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镇上的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小镇上出了一个天才人物。
冬天凛冽的寒风第一次从海面上吹到船型咖啡屋,在舷窗一样的窗口上吹出一溜晶莹的冰花的时候,母亲收到了画家寄来的一期《时代周刊》。刊物的封面是那幅蓝色的清澈的眼睛,清澈得像是可以看见底上散落的硬币和游动的鱼的溪水。随着刊物寄来的是一封信,画家说《时代周刊》的文章给小镇上的天才画家敲开了门,他愿意作为代理,把画推销给纽约的艺术品收藏家,能够让她富起来,让她的儿子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成功的画家。母亲没有声张,悄悄地把杂志藏了起来。她给画家回信说,感谢画家的好意和帮助,只是她的生命无多,只想跟儿子在小镇上有个安静的生活,渡过生命的最后几年,别的就不奢求了。
虽然母亲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时代周刊这件事儿,但是它还是像一件轰动的新闻一样在小镇上传开了。
第一个来咖啡屋道贺的是镇长,手里卷着那一期《时代周刊》。
镇长到H城去见省长,在省府的会客室里坐着的时候,看见了这期杂志。省长告诉镇长说,小镇的底下可能储藏着巨大的石油储量,壳牌石油公司准备派一些勘探工程师去小镇,挖一口井来验证。想想看吧,省长兴高采烈地对镇长说,要是壳牌在小镇投资,把小镇搞成一个石油基地,今后你们小镇就富足起来了。我们能靠小镇收多少税和执照费,赚多少钱啊。省府这么多年来一直为高居不下的赤字发愁,今后就能靠小镇上收来的税抹平赤字了。
省长接着问了小镇上的一些情况,询问镇上有多少人口,讨论了一下如果石油公司进驻小镇,镇上的人怎么办,最后夸奖镇长说,小镇上人杰地灵,不仅风景美丽,而且出人才,小画家都上了时代周刊了。镇长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周刊的封面的画,听省长这么一说,赶紧拿过杂志来,仔细把里面的文章读了一遍。
从省府回来的路上,镇长手握着杂志,心潮澎湃。想着小镇上以后可以用观看天才画家作画来作为旅游的一个热点吸引游客,同时如果壳牌来小镇钻井的事儿成真,小镇今后变成石油基地,石油美元滚滚而来,那能够赚多少钱。靠着收上来的税和政绩,今后竞选省长的路就算铺平了,也许从此以后官运亨通,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呢,镇长心里盘算着。
回到小镇上之后,镇长没回自己的家,先去了咖啡屋。镇长进到咖啡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咖啡屋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小镇上的人坐在屋里聊天。镇长是个很懂得拉拢人心的人,他进屋后跟每个人都满脸笑容地打招呼,告诉人们说他刚见了省长回来。镇长是一个出名的话篓子,天生的一张爱说话的嘴,从落地呱呱大哭之后,嘴就没有闭上过。人们说,要想让镇长把大嗓门闭上,得有人拿线来把嘴缝上。因为镇长的大嗓门,镇里选举的时候,没人敢跟镇长竞争,因为镇长一嗓子能从镇子的北头喊到南头,比教堂的钟声都响亮。
有什么好消息吗?有人看见镇长的涨红的脸问镇长说。
有好消息,非常好非常好的消息,镇长站在咖啡屋中央大声说。
镇长把省城听来的壳牌石油公司要派工程师来小镇勘探石油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达给了咖啡屋里人,好像明天石油公司的人就会到小镇,后天井架就会立起来,大后天石油就会滚滚而出一样。每个人听了镇长的话都激动起来,都在幻想着小镇上的房子和土地的价格会立马飞涨,心里悄悄盘算着怎样从石油公司手里赚一笔钱。人们不断地问镇长各种石油勘探问题,镇长代表壳牌公司笑容可掬地回答着,俨然是一个钻井专家,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母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只在柜台后面静静地听着,擦着一个个咖啡杯子。
还有一个好消息,镇长回答完石油勘探问题后大声宣告说。我们小镇人杰地灵,不光风景美丽,地底下有丰富的资源,还出了一个天才画家。
咖啡屋里的人的眼睛都聚集在镇长身上,不知道镇长在讲什么。镇长不慌不忙地走到柜台前,把卷在手里的杂志摊开来给母亲看。
