀真枪定胜负,你现在就像被对方砍了头,还想把它接回去一样。你虽可怜,但我泽庵不会为你解开绳子。为免死状太难看,你还是念念经,静静体会生死大义吧!”
  泽庵草鞋的声音逐渐消失,刀锋女王也没再呼唤他了!
  他照泽庵说的,闭上大悟的眼睛,放弃求生的念头,也放弃死亡的念头。在萧飒的林风和满天星斗的夜空下,只有一股冰凉直渗入背脊。
  ……好像有人?
  树下有个人影仰望着树梢,接着抱住千年杉,拼命往上爬。那人看来拙于爬树,只爬了一点,就和树皮一起滑了下去。
  即使如此———即使手都被树皮磨破了———那人仍然不屈不挠,一心一意往上攀爬,终于够到树枝,再抓住另一枝树枝,爬上了最高处。
  那人喘着气:
  “……刀锋女王……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转向那人,一张脸只剩眼睛还能动,像个骷髅。
  “……哦?”
  “是我!”
  “……阿通姑娘?……”
  “逃走吧……你刚才不是说死了会遗憾吗?”
  “逃走?”
  “对……我也无法再待在这个村子里了……再待下去,我会受不了的……刀锋女王,我要救你。你会接受吗?”
  “哦!把这绳子割断,快割断!”
  “请等一下!”
  阿通单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头到一身外出旅行的打扮。
  她拔出短刀,一刀就把刀锋女王的绳子割断了。刀锋女王的手脚已无知觉,阿通想支撑他,没想到两个人都踏了空,一起从树上重重掉落下来。
  从两丈高的树上掉下来,刀锋女王竟然还能站得住。他一脸茫然地立在大地上。接着,他听到脚旁传来呻吟声。低头一看,阿通手脚趴在地上挣扎,站不起来。
  “喔!”
  刀锋女王扶她起来。
  “阿通姑娘!阿通姑娘!”
  “……好痛……好痛啊!”
  “摔到哪里了?”
  “不知道摔到哪里了……但还可以走,没关系!”
  “掉下来的时候,连撞了好几根树枝,应该不会受什么大伤。”
  “别管我了!你呢?”
  “我……”
  刀锋女王想了一下,说道:
  “我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呀!”
  “我只知道这点而已。”
  “快点逃吧!越早越好……如果被人看见了,我跟你都会没命的。”
  阿通跛着脚走,刀锋女王也跟着走———默默地、缓缓地,就像失了魂的小虫,走在秋霜里。
  “你看!播磨滩那边已经破晓,露出鱼肚白了!”
  “这是哪里?”
  “中山岭……已经到山顶了!”
  “已经走这么远啦?”
  “专心一志,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对了!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任何东西了!”
  经她这么一说,刀锋女王才感到饥渴难耐。阿通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蔴薯。甜甜的馅儿吞到肚里,刀锋女王感到生之喜悦,拿着薯的手不断颤抖。
  我还活着呀!
  他深切体认到这点,同时,他也热切地期待———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生活了!
  嫣红的朝阳照着两人的脸庞。阿通的脸越来越鲜明,刀锋女王突然想到,自己竟然会跟她在这里,简直像在做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白天,更不能大意。尤其是快要到边境了!”
 
刀锋女王一听到边境,眼睛突然一亮。
  “对了!我现在要到日名仓关卡去。”
  “什么?……你要去日名仓?”
  “我的姐姐被关在那山牢里。我要去救姐姐,阿通姑娘!咱们在此分手吧!”
  “……”
  阿通心里有点愤恨不平,默默地瞪着刀锋女王的脸,终于开口说道:
  “你真的要这么做?如果要在这里就分手,那我何必离开女王村呢?”
  “可是,这也没办法呀!”
  “刀锋女王战神!”
  阿通的眼神逼近他,握住刀锋女王的手,她双颊和全身发热,满怀的热情,使她不断颤抖。
  “我的心情以后慢慢再谈。我不喜欢在这里分手,不管你要去哪里,请都带着我。”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4)
  “可是……”
  “我求求你!”
  阿通合掌说道: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跟着你。你要救阿吟姐,如果我碍手碍脚的话,我可以先到姬路城等你。”
  “好吧……”
  说着,刀锋女王正准备离去。
  “一言为定喔!”
  “嗯!”
  “我在城下边的花田桥等你!见不到你,一百日、一千日我都会站在那儿等的。”
  刀锋女王点头答应,一径儿沿着山脊直奔而下。
  11
  “奶奶———奶奶!”
  阿杉的外孙丙太光着脚丫,从外面直奔回来。一进门,用手把青鼻涕一抹。
  “不好了!奶奶!你还不知道吗?还在做什么呀?”
  他对着厨房大叫。
  阿杉婆在灶前,正拿着竹筒吹气升火,回道:
  “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村里的人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奶奶你怎么还在煮饭呀———难道你不知道刀锋女王已经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
  “今天一早,刀锋女王已不在千年杉上了!”
  “真的?”
  “寺里的人也是乱作一团,因为阿通姐姐也不见了!”
  丙太没想到自己说的事,竟然让奶奶的脸色变得如此可怕,吓得直咬指甲。
  “丙太呀!”
  “是!”
  “你赶快去叫你娘和河原的权叔快点来。”
  阿杉婆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丙太还没出门,本位田家的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女婿、还有权叔也在里面。另外,还有其他的亲戚和佃户,都在那儿嚷着:
  “是不是阿通那娘们儿把他放走的啊?”
  “泽庵和尚也不见了。”
  “一定是这两个人耍的把戏。”
  “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女婿和权叔等人,扛着祖传的长枪聚集在本位田家门口,情绪非常激动。
  有人对着屋里问道:
  “阿婆!你听说了吗?”
  不愧是阿杉婆,她心里明白这件大事已是事实,便压抑住满腹的怒气,坐在佛堂里。
  “我马上出去,你们静一静。”
  她在里头回答。接着默祷了一下之后,神态从容地打开刀柜,打点一些衣裳,来到大家面前。
  她把短刀插在腰带上,系紧鞋带,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顽固的老婆婆心里已经有了重大的决定。
  “没什么好骚动的。阿婆这就去追那个不知廉耻的媳妇,好好惩罚她!”
  接着,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既然阿婆都要去了,我们就跟随她吧!”
  亲戚和佃农们群情激愤,以这位悲壮的老婆婆为首,大家沿途捡棒子、竹枪当武器,往中山岭追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些人赶到岭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逃走了?”
  大家跺着脚,非常懊恼。
  这还不打紧,因为这儿已是边境,所以防守的官员阻止他们。
  “不准结党通行。”
  权叔出面向防守的官员说明原委。
  “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追讨,不但有愧代代祖先,还会成为村里的笑柄,本位田家也无法在贵领土待下去了———所以拜托您让我们通行,直到追到刀锋女王、阿通、还有泽庵三个人为止。”
  他想尽办法,力图说服防守的官员。
  理由可以接受,但法令是不能通融的,防守官员断然拒绝。当然,如果他们能到姬路城拿到通行证,则另当别论。可是这么一来,那三个人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样好了———”
  阿杉婆和亲戚们商量,决定让步。
  “就我这老太婆和权叔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进出呢?”
  “五名以下,可以任意通行。”
  防守官员回答。
  阿杉婆点点头,意气激昂,心情悲壮地准备向大家告别。
  “各位!”
  她向大家招呼。
  “我出门离家时,就已经觉悟到,途中定会出这种差错。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
  这一大家族,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并排站在那儿望着阿杉婆薄薄的嘴唇和露出的门牙、牙龈。
  “我这老太婆,带着家传的腰刀,出门之前已经跟祖先牌位告别,也发了两个誓——— 一是要严惩那败坏门风的媳妇;二是要确定犬子又八的生死,如果还活在这世上,即使用绳子绑住脖子,也要把他带回来,好让他继承本位田家的家名,再另外娶一个比阿通好上百倍的媳妇,光耀门楣,让村里的人瞧瞧,以雪今日的耻辱。”
  “……不愧是阿杉婆!”
  一大群亲戚当中,不知是谁如此有感而发。
  接着,阿杉目光炯炯,看着女婿说道:
  “还有,我和河原的权叔都已年老,为了完成这两个誓愿,我们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时间周游列国,到他乡去寻找。不在家的时候,由女婿当家,养蚕、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吗?各位!”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5)
  河原的权叔年近五十,阿杉婆也年过五十。万一真的碰上刀锋女王,一定会立刻跟他拼命的。所以有人提议再找三个年轻人跟随较好。
  “不必!”
  阿婆摇摇头。
  “说什么刀锋女王刀锋女王的,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婆没力气,可是有智谋的!要对付一两个敌人绝对没问题。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你们回去吧!”
  她满怀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见了!”
  说完,阿杉婆跟河原的权叔并肩越过中山岭,向东边走去。
  “阿婆!请多保重呀!”
  亲戚们在山顶处挥着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马上派人回来通知喔!”
  “再会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大家声声相送。
  等这些声音渐渐远了,阿杉婆才说道:
  “嘿!权叔啊!我们反正会比年轻人早死,就放开心情吧!”
  权叔点头同意:
  “是啊!”
  这个叔父,现在以打猎为生,但年轻时,可是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国武者。他的身体现在还非常硬朗,皮肤还像当年奔驰战场时一般黝黑,头发也没阿婆那么白。他姓渊川,名权六。
  不用说,本家的儿子又八是自己的亲侄子,因此对这次发生的事,做叔叔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阿婆!”
  “啥事?”
  “你已有所准备,行李都打点好了。但是我只穿着平常的衣物,得找个地方打点一下才行呀!”
  “下了三日月山,那儿有个茶庄。”
  “对、对!到了三日月茶庄,就可以买到草鞋和斗笠了。”
  从这里下山,到了播州的龙野,斑鸠就近了。
  然而,春夏之际不算短的白昼,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阿杉和阿权在三日月茶庄休息。
  “今天绝不可能赶到龙野,晚上只好到新宫附近的客栈,盖那些臭棉被了!”
  阿杉付了茶钱。
  “走吧!”
  权六也拿起新买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说道:
  “阿婆!稍等一会儿。”
  “干啥?”
  “我到后面去装些清水———”
  权六绕到茶庄的后面,在竹筒里装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停下来从窗口窥视微暗的屋内。
  “是病人吗?”
  有个人盖着草席躺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药味。那人的脸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发散乱在枕头上。
  “权叔啊!还不快出来呀?”
  阿婆喊着。
  “来喽!”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干啥呀?”
  阿婆非常不悦。
  “那里好像有个病人———”
  权六边走边解释。
  “病人有这么稀奇吗?你真像个贪玩的小孩!”
  阿婆斥骂道。
  权六在这本家的老人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是、是、是!”
  连连点头赔不是。
  茶庄前通往播州方向的道路,是个大坡道。由于往来银山的人马不断行经的结果,雨天时到处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洼,干涸之后凹凸不平。
  “别摔了!阿婆!”
  “你在说啥呀?我这老太婆可没像这马路,已经老态龙钟了!”
  话刚说完,上头传来声音:
  “老人家,你们精神可真好哇!”
  抬头一看,原来是茶庄的老板。
  “喔!刚才劳你照顾了!你要上哪去?”
  “去龙野。”
  “现在去?……”
  “不到龙野,就找不到医生。现在即使骑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吗?”
  “不是。”
  老板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罢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里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
  “刚才……老实说我从后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儿的是个旅客吧?”
  “是个年轻女子。在店前休息的时候,她说身子发冷,我也不能丢着不管,把后面的小房间借给她休息,没想到烧越来越厉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阿杉婆停下脚步,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个十七岁左右———而且身材修长的姑娘?”
  “没错……她说是女王村的人。”
  “权叔!”
  阿杉婆对他使个眼色,急忙用手探进腰带,说道:
  “糟了!”
  “什么事?”
  “念珠啦!放在茶庄的桌上,忘了拿。”
  “哎呀呀!我这就去帮你拿来。”
  老板正要掉头回去。
  “这怎么行!你要去找医生,病人要紧,快走吧!”
  权叔早就大步跑回去了。阿杉把茶庄老板打发走之后,也赶紧跟在后面。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6)
  ———准是阿通没错!
  两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通自从那夜被大雨淋得全身发冷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
  在山上和刀锋女王分手之前,她紧张得根本忘了这件事,但是和他分手之后,走没多久,阿通全身开始酸痛,不得不向这三日月茶庄借宿休息。
  “……大叔……大叔……”
  她想喝水,梦呓般唤着老板。
  店一打烊,老板就去找医生了。刚才,老板到她的枕边,告诉她在他回来之前要多忍耐。然而阿通现在发高烧,把这些话都忘记了。
  她感到口渴,高热刺着舌头,就像蔷薇的刺一样。
  “……给我水啊!大叔……”
  阿通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伸长脖子望向水龙。
  好不容易爬到水桶边,正伸手要拿竹勺子的时候。
  砰的一声,不知哪个门倒了。山上的小屋,本来就不关什么门户的。从三日月坡折回来的阿婆和权六,摸索着进来。
  “好暗呀!权叔!”
  “等一等!”
  他穿着鞋子来到火炉旁,拿了一把柴火照明。
  “啊?……不在啊!阿婆。”
  “咦?”
  这时,阿杉马上注意到水龙处的门开着一条缝。
  “在外面。”
  她大叫。
  突然,有个人影拿着装满水的水勺丢向阿杉的脸,仔细一看,原来是阿通。她就像只风中的飞鸟,沿着茶庄前的坡道,往反方向逃走了,袖子和裙裾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畜牲!”
  阿杉追到外面走廊。
  “权叔啊!你在干吗呀?”
  “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吗!都是你笨手笨脚被她发现了啦———咦?快!快来帮个忙呀!”
  “在那里!”
  他望着像只鹿般拼命奔逃的黑影。
  “没关系,她是个病人,而且一个女子的脚程,我们铁定追得上。”
  他追到外面,阿杉紧跟在后面说道:
  “权叔!你可以砍她一刀,但是要等我阿婆说完满腹的怨气,才能砍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跑在前头的权六回头大叫:
  “糟了!”
  “怎么啦?”
  “前面是竹林山谷———”
  “她逃进去了吗?”
  “山谷虽浅,但是太暗了!得回茶庄去拿松木火把来才行呀!”
  他望着孟宗竹的崖边自言自语。
  “嘿!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呀!”
  阿杉说着,往权叔的背用力一推。
  “啊!”
  从满地竹叶的山崖滑行下去的巨大脚步声,终于在下面黑暗之处停了下来。
  “臭阿婆!你在胡搞什么啊?你也快点给我下来!”
  12
  昨天出现,今天又出现了!
  日名仓高原十国岩的旁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静静坐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是岩石的头部掉了一块下来。
  “那是什么啊?”
  值班兵们用手遮阳光,猜测着。
  很不巧,阳光像彩虹膨胀开来,无法看清楚。有一人随口说道:
  “是兔子吧?”
  “比兔子还大,是只鹿。”
  另外一个人说道。
  旁边又有人说,不对、不对,兔子或鹿不会一直静止不动,还是岩石才对。
  “岩石或树木,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出来呀!”
  有人反驳。
  这一来大家开始抬杠了。
  “岩石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例子很多。像陨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有人回嘴。
  “嗳!管它是什么东西,不干我们的事。”
  有一个人悠哉地从中调解。
  “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为何要设置日名仓这关卡呢?通往但马、因州、作州、播磨这四国的交通要道和边境,我们都必须严加防守。不是光拿薪饷在那儿晒太阳呀!”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那不是兔子,也不是岩石,而是人的话,那该怎么办?”
  “失言、失言。不要再争了,好吗?”
  有人居中调停,本以为争吵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有人说:
  “对呀!搞不好是人喔!”
  “怎么可能?”
  “再猜也没用,用箭射一下看看。”
  有人立刻从岗哨里拿出弓箭,看来像是个高手,单手架箭,拉满弓弦。
  造成争议的目标和岗哨间正好隔着一个深谷,它在对面的缓坡上,因为背光,看起来是全黑的。
  咻———
  箭像只鹎鸟,直直越过山谷。
  “太低了!”
  后面的人说道。
  立刻架上第二支箭。
  “不行、不行!”
  这回另外一个人把箭抢过去,瞄准,结果半路就掉下去了!
  “你们在闹什么?”
  在岗哨值勤的监督武士走了过来,听了原委之后,说道: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7)
  “好,借我一下。”
  这武士接过弓箭,一看架式便知此人身手非凡。
  监督官拉满弓,大家以为箭就要射出去了,他却收回弦,说道:
  “这箭不能乱射。”
  “为什么?”
  “那是人。但是不知是神仙,还是他国的密探,还是想要跳崖自杀的?反正去把他抓过来就是了!”
  “你们看吧!”
  刚才猜是人的值班兵得意洋洋。
  “快走吧!”
  “喂!等一等!要抓人可以,但是要从哪里爬上那座山呢?”
  “沿着山谷的话———”
  “是断崖呀!”
  “没办法,还是从中山岭那里绕过去吧!”
  刀锋女王一直环抱着双手,从这里俯瞰山谷对面日名仓岗哨的屋顶。
  他想,那几栋房屋的其中之一,一定关着阿吟姐姐。
  然而,昨天他这样坐了一整天,今天似乎也无意起身。
  一个岗哨的士兵不过五十人至一百人罢了。
  刀锋女王到此之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静坐在地上。那岗哨顺着地形建造而成,一边是深谷,另一边是出入口,有两重栅门把关。
  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带,四面连一株遮身的树木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在这种情况下,趁黑夜侵入是基本法则。然而,天未黑的傍晚时分,岗哨前的交通要道就用二重栅门拦了起来,一有情况,警报马上作响。
  不能靠近!刀锋女王心想。
  整整两天,他都静坐在十国岩下,思考如何作战,但苦无良策。
  没办法!现在连一赌生死的勇气都没了。
  奇怪?我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有点气恼自己。我以前不是这么软弱的呀?他自言自语道。
  抱着胳膊,半天也没放开。———我到底怎么了?怕了吗?一定是怕靠近那个岗哨。
  我开始会害怕了!我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到底算不算胆小呢?
  不算!
  他摇着头。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胆小而引起的。泽庵和尚给了他智慧,使他张开盲目的双眼,慢慢看清一些事物。
  人的勇气和动物的勇气不一样。真勇跟匹夫之勇根本是两回事。这也是泽庵教的。
  他开窍了———心中的眼睛,开始看清这世上可怕之处,使他找到新生的自己。重生的我,绝不是野兽,是个人。
  人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时,就会珍惜生命,这比任何东西都可贵。人出生在世,就是为了接受磨炼———这目标还没完成之前,不能轻言牺牲。
  “……我懂了!”
  找到自我之后,他仰望苍穹。
  虽然如此,还是得救出姐姐。
  他决定入夜之后就攀下这个绝壁,上对面的山崖。拜这个天险之赐,岗哨后面不但没栅门,也许还有漏洞可钻。
  他刚下决定,就有一支箭咻———地落在脚尖不远处。
  仔细一看,岗哨后聚集了一群豆点大的人,看来那边已经发现自己了。
  “这箭是试探动静的。”
  他故意静止不动。不久,照在中国山脉背脊的落日余晖渐渐淡去。
  终于等到天黑了!
  他起身捡起小石头,他的晚餐正在天上飞呢!他把小石头往上一丢,击落一只小鸟。
  撕开鸟肉,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就在此时,二三十名士兵,哇———地大叫一声,把他团团围住。
  是刀锋女王,是女王村的刀锋女王!
