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女子特警队

可惜他们的兴奋不能持久,一声断喝在寂静中威严地响起来:
“放下武器,站住!”是朱小娟隐在一株大树后发令。两个罪犯呆了。朱小娟
道:“快,赶快!”
矮个儿嘀咕道:“怎么是个女的?”高个儿向他使个眼色。两人装着弯腰放武
器,突然一个滚翻,往两个方向散开隐蔽。
“哒哒哒!”朱小娟的枪响了,封锁了他们向下逃窜的道路。
在右面山坡上行进的五个女兵听到枪声响在附近,忽地一下全趴下了。副班长
忍着紧张,小声部署道:“以枪响处为目标,耿菊花沙学丽向下迂回,断敌人的退
路;徐文雅占领东侧土坎,担任火力掩护。铁红跟我来,正面搜索前进。”
四个女兵紧张得脸上肌肉发紧,小声答应着副班长,按照指挥四面散开。
出事地点,朱小娟滚翻腾跃着,向矮个儿逼近,矮个儿向黑暗中胡乱开枪,都
打在树枝和石头上。高个儿趁机隐蔽着往公路方向挪动,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耿菊花和沙学丽迂回到前边,沙学丽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土坎,她哇地叫一声,
耿菊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没想到高个儿就在土坎那边,以为已被发现,闻声
忽地跃起,甩手就是几枪。
沙学丽吓得失声尖叫。
朱小娟听到枪声和女声惊叫,一愣,立刻向高个儿这边射击,埋伏在上方的铁
红也向这边开了枪,高个儿赶紧龟缩到土坎后面。
矮个儿向朱小娟射击,朱小娟又调头压制矮个儿的火力。矮个儿孤注一掷,将
手榴弹甩向朱小娟,朱小娟看着冒烟的手榴弹飞来,跳起来,飞起一脚踢回去,恰
好就在矮个儿侧面爆炸。
矮个儿惨嚎着,被炸伤了手臂,手枪掉在地上。
沙学丽听着仿佛响在头顶一样的枪声和爆炸,紧紧闭住眼睛。耿菊花把她拉不
上去,急得小声喊:“你往上蹬啊,你也用劲啊!”“我,我是在蹬啊。”沙学丽
回答着,可是她的脚乱动着,找不着支点。
高个儿慢慢地向山下磨蹭,他也无法向近在咫尺的沙学丽她们射击,因为徐文
雅的火力在上面压制着他。
朱小娟已冲到矮个儿身边,矮个儿伏在地上,朱小娟小心上前,副班长和铁红
也包抄上来,铁红龟缩在副班长身后,枪口碰到了副班长身体,倒把副班长吓了一
大跳。副班长喘着气道:“你要我的命啊!上前一点。”
朱小娟没理会她们的争论,她用枪去拨矮个儿的身体。矮个儿突然拉燃了剩下
的一颗手榴弹:“老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副班长和铁红发愣的当口,朱小娟已一把将矮个儿的手捉牢,霎时间,只
见她以娴熟的动作,抓死矮个儿的手腕,将手榴弹往他怀里一折,从下巴塞入他的
衣领,然后使足力气,一脚把矮个儿踢向坡下。
“轰!”坡下腾起一股火光,矮个儿的惨嚎在爆炸的瞬间戛然而止。
土坎这边,爆炸响起的时候,耿菊花蓦地看见高个儿趁机在土坎那边跑了,她
一激动,忘了抓着的沙学丽,操枪就打。
沙学丽失了牵拉,尖叫着滚下土坎,正好滚到了高个儿的前面,刚一坐起,就
看见向这个方向跑来的高个儿,她颤抖着,横枪就是一梭子,子弹不知打到什么地
方去了,一直听到枪机的空响,她才明白子弹打完了,她哆嗦着手去换弹匣,脸上
一阵迷惑,怎么子弹带里是空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从她前边不远处一跃而过,跑向山下。
警车轰鸣,从四面八方驶到山脚的公路下,朱小娟和副班长等人冲来,看着坐
在地上的沙学丽,再听着下面响起的枪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嗓子在黑夜中欣喜地
大叫:“戚队,王头儿,我把他抓住啦!”
朱小娟狠狠地盯着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地下。
这是一个春阳暖和的上午,特警队食堂前的空地上,炊事班长王贵领着两个部
下在绑一头大肥猪,猪叫声凄厉,一柄长长的杀猪刀在王贵手中映着日光,格外明
亮。他看了看自己一手喂大的白毛猪,默默念了几句请求猪大爷原谅、赶紧转生投
胎的祷词,憋足劲,大吼一声,眼看一刀就要捅下。
教导员恰恰适时赶到了, 赶紧道: “停停,停。刀下留猪。”王贵奇怪道:
“每星期都是今天杀一头啊。”教导员道:“强队长等会儿有用处。”
营房前的水泥路上,特警队集合完毕,强队长领头大呼:“我们心里想着谁?”
兵们雄壮地吼道:“我们想着张海萍!”“我们都要学习谁?”“我们学习张海萍!”
“好,”强队长眼锋激烈地向着女兵站的地方一抡,见几个新兵都耷拉着脑袋,
特别是沙学丽,一副沮丧的模样,他更加有气了。“我先给你们说几句好听的,啊,
新战士里表现突出的,像一区队一班的徐文雅、耿菊花,都很不错,非常非常不错,
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显出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的三特精神。而
有的人,”他的脸瞬时黑下来,“下面自高自大,特别爱嘲笑农村来的战友,这也
看不起,那也瞧不上,可关键时刻你的弹匣掉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一个什么
样的军人,啊,你说呀!”
全队默然,有人偷偷看沙学丽,沙学丽咬着嘴唇,出气很响。
强队长道:“一个罪犯,又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竟在我们五六个兵的眼皮底下
跑掉了,说起来还是特警队,还是警中之警,花中之花,结果让人家公安的弟兄抓
了个俘虏,还是在你们的眼皮下,你们心里怎么想啊,我都替你们害臊!本该立的
大功滑手而过,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这么大一个失误,我们女子特警队本可以全歼罪
犯,我们的功劳就不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嘉奖了。这是给特警队的荣誉丢脸,是对特
警队这个大集体的怠慢!有的人平时自尊心很强嘛,不错,自尊心越强越好,可不
是在比一支歌唱得好不好,在特警队,你的自尊心应该表现在军事技术好上,表现
在政治素质好上,表现在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能一个人抓五六个坏分子,而不是五
六个人抓不到一个坏人,啊!”
强队长讲话期间,铁红不时偷看一眼沙学丽,脸上有对自己的庆幸,也有对别
人的幸灾乐祸。
沙学丽的眼里包着泪水,她喉头嚅动,将不平狠狠吞进肚里。
“你不是怕血吗?”强队长继续吼着,“不是怕杀生吗?好,今天我偏要让你
破这个胆!昨天一班担任机动的几个新兵出列……目标,食堂,齐步走!其余的人,
解散!”
男兵们一哄而上到操场上踢足球去了,罗雁看见朱小娟一人咬着嘴唇绕着跑道
走,她跟上去,与她并肩,她先叹了一口道:“其实,强队长应该给她留一点面子,
毕竟是新兵,又长在那样一个有钱的家里。”朱小娟冷冷地唱反调:“所以更该给
她重重一击。”“唉,但愿她受得住。”“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别当
军人。”
罗雁看着她道:“你呀,与强队长像是兄妹,说话的表情味道都一样。”朱小
娟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像他就好了,可惜……”她不说了。
罗雁探究地望着这个坚硬的女战友的侧影,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食堂前面,王贵遵循强冠杰的命令将大肥猪松了绑,肥猪眼看有获得新生的希
望,更是又蹬又跳,四个女兵八只手按住它,形势仍然险恶,似乎它随时都可能从
这几个又怕又激动的女兵身下翻身逃窜。
强队长和教导员站在旁边,特别是强队长,与在队列前发火时已经判若两人,
气定神闲地担任着场外指挥道:“铁红你不要扯尾巴,你压住它的后腿呀!”
猪被四个人压得死死的了,强队长从王贵手里要过杀猪刀说:“谁来,啊?报
名。”四个女兵不知该怎么办。徐文雅想接刀,犹豫了。耿菊花也是如此。强队长
掂着刀,讥讽道:“怎么,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还不是见人血呢,这是见猪血,
也蔫了?”
耿菊花到底是农村出生的,她不太坚决地看着强队长道:“我、我试试。”
谁知强队长却不把刀给她,眼光瞟着沙学丽道:“还有没有啊,今天敢用刀尖
捅这头猪的心脏,明天上战场就不会看着对手而脚下筛糠。还有人吗?果然都比不
赢耿菊花吗?”沙学丽忽然倔强地昂起头,手一伸道:“给我。”
“好,”教导员微笑着道,“就要有股不服输的劲。都是同一年的兵,人家耿
菊花能,你一个沙学丽。比她又少不了一个零件,怎么就不行了?”沙学丽与谁赌
气地叫道:“我就要比她行,我不是胆小鬼啊!”话落刀起,双眼一闭,一刀砍向
大肥猪的脖子根。
然而不知是猪皮太厚还是力气太小,刀尖在猪皮上打着颤,却不往里面进。
沙学丽收回刀,也愣了,然后更大地吼一声,圆瞪双眼再次砍向肥猪。刀子仍
然迸不去。强队长大声发令道:“四个人一起,上!”
徐文雅和耿菊花帮着沙学丽握住刀柄,铁红还是在后面压住猪的后腰,前面三
个人一起抓住刀,同时大吼,同时闭眼,同时向猪脖子捅去。
血一喷就出来,但刀身只吃进去一半,血溅了几个人一脸,她们害怕地一齐丢
了刀,尖叫着跳起来。
大肥猪脖子上带着刀,满地乱吼着,洒着血,在院子里疯转,女兵们四散奔逃。
但沙学丽突然站住了,她侧过头去,感到强队长的目光锥子一样盯着她,似是
指责,又似是鼓励。刹那间,自尊心复苏了,我凭什么要被人小觑,当兵前从来没
人敢瞧不起我。还有队长的眼光,看似严厉,可里面仿佛还有别一层意思,什么意
思呢,一时不能说清,可是罚唱歌那晚上,那听带着强队长体温的可口可乐却如一
段温馨的乐曲从空中飘来,浸进血管,流向四肢,给周身以温暖和力气。
大肥猪跑到踢足球的男兵中去了,只见场边的朱小娟风一样冲上去,只一脚,
将猪端倒,半跪在猪身上,正要顺势一掌压向刀柄。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尖厉的吼叫,沙学丽冲上来,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型,越过朱小娟的肩头,猛地拍在刀柄上,利刃刷地陷进猪脖,只留下一截刀柄,
肥猪倒地死去。
沙学丽站起来,一头的鲜血,迷惘地看着天上一轮温和的春阳,春阳眩目,晃
花了她的眼睛。
围观的男兵齐声喝彩,一些调皮的喊着:“好样的,女哥们儿!”几个女兵身
上也沾着鲜血,静静地、呆呆地看着沙学丽。
强队长盯着他的见了血的女兵,眼里漫上了一丝笑意。
趁午睡时间,司务长一间间寝室地给兵们发当月的津贴,他走进一班,把门口
一张床铺当办公桌,一个个叫着女兵的名字,领到钱的女兵就弯腰趴在铺上签字,
数钱。
领了钱的耿菊花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下数起来,一共只有43元,四张10元的,一
张2元和一张1元的,她数了几遍,数一下沾一下唾沫,非常仔细小心。
沙学丽躺在自己床上,自己给自己捶腰,瞟一眼耿菊花,对农村女孩对钱的如
此小心颇觉新鲜。“再数也是每月43,别数了。”沙学丽道。耿菊花不好意思道:
“我、我怕多领了,我好退给管理员。”沙学而惊奇地笑起来,一点不信的样子。
罗雁却没有午睡,她的小寝室里很热闹,除了坐在床沿上的朱小娟,还有去年
退伍的一班的张莉,张莉穿着得体的职业女装,描眉涂唇,微施粉黛,颈上挂了项
链,手上箍了戒指,不可与当特警队员时同日而语了,她现在地方上从商,她身边
坐着的男士着西装打领带,面相诚实,她给昔日的战友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哥,叫张
杰,某大公司经理。其实张杰哪是她的堂哥,不过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但这样
求老战友办事方便。
 