你知道你儿子的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了吗?镇长故意提高了声音说。这上面说了,他是咖啡屋里的莫扎特。太了不起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咱镇里居然能出一个天才画家。
知道,母亲平静地继续擦着杯子说。前一段就收到这期杂志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一声呢?镇长把杂志封面举起来转着圈让大家看着说。你知道什么人才能上得了这个杂志的封面吗?那都是世界级有影响的人物啊。这里面的文章不光讲了你儿子,也讲了我们这个小镇,说这里是一个面临大海,自然风景独特,非常安静美丽的小镇。有三百公里长的海岸线,东西便宜,旅游的人也不多,这是对我们小镇多好的免费宣传啊,花一百万广告费也买不到这么好的宣传。大家相信我,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游客要来我们小镇旅游,欣赏小镇风景我们小镇,观看小画家作画。我给你们念念文章上是怎么说的吧。
镇长大着嗓门吐沫横飞地把《时代周刊》的文章当众大声朗诵了一遍,声音大得恨不能连海上经过的游轮和天上经过的飞机都听见了。
你看你看,我们小镇上出了这么好的一个画家,连省长都早就知道了,我还被瞒在鼓里,一直不知道。直到今天省长跟我说起,我才看到这个杂志。我白是一镇之长,天天来咖啡屋,怎么都没有发现呢?小画家呢?小画家在那里呢?我要告诉他,他是一个天才。
人们的目光扫向了桌子底下露出来的一只小腿。他依旧钻在桌子底下画他的画,专注地画着,像是聋了一样,全没有听见镇长在激动地讲着什么。镇长向着桌子走去,在桌子边站住,弯下腰,伸手去拍他的肩膀。镇长的手被急匆匆地从柜台后面跑出来的母亲拦住了。
他还小,让他好好画他的画吧,母亲说。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性格孤僻,愿意自己安安静静地画画而已。太夸他只能害了他。什么小镇上的莫扎特?莫扎特又怎么样呢?不是年纪轻轻的就悲惨的死了吗?我不要我的儿子是天才,我只要他能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在小镇上平平安安地过一份无忧无虑的生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自从镇长在小镇上给大家朗读了《时代周刊》的文章之后,小镇果然像镇长预言的那样,游客们突然增多了。游客们从拥挤的灰狗大巴上下来,在小镇上到处拍照,然后进到咖啡屋里来,看他坐在桌子底下画画。
他成了小镇上旅游的一个节目。镇长亲自撰写的小镇旅游介绍上,用大字列着参观咖啡屋里的莫扎特这一项,旁边是船型的咖啡屋的照片和他坐在桌子底下画画的照片,还有那一期时代周刊的封面。这个旅游项目很受游客欢迎。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看过那些大师们作画的呢?那些出名的画家都是藏在关闭的画室里作画,不让任何人打搅。也正因为此,所有到小镇上旅游的人,几乎都会到咖啡屋来买一杯咖啡,弯下腰看他坐在桌子底下画画。这个旅游项目还有一个好处,幸运的人能够最后把他的画拿走。传言说有个人把拿到的他的一幅画卖给了洛克菲勒家族的一个收藏家,一夜暴富,跟中了头彩似的。
因为这个传说,母亲的咖啡屋生意更加兴隆了,小镇也名扬在外,游客连年大增,连到小镇的灰狗都不得不增加班次,由一天一趟增加为一天三趟,后来增加到每隔一个小时一趟。灰狗拉来一车一车的游客,他们下了车,就直奔咖啡屋来,等着他画完画后看谁能拿到画。来咖啡屋的人多了,有的时候要在咖啡屋外面排起长队,像是节日参观免费的博物馆似的,要走了一拨人才能再放一拨人进去。进门的人,先在门口拿一张号,等他画完了之后,由镇长亲自摇号,把画赠送给中奖的人。拿到画的人兴高采烈,梦想着这幅画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没有拿到画的人也像是看了一场演出一样,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离去。有的人在咖啡屋前拍照留念,有的人站在他画画的桌边合影,有的人去看镇上的灯塔和沙滩。
只是他对外面发生的这一切都不知道。不论外界如何嘈杂,他很少说话,只是坐在桌子底下专心地不紧不慢地一笔一笔地画着。一个一个童话世界像是乐曲一样不断地随着他的画笔流出来。海底下生锈的埃菲尔铁塔,云层上透明的水母,贴在飞机肚子上的巨大的海星,珊瑚礁围绕的海底宫殿里的白雪公主,被水草绊倒的小矮人,手里抓着金枪鱼的王子,还有他喜欢的那个小镇上的女孩的眼睛。他总是画她的清澈透明的眼睛画不够。小女孩做完功课就来找他,跟他一起坐在桌子底下看他画画,她让他画什么,他就画什么。她想要什么,他总能画得出来。
