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兮是实力派作者。她的笔墨凝练,禁得起推敲; 人物从外到内都非常富有真实感。 她在人物的把握上非常准确,个个角色都生动逼真。作品的力度也非常强。 《风中的鸢尾》 里人物众多, 层次复杂多样, 从创业者,到成功者,到幼小的儿童, 纯情的少女, 风月场的名媛,久经商场老手; 她的笔都描绘得出神入化。 我相信她会写得越来越好! N 奖也许是降落到幸运儿头上的彩球。 不管她是否会有一天与之有缘,她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作者; 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给原创带来一种磐石般的稳重感。她的作品和拥抱的作品给原创带来春华秋实,不竭的生机。 感谢她,感谢拥抱!灵兮这么对自己严格,是得N奖的节奏呀。
20. 探望女孩
秋天的下午,阳光稀稀疏疏的,带着点儿懒洋洋的味道,远处的天空上白云又薄又亮,越往近处,云层越密,层层叠叠连成一片,沉闷暗哑压在人们的心口上。山坡下一片暮秋的清冷,远处的矮山上长满了树木,深浅不一的枫红,锗黄,灰蓝点缀着大地,宛若一曲悠扬婉转的哀歌。一条土路蜿蜒而下,在河流的前方被踩出三条岔路。草野的风吹过,河面上的落叶摇晃起来,浮光影动,腐叶聚集到河岸边,混沌中更显萧疏。
想起发生车祸的那天,女孩和马克刚刚通过电话,电话里她越说声音越高,越说越生气,最后女孩干脆掐断了电话。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女孩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回马克的爱了。
刚刚下过雨天空被灰色绒布般的云层压得很低,女孩心不在焉地踩着自行车。我蜷在车篓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孩,她看起来悲伤又绝望。人行道的一侧,橘黄色的交通灯闪动,倒计着数字。女孩没有减速,她站起身,屁股离开车座,脚踩在脚蹬上埋头用力想要冲过十字路口。冷不丁的一辆抢红灯的面包车从她的右侧冒了出来,女孩慌忙捏紧车闸,急转把手,自行车的车轮正好压过一段湿滑的水洼,后轮侧滑,溅起了一片扇形的泥浆。转眼间面包车已经冲到了眼前,女孩和自行车一起被掼到了半空中,我的身体被重重撞在车篓上,大脑一片空白,时间好像静止了,死亡如白日般笼罩住我们....
街口的红绿灯依旧轮番闪动,面包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女孩被甩出去好远,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着,血流了出来,脸上,衣服上,地面的凉意穿透了身体。我幸亏有自行车护栏的保护,只是擦破了鼻子和腿,我想去看看女孩怎样了,可是自己被卡在车篮子下面出不去,我开始大声地呼救。马路上有人跑了过来,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蹲下来查看我和女孩的伤势....很快,救护车赶到了,穿着蓝色制服的医护人员将女孩抬起放在担架上,我跟着被送上车,一起去了医院。
女孩眼睛下方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逢了针,伤口上蒙着纱布,右臂骨折的地方也被打上石膏,医生说没有伤到眼睛非常幸运,可能会留下疤痕但是问题不是太严重,过了观察期女孩就可以回家休养了。病房里,女孩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出神,。我以为她依旧沉浸在意外车祸的惊恐之中,但很快我知道更让她惧怕的是父母的审判。我听到女孩喃喃的自言自语,要是死了就好了,真该死在车祸里的。
谁也没有想到女孩精心编造的谎言,竟然这样轻易地被拆穿了:没有学生证!没有学生保险!没有上大学!每一个真相都引发了父母炸锅一般的震惊。母亲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在医院里,她一定会扑上来痛打女孩一顿;父亲暴跳如雷,指着女孩的脸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完了,一切全完了,女孩一言不发地躺着,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好像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具尸体与她本人毫无关系。
女孩出院后被软禁在家中,父母将女孩的手机,电脑一股脑儿地收走,切断了女孩跟外界沟通的一切渠道。女孩好像是孤岛上的一块石头,显得异常的安静,无论父母说什么,骂她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地忍受着。父母说他们去找过马克,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马克,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竟然敢撒这么大的谎,一定都是那个叫马克的男孩指使的,马克是个教唆犯,父母勒令女孩必须断绝与马克的所有联系。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见女孩细微的抽泣声,我从窝里爬起来,嗯嗯地叫着,两只前腿扶在床沿,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床头看着女孩。女孩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她的鼻子被堵住了,有些困难地吸着气,我看见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脸颊,一直落到了她的脖子里和枕头上。屋子里并不冷,但是她的手是冰凉冰凉的。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深海下的气泡,“我真恨不得在车祸里死掉了。都是我的错,狗狗,我要怎么办?为什么事情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马克现在怎么样了?我真的很想他...”我看着她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看我,久久不再说一句话。我感到悲伤,为什么我只是一只狗?我回到了自己的窝里,远远地看着女孩的背影一直到天亮。
整整一个月,女孩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父母命令她辞掉所有工作。母亲几乎寸步不离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手机和电脑只有父母在场时才允许使用,而且还会突袭检查她的留言消息。等女孩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父母给女孩报了微积分的课程,要求她无论如此都要通过微积分考试,只有这样女孩才可以重新申请读大学,只有这样她还有机会成为药剂试验室技术员或是护士。
依旧是寂寞的夜晚,女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前是一本打开的微积分教科书,恍然间我觉得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那段黑暗无声的高中时代,不同的是女孩现在不再画画了,她坐在台灯下对着书本发呆,很久不见她将书翻上一页。她的背影僵硬呆板,好像只是一个石像一个木雕,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希望。
女孩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们坐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她述说着自己的思念和孤单,我靠紧她,感到自己如此无力,有的时候她紧紧地抱着我,我却感觉不到她,我和她一样开始厌食。
相依为伴是我们唯一的出口,我不厌其烦舔着女孩的手心,希望给她一点宽慰,女孩的眼泪很苦,但是我想告诉她最悲伤的日子一定会过去的,我会永远在这里,我会忠诚地守护着她。女孩好像听懂了我,眼泪又一次滑落,她轻轻抽噎着,“是的,狗狗,谢谢你,至少我还有你,一切总还不算太坏....”