罗雁给大伙儿沏茶削梨,张莉则手舞足蹈,很活跃地跟两个老战友侃侃而谈。
“你们问我那个公司,”张莉道,“叫作通途保安咨询公司。通途,是天堑变
通途的意思,给你们说,这个公司名字,是我爸从毛泽东诗词里一句诗中找来的,
哪个客户只要找到我的公司,我保证他水路旱路样样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罗雁递给她一个梨,怀疑道:“哎哎张莉,你就凭给人家咨询一下保安器材,还有
什么设计单位防盗图纸,就一定能天堑变通途?”张莉打着哈哈道:“哪能呢,你
也是被这个铁打的营盘关迷糊了。我呀,表面上是咨询公司,实际上是租借保缥。”
罗雁和朱小娟有点吃惊,一齐道:“租借保镖?”
“没听说过了吧?”张莉得意道,“我的公司职员,招的都是退伍兵,特别是
从咱们武警部队退伍的男弟兄,”她兴奋地比划起来“那擒拿格斗、那一招制敌,
是不是都是好样的?嗨,现在搞商业的人,尤其是一些大老板,携带贵重财物或者
巨款,天南海北地流动,放不放心?有时不放心呀,怕碰上车匪路霸呀,抢了巨款
不说,有时连脑袋都保不住,那损失就大啦!于是就有了雇请保镖护他们出差的需
要,而我这个公司,就是给他们保驾护航的。我们与广州的、南京的同类公司都有
业务联系,我们也是一张小小的网。”罗雁道:“成了古时候的镖局了?”张莉一
拍大腿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原来就想干脆叫通途镖局的,可工商不给登这个名,
说没有先例。管他娘的名不名,只要咱干的是这个实事就成。”
朱小娟突然冷冷地插言道:“一些坏分子来找你保命你也干,只要给钱?”
张莉大不同意:“说啥呀!本公司的原则是:走私贩毒、违法犯罪的,一律别
想求得本公司的合作,不管你给多大的佣金。咱武警出身的人,这点最起码的觉悟
还是有的呀,最恨的就是他娘的给法律捣蛋的人!”朱小娟硬硬地道:“那还差不
多。”
张莉一下揽着朱小娟的肩道:“好了好了,该说说你们了。一班长你呀,还与
那些乱糟糟的男人一样,就不知道温柔一点?你要是这样抹点口红,眉毛这样这样
淡淡地勾一勾,哈,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我们特警队出美人啊。”朱小娟不笑,
古板地说道:“那是老百姓的事。”张莉道:“我说小娟,你就真不考虑一下找男
朋友的事。你看人家罗雁,原先咱们都是一年的兵,现在人家又是干部,又有了当
主任的老公。我呢,不瞒你老姐们儿,都处了三个男人了,有什么办法,当了一个
小公司的头儿,那男人就涨潮一样涌着来,这第四个正在考察,这战术叫作‘全面
接触,重点选拔’,哈哈。你呢,你不着急我们为你急呀。喂,罗雁,她有了吗?”
罗雁笑着摇头道:“还不知养在哪个老人婆的肚子里哟。”
张莉很体贴地凑近朱小娟的耳朵小声道:“是不是想着强队长呀?”朱小娟当
年的心思有的老队员知道,但由于朱小娟冷硬的个性,没人敢当面提这个话题,张
莉现在复了员,自然有一种局外人的洒脱。朱小娟果然硬了脸道:“不要乱说,我
是战士。”“哟哟,你是战士怎么了,假如不是你老爹故意整你,你说不定肩上都
一杠两豆了,比罗雁还要高一级。你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学雷锋一样。”
朱小娟站起身道:“张莉你在这儿玩,我走了。”“哎哎,这么较真呀,不说了不
说了。”“我真的还要熟悉教案,晚上是手枪三练习,夜间目标。”
罗雁道:“手枪一和手枪二,她的班都是优秀。”张莉真心道:“这没说的,
你看这是谁在当班长呀。”朱小娟拉门出去,丢下一句话道:“再见。张莉常来玩
啊。”
朱小娟一走,张莉一屁股挪到罗雁身边,终于说到中午来探访姐们儿的目的了。
“咱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她向罗雁说,又向张杰眨眼睛道:“哥,你自己说还是
我帮你说?”
张杰赶紧向罗雁躬了躬身道:“我说我说。罗队长,我要办的这所女子保安学
校,是我的能人公司新开的业务,城里都有两所了,有一所还是挂靠的公安局,牌
子硬呀。我想与它竞争,就得想几个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弄几个货真价实的功夫
高手在招生广告里,这才能照亮报名者的眼睛,多收几个学生。罗队长的大名是如
雷贯耳,我堂妹,”他指一下张莉,“经常在我耳朵边夸耀你们。其实她不说我也
知道,你在几年前围捕‘二王’逃犯时就被报纸吹出了名,你的同年战友又应聘到
毛里求斯去当人家的女子警察部队的总教官,那是何等风光响亮,操到国际上去了
啊!所以今天登门,借我堂妹的光认识你们,是想专门聘请罗队长当我们即将成立
的女子保安学校的兼职教练,把你的照片印到我们的招生广告中去。女子特警队现
任女军官,多么威风!”
没想到罗雁一口拒绝:“那不好。”张莉道:“你别忙着摇头,改革开放,部
队里也要搞创收,我知道。”“那是前两年,现在不准了。当兵就要当个正二八经
的兵,又兵又商,确实不像样子。”张杰谦恭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你来上课,只
要你同意广告里打你的名字,我们就按月给你付酬,我们的工资很高的。”罗雁道:
“那更不行,我是现役军人,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张杰沉吟道:“如果罗队长不
方便,那希望你给我们重新推荐一个,也像你一样在社会上有影响的。”
张莉一拍沙发,神情大振道:“朱小娟就行嘛,她一个班长,又不是干部,没
人抓她的辫子。而且她的擒敌硬功,我们那一批老队员那是人人佩服。哎哎,上个
星期的电视才播了的,追捕抢劫银行的罪犯,她亲手打死一个,社会知名度大哟。”
张杰兴奋地拍自己的头道:“对啊,我这个脑袋……报纸上也登了她的名字嘛!
到时候,我把报纸上关于她的那一段剪下来,复印在我们的招生广告上,一定会吸
引很多的人!”罗雁阻止道:“恐怕不好吧,朱小娟的脾气……”张莉右手爽快地
往空中一抓,仿佛大局已定地道:“不管她,有什么我担待。这是往人脸上贴金的
好事,又不是往人身上泼大粪。”
罗雁收敛了笑容,“不,”她坚定地说道,“朱小娟知道了要生气的。”
此时的朱小娟刚走到一班宿舍门边,听见里面似乎有吵闹声,她的眉头刷地拧
紧了。
原来就在五分钟前,发津贴的司务长点到沙学丽的名字,要她到铺边来签字,
然后给她数了四张10元的,一张5元的钞票。沙学丽奇怪怎么多了2元,司务长说是
没零钱,接着问其余的女兵道:“谁有两元的小票?”耿菊花不明究里从铺上站起
道:“我有。”
司务长从耿菊花手里接过2元钱,然后告诉她,等沙学丽有了零钱再匀给她2元,
说完,收拾起账本钱袋到二班去了。沙学丽更爽快,抽出一张10元钞票,塞进耿菊
花的手道。“拿去,不用找了。”耿菊花认真地翻着自己的衣兜道:“我要找,要
找你8元哩。”沙学丽回自己铺里躺下,顺手从床下摸出一袋包装精致的肉松来吃,
摇了摇一根手指道:“不要。”耿菊花认真道:“要。等我有了小的,一定给你。
8块钱很大的,我们山里可以买十多斤盐巴,或者几大瓶煤油了。”
“我要什么煤油盐巴?”沙学而觉得受了寒碜,“我连这40元都不要。”她扬
着脑袋向铁红道: “给你了。 ”把钱一抛。铁红赶紧接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
“管它的,钱总是钱,一分一厘都是人民的血汗,随便抛撒是看不起人民。”耿菊
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从沙学丽的目光、动作、语言里感受到明白无误的欺穷,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大喊一声道:“你们是看不起人!”
“叫什么叫,”沙学丽不紧不慢吃着肉松道,“谁看不起人了?我这是看不起钱。”
一直躺在铺上读《世界特种兵战例集萃》的徐文雅实在忍不住了,虎地一下撑起身
道:“沙学丽,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小娟就是这时候跨进来的,战士们一见她的面,立刻躺在铺上装午睡,朱小
娟连问两遍谁在吵什么,没有一个人开腔,她只好冷着脸躺回自己的床铺。
然而事情没有至此结束,晚上吃了饭,离手枪三的夜间练习还有一个小时,徐
文雅在小道上叫住了端着脸盆要去浴室的沙学丽,沙学丽回头一看就明白事情有异,
只见耿菊花哭丧着一张黑脸,被徐文雅拉在身边。
徐文雅做个手势, 三人走到训练馆后面的背人处。耿菊花拿出8元钱,眼睛盯
着沙学而道: “给,找你的8块。”沙学丽看看徐文雅,再看看耿菊花道:“呵,
请了个保镖的。”徐文雅道:“别说那么多,这是你的8块钱。”“我不要。8块怎
么了?800块、8000块、8 块我都看不上。”沙学丽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 ”徐文雅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今天就要你拿着!”将8块钱从耿
菊花手里夺过,啪地拍在沙学丽的洗脸盆中。沙学丽发火了,逼视了徐文雅两秒钟,
放下盆子,刷刷几把将钱撕成碎片,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不要!我不是没见过钱
的乡巴佬,我看着这东西就烦!”
徐文雅比她更火,从来没看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五官歪扭,双拳反复一紧
一松,似乎随时准备向谁猛击过去,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向耿菊花一挥手道:
“你先走!走开!”
耿菊花不知所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沙学丽看着徐文雅一付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发怵,但嘴上不松劲;“怎么?一
对一,要打架?”徐文雅压抑住大幅波动的胸脯,说道:“打架我嫌脏了手。我告
诉你,不要以为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就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沙学丽转身就走。
但徐文雅不饶她,追着她的屁股在她耳边吼:“你以为耿菊花从农村来,从贫
穷中走来,你就可以小看她,你就以为你比她高出了许多?其实把你们的爸爸排开,
把你们的出生排开, 人与人都一样。她没见过800块、8000块、8 块,你见过,可
你见过的绝不是你挣的,你爸有能耐不等于你有能耐!古代的秦始皇有能耐吧,整
个中国都是他的了,他的儿子秦二世有钱吧?岂止有钱,连整个国家都是他家的,
可又怎么样,秦二世照样把江山丢了!这就叫不肖子孙,这就叫钱不能使人伟大,
而只有人格才能使人伟大。你家有钱,但你的人格只及耿菊花的百分之一,你比起
她来,只是一个小拇指!”
沙学丽的鼻翼急速扩张,她站住脚,可是竟不能找出反驳徐文雅的话,只好转
身又走。
徐文雅还是跟着她:“怎么,不服气?说到底,你也没见过多少钱。你爸有多
少?1000万?200O万?可你见过1亿吗?见过10亿10O亿吗?你要真的见过,就不会
对现在的一点家私沾沾自喜,就会面对所有的钱,不管是5元还是5亿,都超然而平
静。正是没见过大钱的暴发户,才会对突然有了一笔小钱而津津乐道,并由此忘了
自己还是一个用嘴巴吃饭用屁股拉屎的普通人。其实你很可怜,你反映出的小人物
习气,比没见过1000万2000万的耿菊花还要可怜万倍。”
沙学丽而色苍白,只感到太阳穴的血管跳得脑袋发晕,她大叫道:“徐文雅,
老子跟你拼了!”徐文雅却变得平静了,道一声再见,转身走开。
沙学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骂什么,却骂不出来,她倚着旁边战术训练用
的障碍墙,生着自己的气,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沙土。徐文雅话丑理端,沙学丽长
这么大,在优游裕如的富贵日子里轻松生活,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如此透彻地讲到
对钱对人的态度,她觉得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大悟。但理智是理智,感情上却难以一
下承认失败。耿菊花,她心里不甘地咒骂着,你走路撞车!
耿菊花没有走路撞车,一件突发的事件使她哭进了比撞车还羞人的境地。
星期四的晚饭前,训练结束了,一身泥汗的兵们到浴室洗澡,陈顺娃端着脸盆,
在男浴室的矮墙后磨磨蹭蹭,老是不进浴室。王川江提着塑料水桶从浴室出来,拍
他一掌,把他吓一大跳。
“干什么?”王川江道,“中央情报局的探子似的?”他四面看看,并没发现
什么。陈顺娃憨笑道:“我、我……”王川江也不多说,敲他一下:“有病。”哼
着什么调子走了。
耿菊花端着脸盆匆匆来了,一身泥点,累得像散了架子,急急地往女浴室走去。
陈顺娃忽然从隐身处斜插上来,经过耿菊花身边时,偷偷向里面扔了一个东西。耿
菊花觉得脸盆一动,她猛回头,陈顺娃慌慌张张从她身边离开,她疑惑地低头,脸
盆里的毛巾上多了一管崭新的黑妹牙膏。耿菊花的脸腾地红到脖子,她几曾经过这
样的事,她喊道:“哎哎,你你……”
陈顺娃慌里慌张地往男浴室一钻,耿菊花傻眼了。
大半个钟头后,耿菊花从莲蓬头下走到衣柜前,她这几天来月经,为了不让战
友看见她用旧报纸垫内裤,她磨蹭到最后一个,她光身子站着,用毛巾揩干头发,
然后开柜门拿军装。
就在偶一抬头之际,突然从斜上方的气窗外闪过一个人头,耿菊花发出一声凄
厉无比的惨叫,凳子上的脸盆砰地摔在硬硬的水泥地上。
外面刚出去的几个女兵又冲进来,她们看见耿菊花用衣服胡乱掩着赤裸的乳房,
蜷缩在浴室一角,嘤嘤哭泣。
女兵们七嘴八舌发问:“怎么啦你?”“病了吗?”
耿菊花抽泣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流氓……”
浴室外,陈顺娃恰好从男浴室后边的矮墙后走出来,扶着耿菊花走出女浴室的
女兵们,刷地一下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
陈顺娃心虚着,以为普天下都知道了他偷偷给耿菊花送牙膏的秘密,他的脸刷
地红到耳根,看了横眉冷目的女兵们一眼,脖子一缩,赶紧向远处走去。女兵们越
发怀疑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背影。
这件蹊跷事马上报到了队里的主官耳里,十分钟后,教导员和强冠杰把九班长
王川江传到教导员的寝室,教导员坐在藤椅上,强冠杰则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
囚在笼里的猛狮,向着王川江大发雷霆。
“啊,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啊?!”强冠杰怒吼道,“你看你有什么脸去面
对那些女兵!有骨干向我反应,你们班的陈顺娃,啊,一贯对耿菊花眉来眼去。他
他他,就那么没见过女人,啊?!我们特警队,有男有女,是男女混合编制,大家
都是兄弟姐妹,上级最担心出的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问题,政治部门的,这个这个,
把这个也抓得最严。你,限你三天,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王川江脸色灰白,双脚一并:“是!”
教导员却是另一番善后,他把失了精神的王川江带到营区小径上散步,今晚有
月亮,月辉给营房建筑抹上一层银白的淡妆。教导员和王川江一起沐着月辉走着。
不远的操场上,战士们在做手枪夜间练习,教官的口令声不时传来。
“不要把他吓着,”教导员道,“要有证据,要弄清动机。注意,虽说有了问
题我们不能护短,但也绝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战士。”王川江挠头道:“这个工作,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教导员道:“要多遇到几次这个事,那还是特警队?”王川
江噗地笑了:“那就成了老百姓乱七八糟的迪斯科舞厅了。”
强冠杰不知从哪里一下钻出来了:“九班长。”王川江赶紧双脚一并道:“到。”
强冠杰走近他,脸上已没有雷霆万钧的震怒,而代之以一种沉思,他小声道:“你,
每天洗澡的时候给我派一个兵,专门在女浴室后面那堵墙下埋伏。”
王川江眼珠一转,明白了强队长的意思,这说明,队长也怀疑此事不一定是陈
顺娃所为。王川江再一次应命:“是。”他有了一丝解脱感。
 
第五章

耿菊花没有参加当晚的手枪三练习,一头扎在床上,死了般一动不动。九点半,
女兵们夜间训练完毕走回宿舍,朱小娟倒上一杯开水,拿出一袋饼干,走到耿菊花
床前,碰碰她的手臂,要她吃,可耿菊花不吭声。
沙学丽和铁红看见这个景象,沙学丽向铁红挤眼,捂着嘴偷偷乐。沙学丽生性
活泼,一般不存谁的气,津贴事件带来的与耿菊花的小冲突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
觉得耿菊花的认真样子特别好笑,她就老是忍不住要乐。
听到她们的窃笑,走在她们身后的徐文雅不满地盯了她们一眼。铁红立刻装着
不理沙学丽的样子,向耿菊花劝道:“老耿你吃呀,你再委屈,可不能不领班长的
情啊,你看班长为了你,胳膊都举酸了哟。”耿菊花抽抽搭搭道。“他,他看了我
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徐文雅宽慰她道:“每天我们与男兵抱着一起摔,一
起练,都在接触,你不用看得那么严重。”耿菊花道:“训练时候,是隔着一层衣
服,可洗澡,没隔一层衣服啊……”
训练用的大草坪上,四周已很安静,夜色里有两个影子在顺跑道慢慢晃动着,
那是王川江留着陈顺娃在谈话,王川江对自己的兵是又爱又恨,他不愿相信他会看
错了陈顺娃,可女兵们众口一辞的证言又无可辩驳。“我只好大义灭亲了,”王川
江硬着心道,“谁叫你狗东西不管好自己的眼睛。”陈顺娃赌咒发誓,急得抓自己
的头发:“可是班长,我真的没有看她呀,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明天实弹射击叫
全队的冲锋枪打死。”“那几个女兵说,你一看见她们从女浴室出来,你慌里慌张
跑起来像条兔子?”“我也不知道。”陈顺娃的脸死人一样苍白,“那么几个女的
一起看你,你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能不慌慌忙忙地跑吗?”
王川江心里叹息一声,眼珠一转,干脆讹诈道:“不说那几个女的了。但人家
耿菊花明明看见窗子上的人头是你,你怎么说?”陈顺娃傻了,紧问道:“耿菊花?
她亲口这样说的?”王川江故意道:“啊,是这样说的。”
“我的亲妈呀……”陈顺娃惨叫一声,倏地蜷缩到地下。
第二天的科目是硬功训练,男兵们在器械训练场边,用啤酒瓶砸头,一敲一个,
砸得粉碎,不时响起喝彩。陈顺娃则在人圈外独自一人用脚端沙袋,他发疯一样地
踹着,踢了两个小时还不停歇,发泄着心中的冤气。
强冠杰在草坪训练场那边指导女兵,女兵们围成一个圈,看朱小娟表演。朱小
娟拿起酒瓶,也没见她怎么运气,就那么双手紧握,两眼的神光一凛,自然而然地
向头上一敲:“嗨”啤酒瓶立刻四分五裂。
“好,”强冠杰喝彩道,“都看清了,动作要领你们也记熟了。来,谁上?”
徐文雅跨前一步:“报告,我。”她拿起一个啤酒瓶,在脑门上摸了摸,端出
架势,嗨嗨地运着气,又摸摸脑门,终于大吼一声,向头上一砸。啤酒瓶没碎,徐
文雅有点不知所措。
强冠杰走上去纠正道:“要这样,握着这个部位,使力的时候不是蛮力,是巧
劲,是借力……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徐文雅还在摸头,刚才把头砸痛了。
强冠杰道:“好,开始。”徐文雅有点发虚,试了好几下,狠狠心,一闭眼,大喊
一声嗨,拼死一般砸向额头。
酒瓶破碎,玻璃四溅,徐文雅的头发上残留了许多玻璃屑,她没有经验,拿手
横着一抹,额头立刻渗出丝丝殷红,随即流了个满脸花。
女兵们惊叫起来:“啊呀,出血了,徐文雅你出血了!”朱小娟大喝道:“不
准用手横着抹,只能轻拍!”跑上去帮忙护理。强冠杰道:“没事。通讯员,去拿
个自救包来。”
徐文雅终于露出了女性的担心:“这,会不会破相呀?”朱小娟干脆地:“不
会。”铁红忐忑地问:“怎么不会?”朱小娟道:“你只要想着它不会就不会。”
沙学丽嘀咕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个医学问题。”朱小娟一转头,两眼
瞪着沙学丽道:“沙学丽,命令你今天必须打烂三个啤酒瓶!”
沙学丽傻了。


当晚,躺在床上的沙学丽的额头上鼓出了一个青包,虽没有发生血光之灾,但
酒瓶敲出的这个包还是痛得钻心彻骨。
宿舍里的女兵或坐或躺,有的往身上摔伤的地方贴膏药,有的在补训练磨损的
作训服,不用针线,直接用膏药把撕烂的地方贴起来。
朱小娟从脸盆里拧了一条毛巾,走到沙学丽床边,要往她头上搭。沙学丽赌气,
头一偏,朱小娟搭了一个空。朱小娟要往她的床沿上坐,沙学丽嘴里出声道:“哎,
哎哎。”朱小娟醒悟,想起这个兵的洁癖,于是把床单一角卷上来才坐下,说道:
“冷水敷一下好,就不痛。”沙学丽道:“还是痛。”“那我换热水。”“还是痛。”
朱小娟火了,刷地站起道:“那我用这个!”举起一只拳头,做出要向沙学丽
的额头上砸去的样子,沙学丽立刻蔫了劲道:“啊呀班长!”朱小娟收了拳:“犯
罪分子不光会用酒瓶,还会用铁棍打,用砖头砸,我们是特警,意味着有时会面对
特殊的危险。”沙学丽嘀咕道:“可你,对我们太那个了……”朱小娟冷峻地说道:
“太什么了,说出来。”沙学丽鼓起勇气道:“太凶。”
全体女战士都转过头来,听着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
朱小娟环视着大家,一字一顿道:“与我不相干的人,叫我凶我都不会向他凶。”
沙学而来了劲:“那你为什么只对我们凶?”
朱小娟还是一字一句:“那是希望你们一旦上战场,可以留一条活鲜鲜的小命!”
振聋发聩,一屋子鸦雀无声。
早上在盥洗台边洗脸,耿菊花一看见陈顺娃走来,她像碰见瘟疫一样,连忙端
起脸盆挤进另一边的人堆中。陈顺娃的腮帮颤抖着,低下脑袋,不看周围的人。
沙学丽却来了劲,在家里当大小姐时我行我素,自由惯了的,她故意走到陈顺
娃身边,小声逗这个憨厚的男兵:“喂,我说你也是,你看她有什么看头,我的样
子比她更好看,你看我呀……咦,你不看我,是瞧不起我怎么的?”
陈顺娃双手撑着水泥台边沿,俯着头,口出大气,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王川江几步跨过来,向沙学丽横眉立目道:“滚你的蛋,他就是犯了死罪也是
我的兵,没你们起哄的份!”女兵们一伸舌头,赶紧走开。
一滴眼泪流在陈顺娃凄苦的脸上,他直想跪在地上,叫王川江一声爹。
这是一个周末的日子,初夏天气。满城的法国梧桐伸展出巴掌大的绿叶,一条
条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铁红是第四次回家了,可还是像第一次出营
门时一样兴奋,高墙外面的世界原来觉得稀松平常,如今怎么会看也看不够?
家里的爸妈也高兴莫名,照例是鸡鸭鱼肉置办一大桌,父母轮番往她碗里挟菜,
好像她是从饿殍地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吃饱喝足,铁红俯在沙发上,妈妈怜爱地给
她捏腰捶背,一按她的腰,她就叫一声,在厨房里洗碗的父亲就惊得一抖,一只瓷
碗就打得粉碎。
“你们娘俩发什么神经,”爸爸在厨房里喊道:“要把吃喝的家什都报销才行
啊!”妈妈反话道:“你才在发神经。”她一揭女儿的衣服,吓住了,铁红的腰上
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贴满了伤湿止痛膏。妈妈傻眼道:“老天,这么多伤哪来的?
啊,队伍里跟人打架啦?”铁红赶紧把衣服遮住,大半年兵营生活,她已有所成熟,
她要宽妈妈的心,强笑着道:“没的事,妈你别往那方面想啊。”
爸爸揩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写入党申请书没有?”铁
红道:“写了,还没交。”“怎么不交呢?领导对你的印象好吗?”“不会不好吧,
我又没犯大错误。”“这就不行了,”爸爸大不以为然道,“这是低标准低要求。
不光不应有大错误,小错误也不能犯,特别是看到领导来了,你就是要累断气了,
也要做出一个拼死不怕亡命的样子, 等领导走了你再偷奸要滑不迟。 ”铁红道:
“爸你这思想不好也,部队里不兴这一套。”“兴哪一套?我不信到了部队那当官
的就不喜欢听人说好话,就不争个权夺个利,当小官的就不想当大官,当了大官的
就不想当全国的总大官?”铁红道:“反正我没看见。我们那儿,做苦事,难事,
抓坏人,有大危险,那是入了党的冲在前面,当了官的冲在前面,老兵冲在前面,
而没当官没入党是新兵的,反而受一些照顾,跟地方上不一样呢。所以我想不忙交
申请书,看一看再说。”“你想受照顾啊?”“想啊。”爸爸一拍沙发背,吓了娘
俩一跳,他说道:“那我们家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要受街上那些小黑社会的欺
负。孩子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妈妈不满意了:“你没有看红儿身上的伤,你要看了,你就不叫她再吃苦了。
那特警队的苦,是凡人能吃下来的?”父亲疑讶地起身道:“真的?我看看。”妈
妈打一下他的手道:“老不正经的,女儿那么大了,是随便给你看的吗?”
爸爸道:“我生了她养了她,看一眼都看不得了?老妖怪。”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时,一身军装的耿菊花却是一人走在繁华的
大街上,她看着街两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橱窗,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唉,要
是山里的哥哥能到这里来过上一天好日子,可能叫他死他也愿意了。
街边一家服装精品店里的一个假人模特儿吸引了她,她注视着它身上那套高贵
轻薄的时装,痴痴地不动步,细瞧标签上的价码,着实吓了一跳,我的娘老子呢,
8888元!
两个打扮入时的城里小姐从她身边经过,欣赏着耿菊花的傻相,捂嘴笑着走开
了。耿菊花猛回头,只听到隐隐飘来一句评语:“傻兵……”
就像针在皮肤上扎了一下,耿菊花反抗般地猛地挺起了胸,她向前快步走着,
心里发狠地想道,别看你们穿得光鲜,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城里,脱了那身好衣服来
比比身体,不定谁比谁傻呢。
看见一所小邮局了,她拐了进去,这是她请假上街的主要目的,她在汇款单的
留言栏上一笔一划地填写:“给爸爸治腿病,给哥哥娶嫂子。”她把汇款单交进窗
口,递上几个月来口攒肚挪存下的270元钱。
服务小姐读着她的留言, 好奇地问:“就寄这么多?”“啊。”“270元又能
给你爸治病,又能给你哥娶媳妇,你们那儿娶个女人这么便宜吗?”
耿菊花半天想不明白该如何回答这个提问,她嗫嚅着,觉得脸上忽地一下烧起
来。
另一条街上,用电话约了中学同学们的铁红与汪鹏一伙走得兴高采烈。七八个
现代派打扮的男女中,铁红的一身武警军服格外醒目,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再似过去,
同学们蹦蹦跳跳地,什么姿势都有,就她一个人甩手挺胸,很像军人,很气派。
一个叫王莹的姑娘围着铁红打转道:“我说铁红,你与过去硬是不同了呢。”
她学钱红走路的样子,当然学不像,像跳舞。铁红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道:“真的
哎,我怎么不觉得呢。”汪鹏评论道:“怪老气的。铁红,拿出你以前的样子,那
才青春,才性感。”铁红试着蹦跳着走,自己都觉得不像:“哎呀,我走不来原来
的路了。”
汪鹏去搂着她的肩,亲热地道:“完了完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被毁了。”
铁红挣脱开他的搂抱道:“我穿了军装的。”汪鹏摊摊手,想说句什么,又找不到
词儿,只好大声叹气:“唉!”
他们走进一间迪斯科舞厅,五光十色的旋转镭射灯下,伙伴们尽情地跳开了。
汪鹏在狂舞的人群中喊:“铁红,来呀!”铁红从矮座沙发上站起身,在这群
同学里,原先她是蹦迪冠军,然而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军装,立刻缩回去道:“不行,
现在不行了。”汪鹏一头汗水地回到小圆桌旁,猛灌一气可乐,喘匀气道:“我看
你是完了,走路也不会走了,跳舞也不能跳了,当个兵,可怜哟。”铁红有点不高
兴了,汪鹏几次说话都在伤她的自尊心,她不是不想反驳,只是没能找出绝对有力
的材料。
 
