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由 yh_abc 发布
For those of you who do not like Chinese, or think that Chinese cannot express efficiently, I'd like you to take a look at Chinese poems and see how efficiently the Chinese words can deliver you a picture with so fewer words (try yourself to express the same thing in English). For English, I only appreciate (so far) the works of Shakespeare, who was also a great master of language, I can never over-praise his skills in words.
引述一段芦大汉奸的旧作,能回答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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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的美,美在它的模糊上头。由於语言的含混不清,反而造成了一种朦胧美,
让人如同看月下美人似的,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普希金是近视眼,当
年他在皇村中学中求学时,校方不许他戴眼镜。老普眼中的姑娘就个个成了天仙,
让他诗思泉涌,“缪斯神”的竖琴都快弹断了。等到一毕业,老普戴上了眼镜,
美人们脸上有几个斑点都历历如数家珍,让他险些没有一口气背过去,缪斯仙姑
也从此难得临坛。说穿了,中文的优美,又何尝不是这种“近视眼”造成的特殊
效果。中文里描写美人最成功的篇章,大概要数《洛神赋》,但甄氏倒底怎麽个
美法,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所谓“增之一分即长,减之一分即短”,又倒底是一
米几?而“肩若削成,腰若束素”,所谓“削成”,又削成个什麽形状?倒底是
米开朗基罗、罗丹那种雕塑大师削的,还是爱因斯坦的笨手笨脚削的?至于“束
素”,束的是“一丈青”,还是两尺三?倘是前者,鼓鼓囊囊一堆东西,就算是
白丝绸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当然,没人会像老芦这样胶柱鼓瑟。我们久已习惯了这种模糊表达,从来不会觉
得那些美丽的描写其实根本就没有给你一个可以捉摸的依据。彷佛什麽都说了,
却似乎又什麽都没说。历史上所有的美人,西施、貂蝉、王嫱……直到林妹妹,
谁也不确凿知道她们长的究竟是什麽样。所知道的,只是《杨太真外传》上介绍
了该同志比较丰满。然而无论是《清平调》还是《长恨歌》都毫未提供猜测或证
实的依据。“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抚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
下逢。”翻译成大白话,无非是:“贵妃同志的衣服如同天上的云彩,容貌如同
花儿一样,站在那儿就象春风里沾满露水的花一样。这样的美人,恐怕是玉皇大
帝承包的二奶吧?”这里的信息量究竟有多少?毫无!而“回头一笑百媚生,六
宫粉黛无颜色”,根本就是“笑起来好好看好妖精啊(注:此处效台湾的儿语),
皇宫里谁也比不过她啊!”又含有什麽信息?
西方人无论是写景,还是写人,无不让你历历如见,眼前浮现出的那个场景具体
而微。随便举两个例子,雨果的《九三年》(还是《笑面人》?记不清楚了)写
军舰上的一尊大炮在风暴中脱出了炮位,变成一只“青铜怪兽”,被发狂的大海
抛来抛去,将整个木帆船打得稀烂。光是这麽一件事,人家就写了几页纸。如同
摄影机,从不同角度,用长镜头、短镜头、特写镜头拍摄,让你看得屏住了呼吸。
屠格涅夫写俄罗斯草原,让你连草原上的气息都似乎能闻到。而巴尔扎克的《贝
姨》上的那个“小家碧玉”,发型如何,肤色怎样,装饰如何,哪儿长了颗荡人
心魄的痣,哪儿插了一株媚艳入骨的花,无不交代得清清楚楚。根本不象《红楼
梦》上林妹妹一出场时的那段描写,除了让你知道该同志身体比较单薄,但了不
得的美丽外,就什麽印象也没有。
中国的文学描写,与中国的传统戏剧类似,是一种程式化的东西。何谓“程式
化”?比方说,在京剧里,只要是笑,不管笑的人是谁,笑的理由是什麽,笑几
声和每声延续多长时间都象工业上的“标准件”似的早就制作好了,有一个“技
术规范”在那里。所以,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一律都是“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前头那两个“哈哈”如同跳高运动员的助跑,是断乎不可省去的。
类似地,哭也统统都是:“喂呀……”。不仅连哭声都一律标准化,连“抖水袖”
擦鼻涕眼泪的动作都是规定好的,以免你擦不乾净彻底。中国人对“标准件”的
热爱,已经渗透到了一切领域中。不仅演戏如此,作八股文如此,连吟诗作对写
小说也都如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艺创作成了“预制件的吊装房”,房子里
的单元早就是现成的,只需组装一下即可。只要看看“西游记”就够了,凡是悟
空遇上妖精,双方总是要先来一段诗不象诗、赋不象赋的政治宣传,说明自己的
伟大和对方的渺小。开打后又来一段诗不象诗、赋不象赋的描写,不是“棒来如
何如何”,便是“枪去怎样怎样”。老芦曾逼著孩子看《西游》,孩子却抵死不
看,反驳我的理由就是“boring”。当然乏味,预制件看一两件犹可,看多了连
孩子都骗不过去。
这种“预制文学”让你觉得美,是因为你从小就被反复通知某些“预制单元”是
美的,条件反射建立了以后,你再见到那些“零件”组装在一起时,就会由然生
出美感,而不会去深究他们倒底传达了什麽信息。林君所谓“可以意会,不可言
传”就是这个意思。其实“璀璨”的意思是什麽,与“灿烂”又有什麽差别,谁
也说不上来。“璨”和“灿”大概是发亮的意思,但“璀”和“烂”呢?不知道
也没关系,我们只要记住这两个词是美的,应该吊装到哪些地方去,也就足可以
做才子了。
前天我在办公室里贴《遗传,还是传统》,一个蛮女十分好奇,经征得允许后仔
细端详了一番屏幕,发现“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的句子里有两个字重复,
当下指著问我那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要重复,是不是强调的意思。我想了二十来
分钟也想不出答案来,因为连我也不知道“郁郁”和“离离”是什麽意思,尽管
我知道它们很美,如果吊装在合适的地方,一定会吸引观众。就象“涔涔忧国泪,
耿耿美芹心”似的,谁也说不上“涔涔”的泪是如何流法,“耿耿”的心又和心
肌梗死有什麽差别,但谁都知道他们好歹比“哗哗流水账”强。
(节选自芦笛《也谈中文作为一种艺术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