三个月后,女孩开始重修微积分,父母风雨无阻地接送她上课下课。日子久了父母看见女孩很顺从,就慢慢地放松了看管,一天女孩利用课间的空档,跑去公共电话亭拨通了马克的电话,思念和委屈让女孩的声音发颤,可是马克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把电话给挂了,女孩坚持不懈地又拨打过去,马克又挂掉,如此反复了几次,马克犟不过女孩,虽然没有再挂掉电话,但是口吻十分冷淡,他问,“你父母呢,他们知道你在给我打电话么?”
女孩说,“马克,你听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过去都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发脾气,不该老是考验你,试探你,我不该无理取闹,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是爱你的!我会找时间去看你的....我...”
“小柔,算了吧,我们还是算了吧,我没法再继续欺骗下去了。”马克打断了女孩的话。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女孩固执地坚持着,“马克,相信我,等他们放松一点儿,我会搬出来的...你要相信我!”
“说谎只会让事情更糟....你不能总是活在父母的阴影下...对不起,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
“是的,马克你说的对,我正在这样做呢。”女孩急切地说:“马克,我要听你说,你爱我,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对不起,小柔,我们就这样了吧。”电话筒里传来了嘟嘟嘟嘟的空洞的忙音,马克已经挂掉了女孩的电话。
不会的,不会的,马克不会离开我的! 话筒从女孩的手上滑落,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女孩看我的眼神如此空洞,好像一个丢了魂魄的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可惜我给不了她答案。
她忘记了父母会去学校接她下课,她忘记了那些责备和警告,女孩带着我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好像断了线的风筝。她身不由己地跑去马克的住处,马克不在家,锁也已经换掉了。女孩失魂落魄又跑去学校,图书馆,咖啡厅一切马克过去喜欢去的地方寻找马克,她要跟他当面解释清楚,但是当她看到马克和莫琳坐在学校的自助餐厅里拥抱亲吻,女孩的心碎了。
看着过去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马克有了新生活,脸色挂着开朗的笑意,女孩感到出离的愤怒。忽然间,她觉得自己为了马克和父母发生的无数次的冲突,都成为了笑柄。马克终于还是变心了,自己遭到了最无耻的背叛。女孩的脸阴沉的可怕,身体僵硬。晚上回到家面对父母的质问,女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反叛,她一反过去几个月的隐忍和父母大吵了起来。母亲盛怒之下,将手里的杯子向女孩掷了过来,女孩的额头被打中了,血流了出来,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女孩一脸,女孩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叫痛,只是轻蔑而又怨恨地看着母亲,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说完大咧咧地继续吃饭。父母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傻了眼。
从那天开始女孩彻底失控,父母忽然发现过去那个乖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的女孩冷静,冷酷,冷漠是他们想都不曾想到的。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按自己的喜好行事,她早出晚归,直接拒绝再去上微积分课。
母亲在教会四下控诉女孩的劣迹,又将教会的朋友请到家中,让大家为女孩做祈祷,女孩恼羞成怒,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母亲大喊,“你不要作秀了!我受够你们了!”说完女孩抓上钱包,拖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家。
女孩在马克家附近租了一间小房间,又回到过去的咖啡店打工,不上班的时间她偷偷地跟着马克和莫琳,她知道他们的一切行踪,女孩也会在夜里去马克的窗下徘徊....我跟着女孩四处游荡,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宠爱我,但我有点儿害怕看她的眼睛,她的内心里似乎长出了尖刺,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愤怒,如果我犯了错,她会非常用力的打我,她变得非常暴躁,抚摸我的时候也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温柔。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异常低迷的时候我看见她拿起安眠药的瓶子反反复复地看上好半天,最后看看我可怜巴巴地坐在她面前,又叹了口气放下了药瓶。