一首乐曲停,跳舞的同伴先后走回沙发,喝着饮料侃大山。
头发自然卷曲的张沛丰说:“我说铁红,你们特警队,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些美国大片,进出都是直升飞机,浑身铜甲,人人都可以发
射原子弹?”铁红寻到了为自己长劲的话把儿,马上答道:“当然是,只是还没训
练到这个科目来,以后肯定会。”张沛丰吹一声口哨,表示惊奇。汪鹏道:“这个
年代,我看当兵是傻到没救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是日资福田药业公司西南分公司
的销售经理,什么香的没吃过”什么辣的没喝过?什么大宾馆没进过?连日本人投
资开的高尔夫球场我都跟我们的总老板去玩过两次了,明年可能还要到欧洲去逛一
圈。”
听众们一同起哄道:“啊呀汪鹏,看不出来,你娃长大了!”
“那算什么,”王莹道,“我现在在搞仙妮蕾德产品传销,我只要肯动嘴肯讲
课肯拉人入伙,不出两年,我就可以发展下线几十层、几万人,我就成了金牌执行
经销商,我的个人月收入就是一两百万,坐名车,住豪宅,每年到世界各地去开我
们仙妮蕾德的国际性年度大会,我就会成为货真价实的世界国民!”
另一位把额前的一绺头发?成金黄色的姑娘说:“你那还是慢,原先班上那个
眼睫毛最长的刘君雅你知道吗,上个月嫁了个亿万富翁,到法国去啦,一跟斗就栽
进了富人窝,连一点毛毛汗都没出。”汪鹏道:“所以铁红啊,你是一念之差走错
了路。不过后悔来得及,你辞职,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干,我不信我们两个的智
商加在一起,还干不赢王莹的什么仙妮蕾德。”王莹道:“要死啊汪鹏!什么你们
两个哟,人家铁红还没有点头,你就那么巴结。铁红你给我们女同学争个气,把这
罐可乐淋到汪鹏脸上去。”汪鹏道:“别闹别闹……怎么样,铁红,开个小差?择
业自由,双向选择嘛,时代潮流如此。主要的是,在这个机遇和享受并存的社会,
一个人居然会去当兵,并且是一个女人,清清醒醒地去过那种修女一样的苦日子,
这尤其让我们活着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铁红的怒气终于被汪鹏的讥刺点燃了,她在营房里,也为当兵而后悔过,可不
知为什么,在这个圈子里,在大家都以夸耀自身为荣的舞厅中,她却没来由地要为
她所服役的部队辩护,她将杯子一道:“汪鹏你少来油嘴滑舌,当兵的比你们所有
的职业都有意义,它首先惊险,刺激,其次,整个社会离不了。你们的公司,你的
福田,离了它,这个城市、这个社会照样运转,而离了我们武警,整个社会就会乱
套。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新式装备,不比外国人差,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听都没听
过。”
汪鹏不愿惹心上人真正发火,笑嘻嘻道:“那你说来听听,让我们吓一跳也当
锻炼锻炼心脏。”铁红鼻子一翘:“军事秘密,你还没资格听呢。”为了报复汪鹏
对自己的职业的轻蔑,她偏要把自己的部队夸到天上:“总之一句话,特警队就是
好,是地球上最值得人骄傲的职业!我们的老兵爱说一句话,‘当了特警队可能会
后悔三年,但不当特警队,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们琢磨琢磨吧。”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是一处两居室的屋子,比较挤。教导员用钥匙捅开门,屋里妻子小林正在炒
菜,三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地上玩。教导员扑上去抱着女儿就使劲亲,把小姑娘竟亲
哭了。
小林从小厨房里伸了一下头:“干什么干什么?一个星期落一次屋,回来就跟
土匪一样。”教导员赶紧丢开女儿,脸上赔笑道:“老婆哎,我把老强也拉来了,
多弄两个菜。”小林道:“那你来呀。”教导员赶紧去厨房解小林的围裙,拴在自
己身上,趁势在她耳根上亲一口。
强冠杰看着教导员怕老婆的样子,暗自摇摇头。小林在市第七医院内科当大夫,
对病人温柔有加,对老公可是常作河东狮吼,也不知道教导员当初怎么会爱上她。
小林在厨房里小声问教导员:“上次我给他说的我们单位那个小周,他感觉怎
么样?”“没感觉。”小林瞪他一眼道:“你就这样关心你的战友的?”“是是,
是我不对,请你去多多关心。”小林一出门就分外热情:“强队长哎……”
吃饭时,主要话题就是小林提说强冠杰找媳妇的事儿。小林道:“我说强队长,
你打单身也够意思了,四年前喝我们喜酒的时候,你就答应我要赶紧找一个,怎么
老是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啊?”强冠杰道:“我怕给人家苦受啊。”“李方没有给我
苦受吗?我不照样受下了?给当兵的做老婆,我不受苦谁受苦?”
强冠杰眼睛一亮,周身涌过一阵舒坦道:“有嫂子这句话,真想再一口气连喝
它五瓶。”
教导员赶紧去抓酒瓶子:“那就来啊。”强冠杰阻止道:“别,开玩笑。”小
林耿直地道:“其实话又说回来,你别看平时我跟李方瞪眼睛,其实谁不知道,你
们受的苦比我们多,我们多带几天娃娃,多洗几件衣服,多守几天空房,比起你们
来,算个什么。”这下轮到教导员兴奋了:“有你这句话,这瓶酒一定要开了它!”
小林又瞪眼了:“敢,顺着竿儿就爬呀?放着。”教导员只好笑着松了酒瓶。小林
道:“怎么样强队长,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强冠杰一愣道:“我、有什么问题?”
小林故作严肃道:“你问题大啦,问你,是不是想打一辈子光棍?”
强冠杰破天荒地有点忸怩: “这个……嫂子你问的啥哟。 ”小林穷追不放:
“说哎说哎,不准躲藏!”强冠杰好不容易道:“当然不,我好歹也是个……人嘛。”
小林手一拍:“哈,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头呢。那就说定了,有空主动给小周打个电
话,人家是去年华西医科大学毕业分到我们那儿的,还怕配不上你是怎么的?哎,
干脆现在就打,叫她一起来聚聚。”
强冠杰慌得起身乱摇手道:“谢谢,谢谢,”一看表,“嫂子,我马上要回去
了。”小林叫起来:“今天星期日,不是有副队长他们值班嘛。”“新兵刚适应部
队生活,还得抓紧。告辞了,嫂子。”“等等。”小林手忙脚乱地拉开柜子,捧出
几盒补药道:“把这些带上,专治跌打损伤,养身健体的。”强冠杰推辞道:“留
给李方喝,他身上的伤多。”小林瞪眼道:“他再多没你多,他经常都这样跟我说。
拿着!”硬塞在强冠杰手中。
强冠杰望望小林,又望望她后面的教导员,教导员跟他挤了一下眼睛。强冠杰
只好接了,心里漫上一股对看似凶相的小林的深深的感激。
教导员送他出来,在楼梯下叮咛道:“老强,我老婆给你说的话,别忘到后脑
勺去哟,你不听,她会向我算账的,你想害我呀。”强冠杰苦笑笑:“老李你呀…
…”他低沉了声音道:“我不能对不起那些姑娘。”“可――”强冠杰摆摆手道:
“原先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好老李,你就饶了我吧。”
教导员心情复杂,想说什么又无法启齿,他略伤感地看着他的搭档,摇着头道:
“你呀……”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红一路都在催促夏利出租车快跑,等一进特警队大铁门,看到罗雁等在卫兵
旁边,她心里还是猛一沉,明白今天完了。她抢先堆着笑脸向罗雁问好,罗雁却没
有对应的笑容,一指手表道:“你超时了。”铁红知道此时已是傍晚六点,超过应
该归队的时间一个多钟头,她笑得更灿烂道:“区队长,你不知道路上堵车那个厉
害。”她当然不敢讲同学们拉着不让她走,不敢讲汪鹏在出租车里一定要抱着她吻
一个,不然就不准司机开快车。罗雁道:“你违反了条令,有一千个理由也是白搭。”
晚饭时,全队士兵整齐地排列着,例行唱歌,晚点名,然后值班军官向强冠杰
报告毕,请强冠杰作指示。
强冠杰炯炯的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同志们……稍息。今天,我就专门来说
说请假归队的问题。请假出去的同志都能按时归队,比如一区队一班的耿菊花,为
节约车钱,来回都是跑路,到市中心看大世面,一往一返二十多里,跑得全身像从
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问她,她说就当是一个十公里越野训练。对耿菊花的这种精神、
这种自觉的时间观念,啊,特在全队提出表扬。”他话锋一转,“但是,同样是一
区队一班的铁红,却超时一个钟头归队。铁红!”
铁红全身一抖,中气不足地应道:“到。”强冠杰道:“你说说为什么没有按
时归队?”
铁红道:“我、我遇到了一帮过去的同学,我们谈起了各自的工作,他们都夸
自己的工作好,说我们特警队不好,我很生气,心想,什么呀,我们哪里比不上你
们呀!我就批评教育他们,”她眨着眼睛,现编现说,“说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
假如没有我们特警为他们站岗放哨,他们各行各业怎么能混下去,是不是?工人无
法做工,农民不能种地,学生也不能安心上学,那些小流氓会到学校去闹事啊。在
我的启发教育下,我那些同学的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激动地说,啊,原来特
警队是这么伟大啊,他们在平凡的……不不,在不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更不平凡
的事情。于是悔恨地说,原先对特警队有那些糊涂的认识,真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有两个女同学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看着这种动人的场面,我、我也高兴得流出
了激动的眼泪。”
下面的一些女兵嘻嘻嘻地笑起来。
强冠杰柔声地:“表演完了吗?”铁红愣了愣道:“什么表……表演?”
强冠杰一声大吼:“铁红,还好意思,你给我站好!啊,归队迟到,还会演戏。
我看你不该当武警,你去当个说评书的倒还能卖出几张门票。我们枪不扛了,岗不
站了,勤务不执行了,都上街卖嘴皮子去,我们特警队的名声就出去啦?我告诉你,
我们特警队的荣誉,是在执行任务中,是在严厉地打击罪犯、为四化建设无私奉献、
为祖国的繁荣强盛而流血牺牲中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的,而不是卖嘴皮子卖出来的。
晚上班务会上,你好好向全班检讨,听明白没有?”
铁红没精打采道:“明白。”强冠杰一声虎吼:“听明白没有!”
铁红大声道:“明白!”
炎夏时节,十几个姑娘颓丧地散坐在城南郊一座空旷的旧仓库台阶上,有的还
带着被盖卷,看穿着打扮,大多数是小县城或乡下来的。
几个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社会新闻,一张大广告和一叠报名缴费单摊
在一块平整的地上,广告里“武林女将、武警女教官朱小娟”等字体格外醒目,一
台摄像机吱吱转着,记者拍了地上的东西,又忙着拍姑娘们的形象。一个干练的女
记者很专注地听着愁眉苦脸的姑娘们的投诉,往小本上飞快地记着,案由一句话就
能说清楚:这些农村和小县城的姑娘看了报纸上能人保安学校的招生广告后,交了
钱,回家等到报到时间,拿了行李再到学校,结果这里没有任何负责人接待,所谓
的学校干脆就不存在了。
“记者老师你看,”一个激愤的姑娘抖着那张大幅的招生广告,“这上面还说
有女子特警队的现役军官担任保安学校的教官,我们就是相信武警才报到的,难道
连武警也和他们串通一起骗人?”
事情有些棘手,消息层层转递,当天晚上,一个女公安和武警总队值政处的一
位中校就来到女子特警队,首先向知道此事的罗雁了解内幕情况。
“朱小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罗雁与调查组的人坐在会议室里,向他们汇报,
“事情的全过程我都在场,我也没同意那个学校用朱小娟的名字,后来他们把她打
上去,纯粹是私下行为,我们还可以告他们侵犯姓名权呢。”
女公安问:“能人公司的经理是不是叫张杰?”罗雁道:“是。”直政处的中
校问:“是什么人陪张杰到特警队驻地来的?”罗雁有些迟疑。女公安道:“希望
罗区队长配合一下我们,谢谢。”中校道:“有什么都讲出来,这也是为我们武警
的荣誉着想。”罗雁只好道:“是原先复员的战友。”中校紧追着问:“准?哪年
的兵?”
至此,罗雁只能和盘托出了:“93年的,张莉。”
通途保安咨询公司租的是老城区的一个小院,东西厢房的屋门少不了挂着“经
理室”、“业务室”等小牌。院子里有点像运动俱乐部,散置着杠铃、沙袋、单杠、
健身器等锻炼器材。罗雁去那里的时候,几个男职员正在院子里练擒敌拳,动作很
规范,一看就是有资格的部队转业兵。
罗雁坐进经理室,脸色不快地与张莉谈话。其实张莉也是被骗者,那日从特警
队大门出来,张杰就说,管她们同不同意,他要直接在广告里打上“特聘武术指导
――女子特警队教官朱小娟”的字样。张莉当时担心,张杰宽慰她道:“没有问题,
这是宣扬特警队的声威,现在谁不知道包装,特警队不花钱就有人帮她们打广告,
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张莉一想是这个理,再说张杰答应,学校办好了二八分成,
她张莉的小公司白捡这份红利,何乐而不为?可现在出事了。
“我们是老战友啊,”罗雁的话打断了张莉的思绪,“现在社会上,人说只有
两种感情最真诚,最不带世俗的商业味。”张莉道:“知道知道,那就是同学情,
战友情。部队里还加个老乡情。”罗雁道:“那你为什么还伙同你堂哥一起来骗我
们?”
“去他娘的堂哥,”张莉提到这一点就生气,“他是我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我
们保镖公司开办之初,是张杰帮着牵线搭桥,拉了几位大客户,帮我们赚了钱。他
在外面混,关系很多。那次去特警队,是他来找的我,说是我们都姓张,为了谈生
意方便,就装作堂兄妹吧。我觉得反正是给你们扬名,所以就……”她不好揭出她
还能分红的底牌,“妈的想不到搞了半天,他是个大骗子!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也
要找他算账!”
罗雁沮丧道:“听公安的人讲,打着办学赚钱只是他的大骗局中的一个,他还
有好多欺诈行为,现在他的公司连租的写字楼都退了,人毛都找不着一根。”张莉
只能在屋子里瞎转圈:“孙子养的,狗日的孙子养的……”罗雁叹气道:“张莉呀
张莉,你可把朱小娟害苦了。”
张莉敢做敢当地一挥手道:“得,你一定要为我担待一下,向小娟解释,我明
天就要到深圳,是一个大富婆点名要我一路陪她,推都推不掉。等我回来,一定向
小娟登门谢罪。”
朱小娟的日子却没有她们好过,就在调查组也找她问过话的第二天晚上,一个
电话把她招回了家。
一进屋子的客厅,壁上的“双肩扶社稷一剑定乾坤”的书法条幅、宽大的写字
桌、桌上的红白两台电话机,和略显旧式的藤编沙发,就使人感受到一种含威不露
的气概。这是父亲在家里的客厅兼办公室,朱小娟从小就对这间屋子心怀敬畏,如
今已在部队里摔打了多年,大小特殊勤务也执行过几十次了,可一踏进这间客厅的
地板,心里还是蓦地掠过一阵胆寒。
至此,我们可以明白了,朱小娟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现
役少将,大军区副政委。朱小娟从一出娘胎,耳里听的就是部队大院里早中晚有规
律的军号,呀呀学语哼会的第一支旋律,也是断断续续的起床号和熄灯号。由于环
境影响,大凡军营里长大的孩子皆逃不脱两种面貌,一种骄横跋扈,恃强凌弱,一
种从小自律,不苟言笑。朱小娟在父亲格外严格的训导下成长,秉承的是后一种个
性,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在特警队她会给人一种特别冷峻的感觉。她从不透露家世
背景,特警队的老兵和主官清楚她的个性,也轻易不向新兵讲说朱小娟的老爸,因
此铁红、沙学丽等姑娘至今不知道朱小娟的父母姓甚名谁操着何种职业。
朱少将上身着便服,下身是军裤,站在客厅当中。朱小娟坐在藤编长沙发上,
柔弱得像小姑娘一样,乖乖地依偎在慈祥的母亲怀里,垂着头,手中捏着一只漂亮
的塑料红发卡,与在部队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
“你看你丢的什么丑,”父亲凝视她半天,终于说话了,“你把我们家的老脸
也丢尽了。”妈妈心疼地要挽朱小娟的衣袖:“老朱你看看娟娟的身上,你好不容
易要娟娟回一趟家,你就――”
朱小娟倔强地不要妈妈展示身上的伤疤。
 
