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完）

[三维人生]

3. 一见钟情


我出生在车库里，主人看着狗窝里呼呼大睡的我和兄弟姐妹们感到十分的烦恼，她家里已经有了4个孩子，2只猫和3只狗，横空出世的6只狗宝宝让他们感到不堪负荷，于是主人在社区的电线杆上，报纸上，社交网络上和朋友中间发放了很多我们的照片，希望有好心人把我们领养走。


每一个来领养小狗的人对我都不太感兴趣，除了我的一条腿明显的比其它几条腿要短一些，还可能是因为我不够活泼有趣。我眼巴巴地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又一个被人们珍宝般地捧在手里带走，我只能缩在妈妈的肚子下面干着急。


10个月大的时候，小主人把我装进了书包带到了学校，在学校操场后的垃圾箱边孩子们围了过来，一番左看看右看看之后，他们一致认为我长得很难看----有点儿像块抹布呢！一个女孩大着嗓门说，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我委屈地想，我是长的不好看，可是这是我能选择的吗？不过孩子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条狗的自言自语，他们常常比大人直率得多，一个孩子开始炫耀她叔叔家的西施狗如何漂亮乖巧，另一个孩子忙不迭的说起自己家的拉布拉多犬。话题迅速延伸，他们说起了家里的，朋友的，亲戚的，电视上的可爱美丽有趣会杂技会表演会穿衣服的狗狗们，我耷拉着脑袋，感到无地自容，我知道他们忘记了我，虽然我就在他们的眼前。


看够稀奇的孩子们纷纷散开，我的女孩从人群后露了出来。她一直没有说话，是那群女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从狗的眼光来说，我们对人的外貌并不挑剔，我们不看那些花花哨哨不相干的东西，化妆，假睫毛，头发的颜色，香水的气味，牙齿白不白，衣服新不新潮这些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从狗的角度来说，我们只看人们的眼睛和笑容。



那天她穿着运动服，粗粗直直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马尾巴挂在脑后，她带着黑边眼镜，说话声音很小，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一只漂亮的泰迪狗，她也不是个有笑容的女孩。但是，奇迹般的，我们相互端详着，打量着，揣摩着，竟然有了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现在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我挺喜欢她弓着腰看着我，细着嗓子轻轻地呼唤“狗---狗，狗--狗，狗--狗....”，然后她伸出一只手蜻蜓点水一样的碰了碰我的额头。


我闻到她手上淡淡的奶酪味道，本能的伸出了舌头。当她的手接近我的鼻子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她愣了一下，我顺势又舔了舔她的手心，她的表情显得很震惊，好像正在经历某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小主人将几块狗狗零食放在她的掌心，于是我毫不客气得凑到她的手边大吃特吃起来。很久以后，她告诉我说，当我湿漉漉的小舌头舔过她的手心时，她的心就如同奶糖一样的融化了。从小到大，在她的家里，拥抱亲吻触摸都是被忽略的，她说她不记得母亲抱过她亲过她，她没有体会过那种被软软的嘴唇和舌头触碰到的感觉。所以当我亲昵的用舌头扫过她的手心，她感到心弦被拨动发出了天籁般的合鸣，她说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宠物，她一下子喜欢上了那种被信任被依赖被爱的柔软。


小主人让女孩抱抱我。女孩尴尬地笑了，她从来没有抱过一只小狗，拿不准要怎么抱住我才是正确的姿势，最后她相当笨拙地托着我的肚子好像一个刚刚学会端盘子的餐馆服务生，这种僵硬的姿势让我非常的不舒服，我只好扭动四肢，好像一条在陆地游泳的娃娃鱼，最后她没有了办法，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来帮忙。


小主人看见她用两只手把我夹住的狼狈样，不由得哈哈大笑，放松，你放松一点儿，就跟抱着一个枕头一样。

女孩用手推推眼镜，脸也红了，她有点懊悔自己要凑这个热闹，真是丢脸，连狗都不会抱，这下出丑了。小主人耐心地帮着女孩将手臂横过来，让我趴在她怀里，说道，用手臂轻轻托住，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我安稳地趴在她怀里，听着她咚咚咚咚不断加快的心跳，感到她的体温，我们热乎乎地挤在一起，这让我舒服。女孩显得很兴奋，一只手缓慢地从头顶往后抚摸着，她好像都有点儿不会呼吸了。她开始询问一些关于如何饲养和喂食的问题，她问的很细，比如吃什么牌子的狗粮，每次吃多少，还有各种的生活习惯，她请小主人写下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她确认都听懂了，觉得养活我 并不是多么复杂繁难的事情。该问题都问完了，女孩依旧抱着我不肯放下。

小主人看出她很犹豫，说，喜欢它就领养了吧，反正前面几只狗宝宝都赚了钱，我妈妈说如果遇到好人家，愿意好好照顾狗狗就行，不要钱了。


可是，嗯，我，还要问问我家里，我还不能确定....她期期艾艾地说。


那没关系啊，小主人歪歪嘴，不要钱的狗狗总是有人要的，晚上我还约了人，不勉强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急了，我感觉她的胳膊和手心都在冒汗。她说，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我爸妈。


那就三天吧....小主人看见孩子们在荡秋千，已经没有多少心思继续纠缠在领养我的问题上了，你把狗狗带回家给他们看看，他们喜欢就留下，不喜欢你就给我送回来。


那天，女孩将我放进学校图书馆找来的一个纸盒子，一路捧着带回家。时不时的她将盒盖掀开，偷偷看我一眼，好像要确认一下我还在不在。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她的眼神完全放松，笑得很天真，她小声的哼着歌，步伐轻快，眼睛中闪耀着动人的温柔。


她家的房子在路的尽头，围墙外是十字路口，后来我跟她常常坐在她二楼房间的窗口往外眺望，等着她男朋友的车经过，他们的暗号是她在窗户外挂上一件黄色的衣服，代表着她的父母不在家，他可以开车过来，否则，他会把车停在离小区很远的一条小路上，以防被她的父母撞见。因为她的父母非常不喜欢那个“没有出息”的男孩，他们要求她和他断绝往来。不过这是很后来的事情，让我以后再慢慢讲吧。


回到家里，她没有立刻带我进屋，而是先把我藏在了储物间的角落里，她拿来食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吃完，愉快而温柔地逗逗我，让我舔舔她的手心。直到大门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她愉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跳过去将盒子盖上，又在盒盖上了放了些东西，她拍拍盒子，压低声音说，狗狗，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女孩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反身锁上了储物间的门。

我独自留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道“一会儿”到底有多久。好在我吃饱了，也感到有些困倦，于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女孩儿依旧没有回来。我感到有点闷，想站起来，可是我的脑袋顶不开盒子盖，好像盒子上方有什么重物压着。我没有办法只好重新躺下来，蜷缩在盒子的一角，盒子里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冰冷，我开始想念我的妈妈。

腊八又出新作品了. 祝贺! 敬佩!

 

[枫树林]

老八用很新的视角写小说，狗的感情描写得真挚感人，很好的开头。

 

[腊八粥]

恭喜灵兮开篇！
从一只失去主人的小狗的角度深入刻画它忧伤而丰富内心世界是很少见的尝试。 灵兮细腻的笔触， 敏感善于观察思索的文字一定会带来一篇全新的好文。

谢谢一尘鼓励，期待你的作品。

 

[腊八粥]

腊八又出新作品了. 祝贺! 敬佩!