那天我们和往常一样随着马克和莫琳,远远地看着他们手拉着手在河边漫步,他们在河边坐了一会儿,马克让莫琳躺在自己的腿上,女孩侧身躲在大树后看着这一切,我一声也不敢吭地趴在女孩身边,女孩的脸色铁青。马克和莫琳在教室门口分手,女孩知道莫琳要去打工了。她开着租来的车先到达了莫琳经常带孩子做室外活动的游乐场。游乐场位于一个老旧房子背后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灌木,孩子在滑梯下面玩沙子的时候,莫琳喜欢坐在一边看手机...我不清楚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计划的,但显然她计划好了每一个细节。
我闭上眼睛,眼前是小男孩在出租屋里放声哭泣的样子,他一边哭喊着要妈妈一边用力推开我,我靠近他和他亲近希望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可是孩子愤怒地推开我,他认定我是把他从妈妈身边诱走的坏狗。我心绪不宁地看着孩子放声痛哭,将眼泪和鼻涕涂抹得到处都是,孩子这么大闹出乎女孩的预料,她给孩子吃糖,孩子全部打翻在地,她取来自己的安眠药逼着孩子吃了2片,孩子不久就出现了过敏反应,呼吸困难,手脚抽搐。女孩和我惊恐不安地站在床边看着孩子痛苦挣扎,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眼前,噩梦一样混乱。事情超出了女孩的计划,如果不叫救护车,孩子或许就有生命危险,女孩犹豫了很久,在良心面前她妥协了,跟着救护车来的还有警察。
尾声
警察局的白色高楼就在前面,你问马克,“你觉得女孩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马克握住拳头又松开,显得有些紧张,“或许她还在恨我....如果她肯见我,我就好好地跟她解释,无论她怎么骂我,我都听着。不管怎样她一定很想见到狗狗,这么多年,这只狗自始自终地陪伴着她。在医院听你说到狗狗绝食的事儿,我很不忍心,狗狗没有错,谁不希望有这么一条忠诚的小狗陪伴左右?为了小狗能见到主人,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看守所的会客室里,我们耐心地等待着,我盯着窗外枯枝上摇摇欲坠的落叶,马上就要见到我的主人,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来之前,你让我吃的饱饱的,又帮我洗了一个澡。你用梳子仔细的整理我的毛发,还清洗了我的耳朵,这让我看起来神清气爽。
你告诉我说,你会常常带我来看望女孩,女孩如果需要做社区服务,她可以去动物收容所当义工。出狱后,她依旧有机会开始新的人生,她可以去宠物连锁店工作为小动物们提供各种服务;也可以开一家宠物用品的网店,你说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养宠物,女孩只要愿意自食其力,悔过自新,一切还不算太晚,一切还有救....
我热切地等待着我的主人,终于,我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我的耳朵竖了起来,我用力的抽动着鼻子,空气中有久违了的气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看见了她,我感到快乐从天而降,我幸福得浑身发抖,我终于等到了她!
女孩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欢笑,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我听见了她的呼唤:“狗--狗!”
(完)
14 公园会面
阿米和男友开车送女孩回家,女孩坐在车后座,带着墨镜,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只手却一刻不停地捻着我耳朵,我觉得她情绪低落,她似乎没来由的讨厌阿米的男朋友。回到家,母亲在院子里整理花草,老远看见女孩从车上下来,阿米和男友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又寒暄了几句,就开车离开了。
女孩和母亲看着阿米和男友的车开远了,母亲问,“这个阿米就是和你一起学花样滑冰的那个?女大十八变,小的时候比现在难看。”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她一直都这么咋咋呼呼的....”女孩心不在焉地说。
母女俩回到屋里,女孩将我放出来,给我洗干净腿上的泥土,然后去厨房给母亲打下手准备晚餐,母亲问,“你的手怎么了?干嘛裹着纱布?”
“今天在学校被蜜蜂扎了,冷敷一下就没事儿了。”
母亲瞪着眼睛扑哧笑出声来:“被蜜蜂蛰了?!就这还需要包扎?还花钱买药?多少钱?”
“哦...没要钱,免费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谎好像成了习惯。
“切,这还差不多,你可真是精贵啊?被蛇咬了也没你这么夸张的。”
“我说不包扎的,是阿米一定拉着我....”
“你看看人家阿米多有出息,论摸样她还不如你,不过这丫头一看就知道心眼多,一脸的机灵劲儿。她这个男朋友不错,学牙医的,以后自己开个诊所,又体面又赚钱。啧啧,看看人家的孩子怎么都养的这么好呢?我啊,现在特别后悔,我对你的教育是失败的,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成器,我们家孩子太憨直了,不开窍,就是打少了....我们那一代人,孩子要是做的不好,大人拿着衣架就是一顿打,我心软,狠不下那个心,子不教父之过......当爹的,你听到没有。”
父亲刚好下班进门,扑头盖脸地就听见母亲如此一问,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父亲倒是见怪不怪,也不理会,换好拖鞋,放下包,直接问女孩,“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学费单子拿回来了吗?学费多少钱?”