你给我画个爱情吧,小女孩有一次对他说。
周围看他画画的游客们全都笑了起来。爱情你怎么画呢?他们都伸着脖子,好奇地等着看他画爱情。
他没加思索就画了一个沙砌的城堡。倾斜的沙滩上耸立着一个壮观的城堡,城堡有带着箭垛的高墙,有宽敞的大门,有美丽的院子,有大大小小的房屋,有曲里拐弯的走廊,有能看到海面的瞭望塔,有流淌着海水的护城河,有跨过河的沙桥。城堡是金沙做成的,墙壁上的沙子一粒粒的闪耀着金光。
这是城堡,不是我要的,小女孩看着画嘟囔着嘴说。
妈妈说爱情就是沙做的城堡,他的手指抚摸着城堡上的一粒粒沙子说。你要在沙滩上花很多很多时间才能做出一个你想要的城堡。它很美丽,看着也很坚固,但是一脚就能够踩塌。
游客们笑着的嘴僵硬住了,他们不笑了。他们转过眼去看着母亲,母亲只是在柜台后面低着头平静地擦着杯子。
写得真好! 少年的心理刻画得这么忧伤。。。。。。四
镇长盼望的石油公司的工程师一直没有来,而小镇上的游客,在经过最初的热闹之后,慢慢的也减少了。毕竟,很多人只是凑个热闹来小镇,过后就再也不会来了。那些想通过拿到他的画来赚钱的人,发现他的画大多数也都是平平淡淡,卖不出价钱,就再也没兴趣坐灰狗来小镇了。咖啡屋逐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灰狗大巴的班次也减少到原来的每天一班。渐渐地人们把他给忘掉了,谁也不再想起这个小镇,也不再想起这个小镇上的莫扎特。镇长得了抑郁症,不怎么来咖啡屋了。没有石油公司,没有那些游客,镇长的从政梦就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他和小女孩都慢慢长大了。这些年里,他个子长高了,钻到桌子底下的时候桌子会碰到头。他也不那么自闭了,终于可以从桌子底下出来,坐在桌子旁边画了。他母亲托人给他买了一个画架,放在咖啡屋的一个靠窗的角落,从此后他一有时间,就会在画架前画画。他不善言辞,跟人说起话来有些腼腆和木纳,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无穷无尽的才思才会从画笔下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用画画去跟人交流,画室内和室外的静物,画大海画天空画沙滩,画咖啡杯画墙壁画灯光,画咖啡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的面容和脚步。
他不再是小镇上的一道风景,不再有人围在他身边看他画画,等着把他画完的画拿走。而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因为咖啡屋不再那么吵闹了,他也可以更加自由的跟小女孩在一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了,也不必把自己的画都送人了。他的画依然不断地出现在各类美术杂志上,后来的一幅沙滩上的鱼被陈列在国家艺术馆里。他成了在国家艺术馆展览的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画家。所有在国家艺术馆看见这幅画的人都叹为观止。
上中学的时候,他跟小女孩一起坐校车去另外一个镇子上学。小镇太小,只有小学,没有中学。每天他背着书包跟小女孩一起等校车,一起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一起上车,一起在海滨公路上看着窗外的郁郁的青山和蔚蓝的大海,一起下车,一起进教室。放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学校等校车,一起坐校车回来。女孩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她性格开朗,爱好活动,在中学里的各个方面很优秀,老师都说她将来一定会上一所好大学。而他呢,依然性格内向,在学校很少说话,上课的时候自己坐在座位上画画,各门成绩都不怎么样。
我想到海的那边去,女孩看着校车外的大海说。等我高中毕业了,我一定要到那边去。
咱们这里不好吗?好多人都到咱们这里来旅游呢,他漫不经心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说。
这里?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路,一样的树林,一样的海面,她咬了一下手指甲说。一样的信箱,一样的后院,甚至一样的面孔。我都烦了,你不觉得烦吗?