父亲瞪圆眼睛道:“我不看那些,身上有伤那是当兵的光荣。我问你,当军人,
最基本的一条素质是什么?”朱小娟低着头:“不怕死。”父亲一挥手道:“好道。
死都不怕的人,其它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国家有难,军人当先。国家昌盛,军人埋
名。你就忍不住了,想出名想疯了?我们当年参军入朝时,想过什么扬名天下、要
人知道?不过就是铁了心的想尽好自己军人的职责,不让外国佬打进中国来,让人
看看中国军人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军队。可你弄出的事,不是怕死,是怕出不了名,
你说我原先跟你说的东西你都丢到哪里去了?都当耳边风了,打蚊子去了?”
朱小娟只埋头,不辩解,不喊冤,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像个可怜无助的孤儿。
“老朱……”妈妈又企图劝解了。父亲一甩头道:“你少开腔,都是你宠的!”
视线一下落在朱小娟手里的红发卡上、他手一摊。朱小娟一惊,慢慢把发卡交出去。
父亲一把拿过道:“谁叫你把它找出来的?你翻过我的抽屉?”母亲赶紧道:“是
我是我,我是看她――”父亲一下打断道:“你不要给她打掩护。兵就是兵,如果
老是念念不忘老百姓的玩意儿,就成不了合格的战士,不管你外表上是不是穿着军
装。没收了。”
朱小娟抬起头,脸上是服罪一般的表情:“爸,是我错了,你骂得对。”
父亲的脸色缓和了:“能认识就好。不要光想自己的委屈,要想到是让整个部
队委屈了,整个部队丢脸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委屈所不能代替的呀。娟娟,请你们
部队首长严格要求你,那是我的意思,你不带头谁带头?”朱小娟低声道:“爸爸
说得对。”“好,我再送你一句话,你给我记死了:军人,流血牺牲是你的本分,
而卖名字,那就是卖军人的脸!”
朱小娟抬起脸,眼里闪过异常明亮的光芒:“是。”
“好,那你回去吧。”妈妈急了:“嗨嗨,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你你―
―”父亲道:“就这样。”朱小娟站起身,向父亲庄严地敬个军礼,然后向外走。
妈妈要追出去:“小娟,娟娟……”父亲制止般地道:“于虹。”妈妈在门边
回过头。
父亲拉开抽屉,捧出厚厚一摞护膝、护肘:“去,拿给她。”妈妈悲酸地道:
“老头呀……”父亲眼里第一次流出慈爱的光芒:“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买的。”
看着妻子急急出屋,父亲拿起那只漂亮的红发卡,凝视有顷,掏出自己的手绢,
仔细地擦擦,包起来,放进办公桌一只抽屉,他的动作是那样慈爱,与先前指责自
己的女儿时完全是两样。
妈妈在小院里追上朱小娟,递上东西,千叮万嘱道。“拿着,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么硬的水泥地,你就不要硬往上面摔呀。”朱小娟接过护具道:“谢谢妈妈。”
“是你爸爸买的,死老头子,还不要我对你说。”
朱小娟没说话,眼里忽然有一粒晶莹的东西在闪,她一转头,快步走出小院。
三天后,处分决定下来,强冠杰集合全体队员,在训练场上讲话:“我宣布一
条上级指示。”他的眼光扫过钉子一样立正站着的兵,唯独不忍去看排在一班领头
位置上的朱小娟,“上级命令,因为女子保安学校的骗局在社会上给特警队造成的
不良影响,现决定,对女子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班长朱小娟给予记过处分,并停止今
年的优秀班长评比。”
男女战士们的表情都有些惊愕,但朱小娟脸上风平浪静,端庄肃穆。
强冠杰不作多的解释,大声道:“下面,各班带开,训练。”
正在进行的是绳降和攀登训练,一个个男女战士吊着绳子,从楼上飞身而下,
像轻盈的燕子。另一些战士在进行撑杆攀登,三四个男兵推着木杆一用力,就把上
面攀登的女兵推送上了三层楼的窗口。
强冠杰趁人不注意,走到指挥女兵们操作的朱小娟身后,眼里看着训练的兵,
嘴里却小声道:“有情绪吗?”朱小娟亦小声:“请队长放心。”“说是你爸直接
给总队首长打的电话,他们本来也不想这样。”朱小娟眼望着自己的女战士,似乎
没听强冠杰的话,大喊着:“铁红,眼睛往什么地方看?拉保护绳的,眼光随时不
要离开目标!”
强冠杰的眼神是很少有的关心,他再看一眼朱小娟,走向别的战士身旁。
训练完后,女兵一班的兵们东歪西倒地回来,沙学丽吹着胳膊上碰破皮的地方,
哎哟哟地呻吟着。
朱小娟回来,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拿出一摞护具,一个个点着四个新兵的名字:
“沙学丽、铁红、徐文雅、耿菊花。”四人刷地立正:“到。”朱小娟道:“拿去,
一人一套。”徐文雅道:“班长你呢?”朱小娟道:“队里专门发给新兵的。”耿
菊花天真地道:“那她们老兵怎么没有?”朱小娟冷硬地道:“叫你拿着就拿着,
那么多话!”
几个女兵伸伸舌头,高兴地拿走,忙不迭地就往自己的胳膊上、腿上比试。
朱小娟脱掉脏衣服换干净的,没带任何护具的手肘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新伤复
旧伤,不知道当特警的时光里,看得见的伤去了又来,看不见的内伤又有多少。徐
文雅偶尔转眼看见,心里不禁一紧,看着手上班长发的护具,动情地叫道:“班长
你――”朱小娟快速穿好衣服,给徐文雅一个冷眼道:“洗澡去!”
徐文雅闭嘴了,心里却是深深的感动。
赤日炎炎中,几个男女干部和男女班长围着强冠杰蹲在食堂前面的房檐下,女
军官们穿的是作训服,但男军官就有点奇怪,有的是作训服,有的却是老百姓的便
装。
强冠杰用手指点着地上的市区图,布置任务:“下午进行带有执勤背景的运动
擒敌训练,九班长带的人分成甲乙两伙,每伙五人,在银河酒楼假装斗殴……”
离他们不远,战士们在树荫下待命,女兵们军容军姿整齐,而一部分男兵也穿
着五花八门的便装。
女兵队里,铁红指点着前面的男兵道:“哎哎你们看陈顺娃。”她周围的女兵
都顺着她的指点往男兵队里看,陈顺娃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衫,神情晦暗,也不跟
周围的男兵说笑。
沙学丽道:“有什么看头,一穿上那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更像小流氓。”
铁红道:“老耿,待会儿接敌捕歼,你趁机把他往死里揍。”耿菊花心里像打翻五
味瓶,什么也理不清,慌乱间,赶紧埋下头。
沙学丽来了疯劲,乱开玩笑道:“对呀,最好打眼睛,谁叫那两个玻璃珠儿把
我们的菊花妹妹看他了啊。”听到的女兵都嘻嘻嘻地笑起来。徐文雅却不满地瞪了
沙学丽一眼。耿菊花咬咬嘴唇,脑袋埋得更低了。
半个钟头后,打先遣的九班率先进入闹市区,王川江领着四个打扮成小流氓的
战士,提着一个密码箱走进装潢高档的银河酒楼大厅,除了陈顺娃,都吵吵嚷嚷的,
一副凶蛮相。
服务小姐扮着笑脸上来,微微一躬道:“请问先生们来点什么?”王川江道:
“什么都不来,来茶。”小姐又鞠一躬,为难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是餐楼,
不单独卖茶的。”一战士把桌子一拍,眼睛瞪得溜圆道:“老子们是来这儿跟人讲
数的,少?嗦,当心把我这位大哥惹火了,叫你从上到下找不到一块好肉。”
小姐吓住了,诺诺而退,到柜台处去向值班经理诉苦:“张经理,你看他们…
…”谁知值班经理含笑摆手,小声告诉她:“没关系的,他们的头儿上午就联系过,
他们才是我们的关公老爷,保护神。你给他们上茶就是。”
临窗的一桌,有十来个男人坐着,空啤酒瓶从桌上堆到地上,不知已喝了多少,
听见王川江他们吵闹,停了划拳,很注意地观察着。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络腮胡子
盯着王川江面前的密码箱,做了个手势,他身边的人都把脑袋往他身前凑。
这边,王川江小声对陈顺娃道:“嘿,把脸抬起来。蔫什么劲?越是有委屈,
越是做出成绩叫人看看。只要干得好,今年我们全班弟兄照样评你当优秀士兵。”
陈顺娃抬起头,感激地道:“班长”
又有五个男人进来,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也是横眉立目,打扮花哨,
他们都是特警队的男兵,但现在装作是凶煞下凡,唯恐天下不乱,用眼光找着了王
川江的桌子,一人说:“在那儿!”就杀气腾腾地往这边走。
银河酒楼外,三辆警用面包车停在大酒楼斜对面一条小街的拐弯处,女战士们
坐在里面,神色肃穆,表情庄严。
强冠杰所在的面包车里, 沙学丽突然道: “报告队长。”强冠杰示意她讲。
“要是我们正在演习,公安的人突然冲进来,把我们的人当真的流氓抓起来怎么办?”
“这种演习,早就跟当地公安部门打了招呼。还有问题吗?”沙学丽伸伸舌头道:
“没了。”
强冠杰的对讲机响起来。“队长,队长,我是九班长王川江,配手们全部进入
位置,请指示。”强冠杰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女战士:“好。注意,尽量少打烂人家
的东西,要不然,我到时候只好扣你们的津贴来赔啦。按计划向外面打,到街上来
打。开始。”
银河酒楼里,王川江把对讲机一收,对后来的五个人道:“怎么样,货都带来
了?”对方领头的战士道:“钱呢?”王川江向桌上的密码箱一溜道:“还会赖你
的不成?该验你的货了。”一那战士翻脸道:“要货没有,要命有一条!上!”就
去抢钱箱。
王川江一方的人虚晃一枪就退,双方做出流氓斗殴的架势,又喊又叫,向门外
打去,可他们没走两步,在经过络腮胡子身边时,络腮胡子一伸腿把他们挡住了:
“慢。”
全体战士有点吃惊,这是预计之外的场面。
“干什么?”王川江警惕地问。络腮胡子说:“兄弟,上山打猎,见者一半,
有什么拿出来,哥们儿也开开眼。”他盯着王川江做道具用的密码箱。王川江身边
一个战士火了:“怎么,黑吃黑啊!”络腮胡子的人早有准备,成半月形把十个战
士围住,跳起来吼道;“识相的他妈的把箱子留下!不然爷爷们生起气来,给你们
来个三刀六个洞!”陈顺娃上前一步道:“你们是干什么白勺?”
络腮胡子拍他一下,得意地道:“干什么的?说出来吓你一跳。小子,你听好
了,我们是――特警队。”这就好笑了,李鬼遇到了李逵。是真是假,搅到了一口
锅里。
柜台边,张经理在向服务小姐得意地眨眼睛,下巴向这边一扬道:“怎么样,
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吧?等会儿他们一架打起来,我就向他们的队长打电话报警。”
小姐道:“拍电视吗?”张经理卖弄道:“你才土哟,拍什么电视,这叫假想敌训
练,不懂了吧,很专业的。”
一转眼,那边好像就要打起来了。张经理赶紧摸出一张纸条,照着上面的号码
就拨。
餐桌边王川江的队员跃跃欲试,嘿,今天演习好玩,看来轮不到与女特警对练
了,先得收拾眼前这帮小流氓。王川江赶紧用眼光制止他们,他得听强队长的命令。
“诸位,”王川江道,“有话好说,我们到外面去讲。”他的意思是弄到强队
长面前再说,强队长总会有办法处置意料之外的特殊情况。络腮胡子道:“外面,
他妈的我们就在里面说。把密码箱打开!”一个战士捏紧了拳头道:“凭什么?”
络腮胡子说:“特警队例行检查,看是不是毒品。”王川江道:“我们要是不干呢?”
络腮胡子一使眼色,大吼道:“那就叫你们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他把手里的啤酒杯往地上一摔,小混混们便刷地拔出武器,有匕首,有菜刀,
还有三截棍。
外面面包车上,强冠杰正拿着对讲机布置演习事项:“各小组注意,听我口令,
二、三组分别实施抓捕后向南侧撤离,一组实施掩护,行动!”话一落音,三辆面
包车的轮胎尖锐地摩擦着地面,急转出街口,向银河大酒楼开去,在大门台阶下还
未停稳,女战士们已像脱弦利箭一样射出。
银河酒楼内, 两边的人已打了起来, 王川江在陈顺娃背后向着对讲机急呼:
“队长!遇上一伙真正闹事的流氓,真正的!”对讲机里传出强冠杰轻松的声音:
“那才好呢,把他们引出来,叫女兵们好好收拾他们!”王川江道:“明白。”
王川江快速向自己的兵们使个眼色,男战士们佯装力不能支,向外且战且退。
张经理看着打烂的桌椅,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说的不打烂我的东西啊。”
他一把拉住狂喊着经过他身边的络腮胡子道;“首长首长,我的这些椅子桌子怎么
办?”络腮胡子一啤酒瓶敲在他头上:“就他妈这么办!”张经理歪倒在地上。
服务小姐们一片尖叫,抱头乱窜。
大厅外阶梯下,强冠杰抓紧时间给车里的女兵做战前动员:“九班长报告,我
们遇上了真正的歹徒,这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平时我们的训练如何,每个人的技
战战术动作如何,全在实战中检验。同志们有信心没有?”女兵们的心里袭来一阵
莫名其妙的兴奋,可着嗓门尖叫道:“有!”徐文雅激动地道:“真刀真枪的都打
过了,对付这些街头小混混,简直小菜一碟!”耿菊花只是激动地暗自运着气,两
眼闪光。铁红却有点紧张,左右转着头,也不知对谁说:“今天没带枪,今天没带
枪……”沙学丽却老练多了,逞强地向空中打着空拳道:“哈,我这次一点没有要
拉尿的感觉。”
眨眼间,王川江率领他的男战士先退了出来,后面是络腮胡子的人狂叫着猛追。
强队长大喝一声:“特警队,上啊!”
女兵们像下山猛虎一样冲上去,王川江的男兵也反戈一击,向冲到街上的流氓
横扫,流氓的队伍一下乱了套。
围观的群众立刻把一条街包围得水泄不通。
徐文雅与一个瘦猴子似的男子对打,一脚一个跟斗,踢得瘦猴分不清东南西北。
铁红和沙学而两人对付一个粗壮汉子,前后夹击,虽然打得壮汉子难顾左右,但各
自也挨了两脚。急切间不能取胜。朱小娟制服了自己眼前的一个对手,赶来支援沙
学丽和铁红,她的组合擒敌拳又重又急,打得壮汉连连后退,壮汉一跤跌在一个卖
花的平板车旁,他抱起一个花钵就要向朱小娟摔去,谁知朱小娟比他动作还快,飞
起一腿,花钵被她的铁腿凌空踢碎。
围观的群众为朱小娟的硬功叫好,不由鼓起掌来。壮汉呆若木鸡,沙学丽和铁
红趁机扑上前,一人“拉肘别臂”,一人“折腕拧指”,霎时将壮汉压在地上。
王川江与一个大个子搏斗,他空手夺匕首,身手干净漂亮,一个扛摔,把大个
子打趴下。强队长一连打倒两个,第三个看着他来了,坐在地下连连后退,一迭声
告饶。
络腮胡子被耿菊花缠着搏斗,一看形势不好,向一条小巷逃窜,耿菊花穷追不
舍。陈顺娃打倒了一个歹徒,他的眼睛不自觉地随时注意着耿菊花,看见她追络腮
胡子进了小巷,马上跟踪过去。
小巷里的一道铁栅栏门拦住了被追者的去路,耿菊花随之赶到,又封死了络腮
胡子的退路。“放下刀子,”耿菊花胸脯起伏,大喝道:“跪倒!”络腮胡子果然
把刀丢了,耿菊花正要上前,岂料他猛地抽出一个东西,原来是一支锯短了把柄和
枪管的霰弹枪。络腮胡子道:“小妞,给老子闪开一条路,不然老子的枪子不认人。”
耿菊花鼻子呼扇着,两眼盯着那支枪,嘴里只是本能地喝道。“放下枪,不然你罪
加一等!”
一阵脚步声,是陈顺娃跑了上来,一看情形,赶紧厉声喊道:“放下武器!”
络腮胡子狞笑道:“你不要老子活,老子也不要你们生!”向着耿菊花,突然抬手
就是一枪。
说时迟那时快,陈顺娃飞身扑到惊呆的耿菊花前面,一掌将她推开。枪声同时
响了,一团浓烟裹住了陈顺娃。
更多的特警队员冲进小巷,耿菊花疯了一样问被打倒在地的络腮胡子扑去,乱
踢乱叫道:“你杀死了陈老兵,你拿命抵,啊!!……”
陈顺娃上半身沾满鲜血,左臂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昏倒在地,王川江把他紧紧
抱在怀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道:“顺娃,顺娃,我是你的班长,你娃答应一声啊!”
 