谢谢三维鼓励，有空常来坐坐。

 

[腊八粥]

老八用很新的视角写小说，狗的感情描写得真挚感人，很好的开头。

谢谢枫老师点评，我希望能写出一只特别忠诚，无怨无悔爱着主人的小狗形象。

 

[麦燕萍]

好文采！
让我想起了义犬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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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拥有人类灵魂的狗


我是一只泰迪犬，男的。


你的意思是公的，对不对？我看见你挑起眉毛，竭力忍住笑。


我摇摇头，表情尽可能的严肃，我没有说错，我是男的。我用围棋子一样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你，坚定而认真，我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作一条狗，我拥有一个人类的灵魂。


狗有灵魂吗？还是人类的灵魂？你倒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知道你正在暗骂自己是不是发疯了，为什么会听到一只狗的胡言乱语。我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的心会说话，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其少数的人能够“听”懂动物的心里话。我知道你恰恰具备这样的能力。


笼子里的我是一个囚犯，从被送到动物收容所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吃不喝，现在4天过去了，我看起来越来越瘦，越来越没有精神，你皱着眉头给我的盘子里按时更换食物和水，你越来越频繁地查看我的状况，每次你都会悄悄地问一声，感觉怎样？我总是不闻不问，面无表情的趴在那里。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你显然吓了一大跳，我看见你不安地转过身躯四下张望，然后，步履匆匆地向工作台后面走去好像要逃离某些荒谬的幻觉一样。


我的目光又一次黯淡下来，悲伤将我死死按住，我的心被思念撑得鼓鼓的，我如同需要空气一样需要我的女孩，我的皮肤渴望着她的触摸，我的毛发在等待中变得蓬松而干枯，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从此再也没有人值得我去靠近，我想，我的四肢好像无法再支撑住这笨拙的身体，我匍匐在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隔壁笼子里的贵宾狗同情地看着我，隔着玻璃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她的毛发光洁雪白，她的眼睛妩媚多情，她轻柔的转动着耳朵和身体，我好像可以闻到她暖烘烘的体香，无论是从狗的眼光还是人的眼光来说，她都是一只美丽的母狗，最重要的是她在注视我。但是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缓缓将头转到了另外一边，留给她一个倔强的背影。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会忠诚专一，那些可爱的同类们，我不会再爱了，无论它是一只卷毛犬，或是贵宾犬，或是蝴蝶犬，无论她们多么美丽多情我都不会再动心....我也不会再选择新的主人，我只属于一个人，我想念我的女孩。


我怀恋那些被女孩背在大挎包里到处游荡的日子，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逛过最多商店的狗，我去过她的学校，进过教室，在图书馆的桌边陪着她读书，我跟着她去约会，去诊所，去party，去当义工，我们也经常坐在哐当哐当的地铁上漫无目的在城市上方游荡，从东头坐到西头，又从南头坐到北头，有时我们会在渡轮上消磨大半天的时光，她不开心的时候常常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一脸茫然，每当这时，我会从她的大挎包里露出半颗脑袋，痴痴地看着她....这一切是不是永远成为过去了？


笼子边不锈钢支架上我的倒影模模糊糊的，灯光下我的模样缩成奇形怪状的一团。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如同被悬挂在柱上的一个祭品。其实我不太知道自己的模样，我记忆中的自己都是从她的双眸中见到的，她是我存在的理由，无论那双眼睛里滚动着悲伤还是闪耀着快乐，她的瞳孔中的我再渺小也是生机勃勃的。送我去见我的女孩，为什么用冰冷的金属将我与我熟知的一切隔开？她现在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她会不会也在想念着我？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对方了？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谁说狗没有眼泪？



下班前你又挨个儿的将所有收容所的动物看了一圈，最近收容所里动物很多，它们中有走丢的，有流浪的，有被遗弃的，也有像我这样不得不被送到这里来的，你巡视完一圈，经过我的时候又特意地弯下腰。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特别的留意，好像我让你记起了一段埋藏在心底的隐痛。食盘里的食物依旧是满满的，我一动也没有动过，我从你担忧的目光中感觉出你的怜悯，那是超乎职责范围的同情。我倔强的闭上眼睛，拒绝你充满探究的眼神，我一直等到你的脚步声响起，向大门走去，你出门前关上了灯，我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合上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黑暗中，我听见动物们打起呼噜，或是粗重的喘息着，还有移来移去的声音，我的听力一向不错，我习惯寂静的夜晚，哪里只有她的心跳。墙拐角放着的金鱼缸依旧亮着昏暗的灯光，水光倒影在天花板上，晃动着丝绸般温柔的光泽，女孩的男朋友家里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金鱼缸，每次他们吵架后，他骤风般的甩门而出，她就常常蹲在金鱼缸前看着金鱼说话，一说就是好半天，人们都以为她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但是我知道她对我和金鱼说的话比对父母或是男友说的话都要多很多，我们显然是比人类更耐心更合格的听众，我们至少不会断章取义，而且愿意倾听。当然，我觉得女孩最喜欢的陪伴还是我，那些漂亮的五颜六色的热带鱼虽然数目众多，却永远只知道傻傻的游来游去，它们对于她来说没有温度，没有触觉，没有声音，也没有对视。


收容所的夜晚本来对我来说非常漫长，但是有了亮着灯的金鱼缸，我觉得时间变得不那么难熬。我学着女孩的样子看着金鱼缸发呆，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恍惚中我好像真的回到了我和女孩的小房间，我们缩在被子里，我记得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搓我的脑袋，后背和肚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有的时候她坐在黑暗里叹气，有的时候抱着枕头痛哭，每当这时，我都紧紧地靠着她的身体，她的小腹和腿，将自己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输给她，那一刻我想让她知道就算父母不爱她，老师不爱她，同伴不爱她，男朋友不爱她，全世界的人都不爱她，她还有我，我是爱她的，我的爱是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的：无论她漂不漂亮，聪不聪明，受不受欢迎，讨不讨人欢喜.....我都是这样的爱着她，无怨无悔，一生一世。

 

[麦燕萍]

感情都是共通的。

2. 再见，我的女孩

你回来上班的时候，我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你说，狗狗，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你将两根红彤彤的肉肠放在我的面前，热腾腾的肉味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子和身体，希望重新唤醒我对生活的热情。你说，狗狗，特意为做的，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我一动也不动的趴在那里, 看了一眼面前油滋滋的大肉肠，过去女孩常常给我买肉肠吃，有的时候是因为遇到高兴的事儿，有的时候什么也不为，就是想让我高兴。她总是竭尽所能地宠着我，爱着我，照顾着我。我记得她常常说，狗狗，我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像我宠着你这样宠着我，我要是你就好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温柔地舔舔她的手心，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用她渴望被爱的方式爱着我，好像我就是她的化身。


但是现在一切都坍塌了，我们曾经如同遭遇风暴的水手，彼此陪伴着躲在船板下的黑暗中相互取暖。我们熬过了很多次的狂风暴雨，但是这一次，船撞上了冰山，大水淹上来，将我们冲入汹涌而黑暗的海水，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风浪卷走却无能为力，这让我绝望。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了陪伴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在她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们却是两个囚犯，各自被关押了陌生的囚笼里。


你忙完工作，特意过来看我，我看到你眼中的失望，是的，肉肠原封不动，我碰都没有碰过一下，你皱紧眉头瞪着我，我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女孩的名字从头顶上方的喇叭里传过来，我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警觉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悬在办公室上方的大屏幕电视。


电视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播音员正在涛涛不绝，说话快的如同连发的炮弹，女孩的名字被再三提起，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女孩的照片，她穿着最后那天被带走时的白色休闲长袖，肩膀上搭着一根长长的发辫，她带着朴素的黑框眼镜，眉毛显得又黑又粗，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倔强，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透出忧虑，全身绷得很紧，背后是土黄色的纸板背景。