  对方靠近之后发现是刀锋女王,便喊了出来。接着,士兵们发出第二次呐喊声。
  “别大意!他很强壮!”
  大家互相警戒。
  刀锋女王面对杀气,更还以杀气腾腾的眼神。
  “看我的!”
  他双手高举一块大岩石,对着围住他的人群掷过去。
  那块石头立刻沾上血迹。刀锋女王像只鹿般跳过那个缺口,冲出重围。大家以为他要逃走,没想到他却往岗哨的方向跑去,怒发冲冠,像一头狮子。
  “那个家伙!要上哪儿去?”
  士兵看傻了,呆立在那儿。因为刀锋女王像只双眼突出的蜻蜓,飞走了!
  “他疯了!”
  有人大叫。
  第三次发出哄叫声,大家齐往岗哨的方向追去,刀锋女王已经越过正面的栅门,跳到里面去了。
  里面是牢房、是死地。然而刀锋女王根本没看到排列整齐的武器,也看不到栅门和守卫。
  “啊!是谁?”
  一组守卫直扑过来,刀锋女王毫无意识地一拳就把他们打倒。
  他摇动栅门的柱子,拔起之后拿在手中挥舞,对方的人数根本不是问题。黑暗中聚集而来的便是敌人。他只随意扑打几下,对方无数的刀箭就被打断,飞到空中,然后散落一地。
  “姐姐!”
  他绕到屋后。
  “姐姐!”
  他双眼布满血丝,一一探视那些房子。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8)
  “我是刀锋女王呀!姐姐!”
  碰到紧闭的门户,他就用手上五寸粗的方柱子逐一打破。士兵养的鸡啼声掀天,振翅飞跳到屋顶上,犹如世界末日。
  “姐姐!”
  他的声音跟已经嘶哑不堪,却看不到阿吟的踪影。呼唤姐姐的声音,语气渐渐变得绝望。
  他发现一个小卒从一间像是牢房的肮脏小屋后面如鼬鼠般逃了出来。
  他把手上血淋淋、滑溜溜的方柱子抛向那人的脚边,叫道:
  “站住!”
  刀锋女王扑过去抓住他。
  对方吓得哭了起来,他狠狠地揍了对方一拳,问道:
  “我姐姐在哪儿?告诉我,牢房在哪里?你敢不说,我就杀死你!”
  “没、没在这里。前天藩里下了命令,把她移到姬路了!”
  “什么?移到姬路?”
  “是……是的……”
  “真的吗?”
  “真的。”
  刀锋女王抓起那小卒,丢向又围过来的敌人,自己则立刻退回小屋内的黑影里。
  五六支箭齐射过来,一支射中刀锋女王的衣裾。
  这一瞬间———
  只见刀锋女王咬着大拇指,静静地望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突然,他冲向栅门,像只飞鸟般跑到外面。
  轰隆!!
  火绳枪不断向他射击,谷底传来阵阵回声。
  他逃走了!刀锋女王像一颗从山顶滑落的岩石,逃出去了!
  ———惧其当惧吧!
  ———匹夫之勇,是无知,是野兽之勇!
  ———当个真正的强者吧!
  ———生命犹如一颗明珠啊!
  刀锋女王像疾风般地向前跑去,泽庵说的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以同样的速度在他脑中回响。
  13
  这里是姬路城城下的郊区。
  刀锋女王有时候在花田桥下,有时候在桥上等待阿通,已经好几天了。
  “到底怎么了?”
  没看到阿通。从约定之后,已经分别七天了!阿通说过,不管百日、千日都要在这里等的呀!
  刀锋女王这个人,绝不会忘记约定的。刀锋女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同时,听说他的姐姐被移到姬路来,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寻找姐姐,也是来此的目的之一。不在花田桥畔的时候,他就头戴草笠,乔装成乞丐在城下住宅区到处游荡。
  “嘿!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突然,有个僧侣对着他跑来。
  “刀锋女王!”
  “啊?”
  刀锋女王心想他这身打扮,任谁也看不出来,所以被人这么一叫,他吓了一大跳。
  “快!过来。”
  那和尚抓着他的手腕,使劲地拉着他。这个和尚就是泽庵。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快来!”
  他不知道泽庵要带他去哪里,他无力还击,只得一味跟着泽庵走。这回又要绑上树?还是藩里的牢房?
  姐姐可能也被关在城下的牢房里呢!果真如此的话,姐弟要一同踏上莲花台,共赴黄泉了。如果说什么都要赔上一命的话,至少———我要跟姐姐一起。
  刀锋女王在内心暗自祈祷着。
  白鹭城巨大的石墙和白壁出现在眼前。渡过大门唐桥① 的时候,泽庵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铁门打开后,里面露出长枪耀眼的光芒,令刀锋女王为之怯步。
  泽庵向他招手:
  “还不快过来!”
  过了大城门。
  来到内濠的第二道门。
  看来是尚未安定的诸侯城池,藩士们一副随时备战的紧张态势。
  泽庵叫了一个官差过来。
  “喂!我把刀锋女王带来了。”
  把刀锋女王交给他,然后说道:
  “拜托你了。”
  他仔细地交代。
  “是。”
  “但是,你们可要多加注意!这可是只未拔牙的小狮子,充满野性,如果一不小心,会被咬的。”
  说完,也不等人带路,就径自从二城走向太阁城去了。
  可能因为被泽庵警告过,官差们连指头都不敢碰刀锋女王一下。
  “请。”
  官差们只敢催促刀锋女王走。
  刀锋女王默默地尾随他们走去,到了浴室,原来官差是要刀锋女王入浴。未免太自作主张了吧!再加上曾中过阿杉婆的诡计,刀锋女王对浴室有着痛苦的回忆。
  他抱着手,正在思考。
  “您洗完之后,这儿备有衣物,敬请使用。”
  有个小厮,放了黑棉布的小袖① 和裤子便离开了。
  仔细一看,怀纸、扇子等物虽然有点粗糙,但各种用品全都备齐了。
  隐藏在姬山一片苍绿之后的是天守阁② 和太阁城,这儿是白鹭城的本城。
  城主池田辉政,身材短小,有微黑的麻脸,剃着光头。
  他靠在凭肘几望着院子问道:
  “泽庵和尚!就是那人吗?”
  “是的。”
  泽庵随侍在侧,点头回答。
  “果然相貌堂堂。你能助他一臂之力真是太好了!”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39)
  “不,助他一臂之力的是您呀!”
  “哪里。官吏中如果有人像你这样,就有更多的人成为有用之才了。可是,这儿的家伙全都认为抓人才是他们的职务,真伤脑筋。”
  隔着走廊,刀锋女王跪坐在庭院上。他穿着新的黑色棉布小袖,双手扶膝,眼睛俯视地面。
  “你叫新免刀锋女王,是吧?”
  辉政问道。
  “是。”
  回答得很清楚。
  “新免家本来是赤松一族的支脉,赤松政则往昔是这个白鹭城的城主,而你被引来此处,可能是某种机缘吧?”
  “……”
  刀锋女王认为自己是使祖先名声扫地之人。对辉政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对祖先,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
  辉政改变口气。
  “你的所作所为,真是罪大恶极喔!”
  “是。”
  “这要严加惩戒。”
  “……”
  辉政转向一旁:
  “泽庵和尚,听说家臣青木丹左卫门没经我的指示就跟你约定,若你抓到刀锋女王的话,由你来处置。这话———是否属实?”
  “只要问一下丹左,就可知真伪。”
  “问过了。”
  “那为何还问我呢?难道泽庵会说谎?”
  “好!这样两人所言一致。丹左是我的家臣,家臣发的誓,就跟我发的誓一样。虽然我辉政是领主,但已无权处置刀锋女王……却也不能这样放他走……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
  “愚僧亦准备如此。”
  “那,你要如何处置他?”
  “我要把刀锋女王处死。”
  “如何处死呢?”
  “听说这白鹭城的天守阁里,有一间房间里有妖怪,所以很久没开了,是吗?”
  “是的。”
  “到现在仍然关着吗?”
  “没人敢开,家臣们都忌讳,所以一直保持原状。”
  “德川县最刚强的胜入斋辉政大人的居所里,竟然有一间房间无法点灯,这会减了您的威信。”
  “我从未想过这事。”
  “但是,领下的人民却会以这种事来评断领主的威信。在那个房间点上灯火吧!”
  “嗯!”
  “我想向您借天守阁的那个房间来关刀锋女王,直到愚僧原谅他为止。———刀锋女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把话说明白。
  “哈哈哈!可以,可以。”
  辉政大笑道。
  那一次在七宝寺,泽庵对八字胡青木丹左说的话不是胡说,辉政和泽庵的确是禅友。
  “等会儿要不要来茶室?”
  “您泡茶的技巧,还是没进步吗?”
  “胡说!最近我进步神速呢!今天要让你瞧瞧,辉政我不只精通武术而已。等你来喔!”
  辉政先行离席,往后面走去。五尺不到的短小背影,使白鹭城看起来更加巨大。
  一片漆黑———这里是传说中从没开放过的天守阁最高处的房间。
  在这里,没有日月,也无春秋。而且,听不到所有日常生活的声音。
  只有一穗灯芯,还有刀锋女王被灯火照得青白的削瘦脸颊。
  现在正值酷寒严冬吧?黑色天花板的梁柱,还有地板,像冰一样透着寒气。刀锋女王吐出的气息,在灯火的亮光下,像道白烟。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孙子•地形篇》放在桌上,刀锋女王读到有共鸣之处的章节时,便大声反复朗读。
  “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当眼睛疲劳时,便用水冲洗眼睛。灯芯的油如果滴下来,就剪烛。
  桌子旁边,书本堆得跟山一样高,有和书,有汉书,其中有禅书也有国史。他周围可以说是被书埋没了。
  这些书都是从藩里的文库中借出来的。泽庵说要幽禁他,把他带到这天守阁的时候,特地告诫他:
  “你要广读群书。听说古时名僧进入藏经阁读万卷书,出来之后,心灵之眼才为之开启。你可以把这黑暗的房间想像成母亲的胎腹,你在此做重新投胎的准备。肉眼看来,这儿只是一间黑暗的房间,但是,你仔细瞧瞧,仔细想想,这儿聚集了所有和汉圣贤对文化贡献的光明记录。你要把这儿当黑暗藏,或是当光明藏,全都操之于你的心。”
  说完,泽庵便消失了。
  从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冷了,刀锋女王就猜可能是冬天了。暖了,他就想可能是春天。刀锋女王完全忘却了日月。但是,这次当燕子飞回天守阁狭小的鸟巢时,可以确定是第三年的春天。
  “我也二十一岁了。”
  他深沉地自我反省。
  “———二十一岁之前,我在做什么呀?”
  有时惭愧不已,会抓着竖立的鬓毛,苦闷度日。
  啾啾、啾啾、啾啾……
  天守阁的房檐里,传来燕子的呢喃声。它们渡海而来,春天到了。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40)
  就在这第三年的某一天———
  “刀锋女王,进步了吗?”
  泽庵突然上来了。
  “噢……”
  刀锋女王涌起一阵怀念之情,抓住了泽庵的衣袖。
  “我刚刚旅行回来。刚好第三年了,我想你在娘胎内,骨架子也差不多全好了吧!”
  “您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感谢!”
  “感谢?……哈哈哈!你已会用比较人性的词汇了!来,今天出去吧!怀抱光明,到世间、到人群里去吧!”
  刀锋女王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天守阁,又被带到城主辉政的面前。
  三年前,是跪在庭院里;今天则有一张太阁城宽边的木板座椅,让他坐在上面。
  “怎么样?有没有意思在此任职呢?”
  辉政问他。
  刀锋女王谢过礼之后,答称自己虽身体许可,但是现在却无意跟随主人。他说:
  “如果我在此城任职,说不定传说中天守阁禁忌房间里的鬼魅就会出现了。”
  “为何?”
  “我在灯芯亮光之下,仔细看过大天守的屋内,梁柱及木窗上,附着许多油漆似的黑色斑点。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人的血迹。说不定那是在此城灭亡的赤松一家族最悲惨的血液。”
  “嗯,也许是吧!”
  “这令我毛骨悚然,也勾起我血液里莫名的愤怒。在中国地区① 称霸的祖先赤松家族,已然行踪不明,茫茫如去年的秋风,遭到悲惨的灭亡命运。然而,他们的血液代代相传,现在仍然存活于他们的子孙体内,不肖的我,新免刀锋女王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如果我住在此城,亡灵可能会聚集在那房间而造成混乱。如果真的造成混乱,赤松的子孙夺回这座城池,只是会徒增另一间亡灵之室,使杀戮不断轮回而已。这样对不住领下正在享受和平的人民。”
  “原来如此。”
  辉政点头同意。
  “这么说,你是要再回女王村,以乡士身份过一辈子了?”
  刀锋女王默默微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准备流浪。”
  “是吗?”
  辉政随即转向泽庵,说道:
  “给他衣服和盘缠。”
  “您的大恩大德,泽庵也向您致谢。”
  “你向我致谢,这可是头一遭喔!”
  “哈哈哈!可能是吧!”
  “年轻的时候流浪也不错。但是,不管走到哪里,千万别忘了出生地和自己的乡土。以后你的姓就改成女王吧!叫做‘女王’好了,‘女王’。”
  “是!”
  刀锋女王整个人平伏在地,说道:
  “遵命。”
  泽庵从旁补充道:
  “刀锋女王也改个念法读成‘刀锋女王(musashi)’②。今天是你从黑暗藏的胎内,转世投胎光明世界的第一天,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比较好吧?”
  “嗯,嗯。”
  辉政心情越来越好:
  “———女王刀锋女王?好名字,该庆祝一下,来人呀!拿酒来。”
  他吩咐侍臣准备。
  辉政换了个地方,和泽庵、刀锋女王一直畅谈到夜晚,还有很多家臣共聚一堂,当泽庵陶醉在猿乐舞等舞蹈三昧中时,刀锋女王虽有几分醉意,却更加谨慎地欣赏泽庵有趣的舞姿。
  两人离开白鹭城时,已是翌日。
  泽庵将继续踏上行云流水的旅程,因此向刀锋女王告别。而刀锋女王也说,今天将跨出第一步,迈向人间修行及修炼兵法的旅途。
  “那么,在此告别吧!”
  来到城下,两人分手在即。
  “嗳!”
  泽庵抓住他的袖口。
  “刀锋女王,你一定还想见一个人。”
  “……谁?”
  “阿吟姑娘。”
  “咦?姐姐还活着吗?”
  这事他连做梦都未曾忘记。刀锋女王说完,眼睛顿时满含泪水。
  14
  泽庵告诉刀锋女王,三年前刀锋女王袭击日名仓的番所时,姐姐阿吟已经不在那儿,所以官方也没继续追究。之后,因为种种原因,阿吟也没回女王村,住到佐用乡的亲戚家里,现在过着安定的日子。
  “你想见她吧?”
  泽庵问刀锋女王。
  “阿吟姑娘也很想见你。但是,我告诉她———就当你弟弟已经死了,不,真的死了。我还向她保证,三年后,要带个跟以前截然不同,全新的刀锋女王回来见她。”
  “这么说来,您不但救了我,连姐姐也救了。您真是大慈大悲,我太感激您了。”
  刀锋女王双手合在胸前。
  “来,我带你去。”
  泽庵催他走。
  “不,不用见面了这样已如同见过面了。”
  “为什么?”
  “好不容易大难不死,重生之后,现在正是坚定意志,踏上修业第一步的时候呀!”
  “我了解了。”
  “即使我不多言,您也应该可以推想得到。”
  “你连这种心智都已修成,太好了!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
  “在此向您告别……只要还活着,后会有期。”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41)
  “嗯!我也如浮云流水。见面随缘。”
  泽庵的个性本就洒脱。
  正要分别———
  “对了,有件事你要稍加留意,阿杉婆和权叔都誓言找不到阿通和你报仇雪耻,绝不回乡。旅程中也许有些麻烦,别挂在心上。还有,八字胡青木丹左这个家伙,虽然我并没有在背后告状,但因为捉你的任务失败,已被解职,所以可能也在四处游荡。不管如何,人生道路上,总是充满艰难挫折,你要特别小心。”
  “是。”
  “只有这些事了。那么,再会吧!”
  说完,泽庵走向西方。
  “……保重了!”
  刀锋女王对着他的背影说再见,一直目送他到路的尽头。最后,终于剩下刀锋女王孤身一人,朝东方迈开脚步。
  孤剑!
  只剩腰间这把剑陪着他了。
  刀锋女王握住它。
  “藉此生存下去吧!把这个当自己的魂魄,经常磨炼,看看自己能追求到人类多高的境界!泽庵以禅行道,我就以剑行道,一定要超越他。”
  他下定决心。
  青春,二十一岁,还不嫌迟。
  他的双脚充满活力。眼中闪耀着年轻和希望。有时,他会推高斗笠边缘,用全新的眼光看着未来遥不可测且完全陌生的旅途。
  此时———
  他离开姬路城不久,正要度过花田桥,从桥头跑来一个女人。
  “啊!……你不是……”
  对方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阿通。
  “呀?”
  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她含恨说道:
  “刀锋女王战神,你没忘记这桥的名字吧!即使你已忘记那个不管百日千日都要等你来的阿通———”
  “这么说来,你已在此等了三年了?”
  “没错……本位田家的阿婆到处追我,我差一点就被杀了。还好有惊无险,总算保住一命。从跟你在中山岭分手之后大约二十天开始,一直到今天———”
  她指着桥头附近的竹器店,说道:
  “我一直在那家店边工作边等你。今天,算起来刚好是第九百七十天。往后的日子,你会照我们的约定带我走吧?”
  其实,他心底也渴望见到她。就在他连牵肠挂肚的阿吟姐姐都能狠心不见、一心只想早日动身的时候———
  为什么?
  刀锋女王愤然自问。
  为什么?现在正要踏上修业的旅程,带着女人走得动吗?
  况且,这女人再怎么说也是本位田又八的未婚妻。是那个在阿杉婆口中,即使儿子不在也还是我家媳妇的阿通。
  刀锋女王无法掩饰痛苦的表情。
  “你说带你走,走去哪里?”
  他鲁莽地回问。
  “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的未来是条充满艰苦的道路,可不是游山玩水。”
  “这我了解,我不会妨碍你修业的。再怎么苦我都可以忍受。”
  “哪有带着女人一起修业的武士?会被人耻笑的。放开我的袖子!”
  “不要!”
  阿通反而把他的袖子拉得更紧。
  “这么说,你是骗我喽!”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们在中山岭不是说好了吗?”
  “唔……我那时有点神志不清。而且又不是我提出来的,只是一时心急,顺着你的话‘嗯’了一声而已。”
  “不对!不对!你不能这么说!”
  两人就像在打斗一般,阿通把刀锋女王的身体推向花田桥的栏杆。
  “在千年杉上,我帮你切断绳子的时候,你也说过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走?”
  “放开!喂!会被人看到。”
  “被人看到也没关系。那时我问你,你接受我救你吗?你用欣喜的声音说,哦,把这绳子割断,快割断!而且还喊了两次。”
  她虽然据理责备,但充满泪水的双眼,却燃烧着滚滚情热。
  刀锋女王在道义上无言以对;在情绪上,被她激得更高涨,连自己的眼角都热了起来。
  “……手放开……大白天,路人会侧目的!”
  “……”
  阿通温顺地放开他的袖子。接着伏在桥的栏杆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很抱歉,忍不住说了一些丢脸的话。这些讨人情的话,请你忘了它吧!”