女孩深深吸了口气,说,“学费的事儿你们不用管了,我打算去申请学生贷款....她担心父亲去交学费,一下子就发现学校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
“学生贷款是免利息的,政府的钱先用着再说...”父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女孩的提议。
吃晚饭的时候,女孩顺着父母的心意说了不少开学的见闻,她小心地揣摩着父母的表情,看他们心情还不错,便试探着问,“爸妈,等开学了,我能不能搬到学校的附近住啊?”
“搬到学校去住?”母亲的眉毛立了起来,警觉地问,“家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森尔大学也没有多远嘛。”
父亲说,“学校附近的房子都不便宜吧?好些人专门在学校附近买投资房租给学生,学生的钱是最好赚的。”
“和朋友合租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儿,大概400块钱不到。”女孩觉得这个价格应该是父母能够接受的。
“400块钱一个月,一年就4800块,还不算吃吃喝喝。400块钱一家人买菜吃饭都够了,400块钱相当于几个月的车保险,400块钱新衣服新鞋子都买了不少了,跑到那么远去交给人家?不值!母亲越说越不高兴,一个月学生月票才60块钱,家里吃饭又好吃又便宜,好端端地跑到外面去住。怎么说你这孩子好呢,你爹妈赚的都是辛苦钱,真不懂事!”
“每天做公车来回3个小时,太累了。”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种不肯放弃的倔强。
“你累?!你有资格说累?不就是上个大学吗?觉得自己了不起啦?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跟谁说累去?3个小时就跑不得了,我读书那会儿还是骑自行车走山路去上学呢,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都回不了家,冬天冷得好像冰刀子在扎脸,手上全都冻破了还不是一样的活过来了....,我们那会儿......”
母亲每次都是这样,本来女孩说一件事儿,不知怎么就演变成母亲一个人的忆苦大会,听着母亲越说越不着边际,女孩知道自己第一次想搬出家去的尝试失败了。
吃完晚饭,女孩抢着收拾完碗筷才出门,马克已经在离家7,8条街区外的小公园里等着了。天色将晚,秋意袭人,寒风摇晃着枯枝在血红的夕阳中颤动不止,枯黄的落叶被无形的大手撒得漫天飞舞,时高时低,在空中打着旋儿,和白天比另有一番万物萧疏的感觉。
马克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休闲运动裤,壮壮实实的身体在又冷又硬的秋风中浑然不觉寒意。见我们走过来,马克开心的挥挥手,还是那幅乐呵呵满不在乎的劲头儿。我先跑到他的面前,马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绿绒绒的网球在我眼前晃了三下,然后抡起胳膊用力投了出去。网球划过灰蓝色的天空,好像一道稍纵即逝的流星飞向草丛最深处,不用马克多说一句话,我就已经训练有素地飞奔出去,这可是我一天都在等待着的游戏。
草丛里湿乎乎的,草叶间的水气将我咖啡色的毛发黏成了东一绺西一绺的。草丛中有泥土的苦涩,有野草草汁的香甜,还有田鼠经过留下的体味,但我依旧从混杂不堪的气味中辨认出马克的气味,果然我很快在杂草丛中发现了网球。我叼起球,回头看看我的主人,晚霞的余晖中他们依旧站在原地说着话,不管怎样,我替女孩感到高兴,现在她终于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了。
我叼着球一路踏着小碎步跑到他们面前,我的尾巴摇得跟风中的蒿草一样,张着嘴粗粗地喘着气,目光热切地仰头看着主人,盼望着获得他们的嘉奖,马克从我的口气取过球,用力摸了几下我的头,但是他没有立刻把球再一次抛出去,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我没法搬去跟你住你倒是很开心啊。你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么?”女孩的声音显得很刺耳。
“怎么会?我当然喜欢你能搬进来!可是我老是担心被你父母发现了,那样他们弄不好会认为是我把你教坏了。”马克忧心忡忡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老是想着自己?”
“可是我觉得他们肯定会这样想的,你让我怎么办?”
“真没用!”女孩不屑地冲着马克翻了一个白眼。
“算了....好吧,我不说这事了吧,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想听你抱怨的,”马克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发,“不过你真的准备就这样飘着吗?不是我啰嗦,我又不认识你的父母,他们怎么说我,我不在乎,但是我觉得他们如果发现了真相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已经跟亲戚朋友把我念森尔学院的事儿说了,连庆祝Party都开过了,我只能接着把戏演下去!”女孩的眼睛里透着茫然。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马克又丢了几次球,我第三次跑回来的时候,才听见女孩幽幽地问,“马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都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我喜欢你啊,会好起来的,你别乱想了。”马克和女孩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她是个没有安全感没有自信心的人,常常需要不断肯定和鼓励才会安心,马克接着说道,“以后呢,你就白天过来,我这个学期学5门课,我都给安排在晚上,白天我们可以多待在一起....这样你高兴了吧?”
女孩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声说,“马克,你真好!”
“还有,我说了你不要不高兴啊,我觉得你呢,休息一段时间,还是把微积分考了吧。”
“我受够了扮演乖小孩的把戏,”女孩抱紧了胳膊,身体显得很僵硬,毅然决然地说,“我想给自己放放假,休息一年再说....”