我的记忆回到了我们分别的最后一刻。当救护车的响笛由远而近，刺破社区的黑夜，女孩跑到窗口，看着红色的急救灯炸弹一样快速旋转着向自己飞来，她的脸被打上一道道晃动不已的红黑色。女孩全身发抖，眼睁睁地看着救护车在楼道大门口停住，我感到她呼吸困难，整个人都沉浸在惶恐和不安中。她又一次去床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孩子，知道已经无路可走。我紧跟着她，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她踩到。她用手划拉了两下厚厚密密的长发，现在连梳理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努力想结一个发辫，我记得她的手抖得厉害，平时一分钟不到的事情，这一次用了好半天儿劲才束好....终于，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响起，伴着男人的说话声，她抱紧我，脸色苍白。


新闻滚动播放着，我好像着了魔，女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头，面无表情，我知道面无表情是她最经常使用的一个面具，被她用来应付每天砸在她身上的数落，指责和委屈，她用满不在乎掩盖着内心的愤怒和悲伤，沉默也是一种常规武器，用来填埋那些日复一日的缺憾和失意。


画面切换成一个秃头的警察，背后的场景是我们最后居住的公寓。电视上又说了很多关于女孩的话，但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说她是毫无人性的罪犯，我不相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每次看见女孩的特写，我的心就绞痛起来，她需要我，而我被锁在这该死的笼子里。我记得那天她被押上警车前的一瞬间，她回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被一个警官紧紧地扣在胳膊下动弹不得，我多么希望能够和过去一样追上去，陪着她到天涯海角。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隔着漫长的黑夜，没有人能够无法捕捉到她的眼神的含义。只有我，我读出了其中的告别，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我了。


一整天，电视内容不断重复，但是新的信息也被加入进来。我在镜头中看见了她的父母，他们畏畏缩缩地站在话筒前一脸沮丧。当记者采访他们的时候，平时趾高气扬的母亲竟然痛哭流涕，她声音发颤，反反复复地说着几句同样的话：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一直都是个好女孩，听话，顺从，是我们的骄傲，你看看这里都是她的奖状，这么多，满满的一墙都是，还有奖杯，我们都是正派的人，一直教导她要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一边用袖子不断地抹眼泪。


难道她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我焦躁地站起来在笼子里来回走动，想起我和女孩经历过的那些家庭生活，要不是因为这个蛮横强势的女人，女孩一定会是好好的。我没有见过比她更加不合格的母亲。


一对想收养宠物的老夫妇正好站在我的面前，感叹说，真可怕，这就是我们常常说的那种危险的乖孩子！


我愤怒地跳了起来，向笼子的格子网撞过去，一次两次三次，我打翻了水盆，打翻了食物，肉肠被踩得稀巴烂，笼子外的老夫妇吓坏了，急忙后退，可是我并没有平息意思。我好像疯了一样。如果我能喊出声来，我会咒骂，会尖叫，我要告诉每个人，这里还有一个罪犯！我是同谋，我是共犯，我参与了所有的谋划和细节，我有罪！把我带走，让我跟她一起去坐牢！


你飞奔过来，拨开人群惊讶地看见我狂躁的发作，你打开铁门试图安抚我，你把手伸进来，想摸摸我的后背，我却忽然对着你的中指狠狠地咬了下去。那一刻，我想我绝对是希望干些罪大恶极的事情，然后被关进人类的监狱，我不在乎，我觉得这样等下去我快要爆炸了。血从你的手指上流了下来，人们发出惊呼，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慌乱。


穿着白色大褂的兽医提着医药箱跑步过来，几个带着手套的人把我抓住，按在桌子上，尖利的针头刺穿了我的皮肤，冰冷的液体流入我的血管，顷刻间我感觉到困意袭来，我努力地抬起头盯着电视，我想再看她一眼，我的眼睛越来越重，身体也瘫软成一团。


你一边让医生给你清洁伤口，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看看我，又看看电视，看看电视，又看看我，最后你好像明白了什么，走过去挡在电视的前面，我听见啪的一声，电视的画面被雷电劈到一样瞬间黑暗。我的女孩好像掉入了黑洞中，再也看不到踪迹。我向你投去不满的怒视，你没有回避，你的目光很平静，好像你懂得我的痛楚。你让人将我送进你的办公室，你说，不需要笼子了，让我来照看他吧。


你在办公室的一角为我布置了一个窝，让我躺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你用缠着纱布的手拍拍我的头，我愣住了，想弄明白你的意思，我刚刚咬了你，为什么你不但不害怕，反而对我这么好？我听见你说，睡吧，狗狗。我的心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记得女孩过去每个晚上都是这样跟我道晚安的，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眼泪中带着温热的思念。


我累了，再也支撑不住，记忆的漩涡越转越快，你还在吗？我的心轻轻地说，愿意听女孩和我的故事吗？

 

[腊八粥]

4.半夜狗叫

她忘了我吗？我悲伤地想。


她一定是把我给忘记了，过去看见兄弟姐妹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抱走，我都很羡慕它们，我觉得它们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主人爱它们如掌上明珠，给它们各种好吃又好玩的东西，我一直期盼着这样的一天。当白天我依偎在女孩的怀抱里，我觉得我终于不再是一只没人喜欢的小狗了，我也有了爱我的主人。我还记得她温柔的抚摸，如水的眼神，我想象着跟她回到温暖的家，我会很乖很友善很粘人，我会像小尾巴一样的无时不刻地跟着她，我会是她最乖巧最亲密的小伙伴。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将我放进一个黑冷的盒子里好久都不理不问，这真让我伤心。


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由得呜咽出声，我越想越委屈，越叫越响亮，我知道她会听见，我等待着她向我奔来。我一边叫，一边用力顶盒子。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地嘹亮，我感到盒盖晃动了一下，又一下，这让我看到希望。于是我继续努力着，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盒盖上的塑料盆终于被我摇倒在地，盆里的零零碎碎哗啦啦地全都撒了出来，我被吓坏了，跟着从盒子里跳出来，不顾一切的用力狂吠，我再也不想自己呆在黑暗中，我要回家！



储藏室的门弹簧一样地被撞开了，灯光水一样泼撒了一地。


门口站着三个人，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拖把，神情戒备；女孩一脸煞白，惶恐不安；母亲怒目圆睁，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


谁把狗放在储物间里的？狗怎么进来的！？父亲的一双眼睛强灯一样逼视着女孩。


女孩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感觉好像是被强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树。她嘴巴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能叫？你快让它安静下来，这么个叫法，一会儿邻居就该来敲门了。母亲的抱怨着，其实她的声音丝毫不比我小，如果我是响鼓，那么她就是小号。


再叫，再叫我打你！父亲举高了拖把对准我。我惊恐万状向女孩跑过去，扑在她的腿上，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


爸爸，别打它...女孩再也无法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她用身体护住了我。一弯身子将我拦腰抱起，又是拍又是哄，安抚着我说，狗狗乖，好狗狗，狗狗别叫了.....别叫了....再叫，我也不能保护你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怀抱好像有种魔力让我安静下来，我胆怯地躲在她的臂弯中，不敢再吭一声。我不安地看看左边的男人，又看看右边的女人，我和女孩都在发抖，我们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她的父母会如何处置我们。


不是说不让养狗吗? 父亲阴沉着脸。


我，我知道....是同学的狗....她硬着头皮，显然还没有想好说服父母的办法。



母亲撇了一眼我，谁让你把它带回家里来的？还藏在储藏室里，你真有本事。


女孩从小就很害怕母亲，母亲有一种一眼将她看穿的本领，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用两三句话就将她刺得无地自容，甚至掉下眼泪来。


父母工作已经够辛苦的啦，在外面操劳一天，回家了还要做家务做饭打扫卫生，养你们就够受的了，你还想养狗？你有没有良心啊？有没有为父母考虑过哪怕一点点？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母亲怒气冲冲地嚷嚷起来。


我知道你们很辛苦，我没想让你们不高兴.....女孩结结巴巴的好像刚刚想起自己要背诵的台词，我听别人说养狗可以培养人的爱心，责任心和耐心....