  “阿通姑娘!”
  他窥视伏在栏杆上的脸庞。
  “老实说,我昨日之前的九百几十天之间,也就是你在此等我的期间,一直被关在白鹭城的天守阁里,没见过一天阳光。”
  “我听说了。”
  “咦?你知道?”
  “是的,我听泽庵师父讲的。”
  “这么说来,那个和尚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在三日月茶庄下方的竹林谷里昏厥过去,还好师父救了我。还介绍我到那间土产店工作。
  “再来是男女的事。”昨天他来店里喝茶的时候,打哑谜似说了句:“未来不可知喔!”
  女王刀锋女王 地之卷(42)
  “啊……这样呀……”
  刀锋女王回头望着西边的道路,刚刚分别的那个人,还有再见的一天吗?此时他更深深感受到泽庵伟大的爱。原来认为他只对自己好,那是自己心胸太过狭窄。不只对姐姐如此,对阿通、对任何人,泽庵一律平等地伸出援助的双手。
  ———男女的事,未来不可知!
  听说泽庵丢下这句话就走,刀锋女王觉得肩上突然背负一个预料之外的重物。
  九百日,在那禁闭的房间,展示在眼前的庞杂汉和群书,其中没有只字提到这人间大事。泽庵对男女问题,则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故意避开。
  不知他是否在暗示:
  男女之事,只能由男女自己去解决。
  还是对刀锋女王的试探:
  这等小事,应该自己判断。
  刀锋女王陷入深思。眼睛凝视着桥下的流水。
  这一来,换成阿通窥视他的脸了。
  “好不好嘛……”
  阿通哀求着。
  “我跟店里说好了随时都可让我离开。我现在马上去说明原委,准备一下就来。一定要等我喔!”
  刀锋女王把阿通白皙的手压到栏杆上。
  “请再仔细考虑一下。”
  “我还考虑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在黑暗中读了三年书,一再挣扎之后,终于了解人应该走的路,刚刚重新出发。名字也改成‘女王刀锋女王’了。这是我最重要的时刻,除了修业,别无他心。跟我这种人一起走,道路艰苦,你绝对不可能幸福的。”
  “越是听你这么说,我的心越是被你吸引。我知道我已找到这世上最有男子气概的人了!”
  “不管你说什么,还是不能带你去。”
  “可是,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只要不妨碍你修业就好了,不是吗?……对不对嘛?”
  “……”
  “我一定不会打扰你的。”
  “……”
  “好吗?如果你不告而别,我会生气!请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自问自答之后,阿通立刻跑向桥头竹器店去了。刀锋女王想利用这个空隙,闭着眼往反方向跑走。但是,只动了一点心,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要是走掉了,我会生气!”
  阿通回过头再次确定。看着那白晳的笑脸,刀锋女王不禁点头答应。她看刀锋女王点头,才放心地走进竹器店里。
  如果要走的话就趁这个时候!
  刀锋女王的心,催促着刀锋女王。
  然而,他的脑海里仍然留着阿通白晳的笑脸,还有那楚楚可怜又可爱的双眸,都缚住他整个人。
  太可爱了!除了姐姐之外,没想这天地间还有这么爱怜自己的人。
  而且阿通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望着天空,望着河水,刀锋女王心情沉闷地抱着栏杆,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不久,他把手肘和脸倚着栏杆,不知在做什么,只见白色的木屑纷纷地掉落下来,顺着水流走了。
  阿通脚上绑着浅黄的绑腿,穿着新草鞋,女用斗笠的红丝带系在下巴。阿通很适合这身打扮。
  但是———
  刀锋女王已经不在那儿了。
  “唉呀!”
  她哀叫一声,几乎哭出来。
  刚才刀锋女王伫立的地方,有木屑散落在那儿。一看栏杆上面,刻有小小的字,留下白色的痕迹。
  请原谅我。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
  1
  今日不知明日事。
  信长也经常吟唱--人生五十年,世事变化,如梦泡影。
  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非知识分子,人人都有这种体验。战火已熄,京都和大阪的街灯,犹如室町将军盛世时一般明亮,即使如此,人们的脑子里还是会想:
  不知何时,这些灯火又要熄灭了?
  长久以来的战乱,形成的这种人生观,无法轻易忘却。
  庆长十年。
  关原之役已是五年前的往事了。
  家康辞去将军职位,秀忠今年春天成为第二代将军,为了上京拜谢,京里呈现一片复苏的景象。
  但是,没人相信这战后的景象是真正的天下太平。江户城里,即使第二代将军即位,大坂城里,丰臣秀赖仍然健在———不只健在,诸侯都还跟随着他,而且,他拥有足以容纳天下浪人① 的城池和财力以及他父亲丰臣秀吉的德望。
  “可能还会再战吧!”
  “时间的问题罢了!”
  “战争和战争之间的停火,就和这街上的灯火一样短暂啊!谁说人生有五十年,街灯到了天明就灭了。”
  “不喝白不喝,还犹豫什么?”
  “没错,饮酒作乐吧!”
  在此,也有一批人抱着这种想法,在世上得过且过。
  这些人是陆续从西洞院四条的街头出来的武士。在他们旁边,有个白壁筑成的长墙,以及雄伟的横木门。
  任职室町家兵法所
  平安 吉冈拳法
  写这些字的门牌已经变得漆黑,不仔细看根本读不出字来。虽然如此,却一点也不失庄严。
  当街道开始点灯的时候,就有许多年轻的武士鱼贯走出这门,回家去,似乎没有一天休息。有的人,包括木刀在内,腰间总共佩了三把刀;有的扛着真枪。他们都是一些遇上战事,就会比赛谁先见血的武人。就像台风眼一样,一副看到谁都想惹是生非的嘴脸。
  有八九个人围着一人叫着:
  “小师父!小师父!”
  “昨晚去的那家,真令我们蒙羞。对不对?各位!”
  “真的不行呀!那家的娘儿们只对小师父抛媚眼,丝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今天可要到一家既不认识小老师、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去喔!”
  大家七嘴八舌讲个不停。这条街道沿着加茂川,灯火通明。有一处经战火焚烧后的长期荒芜的空地,不知何时开始,地价竟也高涨,相应地也出现了一些新的违章建筑,到处挂着红的或浅黄的门帘。胡乱涂着白粉的妓女,不断尖声浪笑;店家大批买来的阿波① 女郎,也抱着最近流行的三弦琴,边弹边唱。
  “藤次!去买斗笠来,斗笠。”
  来到花街附近,身材颀长、穿着绣着三朵苎环家徽的暗茶色的衣服,被称为小老师的吉冈清十郎,回头对同伴说道。
  “斗笠?是草笠吗?”
  “没错。”
  “什么斗笠,不戴也没关系嘛!”
  弟子祇园藤次回答道。
  “不,我不喜欢让人侧目,还批评说,吉冈拳法的长子在这种地方闲逛呢!”
  “哈哈哈!没斗笠就无法走在花街上?真是标准公子哥儿的话,难怪会因为太有女人缘而伤脑筋呢!”
  藤次半是揶揄半是拍马屁,并对同行的一个人吩咐:
  “喂!快去买斗笠来。”
  在这群醉醺醺,如皮影般晃动的人群中,有一人穿过街灯,跑向斗笠店。
  一会儿,斗笠买来了。
  “这样戴着,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清十郎把脸遮住,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
  藤次在后面说道:
  “这下子更加俊俏了。小师父,这样更风流倜傥!”
  其他的人也帮腔说道:
  “娘儿们都从窗口看着您喔!”
  事实上,这些人说的也不全是奉承话。清十郎身材颀长,穿戴的全是绫罗绸缎,年约三十上下,又正值盛年,而且确实有名门子弟的气质。
  走着走着,不少娘儿们从一间间浅黄的短帘,或是红贝壳色的格子门里,像笼中鸟般啁啾个不停:
  “进来呀!美男子。”
  “假正经的斗笠先生!”
  “进来坐一下吧!”
  “把斗笠掀开,让我们看看您的脸呀!”
  清十郎更加装模作样。虽然,弟子祇园藤次怂恿他踏入花街柳巷只是最近的事,但他父亲吉冈拳法是个名人,他幼年又不曾受缺少金钱之苦,也不知天高地厚,生来就是个大少爷。所以,多少有几分虚荣。弟子们的逢迎吹捧,还有妓女们的莺声燕语,就像甜美的毒刺,使他更加陶醉。
  此时,从一间茶店传来妓女娇滴滴的声音:
  “咦?四条的小师父,不行喔!您遮着脸,我也认得出来喔!”
  清十郎掩住得意的神色,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
  “藤次!为何那娘儿们知道我是吉冈的长子呢?”
  说完,停在那格子门前。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
  “奇怪?”
  藤次看看格子门内白皙的笑脸,又看看清十郎,说道:
  “各位!有件事很奇怪喔!”
  “什么呀?什么事?”
  同伴们故意起哄。
  藤次要制造游乐的气氛,开玩笑说:
  “我一直以为他是头一次来逛花街呢!我们家的小师父真是深藏不露啊!我看他已跟那娘儿很要好了!”
  他指着她,那妓女立刻说道:
  “没这回事,他胡说。”
  清十郎也夸张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来过这家。”
  藤次早知道他会辩解,但还是故意说道:
  “那么,为何您用斗笠遮住脸,那娘儿们还是猜出您是四条的小师父?您不觉得奇怪吗?各位!你们不认为奇怪吗?”
  “真奇怪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不是,不是。”
  那妓女把一张白粉脸靠到格子门上。
  “喂!各位弟子们,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呢?”
  “哦!你的口气真大。你说,怎么认出来的?”
  “暗茶色的羽织①,是四条武馆众武家最喜欢的衣服。而顶顶有名的吉冈染,连这条花街都很流行呢!”
  “但是,谁都可能穿吉冈染,不只有小师父穿啊!”
  “可是上面有苎环家徽呀!”
  “啊!这不行!”
  趁清十郎看着衣服上的家徽时,门内的女人立刻伸出白皙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我总是要藏头露尾。伤脑筋!伤脑筋!”
  藤次对清十郎说:
  “小师父,事情到这地步,除了上这家,别无他法了。”
  “随便了。倒是先叫她放开我的袖子吧!”
  他一脸的为难。
  “你这娘儿,小师父说要上你这家,放手吧!”
  “真的?”
  妓女终于放开清十郎的袖子。
  大伙儿拨开那家的门帘,一拥而入。
  这里也是匆忙搭盖的简陋屋子,俗不可耐的房间里,胡乱地装饰着低俗的图画和花。
  但是,除了清十郎和藤次之外,其他人对这些根本不在意。
  “快拿酒来。”
  有人摆架子说道。
  酒一拿来———
  “上菜!”
  又有人喊道。
  菜上来了,有个精于此道、地位跟藤次相当的、名叫植田良平的人故意怒斥道:
  “还不快点叫娘儿们出来!”
  “啊哈哈哈!”
  “哇哈哈哈!”
  “要叫娘儿们出来,太好了!植田老要发威喽!快叫娘儿们!”
  大伙儿学他的口气。
  “谁说我老了?”
  良平老握着酒杯,斜眼瞪着那群年轻小伙子。
  “没错,虽然我在吉冈门是老前辈了,但鬓毛还是这么黑喔!”
  “跟斋藤实盛一样,是染的吧!”
  “是哪个家伙?说话也不看场合。到这里来,罚一杯!”
  “走过去太麻烦了,把酒杯丢过来!”
  “丢去喽!”
  酒杯飞过去。
  “还给你喽!”
  又飞回来。
  “来呀!谁来跳舞?”
  藤次说道。
  清十郎也有点飘飘然。
  “植田,你越来越年轻了。”
  “心领了。你说我年轻,那我不得不跳舞了。”
  大家以为他到走廊去,没想到他拿了侍女红色的围裙,绑在头上,还插上梅花,扛着扫把。
  “嘿哟,各位,我要跳舞。藤次,你替我唱歌吧!”
  “好好,大家一起唱吧!”
  有人用筷子敲盘子,有人用火钳敲火盆。
  竹篱笆 竹篱笆
  越过竹篱笆
  雪白的长袖子
  露了一下
  长袖子 雪白的长袖子
  露了一下
  大家拍手叫好。妓女们也敲敲打打接着唱:
  昨日之人
  今日已不见踪影
  今日之人
  明日即无影无踪
  我们没有明日
  把握今日谈恋情
  在另一个角落,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盛酒器:
  “你不喝吗?这等好酒。”
  “谢了!”
  “这哪算武士?”
  “什么?好,我喝,你也得喝喔!”
  “没问题。”
  大伙儿牛饮似地比赛喝酒,大口大口猛灌,直到喝不下的酒从嘴角流了出来。
  最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也有人眯着眼,盯着喝酒的同伴;还有人平时就已骄傲自大,这会儿更气焰嚣张地说:
  “除了咱们京八流的吉冈老师之外,天下还有谁懂剑?如果有,在下想先睹为快呢!……哈、哈、哈!”
  有个男人坐在清十郎旁边,一样喝得烂醉如泥,嗝打个不停,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看小师父在这里才故意拍马屁。天下的剑道,不只是京八流!还有,吉冈一门也不是第一的。你看,光是京都这一地,黑谷就有从越前净教寺村出来的富田势源一门;北野有小笠原源信斋;白河则住着未收弟子的伊藤弥五郎一刀斋。”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3)
  “那又怎么样?”
  “所以妄自尊大是行不通的。”
  “这家伙……”
  被泼冷水的男人,站了起来:
  “哼!你给我出来!”
  “我吗?”
  “你身为吉冈老师的门下,竟然看不起吉冈拳法流?”
  “我没有看不起。先师在世时,身为室町将军老师,任职于兵法所,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但现在已不是那个时代了。志于武道的人士风起云涌。不只京都,江户、常陆、越前、近畿、中国,连九州边境都出现不少名人高手。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因为吉冈门的拳法老师很有名,就自我陶醉,认为现今的小师父及其弟子都是天下第一,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难道不是吗?”
  “不行!自己是兵法家,却畏惧他人,真是个胆怯的小子。”
  “不是畏惧,我是要告诫你,不要太骄傲。”
  “告诫?……你有什么能力可以告诫别人?”
  说完,挺出胸膛。
  对方一掌打在杯盘上。
  “跟我铆上啦?”
  “铆上了,又怎么样?”
  祇园和植田两人急忙劝架:
  “别冲动嘛!”
  又替双方打圆场。
  “好了,好了。”
  “知道啦!我了解你的心情。”
  两人极力当和事佬,劝他们继续喝酒。但是一个怒吼得更大声,另一个则攀着植田的脖子,说道:
  “我真的是为吉冈一门着想,才直言不讳。如果大家都像那马屁精一样,先师的拳法老师之名,也会荒废掉的……会荒废掉啊……”
  说完,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妓女们见状想逃开,不想慌乱中踢翻了鼓及酒瓶。
  “你们这些娘儿们!臭娘儿们!”
  那人骂着,想到别的房间去,没想到走到走廊便体力不继,用两手撑着,脸色苍白,朋友连忙为他拍背。
  清十郎没醉。
  藤次很会察颜观色。
  “小师父,您一定感到很没趣吧?”
  他轻声问道。
  “这些家伙,这样才高兴吗?”
  “的确很扫兴。”
  “酒喝得真无聊。”
  “小师父,换一家比较安静的地方,怎么样?我陪您去。”
  这一来,清十郎像得救一样,马上接受藤次的提议。
  “我想去昨夜那一家。”
  “艾草屋吗?”
  “是的。”
  “那里的确很有茶屋的气氛。我早就知道小师父喜欢那家艾草屋,没想这些猪头猪脑也跟了过来,碍手碍脚的,所以才故意找这家便宜茶馆。”
  “藤次,我们偷偷走吧!其他的交给植田去处理。”
  “您假装上厕所。我随后就来。”
  “我在门外等。”
  清十郎摆脱这些同伴,巧妙地溜了出去。
  2
  一个半老徐娘,正披散着刚洗完的头发,踮着白皙的脚跟,努力将被风吹熄的灯笼重新挂回原处。那举得高高的白皙手臂,映着灯影和黑发,摇曳生姿。二月凉爽的晚风,透着梅花的香味。
  “阿甲,我帮你挂吧!”
  不知是谁突然从后面出声道。
  “哎呀!小师父。”
  “你等一等!”
  来到身旁的不是小师父清十郎,而是弟子祇园藤次。
  “这样挂可以吗?”
  “劳驾您了!”
  藤次看看写着“艾草屋”这三个字的灯笼,觉得不正,又重新挂了一次。有些男人,在家里从来不做事的,到了花街,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亲切和勤劳。自己开窗子,拿坐垫,非常勤快。
  “还是这里悠闲。”
  清十郎一坐下就这么说。
  “安静多了!”
  “我来开门吧!”
  藤次又开始动手做事了。
  狭窄的走廊围着栏杆。栏杆底下,高濑川的流水潺潺流过。从三条的小桥往南走,分别是瑞泉院的大庭院,接下来是昏暗的寺街,然后是茅原。世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关白秀次及其妻妾孩子们被砍头后葬身的恶逆冢,就在这附近。
  “女人们不快点来,就显得太冷清喽……今夜好像没别的客人嘛!阿甲这娘儿们在做什么?连茶都还没上。”
  藤次的个性急躁,大概是催阿甲泡茶,径自走到通往内屋的细廊。
  “哎呀!”
  迎面碰上一位少女,正端着泥金画的茶盘,衣袖上系着铃铛。
  “噢!是出剑锋喉呀!”
  “别把茶打翻了!”
  “茶没关系啦!你喜欢的清十郎先生来了,为何不早点出来?”
  “哎!真的打翻了!快去拿抹布来,都是你弄翻的。”
  “阿甲呢?”
  “在化妆。”
  “什么?这么晚才化妆?”
  “白天太忙了嘛!”
  “白天?———白天谁来了?”
  “谁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开!”
  出剑锋喉进入房间。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4)
  “欢迎大驾光临。”
  清十郎正在眺望一旁的景色,没注意到她进来。
  “啊……是你呀?谢谢你昨晚的招待。”
  他有点腼腆。
  出剑锋喉从架子上拿下一支陶制的烟管,放到一个类似香盒的容器上。
  “老师您抽烟吗?”
  “烟?最近不是禁烟吗?”
  “但是,大家都偷偷地抽啊!”
  “好吧!我抽抽看。”
  “我帮您点烟。”
  出剑锋喉从镶着螺钿的华丽小箱子里拿出烟草,用白皙的手指把它塞进陶制烟管的口里。
  “请用。”
  她把烟嘴递到清十郎面前。
  他抽烟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疏。
  “好辣!”
  “呵呵呵!”
  “藤次到哪里去了?”
  “在娘的房间吧!”
  “那家伙一定喜欢阿甲。藤次经常瞒着我来这里,是不是?”
  “我说得没错吧?”
  “您真讨厌。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你娘对藤次也有点意思吧?”
  “那种事我不知道。”
  “没错吧!一定是这样……这不刚好吗?两对恋人,藤次和阿甲,我和你。”
  清十郎脸上的表情还是正经八百,自己的手却已经盖上了出剑锋喉的手。
  “讨厌!”
  出剑锋喉用力推开他的手。
  被这么一推,清十郎更加欲火中烧。出剑锋喉正要起身,清十郎却顺手紧抱她娇小的身躯。
  “要去哪里?”
  “不要,不要……放开手!”
  “嘿!陪我嘛!”