“哎,我这是何苦呢,每次说这事儿你就不高兴,以后你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我少掺和好了.....”马克摇摇头,问,“你冷不冷?来,抱一下!“马克说着伸出手想将女孩搂进怀中。女孩犹豫着,“不安地四下看了又看,说道,这里可不行,离家太近了,被邻居看到传到我爸妈那里就麻烦了。”
说着她弯腰把我抱起来,喃喃道,“我不冷,有狗狗呢...”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变得昏暗一片,夜风带着潮湿和寒冷。马克耸耸肩,眼中掠过几许失望。
15 气球飘荡
九月,女孩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早上我送她去车站,出了家门我们绕到小区后面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秋天的早上阳光软软的,懒洋洋的,好像是温柔的眼波投在青绿色的木头栅栏上,地上又堆积了不少晚间新落下的叶子,树桩边,土地上到处是厚厚的常年不变的绿色苔藓,地面蒸腾着薄薄的白色烟雾,我喜欢在马路牙子和大树间跑来跳去,鼻子被秋露洗得又黑又亮。我们经过一个拱形的桥洞隧道就来到了小区门口主路上的公共汽车站,站台边有一个圆形的花坛,夏天的花儿经过夜晚的低温被冻得瑟瑟索索的不太精神,但是阳光渐渐将她们温暖过来,她们抬着头依旧色彩艳丽。等车的时候,我常常挨个儿的跟花儿们打声招乎。我觉得她们肯定都认识我,尽管她们太害羞从来都不回答我的问候。
大多数时候公共汽车都很准点,当那辆蓝白相间的大巴士从街角转过来,我会呜呜地叫起来,提醒一直埋头查看手机的女孩车来了。她收起手机,弯下腰亲亲我,跟我道别。等汽车稳稳地停下,折叠门吱呀一声打开,女孩排着队上了车,我会快速地跳上青灰色的石头花坛,这样更方便女孩透过车上的反光玻璃看见我,我摇晃着尾巴,仰着头,眼睛在玻璃上的蓝天白云和树影间收寻着,直到我看见女孩的面孔出现在某一块玻璃后,她微笑地对我摆摆手,示意我赶快回家。司机转动方向盘,不一会儿汽车带着马达的轰鸣声开远了。
一开始的两个星期我要等上一整天女孩才会回家,可是到了第三个星期,女孩不到中午就回来了,这让我又惊讶又开心,围着她的腿边又蹦又跳,她抱起我,亲了又亲,说,狗狗,自己一个人逛真没意思,还是家里舒服。她放好书本,换上家里日常的衣服,一手搂着我回到沙发边,她打开电视,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酸奶水果之类,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地毯上,心情愉快的画着画,到下午3点,女孩收拾好房间,背上包再出门一趟,差不多熬到父母下班的时候再回来,这样看上去她好像是在学校呆了一整天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一个月就被父母发现了,那天女孩和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忽然大门口传来了母亲说话的声音。透过白色纱帘女孩看见母亲带着两个同事一起回来了,这让女孩一阵慌乱。匆忙中她不小心踩翻了放在地上的杯子,果汁流淌出来,女孩着急地抓过茶几上的纸巾清理地毯,可是胳膊肘又挂住了茶几角上的瓜子盘,瓜子糖果撒的满地都是。母亲开门进来的时候,电视还没有来得及关,女孩的漫画画也没有及时收好,我一看到母亲一脸不快赶紧一头钻进了沙发底下,好在碍着客人的面子,母亲没有马上发作。到了晚上,母亲和父亲一起质问女孩,这个时间你不是有课吗?你怎么会在家里?女孩支支吾吾的编了一个藉口,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我是一个男孩,是一个能用人类语言交流的人,我越来越不喜欢看见女孩结结巴巴撒谎的样子,如果是我,我会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和父母谈谈。
自那天以后,女孩不再早回家,又恢复了过去的早出晚归的日程安排。慢慢的,女孩甚至连晚饭也不回家吃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感到非常的心烦意乱,我不喜欢没有女孩的大房子,白天还好说,我自己总能打发过去,但是晚餐是我和女孩的时间,我不喜欢母亲一边抱怨着我吃的太多,一边把食盘装满;不喜欢没有晚餐后的散步,也不喜欢没完没了的听男女主人莫名其妙地为什么事情锵锵起来。
这天晚饭已经吃完了,窗外的雨也停了,女孩还没有回来。我忧郁地趴在窗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街口,天空是一片低迷的灰蓝色,街头的路灯一颗连着一颗,圆圆的好像是会发光的大橘子。黄澄澄的光晕将黑暗的街道涂抹成一块一块朦胧的柠檬色。雨后的小区显得静谧而幽深,我看见一轮弯弯细细的月亮挂在了对面的房顶上。一只猫坐在窗口看着窗外,它和我一样在等待它的主人么?偶尔汽车呼啸而过,经过水洼溅起水花点点。湿漉漉的地面在车灯的映射下碎碎地反着光好像铺着细细的金箔,街边行人三三两两,邻居们都遛狗后来了,可是我望眼欲穿也没有看见我熟悉的身影。
母亲说,“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都几点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上学也没有上到这么晚的。我总是觉得她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她该不是谈恋爱了吧?这孩子跟老大不一样,一天到晚不吭不哈的,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你赶紧打个电话催催。”
“她不是老是和阿米在一起吗?这么大的孩子,有自己的生活了...”话虽如此说,父亲还是拿起了电话给女孩打了一个电话,放下听筒,父亲告诉母亲说,“小柔说在学校参加小组讨论,搞晚了....现在正在回家的公车上...”