母亲一刀剪断了女孩的哼哼唧唧，养养养，别人是谁啊？这畜生早上起来挠门，你溜啊？到处拉屎拉尿，你收拾啊？都不在家谁看着？我神经衰弱你还弄只狗回来气我，你看它刚才叫得那样，恨不得把房顶都给掀了！


父亲也跟着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这是哪个同学的，赶紧给送回去。我们家不会养的，一没有时间，二没有精力，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好好念书，上学期才得了两个A，这样下去可不行。


女孩将我搂得更紧了一些，好像希望从我身上获得一些力量。晚上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跟父母摊牌，可是拖延了老半天，事情还是向她最担心的方向行进。看来让父母直接接受养狗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万不得已，她只好拿出了第二套方案。


爸，妈，你们弄错了，不是我要养狗，这是同学的狗，同学要回中国一趟，她奶奶病危，就想让我帮她照看两天狗狗....女孩飞快地瞟了一眼母亲，生活了这么多年，挨过那么多骂，她自付还是晓得父母的心思的，父亲虽然脾气火爆，母亲嘴巴碎喜欢念叨，但是只要顺着他们想听的话说，还是有可能说服他们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重量级武器，这个同学家里很有钱的，我帮了她的大忙，她很感激，她答应回来付我200块钱以示感谢。


付钱给你帮忙照看狗？是谁啊？母亲将信将疑。你们班那几个跟你玩的好的我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是不是家里在国内做生意的，叫什么的....晓晓？是晓晓吗？她妈妈总是说用牛油果保养头发的那个?


不是....女孩说，是另外一个女生，新来的...


新来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她刚来学校不久，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我们一起做了几次小组作业，关系还不错.....而且，女孩硬着头皮说，这小狗全部都训练好了，守规矩，应该很容易照看的。


切，我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能照看小动物的人，洗个碗都洗不干净...你自己学习的事情忙完了吗？别人让你看你就看，你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就是几天的时间，我答都答应了。爸，妈，你让我试一试吧。


父亲说，算了算了，孩子也应该适当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昨天我还跟老张聊天呢，他儿子现在每个周末都在麦当劳打工，我觉得帮人照看一下狗也可以，赚点儿零花钱。不过你应该先跟我们说一声的，放在储物间万一狗乱跑，被工具砸到了，还要送去看兽医，那可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点头，狗由我来照看，保证一点儿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惹得麻烦还少了？母亲向来很有辩论的天才，任何话到了她的耳朵里都有漏洞。


女孩没有再接话茬，她垂下头，让长发挡住了大半边脸，掩盖自己的表情。虽然母亲说话一贯如此，可是女孩自尊心很强，听到这些毫不留情的数落还是感到很不好受。


这时，客厅里电视连续剧的片头曲响了起来，母亲也懒得继续追究了。但是一想到女孩瞒着她偷偷把狗带回家，终究觉得气不顺。于是，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着父亲发牢骚，家里没有见她收拾过，现在还来只狗，你等着看吧，最后还不是我的事儿！你那宝贝女儿我还不知道么？母亲唠唠叨叨地一路埋怨着回屋去了。


女孩黯然地站在原地，我用鼻子拱拱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女孩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我的毛发，我伸出舌头舔舔她。女孩说，狗狗，你要是这么喜欢瞎叫，我可没有办法养你了。她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毛发中，我感到她的脸很冰凉，过了好半天，我听见她含混不清地说，狗狗别怕，我会想一切办法把你给留下来的。



女孩抱着我轻悄悄地往屋里走，尽量不去惊动父母，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很大，父母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头。女孩快速地穿过客厅往楼上走，她捧着我在浴室里洗了一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松软的大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我包住擦干，她动作有些笨，但我乖乖地听凭她的摆布，最后她喂我喝了点水，这才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一直到睡觉都没有再松开。

 

[腊八粥]

感情都是共通的。

谢谢小麦支持。

 

[让我拥抱你]

4.

她忘了我吗？我悲伤地想。


她一定是把我给忘记了，过去看见兄弟姐妹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抱走，我都很羡慕它们，我觉得它们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主人爱它们如掌上明珠，给它们各种好吃又好玩的东西，我一直期盼着这样的一天。当白天我依偎在女孩的怀抱里，我觉得我终于不再是一只没人喜欢的小狗了，我也有了爱我的主人。我还记得她温柔如水的眼神，我想象着跟她回到温暖的家，我会很乖很友善很粘人，我会像小尾巴一样的无时不刻地跟着她，我会是她最乖巧最亲密的小伙伴。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将我放进一个黑冷黑冷的盒子里不理不问，这真让我伤心。


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由得呜咽出声，我越想越委屈，越叫越响亮，我知道她会听见，我知道她会向我奔来。我一边叫，一边用力顶盒子。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地嘹亮，我感到盒盖晃动了一下，又一下，这让我看到希望。于是我继续努力着，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盒盖上的塑料盆终于被我摇倒在地，盆里的东西呼啦啦全都撒了出来，我被吓坏了，跟着从盒子里跳出来，不顾一切的用力狂吠，我再也不想自己呆在黑暗中，我要回家！



储藏室的门弹簧一样地被撞开了，灯光水一样泼撒了一地。


门口站着三个人，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拖把，神情戒备；女孩一脸煞白，惶恐不安；母亲怒目圆睁，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


谁把狗放在储物间里的？狗怎么进来的！？父亲怒吼着，一双眼睛强灯一样逼视着女孩。


女孩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感觉好像是被强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树。她嘴巴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能叫？你快让它安静下来，这么个叫法，一会儿邻居就该来敲门了。母亲的抱怨着，其实她的声音丝毫不比我小，如果我是响鼓，那么她就是小号。


再叫，再叫我打你！父亲举高了拖把对准我。我惊恐万状向女孩跑过去，扑在她的腿上，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


爸爸，别打它...女孩再也无法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她用身体护住了我。一弯身子将我拦腰抱起，搂进怀中。又是拍又是哄，安抚着我说，狗狗乖，好狗狗，狗狗别叫了.....别叫了....再叫，我也不能保护你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怀抱好像有种魔力让我安静下来，我胆怯地躲在她的臂弯中，不敢再吭一声。我不安地看看左边的男人，又看看右边的女人，我和女孩都在发抖，我们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她的父母会如何处置我们。


不是说不让养狗吗? 父亲阴沉着脸。


我，我知道....是同学的狗....她硬着头皮，显然还没有想好说服父母的办法。



母亲厌恶地撇了一眼我，谁让你把它带回家里来的？还藏在储藏室里，你真有本事。


女孩从小就很害怕母亲，母亲有一种一眼将她看穿的本领，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用两三句话就将她刺得遍体鳞伤，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甚至掉下眼泪来。


父母工作已经够辛苦的啦，在外面操劳一天，回家了还要做家务做饭打扫卫生，养你们就够受的了，你还想养狗？你有没有良心啊？有没有为父母考虑过哪怕一点点？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母亲怒气冲冲，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很辛苦，我没想让你们不高兴.....女孩结结巴巴的好像在背诵台词，我听别人说养狗可以培养人的爱心，责任心和耐心....