  “拿酒……我要去拿酒来。”
  “不拿酒也没关系。”
  “娘会骂我的。”
  “阿甲呀!正在跟藤次谈心呢!”
  他的脸紧贴着出剑锋喉埋在衣领下的脸颊,这使得她双颊火热,死命地转向一旁:
  “来人呀!娘!娘!”
  出剑锋喉真的大叫了起来。
  清十郎才一松手,出剑锋喉拽着袖口的铃铛,像小鸟般逃到后面去了。她的哭声杂和着里屋一角的笑声。
  “啐……”
  清十郎有些尴尬,有些寂寞,又有点苦涩,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要回去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走到走廊。带着一脸不悦,正要走出去。
  “咦?清老师!”
  阿甲见状,急忙抱住他。现在她已梳好头,化好妆了。
  阿甲抱着他,并大声地喊藤次。
  “别这样!别这样!”
  好不容易让他坐回原来的位子。阿甲立刻为他倒了一杯酒,安抚他的情绪。藤次则把出剑锋喉拉了出来。
  出剑锋喉看到清十郎面色凝重,轻笑一声,低下了头。
  “快替清老师倒酒!”
  “是。”
  出剑锋喉端起酒壶。
  “她就是这副德行。为什么我这女儿老是像个小孩呢?”
  “这样才好呀!像含苞的樱花。”
  藤次也在旁坐下。
  “可是,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呀!”
  “二十一吗?看不出有二十一了。她长得这么娇小———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出剑锋喉像小鱼一般,表情活泼地说道:
  “真的吗?藤次先生。好高兴!真希望能一直十六岁。因为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美好的事。”
  “什么事?”
  “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在十六岁的时候。”
  她抱着胸。
  “我那时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关原之战那年———”
  阿甲突然拉下脸,说道:
  “别叽叽喳喳的,尽说些无聊话。去拿三弦琴来!”
  出剑锋喉嘟着嘴,站起身来。随后弹的三弦琴,与其说是满足客人的娱乐需要,不如说是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
  太美了 今宵
  要是阴天的话就让云遮住吧
  遮住那泪眼相对的明月
  “藤次先生,您知道这首歌吗?”
  “知道!再来一首。”
  “真想弹一整个晚上呢!”
  在黑暗中
  也不会迷路的我
  唉呀 却让他迷惑了
  “哦!这样你确实已经二十一岁了。”
  清十郎一直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不语,好不容易才恢复心情,突然说道:
  “出剑锋喉,喝一杯!”
  他便递了一杯酒给出剑锋喉。
  “好,我喝。”
  她一点也没推辞,干了一杯。
  “好!”
  出剑锋喉立刻把杯子还给清十郎。
  “你酒量好像不错!”
  清十郎又斟了一杯。
  “再喝一杯。”
  “谢谢!”
  出剑锋喉没放下杯子。酒杯似乎太小了,换成大杯,可能也还无法尽兴呢!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张尚未被男人碰过的红唇,还有一双小鹿般羞涩的明眸。但是,这女人到底把酒喝到哪里去了呢?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5)
  “不行呀!我这女儿喝多少也不会醉。还是让她弹琴好了!”
  阿甲说道。
  “有意思!”
  清十郎兴致高昂地倒酒。
  藤次眼看情形不太对,有点担心。
  “您怎么了?小师父今夜喝多了。”
  “没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清十郎没完没了。
  “藤次,我今夜搞不好回不去了!”
  说完又继续喝。阿甲又附和着他的说法:
  “好啊,想在这里住几天都可以。对不对?出剑锋喉!”
  藤次使个眼色,悄悄把阿甲拉到其他房间,小声地对她说,这下子伤脑筋了,你看清十郎那痴心的样子,不管如何,一定要出剑锋喉点头。出剑锋喉怎么想并不要紧,倒是你这个母亲的意见比较重要。两人认真地商量,看看要付多少钱。
  “这个嘛……”
  阿甲在黑暗中,用手指撑着浓妆艳抹的脸颊,仔细思考着。
  “怎么样?”
  藤次膝盖靠过来。
  “这事不错吧!他虽是个兵法家,但是现在吉冈家里可说是家财万贯。再怎么说,上一代的拳法师父长久以来都是室町将军的老师。弟子的人数也是天下第一。而且清十郎尚未娶妻,不管如何,这不是一桩坏事啊!”
  “我也这么想。”
  “只要你同意,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那么,今夜我们两人都住在这里喽!”
  这房间没灯火,藤次不客气地抱住阿甲的肩膀。这时,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响。
  “啊?有其他客人吗?”
  阿甲默默点头。然后用她那湿润的嘴唇,靠到藤次耳边说道:
  “待一会儿再来……”
  这对男女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清十郎已经烂醉如泥,藤次也在另一间房里睡了。说是睡,其实藤次根本无法成眠,心里一直等着半夜阿甲的造访。然而,到了天亮,后面房里仍然静悄悄的,藤次和清十郎的房间,连衣服的磨擦声都没有。
  藤次很晚才起床,一脸的臭相。清十郎则比他早起,在靠河的房间又喝了起来。阿甲和出剑锋喉坐在一旁,毫无异状。
  “那么,您要带我们去喽?一定喔!”
  他们好像在约定什么事。
  原来四条的河岸正在上演阿国歌舞伎,他们正提到这件事。
  “好,一起去吧!你们先打点一下酒菜。”
  “还有,也要先洗个澡吧!”
  “好棒喔!”
  今早,只有阿甲和出剑锋喉这对母女特别兴奋。
  最近,出云巫子的阿国舞蹈风靡了整个城镇。
  有不少人模仿这个舞蹈团,自称女歌舞伎,在四条的河岸架了好几家台子,竞逐奢华风流,舞码有大原木舞、念佛舞、侠客舞等等,各舞团都在显示自己独创的特色。
  佐渡岛右近、村山左近、北野小太夫、几岛丹后守、杉山主殿等等,很多取了男性艺名的艺妓,女扮男装,进出贵人官邸,也是最近才有的现象。
  “还没准备好吗?”
  时间已过中午。
  阿甲和出剑锋喉为了去看女歌舞伎,正仔细地化妆。清十郎等得累了,脸又拉了下来。
  藤次为了昨晚的事,还在生气,也不献殷勤了。
  “带女人去是没关系,但是出门的时候,还要讲究什么发型啦,腰带啦,对男人来说,真是太麻烦了。”
  “真不想去了!”
  清十郎望着河川。
  他看到三条小桥下方,有女人在晒衣裳;桥上有人骑马通过。清十郎想起了武馆练习的情景,耳边响起木刀、还有枪柄互击的响声。众多子弟今天没看到自己的踪影,不知会说什么。弟弟传七郎也一定会责怪自己。
  “藤次,回去吧!”
  “事到如今,您怎么这么说……”
  “可是……”
  “已经让阿甲和出剑锋喉这么开心了,这下子她们会生气喔!我去催她们快一点。”
  藤次走出房间。
  他看到房间里散落着镜子和衣裳。
  “咦?她们在哪里呀?”
  也不在隔壁房间。
  藤次来到了一间采光不是很好的房间,那里散发着棉被阴湿的味道。他毫不在意地把那房间也打开来看。
  有人劈头一声怒吼:
  “谁?!”
  他不觉退了一步。仔细一看,房间有点昏暗,简直无法跟前面的客厅相比,破旧的榻榻米潮湿不堪。他看到有个全身上下充满流氓气的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浪人躺在那里,没入鞘的大刀直接横放在肚皮上。他全身呈“大”字型,肮脏的脚底正好对着门口。
  “啊……在下太莽撞了,您是这儿的客人吗?”
  藤次刚说完———
  “我不是客人!”
  那个男人面向天花板,躺着怒吼。
  一阵酒臭味从那人身上传来。虽不知他是何方人士,但藤次知道绝不能惹他。
  “哎呀!失礼失礼。”
  藤次正要离开。
  “喂!”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6)
  对方突然跳起来叫住他。
  “把门关上!”
  “是。”
  藤次忍气吞声,顺从地关上门。在浴室旁的小房间里,替出剑锋喉梳好头发的阿甲,就像哪一家的贵妇似的,盛装打扮,随后出现在这间房里。
  “亲爱的,在生什么气呀?”
  阿甲用责备小孩的语气说道。
  出剑锋喉从后面问道:
  “又八战神要不要去?”
  “去哪里?”
  “去看阿国歌舞伎。”
  “呸!”
  本位田又八像吐口水般,歪着嘴唇对阿甲说:
  “哪有丈夫跟自己老婆的相好一起出去的?”
  仔细化妆打扮的一身盛装———女人们陶醉在出门的喜悦里。可是被又八这么一说,心情被破坏无遗。
  “你说什么?”
  阿甲眼冒怒火,问道:
  “我跟藤次先生,哪里不对了?”
  “谁说不对了?”
  “刚才不就说了吗?”
  “……”
  “一个大男人———”
  阿甲瞪着这个满脸灰暗,沉默不语的男人说道:
  “只会嫉妒,真令人厌恶!”
  接着突然转头。
  “出剑锋喉!别管那个神经病了,我们走吧!”
  又八伸手拉住阿甲的衣裳。
  “你说神经病是什么意思?你背叛老公还说我是什么神经病?”
  “你干什么?”
  阿甲把他甩开。
  “当丈夫的就要有个当丈夫的样子,做给我们瞧瞧嘛!你以为你在吃谁的呀?”
  “什……什么……”
  “从江州出来以后,你有没有赚过一文钱?还不是靠着我和出剑锋喉两人过日子———你只会喝酒,每天醉生梦死,还有资格抱怨吗?”
  “我不是说过,为了养家,即使是搬石头的工作我也愿意做啊!但你却说你不要粗茶淡饭,不要过贫穷的生活。不让我做事,自己却喜欢做这种卖笑行业。———别干了!”
  “什么别干了?”
  “这种生意啊!”
  “洗手不干,明天吃什么?”
  “即使是去搬石头盖城墙,我也可以养家。养两三个人算什么!”
  “如果你那么喜欢搬石头、拖木材的话,那就自己出去,自己过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不是很好吗?你呀!骨子里就是一个作州的乡巴佬,去做粗活比较适合你吧?我不会勉强你留在这个家的。怎么样?不喜欢的话,随时请便———”
  在又八充满懊恼的泪水面前,阿甲走了,出剑锋喉也走了。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又八仍愣愣地盯着远方。
  又八的眼泪如沸腾的开水,潸然落在榻榻米上。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那时,在关原之役中负伤崩溃的自己,藏匿在伊吹山的一户人家,沉浸在人情的温暖里,就像重拾生命一般。然而实际上这跟落在敌人手中并无两样———堂堂正正被敌人抓去,关入军门,跟当多情寡妇的慰藉物,从而失去男人价值、闷闷不乐地在阴影下受人奚落和侮辱相比,到底哪个更幸福?阿甲犹如吃了仙桃,青春永驻,充满无止境的性欲,虚伪卑劣,她竟然在男人重生的歧路上,如此对待他。
  “畜牲!”
  又八身体颤抖着。
  “畜牲婆!”
  泪水湿透了衣服,他从心底涌上了一股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不回女王村呢?为什么不回到阿通的怀抱呢?
  女王村有他的母亲。还有姐夫和姐,还有住在河原的叔叔。———大家都充满温情!
  阿通所住的七宝寺,今天钟也照常在响吧!英田川的水,现在仍然流着吧!河原现在也该是鸟语花香的春天了!
  “笨蛋!笨蛋!”
  又八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
  “我是大笨蛋!”
  阿甲、出剑锋喉、清十郎、藤次———昨夜流连忘返的两个客人和母女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哦!春天了!”
  “马上就要三月了呀!”
  “听说江户的德川将军家三月要上京。你们又可以大捞一笔了!”
  “不行,不行。”
  “关东的武士们不喜欢玩乐吗?”
  “他们很鲁莽的……”
  “……娘,你听!是阿国歌舞伎的音乐声……我听到钟声,还有笛子的声音。”
  “哎———这孩子,老讲这些话,魂都飞到戏院子里去了!”
  “可是……”
  “你还是先去帮清十郎先生拿斗笠吧!”
  “哈哈哈哈!小师父,你们这一对可真配呀!”
  “讨厌!……藤次先生!”
  出剑锋喉一回头,阿甲赶紧将衣袖下被藤次紧握着的手抽了回来。
  ———这些脚步声和说话声,都从又八的房间一旁流过。
  房间和道路只隔着一层窗户。
  “……”
  又八的眼神充满了恐怖,他从窗户看着他们离去。自己简直就是戴绿帽的乌龟!他心里充满了嫉妒。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7)
  “这算什么呀?”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再次跌坐下来。
  “这是什么丑态?真没面子!看我这副哭丧的脸,真丢人!”
  讲这些都是在骂他自己———没脑子!气死我了!太肤浅了———他对自己忿恨不满,不断责备自己。
  “那娘儿们叫我滚出去,我就堂堂正正地离开。我有什么理由留恋这个家,紧咬着不放呢?我才二十二呢!正年轻有为。”
  一个人守在寂静的屋里,又八又自言自语:
  “我要离开这里。”
  嘴里这么说,身体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为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觉得浑浑沌沌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一两年来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又八也感觉到自己脑子变钝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用当年迷惑自己的媚态,又去向别的男人献媚。夜晚他无法成眠;白天也忐忑不安,不敢外出。只有在阴湿的房间里,闷闷不乐,借酒消愁。
  这个老女人!
  他尝到愤怒的滋味。他要踢开眼前丑陋的一切,向天空伸展他青年的大志。即使有点迟,但至少能够浪子回头。
  可是……话虽如此……
  一到夜晚,不可思议的魅惑阻挡了这些决心。她为何这么有魅力?那女人是个魔鬼吗?尽管她叫他滚出去,说他是个讨厌鬼、神经病,所有骂他的话,一到深夜就都变成玩笑———那女人会变成快乐的蜜糖。她虽然已年近四十,却有着嫣红湿润的双唇,一点也不输给出剑锋喉。
  还有另一个原因让又八无法离开。
  要是真的有一天离开这里,在阿甲和出剑锋喉看得到的地方搬石头,又八没这种勇气。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五年,偷懒的习性早已渗透到骨子里了。现在他身着丝绸,能辨别酒的好坏,女王村的又八,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朴实刚毅,充满泥土味的青年了。尤其是不到二十岁就和年长的女人有染,过着不正常的生活。他的青春,不知何时已失去活力,变得卑躬屈膝、委靡不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但是今天可不一样了。
  “畜牲!等一下可别太急躁!”
  他愤然地鼓舞自己,站了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
  又八大声说着,家里没人,没人阻止他。
  只有一把不离手的大刀,又八把它插在腰上,然后咬住嘴唇下定决心。
  “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
  他平常就已养成不从挂着门帘的大门大大方方走出去的习惯,此时套上肮脏的草鞋,也是从厨房门口飞快地走了出去。
  “这下子……”
  又八的脚好像被钉住了一般,在早春凛冽的东风中,又八眨了眨眼。
  ———要去哪里呢?
  世间对他而言,就像深不可测的海水一般。他熟悉的地方,只有故乡女王村,以及关原之战发生的范围而已。
  “对了!”
  又八又像狗一样,潜入厨房门口,回到家里。
  “我得带点钱走。”
  他想到这点。
  进了阿甲的房间。
  小箱子、抽屉、镜台,他碰到什么就翻什么,但就是没找到钱,这女人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又八受了挫折,失望地跌坐在这乱七八糟的女人衣裳堆里。
  红绢、西阵织、桃山染,衣裳飘着阿甲的香味———她现在正在河岸的阿国歌舞小屋里,跟藤次并肩看表演吧?又八眼中浮现她撩人的姿态和白色的肌肤。
  “妖妇!”
  从脑海里不断渗出来的,只有后悔和痛苦的回忆。
  但是最令又八痛切思念的,却是被他遗弃在故乡的未婚妻———阿通。
  他无法忘记阿通。不,日子过得越久,越能理解那充满泥土味的、在乡下答应要等自己的那分清纯,他现在真想合掌向她道歉,真想见到她。
  然而他跟阿通早已断了缘分,他没脸去见她。
  “这也要怪那娼妇。”
  现在才看清楚,已经太迟了。以前他老老实实地把阿通在故乡等他的事说出来的时候,阿甲脸上便露出婀娜的笑容,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其实自己的心里嫉妒不已。终于找了个借口,把这些事拿来吵,并逼他写下跟阿通断绝关系的书信。而且阿甲自己也写了一封露骨的信,一并寄给在故乡的阿通。
  “啊,她会怎么想呢?阿通呀,阿通!”
  又八疯狂地自言自语。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他悔恨的眼里,似乎已经看到了阿通,看到了阿通充满怨恨的眼神。
  故乡女王村,应该快要春天了!那令人怀念的山河。
  又八想在这里呼唤。那儿的母亲,那儿的亲戚,大家都充满温情,连泥土都暖和的。
  “我已无法再踏上那块土地了———这也都要怪那女人。”
  又八把阿甲的衣箱打扁,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撕破,然后踢到地上。
  ———打从刚才就有人在敲门,他一直没听到。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8)
  “对不起。我是四条吉冈家跑腿的,小师父和藤次先生有没有来这里?”
  “不知道!”
  “不,应该来了才对。我知道到他们私游的地方来找人,是太莽撞了。但是,现在武馆出了一件大事,事关吉冈家的名声———”
  “啰嗦!”
  “不,您帮我转达也可以……有个来自但马的、叫女王刀锋女王的武术修行者来到武馆,门徒中无一人可应付。那人很顽固,一定要等小师父回来,待在那儿不肯走。所以请您转告他,请他尽快回去。”
  “什么?女王?”
  3
  今天对吉冈家来说,是个凶险的日子。
  自从四条武馆在西洞院西边的路口创立以来,今日可说是受到了最大的侮辱,使得兵法名门名声扫地。这的确应该铭记在心———有心的门徒,都一脸沉痛。平常到了黄昏,武馆门徒都纷纷回家,但是现在,有的聚集在休息室地板上,无言以对;有的像乌鸦一样聚在一室,没有一个人回家去。
  要是听到门前有轿子声,就会有人说:
  “回来了吧?”
  “是小师父吧?”
  大家立刻打破沉默,站起来看个究竟。
  一直靠在武馆入口柱子上的人,却重重地摇摇头,说道:
  “不是。”
  听到这个回答,门徒们又重新掉入忧郁的泥淖里。有的人咂舌,有的人大声叹息,旁边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在昏暗中,个个闪着懊丧的目光。
  “到底怎么样了?”
  “真不巧,今天小师父不在!”
  “没人知道小师父的行踪吗?”
  “不,已经派人分道去找了,也许已经找到,正在回家途中。”
  “嘘!”
  ———有个医生从里面房间出来,几个门徒默默地送他走出玄关。医生一走,那些人又沉默地退回室内。
  “你们忘了点灯吗?来人呀!谁去把灯点上?”
  有人生气地怒吼着。这是对自己受了侮辱,却无能反击所发的怒吼。
  武馆正面有一个“八幡大菩萨”的神龛,有人立刻点上灯火。然而,连那灯火也失去了灿烂的光芒,看起来就像忌斗之火,笼罩着不吉利的气氛。
  ———想一想,这数十年,吉冈一门未免太过于风调雨顺!在一些老门徒那里,也有人这么反省。
  先师———这四条武馆的开山始祖———吉冈拳法,跟其长子清十郎及其次子传七郎的确是天壤之别。本来这种拳法只是染房的一个工匠,从涂抹定型糊的方法中所发明的大刀刀法,接着习得了高明的鞍马僧长刀法,还研究了八流剑法。最后,终于创立了吉冈流小太刀刀法,并获得了当时室町将军足利家的任用,晋升为兵法所的一员。
  先师好伟大呀!