我一听女孩就要回来了,也不等父亲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出院子向车站跑去,我跳上车站边的花坛,端坐在站牌下等着女孩,每隔15分钟就有一辆巴士车经过,每次我都满怀希望地站起来,可是每次又都失望地坐下。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秋风裹着一缕缕的寒意,我眼巴巴地看着街口,好像是黑暗中的一个小狗雕像。
巴士来来走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气阀扑哧一声,又一辆公车进站停稳,我看见亮着灯的车厢里女孩站起身,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花坛,等在车门口。女孩一下车,我就扑上前去,趴在她的腿边又是蹦又是跳。女孩看见我身上的毛发全湿了,看我的眼神显得充满怜爱。回到家里,她帮我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用最大最软的毛巾将我擦干,她擦的又温柔,又仔细,我舒服地躺在她的怀抱中,我听见女孩心跳,感受着她的体温,她说,“对不起,狗狗,我以后不会再把你自己留在家里了。”
这天以后,我和女孩每天早上一起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公共汽车,长长的车厢在城市宽阔的马路上走走停停,女孩将大挎包放在胸前,让我依偎在她的怀里,她一边带着耳机听音乐,一边侧头望着窗外徐徐倒退的低矮房屋,葱绿树木,还有匆匆赶路的行人。我蜷缩在她的大挎包里,眯缝着眼睛,好像是在波浪间摇晃的小纸船,这是一段安静的时光,我们平静看着窗外,好像两只漫无目的的气球,无拘无束地漂浮在尘世之中。
女孩一天中常常先去公共图书馆借书,因为有我的缘故,她不能在图书馆里待太久,之后她会去咖啡馆坐坐,或是到汉普顿大学看望在那里上课的马克。遇到马克不上课的时候她直接去马克的公寓,马克做功课,女孩看书上网搜索她认为重要的科学论题,抄抄写写,记笔记,等马克忙完了,两人还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谈情说爱,看电视,玩游戏,做饭,或是逛街。
每到天黑了快回家的时间,女孩就感到一种撕扯,好像一只鸟不得不飞回鸟笼一样。
如果不是马克晚上有课,她会在马克家里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一直吃完了晚饭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在马克的护送下不情不愿地去车站坐车。她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晚归,比如小组作业,和同学讨论问题,听讲座,GROUP MEETING,又或者是要在图书馆查资料,但是为了让父母不起疑心,她每天都必须回家。在夜色中我们坐在或拥挤或空荡的车箱里,和周围那些急着回家的人们不同,我们希望公车能永无止尽的开下去永远不要到站。车窗外是黑海般沉寂的夜空,城市的灯光飘摇在海面上,朦胧而陌生,家的方向好像黑洞一样令女孩感到恐惧,有种力量将她硬生生地从她越来越喜欢的自由自在中抽离出来。
每次看见家门口的灯光,她觉得那好像是招魂灯,全无半点喜悦可言,回家的路总是走的特别慢,可以说是一步一挨地走进家门,女孩会在门廊下站上一会儿,让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客厅里传来电视剧的声音,父母在讨论剧情,女孩会感到稍微有些安心,至少这说明家里一切正常。如果听不到电视的声音,女孩就会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仔细的观察父母的脸色,她需要及时知道父母是否对自己有所察觉,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最多就是问问,很少真的去查证什么。
女孩含含糊糊地回答父母对学业的询问,或许是因为心虚,她尽量会说些让父母高兴的话,迎合他们的喜好。女孩和阿米保持着联系,这样可以让的叙述中不断出现一个让父母放心的证人,当女孩回到房间关上门,睡觉前她会拿起手机坐在黑暗中再跟马克聊上一会儿,抱怨自己多么讨厌整天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越来越不想扮演的自己。
17. 彻夜长谈
女孩最终没有去马克打工的快餐店,她自己先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可是久久没有得到答复,恰好阿米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工作。阿米对在自己生日聚会上发生的意外感到愧疚,主动带着女孩去见老板,因为有阿米介绍,女孩很顺利的被录用了。阿米租住的学生宿舍离打工的地方不远,女孩每次上班前都把我系在阿米房间的凉台上。下班了再去阿米家把我接上一起回家。
城里刮大风的那天下午女孩和阿米正好都在上班。风来的很急,忽然之间天空被一种发亮的土黄色所笼罩,世间万物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密密实实的黄布口袋,一张巨嘴正对着口袋用力的吹气,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狂躁地在房屋树木间,停车场上方,街道小巷中肆意冲撞,天不见了,地不见了,云不见了,光线也不见了,那感觉如同世界末日来临。树木在大风中左摇右晃,好像是大风手中的蒲扇,树枝和树叶被抛在了半空中,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枝条和碎叶,打在身上好像被暗器击中一样的疼痛,路上的行人逆风的无不埋着头艰难前行,顺风的几乎要被风托着飞跑起来。我蜷缩到阳台的角落里,身体紧紧地贴住墙,害怕一不小心自己被狂风卷到半空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狗风筝。
急雨从天而降,如疾箭,如乱芒。骤然间,楼下的路灯,交通灯全灭了。原本亮着灯的窗户,楼道,店铺,都都瞬间合上了眼睛,世界好像掉入了一口黑井,只有狂风骤雨,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可怕的大灾难正将袭来,或许是洪水,或许是地震,或许是龙卷风,我想象着一切我能想出来的可怕劫难,而最让我惶惑不安的是此时此刻女孩却不在我的身边。我听见远处有狗在吼叫,咆哮声中透着慌乱,我也用尽全力地放声呼喊,祈求着女孩安然无事,快点儿回来....