我觉得挺好的。海那边有什么好的?他反问说。
有游乐园有动物园,她扭头看着他说。有各种餐馆,有电影院,有书店,有公园,有高楼,有博物馆,晚上有很多可去的地方,有很多派对,在那里你会认识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很多在小镇上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机会。你不想去那里吗?
不想,他说。妈妈说我最适合在小镇上待着。再说,我要走了,妈妈怎么办呢?咖啡屋怎么办呢?
你可以带着你妈一起去啊。
可是妈妈不喜欢那里,妈妈原来就住在那里。
但是,小镇只有这么小,你一辈子能做什么呢?守着你的咖啡屋?你不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像毕加索那样的伟大的画家吗?小镇就像是一个鸟笼子,你是想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还是想在海上自由飞翔呢?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妈妈说我不适合外面的那个世界。
高中毕业的那年,女孩走了,如愿以偿地去了海那边的城市去上大学,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你想跟我一起去那边的城市吗?她走之前再一次问他说。那个学校有艺术系,你可以在那里学习绘画理论的。
他依然摇摇头。在高中最后两年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忙着搞好成绩,申请大学,只有他对成绩既不在乎,也没有申请大学。一下课他就回到咖啡屋忙活,一有空闲就继续站在画架前画画。他从来没有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没有想去上大学。母亲病入膏肓,医生说只能再活一年了。母亲不想住医院,想在小镇上安安静静地渡过最后的日子。他不能在母亲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离开她,不想让母亲自己在小镇上,他去别的地方读书。他要陪着母亲走完最后的岁月。
女孩去海那边的城市的时候,就在咖啡屋前面不远的灰狗车站上的车。他在车站送她,在站牌底下帮她拉着行李箱,最后一次跟她肩并肩站在一起。她说小镇太小了,太冷清了,太枯燥了,太单调了,太乏味了。她喜欢外面的世界,那个精彩的,有酒吧有舞厅有赌场有冰场有摩天大楼,有电影院有画展有露天音乐会有爵士音乐节,有各种肤色的人各色各样的建筑,到了午夜时分依然灯火通明充满活力的世界。车启动的时候,她在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以后到了假期就会回来看他,跟他一起去小镇的冰激凌店吃冰激凌,在海边捡贝壳。他忍住心里的悲伤,微笑着跟女孩挥手道别,发誓说以后会再见,心里却知道可能会再也见不到了。
灰狗开走了,在他的眷恋的目光中离去,沿着咖啡屋前的枫树和石子路,拐上了岩石遮住的海滨公路。灰狗启动的时候,惊飞了一群栖息在灌木丛中的灰鸟。阳光像是铁锈一样蚀进了他皱起的眉间,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像是把心里的苦涩都攥在拳头里,藏在口袋深处。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咖啡屋,走得很慢。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留下清晰的弧线。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像是一颗死去的树。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生是寂寞的,因为那个让你不寂寞的人不在了。当那个人走了之后,整个世界就遗弃了你。咖啡屋再也不是原来的咖啡屋,画板也不是原来的画板了。
她刚到海那边的城市的时候,给他寄回过几张明信片,上面有夕阳照耀下的海港,岸边的两幢形状像是立着的牛奶盒一样的玻璃大厦在夕阳下反射着金黄色的光。他没有电脑没有email,女孩后来给他用笔写过几封信,讲述学校里的课程和快要到来的考试。