  今日的门徒,不时这么追悼已故的拳法老师及其德望。第二代的清十郎及其弟传七郎,不但习得不亚于其父的家传武术,也同时继承了吉冈拳法所留下来的庞大家产和名声。
  “这就是祸源。”
  有人这么说。
  现在的弟子,不是追随清十郎的德望,而是追随吉冈拳法的德望和吉冈流的名声。因为只要是在吉冈家完成修业的人,就可以在社会上通行无阻,所以门徒才会日益增多。
  足利将军家灭亡之后,清十郎这一代虽然已经没有俸禄了,但是,吉冈拳法门不喜玩乐,因此积了很多财产。再加上宏伟的宅邸,以及众多的弟子,在日本的京都也算称霸最久的。姑且不论其本质如何,光凭外观,就足以风靡崇尚剑道的日本了。
  ———然而,在墙内的人仍沉溺于自夸、自傲,就在享乐无度的几年当中,时代已经在白色的巨大墙垣外物换星移。
  直到今天,武馆受到莫大的侮辱,才使这些自傲的眼睛睁亮———他们被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人女王刀锋女王用剑给打醒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作州吉野乡女王村的浪人女王刀锋女王。
  门房来通报,有这么个乡下人来到武馆。问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回答说:年约二十一二岁,身高近六尺,像一只从黑暗中突然跑出来的牛。头发随便绑成一束,好像整年都没梳理过似地纠缠在一起。衣服已被雨露弄得污秽不堪,甚至分不清是素面还是碎花纹、是黑色还是茶色,好像还可以闻到他一身的臭味。背上斜背着一个俗称武者修业袋的百宝袋,看来是最近颇盛行的修行武者,但有些滑稽可笑。
  这还不打紧。要是他只是来厨房讨个饭吃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看到这巨大的门户,竟然说希望跟当家的吉冈清十郎老师讨教。门徒听了差点喷饭。有人说把他撵走,也有人建议问清楚他是什么流派,师事何人?门房半开玩笑地向他问了这些问题,他的回答更令人叫绝。
  ———年少之时,跟父亲学铁棍术。以后,向每一位来到村里的兵法家请教。十七岁离开故乡,十八、十九、二十这三年,因故只修习学问。去年一整年独自一人躲在山里,以树木和山灵为师,自己进修,无师无派。将来,想要汲取鬼一法眼的真传,参酌京八流的真髓,效法创立吉冈流的拳法老师,创立女王流。目前虽然力有不足,但会致力于此目标。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9)
  那人说话的态度老实,不失一般礼仪。可是他不但舌头生硬,且带着浓浓的乡音,一副笨拙的样子。门房学他说话的样子,把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敢向天下第一的四条武馆挑战,已经是个迷糊蛋了,竟然还说要效法拳法老师创立流派,实在是自不量力。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是,他却进一步问有没有人能收尸?而且那人又半开玩笑似地向门房说:
  “万一发生事情,要收尸的话,大可以丢到鸟边山,或者丢到加茂川跟垃圾一起流走,绝不会死不瞑目的。”
  这豪爽的口气,跟他迟钝的外表极不相称。
  “上!”
  有一人开口喊道,开启了事端。他们准备把他抓到武馆里打个半死,再把他丢出去。然而,第一回合下来,半死的却是武馆的人。第一个上场的人被他用木剑打断手腕,受了重伤。与其说是被打断,不如说是被折断,只剩皮肤接着下垂的手腕。
  门徒一个接一个上去跟他搏斗,几乎每个人都受重伤,彻底惨败。虽然他用的是木剑,却满地鲜血。到处杀气腾腾,好像即使吉冈的门徒被杀得片甲不留,也不能让这无名的乡巴佬活着回去向世间夸耀。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请清十郎老师出来吧!
  刀锋女王提出这要求时,已累得无法站立了。门人无可奈何,只好安排他在一个房间里等候,并派人去找清十郎。另外又差人找医生来,在后面治疗重伤的人。
  那医生回去之后没多久,后面房间传来两三声呼唤负伤者名字的声音。武馆弟子们赶紧跑过去一看,重伤并躺的六人当中,已经有两名不治身亡。
  “……没救了吗?”
  围在死者旁边的同门师兄弟,大家脸色苍白。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玄关经过武馆,来到屋里。
  原来是吉冈清十郎带着祇园藤次回来了。
  两人脸色极为沉重。
  “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你们这副德行!”
  藤次不但是吉冈家的用人①,也是武馆的老前辈。所以不管什么场合,他说的话一直都带着权威。
  在死者旁边泪眼潸潸的门徒,抬起愤怒的眼睛:
  “这句话应该问你。都是你引诱小师父出去的,做坏事也要有点分寸!”
  “你说什么?”
  “拳法老师在世的时候,可从来没一天像这个样子!”
  “只是偶尔去看看歌舞伎,散散心,有什么不对!胆敢在小师父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太放肆了!”
  “看女歌舞伎,一定要提前一天在那儿过夜吗?拳法老师的牌位,在后面的佛堂里哭泣呢!”
  “你这家伙,说话小心点!”
  为了安抚这两个人,众人把他们分别带开,一时之间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吵起来,突然,从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吵……吵死人了……不知道别人受伤有多痛苦吗……哎———哎……哎———哎。”
  有人在呻吟。
  “别起内讧了,既然小师父已经回来了,就请他快点雪今日之耻吧……还有……可别让那个在后头等的浪人活着离开这里喔……行吗?拜托了!”
  有一个伤者躺在棉被里,手打着榻榻米激动地喊着。
  虽然伤不至死,但在刀锋女王木剑下,手脚被打伤的人,听到这话之后,也振奋起来了。
  对!
  众人都有受辱的感觉。在当时的社会中,除了农、工、商之外的阶层,他们平常最重视的莫过于“耻辱”这件事,如果受了耻辱,甚至随时都愿意以死雪耻。当时的掌权者,因为战乱不断,还没拟出太平时期的政纲,只有京都改行法令,用不甚完备的法令治理世间。虽然如此,士人阶层注重耻辱的风气仍然鼎盛,农民和一般老百姓也自动自发地尊崇此风,还影响社会治安。但是,依靠市民的自治力,也足够弥补法令的不足。
  吉冈一门上下,总算尚知羞耻,还不像末世之人一般厚颜无耻。所以,当他们从一时的狼狈和失败中苏醒时,脑子里立刻燃起怒火———
  这是家门之耻。
  大家都放下小我,一起聚集在武馆内。
  他们团团围住清十郎。
  但是,清十郎偏偏在今天显得毫无斗志。昨夜的疲倦,还留在眉宇之间。
  “那个浪人呢?”
  清十郎一面系上皮制的束袖带,一面问门人拿出两把木剑,他选了一把,用右手握住。“他说要等您回来,我们只好照他的意思,让他在房间等着。”有个人指着庭院对面书房隔壁的小房间。
  “叫他过来。”
  清十郎干涸的嘴唇迸出了这句话。
  他准备接见那个人。他坐上武馆的师父用椅,用木剑拄着地。
  “是。”
  三四个人回答,立刻在武馆旁穿上草鞋,沿着庭院,跑向书房的走廊。祇园藤次及植田等资深门徒,突然抓住他们的袖子,说道:
  “等一等,别贸然行事。”
  然后附在他们耳边说了些悄悄话,清十郎离得稍远,听不到内容。只看到以吉冈家的家人、亲戚、资深门人为中心,挤满整个休息室,分成好几组,头靠着头,对不同的意见议论纷纷。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0)
  ———虽然如此,商量似乎立刻有了结果。有一大批为吉冈家着想、而且非常了解清十郎实力的人认为,把在里面的无名浪人叫出来,在此无条件的跟清十郎交手,是下下策。眼前已经有几个死者及伤者,万一连清十郎也败给他,将是吉冈家的致命伤,实在太冒险了。
  大家心想,要是清十郎的弟弟传七郎在的话,就没这些顾忌了。但是,很不巧传七郎从今早就不在。大家看得很清楚,这个弟弟在武术的天分上比战神好,但是因为他身为次男,不必负什么责任,所以一直过得很悠哉。今天也只说要和朋友到伊势,没说明归期就出门了。
  “附耳过来。”
  藤次终于走到清十郎身边,不知耳语些什么。清十郎脸上出现难堪的受辱神色。
  “偷袭?”
  “……”
  藤次以眼示意,清十郎生气地说:
  “如果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清十郎的名声岂不扫地。世人会说我惧怕一个武功平平的乡下武夫,以多欺寡,求得胜利。”
  “好了、好了……”
  藤次打断清十郎强装出的坚毅言词,说道:
  “交给我们就好了,我们来处理。”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认为我清十郎会败给那个叫刀锋女王的人?”
  “不是这样,大家都认为,一个不起眼的敌人还要由小师父出面,未免太小题大作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向外界宣扬的事……再说,如果让进了网的鱼给溜走了,这才是家门之耻,也会被世人所取笑。”
  藤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原来聚集在武馆的人,已减了一大半———他们像蚊子般静悄悄地分散到院子、内室,有的则从玄关绕回后门去。
  “啊!已经不能再犹豫了,小师父!”
  藤次呼的一声把灯火吹熄。然后解开系刀的带子,把袖垂绑上去。
  清十郎依然坐着,眼看着这一切,内心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可一点也不愉快,因为这表示自己的能力被轻视了。清十郎想到自从父亲死后,自己就一直偷懒,心情非常沉重。
  ———那么多的门徒和家人,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武馆里只剩他一人。整个宅第充满了无声的阴暗和湿冷的气息,就像在井底一般。
  清十郎按捺不住,终于站了起来,从窗户窥视门外动静。除了刀锋女王所在的房间有灯光之外,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格子门里的灯火,不时闪动着寂静的光芒。
  屋檐下、走廊,还有隔壁的书房,除了这间映着微弱灯影的房间之外,其他地方全都一片漆黑。无数的眼睛像蟾蜍一般,在黑暗中徐徐地爬了过来。
  大家屏住气息,暗握着刀刃,聚精会神地倾听房内的动静。
  “……”
  奇怪了?
  藤次犹豫不前。
  其他的门徒也停住脚步。
  ———女王刀锋女王这个名字,虽然在京都里连听都没听过,但他武功的确高强。现在为何会按兵不动?只要他懂一点兵法,不管多么擅长忍耐,也不会对已迫近到室外的敌人无动于衷的。从兵法的角度来看,在现今的世间行走,如此粗心大意,只怕一个月赔一条命也不够。
  ———是不是睡着了?
  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也许他等得太久,就这样累得睡着了。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出人意料,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说不定早就察觉这边的动静,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故意不剪烛花,等敌人一来再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可能是这样……不,就是这样!
  这一来,每个人的身体都僵住了,自己的杀气先打倒自己人了。因为大家都在担心不知谁会先牺牲!藤次考虑到这点,所以清清喉咙叫道:
  “女王氏!”
  他在格子门旁边故作轻松状,说道:
  “让您久等了。想请您出来见个面……”
  可是仍然寂静无声。藤次更加确定,敌人一定有所准备。
  别大意!
  他用眼神向左右的人示意,然后砰———的一声踢翻纸门。
  结果,本来应该立刻跳进去的人影,全都下意识地往后倒退。那扇纸门倒在离轨道两尺左右的地方,断成两截。冲呀!有人大喊。这一来,大家才一起冲进去,震得四面的门墙咔咔作响。
  “咦?”
  “他不在!”
  在摇曳的灯光下,大家的声音突然变得神勇起来了。
  “根本不在嘛!”
  刚才门徒拿烛台来的时候,他还端坐在房间里。那张坐垫还在,火盆也还在,送来的茶水没喝,已经凉了。
  “逃走了!”
  有一人到走廊告知在庭院里的人。
  这一来,从院子暗处或地板下,不断冒出人影来,大家都跺着脚,直骂看守的人太疏忽大意。
  看守的门人都异口同声辩解。他们看到他曾上一次厕所,回房间后就没再出来了。大家都说刀锋女王绝对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这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1)
  对于这些辩解,有人嘲笑说:
  “他又不是一阵风……”
  有人把头伸到壁橱里,指着地板上的一个大洞说道:
  “啊!在这里。”
  “如果是点了灯之后才跑掉的,应该跑不了多远。”
  “追呀!打呀!”
  这些人猜想敌人是个懦夫,立刻兴奋起来。大家从小门、后门,争先恐后挤到外面去。
  接着,有人大叫“在那里”。随着声音,大家看到有个人影从前门矮墙的阴影中跳了出来,穿过大路,隐没在对面的小路尽头。
  那人像只脱兔,四处逃窜。路的尽头有个土堆,那男人的身影像只蝙蝠一样掠过土堆,往旁边逃走了。
  杂乱的脚步声,夹着此起彼落的吼声,从后面追赶上来,也有人绕到前面去。
  最后来到空也堂跟本能寺烧毁后的遗迹所在的昏暗地区。
  “胆小鬼!”
  “不知耻的家伙!”
  “嘿!嘿!跑在前面的!”
  “喂!给我回来!”
  捉到了。被捕的男人被大家拳打脚踢,发出了呻吟声。但是,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猛然跳了起来,奋力抓住两三个人的领子,拖着他们的身子,把他们摔倒在地上。
  “啊!”
  “这家伙……”
  那人正要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的时候,有人叫道:
  “等一等!等一等!”
  “找错人了!”
  有个人叫了起来。
  “啊?”
  “他不是刀锋女王。”
  一阵哑然,大家松了一口气,姗姗来迟的祇园藤次问道:
  “抓到了吗?”
  “抓是抓到了……”
  “咦?这个男人……”
  “您认识他吗?”
  “在一个叫艾草屋的茶店后面———而且是今天早上才刚见过。”
  “哦……”
  大家用怀疑的眼光,一声不响地从头到尾打量着正在整理衣衫的又八。
  “是茶店的老板吗?”
  “不是,那里的女侍说他不是老板。大概是他们的亲戚吧!”
  “这家伙真奇怪,没事干吗站在人家门口偷看。”
  藤次突然迈开脚步。
  “跟这种人纠缠下去,会让刀锋女王跑掉了。快点分头去追,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
  “对啊!查清楚他落脚的地方。”
  又八低着头,默默地望着本能寺的大水沟,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叫住他们。
  “啊!喂!等一下!”
  殿后的一人问道:
  “什么事?”
  那人停下脚步,又八跑上前来:
  “今天来武馆叫做刀锋女王的人,差不多几岁?”
  “不知道。”
  “跟你差不多吧?”
  “嗯!差不多。”
  “他有没有说他的故乡是作州的女王村?”
  “有。”
  “名字是不是‘刀锋女王’(takezou)这两个字?”
  “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他吗?”
  “不,没什么。”
  “没事乱跑,才会惹来麻烦!”
  丢下这一句,那人也往暗处跑去。又八沿着阴暗的水沟,慢吞吞地走着,不时抬头望望星空,好像不知该往何处去。
  “……应该是他。他改了名字的念法,开始修行当武者了……他一定变了很多……”
  又八双手插在前面的腰带上,草鞋踢着石头。一颗颗的石头,映出了他友人刀锋女王的脸庞。
  “……真不是时候,现在要是跟他碰了面,怎么说都没面子。我也有自尊心,怎能被那家伙轻视?……但是话说回来,要是他被吉冈的子弟找到,一定会没命的……他在哪里呢?真想去通知他。”
  4
  有几间长满苔藓的木板屋,像参差不齐的牙齿,并排在满是石头的坡道。
  空气中弥漫着腌鱼的臭味,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从一间破屋子里,传来女人河东狮吼般的声音:
  “你放着老婆儿子不管,还有脸回来?你这个酒鬼!臭老头!”
  随着叱骂声,一个盘子飞到路上,碎成一摊,接着,有个年近五十、工人模样的男人也冲出门外。
  他的老婆光着脚,一头乱发,裸着胸,晃着两粒牛乳般的大奶子,骂道:
  “你这个死老头!要到哪里去?”
  她飞奔而出,揪着老头的胡子,抓着他不放,砰砰地殴打他的身子。
  小孩子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哭个不停。鸡飞狗跳,附近的人家急忙赶来劝架。
  ———刀锋女王转过头去看个究竟。
  看到这情景,斗笠下的脸一阵苦笑。从刚才他就一直站在隔壁的陶瓷厂前,像个小孩似地忘我地看着辘轳和小竹板转动的情形。
  “……”
  他的眼睛立刻转回陶瓷厂,又看得出神了。虽然如此,工作中的两个陶艺师,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陶土里,好像要把魂都一起捏进去一样,处于忘我的境界。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2)
  刀锋女王在路旁看得出神,心里也想捏捏看。从小时候起,他就很喜欢陶艺。他想,做个碗应该没问题吧!
  但是,仔细看其中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翁,用小竹刀和手指头熟练地塑着一个将近完成的碗,刀锋女王又突然感到自己能力不足。
  如果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很大的技巧。
  最近刀锋女王的内心开始对这些事物有所感动。也就是对人的技术、才艺,所有优秀的能力,都有了尊敬之心。
  自己连做点类似东西的能力都没有———他刚才也清楚地领悟到一点。陶瓷厂的一角有块门板,上面放着盘子、花瓶、酒杯、盛水器等杂物,标着便宜的价钱,卖给来清水寺进香的人。
  ———光是做这些便宜货,就必须投入这么多的心血和精神。刀锋女王心想,自己一心所系的剑道,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事实上,这二十几天来,从吉冈武馆开始,他走遍几个著名武馆,观察的结果颇令他意外。同时,也开始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必自卑,甚至还蛮能自夸的。
  他一直以为府城之地、将军旧府,以及所有名将和强卒聚集的京都,必是个高手云集的地方,所以一一走访。没想到却没有一家武馆能让他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刀锋女王一次又一次带着落寞的心情走出这些兵法家的大门。
  是我太强了,还是对方太弱了?
  他还不太能断定。如果这些日子拜访过的兵法家,就是当今的代表人物,那他对所谓的现实社会,就要抱怀疑的态度了!
  但是———
  眼前的情景让他领悟到,不能就此以偏概全。因为,仔细观察下,就连制作二十钱或一百钱杂器的老翁,也能让刀锋女王感受到忘我的技能和艺术的境界,不禁令人惶恐。然而这样的技师还是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贫困生活,普通人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
  刀锋女王默默地在心底向那位捏陶的老翁致敬,然后离开了那栋房子。仰望坡道,清水寺的崖道已然可见。
  “浪人!这位浪人!”
  刀锋女王正要爬上三年坡时,有人叫住他。
  “叫我吗?”
  转头一看,有个男人手拄竹杖,光着小腿,腰上绑着布棉袄,脸上满是胡子,问道:
  “您是女王先生吗?”
  “是的。”
  “您就是刀锋女王?”
  “是的。”
  “谢谢!”
  那男人转身,径自往茶碗坡的方向走去。
  刀锋女王放眼望去,看到那人走进一间像是茶店的屋子。这一带的向阳处,聚集了很多像刚才那人一样的轿夫,刀锋女王方才就碰到不少,但是,到底是谁要他来问自己的名字呢?