后来新闻报道说,那天城里遭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风,有的老树被连根拔起,有手臂粗的树枝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风雨太猛,树枝砸断了一条重要的电缆,导致电网断电,那天夜晚方圆5公里的居民区都被囚困在世界末日般的黑暗之中。
我没有等得太久,女孩和阿米就赶了回来,女孩顾不上脱鞋就急匆匆地跑到凉台,解开我脖子上的绳子,将我抱进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或许两者都有,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用力地抱紧我,揉搓着我的头和身体,一个劲儿地说,“狗狗,害怕了吧,没事了,没事了,我刚才真快给吓死了,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屋子里没有电黑洞洞的,阿米在抽屉里噼噼啪啪地一阵乱翻找来了两根蜡烛,火柴嚓的一声腾起橘黄色的火苗,烈焰跳到了蜡烛上,吞吐着光芒将房间中的黑冷逼到角落里。女孩和阿米站在窗口忧心忡忡地看着楼下,凄风冷夜里,十字路口没有了交通灯,车辆排起长龙,你一辆我一辆的轮着驶过路口。风依旧刮得猛烈,暴雨倾盆,看来今天公车也不太容易等到了。
阿米提议说,“今天天气太坏,干脆跟你家说说,就住我这了....有你作伴,我也不害怕了。”
“可以吗?”女孩眼睛一亮。
“是啊,这么大的风雨,你晚上赶回去,明天又要赶回来上学上班,多麻烦。”阿米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女孩并没有就读森尔学院,以为女孩和自己只是同校不同系。
“可是,我爸妈从来不许我在外面过夜...”女孩发愁地说,“除非,阿米,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他们会相信你的话。”
“行啊,我试试看吧。”
女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然后把听筒递给阿米,自己坐在旁边忐忑不安地听阿米打电话,当阿米对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有了阿米的背书,父母也看到了新闻直播,果然爽快地同意让女孩留宿。
阿米也很是高兴,忙着给女孩找来拖鞋,从柜子里拿出饼干CHIPS一大堆的零嘴儿,又给我专门收拾出一个干净的盒子让我晚上睡觉。因为停电,没法热菜热饭,她们只能吃果酱面包,但两个女孩都很兴奋不觉其苦倒觉得有趣的很。阿米一个劲儿地劝女孩吃冰激凌,吃CHEESE,喝牛奶,说,停电了,最保险的储物箱就是自己的肚子了。当然我也得跟着两个女孩一起大吃特吃,吃到后来,觉得肚子都快要撑破了。
吃完饭,女孩给马克打了电话,将住在阿米家的事儿说了,马克大声嚷嚷着,“我去阿米家接你吧,你还从来没有在我这里过过夜呢,机会太难得了!”
女孩咯咯笑起来,喜滋滋地说,“想得挺美,今天女生要烛光夜谈,男生靠边站!”
放下电话,一回头,女孩看见阿米拿着干净睡衣递过来。阿米挤挤眼睛看着她。
黑暗,烛火,热茶,朋友都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此时女孩觉得阿米那么可亲,好像自己的姐姐妹妹一样,她换上了舒服的睡衣,跟阿米头靠着头坐在床上。女孩让我躺在她的小肚子上,一边和阿米聊着天,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讲起父母不喜欢马克的事情。
“小柔,你不是说你爸妈都没有见过马克,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喜欢?我觉得马克其实还不错啊,对你也好。”
“因为我知道他们心里的理想人选就是你男朋友那种,要有好学历,好家庭,好前途,医生,律师,商学院的精英都不错.马克的条件太普通了....可是条件好的男生早就美女环绕,又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丑小鸭?阿米我真羡慕你,一下子找到一个那么出色的男朋友。”
要在过去阿米听了女孩的话,一定会甜甜地笑起来,可是这一次,她不但没有露出半点得意,反而神情黯淡了许多。阿米说,“好学历好家庭好前途的确重要。最关键的是要人品好,靠得住。小柔你不要羡慕我了,我和那个人已经分手了,条件好有什么用?苍蝇蚊子漫天飞,最讨厌的就是仗着自己条件好,到处沾花惹草的花心大萝卜!”