第六章

经武警总队医院外科室确诊,陈顺娃左臂肱骨被霸弹枪打成粉碎性骨折,他的
当兵生涯就此结束了,强冠杰在外科医生值班室听到这个诊断,当时就捏碎了桌上
一只茶杯。
外科第5病房里, 陈顺娃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绷带,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床前站着耿菊花,朱小娟在一旁陪着。而强冠杰和教导员还在医生值班室说话。
耿菊花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的孤魂,脸色似乎比陈顺娃还白,她抽抽搭搭地道:
“陈老兵,我,我怎么报答你呀……”
陈顺娃从手术室一出来就知道了自己的左臂被锯掉了。但他没有吭过一声,面
对两个女兵,他仿佛视无所见,思无所想,两个眼珠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盯着天
花板。耿菊花看着他这个惨相,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捂嘴,哇地一声跑出病室。朱
小娟赶紧追了出去。
耿菊花顺着医院的绿地小径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嗷嗷大哭,一边乱擤着鼻涕。
朱小娟追上她,将她拦在一棵苹果树下,“这是什么地方,”朱小娟语气如冰,冷
得人身起疹,“有穿军装的人抹鼻子的吗?”耿菊花从手指间抬头四顾,果然有一
些住院病人和探视的亲属在看她,她不敢哭了。朱小娟的眼光越过她,向着晴空的
无极处,说道:“回队后,也不准再哭哭啼啼,刚才在病房里哭了,就够了。”
耿菊花小声道:“可人家,他总是为我受的伤,他好不怕死,而原先,我还不
理他……班长,我……我好想天天陪着陈老兵,为他端屎接尿,我们山里人都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然就不是人啊。”
朱小娟的回答却使耿菊花吃惊,她的眉头扭起来,说道:“你给我记住一句话:
流血牺牲,是军人的本分,缺胳膊断腿保住命,那是他陈顺娃的福气。”
耿菊花瞪大了迷惘不解的眼睛。
从此一连十几天,耿菊花常常独自发呆,陈顺娃保护她受伤时的影子总是出现
在她眼前,她不时犯迷惘,这么一个英雄无比的汉子,怎么会偷看她洗澡的身体。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用一条命救了她一条命,即使他曾有过天大的罪孽,也相互抵
消了。
又是一个星期五晚上,强冠杰专门组织全体男女兵们在大会议室收看电视节目,
兵们的颈子都伸得好长,深泊漏掉一个画面,电视里播的既不是足球,也不是时装
表演,是一部专题片。镜头上是女子特警队在外国贵宾面前表演以及女子特警队女
教官在毛里求斯国训练别国女子警察部队的各种画面。
配合着一个个精彩的画面,是女播音员激情洋溢的解说词――
“1995年10月,第64届国际刑警大会在北京召开,会议期间,中国人民武装警
察部队女子特警队为代表们作了擒拿格斗表演,特警姑娘腹部开石的硬功绝活,手
掌断砖的不凡功夫, 赢得了在会的美、英、法、日、德、俄等110多个国家警察高
级官员热烈的掌声。国际刑警组织执委会主席伯恩・埃里克森赞叹说:中国特警了
不起!美国总警监也情不自禁地讲:美国警察没有中国警察棒。毛里求斯国警察总
监达亚尔连声称赞:好,好!表演一结束,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特邀两名特警姑娘与
他合影留念。达亚尔回国后,毛里求斯国决定组建一支中国式的女子特警部队,并
决定聘请中国女特警担任他们的第一支女子警察部队的教官。”
“中国武警女教官经过三天的长途旅行来到毛里求斯,受到该国警察总监高级
秘书兼联络官量森和我国驻毛里求斯国使馆人员的热情欢迎,她们被安排住在毛里
求斯国总理和副总理住宅之间的一栋精美的花园别墅里。第二天,达亚尔总监在接
见中国武警女教官时说:太荣幸了,我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请到中国特警女教官的人
……”
“身在异国的四名女教官明白,帮助毛里求斯国训练女特警,是树中华人民共
和国形象、增强中毛两国人民团结的大事,她们感到祖国的伟大形象在心中压倒一
切,凭着火热的爱国热情,锐意进取的精神,她们不仅攻克了语言关、水土关、生
活关。而且在教学中勇闯道道难关,夺取步步胜利……”


“中国女子特警队女教官在毛里求斯执教半年, 为该国训练出200名武艺高强
的女子特警队员,为表彰她们的出色贡献,毛里求斯国警察总署授予中国女子特警
队最高荣誉勋章。在毛里求斯国女子警察部队的毕业仪式上,曾四次接见中国四人
教官小组的毛里求斯国总理纳文,亲临观礼台,检阅了由中国女教官训练出来的毛
里求斯国第一支女子警察特警队……”
耿菊花简直是看呆了。沙学丽和铁红则舌头伸出老长,她们看见了里面闪过的
强队长的身影,看见了现在还在队里的一些三年老兵的形象。徐文雅尽量控制着内
心的激情,但双手紧握的拳头还是反映出她抑制不住的兴奋。
罗雁和朱小娟并肩站在后排,特别专注地看着在毛里求斯国训练异国女警的画
面,她们的战友的精彩表现,令她们感到脸上生光,罗雁嘴里哺哺着:“好样的雷
燕……好样的刘小鸣……”朱小娟虽一声不吭,可眼里异样的光芒,说明了内心的
激动。
专题片完了,掌声大作,当武警的荣耀、当武警的伟大,如一道道万丈强烈的
阳光,照耀在他们的心头,特别是一年兵们,中央首长的赞誉,外国首脑的嘉奖,
更使她们觉得周身的血液在奔腾,一颗激动的心撞得胸腔发痛。
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强队长站起来说道:“前面的,把电视关了。”等电
视一关,他的声音有力地在屋宇内震响;“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女子特警队出去
的人,有的老队员你们没见过,雷燕和刘小鸣是你们进队的时候离开的,看看她们,
再看看自己,我们能不能成为她们一样的战士,我们不说在国际上,我们能不能在
国内为我们的武警争光,就看我们的训练,就看我们是怎样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了。
她们之所以取得如此荣誉,她们不是等出来的,不是爹妈天生的,也是苦出来的,
摔出来的,拿命拼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全体可着嗓门大叫:“是!!”沙学丽觉得她喊得喉咙都痛了,她觉得她这一
次是认真的,过去回答命令时那种好玩的感觉似乎逐渐从意识中消退。
然而与训练生活的残酷相比,回答一声队长的提问显得太轻飘了,第二天在河
滩上进行战术训练,沙学丽等新兵又吃尽了苦头。
时令已人盛夏,河滩上绿草茂盛,阳光将一些水泡子里的腐水气味蒸腾在空气
中,闻着使人反胃,天气闷热,坐着不动都出汗,何况还要全副武装地折腾。十来
头水牛在悠闲地啃草,几个牧童欣喜地看着满脸是汗的女兵们在草滩上反复地摸爬
滚打。
罗雁站在队伍一侧发着短促有力的口令:“向左――滚进!”
女兵们枪抱紧、臂夹紧、腿靠紧、身体挺直,全身用力滚到预定位置,又迅速
出枪成射击姿势或成卧倒隐蔽姿势。
强冠杰却大声嚷嚷着向徐文雅走去,他丝毫没注意徐文雅的脸色异常,她的嘴
角也在不时抽搐。强冠杰吼道:“徐文雅怎么搞的!叫你要做到三紧。一挺、一注
意,你的身体总是不挺,总那么蜷着,重来。”他亲自发令,徐文雅咬牙滚进,卧
倒,出枪,这次姿势很标准。强冠杰满意地点点头。但徐文雅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
汗珠。
罗雁注意地盯了徐文雅一眼,又在发令了:“全体注意,敌火力突然停止,向
右――滚进!”
这次是耿菊花的动作迟缓了,她滚到预定位置时突然犹豫了一下。又回滚了一
步,才做出枪动作。这逃不过强冠杰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马上跑上去喊道:“你为
什么迟疑?你不知道由于刚才的耽误,你已被敌火力打死了吗!”耿菊花嗫嚅着,
说不出所以然,眼光躲躲闪闪,不时扫向地上。
强冠杰顺着她的眼光仔细一看,原来草丛里是一堆新鲜的牛粪,他立刻大发其
火:“喝,你也成娇小姐了?!你从哪里来的,你从农村来的,从大山来的,平常
你比那些城市兵能吃苦,你就骄傲啦?也想忘本、想不认你的农村祖宗啦?没门,
农民怎么了?牛粪怎么了?没有农民全国人就要饿死,没有牛给人拉犁耕田,人也
得累死。听我的口令,”他向牛群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右前方十米――滚进!”
耿菊花按动作要求滚进冲过去,是一泡牛粪,她不敢犹豫,扑到上面。强冠杰
道:“向前――跃进!”耿菊花跃进卧倒,身体压上更大的一泡牛粪。强冠杰不断
发令,耿菊花不断跃起、卧倒,卧倒、跃起,顷刻间,她整个儿已成了一个牛粪人。
强冠杰这才叫停,还专门问:“怎么样?会不会死人?”耿菊花咬着嘴唇摇摇
头,泪珠子差点滚下来。强冠杰道:“会不会破相?”耿菊花接连摇头。“那你怕
什么,哭什么?”强冠杰转身面向旁边的战士们喊:“全体都有,看着正前方二十
米处,那些牛粪,就是我们的最佳射击位置,其它地域都可能被敌火力所伤,现在,
向前二十米――滚进!”沙学丽刚做出一点犹豫,瞥见强冠杰的眼光刀子一样向她
射来,她心里一寒,闭着眼呀呀叫着,向前跑去。
女兵们翻滚冲锋,一泡泡牛粪压在她们身下,叭叽声乱响,牛粪汁四溅。
傍晚收兵回营,女兵一班的人都站在寝室外,人人累得东倒西歪,但人人一身
肮脏的臭牛粪,怎么好进寝室。沙学丽往地下一坐,突然放声大哭,一天中积聚的
所有的累,所有的苦,所有的说不出口、道不出腹的委屈和不平,转瞬间化成畅快
奔泻的热流.冲下脸庞。全体女兵站的站,蹲的蹲,一起抽泣开了,只有耿菊花咬
着嘴,只让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正在开门的朱小娟回头喝道:“闭嘴!要哭的,进了这间屋再哭。还有,不许
哭出声。”
而强冠杰和男兵们仿佛是钢浇铁铸的,训练下来,不说去洗澡,而直接就在草
坪L大呼小叫地踢足球。 疲惫的罗雁端着脸盆经过一班门前,看到里面集体洒泪的
场面,无话可说。
一阵欢呼传来,罗雁回头看去,原来是强冠杰用力太大,足球直飞向女浴室的
后面,强冠杰去追球,罗雁加快步子向那边走去。强冠杰用脚勾住球正要转身,想
起了什么,特地拐到女浴室后面的矮墙边,问一个坐在隐蔽处的男战士道:“有没
有事?”男战士道:“一直没事。”强冠杰嗯一声,盘着球往回走。一个人影遮住
了他,他抬头,看见罗雁端着脸盆,仿佛截击似地拦住他,轻轻招呼道:“队长。”
强冠杰大咧咧地不停步道:“啥?说。”“徐文雅今天身上来了情况,而且每次来
的时候都痛得厉害,所以滚进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挺不直。”强冠杰拉长声调道:
“是吗?――”没停步,还是盘球。“耿菊花也不是怕脏,她上个星期又去总队医
院看陈顺娃,把刚发的几十块钱的津贴全都买了营养品,她自己就没钱买肥皂。”
强冠杰的脚顿了一下,又往前带球。罗雁继续道:“也没钱买卫生纸。听沙学丽说,
她看见耿菊花上星期来了例假,是偷偷拿旧报纸来垫身子。所以她想让衣服少弄脏
一些,怕没肥皂洗不干净,穿起来影响军容。”
强冠杰摹地一脚踩在足球上,仁立不动,不知在气什么,嗨地出了声大气。
夜晚,女兵一班的姑娘们七歪八倒地倚在宿舍里各自的床上,白天的疲累使她
们没了说笑的精神,她们神情委顿,缄口无言,恰似庙里的泥塑木雕。
朱小娟一脚跨进来道:“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兵们木然地看看她,
没人答腔。朱小娟想想,命令道:“唱歌,唱一首歌就快乐。沙学丽你起个头。”
沙学丽没精打采道:“班长,随便唱什么都行吗?”“只要你们能高兴。起头起头,
快。”
沙学而略一思忖,张嘴唱起来:
“在我参军的那一天
妈妈来送我
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深情地对我讲……
朱小娟一皱眉,小声嘀咕道:“什么歌不唱,唱这首。”她知道这是多年前特
警队一个爱好音乐和诗歌的兵自己编写的,然后就在一茬茬的新兵中代代流传,大
家都会唱。徐文雅抱起一个老兵的吉他,加入了伴奏,青春的喉咙一起吟唱着凄美
的旋律,别是一番味道:“孩儿到了部队上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想家乡不要想爹娘
更不要想郎
站在戈壁滩上
举目望四方
望不见黄河水后浪推前浪
更望不见娘……”
歌声中,沙学丽想到分手时母亲给她塞手机的情景,可如今手机何在?铁红的
眼前出现了妈妈给她按摩腰部的镜头,她的声音哽咽,热泪满脸。耿菊花更是想起
了在母亲坟头前鞠躬的气氛,穿着破烂衣服的哥哥背着瘫痪的父亲站在一旁,天上
飘着毛毛细雨……
女兵们唱得感情投入,唱得泪流满面。谁也没注意到,连朱小娟自己可能也未
意识到,她的嘴皮也嚅动着,小声跟着哼起来。
这时强冠杰却在教导员室里,教导员在给妻子拨电话,教导员刚说一声“通了”,
强冠杰就一把抓过去道:“嫂子,有件事要拜托你了。”小林在第七医院内科值班
室,她欣喜地道;“好啊好啊,是不是约小周哪天见面啊?”“不不,是托你帮着
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要我买啊?”强队长吭吭哧哧半天,似乎不好启齿。小
林在那边催促道;“说嘛,只要我帮得上忙的,那没二话。”强冠杰终于开了腔:
“是要买一些妇女用品。 ” 小林的语气疑惑了:“妇女用品?哪些妇女用品?”
“是那个那个,一个是什么治疗痛经的。还有一个是女孩子来了那个事的时候用的
那些卫生品。”小林的语言既兴奋又诧异:“呵?你自己有相好的了,都关心到这
份儿上了?”“不不不,”强冠杰的脸早已红得像关公,“是另外的事,嫂子谢谢
你啦。”赶紧搁了电话,脸上汗都出来了。
教导员带回那两大包东西是在第二天下午,一身汗水的强冠杰把它提到队长室,
往桌子上一搁,随即让通讯员叫罗雁跑步来见他,正在操场上训练的罗雁大汗淋漓
地应声跑来:“报告!”强冠杰指指两大塑料提袋东西道:“你,晚上把这些拿给
徐文雅和耿菊花。记着,这一包是徐文雅的,这一包是耿菊花的。”“是。”罗雁
隔着塑料袋看了看,明白了是什么东西,欣喜地:“队长,你买的呀?”强冠杰命
令似地道:“不是我,是教导员送的。懂了吗?”
罗雁深明强队长的个性,她抿嘴悄悄一笑,然后挺胸立正道:“是。”
当天晚饭前,这两包妇女用品就分发到徐文雅和耿菊花手里,她们各自捧着满
满的一大包,站在寝室里,都不知道怎么向罗雁说话了。徐文雅道:“区队长,这
叫我怎么感谢你啊。”罗雁藏不住嘴角的一缕笑道:“不是我,是……你们的最高
首长。”。
沙学丽听见,从床上撑起来:“我们的最高首长?强队长?”她一下躺回去,
“他才不会,他是个冷血男人。肯定是区队长你。”
耿菊花突然抽泣开了:“这要花好多钱啦,我我我怎么消受得起啊,区队长,
我没有办法感谢你啊……”
 