母亲一刀剪断了女孩的哼哼唧唧，养养养，别人是谁啊？这畜生早上起来挠门，你溜啊？到处拉屎拉尿，你收拾啊？都不在家谁看着？我神经衰弱你还弄只狗回来气我，你看它刚才叫得那样，恨不得把房顶都给掀了！


父亲也跟着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这是哪个同学的，赶紧给送回去。我们家不会养的，一没有时间，而没有精力，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好好念书，上学期才得了两个A，这样下去可不行。


女孩将我搂得更紧了一些，好像希望从我身上获得一些力量。晚上她一直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父母摊牌，拖延了半天，事情还是出乎预料地向她最担心的方向行进。看来让父母直接接受养狗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万不得已，她只好拿出了最后一套方案。


爸，妈，你们弄错了额，不是我要养狗，它是同学的狗，同学要回中国一趟，她奶奶病危，就想让我帮她照看两天狗狗....女孩飞快地瞟了一眼母亲，生活了这么多年，挨过那么多骂，她自付还是晓得父母的心思的，父亲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一说倒赚钱什么都好商量，母亲嘴巴碎，喜欢念叨，但是只要顺着他们想听的话说，还是有可能说服他们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重量级武器，这个同学家里很有钱的，我帮了她的大忙，她很感激，她答应回来付我200块钱以示感谢。


付钱给你帮忙照看狗？是谁啊？母亲将信将疑。你们班那几个中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是不是家里在国内做生意的，叫什么的....晓晓？是晓晓吗？她妈妈总是说用牛油果洗头的那个?


不是....女孩说，是另外一个女生，新来的...


新来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她刚来学校不久，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我们一起做了几次小组作业，关系还不错.....而且，女孩硬着头皮说，这小狗全部都训练好了，守规矩，应该很容易照看的...


切，我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能照看小动物的人，洗个碗都洗不干净...你自己学习的事情忙完了吗？别人让你看你就看，你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就是几天的时间，我答都答应了。爸，妈，你让我试一试吧。


父亲说，算了算了，孩子也应该适当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昨天我还跟老张聊天呢，他儿子现在每个周末都在麦当劳打工，我觉得帮人照看一下狗也可以，赚点儿零花钱。不过你应该先跟我们说一声的，放在储物间万一狗乱跑，被工具砸到了，还要送去看兽医，那可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点头，狗由我来照看，保证一点儿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惹得麻烦还少了？母亲好像很有辩论的天才，任何话到了她的耳朵里都有漏洞。


女孩没有再接话茬，她垂下头，让长发挡住了大半边脸，挡住自己的表情。虽然母亲说话向来如此，可是女孩自尊心很强，听到这样的毫不留情地数落还是感到很不好受。


这时，客厅里电视连续剧的片头曲响了起来，母亲也懒得继续追究了。但是一想到女孩瞒着她偷偷把我带回家，终究觉得气不顺。于是，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着父亲发牢骚，家里没有见她收拾过，现在还来只狗，你等着看吧，最后还不是我的事儿，你那宝贝女儿我还不知道么？母亲唠唠叨叨地一路埋怨着回屋去了。


女孩黯然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用鼻子拱拱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女孩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我的毛发，我伸出舌头舔舔她。女孩说，狗狗，你要是这么喜欢瞎叫，我可没有办法养你了。我感到她手冰凉，后来我发现几乎每次她撒谎后都会全身冰凉，好像快冻僵了的样子。她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毛发中，过了好半天，我听见她含混不清地说，狗狗别怕，我会想一切办法把你留下来的。


女孩抱着我轻悄悄地往屋里走，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很大，她的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尽量的不惊动他们，快速地穿过客厅往楼上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她捧着我在水池里洗了一个澡，又用松软的大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我擦干，她动作轻快，温柔又细致，我乖乖地听凭她的摆布，最后她又喂我喝了点水，这才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一直到睡觉都没有再松开。

小狗和女孩真可怜。父母太严厉了，这样女孩一害怕，别的也会撒谎了。

“她捧着我在水池里洗了一个澡，又用松软的大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我擦干，她动作轻快，温柔又细致，我乖乖地听凭她的摆布，最后她又喂我喝了点水，这才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一直到睡觉都没有再松开。” 女孩有这么一条小狗也挺好的。

 

[腊八粥]

5. 永远的契约


我睡了一个很好的觉，当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依旧趴在沙发垫上，房间里没有人，可是我能闻到你的气味无处不在。我四下打量着你的办公室，简单而朴素，墙被刷成了轻松愉快的草绿颜色，我的目光被墙上巨大的招贴画吸引，青苹果的底色上是清晰的白色文字：

像一只狗狗一样快乐的生活

- 当心爱的人回家了，跑上前热情地迎接他们
- 永远不要错过能够出去玩儿的机会
- 站起来前先伸展下自己
- 每天都跑步，开心，玩耍
- 和人们建立友善信任的关系
- 低声吼叫就能解决问题，绝不咬人
- 停下脚步，享受草地的柔软，轻风的抚摸
- 在热天，喝水，躺在树荫下打瞌睡
- 高兴的时候，跳舞并摇动整个身体
- 做枯燥的工作，走漫长的路随时给自己找开心
- 忠诚
- 永远不装假
- 如果想要的东西给埋起来了，一直刨，直到找到为止
- 家人不开心，安静地坐到他/她身边，温柔地拱拱他/她，安慰他/她

......


我觉得当只狗狗真不错呢，你一定是个爱狗狗爱生活的人，如果当时领养我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主人，我的生活一定跟现在截然不同。我摇摇头，不喜欢这个想法，无论怎样我还是喜欢我的女孩，对狗来说，我们只认自己的主人。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和女孩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每天早上我总是天一亮就醒了，我会自己在院子里玩一玩，时不时回来趴在床边看看女孩醒没有醒，有的时候女孩醒了看见我不在身边，就轻轻地呼唤一声，我会飞快地跑上楼，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喜欢看见她刚刚醒来时看到我的那种微笑，我知道她会对我说，哎，狗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女孩起来后会逗逗我，帮我准备好食物，每次她离开家出门赶校车，我都依依不舍地跟到车站；每次女孩回来我会无一例外地冲到大门外迎接；每次吃完晚饭，女孩会带着我出去散散步，我围着女孩不知疲倦地跑前跑后，摇着尾巴，蹦着跳着，特别特别开心。晚上，女孩在台灯下看书做功课，或是画画，我就安静地趴在地上打瞌睡。她累了，会过来抱抱我，我总是翻倒在地肚皮朝上信任地由着她揉揉我的小肚子，梳理抚摸着我的毛发，或是抱婴儿一样地抱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当她躺在沙发上想事情，我就用鼻子嗅嗅她，我会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她的手，她的脸，她的嘴唇，那一刻我的心都醉了.....我真希望我能永远的生活在这样的梦中，永远不要醒过来。


门把转动了一下，你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对挑好了宠物狗准备办理收养手续的情侣。你看见我睡眼朦胧的样子，笑着说，狗狗，感觉怎样，睡得好吗？你让那对情侣在圆桌边坐下等你一会儿，你手里拿着一张新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油墨香味的图片向我走来。