“啊!?怎么了?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女孩声音也高了,手上太用力把我的肚子都给压痛了。
阿米低垂下眼睛,“我不是跟你说过他这个学期去多伦多实习么?一开始还不错,每天一个电话,后来他老说自己很忙没时间,晚上回来又很累需要休息,我们就改成隔天打一次电话,慢慢的变成一个星期一次电话,再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老是不接,我只能给他留言,常常留上5,6条,他才回一个电话....我觉得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就利用周末搭朋友的顺风车去多伦多看望他。我给他在电话里留言说了时间,他说周末他还要复习功课,没有时间陪我,让我不用过去,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但是想不管怎样还是去看看吧,就算给他一个惊喜也好,我特意买了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大包小包的带着,到了地方,我怕打扰他做事,也不敢催他,就坐在公寓楼下的长凳上等着,一直到晚上11点,他回来了,搂着一个女的,两人有说有笑的手里提着餐馆的外卖盒子....”阿米说到这里哽咽起来,将脸埋在了手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确定那个女的在跟他交往?没准只是普通同事或者同学也说不定。”
“不会的,他承认了.....”阿米闭上眼睛用力摇着头,好像要将那段记忆摇出脑海,过了一会,才接着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倒宁可我当时没有去问,我也希望我没有去多伦多,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呢?太让人伤心了。”
女孩不知说什么好,过去她只觉得阿米事事顺心,对她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妒忌,可是现在阿米失恋了,女孩心情很复杂,既同情她又觉得她挺没用的,那么好的一个男朋友给活生生地弄丢了,真是笨死了。不过,女孩依旧倾过身子拍拍阿米的后背以示安慰,阿米不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哭得更加的伤心。
那天晚上,我睡在阿米准备好的纸箱子里,女孩和阿米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聊了一整夜,两人都讲了很多知心话,阿米讲完了和男友分手的事儿,女孩说起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干涉和管制,也讲起了自己那段难堪的初恋。
阿米听完,搂住女孩的肩膀将她拉过来,用力的抱了抱,同情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我父母真是挺开明的,他们虽然会管我,但是如果我坚持,他们一般还是会理解我,让我自己做决定。像你父母那样跑到学校去搞得沸沸扬扬的,也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觉得你现在也上大学了,也开始打工了,不如搬出来住,你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呀,为什么一定要事事听他们的。感情的事情尤其如此,自己说了才算数!”
女孩沉默着,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她的手停住了,不再抚摸我,好像心里挣扎得厉害。过了良久女孩说,“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我怕现在和他们闹起来,他们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了。他们是很宠我姐姐的,可是在谈恋爱的事情上也是一样的不近人情。姐姐喜欢过她的一个师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是个印度男孩,我父母不高兴,嫌他皮肤黑生活习惯不一样又不会说中文,看不上,逼着姐姐跟他断了。我看过照片,其实还是挺帅的。后来那个男的大学毕业后去了欧洲读博士,做的挺不错的,听说已经结婚了。姐姐后来一直没有再谈朋友,这么多年亲戚朋友给他介绍了好些个男朋友了,她都不谈。现在我姐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可能还没有走出那段感情。”
“你姐姐太可怜!”阿米叫起来,感觉好像是漫画书的嘴型夸张的小女孩。
“姐姐没有办法,我们家就是这样的,父母有绝对的权威,如果姐姐不听他们的安排,就必须离开家,可是那样一来,亲戚们就全知道她是不孝顺父母的LOSER,都知道她是个坏女孩,以后姐姐再也别想指望家里人给她任何形式的帮助了。”
“这样子啊!?你的父母真霸道!”阿米此时已经完全站在了女孩的一边,有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劲头儿,道,“小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换做我,我也觉得很痛苦....我觉得你跟马克真是不容易,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尽管说,不要客气。”
“阿米,谢谢你!”女孩等的就是阿米这句话,她又是开心又是感动,说道,“我其实一直很想很想从家里搬出来,可是父母总是不同意。一个是说怕不安全,二是怕花钱。”
“但是今天他们同意你住在我这里了啊!”
“对啊,因为我父母还是很信任你的,阿米你帮我一个忙,我能不能跟家里说咖啡店打工的这三天晚上就住在你这里?”
“这又有什么难的,你来住,我有个伴儿,求之不得呢!”阿米开心地说。
“可是也不单单是我,还有狗狗,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狗狗很乖啊,我也喜欢它。”
“还有就是,有的时候我在马克那里待晚了,如果回不来,你能不能帮我掩盖一下?”
“知道了,”阿米挤挤眼睛,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爽快地说,“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算是帮了女孩一个大忙,她一直无法开口搬出家来,现在得到了三天的自由。此后,父母以为女孩每个周一到周三都“住”在阿米的宿舍,有阿米为女孩掩盖,父母始终不知道女孩只是偶尔去阿米那边打个转,大多数时间她跟马克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