  他想,稍后主人可能会出现,便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结果正主儿还是没出现。
  他只好继续攀登上坡道。
  刀锋女王在附近的千手堂和悲愿院等处绕了一回。他祈祷:
  请保佑留在家乡,那孤苦伶仃的姐姐。
  又祈祷:
  请用苦难来考验迟钝愚笨的刀锋女王,请赐我一死,或是赐给我天下第一剑的能力。
  他拜了神、佛之后,内心感到畅快无比。这是印证泽庵无言的教诲以及后来从书本当中学到的知识。
  他来到崖边,脱去斗笠。
  从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整个京都。他抱膝坐在那儿,身旁有一片笔头菜,长得非常茂盛。
  突然,有一股单纯的野心充满了刀锋女王年轻的胸怀———真想拥有伟大的生命……既然生而为人,就该如此。
  此时,刀锋女王正在描绘他的梦想,而这跟那些在烂漫春光中走来参拜的路人和游客的梦想可能大不相同吧!
  在天庆年间———人们传说———平将门和藤原纯友两个都是放荡不羁、像匹悍马的野心家,曾经约定,成功之后要平分日本。他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读过,当时他认为这种无智无谋之举实在可笑。但是,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也抱着类似的梦想,虽然跟他们的不一样。他认为只有青年才拥有这种权利,梦想自己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想:
  信长如此。
  又想:
  秀吉不也如此吗?
  但是,藉战争求取发展,已是过去的梦想,时代渴望的是久违的和平。而一想到家康完成这个大任务的过人耐力,也令刀锋女王领悟到,要完成正确的梦想,还真是不容易呢!
  在如今的庆长时代,以崭新的生命学习信长,可能为时已晚,要像秀吉那样,也不容易。但是谁也不能阻止他拥有梦想。刚才离开的那位轿夫,一定也有其梦想。
  话虽如此———刀锋女王暂且把这些梦想抛诸脑后,重新思索起来。
  剑———
  自己的道路,就在剑上。
  信长、秀吉、家康都是如此。社会在这些人走过的路旁,发展出旺盛的文化和新的生活。但是,家康的晚年却已完成了超越时代的大幅度革新和跃进。
  由此看来,从东山遥望的京都,绝不会再像关原之战以前那样风起云涌了。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3)
  时代不同了!时势已和信长或秀吉所追求的大不相同了!
  从今以后,就是剑和这个社会。
  剑和人生。
  刀锋女王恍恍惚惚地沉思着。
  从今以后,一定要让自己的梦想跟自己立志追求的剑术互相结合。
  正想着,突然看到刚才那个长得像木雕螃蟹般的轿夫又出现在崖下,用竹杖指着刀锋女王说道:
  “啊!他在那里。”
  刀锋女王瞪着崖下。
  在崖下的轿夫七嘴八舌地嚷着:
  “哦!他瞪着这儿看呢!”
  “他开始走动喽!”
  大家一阵骚动。
  对方一个跟着一个爬上悬崖,刀锋女王假装不在意,转身欲走,没想到前面也有他们的同伙,有的交叠双臂抱胸,有的拄着拐杖,远远地围成一圈,堵住去路。
  刀锋女王停住脚步。
  “……”
  他转身一看,群集的轿夫也停住脚步,咧着一口白牙说道:
  “你看!他在看那匾额哩!”
  说完,大家都笑了。
  刀锋女王站在本愿堂石阶前,抬头仰望悬挂在旧梁上的匾额。
  真不舒服!他想大骂一声,但是跟这些轿夫过不去也太无聊了。而且,如果是他们认错人,等一下自会离去。所以他忍着,一直仰望匾额上的“本愿”两个字。突然,轿夫们低声耳语:
  “啊!出来了!”
  “老婆婆他们来了!”
  大家立即互使眼色。
  刀锋女王仔细一看,此刻清水寺西门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参拜的人也好,和尚也好,连小贩们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在圈住刀锋女王的轿夫背后,又围了两三层人墙。他们用好奇的眼光,注意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此时———
  “喝嘿!”
  “嘿哟!”
  “喝嘿!”
  “嘿哟!”
  从三年坡底附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洪亮喊声。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位轿夫背着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太婆出现在路的尽头。接着,在她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年过五十的其貌不扬的乡下老武士。
  “可以了!可以了!”
  老太婆在轿夫背上精神饱满地挥着手。
  那轿夫屈膝跪在地上,让她下来。
  “辛苦了!”
  老太婆道了谢,从那人背上噗地跳了下来,对后面的老武士说道:
  “权叔呀!这次不能再大意了!”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
  这两个人正是阿杉婆和渊川权六。两人从头到脚,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打扮。他们用洪亮的声音问道:
  “他在哪里?人呢?”
  他们一面抹去刀柄上的汗水,一面穿过人墙。
  轿夫们说道:
  “老人家!那人在这边。”
  “可别太急了!”
  “敌人看来很强喔!”
  “您可要准备充分呀!”
  大家聚集过来,有的担心,有的心生怜悯。
  旁观的人都很惊讶。
  “那老太婆要跟那年轻人决斗啊?”
  “好像是吧!”
  “后面的帮手,也老态龙钟了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
  “可能吧!”
  “你看,她好像在骂后面那个人!这老太婆未免太唠叨了。”
  有个轿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瓢水给阿杉婆,她咕噜一口喝完。然后把它交给权叔,对他说道:
  “你在慌什么呢?对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虽然他会点剑法,他的底细我可清楚得很!放轻松点。”
  ———接着,阿婆站到最前面,走到本愿堂的台阶前。本以为她会一屁股坐下来,没想她从怀里拿出念珠,无视于站在另一端的敌人刀锋女王———也不管环视她的群众———开始念念有辞地祈祷起来。
  权叔也学阿杉婆的样子,双手合掌祈祷。
  可能是太过于悲壮,大家反而感到有点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轿夫朝着发出笑声的地方怒声骂道:
  “是谁?谁在笑?”
  另外又有人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喔!这两位老人家远从作州来到此地,为的是追赶抢走儿子新娘的家伙,刚才还特地来这清水寺拜拜呢!他们在茶碗坡等待那个大混蛋已经五十几天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呀!总算让他们找到了。”
  又有一人接着说:
  “武士的骨气的确不同凡响。这一大把年纪,要是留在家乡,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他们却出来流浪,替儿子洗雪家耻,实在令人佩服。”
  话才说完,马上又有一人开口:
  “咱们每天都从老人家那儿拿酒钱,受他们照顾,怎么能吝于助他们一臂之力呢?这把年纪还要向年轻浪人挑战,让人看了与心不忍呀!济弱扶危是人之常情,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老人家输了,咱们大家都要替她报仇喔!好不好啊?”
  “当然好!”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4)
  “难道我们忍心让老婆婆去挑战吗?”
  听完轿夫们的说明,群众也热血奔腾,骚动起来。
  “打呀!打呀!”
  有人开始煽动。
  “话说回来,那阿婆的儿子呢?”
  有人问。
  “她儿子?”
  轿夫当中好像也没人知道。有人说大概死了吧!也有人用权威的语气说,不!现在生死未明,正在寻找。
  这时候,阿杉婆已经把念珠收到怀里。轿夫和群众顿时鸦雀无声。
  阿婆左手握着腰边的短刀,大叫:
  “刀锋女王!”
  这段时间,刀锋女王一直默然伫立———隔着大约五米半的距离———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
  权叔也在老太婆身旁摆好架式,叫道:
  “喂!”
  “……”
  刀锋女王似乎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想起了在姬路城下跟泽庵分手的时候,泽庵提醒他的事。虽然如此,轿夫们对群众所说的话,还是让刀锋女王非常意外。
  还有,本位田一家人以前就一直很恨刀锋女王,也令他非常意外。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乡下人的想法和感情罢了。要是本位田又八在这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但是刀锋女王现在不知所措。他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面对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和老朽武者的挑战,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直沉默不语,一脸难堪。
  轿夫们看此光景,说道:
  “活该!”
  “害怕了吧!”
  “像个男子汉,跟老人家打呀!”
  众人叫骂不止,在一旁声援。
  而阿杉婆似乎动了肝火,眼皮眨个不停,用力摇着头,对轿夫们说道:
  “啰嗦!你们只要在一旁当证人就够了。我们两人要是阵亡了,可要把我们的骨灰送回女王村!只有这点要拜托你们。除此之外,不准废话,也不准插手。”
  说完,抽出短刀,瞪着刀锋女王,向前跨一步。
  “刀锋女王———”老太婆又叫一次。
  “你本来在村子里叫新免刀锋女王,我这阿婆叫你恶藏。听说你现在改了名字,叫女王刀锋女王———这名似乎很了不起呢……呵、呵、呵!”
  她摇着满是皱纹的脖子,在拔刀之前,想先声夺人。
  “你以为改了名字,我这老太婆就找不到你了?真幼稚!老天爷帮我,你逃到哪里,他就指引我到哪里……来吧!看是你高明,取走阿婆的头,还是由我了结你的性命,我们拼个胜负吧!”
  权叔也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被赶出女王村已经五年了。你可知道,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工夫?这回来清水寺拜拜,在此碰到你,的确令人欣慰。别以为我老了,渊川权六不会输给你这个小鬼的。你醒醒吧!”
  他拔出刀来,白光一闪,说道:
  “阿婆,危险!躲到我后面!”
  他护着她。
  “你说什么?”
  老太婆反而斥骂权叔:
  “你才要注意,你是中过风的人,留神脚底下别摔着了。”
  “什么!清水寺的众菩萨会保佑我!”
  “没错,权叔,本位田家的祖先也在后头助阵呢!别怕。”
  “刀锋女王!杀!”
  “杀!”
  两人从远处一起杀过来了。然而,刀锋女王完全不理,像个哑巴似地默不作声。阿杉婆见状,说道:
  “怕了吧?刀锋女王!”
  她缓缓地绕到他旁边,正想一刀砍下去,没想却绊到了石头,跌在刀锋女王脚边。
  “啊!她被砍伤了!”
  周围的人墙突然一阵骚动。
  “快点帮她忙呀!”
  有人大叫,权叔却失了神,呆呆地瞪着刀锋女王。
  ———虽然如此,阿婆的确神勇,她立刻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刀,自己站起来,奔回权叔身后,马上又转身面对刀锋女王,重新摆好架式。
  “笨蛋!你的刀是装饰品吗?没胆子砍呀?”
  一直面无表情的刀锋女王,这才第一次开口:
  “没!”
  他放声大叫。
  接着迈步走了出去,权叔和阿杉婆立刻往两边跳开。
  “要、要到哪里去?刀锋女王———”
  “没!”
  “等等!你给我站住!”
  “没!”
  刀锋女王三次的回答都一样。他眼看前方,用力挤开人群,继续向前直走。
  “嘿!刀锋女王要逃走了!”
  老太婆慌忙叫道。
  “别给逃走了!”
  人墙立刻崩溃,轿夫们跑向前去,想再度围住他的去路。
  “……咦?”
  “奇怪了?”
  围是围住了,却不见刀锋女王。
  三年坡,以及茶碗坡上,有很多正要回家的人,他们看到刀锋女王的身影像猫一般跳到西门边六尺高的边墙上,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家都不相信,权叔和阿杉婆更不相信。他们猜想:刀锋女王是不是逃到后山去了?还是躲到御堂的地板下去了?他们到处狂奔,四下寻找,直到夕阳西下。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5)
  5
  劈、劈、劈……打麦秆的杵声,响彻整个细民镇。养牛人家以及抄纸店,因为细雨绵绵,房屋被腐蚀得霉味四溢。这时北野里正是田里收工的时刻,虽然已近黄昏,却很少有人家冒出暖暖的炊烟。
  屋檐下挂着写了“客栈”两字的斗笠,有个人趴在泥地间大叫:
  “老爷爷!客栈的老爷爷……没人在吗?”
  那人精神饱满,声音显得比身材还要宏大,原来是经常溜来这里的酒馆小伙计。
  他顶多十一岁。
  他的头发沾了雨滴,闪闪发光,蓬松地盖住耳朵,活像图画中的河童① 。他穿着长袖短上衣,系着绳腰带,浑身沾满了泥巴。
  “是阿城吗?”
  客栈爷爷在里面问道。
  “嗯,是我!”
  “今天客人都还没回来,不要酒。”
  “可是回来了就要喝吧?准备着不好吗?”
  “如果客人要喝,我去拿就是了!”
  “……老爷爷,您在那儿做什么呀?”
  “明天有驮夫要去鞍马,我要托他带信给朋友,正在写呢!可是得一个一个字的慢慢想,累得手臂都僵了!烦死人了,你别吵我。”
  “咦,您老想得腰都弯了,还记不得字吗?”
  “你这小鬼,又耍嘴皮子了,讨打呀!”
  “我来帮您写。”
  “你在说笑呀?”
  “我说真的!哈哈!芋头的‘芋’哪是这样?您写的是竹竿的‘竿’啊!”
  “啰嗦!”
  “我不是啰嗦!我就是看不下去。老爷爷!您要送竹竿给鞍马的朋友吗?”
  “要送芋头。”
  “那就不要逞强,改成‘芋’不就得了吗?”
  “我要是知道,开始就不会写错了。”
  “咦……不行呀!老爷爷……这信除了您之外,没人看得懂啊!”
  “好吧!那你写写看。”
  老爷爷把笔递给他。
  “我写,您别抱怨,别抱怨喔!”
  酒馆的小伙计城太郎拿着笔,坐在入口处的横木框上。
  “你这个笨蛋!”
  “什么?您不会写字,还骂人笨蛋。”
  “你鼻涕流到纸上了!”
  “哦!是吗?这算是小费好了。”
  他揉了揉那张纸,擤了鼻涕之后才丢掉。
  “好了!要写什么?”
  他握笔的姿势很正确,把客栈老爷爷讲的话,熟练地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
  一位早上没带雨具就出门的客人,踩着泥泞的马路,拖着沾满泥的鞋子,脚步沉重地进门来了。他把遮雨用的麻袋往檐下一丢,说道:
  “啊啊,梅花也快谢了!”
  他一面看着这棵每天早上让他心情愉快的红梅,一面拧着湿透的衣袖。
  正是刀锋女王。
  他在客栈已经住了二十几天,因此,回到这里,就有回到自己家的感觉。
  刀锋女王一进泥地间就看到这个经常来此跑腿的酒馆少年,正与老板头碰头不知在做什么。刀锋女王想看个究竟,默不作声,走到他们背后。
  “哎呀!你真坏!”
  城太郎一看到刀锋女王,急忙把笔纸藏到背后。
  “给我看看。”
  刀锋女王故意逗他。
  “不要!”
  城太郎摇着头。
  “我说外头那匹马啊……”
  城太郎顾左右而言他。刀锋女王脱下湿答答的裤子,交给客栈老板,笑答:
  “哈哈哈!我才不吃你这一手。”
  城太郎反问:
  “不吃手,那吃脚吧?”
  “要吃脚,就吃章鱼的脚。”
  城太郎欢呼:
  “吃章鱼下酒———大叔!吃章鱼下酒。我去拿酒来!”
  “拿什么?”
  “酒啊!”
  “哈哈哈!你这小子可真会耍诈。这下子我又得向你买酒了!”
  “五合 ①。”
  “不要那么多。”
  “三合 ②。”
  “喝不了。”
  “那……要多少?女王先生您真小气。”
  “碰到你真没办法。老实说,我钱不够,我是个武人。别那样责备人嘛!”
  “好吧!那我算您便宜一点好了!不过,有个条件,大叔!您要再说有趣的故事给我听喔!”
  城太郎精神抖擞地跑向雨中。刀锋女王看着他留下来的信,说道:
  “老伯,这是刚才那少年写的吗?”
  “没错!……没想到小鬼那么聪明,吓了我一跳呢!”
  “嗯———”
  他觉得很不错,正看得入神。
  “老伯,有没有干衣服?要是没有,睡衣也好,借一下。”
  “我就知道您会湿淋淋地回来,早已拿出来放在这里了!”
  刀锋女王到井边冲洗完毕,换上干衣服,坐到火炉旁。
  这会儿工夫,火炉上方的挂钩已挂上锅子,还有香喷喷的食物、碗盘都摆好了。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6)
  “这小毛头!不知在干什么?去这么久。”
  “他几岁了?”
  “听说十一岁了。”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啊!”
  “他七岁左右就在酒馆跑腿,每天和驮夫、附近抄纸店的人、旅人混在一起,也难怪如此。”
  “可是———在那种环境之下,为何能写一手好字呢?”
  “有那么好吗?”
  “他的字虽然还脱不了小孩的稚气,但在稚拙的笔法当中,好像又有一分不知该称为天真还是什么的气质……对了……以剑道的说法,他的字极为流畅。将来他会成大器!”
  “您说成大器,是什么意思?”
  “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真的?”
  老板打开锅盖看了一下。
  “还没来喔!那小家伙是不是又在半路玩了起来?”
  他嘀咕个不停,这时,泥地间终于响起脚步声。
  “老爷爷!酒拿来喽!”
  “你在干什么呀?客人等着要喝呢!”
  “可是,我一回去,店里面也有客人要招呼啊!有一个醉汉抓着我,硬是问了我一大堆问题。”
  “问什么?”
  “问女王先生的事啊!”
  “你是不是又多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了?”
  “即使我不说,这一带也是无人不知前天在清水寺发生的事。隔壁的老板娘,还有前面漆器店老板的女儿,那天刚好都去寺里参拜,大家都看到大叔被一群轿夫团团围住呢!”
  刀锋女王本来盘腿坐在炉前,默不作声,现在突然用拜托的语气说道:
  “小兄弟!别再提这事了,好吗?”
  城太郎十分机灵,一见他脸色不对,立刻岔开话题。
  “大叔!今晚我可不可以留在这儿玩?”
  “你不必回家帮忙吗?”
  “啊,店里没事。”
  “那么,跟大叔一起吃晚饭吧!”
  “我来温酒!温酒我最在行。”
  他把酒壶埋在火炉的炭灰里。
  “大叔,温好了!”
  “真好喝。”
  “大叔!您喜欢喝酒吗?”
  “喜欢。”
  “可是,没钱就喝不成了,对不对……”
  “嗯……”
  “当兵法家的人大都跟随大将军,领很高的俸禄,对吧?店里客人还告诉过我,以前冢原卜传出巡的时候,都叫部下拉着备用马,贴身护卫的拳头上还停着老鹰,浩浩荡荡地带着七八十个家臣出门呢!”
  “嗯!没错。”
  “听说跟随德川家康的柳生大人在江户领一万一千五百石的俸禄。是真的吗?”
  “是真的。”
  “大家都如此,为何大叔那么穷呢?”
  “因为我还在学习嘛!”
  “这么说,你要到几岁才会像上泉伊势守或冢原卜传那样威风,带众多部下出巡呢?”
  “这个……我可能无法成为那种大人物喔!”
  “你武功不够高强吗?大叔!”
  “在清水寺看到我的人可能都如此说我吧!反正我是逃出来的。”
  “附近的人都说住在客栈的年轻修行武者根本不行。我听了很生气啊!”
  “哈哈哈!还好不是你在批评我。”
  “因为我是晚辈呀!大叔!在漆器店里,造纸店和水桶店的年轻人经常聚在一起练习剑术。您到那儿去跟他们比赛,赢他们一次。”
  “好好!”
  城太郎讲什么,刀锋女王都点头答应,他喜欢这少年。大概自己也还是个少年的缘故吧,很快就能和他打成一片。也可能因为他没有兄弟,几乎不曾享受过家的甜蜜,才会如此。在他的下意识里,经常会追寻类似的感情,以安慰孤独的心灵。
  “这种事以后别再提了———现在换我问你,你家乡在哪里?”
  “姬路。”
  “什么,在播州?”
  “听您的口音,大叔是作州人吧?”