罗雁急了:“哎哎哎你干什么,你拿着就是了。”
强冠杰此时推门走进教导员室,非常在意地问教导员:“跟你老婆解释清楚没
有啊?”教导员笑着道:“早说清楚啦,她牙齿都差点笑掉。”强冠杰又道:“另
外,除了陈顺娃这事不谈,耿菊花把钱都给家里寄光也是不行的,你找时间开导她
一下,一个月四十几块钱的津贴,那是用来买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保障正常的训
练的,不是拿来支援家庭建设的,以为当兵可以挣钱养家,这个出发点就大错特错。”
教导员同情地道:“大山里出来的,苦嘛。”
强冠杰抓着教导员的大玻璃杯猛灌一气水,一抹嘴道:“出来当兵就是奉献,
就是找更大的苦受。我不喜欢来挣钱的兵,有一点点这样想法都不行。当兵别挣钱,
挣钱别当兵。何况当兵真能挣钱吗?笑话。当兵挣的是危险,是流血,是累死当睡
着,也是挣的人生的辉煌。我就想这样告诉每个兵:要建功立业,你就留下;要挣
钱,就滚蛋!”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教导员笑道:“行,你还是当严厉的爸爸,我呢,照样当慈爱的妈妈。我想给
耿菊花家寄三百块钱去。”走到门边的强冠杰立刻站住,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钱道:
“我也添三百。”“嘿,二三得六,六六大顺。”“你偷藏私房钱,”强冠杰很难
得地与战友开了个玩笑,“谨防小林拧断你的耳朵。”“她敢。”“那你那么让着
她?”“那是尊重女性。”教导员大笑道。
强冠杰跟着咧了咧嘴,转身消失在月光皎洁的夜色中。
许多男女兵们围在浴室的空坪前,群情激昂,一片叫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情。这是盛夏的一个傍晚,每天训练结束后浴室最热闹的时刻。只见纷乱的人腿缝
隙中,一个黑影趴在地上,看不见他的头。
耿菊花端着脸盆过来,礁见沙学丽一脸激动地从人堆中挤出,急忙问:“么子
事?么子事哟?”沙学丽兴奋地抓住她摇道:“么子事?就是你的事哇!抓到了那
个偷看你洗澡的人啦!”耿菊花愣了半天,忽然把脸盆往路边一放,疯子一样冲进
人堆。
人圈中心,强冠杰正在审问一个小瘪三。
“抬起头来,”强冠杰严厉地喊道,“抬起!”小瘪三磕头如捣蒜:“饶了我
呀,军官爸爸、军官爷爷,我再也不敢了啊……”强冠杰一把托起他的脸,是一副
肮脏的形象,枣核脸,泥鳅眼,只有鼻子长得端正,但由于从砖墙上跌下来时擦破
了一道皮,花一道绿一道的,尤其显得恶心。强冠杰道:“几次了?”小瘪三道:
“饶命呀,就一次,就今天一次呀。”强冠杰冷笑:“我派我的兵守了一个多月了,
哼,我看你敢糊弄我。”他手上稍一用力,小瘪三吱哇哇地痛得大叫:“三次!领
导饶命,真的只有三次啊……”“上个月二十三号那天也是你?!”“是、是、是,
饶了我啊军官爷爷,我没有好好学习,我罪该万死啊……”
耿菊花呆呆地看着这个肮脏的形象,脸上是震惊、是痛苦、是迷惘,陈顺娃在
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形象强烈地飞入她心中。她忽然尖叫一声,向小流氓
扑去。人们还未回过神,就听到了小流氓的惨叫声。
强冠杰大声喊着“耿菊花住手”,众人也一起努力,七手八脚把扭在一起的耿
菊花和小瘪三强行拉开。耿菊花被徐文雅和铁红抱得紧紧的,她起初还挣扎着想再
往上扑,然后就呆了,只有胸脯剧烈起伏着,两行眼泪在脸上流。
武警总队医院的林荫道上,耿菊花发疯一样跑着,强冠杰专门准了她两小时假,
她破天荒地花两块钱乘了中巴车赶来。医院两边绿地里散步的病员和过路的医护人
员纷纷给满脸通红、目光骇人的她让道,然后用好奇的眼光目送她跑进住院大楼。
耿菊花哗地推开外科第5病室的门, 但曾经躺着陈顺娃的病床如今已换成另一
个生病的战士。病员们都支起身,惊讶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护士进来,耿菊花突然抓着她的肩,急切地问:“陈老兵呢,啊,护士?
求求你, 住在这张床的那个老兵呢? ”护士冷静道:“你是说25床的陈顺娃?”
“就是他,就是他,他不是住在这里的吗?”“转院了,转到基地疗养院去了。”
耿菊花急迫地问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护士摇头道:“不会,他不可
能再当兵了。”
耿菊花松开护士,麻木了一样站在原地。
护士打量着她, 肯定道: “你是特警队的吧。”耿菊花还麻木着。护士道:
“你叫耿菊花?”耿菊花痴痴地转过头,盯着护士。
护士走到护理拒边,拿出一封信说:“他说只要是耿菊花来看他,就交给她。”
生命重新回到耿菊花身上,她一扑,就将信抓到手里,急速地拆开。
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我就是没有偷看你洗澡。你原先的配手”,
没有落名,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写年月日。
似乎一股凄切的音乐裹挟住耿菊花,她感到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她张开嘴,
要把那汹涌澎湃的心绪尽情释放,可就在此时,朱小娟的话语响在在耳畔:“流血
牺牲,是军人的本分。”一个哽咽中,她看到四周病员的脸,她强压下了胸中翻腾
的大潮。
她迈步欲出门,护士又把她喊住:“喂,差点忘了,他说把这个给你。”护士
递来一个东西;耿菊花机械地接住一看,原来是一管黑妹牙膏。
耿菊花的手颤抖着,把牙膏紧紧捏在手心。
她走出房门在走廊上以军人的步伐坚强地走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推门进去,侦察似地看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她仔细地闩好卫生间的门。
做好了这一切,突然间,哭声像狂风暴雨一般占据了整个卫生间,耿菊花哭得
就像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那么揪心断肠,那么孤立无助,慢慢地顺着墙壁滑坐
到地上。
“陈老兵啊,是我害了你啊,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哥啊,呜呜。”
已经将近十点钟了,马上就要吹熄灯号了,但特警队昏暗的盥洗台边,一个人
影还在那里走动,一班的女兵们静静地站在她后面,围成半月形,是徐文雅最先找
到耿菊花的,她没有参加晚上的计算机学习,在这里呆了整整三个钟头,然后一班
的女兵姐妹闻声都来了,没有谁惊动耿菊花,她对围在身后的一圈人也浑然不觉,
她只是一点一点地挤出那管黑妹牙膏,挤在牙刷上,凝视许久,再将牙刷放进口中,
试探着、感受着刷,刷得满嘴白沫,然后又挤,又凝视,又刷。她就这样不断地挤
着,感受着,刷着,她仿佛要把陈顺娃的情义和形象和着这管牙膏一起,刷进心里,
溶进血液。泪水哗哗淌着,她忘记了周围世界,年轻的胸中,只有那个曾悄悄往她
洗脸盆里丢牙膏又被她拒绝了的陈顺娃。
月亮升起在东边,挂在草坪旁边那株香樟树梢,耿菊花还在刷牙,她的动作已
近乎疯狂,她快速地抽拉着,嘴角是一大堆白沫,脸上是哗哗流淌的泪水……
默默站在旁边的徐文雅、沙学丽、铁红和朱小娟以及整个班的女战友看着她,
她们悄无声息,她们与她一起感受着那个憨厚的男配手。
夜空中仿佛缭绕着一曲深沉的音乐,瑰丽而动人,深沉而忧伤。
半个月过去了,这一阶段的课目是汽车特种驾驶训练。耿菊花原先一闻汽油味
就晕车,但她专门向驾驶兵要了一小瓶汽油,晚上睡觉都淋在手帕上捂住口鼻,差
点窒息出人命,可是她不吭声,陈顺娃在冥冥中看着她,她觉得她现在肩负着两个
人的训练使命。
终于到了考核的日子, 在操场L,马达轰鸣,汽车穿梭,耿菊花开着越野装甲
车驶上两根悬空的钢轨,强队长捏着一个跑秒,一个小本,在场边担任考核。一班
的女兵都挤在两旁有节奏地大喊:“耿菊花,加油!耿菊花,加油!”
沙学丽追着汽车大叫: “老耿哇,全班就看你一个人啦!”自从因为那8元钱
被徐文雅剜心锥骨地狠批了一顿之后,沙学丽当面不服气,暗地里却想了很久,徐
文雅说得对,只有没见过大钱的人才对有几个小钱洋洋得意,这是一个人格问题,
而不是谁穷谁富的事。沙学丽对耿菊花不生气,她原先在大都市养尊处优,没接触
过农村人,命运把她与耿菊花抛到一起,才觉得农村妹儿心眼耿直,不耍小脾气,
实际上比城市姑娘好处得多。沙学丽在家里就是开车能手,这次特殊驾驶训练,她
为帮助耿菊花尽快驾御钢铁坐骑没有少花心思、少费力气。
驾驶室里,王川江坐在耿菊花身边,耿菊花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额上渗着
汗珠。女兵们的叫喊她听不见,汽车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只能见到车窗外闪过的一
张张关切的脸,一张一合的嘴,她们是朱小娟、徐文雅、沙学丽、铁红……
耿菊花的汽车在悬空桥上颤了一下, 似要熄火, 沙学丽在外面焦急地大叫:
“不要松油门,稳住,稳住!”铁红紧张得背过身去,捂住脸不敢看。
耿菊花在驾驶室里咬着嘴唇,王川江也紧张地注视着她,手已经伸到了方向盘
边,但耿菊花顽强地操作着,车轮终于坚定地一寸一寸向前延伸,安全驶过了悬空
桥。
强冠杰看着跑表,粗嗓大门地叫道:“好!”
女兵们欢声动地,沙学丽最先跳上踏板,递进一瓶汽水:“山丫头,我们班终
于过关啦!”耿菊花激动得不知怎么表示好:“谢谢你,谢谢师傅……”
这天晚饭前唱军营歌曲,女兵一班的十来个女兵唱得格外有劲。
歌声一停,强冠杰讲话:“今天,啊,一区队一班完成了训练进度,考核成绩
全班优良。特别要表扬的是耿菊花,一个农村兵,啊,在山里根本没坐过汽车,坐
过牛车没有?”耿菊花立正回答:“报告,我们那儿没有公路,也没有牛车。”强
冠杰道:“你们看,牛车都不通,却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但能熟练地驾车,还能完成
初级高难度科目,这是很大的进步,是个飞跃。明天星期天,女兵一班可以放假。
但二班、三班不行,明天继续训练。解散。”
一班的女兵们高声欢呼,人人挤到耿菊花面前跟她握手,仿佛她是什么英雄似
的,弄得耿菊花反而羞愧得不知怎么应付。
星期六上午,徐文雅在宿舍里换新军装,耿菊花在缝一件开了缝的军装训服,
铁红则羡慕地瞅着开始往脸上化妆的沙学丽。
沙学丽吻着手中的高级化妆品:“亲爱的,好久没有亲近你们啦,不是我心狠,
是一个姓强的――”她往室里一看,班长不在,“和一个姓朱的太厉害,我只好暂
时与你们分居啦。”
留在屋里的几个兵都笑起来。
铁红在一旁说话:“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星期天,可又轮不到我请假。”徐文雅
犹豫了一下,停止了扣纽扣道:“那我让你。”铁红不好意思道:“不不不,我说
着玩的,上次是我要的假,这次当然该你。”沙学丽突然把手中的小圆镜往床上一
摔,转瞬脸上晴转阴,“唉!”大叹一口气。铁红道:“老沙怎么了?”沙学丽道:
“不敢看,一点不能看,我怎么这么黑了呀,怎么不是原先的我了呀。”铁红悲哀
道:“我们还不是一样。”沙学丽道:“这样上街,怎么对得起广大人民,你说,
怎么对得起啊!”耿菊花幼稚地道:“那你把那个白面面抹厚一点,看不出来的。”
沙学丽道:“乡下妹妹,你不懂哟,我们女孩,皮肤就是我们的招牌,招牌生锈了,
变形了,这货物怎么好拿出手去呢。”耿菊花真心地道:“你再怎么,都比我们好
看呀。”徐文雅也仿佛在宽慰沙学丽:“何必呢,美国那些姑娘,皮肤黑才是富有
和青春的标志,她们还专门去沙滩上晒黑呢。”沙学丽往床上一倒道:“只好这样
想?,死马当作活马医。”捡起镜子,又往脸上抹。
一班的女兵在这里说话,她们的区队长罗雁已被丈夫吴明义风风火火地叫到任
职机关的主任办公室了,正主任因车祸翻车丧生,两个月后,副主任吴明义果然如
愿坐上了正职的交椅。吴明义风急火燎地要罗雁来机关,其实只是要她与他一起去
武警总队曲副政委家走门子。罗雁一听就生气,她说今天本该值班的,却为了这个
破事跑一趟。
吴明义照样微笑着,真理在手般地劝道:“值班与别人换了就行了嘛,今天你
们曲副政委的女儿过生日,我非得陪你去一次。”罗雁道:“你又不是我们武警的
人,瞎操这些心干什么?”“我瞎操心?我还不是为你操心,你以为我不知道,我
早打听到了,人家曲副政委是分管干部的首长,又是你们同省同县的老乡,这么好
的机会不趁机联络联络感情,你在部队里还想不想快一点往上进步呀?”“部队不
是你们地方,曲副政委也不吃这一套。”“我的雁雁,别说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现在的事情,谁不知道。”罗雁干脆一口回绝道:“曲副政委不认识我!”吴明义
笑了:“不认识我还差不多,不认识你?笑话!你们特警队经常给首长们表演硬功,
还上过北京,你是个老兵了,说不定连中央首长都记得你,你不利用这些资本,你
在你们部队里怎么进步?”
罗雁正色道:“你别劝说,我回队了。”吴明义急了道:“罗雁,雁雁,你听
我说嘛――”
罗雁一转身,把一声门响留给吴明义,人已到了走廊上。她仰天长叹,不知道
与吴明义的关系将怎么发展,两人在漫长的婚姻长河里,又将用什么样的面孔相处
下去。
徐文雅和沙学丽都是外地人,在这个微风拂面,赤日收敛的大好休息日里,她
们一起来到城市西郊的世界公园游玩。她们穿着一身节假日才套上身的新军装,看
了假模假式的埃菲尔铁塔、狮身人面像、莫斯科红场,忽然觉得没劲。沙学丽提议
到小摊上打气枪,徐文雅要看电脑画像,两人相约一刻钟后在东边的那座舞厅前相
会,就暂时分手。
就在徐文雅走近电脑画像摊前时,舞厅门口出了事,先是两个小伙子与收票的
保安争执,他们要进去找一个人,保证两分钟出来,保安不愿,讽刺说没钱就别到
这里丢人现眼,眼看着一言不合,双方拳脚相向,眨眼间打成一团,游人立刻围了
一大群。
沙学丽的射击摊在假山后面,舞厅的情形她看不见,她此时一枪一个十环,身
边围了一群小观众,也有几个男女青年,她打一枪,人们为她欢呼一次,都觉得这
个女武警不简单。沙学丽得意,打得更起劲了,叫道:“老板,上子弹呀。”
棚子上贴着奖励办法:“五枪打中五十环者,再奖五枪,或一个绒毛玩具;打
中四十七环者,奖两枪或一包五牛香烟;四十五环者奖一枪,或一个钥匙环,四十
五环以下者继续努力……。”
摊主苦着脸给她上好子弹,枪响,沙学丽又一个十环,一片欢呼中,摊主当面
笑着向沙学丽祝贺,转过身时,脸上已经苦得要拧出水来了。
舞厅前,保安的电警棍没派上用场就被两个小伙子扔在一边,保安双拳难故四
脚,没两个回合,鼻子上挨了一拳,立刻流了血。
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惊骇地叫:“别打啦,打不得啦!”有个妇女偶尔回头,
看到远处电脑摊前一个穿武警服的姑娘正在往这边探头探脑,妇女立即招手,叫道:
“警察同志,快来呀,要出人命啦!”徐文雅略一迟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武警
服,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她马上迈步跑来,围观的人群给她让道,但听见几个闲
人议论道:“一个女的,管什么事哟。”“就是,人家一根指头就把她弄趴下。”
徐文雅皱了皱眉,自尊的火苗瞬时间燃成很旺的大火,你们不相信,她想,我
就偏要管出一个样子来给你们看。她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要进门找人的小伙子一看笑了。 穿斑马T恤衫的小伙子不屑地道:“一个
女兵,怕是走后门当的。”他的穿短袖衬衫的同伴也笑道:“就是,瞧她一脸黑包
公相,也不怕多管闲事以后更不好找男人。”
徐文雅压住火气,上前一把拧住两人道:“走,到派出所去。”
两个小伙子对视一下, 继续开着玩笑。T恤衫道:“她叫我们到派出所去?”
短衬衣道:“哦哟妈妈,我们好伯到派出所呀。”随后脸一黑道,“嘿,你以为你
是什么人, 我们怕你呀?”T恤衫也变了脸,啤道:“到派出所去?那里面就差你
了!”话完,一掌向徐文雅砍去。
徐文雅把T恤衫顺手牵羊一带, 他差点摔个跟斗。短衬衣赶紧帮忙,徐文雅以
“一对二”的擒拿法,几下把他们打出一丈开外。
两个小伙子爬起来,眼里是迷惘和难堪,他们向人圈外退着,嘴里恨恨地喊道:
“是英雄好汉你不要溜,你给我们等着!”
射击摊前,摊主已在向沙学丽偷偷告饶了:“大姐,”他背着围观的人说道,
“那些奖品任你选,你就放我一码吧。”沙学丽心里得意,老子是特警,她想,叫
你开了眼了。她微笑道:“干嘛呀。”摊主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你是神枪手,永
无止境地打下去,我到哪儿去收钱哟,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沙学丽嬉笑道:
“好了别说那么多,我就选玩具?。”
舞厅前,人们纷纷劝徐文雅离开,鼻子流着血的保安也叫她快走:“那都是些
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姑娘家,不要吃亏。”
徐文雅已经为自己的武警服争得了荣誉,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在人
们的簇拥下正打算离开,不料两个小伙子已带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青年赶来了。
那青年五官俊挺,眼睛黑亮,中等个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但衣服包裹下的
上身肌肉还是隐隐能见,很匀称,很有力。只见他边跑边问:“哪个有这么大的胆
子?”T恤衫向人圈里一指道:“就是她!多管闲事的傻娘们儿。”
青年突然止步,他上下打量徐文雅的武警服,犹犹豫豫,双手十指失措地绞在
一起,无目的地掰得吧吧直响。
短袖衫却来了劲,上前就抓徐文雅,说道:“赔医疗费来,你把我的肋骨打断
了。”徐文雅平静的心被扰乱了,她想,你们无法无天还有理了?!她柳眉一竖,
干脆一把反抓住短袖衫道:“这是你自动送上门的,走,还是去派出所!”短袖衫
哎哟哎哟地叫唤:“大哥,你看啊!”青年忍着性子没动步,似是向徐文雅请求道:
“放开他吧。”徐文雅鼻子里嗤一声,继续把俘虏往人圈外带。所有的观众都不吭
气,默默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青年不说话了,上前就来解徐文雅的手,徐文雅肩膀把他一撞,谁知青年一闪,
顺势扣住了徐文雅的手腕,徐文雅哎哟一叫,这人力道不善,才知遇到了对手,她
丢开短袖衫,拉开架势,防备着青年的进攻。
青年却不打,拉着两个小伙子就要撤退。人群中议论道:“唉,现在怎么得了,
还是坏人得道。”保安见缝插针也劝徐文雅道:“算了算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快回去吧。”徐文雅就听不得这句话,她胸脯波动着,突然大喝一声:“都不准走!”
冲上去就抓那两个小伙子。
青年挣了几下没挣脱,倏地发火了:“这就怪不得我了!”他话一完,一拳向
徐文雅肩膀揍来,徐文雅一让,侧身向青年回击,两人在场地上展开了搏斗。几个
回合一过,明显看出徐文雅章法乱了,着了青年几记招儿,踉跄后退。
危急时刻,恰好沙学丽在向这边找来了,一看人圈中徐文雅被陌生人打,赶紧
高叫一声道:“徐文雅不慌,我老沙来啦!”把一个大大的绒毛兔儿爷玩具往身边
一位老太太怀里一塞,飞身冲进入圈中央,立刻向青年打去。
现在的阵式变成了“二对一”,两个女兵打一个男青年。可是形势也不乐观,
两个女兵击向男青年的招式都在顷刻间被对方化解,而对方攻来的一拳一腿,往往
令她们无处躲藏,两人挨了好几下。徐文雅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两个观战的小伙子使劲叫好。 T恤衫高叫:“大哥行啊……大哥再给黑脸包公
一脚,看她还来不来管闲事!”短袖衫也叫:“给后面这个单皮也来一个漂亮的,
叫她以后也找不到老公!”
岂料青年一阵快如疾风的组合拳打倒两个女兵后,并不恋战,跳出战阵,拉住
两个小伙子就往人圈外走。两个小伙子道:“怎么大哥你不――”话未说完,青年
神情暴怒地大喝道:“闭住他妈的臭嘴,快走!”
两个女兵呆看着逃遁的对手,羞愧和懊恼使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几个妇女上来搀扶她们:“再怎么说,女的也打不赢男的啊。”“就是,你们
已经是好样的了……”
徐文雅将手掌狠狠向地上一拍:“晦!”尘土飞扬,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第七章