你蹲在我的面前，举起图片说，看看我在网上找到了谁的照片？我一眼认出那是女孩在高中参加毕业舞会时的一张照片，金黄色的吊带长裙逶地，华丽闪亮的丝裙外衬着雪花细碎的薄纱，透明的高跟鞋让女孩看起来又瘦又高，直直的长头发盘得高高的，配上小巧的银色公主头冠，女孩笑得阳光又灿烂好像一朵花田里的向日葵。我呜呜地低鸣，用鼻子在纸上嗅来嗅去，我心中的女孩永远都是这样青春而美丽。你将照片用图钉钉在了我身边的木板墙上，这样一来，我不用转动脑袋趴在地上就能正对着照片上的女孩，这让我心中感到特别安慰。我感激地看了你一眼，谢谢你如此细心，谢谢！


你回到桌边，给即将领养小狗的情侣们讲解领养手续和注意事项，我听见你在给他们念一段以狗狗的名义书写的领养须知：

你回到桌边，给即将领养小狗的情侣们讲解领养手续和注意事项，我听见你在给他们念养狗证上的9句话：

1，在你買我之前你需要知道，我這一生大概只能活10到15年，和你分別是件無比痛苦的事。
My life likely to last ten to fifteen years. Any separation from you will be painful for me. Remember that before you buy me.

2，給我命令時請給我理解的時間，別對我發脾氣，你的耐心和理解能讓我學得更快。
Give me time to understand what you want of me.

3，請好好對我，因為世界上最珍惜最需要你的愛心的是我，別生氣太久，也別把我關起來，因為你有你的生活、你的朋友、你的工作和娛樂，而我只有你。
Don’t be angry for me for long and don’t lock me up as punishment. You have your work，your entertainment and your friends. I have only you.

4，經常和我說話吧，雖然我聽不懂你的語言，但我認得你的聲音，你是知道的，在你回家時我是多麽高興，因為我一直豎著耳朵在等待你的腳步聲。
Talk to me sometimes. Even if I don’t understand your words. I understand your voice when it's speaking to me.

5，請注意你對待我的好，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如果它是殘酷的，可能會影響我永遠.
Be aware that however you treat me,I’ll never forget it and if it’s cruel it may affect me forever.

6，請別打我，記住，我有反抗的牙齒，但我不會咬你。
Remember before you hit me that I have teeth that could easily crush the bones of your hand，but that I choose not to bite you.

7，在你覺得我懶，不再又跑又跳或者不聽話時，在罵我之前，請想想也許我出了什麽問題，也許我吃的東西不對，也許我病了，也許我已經老了。
Before you scold me for being uncooperative，please ask yourself if something might be bothering me. Perhaps I’m not getting the right food，or I’ve been run in the sun too long or my heart is getting old and weak.

8，當我老了，不再像小寶貝時那麽可愛時，請你仍然對我好，仍然照顧我，帶我看病，因為我們都會有老的一天。
Take care of me when I get old. You too，will grow old.

9，當我已經很老的時候，當我的健康已經逝去，已無法正常的生活，請不要想方法或設法讓我繼續活下去，因為我已經不行了，我知道你也不想 我離開，但請接受這個事實，並在最後的時刻與我在一起，求求你一定不要說“我不忍心看它死去”而走開，因為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如果能在你懷中離開這個世界，聽著你的聲音，我就什麽都不怕，你就是我的家，我愛你！
Go with me on difficult journeys. Never say I can’t bear to watch it or let it happen in my absent .
Everything is easily for me if you are there. Remember，I love you.

请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
本合约有效期是永远！

本合约有效期是永远，我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九个字，原来养狗对于主人来说是如此艰巨而沉重的契约。

 

[麦燕萍]

这一篇开头，如果把狗狗感到自卑的心理多写些，可能会更感人。

3. 一见钟情


我出生在车库里，主人看着狗窝里呼呼大睡的我和兄弟姐妹们感到十分的烦恼，她家里已经有了4个孩子，2只猫和3只狗，横空出世的6只狗宝宝让他们感到不堪负荷，于是主人在社区的电线杆上，报纸上，社交网络上和朋友中间发放了很多我们的照片，希望有好心人把我们领养走。


每一个来领养小狗的人对我都不太感兴趣，除了我的一条腿明显的比其它几条腿要短一些，还可能是因为我不够活泼有趣。我眼巴巴地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又一个被人们珍宝般地捧在手里带走，我只能缩在妈妈的肚子下面干着急。


10个月大的时候，小主人把我装进了书包带到了学校，在学校操场后的垃圾箱边孩子们围了过来，一番左看看右看看之后，他们一致认为我长得很难看----有点儿像块抹布呢！一个女孩大着嗓门说，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我委屈地想，我是长的不好看，可是这是我能选择的吗？不过孩子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条狗的自言自语，他们常常比大人直率得多，一个孩子开始炫耀她叔叔家的西施狗如何漂亮乖巧，另一个孩子忙不迭的说起自己家的拉布拉多犬。话题迅速延伸，他们说起了家里的，朋友的，亲戚的，电视上的可爱美丽有趣会杂技会表演会穿衣服的狗狗们，我耷拉着脑袋，感到无地自容，我知道他们忘记了我，虽然我就在他们的眼前。


看够稀奇的孩子们纷纷散开，我的女孩从人群后露了出来。她一直没有说话，是那群女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从狗的眼光来说，我们对人的外貌并不挑剔，我们不看那些花花哨哨不相干的东西，化妆，假睫毛，头发的颜色，香水的气味，牙齿白不白，衣服新不新潮这些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从狗的角度来说，我们只看人们的眼睛和笑容。



那天她穿着运动服，粗粗直直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马尾巴挂在脑后，她带着黑边眼镜，说话声音很小，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一只漂亮的泰迪狗，她也不是个有笑容的女孩。但是，奇迹般的，我们相互端详着，打量着，揣摩着，竟然有了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现在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我挺喜欢她弓着腰看着我，细着嗓子轻轻地呼唤“狗---狗，狗--狗，狗--狗....”，然后她伸出一只手蜻蜓点水一样的碰了碰我的额头。


我闻到她手上淡淡的奶酪味道，本能的伸出了舌头。当她的手接近我的鼻子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她愣了一下，我顺势又舔了舔她的手心，她的表情显得很震惊，好像正在经历某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小主人将几块狗狗零食放在她的掌心，于是我毫不客气得凑到她的手边大吃特吃起来。很久以后，她告诉我说，当我湿漉漉的小舌头舔过她的手心时，她的心就如同奶糖一样的融化了。从小到大，在她的家里，拥抱亲吻触摸都是被忽略的，她说她不记得母亲抱过她亲过她，她没有体会过那种被软软的嘴唇和舌头触碰到的感觉。所以当我亲昵的用舌头扫过她的手心，她感到心弦被拨动发出了天籁般的合鸣，她说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宠物，她一下子喜欢上了那种被信任被依赖被爱的柔软。


小主人让女孩抱抱我。女孩尴尬地笑了，她从来没有抱过一只小狗，拿不准要怎么抱住我才是正确的姿势，最后她相当笨拙地托着我的肚子好像一个刚刚学会端盘子的餐馆服务生，这种僵硬的姿势让我非常的不舒服，我只好扭动四肢，好像一条在陆地游泳的娃娃鱼，最后她没有了办法，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来帮忙。