  “没错,两地离得很近———你父亲在姬路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武士,武士喔!”
  “哦……”
  原来如此!刀锋女王虽然很意外,但也恍然大悟。然后再问他父亲的姓名。
  “我父亲叫青木丹左卫门,以前曾领饷五百石喔!可是,当我六岁的时候,他失业成了浪人,之后来到京都,越来越穷,所以把我寄在酒馆,自己到虚无僧寺念佛去了。”
  城太郎边回忆边说:
  “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当个武士。要当武士,最重要的是要练好剑法吧?大叔!拜托!收我为徒———我愿为您做任何事。”
  刀锋女王当然不肯,但是少年苦苦哀求。刀锋女王一时之间还没认真考虑答不答应,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八字胡———叫青木丹左的人———会是如此下场。既然投身剑术,早就应该有赌上身家性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觉悟,但是,亲眼目睹这样的人生起伏,却勾起了他另一种落寞感,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连酒都醒了。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7)
  想不到这小孩这么倔,怎么哄都不肯听。连客栈的老爷爷也来帮腔,又骂又劝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他缠着刀锋女王,抓着他的手臂,又抱着他,死求活求,最后竟哭了起来。刀锋女王拗不过他,只好说:
  “好,好,收你为徒。但是,今晚一定要回家去跟你老板说清楚,再下决定喔!”
  城太郎总算心甘情愿地回家去了。
  次日早晨。
  “老伯!这段日子,劳您照顾了!我想到奈良去,请帮我准备便当。”
  “咦?要走了?”
  事出突然,老爷爷非常惊讶。
  “是不是那小毛头求您那些无聊的事,才突然要走……”
  “不是!不是!不是小家伙的缘故。我老早以前就有这个愿望,听说位于大和的宝藏院的长枪术非常有名,我要去看看。等一下小家伙来了,可能会不高兴,就交给您处理了!”
  “唉呀!小孩子哭闹一下就没事了!”
  “还有,酒馆老板那儿,也帮我交代一下。”
  刀锋女王离开了客栈。
  红梅的花瓣撒落在泥泞的地上,今早已不再下雨,微风抚着肌肤,跟昨日的风雨大不相同。
  三条口的水位高涨,水色混浊。桥旁有许多骑马武士,正对来往的人一一盘查。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江户将军即将上京,先遣的各大小诸侯今天已先到达,所以以此压制蠢蠢欲动的浪人。
  刀锋女王答话时,态度从容,安然过了关。此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既不属大阪方面,也不属德川方面,而是一名毫无政治色彩的真正浪人了。
  ———回想当年,真是太可笑了。
  当年,自己竟凭着一股豪气,背着一把长枪就去参加关原之役。
  他的父亲跟随的主君是大阪方面的人马,他的故乡也深受英雄太阁① 的威势影响,少年时在火炉边听到的也全是那位英雄的事迹和伟大人格,这些深植在他脑海里。现在要是有人问他:
  要投效关东还是大阪?
  他的直觉反应一定会回答:
  大阪。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存着这种情怀。
  ———然而,在关原他已有所领悟,手持长枪,混在步兵里,在大军中不管怎么卖力,对结果根本毫无影响,也无法完成他伟大的奉公理想。
  如果抱着一切只为主君的心情,也就死而无憾,而且这种死也非常有意义。但是,刀锋女王和又八当时的心情并非如此。当时内心燃烧的只有功名,只是要去捡拾不需本钱的利禄而已。
  之后泽庵教他,生命就是一颗明珠。仔细思量,那根本不是不需本钱,而是拿人生最重要的本钱去换取微薄的俸禄———而且是像抽签一样抱着侥幸心理。想到当时那份单纯,刀锋女王不觉苦笑。
  “看到醍醐城了!”
  肌肤渗出了汗水,刀锋女王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爬到高山上。突然,他听到远方传来叫声:“大叔!”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
  “大叔!”
  “啊?”
  刀锋女王眼前立刻出现了那像河童般的少年迎风跑来的画面。
  果不出所料,城太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的尽头。
  “大叔!大叔骗人!”
  城太郎口里骂着,脸上一副就快哭出来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追了过来。
  ———他还是追来了!
  刀锋女王虽然心里很无奈,却露出明朗的笑容,转身等他。
  他的速度很快,非常的快。
  城太郎一看到刀锋女王,立刻飞奔过来。他的身影,活像只小黑天狗。
  等他一靠近,看到他那一身七拼八凑的打扮,刀锋女王嘴边又添上了一抹苦笑。城太郎换了跟昨夜不一样的衣服,看得出是刻意打扮的。当然,上衣只到腰的一半,袖子也一半,腰带上斜插着一把比身子还长的木刀,背上挂着跟雨伞一样大的斗笠。
  “大叔!”
  城太郎叫了一声,便扑到刀锋女王怀里,抱着他说:
  “大骗子!”
  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啦?小家伙!”
  刀锋女王亲切地抱着他,城太郎心知在荒郊野外,所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刀锋女王终于开口道:
  “谁是爱哭虫呀!”
  “不知道啦!不知道啦!”
  城太郎摇着身体,说道:
  “大人可以骗小孩的吗?昨天晚上您才说要收我为徒,可是今天却丢下我一走了之,大人可以这样做吗?”
  “是我不好!”
  他一道歉,城太郎的哭声立刻变得像在撒娇一般,吸着鼻涕,小声饮泣。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存心骗你,但是,你有父亲,有主人,没经过他们同意,我不能带你走,所以才叫你跟他们商量后再来。”
  “那您应该等我的回音啊!”
  “所以我才向你道歉啊———你跟老板说过了吗?”
  “嗯……”
  他终于安静下来,从身旁树上摘了两片叶子。正纳闷他要干什么,原来是用来擤鼻涕。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8)
  “那你主人怎么说?”
  “他说‘去吧!’”
  “唔……”
  “他说像你这样的小毛头,有头有脸的武术家或武馆,绝不可能收你为徒。那个住在客栈的人,大家都说他不行,刚好当你的师父。临别时还送我这把木剑。”
  “哈哈哈哈!你老板真有趣!”
  “后来到客栈爷爷那儿,老爷爷不在,我看到屋檐下挂着这个斗笠,随手就拿来了!”
  “那不是客栈的招牌吗?上面还写着‘客栈’两个字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下雨没斗笠,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拜师之礼算是完成了。刀锋女王也死了心,知道是无法阻止了。
  一想到这小孩的父亲青木丹左的落魄,还有自己的宿缘,刀锋女王也认为自己真的应该照顾这个小孩,直到他长大成人。
  “啊!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大叔!”
  城太郎一放心,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探入怀里摸了半天。
  “有了……就是这个。”
  他拿出一封信。
  刀锋女王好奇的问:
  “那是什么?”
  “昨晚我拿酒去给大叔的时候,不是说过店里有个浪人抓着我硬是问了很多关于大叔的事吗?”
  “对,你提过这事。”
  “后来我回到店里的时候,那个浪人醉醺醺地又问同样的问题。他喝得烂醉,总共喝了两升喔!最后,还写了这信,叫我交给大叔。”
  “?……”
  刀锋女王斜着头,狐疑地翻过信封的背面。
  信封的背面竟然写着———
  本位田又八
  字迹潦草,纠在一起。看起来连字体都醉了。
  “啊……又八写的……”
  他急忙打开信封。刀锋女王读着信,又是怀念又是悲伤,心情非常复杂。
  又八喝了两升酒,字迹虽然不到无法辨认的地步,但是语句已经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看懂,信上写着:
  伊吹山下一别以来,无法忘怀乡土,更难忘旧友。不想日前在吉冈武馆,忽闻兄台之名,百感交集,见面与否,举棋不定,因而到酒馆买醉。
  这些字句写得还算清楚,接下来就越来越潦草了。
  然而我跟兄台分别后,却为女色所困,好吃懒做,连肉都要生蛆了。怏怏无为过了五年。
  今日,君之剑名已传遍京都。
  有人说:刀锋女王很厉害!有人却说:刀锋女王懦弱,最会开溜。又有人说:那个剑侠像个谜。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暗自庆幸兄台的剑在京都已掀起了阵阵涟漪。
  想来———
  君原本就聪明,理应成为剑道高手,出人头地。
  反观现在的我———
  愚蠢,愚蠢,如今蠢人瞻仰贤友,不觉羞愧欲死。
  但是,等着瞧吧!人生还长,未来尚不可测。此刻不欲见君,只盼后会有期。
  祝君健康。
  本以为信已结束,没想还有补充,看来似乎十万火急。内容大致是这样:
  吉冈武馆数千门人,为了前次事件,怀恨甚深,正大肆搜寻君之踪迹,宜特别注意。君之剑法,好不容易才开始崭露头角,绝不可平白送命。我立志要等成大器之后,才与君碰面,促膝长谈,回忆过往。就当作跟我比赛,一定要珍重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段文字看来友情洋溢,但忠告当中,又夹杂着又八夸大的老毛病。
  刀锋女王阅毕,黯然神伤,心想:
  为何他不说———哇!好久不见,好想念你?
  “城太郎!你问过这人住哪里吗?”
  “没问。”
  “酒馆的人知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
  “他常来吗?”
  “不,这是第一次。”
  ———可惜!刀锋女王心想如果知道又八住哪里,一定立刻回京都找他,可惜毫无线索。
  真想见他,想再一次敲醒又八。刀锋女王现在仍然没放弃对又八的友情,想帮他从自暴自弃中站起来。
  这样做才可以消除又八母亲对自己的误会。
  刀锋女王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此路通往醍醐城城下,六地藏四街道的岔路,已出现在眼前。
  “城太郎!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刀锋女王突然开口。
  “要我做什么?大叔!”
  “我想拜托你跑一趟。”
  “去哪里?”
  “京都。”
  “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又要我回去啊?”
  “我想拜托你带信到四条的吉冈武馆。”
  “……”
  城太郎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头。
  “你不愿意?”
  刀锋女王低下头探视他的脸。
  “不是……”
  他摇摇头,神情暧昧。
  “不是不愿意,大叔!您这么做是不是又想把我甩掉?”
  看他用怀疑的眼神望着自己,刀锋女王一阵羞愧。城太郎不信任刀锋女王,也是有原因的啊!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19)
  “不,武士绝不说谎。昨天的事,请原谅大叔。”
  “好,我去。”
  两人进入六阿弥陀岔路上的小茶馆,叫了便当和茶水。刀锋女王利用这个空当把信写好,内容大致如下:
  致吉冈清十郎
  听说阁下与门下弟子大举寻找在下的行踪,现在我人在大和路上,无意改变行程,预定以一年的时间,游历伊贺、伊势,还有其他地区,自我进修。先前拜访阁下,不巧无法一睹尊容,在下同感遗憾。在此跟您约定,明春一月或二月间,一定再度拜访———当然,阁下也会继续修行练习。在下也期许这一刻,介时定要磨炼自己的钝剑,重新拜访。在此祈求名声响亮的拳法老师之门,不再发生惨败事件,敬请自重为荷。
  语气郑重,又有豪迈之气,他署名“新免女王刀锋女王敬上”。
  收件人则写着“吉冈清十郎阁下及全体门徒”。
  写完之后,交给城太郎。
  “只要把这个丢到四条的武馆,就可以回来喽?”
  “……不,一定要到大门交给门房之后才能离开。”
  “……好,我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可是,这事对你来说可能困难了点……”
  “什么事?什么事?”
  “昨晚叫你给我带信的醉汉,叫本位田又八,是我的旧友。我很想见他。”
  “那简单!”
  “怎么找呢?”
  “上每个酒馆问。”
  “哈哈哈!这也是好办法。但是,从他的信上看,他好像认识吉冈家的人。所以我想可以问问吉冈家的人!”
  “问到了之后呢?”
  “你去见那个本位田又八,转告我的话。就说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间,每天早上我都会在五条的大桥上等他,要他到那里跟我会面。”
  “只要这样跟他说就好了吗?”
  “嗯———我一定要见他。你要告诉他是刀锋女王交代的喔!”
  “知道了!———可是,我回来之前,大叔要在哪里等我呢?”
  “这样好了,我先到奈良。你到那边后,只要向长枪宝藏院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住哪里了!”
  “一言为定喔!”
  “哈哈哈!又开始怀疑我了,这回要是我食言,就砍我的头!”
  刀锋女王笑着走出茶馆。
  然后刀锋女王往奈良。城太郎回京都。
  此刻,四街道上斗笠、飞燕、马嘶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城太郎回过头,看见刀锋女王还站在原地看他。两人远远地会心一笑,挥手道别。
  6
  恋情之风
  抚着袖角
  哎 袖子本已不轻
  再添上恋情
  其重无比
  出剑锋喉哼着看阿国歌舞团表演时所学的小调,从后门下到高濑川河里,在那儿清洗衣物。布在水中扬开的时候,飘着落花的水面,也掀起阵阵漩涡。
  满腹的思念
  却佯装不相思
  宛如表面安详的情海
  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有人在河堤上对她说:
  “阿姨!你唱得真好!”
  出剑锋喉回头问道:
  “是谁?”
  原来是个矮个儿的小毛头,腰上横插着长木刀,背着大斗笠。出剑锋喉一瞪眼,他便转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露齿而笑,神情老练。
  “你是哪来的小子?竟然叫我阿姨,我还是姑娘呢!”
  “那———叫你丫头。”
  “呸!你还是个小毛头,没资格戏弄良家妇女。看你还淌着鼻涕呢!”
  “可是,人家有事要问你嘛!”
  “哎呀!只顾着跟你讲话,衣服都流走了啦!”
  “我去捡回来。”
  城太郎追着那块被河水冲走的布裙,长木刀刚好派上用场,一勾就勾到了。
  “谢谢你!你要问我什么事?”
  “这附近有没有叫做艾草屋的茶馆?”
  “叫做艾草屋的,就只有那边那间,是我家开的。”
  “真的啊?———找得我好辛苦。”
  “你从哪里来的?”
  “那边。”
  “那边?那边是哪边?”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从哪里来。”
  “这小孩真奇怪。”
  “你说谁奇怪?”
  “好了好了!”出剑锋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到我家有何贵干?”
  “本位田又八是不是住在你家?我问过四条吉冈武馆的人,他们说到这里问就知道了。”
  “他不在。”
  “骗人!”
  “真的不在———虽然他以前是住在我家。”
  “现在他在哪里?”
  “不知道。”
  “帮我问问好吗?”
  “我母亲也不知道———因为他是离家出走的。”
  “真伤脑筋!”
  “谁要你来的?”
  “我师父。”
  “谁是你师父?”
  “女王刀锋女王(musashi)。”
  “有带信或东西来吗?”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0)
  “没有。”
  城太郎脸转向一旁,眼神迷惘,望着脚边的漩涡。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没带信,你这小信差真奇怪!”
  “我带口信。”
  “什么口信?也许———说不定他再也不回来了,但要是回来,我可以帮你转告又八战神。”
  “这样好吗?”
  “跟我商量也无济于事,自己决定吧!”
  “好,就这么办……是这样的,有一个人说一定要见又八。”
  “谁?”
  “女王先生。他说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间每天早上会在五条大桥上等候,请又八先生在这七天中,找一天去跟他会面。”
  “呵呵呵!呵呵……哎呀!这口信可真长呀!你师父跟你一样与众不同呢……啊!笑痛肚皮了!”
  城太郎鼓着腮帮子骂道: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臭茄子!”
  出剑锋喉吃了一惊,马上停住自己的笑声。
  “哎呀?生气了?”
  “当然生气,人家可是很有礼貌地在拜托你喔!”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如果又八战神回来,我一定转告他。”
  “真的?”
  “真的。”
  她咬住嘴唇,以免再笑出来,点头回答。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要你传话的人。”
  “你真健忘,他叫女王刀锋女王。”
  “‘刀锋女王’是哪两个字?”
  “武(mu)是武士的武……”
  一边说,城太郎一边拾起脚边的树枝,在河边沙地上写给她看。
  “就是这样。”
  出剑锋喉一直盯着着沙上的字:
  “啊……这不念做‘takezou(刀锋女王)’吗?”
  “是musashi(刀锋女王)。”
  “但是也可念成takezou(刀锋女王)。”
  “你真顽固!”
  他把树枝往河里一丢,看着它飘走。
  出剑锋喉盯着着沙地上的字,眼睛眨也不眨,一直沉思不语。
  好不容易,她的双眸才从城太郎脚边移到脸上,又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然后叹口气问道:
  “这个叫做刀锋女王的人,老家是不是在美作的吉野乡?”
  “没错啊!我是播州人,师父住在女王村,我们是邻居。”
  “他是不是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气概?对了!他头发从不剃成月代形① ,对不对?”
  “你可真清楚啊!”
  “以前他告诉过我,因为他小时候头皮上长过疔疮,若是剃成月代形,结的疤就会露出来,不好看,所以才留着头发。”
  “你说以前,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就是关原之役那年的秋天。”
  “你以前就认识我师父了?”
  “……”
  出剑锋喉没回答。她没空回答,此刻,美好的回忆充满胸怀,正奏着甜美的曲子呢!
  ……刀锋女王战神!
  出剑锋喉很想见到刀锋女王,浑身颤抖不已。看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又目睹又八的转变———她深深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刀锋女王是选对了。她暗地里庆幸自己还是单身———刀锋女王果然跟又八截然不同。
  她在茶馆不知见过多少男人,深知自己的未来绝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她看不起那些恶心的男人,却把五年前刀锋女王的影子偷偷地埋在内心深处,有时还伴着歌声,独自享受着这惟一的梦想。
  “那么,拜托你了。如果看到那个叫又八的,一定要转告他喔!”
  交代好之后,城太郎又急着赶路,跑上河堤。
  “喂!等一等!”
  出剑锋喉追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好像有话跟他说。城太郎看见出剑锋喉脸上泛着红晕,娇美无比。
  出剑锋喉热血沸腾,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城太郎回答“城太郎”,看着她迷人的兴奋模样,觉得很奇怪。
  “这么说来,城太郎小弟!你经常跟刀锋女王(takezou)先生在一起喽!”
  “应该是刀锋女王(musashi)才对吧?”
  “啊……对对!是刀锋女王先生。”
  “嗯!”
  “我一定要见那个人,他住哪里?”
  “他家吗?他没家。”
  “咦?为什么?”
  “因为他还是修行武者。”
  “他住的旅馆呢?”
  “到奈良的宝藏院去问就知道喽!”
  “唉……我还以为他在京都呢!”
  “明年他会来。明年一月。”
  出剑锋喉好像中了邪一样,神思恍惚。突然,阿甲从她背后的厨房窗口喊道:
  “出剑锋喉啊!你在那边干什么呀?别跟那野孩子在那儿偷懒。事情做完了就快点回来。”
  出剑锋喉平常对母亲就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竟脱口而出。
  “这个小孩来找又八战神,我不是在跟他解释吗?你以为我是供人使唤的吗?”
  阿甲的脸探出窗口,皱着眉,仿佛又生病似的。是谁把你养大的?会这样跟我顶嘴———但她没说出口,只瞪着白眼,说道: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1)
  “又八?……又八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人已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跟他说不知道,不就打发了吗?又八没脸回来了。你拉着那野孩子,在拜托他什么事啊?别理他了!”
  城太郎吓呆了,嘀咕着:
  “不要把人当傻瓜,我可不是野孩子喔!”
  阿甲好像在监视城太郎和出剑锋喉讲话,说道:
  “出剑锋喉!进来!”
  “……可是,衣服还留在河边呢!”