徐文雅和沙学丽坐在床沿,耿菊花手里拿着碘酒瓶,用一根棉签蘸着,往徐文
雅嘴角的伤处涂抹,铁红则用热毛巾替沙学丽敷脸。朱小娟也没闲着,一脸秋霜,
在两个女兵面前愤怒地踱来踱去。
这是星期天傍晚女兵一班宿舍内的景象,徐文雅和沙学丽回来销假时,朱小娟
对她们身上脱线的军衣和手脸上的轻伤穷追不舍,终于弄明了其中的缘由。“就这
样被那个狗崽子收拾了?”朱小娟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人人都能感受到她心里巨大
的愤怒,“你们还是特警,还是全训单位出来的兵,你们丢自己的脸,丢特警队的
脸!”
沙学而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嘀咕:“你没去,你不知道他好厉害。”朱小娟搡
她肩头一把道:“厉害?现在知道厉害了?平常训练的时候,多来几次动作,一个
个像踩着尾巴的猫,叽叽叽穷叫唤。今天现丑啦。叫你们不要怕苦,不要怕累,苦
了累了怎么了?武艺在身,那是自己的,一辈子别人都抢不去。徐文雅还好一点,
你沙学丽,出门光把脸蛋涂那么好看干啥?涂得再好看那也是马屎皮面光,功夫好
了,才是实打实的货!”她换口气,平息一下自己道:“不说了,晚上睡觉时,枕
头垫高点好好想想。”
沙学丽松口气,暗中向徐文雅伸伸舌头,但徐文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看
见。
殊不知,当晚朱小娟就把这事报告了强冠杰,第二天全队穿着作训服在大操场
集合,训练伊始,强冠杰首先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
“先讲两件事,”强冠杰豹眼环视一圈天上地上,天上,阴风阵阵,浓云压顶,
看样子一场夏季豪雨不久将到,地上,是他的钉子般挺胸站立的兵,他说道:“一,
八一节快要到了,总队将举行各单位大比武,很多眼睛都盯着我们女子特警队,是
骡子是马,到时候遛出真假来了,我可不给你客气。从今天起,只有一句话:是英
雄是软蛋,比赛场上见!第二,昨天,我们有两个兵被一个小流氓给收拾了。同志
们,才一个小流氓啊,还当着很多老百姓的面。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依我看,这是
大大的丢脸,不光丢尽了你自己的脸,也往我们特警队的脸上抹了黑……”队伍里
的徐文雅咬着嘴唇,沙学丽挤着鼻子,极不服气的模样。强冠杰继续讲:“还是一
句话,谁丢了自己的脸,谁自己今后把它捡回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志气,要是没
有,那就不配在这里站着!”他和缓了表情,“现在,向大家介绍一个新战友,罗
小烈。”
一个壮实的青年战士从女兵们身后的男兵队列中跑出,来到队伍前面立正,向
队伍一个精神抖擞的军礼。
沙学而突然猛拉身边徐文雅的衣角,脸上极度震惊道:“快看快看!”徐文雅
何需她说, 她一眼就认出眼前佩戴上士军衔的英俊青年, 就是昨天与她们搏斗的
“狗崽子”对手。
强冠杰道:“他是从总队警卫连调来的,增强男兵配手的实力,罗小烈的擒拿
格斗在警卫连也是首屈一指,这给我们女战士提供了更好的学习机会。大家欢迎。”
掌声中,沙学丽扭眉瞪眼,想要张嘴报告什么,刚“哎”了一声,徐文雅一脚
踩住她的鞋尖,她负痛地回头,看见徐文雅从未这样凶狠地向她瞪眼睛,沙学丽咽
回了嘴里的话。
罗小烈微笑的眼光扫过来,然后倏然一惊,腮肌不由得颤了颤,笑容霎时间化
为乌有,他看见了徐文雅,两人的眼光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相碰,碰出了电光石
火,似乎还能听到金属相击的尖锐喀嚓声。
天上的炸雷啪啦啦一声炸向城市,铜钱大的雨点眨眼间劈头盖脑打下,训练场
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这种天气正中强冠杰的下怀,兵们在他的口令下各班带开,
按部就班地完成当天的训练科目。
女兵一班与男兵九班是老配对,他们进行的是面对面的扛摔。王川江和朱小娟
将两队战士们展开队形站好后, 徐文雅看了一眼离她三个兵远的罗小烈, 喊道:
“报告。”“什么事?”朱小娟间。徐文雅道:“我要求与新来的配手对练。”罗
小烈眉梢猛地一挑, 但控制着没往徐文雅那边看, 只听朱小娟道:“为什么?”
“我听强队长说他的军事技术过硬,我要向他学习。”“好。任蓉,你与徐文雅换
一下。”


罗小烈抬起眼皮,徐文雅已经交换到他眼前的位置,他不敢直视徐文雅挑战般
凌厉的注视,心怯地垂着头。
王川江一声令下,扛摔练习开始,先由男兵摔女兵。罗小烈跨上前,小心翼翼
地抱住徐文雅的肩腰,大吼一声,表面上凛然盖世的模样,可是摔下的时候非常小
心,好像手里举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清花瓷器,生怕碰痛了她哪一
处地方。徐文雅一身泥水从地上一跃而起,看着他,咬着牙用冷地小声道:“你必
须用力。”罗小烈的眉棱骨下流着不断线的雨水,他透过雨帘敢于与这个看似文静、
可内在气质令他怵头的女兵对视了一眼,摇摇头,再次拦腰抱住徐文雅时,依旧小
心翼翼地摔过去。
泥浆糊满战士们满身,一声声激烈的呐喊与天上的响雷交相争雄。等到一个钟
头后雨过天晴,强冠杰下了休息令,一身稀泥的男女兵们散坐在操场周围的石阶上,
累得捶腿抚腰瘫在地上。
徐文雅命令罗小烈跟着她,坐到离人群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罗小烈脸色发僵,
又不敢违抗。朱小娟披着满身的泥浆没有闲着,巡视着她的部下,帮女兵们揉一揉
肩膀,或者叮咛“放松一下肌肉,不要死坐”。
徐文雅用眼角的余光监看着班长的身影,口里小声的话语又急又阴:“你是特
警队的败类,”她正眼也不看罗小烈道,“不管怎么解释,你都是败类。”罗小烈
牙齿紧咬道: “那个T恤衫是我的弟弟,换了你也不会让他进派出所。”徐文雅冷
笑道:“换了我会亲自把他关进监狱。”罗小烈一拧眉:“你!”
朱小娟巡视过来了,徐文雅马上认真地提高声音对罗小烈道:“你摔我过肩的
时候,我觉得应该先这样。”她给罗小烈比划着,脸上是亲切的笑意,“再这样。”
罗小烈不知所措地跟着点头道:“对,你的左手卡着我的腰,但是不要太死。”朱
小娟满意地看一眼两个热情研讨的兵,转身往回走了。
徐文雅的脸上立刻又是乌云满天:“沙学丽想揭发你,说那个肇事的小流氓就
是你,我不让,我想自己弄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汉?”“你的意思是我该去自
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徐文雅挑衅般地看着他道:“你看呢?”罗小烈咬着牙,
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道:“没门!”
一刻钟后,训练场上泥花四溅,呐喊声声,激烈的抱摔又在进行,一个个女兵
被男兵扛起,越过肩头从背上摔下,有的女兵被摔得呲牙咧嘴,表情痛苦不堪。
罗小烈嗨地把徐文雅扛起,牙一咬,突然发力,把徐文雅重重地摔下。徐文雅
“啊哟”轻叫一声。看着徐文雅疼痛的表情,罗小烈露出一丝报复的快感道:“受
不了你就说,我可以手下留情。”徐文雅咬着牙齿道:“你昨天不是男子汉。”罗
小烈大吼一声,把徐文雅重重摔倒,两股鼻血从徐文雅鼻子里流出。罗小烈心悸了:
“你,要紧不?”“你和你弟弟一样,你丢了武警的脸!”罗小烈搓着手,不知怎
么办了。徐文雅大喝道:“你摔呀,只要摔不死,你就摔呀!”她的表情使人害怕。
罗小烈心一横,扛起她道:“这可是你自找的!”狠狠地摔下。
该收兵吃午饭了,强冠杰站在操场边的石梯上,看着疲惫已极地走过来的兵,
很注意地打量着他们。徐文雅的鼻孔上塞着两团卫生条,一些血迹还沾在脸上,走
路一瘸一拐的,很是醒目。
队伍从强冠杰眼前一个个走过,他忽然叫道:“徐文雅,出列。”
徐文雅强打精神走到强冠杰前立正站着,强冠杰道:“鼻子怎么啦?”徐文雅
抹一把,卫生纸掉了,残血糊她一个大花脸:“没什么。”她说。强冠杰板着脸道:
“今天哪个是你的配手?”徐文雅机械地道:“罗小烈。”强冠杰又喊一声:“罗
小烈。”已经走过的罗小烈应声跑回来立正道:“队长。”
强冠杰看着罗小烈,半天不说话。罗小烈看着队长,心情的紧张是不言而喻的。
强冠杰慢慢地开腔道:“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罗小烈向徐文雅射去一瞥,
眼光里是一股恨意。
岂料没容罗小烈答腔,徐文雅已平静地说道:“是我自己要他这样掉的,我感
激罗老兵的严格要求。”罗小烈感到出乎意料,半张着嘴,看着徐文雅。强冠杰道:
“为什么?”“我记得队长的一句话:就是死,也要死在训练场上。这才是好特警。”
罗小烈全身抖了一下,一股触电的感觉让他脊梁上倏地串过一股热流。
在盥洗台前洗漱完,徐文雅端着盆子往宿舍走,罗小烈从后面快步赶上,悄声
道:“谢谢你。”徐文雅不吱声,根本不理他,只给他一个后脑勺,加快步子走开。
罗小烈傻在原地,迷惘地看着姑娘的背影,脸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吃过午饭,一群女兵兴奋地尖叫着从值班室里跑出来,人们手里举着自己的家
信又说又笑,很少接到信的耿菊花也从通讯员手中拿到一封信,躲在一棵大树下看
完,泪水就流了满脸。家在本市用不着收信的铁红踱过,觉得好生奇怪道:“哟哟
哟,怎么啦耿小姐,谁的情书把你想念成这模样?”耿菊花欲言又止抽泣着,说道:
“这两月,我……我没有给家里寄钱,我爹却说、收到了六百元,我爹给我道谢,
可我……”铁红也是一惊:“是么?哈,报上都说这个年代雷锋叔叔又出来了。管
它的,有这种好事,你接受就是,谁叫你家穷呢。”耿菊花用袖子揩一把脸,怀疑
地看着铁红道: “我们山里人, 滴水之恩――”铁红马上与她一起背出下半句:
“当涌泉相报,不然不是好人。平常听你这话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我给你说呀,
富人帮穷人,天经地义,你吃了不会肚子痛。”
耿菊花转眼看见远处走过来的朱小娟,撇下铁红向班长跑去:“班长――”
铁红讥笑地望着她的身影,摇摇头。傻瓜,她想,要是我,悄悄收着,何必扯
旗放炮弄得别人都知道了来嫉妒你。
耿菊花的信在晚上转到了教导员手里,朱小娟站在教导员寝室里,看着教导员
故作思索地把眉头皱成一团,朱小娟道:“她一定要上级帮她找到给她家寄钱的雷
锋。她说上级一定能行。”教导员心里当然很清楚谁是此事的始作捅者,但他对朱
小娟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雷锋当然要找,这体现了部队里传统的战友深情,
是建军之始我们部队就形成的优良作风。我明天在晚点名时宣布一下,你也暗中察
访吧,有了线索给我汇报,对这样的好同志我们当然要大力表扬。”
铁红在夜色中走近教导员寝室,手上拿着入党申请书,她不是没考虑过父亲的
话,她知道战友中的徐文雅在大学里就是预备党员,听说即使复了员,有党员牌子
的人找工作都要容易些。她决定今天把申请书递给教导员,不管入不入得成,总会
给首长一个好印象,总是对未来的前途有利,不然为什么人人都想入党,听说连耿
菊花那种憨丫头都写了入党申请书。她正欲喊报告,听到了里面有关活雷锋的对话,
她屏息静听,眼前浮现出耿菊花感激涕零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异样地搏
动起来。
室内的朱小娟猛然一个敏捷地转身,向着外面问道:“谁在那?”
铁红躲不住了,她料不到班长这么敏感,她磨磨蹭蹭地跨进屋道:“报告,是
我。 ” 教导员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有事吗?”铁红腼腆地半垂着头,半天道:
“我……哦……”朱小娟料她有什么事不好启齿,干脆地:“我走了。”转身出门。
教导员微笑着问铁红道:“这下可以说了?”
铁红交出一份纸。
教导员扫了一眼道:“什么?”铁红笑脸灿烂:“入党申请书。”
这里铁红在向教导员递交入党申请书,宿舍里的沙学丽却在与徐文雅议论如何
处置与罗小烈的关系,两人叽叽咕咕,各有说法,沙学丽主张向强队长兜底揭发,
徐文雅不让。“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她说道,“而且不清楚罗小烈的本质究竟
如何,暂时观察一下再说。”
谈话后的第四天,罗小烈却用行动让徐文雅捐弃前嫌。当时,各班分头进行着
“头顶开砖”、“脚踢断砖”的硬气功训练,女兵一班照例与男兵九班配对,进行
的是“倒功训练”。
徐文雅依然主动要求与罗小烈当对手。演练“后倒踢蹬”时,几个回合下来,
双方均气喘吁吁。徐文雅眼睛里十分难受,刚才踢蹬时,有几粒沙子飞进她的眼睛,
她不断用手揉着,罗小烈则关切道:“别这样,谨防晶体划伤,闭眼流一会儿眼泪,
自然就冲洗出来了。”徐文雅不接茬,拉一个架势道:“没事。再来。”
强冠杰向操场这边巡视而来,不断向兵们吼着:“女兵注意要领:后倒要快,
下拉要猛,踢蹬要狠。但是注意,踢男兵的裤裆的时候,要有定点,点到为止,仅
仅是个意思,不准真的伤着了配手。继续!”
但他讲完不到两分钟,徐文雅这里就真的出了差错,她眼里的沙子使她不能准
确判定空间距离,发力一脚踢向配手裆部时,超过了定点,只听罗小烈小声哎哟一
声,滚到一边蜷起身体,脸色一时变得白里带青。徐文雅赶忙弯腰欲扶他,急问道:
“怎么了,厉害吗?”
站在不远的强冠杰听到了喊叫声,刚往这边看,罗小烈一弹就站稳了身体,努
力扯动着嘴角向徐文雅面露微笑道:“没事,再来。”强冠杰放心地转脸吼别的兵
去了。
看见队长的视线离开这里,罗小烈立即痛苦得脸又变了样,然而却强忍着跨步
上前,主动架住徐文雅的双臂道:“继续!”徐文雅望着他,心里漾起一丝赞佩的
微波,边做动作边说道:“今天我告诉你。”罗小烈挣出一句话道:“什么?”徐
文雅大吼一声将他踢蹬到脑后,随即小声跟一句道:“你还算个男子汉!”罗小烈
一个滚翻爬起来,裆里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曲得变了形:“我,”他挣扎着说道,
“前天晚上请假回家、揍了我弟弟、一顿……”他突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徐文雅惊骇不已地大叫道:“罗小烈!”
整个下午,罗小烈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他心情很好,不是因为疼痛减轻了,
主要是那个高傲的女兵对他的嘉许,时时让他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王川江和兵们在傍晚训练完毕进屋时问道:“好些没有,晚上想吃啥?”罗小
烈道:“啥都不想,心里发翻,老想呕吐。”一个男兵道:“踢到要害都这样。去
年的小甘,不是被一个女兵踢断了锁骨,养了几十天才好吗?可是天阴下雨还是痛。”
另一个男兵怀念道:“还有陈顺娃,多老实的一个弟兄。”
王川江在一角换穿着干净衣裤道:“这才好呢,说一千道一万,总是为了自家
姐妹,值!以后这些妹儿们执行任务,能一脚踢断那些狗东西的祸根,那我们今天
就没有白挨。”说得罗小烈笑了,算是默认。
说话间,寝室外面进来了一班的几个女兵,她们在门口止步,你捅我我捅你小
声地说着女孩儿们的悄悄话。
沙学丽嘻嘻地笑道:“徐文雅你踢到人家那个地方,慰问都不好慰问。”铁红
也捂嘴偷乐道:“就是。”徐文雅严肃道:“怪物,哪个地方不是人的肌体的一部
分?越是弄得那么神秘,越说明你们两个封建。”沙学丽装作天真道:“你不封建,
你敢去给他用热毛巾敷那个地方??”徐文雅一口接过:“当然。”忽然醒悟了什
么,追着就去打沙学丽。铁红护着沙学丽,三人笑成一团。
铁红边笑边问道:“一会儿你真敢问他的……那个?”徐文雅道:“你呀你呀,
还是封建。”沙学丽还是疯劲道:“打赌。”徐文雅不屑道:“咱光明磊落的人,
用得着赌吗?”然后她向窗户里喊道:“九班长!”
屋内几个男兵慌了,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手忙脚乱地把刚换上身的干
净衣裤扣好,王川江看人人都没有破绽了,才说道:“来吧。”
然而外面的女兵不进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慰问罗老兵,给他送点慰
问品。”
 