小主人看见她用两只手把我夹住的狼狈样，不由得哈哈大笑，放松，你放松一点儿，就跟抱着一个枕头一样。

女孩用手推推眼镜，脸也红了，她有点懊悔自己要凑这个热闹，真是丢脸，连狗都不会抱，这下出丑了。小主人耐心地帮着女孩将手臂横过来，让我趴在她怀里，说道，用手臂轻轻托住，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我安稳地趴在她怀里，听着她咚咚咚咚不断加快的心跳，感到她的体温，我们热乎乎地挤在一起，这让我舒服。女孩显得很兴奋，一只手缓慢地从头顶往后抚摸着，她好像都有点儿不会呼吸了。她开始询问一些关于如何饲养和喂食的问题，她问的很细，比如吃什么牌子的狗粮，每次吃多少，还有各种的生活习惯，她请小主人写下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她确认都听懂了，觉得养活我 并不是多么复杂繁难的事情。该问题都问完了，女孩依旧抱着我不肯放下。

小主人看出她很犹豫，说，喜欢它就领养了吧，反正前面几只狗宝宝都赚了钱，我妈妈说如果遇到好人家，愿意好好照顾狗狗就行，不要钱了。


可是，嗯，我，还要问问我家里，我还不能确定....她期期艾艾地说。


那没关系啊，小主人歪歪嘴，不要钱的狗狗总是有人要的，晚上我还约了人，不勉强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急了，我感觉她的胳膊和手心都在冒汗。她说，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我爸妈。


那就三天吧....小主人看见孩子们在荡秋千，已经没有多少心思继续纠缠在领养我的问题上了，你把狗狗带回家给他们看看，他们喜欢就留下，不喜欢你就给我送回来。


那天，女孩将我放进学校图书馆找来的一个纸盒子，一路捧着带回家。时不时的她将盒盖掀开，偷偷看我一眼，好像要确认一下我还在不在。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她的眼神完全放松，笑得很天真，她小声的哼着歌，步伐轻快，眼睛中闪耀着动人的温柔。


她家的房子在路的尽头，围墙外是十字路口，后来我跟她常常坐在她二楼房间的窗口往外眺望，等着她男朋友的车经过，他们的暗号是她在窗户外挂上一件黄色的衣服，代表着她的父母不在家，他可以开车过来，否则，他会把车停在离小区很远的一条小路上，以防被她的父母撞见。因为她的父母非常不喜欢那个“没有出息”的男孩，他们要求她和他断绝往来。不过这是很后来的事情，让我以后再慢慢讲吧。


回到家里，她没有立刻带我进屋，而是先把我藏在了储物间的角落里，她拿来食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吃完，愉快而温柔地逗逗我，让我舔舔她的手心。直到大门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她愉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跳过去将盒子盖上，又在盒盖上了放了些东西，她拍拍盒子，压低声音说，狗狗，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女孩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反身锁上了储物间的门。

我独自留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道“一会儿”到底有多久。好在我吃饱了，也感到有些困倦，于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女孩儿依旧没有回来。我感到有点闷，想站起来，可是我的脑袋顶不开盒子盖，好像盒子上方有什么重物压着。我没有办法只好重新躺下来，蜷缩在盒子的一角，盒子里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冰冷，我开始想念我的妈妈。

 

[麦燕萍]

有相依为命的感觉

4.

她忘了我吗？我悲伤地想。


她一定是把我给忘记了，过去看见兄弟姐妹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抱走，我都很羡慕它们，我觉得它们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主人爱它们如掌上明珠，给它们各种好吃又好玩的东西，我一直期盼着这样的一天。当白天我依偎在女孩的怀抱里，我觉得我终于不再是一只没人喜欢的小狗了，我也有了爱我的主人。我还记得她温柔如水的眼神，我想象着跟她回到温暖的家，我会很乖很友善很粘人，我会像小尾巴一样的无时不刻地跟着她，我会是她最乖巧最亲密的小伙伴。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将我放进一个黑冷黑冷的盒子里不理不问，这真让我伤心。


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由得呜咽出声，我越想越委屈，越叫越响亮，我知道她会听见，我知道她会向我奔来。我一边叫，一边用力顶盒子。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地嘹亮，我感到盒盖晃动了一下，又一下，这让我看到希望。于是我继续努力着，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盒盖上的塑料盆终于被我摇倒在地，盆里的东西呼啦啦全都撒了出来，我被吓坏了，跟着从盒子里跳出来，不顾一切的用力狂吠，我再也不想自己呆在黑暗中，我要回家！



储藏室的门弹簧一样地被撞开了，灯光水一样泼撒了一地。


门口站着三个人，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拖把，神情戒备；女孩一脸煞白，惶恐不安；母亲怒目圆睁，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


谁把狗放在储物间里的？狗怎么进来的！？父亲怒吼着，一双眼睛强灯一样逼视着女孩。


女孩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感觉好像是被强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树。她嘴巴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能叫？你快让它安静下来，这么个叫法，一会儿邻居就该来敲门了。母亲的抱怨着，其实她的声音丝毫不比我小，如果我是响鼓，那么她就是小号。


再叫，再叫我打你！父亲举高了拖把对准我。我惊恐万状向女孩跑过去，扑在她的腿上，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


爸爸，别打它...女孩再也无法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她用身体护住了我。一弯身子将我拦腰抱起，搂进怀中。又是拍又是哄，安抚着我说，狗狗乖，好狗狗，狗狗别叫了.....别叫了....再叫，我也不能保护你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怀抱好像有种魔力让我安静下来，我胆怯地躲在她的臂弯中，不敢再吭一声。我不安地看看左边的男人，又看看右边的女人，我和女孩都在发抖，我们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她的父母会如何处置我们。


不是说不让养狗吗? 父亲阴沉着脸。


我，我知道....是同学的狗....她硬着头皮，显然还没有想好说服父母的办法。



母亲厌恶地撇了一眼我，谁让你把它带回家里来的？还藏在储藏室里，你真有本事。


女孩从小就很害怕母亲，母亲有一种一眼将她看穿的本领，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用两三句话就将她刺得遍体鳞伤，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甚至掉下眼泪来。


父母工作已经够辛苦的啦，在外面操劳一天，回家了还要做家务做饭打扫卫生，养你们就够受的了，你还想养狗？你有没有良心啊？有没有为父母考虑过哪怕一点点？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母亲怒气冲冲，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很辛苦，我没想让你们不高兴.....女孩结结巴巴的好像在背诵台词，我听别人说养狗可以培养人的爱心，责任心和耐心....


母亲一刀剪断了女孩的哼哼唧唧，养养养，别人是谁啊？这畜生早上起来挠门，你溜啊？到处拉屎拉尿，你收拾啊？都不在家谁看着？我神经衰弱你还弄只狗回来气我，你看它刚才叫得那样，恨不得把房顶都给掀了！


父亲也跟着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这是哪个同学的，赶紧给送回去。我们家不会养的，一没有时间，而没有精力，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好好念书，上学期才得了两个A，这样下去可不行。


女孩将我搂得更紧了一些，好像希望从我身上获得一些力量。晚上她一直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父母摊牌，拖延了半天，事情还是出乎预料地向她最担心的方向行进。看来让父母直接接受养狗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万不得已，她只好拿出了最后一套方案。


爸，妈，你们弄错了额，不是我要养狗，它是同学的狗，同学要回中国一趟，她奶奶病危，就想让我帮她照看两天狗狗....女孩飞快地瞟了一眼母亲，生活了这么多年，挨过那么多骂，她自付还是晓得父母的心思的，父亲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一说倒赚钱什么都好商量，母亲嘴巴碎，喜欢念叨，但是只要顺着他们想听的话说，还是有可能说服他们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重量级武器，这个同学家里很有钱的，我帮了她的大忙，她很感激，她答应回来付我200块钱以示感谢。


付钱给你帮忙照看狗？是谁啊？母亲将信将疑。你们班那几个中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是不是家里在国内做生意的，叫什么的....晓晓？是晓晓吗？她妈妈总是说用牛油果洗头的那个?