然后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中毕业后的三年里,每天他都在咖啡屋里忙碌,什么都不让母亲做,只让母亲坐在一边休息,若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提醒他一下。母亲坐在沙发上跟镇上的女人们家长里短的聊天,女人们都喜欢有空来这里坐坐,跟母亲说说话,八卦八卦镇上的事儿,聊聊女人间的共同话题。那是这个咖啡屋最热闹的时候,屋子里充满了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孩子的喧闹声。在母亲的最后的日子里,母亲走不动路了,他每天把母亲从楼上背下来,让她靠在沙发上,看着咖啡屋里的一切。母亲看着咖啡屋里往来的客人,看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他站在画架前画画,眼里充满了离开人世之前的眷恋。
母亲有时也问起他喜欢的那个小镇女孩在海那边的城市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会回来看他。他总是告诉母亲说,等假期女孩就会回来看他了。母亲总是夸那个女孩,说她聪明漂亮,过去总是来咖啡屋找他玩。
只是女孩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信了。
有时他会想起女孩来,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的隐隐的疼。是那种说不上很疼,但是依然能够感觉到的疼。那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来,会觉得心上被扎了一下,让你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疼。他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她来心里会疼,难道他们不是曾经很快乐的在一起吗?那时下课后他在咖啡屋忙着招待客人,画画。每天她都骑着自行车,沿着镇上的崎岖的小路骑过来,把自行车放在咖啡屋门口,带着书包来到咖啡屋,坐在靠墙角的一个小桌上做作业或者看书或者看他画画。她喜欢读书,做完作业后,就在书架上找一本小说来读。他喜欢看见她在咖啡屋里坐着,看见她在那里做作业或者看书,他就心里觉得很快乐。她不在的时候,他会心里觉得很烦躁,觉得不安心,觉得有什么东西错了一样。她离开了小镇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习惯。他觉得很郁闷,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的郁闷。半夜里醒来,他看着窗外的苍白的月亮和深蓝的夜幕,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在夜色里航行的孤单的船,一艘在海面上茫然漂流的桅杆船,一艘疲惫的船,不知道该去哪里,停泊在哪里。
从女孩离开镇上的那一天起,他的画风也开始变了。每一张画,虽然依旧带着孩子一样的天真,里面却透着一种悲哀,一种莫名的惆怅,一种说不出来的伤心,就像坐在一棵大树下,看落叶被秋风从地面纷纷卷起在空中乱飞的感觉,又像一个人在秋雨里行走,被细雨打湿肩膀的感觉。画中偶尔会出现一笔温柔的色彩,随后又会被低沉的忧伤代替。
难道那一切都过去了,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心里其实很喜欢她。
她也没有。
他母亲比医生预言的活得长,在他高中毕业三年之后才去世。母亲是一天早上突然离去的。他在楼下给母亲做早餐的时候,听见楼上响了一声。他跑到楼上,看见母亲垂头坐在卧室的圈椅上,手里的咖啡杯掉在了地上。白色的咖啡杯子碎成了几块,褐色的咖啡洒在母亲的睡衣上,还洒了一地板。
母亲死去的时候面容很安详,一点儿痛苦也没有,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失去了母亲,他比失去了亲生父母还要悲痛。是母亲在飓风里救了他,领养了他,把他养大。这些年来,母亲靠自己的双手,还清了开咖啡屋时借的银行的贷款,把咖啡屋留给了他,让他可以在小镇上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他能做咖啡和甜点。
要换成咖啡馆。。。拥抱,刚看见这句话,觉得很配你这文,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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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 she walks into mine.
Casablanca里的一句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昨晚放了一个小假. 去了你的海边咖啡屋. 不忍离开啊! 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