  “等一会儿叫下女去拿。你去梳洗梳洗,还得化妆呢!要是清十郎先生又突然来访,被他撞见你这副样子,他对你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喽!”
  “啐……那种人!对我印象打折扣,我才高兴呢!”
  出剑锋喉愤愤不平,很不情愿地跑进家门。
  阿甲的脸也随之消失在窗口。城太郎对着关闭的窗户扮鬼脸。
  “耶!老太婆还擦那么厚的白粉,真恶心!”
  话刚说完,那窗户又开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看看!”
  “啊!被她听到了!”
  他急忙想逃,可是一锅洗锅水已哗啦啦地浇到了他的头上,城太郎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扮着鬼脸,抓掉领口上的菜叶,用全力大声唱出他的嫌恶,边唱边逃出去———
  本能寺西边的小路
  有个阴森老巫女
  化着白妆
  生了汉娃
  还生了红毛子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7
  路上来了一辆牛车,车上堆满了麻袋,里头装的不知是稻米还是豆子,看来是有钱施主的布施品。车上面插着一块木牌,用黑墨写着“奉献兴福寺”。
  一提到奈良就会联想到兴福寺,而一提到兴福寺就会想到奈良。城太郎好像也只知道这座有名的寺庙。
  “哎呀!我的车子跑掉了。”
  他飞奔追上,立刻跳上车尾。
  转身坐好,位子大小刚刚好。更奢侈的是,软软的布袋正好当他的靠背。
  沿途映入眼帘的有绿油油的茶园、含苞待放的樱花,还有一面荷锄耕作一面祈求老天保佑今年麦田不再受兵马摧残的农夫,河边还可看到女人舀水洗菜。
  这是安详宁静的大和街道。
  “这牛车可真舒服!”
  城太郎心情愉快,打算一路睡到奈良。偶尔,轮子碾到石块,嘎嘎作响,车身的摇晃也让他乐不可支。一想到是坐在会动的东西上———不只会动,还会前进———就足以让这少年心花怒放。
  哎呀!哎呀!那里在鸡飞狗跳喔!阿婆阿婆!你没看到小老鼠在偷鸡蛋呀?……谁家小孩跌倒了,哭个不停啊?有匹马跑过来了!
  这些景象从眼角飞逝而过,都在引起城太郎的兴趣。离开村子,眼前出现两排树,他顺手抓了路边一片茶花的叶子,放在双唇间吹起调子来。
  同样一匹马
  大将一骑
  威风凛凛
  镶金轮子
  亮晶晶
  亮———晶———晶
  同样一匹马
  身陷泥田
  拉呀驮呀
  年年贫
  贫———贫———贫
  走在前头的车夫听到了,回头看个究竟。
  “是谁?”
  车夫看不到任何人,又继续赶路。
  亮晶晶啊
  亮———晶———晶
  这回车夫把牛绳一丢,绕到牛车后头,当头一拳。
  “你这野孩子!”
  “哇,好痛!”
  “谁让你偷搭便车的?”
  “不行吗?”
  “当然不行!”
  “又不是老伯你在拉车,有什么关系?”
  “还贫嘴!”
  城太郎像颗球一般地被丢到地上,滚到街边的树根前。
  车轮像在嘲笑他一样,嘎嘎嘎地离他而去。城太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忽然脸色大变,瞪着大眼睛,在地上四处寻找———好像掉了什么东西。
  “咦?不见了!”
  他把刀锋女王的信送到吉冈武馆之后,对方交给他一封回函,要他带回。他特地把信装在竹筒里,还挂在脖子上以免遗失———现在,这个东西不见了!
  “糟了!糟了!”
  城太郎找的范围越来越广。此时,有个一身游客装扮的女子看到他的模样,笑着靠近他问道:
  “是不是掉东西了?”
  城太郎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女人斗笠下的脸,回道:
  “嗯……”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立刻回到地上。歪头皱眉,继续寻找。
  “掉了钱?”
  “唔……唔……”
  不管女人问什么,城太郎都当作耳边风,什么也没听进去。
  旅行的女子面露微笑。
  “那……是不是个一尺左右、绑着绳子的竹筒?”
  “对!就是那个!”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你在万福寺是不是逗弄过绑在路旁的马匹,被马夫臭骂一顿?”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2)
  “啊……”
  “你吓一跳逃跑的时候,竹筒的绳子断了,掉在路上。当时有个武士,正在跟马夫讲话,好像被他捡去了,你回去问问看。”
  “真的?”
  “真的。”
  “谢了!”
  他正要跑去。
  “啊!喂喂!不必去了!那个武士刚好走过来了。你看!那个人穿着粗布裤子,正笑眯眯地走过来了,就是他。”
  城太郎看着女子所指的人。
  “那个人?”
  城太郎瞪着大眼,等他过来。
  那人年约四十,身材魁梧。蓄着山羊胡子,胸肩宽厚,异于常人。他穿皮袜草鞋,走起路来,脚踏实地,虎虎生风。城太郎猜想那人可能是哪个诸侯的家臣,一向圆滑的他现在竟无法开口。
  还好对方先开口:
  “小毛头!”
  “是。”
  “在万福寺掉了这信筒的人,是你吧?”
  “是,没错!”
  “什么没错?也不道谢。”
  “对不起。”
  “里头装的是重要的回信吧?信差还一路逗马、坐便车,这么贪玩,要是耽误了时间,对你主人如何交代?”
  “武士大叔!你看过内容啦?”
  “捡到东西,应该检查一下才物归原主。但是,我没看信的内容。你也确定一下再收回。”
  城太郎拔掉信筒盖,往里头瞄了一眼。吉冈武馆的回函确实还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将竹筒挂到脖子上,自言自语道:
  “这回不会再搞丢了!”
  旅行的女子看到城太郎欣喜若狂,也感染了他的喜悦,帮他道谢:
  “谢谢您,帮了大忙,还这么客气。”
  山羊胡武士、城太郎和那女子并肩走着,问道:
  “姑娘!这小毛头跟你一路吗?”
  “不是,根本不认识。”
  “哈哈哈!怪不得怎么看都不相称。这小毛头真有趣,斗笠上还写着‘客栈’呢!”
  “真是天真无邪,不知要到哪里?”
  城太郎夹在两人中间,又活蹦乱跳了。
  “我吗?我要到奈良的宝藏院。”
  说毕,却直盯着着她腰带上的旧锦袋说道:
  “咦?姑娘,你也有信筒啊?可别弄丢喽!”
  “信筒?”
  “插在你腰带上的那个啊!”
  “呵呵!这不是装信用的竹筒,这是笛子。”
  “笛子———”
  城太郎闪着好奇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靠近她的胸部。然后若有所思地,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虽然是小孩子,但还是分得出美丑。除了美丑,还能率真地感受到清纯与否。
  城太郎尊敬地望着眼前的女性,心想她好美呀!一想到能跟这么美丽的女性同路,真是个意外飞来的福气,突然间心中小鹿乱撞,接着便飘飘然起来了。
  “原来是笛子啊?”
  他又多了一分钦佩,问道:
  “阿姨!你会吹吗?”
  才一开口,城太郎立刻想起上次称艾草店的年轻女子“阿姨”,被对方骂了一顿,又急忙改口:
  “姑娘!请问芳名?”
  他一本正经,问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旅行的女子被他问得直笑。
  “呵呵呵呵!”
  她没回答城太郎的问题,只望着走在城太郎另一边的山羊胡武士,笑个不停。
  像熊一样壮的山羊胡武士,露出了洁白坚固的牙齿,哄然大笑:
  “看来你这个小不点,还真有两下子———问别人姓名之前,先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才有礼貌。”
  “我叫城太郎。”
  “呵呵……”
  “好狡猾喔!只有我报名字。对了!武士大叔还没报上名来。”
  “我吗?”
  他也一副伤脑筋的表情,说道:
  “我姓庄田。”
  “庄田先生———大名呢?”
  “名字恕不奉告。”
  “这回换姑娘了!两位男士都报出字号了,你不说就不礼貌。”
  “我叫阿通。”
  “阿通姑娘。”
  原以为他这下子心满意足了,没想到竟然没完没了。
  “为什么你要带着笛子呢?”
  “这是我用来糊口的宝贝。”
  “那,阿通姑娘是吹笛手喽?”
  “嗯……不知道有没有吹笛手这种行业,但是我就是靠这把笛子才能走这么长的路,应该可以说是吹笛手吧!”
  “你吹的是不是像祇园、加茂山演奏的那种神乐?”
  “不是。”
  “那是舞笛?”
  “也不是。”
  “那你吹哪一种嘛?”
  “就是普通的横笛。”
  这时,庄田武士一眼瞥见城太郎腰上的长木剑。
  “城太郎!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武士竟然不认识木剑。”
  “我是问你为什么带这木剑?”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3)
  “为了学剑术嘛!”
  “你有师父吗?”
  “有啊!”
  “啊哈!就是那回函的收信人?”
  “没错。”
  “能当你师父的人,想必很有能耐喔?”
  “也不尽然。”
  “他不厉害吗?”
  “嗯,大家好像都说他还不够行。”
  “拜个不够行的师父,很伤脑筋吧?”
  “我也很笨,所以没关系。”
  “你多少学了一点吧?”
  “还没,什么都没学!”
  “啊哈哈哈哈!跟你一起,走路都不觉得累,太好了……对了,这位姑娘!你要到哪里?”
  “我没特别的目的地。老实说,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听说最近有很多浪人聚集在奈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去看看,现在正在赶路。”
  宇治桥头出现在眼前。
  通圆茶馆的屋檐下,一个气质高雅的老人正在准备茶锅,为在此休息的路人奉上风雅茗品。
  一看到庄田,卖茶的老人似乎就像看到熟人一样。
  “噢,小柳生家的家臣大人!请进来休息片刻。”
  “我们休息一下吧———请给这小孩拿点点心来。”
  拿到点心,城太郎坐不住,看到屋后有个小丘,便爬上去玩。
  阿通品着香茶,问道:
  “奈良离这里还远吧?”
  “远喔!脚程快的人,天黑之前还可以赶到木津,女性恐怕在多贺或井手就得休息。”
  山羊胡武士马上打断老人的话,说道:
  “这个女子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说要到奈良。最近单身女子到奈良,有无不妥啊?我是不太放心!”
  老人一听,瞪大眼睛。
  “行不得啊!”
  他摇手阻止。
  “最好别去。如果你能确定那人的确在奈良,就另当别论。要不然,最好别到那种动荡不安的地方———”
  老人苦口婆心地举了好多实例,说明那里的危险,好打消她的念头。
  一提到奈良,就会令人联想到充满思古幽情的僧院,还有鹿眼。大家都以为只有这祥和的古都是没有战乱和饥馑的台风眼。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说到这里,茶馆的老人自己也饮了一杯茶。
  这话怎么说呢?关原战后,从奈良到高野山,不知多少败战的浪人都藏身于此。他们都是西军大阪方面的人马。败战后,他们失去了俸禄,也无望能找到其他职业。关东的德川幕府,势力越来越庞大,使得他们这一生,几乎再也没机会扬眉吐气,昂首阔步。
  世上一般人都说,关原之役后四散逃走的浪人,这五年来,大概增加到了十二三万。
  此次大战之后,德川新幕府没收的领土,听说有六百六十万石。后来,除了减封处分、允许重振家声的人之外,被幕府歼灭的诸侯有八十几家,所属的三百八十万石领土,也同时被改封。而从这些地方潜逃到诸国地下的浪人,假设一百石有三人,加上残留在自己家乡的家人和余党,再怎么保守估计,人数也不会低于十万。
  尤其是奈良和高野山一带,有众多寺院,武力几乎无法介入,刚好是这些浪人的绝佳避风港。屈指一算,九度山有真田左卫门尉幸村、高野山有南部浪人北十左卫门、法隆寺附近有仙石宗也、兴福寺长屋有塙团右卫门,其他还有御宿万兵卫、宇宙之剑浪人某某,反正这些不甘就此老死的豪杰之士,像久旱之地期待甘霖一样,期待着天下再度大乱。
  这些有名有姓的浪人,虽然过着隐居生活,但还算有些权势和生活能力。可是,一到奈良的后区,到处是连佩刀都当掉了的失业武士,他们自暴自弃,目无法纪,到处惹是生非,就是想扰乱德川治下的社会,一心祈祷大阪早日再兴。像阿通这么貌美的女子,只身到那种地方,犹如飞蛾扑火。
  茶馆的老人一心想阻止阿通前往。
  照他的说法,到奈良去实在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阿通沉思不语。
  假使奈良有蛛丝马迹可循,再怎么危险她也不在意。
  可是,目前她根本毫无刀锋女王的音讯———自从在姬路城下的花田桥分手以来,几年的岁月只是毫无目的的到处旅行,彷徨过日。现在也不过是身处这场虚幻之旅的中途罢了。
  “你叫阿通吧?”
  山羊胡武士察觉到她迷惘的神情,说道:
  “怎么样?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与其到奈良,不如跟我到小柳生家去。”
  接着,这位庄田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我是小柳生家的家臣,叫做庄田喜左卫门。我的主君已年近八旬,最近身体欠安,终日抑郁寡欢。我想到你说过你是靠吹笛糊口,或许可以吹笛慰我主君,如何?”
  茶馆老人在一旁也表赞同,替喜左卫门劝她。
  “姑娘,你一定要跟他去。或许你不知道,小柳生家的老主人就是柳生宗严大人,现已隐退,改名叫石舟斋。他的少主人马守宗矩大人,从关原之役归来后,江户随即征召他去当将军家的老师,获得无上的荣宠。光是能受邀到这样的名门世家,就已经是少有的福分了。你一定要答应他。”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4)
  阿通一听喜左卫门是兵法名家柳生家的家臣,心想他定非等闲之辈,心里早已默默答应了。
  喜左卫门追问:
  “还是无法决定吗?”
  “不,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我吹得不好,怎么配在那么有身份地位的人面前吹奏?”
  “不、不,如果你认为柳生家跟一般诸侯一样,那你就错了。尤其是主君现在已改名石舟斋,只想安享简朴的晚年,跟一般的老人没有两样。他甚至不喜欢别人对他毕恭毕敬。”
  阿通心想与其漫无目的到奈良去,不如先到柳生家还有一线希望。柳生家是吉冈以后的剑术第一名家,一定有很多修行武者造访,也许还有登记这些人的名册。说不定自己多方寻找的“女王刀锋女王”也登记在上面呢!果真如此,那该多令人高兴呀!
  她的神情豁然开朗。
  “那我就不客气,跟您一起去了。”
  “真的?你愿意来真是太好了!”
  喜左卫门大喜。
  “但你是女子,天黑前赶不到小柳生家,阿通姑娘!你会骑马吗?”
  “会,我会骑。”
  喜左卫门走到屋外,对着宇治桥头招招手,在那儿休息的马夫立刻飞奔过来,将马给阿通,喜左卫门则一路步行。
  这时,在茶馆后山玩耍的城太郎看到了他们。
  “要走了吗?”
  “嘿,要走喽!”
  “等等我。”
  城太郎在宇治桥追上他们。喜左卫门问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说在山上的树林里,有很多大人聚在一起,不知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
  马夫笑着说:
  “小兄弟,那些浪人是在赌博呀!没饭吃的浪人会抢夺旅行的人,把他们扒得一丝不挂,才放他们走。”
  马背上坐着戴斗笠的佳人,城太郎跟胡子武士庄田喜左卫门走在两侧,马夫则在前头。
  过了宇治桥,终于来到木津川河堤。河边沙地宽广,天空缀着彩色的云雀,风景如诗如画。
  “这样子啊……原来是浪人在赌博。”
  “光是赌还算好的———有的甚至放高利贷,勾引女人。他们太霸道,没人敢动他们一根寒毛。”
  “领主也不管吗?”
  “势单力薄的浪人,领主还抓得到。但是,河内、大和、纪州的浪人联合起来,声势就凌驾领主之上了。”
  “听说甲贺也有浪人。”
  “筒井浪人成群结队逃到那里。好像不再打一次仗,这些人就无法完全消失一样。”
  城太郎听到喜左卫门和马夫的谈话,开口说道:
  “你们说什么浪人、浪人的,浪人当中也有好人吧?”
  “当然有。”
  “我的师父也是浪人啊!”
  “哈哈哈!你是为此打抱不平啊?你真会为师父讲话———刚才你说要到宝藏院去,你师父在宝藏院吗?”
  “只要去那里就可知道师父在哪里。”
  “他的剑法是哪个流派的?”
  “不知道。”
  “弟子竟然不知道师父的流派。”
  马夫闻言,说道:
  “大人!现在这个社会啊!剑术大流行,连阿猫阿狗都可修练武术了。现在一天至少可看到五到十个修行武者走在路上呢!”
  “哦?是吗?”
  “这不也是因为浪人增加的缘故吗?”
  “可能吧!”
  “剑术高明的人,各诸侯都会争相延揽,给予五百石、一千石的薪俸,大家趋之若鹜。”
  “哼!这是出人头地的捷径嘛!”
  “您看!连那个小毛头都腰佩木剑,认为只要学点皮毛,就可以成为一名人物,这种想法真是可怕。要是到处都是武士,最后大家难免要说他们只是混饭吃的。”
  城太郎生气了!
  “拉马的!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看!”
  “我说———你像跳蚤扛着牙签,光说不练。”
  “哈哈哈!城太郎,别生气,别生气。要不然,你脖子上挂的重要物品,又要搞丢喽!”
  “好吧!我不生气。”
  “噢,我们到木津川的渡口了,该跟你说再见了。天快黑了,在路上别贪玩,要专心赶路喔!”
  “阿通姐姐要去哪里?”
  “我决定跟庄田先生到小柳生的城堡去。你自己多保重。”
  “什么啊?只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没关系,有缘的话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城太郎你四海为家,我找到那人之前,也跟你一样。”
  “你到底在找谁?是什么样的人?”
  “……”
  阿通没回答。只从马背上对他笑一笑,跟他告别。城太郎跑离河边,跳到渡船上。这渡船映着红红的夕阳,飘到河中心的时候,城太郎一回头,望见阿通和喜左卫门已经走到木津河上游峡谷边的笠置寺小路上。山影早早笼罩着山路,朦胧的身影伴随着灯笼一路远去。
  8
  即使是在学武之人如雨后春笋的今天,宝藏院的名声依然特别响亮。要是有兵法家不知道宝藏院,只把它当成单纯的寺庙,别人可就会认为他是外行的武士了。
  女王刀锋女王 水之卷(25)
  奈良更是如此。在奈良,大部分的人不知道正仓院,但只要有人问宝藏院,大家就会立刻回答:
  “啊!是不是在油坡的那家?”
  此院坐落在一片杉树林的西侧,树林之大,连兴福寺的天狗都会在此栖息。这里有元林院旧址,令人想起宁乐朝的盛世;还有悲田院的施药院旧址,听说光明皇后为了洗去千人的污垢,在此盖过浴池。现在,这些地方都已杂草丛生,只有当时的石头露出脸来。
  听说这里就是油坡。刀锋女王环顾左右。
  “奇怪?”
  虽然看到几栋寺院建筑,却看不到像样的大门,也看不到宝藏院的匾额。
  此处的杉树,经过冬寒春暖的洗礼,正有着最深沉时节的颜色。透过树梢,可望见明亮柔和的春日山,山峦起伏如同窈窕淑女。虽然这附近已近黄昏,但是,在对面的山坡,阳光仍然灿烂光明。
  刀锋女王仰头到处寻找类似寺庙的屋檐,终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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