不是....女孩说，是另外一个女生，新来的...


新来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她刚来学校不久，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我们一起做了几次小组作业，关系还不错.....而且，女孩硬着头皮说，这小狗全部都训练好了，守规矩，应该很容易照看的...


切，我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能照看小动物的人，洗个碗都洗不干净...你自己学习的事情忙完了吗？别人让你看你就看，你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就是几天的时间，我答都答应了。爸，妈，你让我试一试吧。


父亲说，算了算了，孩子也应该适当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昨天我还跟老张聊天呢，他儿子现在每个周末都在麦当劳打工，我觉得帮人照看一下狗也可以，赚点儿零花钱。不过你应该先跟我们说一声的，放在储物间万一狗乱跑，被工具砸到了，还要送去看兽医，那可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点头，狗由我来照看，保证一点儿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惹得麻烦还少了？母亲好像很有辩论的天才，任何话到了她的耳朵里都有漏洞。


女孩没有再接话茬，她垂下头，让长发挡住了大半边脸，挡住自己的表情。虽然母亲说话向来如此，可是女孩自尊心很强，听到这样的毫不留情地数落还是感到很不好受。


这时，客厅里电视连续剧的片头曲响了起来，母亲也懒得继续追究了。但是一想到女孩瞒着她偷偷把我带回家，终究觉得气不顺。于是，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着父亲发牢骚，家里没有见她收拾过，现在还来只狗，你等着看吧，最后还不是我的事儿，你那宝贝女儿我还不知道么？母亲唠唠叨叨地一路埋怨着回屋去了。


女孩黯然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用鼻子拱拱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女孩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我的毛发，我伸出舌头舔舔她。女孩说，狗狗，你要是这么喜欢瞎叫，我可没有办法养你了。我感到她手冰凉，后来我发现几乎每次她撒谎后都会全身冰凉，好像快冻僵了的样子。她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毛发中，过了好半天，我听见她含混不清地说，狗狗别怕，我会想一切办法把你留下来的。


女孩抱着我轻悄悄地往屋里走，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很大，她的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尽量的不惊动他们，快速地穿过客厅往楼上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她捧着我在水池里洗了一个澡，又用松软的大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我擦干，她动作轻快，温柔又细致，我乖乖地听凭她的摆布，最后她又喂我喝了点水，这才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一直到睡觉都没有再松开。

 

[麦燕萍]

最后的契约读起来有点象给父母的。比如，老的以后要照顾等等。

5. 永远的契约


我睡了一个很好的觉，当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依旧趴在沙发垫上，房间里没有人，可是我能闻到你的气味无处不在。我四下打量着你的办公室，简单而朴素，墙被刷成了轻松愉快的草绿颜色，我的目光被墙上巨大的招贴画吸引，青苹果的底色上是清晰的白色文字：

像一只狗狗一样快乐的生活

- 当心爱的人回家了，跑上前热情地迎接他们　
- 永远不要错过能够出去玩儿的机会　　
- 站起来前先伸展下自己　　
- 每天都跑步，开心，玩耍　　
- 和人们建立友善信任的关系　　
- 低声吼叫就能解决问题，绝不咬人　　
- 停下脚步，享受草地的柔软，轻风的抚摸　　
- 在热天，喝水，躺在树荫下打瞌睡　　
- 高兴的时候，跳舞并摇动整个身体　　
- 做枯燥的工作，走漫长的路随时给自己找开心　　
- 忠诚　　
- 永远不装假　　
- 如果想要的东西给埋起来了，一直刨，直到找到为止　　
- 家人不开心，安静地坐到他/她身边，温柔地拱拱他/她，安慰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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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当只狗狗真不错呢，你一定是个爱狗狗爱生活的人，如果当时领养我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主人，我的生活一定跟现在截然不同。我摇摇头，不喜欢这个想法，无论怎样我还是喜欢我的女孩，对狗来说，我们只认自己的主人。


我刚才做的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和女孩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每天早上我总是天一亮就就醒了，我会自己在院子里玩一玩，时不时回来趴在床边看看女孩醒没有醒，有的时候女孩醒了看见我不在身边，就轻轻地呼唤一声，我会飞快的跑上楼，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喜欢看见她刚刚醒来时看到我的那种微笑，我知道她在对我说，哎，狗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女孩起来后会逗逗我，帮我准备好食物，每次她离开家出门赶校车，我都依依不舍地跟到车站；每次女孩回来我会无一例外地冲到大门外迎接，每次吃完晚饭，女孩会带着我出去散散步，我围着女孩不知疲倦的跑前跑后，摇着尾巴，蹦着跳着，特别特别开心。晚上，女孩在台灯下看书做功课，或是画画，我就安静地趴在地上打瞌睡，她累了，会过来抱抱我，我总是翻倒在地肚皮朝上信任地由着她揉揉我的小肚子，梳理抚摸着我的毛发，或是抱婴儿一样地抱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当她躺在沙发上想事情，我就用鼻子嗅嗅她，我会伸出舌头轻轻滴舔她的手，她的脸，她的嘴唇，那一刻我的心都醉了.....我真希望我能永远的生活在这样的梦中，永远不要醒过来。


门把转动了一下，你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对挑好了宠物狗准备办理收养手续的情侣，你看见我睡眼朦胧的样子，笑着说，狗狗，睡醒了！你让那对情侣在圆桌边坐下等你一会儿，你手里拿着一张新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油墨香味的图片向我走来。


你蹲在我的面前，举起图片说，看看我在网上找到了谁的照片？我一眼认出那是女孩在高中参加毕业舞会时的一张照片，金黄色的吊带长裙逶地，华丽闪亮的丝裙外衬着雪花细碎的薄纱，透明的高跟鞋让女孩看起来又瘦又高，直直的长头发盘得高高的，配上小巧的银色公主头冠，女孩笑得阳光又灿烂好像一朵花田里的向日葵。我呜呜地低鸣，用鼻子在纸上嗅来嗅去，我心中的女孩永远都是这样青春而美丽。你将照片用图钉钉在了我身边的木板墙上，我不用转动脑袋趴在地上就能正对着照片上的女孩，这让我心中感到特别安慰。我感激地看了你一眼，谢谢你如此细心，谢谢。


你回到桌边，给即将领养小狗的情侣们讲解领养手续和注意事项，我听见你在给他们念一段以狗狗的名义书写的领养须知　　
1、把我带回家之前，请记得我的寿命约有10年至15年，
2、若你离弃我，会是我最大的痛苦。　　
3、请对我有耐心，你要花一些时间来了解我。　　
4、信任我，那对我十分重要。　　
5、请别对我生气太久，也别把我关起来当做惩罚。
6、你有你的工作、娱乐、朋友，而你是我的唯一。　　
7、请时常对我说话，纵使我不懂你说话的内容，但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声音在陪伴我。　　
8、请善待我，我将永记在心。　　
9、你打我时请记得，我拥有可以咬碎你手骨的尖锐牙齿，我只是选择不做这样的事。　　
10、当你想责骂我不合作、固执或懒惰时，请你想想，是否有什么正困扰着我。　　
11、在我衰老时请好好照顾我。　　
12、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所有的事都会变得容易接受。
请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
本合约有效期是永远！

本合约有效期是永远，我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九个字，原来养狗对于主人来说是如此艰巨而沉重的契约。

 

[腊八粥]

这一篇开头，如果把狗狗感到自卑的心理多写些，可能会更感人。

谢谢小麦，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