王川江走到门口,弯腰肃手学绅士风度道:“尊敬的女士,请吧。”沙学丽和
铁红一起看着徐文雅,徐文雅却踌躇道:“我、我代表我们一班全体,向罗老兵致
以衷心的问候。”煞有介事的敬个礼,“望他早日――”王川江打断道:“等等,
等等,你是在慰问罗小烈还是在慰问我啊?”沙学丽和铁红互相做鬼脸,看徐文雅
怎么办。徐文雅稳住自己道:“都一样。”王川江幽默道:“花有百样红,人有百
样种,可不一样哟。”徐文雅道:“你们都是我们的亲弟兄,请九班长转达到就行。”
再敬个礼,转身就大步离开。
王川江笑得呵呵地响亮。
沙学丽和铁红在营房拐弯处追上徐文雅,两人大笑道:“你跟我们一样。”徐
文雅道:“什么?”两个女兵一齐大声道:“还是一个小封建!”哈哈地笑着跑远。
7月末的一天, 女子特警队全体女兵进行排爆训练时,市公安局三处的姚处长
开车驶进营区,姚处长长得矮矮墩墩,目光犀利,有点秃头,侦察员出身,与强冠
杰和教导员是老熟人,许多任务都一起执行过。他开玩笑地说先不忙讲任务,他要
先参观学习一下特警队的排爆。
只见操场上,一个特殊钢制成的引爆罐放在场地中央,女兵们穿着清一色的特
殊防护服,戴着有玻璃钢面罩强塑头盔,一名教官在指导着徐文雅和沙学而,她们
在离引爆罐三十米开外的一辆训练车底盘上小心翼翼地拆卸着一枚电子炸弹。
教官跟在一旁讲解道:“先剪断左边那根黄线,断开它的高频点火点,不要慌,
理论课上怎么讲的,边做边仔细回想……好,双手托稳,不准剧烈震动。现在把它
送到引爆罐去……”徐文雅和沙学而将爆炸物十分小心地放进场地中央的引爆罐,
然后迅速后撤。教官一直跟在她们身边指导:“好,手不要抖,既要小心又要胆大,
你们严格按照科学原理操作,绝对不会有危险
罗小烈的伤早好了,男兵们在器械馆那边做体能训练,他站在门口往女兵们的
方向看,其实看得最多的是徐文雅。徐文雅偶一抬眼看到了他,敏感地马上转移了
视线。
退到安全地带后,教官命令道:“引爆!”徐文雅将手中的一台精巧的无线电
引爆器的黄色旋钮转到最大频率,接着揿下另一颗红色按钮,只听远处钢罐里嘭地
传来一声闷响。
女兵们一齐欢呼:“成功啦!”
器械馆前的罗小烈左手握拳砸到右手心里,仿佛自己成功了一样露出赞许的笑。
接着是集合,强冠杰点出朱小娟和耿菊花的名,两个姑娘随着队长、教导员以
及姚处长往队长室走。耿菊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朱小娟却很清楚,只要
是公安的这位姚处长驾到,保准就有什么需要特警队配合的任务。
“这个女人, ” 队长室里,强冠杰抖着手上的一纸命令,向两个女兵说道,
“啊,是我市最大的毒贩魏小林的铁杆情人,据说会点武功,这次被云南省的公安
弟兄抓获,拒捕时还用一只盗来的五四式手枪,啊,把一个公安打成了重伤。上级
命令我们特警队派两个女兵与公安一起去广州,迅速将该犯押回我市。我和教导员
商量了一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俩。”
朱小娟脸上波澜不惊,只有高扬的声音里透出她的兴奋:“保证完成任务。”
耿菊花则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一个队里,就派她与班长去执行任务,她只是一个一
年兵啊,这是首长多大的信任!
强冠杰看了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耿菊花,挑选朱小娟那没话说,军事和作风
都堪称全队尖子,而确定新兵中的耿菊花当助手,却是基于她的刻苦努力和服从指
挥,出外单兵执勤,对这样的兵就是放心。强冠杰看定耿菊花道:“小耿你是新兵,
这是一个好机会,向你们班长学习,争取今年评上优秀士兵。”耿菊花颤着嗓音道:
“是!”
姚处长说话了,他很老成,不紧不慢地说道:“千万不要轻看了押解哟。去年
市里公安去哈尔滨押姜英,是三个男同志,结果,那个绰号土冬瓜的姜英一路上就
没有安静过,随时都在进行挑逗,解便时有意把屁股对着三个公安,结果有个脾气
火爆的弟兄忍不住踢了她一脚。这下不好收场了,在法庭上,土冬瓜抓住这事大做
文章,状告公安侮辱人格,甚至诬告三个公安在路上要她脱光衣服让他们欣赏,还
摸她的胸部。这事被一些不负责任的小报捅出去,境外有的敌对势力便抓住了稻草,
攻击我们在法制领域不尊重人权。所以,这次押俘不是执行一个简单的勤务,说深
了,与我们在人权领域的完善建设也是息息相关。”
强冠杰道;“姚处长说的是大道理,很好。我呢,只讲小道理,那就是拿出特
警队的本领,任何情况下,都是有出息的兵。好了,去领装具,公安的车马上就来。”
出门时,耿菊花小声问教导员:“那个给我家寄钱的活雷锋找到了吗?”教导
员掩住心里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在找,他只要做了好事,就逃不出我的手心。”
耿菊花无限信任地望着教导员道:“就是。”
一个星期后。四人押俘小组的越野警用囚车开出云南思茅山区的一座看守所,
前排坐着两个姚处长的部下,四十多岁的是梁科长,二十七八岁浑身是劲的开车的
小伙子叫小安,后排是三十多岁的女犯姜英,她瓜子脸,丹凤眼,眉清目秀,一头
披肩发,如果不是案卷里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人们很难把她与凶狠的毒贩联系在
一起。她戴着手铐,朱小娟和耿菊花一边一个夹持着她。
车子在崎岖的盘山路上跑了三十多公里,姜英已叫了几次停车,现在又喊起来:
“停下!我叫你停一下!”小安回头斥道:“吃饱了撑的?半个钟头前才拉了,又
拉?”姜英道:“刚才是拉尿,现在老子要拉屎!”梁科长见惯不惊地道:“让她
去,看她还能蹦达几天。”
朱小娟和耿菊花将姜英拉出,走下四周无人的路基。姜英举着手铐,脸上是讥
消地笑容,说道:“有种的解开这个手镯子呀。”朱小娟不理她,向耿菊花吩咐道:
“一会儿帮她解裤子。”她自己与两个公安在路基高处站哨,监视着周围情况。
耿菊花警惕地随着姜英走到一个小坡后,山风猎猎,艳阳当主,姜英看四周无
人,立时换了笑脸道:“我一路上听你的口音,小妹儿你是山里出来的吧?”耿菊
花不说话。姜英道:“当兵多少钱一个月?不敢说?三年一过,这身虎皮一脱又回
大山,挖泥巴,生娃娃,最后死了也成一堆泥巴,什么叫风光人生,什么叫享受生
活,你恐怕不知道吧。”耿菊花依旧不吭气,扯掉姜英的裤带,扶着她蹲下。
姜英越发上脸,说话没有顾忌道:“妹儿,做个好事,这路上,随便什么地方,
只要你帮我开了这玩艺,帮我重新做一回人,我给你50万元。”耿菊花终于没有表
情地开口了:“拉完没有?”她问。“才开始呢。喂,妹儿,我姜英说到做到。我
大姨在市劳动局当副局长,我有个三哥是省人事厅军转办主办科员,你要是听我的
话,我保证你复员以后不回农村,你可以做城里人,吃香喝辣,我再叫我的人送你
一套房子、你的后半辈子,什么都有了。”“完没有?”耿菊花问。姜英眼里闪过
一丝欣喜道:“哦?不够?那我再给你一台车子,桑塔纳、皇冠,随你挑。”耿菊
花面无表情道:“我是问你拉完没有。”姜英起身道:“你没有听我的话?”耿菊
花不理她,帮她系上裤子:“走!”
姜英被她拽着拖着,她眼里露出明显的凶光,接着使劲往耿菊花脸上啐一口:
“呸!”耿菊花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口水挂在脸上,粘腻腻的,她没有抬手抹它,
她从没想到还会被一个上着手铐的女犯侮辱,她是一个兵,一个让人提起就羡慕的
女子特警队员,岂能让这个女人猖狂。
迈过一个土坎时,趁姜英不备,耿菊花脚下巧妙地使个绊子,姜英砰地一下重
重跌个狗吃屎。姜英杀猪般地叫起来,在地下撤泼打滚:“杀人啦,警察杀人啦!”
朱小娟冲来道:“怎么了?”耿菊花涨红着脸道:“她收买我。”朱小娟飞快地瞥
她一眼,耿菊花的眼里是坦诚。朱小娟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与耿菊花一起架起
又踢又闹的姜英,向警车走去。
从此后,姜英沉默了两天半。第三天傍晚,越野警车沿着一条金沙江支流的河
边公路颠簸前进,车外是余威不减的夕阳,耳里是永不止息的单凋的马达转动声,
除了开车的小安,所有的人包括姜英都昏昏欲睡。
其实姜英是装迷糊,大毒贩们对全国人大的禁毒条款是一清二楚,携带和贩卖
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判重刑,而她和她的姘头贩卖的岂止是这个数,她自知被枪
毙二十次都绰绰有余。她从迷缝的眼里透出小心谨慎的余光,看看左边打着瞌睡的
耿菊花,再看一眼似乎也是睡着了的朱小娟,装着挠脚下的痒,把戴着手铐的手伸
进右边裤腿的卷边,抽出一个别针,刚要往嘴里放,朱小娟却猛一睁眼,一把扣住
她的手腕。
姜英长叹一声,她没有想到身边的女兵是装睡着的。
耿菊花被闹醒,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后,十分惶恐道:“班长我、我睡着了。”
朱小娟道:“没事,你再睡两个钟头。”梁科长闻声从前排反手递来一个小瓶道:
“朱班长你们辛苦了,抹点风油精。”原来他也是假寐,耿菊花不由得对老手们大
为佩服。
餐风露宿的五天后,目的地越来越近,还有一天就可完成任务了,但朱小娟暗
中告诉耿菊花,越是这时候,在押犯越是要作最后的一搏。“等着看,”她向眨巴
着大眼的耿菊花道,“记住我的话。”
她的话当天傍晚就应验了,那时,越野警车接着喇叭,小心地驶出一座乡镇街
口,然后加快车速,一条河流在公路的左侧蜿蜒伸向远方,乡场在警车的后视镜中
迅速退远。
一个背着孩子的农妇挑着担子,走在傍岩体一侧的公路右边。险情就在这时发
生了,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姜英突然向上一跳,用头死命撞向前排开车的小安的
后脑。遭到突然袭击的小安立时晕厥,汽车尖啸着,向公路里侧的农妇和小孩碾去。
梁科长霎时间扑到方向盘上,猛往外边打,农妇和小孩得救了,但因用力过猛,
惯性使汽车向河流的方向翻了个个儿,倾斜着滚下了河岸。
巨大的水花溅起,尖叫声中,汽车被淹没了。就在没顶的瞬间,朱小娟已奋力
扭开了车门,几秒钟后,她的脑袋和梁科长的头几乎同时浮出来,朱小娟道:“你
快救小安,我负责菊花和犯人。”两人深吸一口气,同时潜入水里。
等朱小娟把水性不好的耿菊花拉出水面一看,叫了声不好,只见姜英的头已漂
往下游。姜英看来确实身手不凡,手上有手铐,但还是能控制住身体平衡,抓着一
块汽车坐垫,双脚拼命打水游向对岸,但水流较急,带着她往下游冲去。
山野里几个荷锄收工的农民看到了惊险紧张的一幕,纷纷顺着河岸向出事地点
跑来。梁科长把昏迷的小安托出水面,奋力游到岸边,看看小安没有大碍,立刻拔
出手枪顺着河堤往下游跑,一边向河中的姜英大声命令:“马上游过来,不然我开
枪了!”
姜英不理,蹬着水向下游漂。朱小娟施展出全身的劲儿向姜英游去,同时厉声
命令在岸上扶着小安正不知所措的耿菊花道:“跟着梁科长一起追,快呀!”
前面一座衰朽的木桥向河中的两个女人迎来, 游在后面的朱小娟观察f一瞬,
又大喊道:“耿菊花,到桥上去堵她!上桥!”耿菊花嘴里答应着,脚下早跑了个
双腿生风,不料一脚踩到一块滑石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地,一看膝头,鲜血
渗了出来,她咬紧牙关,脑子里只有逃跑的姜英,她挣扎着站稳身体,仍然拼命向
桥上跑,终于赶在姜英冲过桥桩之前跑到了木桥上,而梁科长也一起赶到了。
姜英发现了桥上两个公安的人员,她调动着身体,选择着从哪个桥洞钻过。
耿菊花脑子里一阵空白一阵复杂,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第一次执
行重大任务,如果跑了犯人,回去怎么见特警队的姐妹,怎么见强队长和教导员。
她眼睛都不敢眨地叮紧急流中的姜英,当姜英即将从第三眼桥孔中穿过的一瞬问,
她什么也来不及考虑了,只一个飞身鱼跃,身体便凌空而出,双脚倒挂金钩般地吊
在桥栏上,两手一把抓住了姜英的长发。
水流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耿菊花双脚勾住的桥栏发出叽叽嘎嘎令人
心悸的响声。梁科长收起手枪,急忙上来帮着抓住耿菊花的双脚。姜英在水中挣扎,
举起手铐,向耿菊花的头部狠狠砸来。耿菊花一闪,躲开了,顺势将姜英的头向水
中使劲按下。
 
朱小娟用尽浑身的力气向这边划水,大喊着:“耿菊花,稳住!”
桥上的梁科长吃不住劲了,怒火中烧地向身后围观的农民喝道:“发什么呆,
赶快帮一把呀!”几个壮汉子醒过神,为首的扑上来抱住梁科长的腰,其余的一个
抱一个,像童话剧里儿童们演的拔南瓜节目。
姜英还在与耿菊花搏斗,耿菊花把她提起,撩入水中,又提起,又捺人水中。
但垂死挣扎的姜英在第三次出水时,一口咬住了耿菊花的手背。耿菊花痛得大叫一
声,却没有松开死死抓住姜英头发的手。就在这时,朱小娟游上来,挥起铁拳,半
身跃出水面,有力地向姜英的面门去。
一场惊险的搏斗就此结束了。
八月初的第一个星期一,特警队会议室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耿菊花站在会场
前,右手背的伤处贴着一块胶布,强冠杰领头鼓掌,接着他激情洋溢地讲道:“这
次,一班长和耿菊花单独外出执行勤务,在突发事件面前,沉着冷静,果断坚强,
互相配合,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这是平时训练的结果,这个结果不单体现
在技战术动作上,主要还体现在意志和毅力上,她们不愧是女子特警队出去的兵。
公安局的同志已经向上级为她们请功,我们先在队里给她们提出表扬。再次鼓掌。”
徐文雅使劲拍着手,真心地为耿菊花高兴,仿佛是自己做出了成绩一样振奋。
沙学丽歪身向一旁的铁红开玩笑道:“交了入党申请的,还不快点学人家呀。”沙
学丽没有像战友们一样交入党申请书,她自谑为自由分子,不想束缚洒脱的心,即
使今后复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回她老爸的大公司去当个小经理,不是党员照样干。
铁红此时的心绪却怅然若失,看着在台上脸孔红红的耿菊花,一丝嫉妒的邪气漫进
胸臆,这个山里傻妹儿有什么了不起,穷得月经来了只能用旧报纸垫裤裆的三等公
民,凭什么这样受队里的重视。铁红鼓掌的手软下来,嘴里仿佛嚼了一颗苦橄榄一
样充满了涩味。
耿菊花被战友的掌声和羡慕的目光簇拥着,激动得随时想流眼泪,原先只说是
为家里减少一只吃饭的碗、逃避黄三狗子的换婚而当兵,从没思索过诸如荣誉和青
春这些大道理。然而此情此景下,她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长大了,当兵不只是吃国
家的饭,穿国家的衣,当兵是艰苦的付出,是吃常人吃不下的苦,受常人受不了的
累,但除了这些,当兵更是一种荣耀,是一种常人体验不到的辉煌。
我爱特警队,耿菊花在台上受众人鼓掌时激动万分地想,我要当一辈子这个兵!
市区一幢火锅大酒楼里,张莉、罗雁、朱小娟三人围着临窗的一张桌子而坐,
眼前的铜锅里红汤翻滚,浓香扑鼻,正宗的山城火锅,闻一下都流口水。
大厅中央好像是一个单位在请客,划拳行令,祝辞碰杯,闹得不亦乐乎。
张莉端酒向着朱小娟,通化葡萄酒在明艳的大厅彩灯照耀下泛出晶莹的琥珀色
的光芒。“这一杯酒,”张莉道,“就是向你赔不是了,咱同吃一锅饭。都是一个
水泥地上摔打出来的, 就是挨了一巴掌, 也当是喝了一碗凉水得啦。”罗雁道;
“遇到你这个厚脸皮,那有什么办法,小娟,你说呢?”
朱小娟闷头沾了一口酒,看看张莉,呲呲牙,那个报纸广告事件就算是过去了。
罗雁烫了两夹菜后问张莉道:“现在在发什么财?”张莉情绪高涨道:“说起
来你们不信,我这次当镖师保的那个台湾富婆,把她送过香港之前,跟我交上朋友
啦。原先的协议是送她到广州,好,到了广州不放我走,三天后又到深圳,到了深
圳还是不要当地的镖局接替,一直等到她把该办的生意办完,两天后过了罗湖海关。”
罗雁道:“她干嘛这么喜欢你?”张莉道:“这就是素质啊,咱当兵的出身,素质
高啊。协议上写的,每天吃住行由甲方包干,另外每天保护费人民币五百,如果押
送贵重物品或巨款,按其所值的千分之五另行收取风险费。但她在广州临时采买的
古董文物啦,在深圳收到的一些财团的重要馈赠啦,我统统免收她的保护费。”
“你这个财迷,”朱小娟突然插一句道,“怎么就不要呢?”
张莉嘿嘿笑道:“闷葫芦终于开腔了,可一开腔就打死人。我干嘛要啊,半路
来货,要了也不多,何况我还有个面子,争那些蝇头小利没多大意思,关键是给她
的印象好了,她以后介绍过来的大款生意,也够我以后的发达啦。”
大厅中间的席桌间,祝酒更加热烈,一个男人一桌一桌地游走,大声劝别人喝
酒。
张莉向那个方向扭头一看,不由乐了道:“哈,罗雁你快看!”
罗雁向后转头也看见了,表情立刻不快道;“怎么是他们单位的。”原来那个
活跃祝酒的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我们快点吃了,快走吧。”她提议道。“何必
呢,”张莉给她烫了一筷子毛肚道,“他是他,你的老公嘛。为生意上的事,我还
找过他几次,办事很爽快,根本不像你跟我说的那么没味道。”罗雁鄙夷道:“他
的强项不就是一个拉关系搞交换嘛。”张莉道:“看看,这又是你的观念落后了。
什么是商品社会?就是一个物质交换的社会。建立关系和互相帮忙都是一种交换,
以后都会变成物质,都是为四化建设服务。”
“那还要什么战友情,”一直门头吃菜的朱小娟猛地插道,“都搞交换得了。”
张莉笑道:“小娟你又走极端了。商业是商业,我们战友是战友。来,烫一只
耗儿鱼,哇,好辣!”罗雁挥手赶开火锅拂来的蒸气道:“不说我老公了,还是说
台湾富婆的事,那么像你才说的,她是看上你了?”“其实是看上了我们这个城市,
人家富婆这次是专门在我们这个城市考察投资环境的,认为我们市里化学工业基础
力量雄厚,原料和人工的价格又比她在台湾新竹的便宜,所以已经与市政府签订了
一项投资近一个亿人民币建设新药开发科研生产机构的协议啦,不过还只是意向性
的,她回去与她的董事局的董事们开会正式决定后,就会正式来签协议了。”罗雁
道:“了不起啊张莉,你一出来,干的尽是上千上亿的大事情。就那么护一次镖,
就把一个亿万富婆都宠络上了。”张莉目豪道:“你说的也是事实,咱们这些人,
气质风度就是讨人敬仰。”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总之不管真假,她对我就是
感兴趣,分手时拉着我的手不放,硬要认我做干女儿。我一想,行,傍上她那条大
船,我的小镖局事业不是也可以跟着沾沾光吗?所以今天聚聚,也是向老朋友通个
信息。”
朱小娟抬头进一句道:“有奶就是娘。”埋头又不吭声地吃。
张莉大笑,笑过道:“我一点都不气,你的脾气我知道。再说了,哪里不是有
奶便是娘?美国的社会制度都与我们不同,可是只要能对我们有利,我们照样与他
交朋友,照样与他讲团结。所以啊,思想上不能有太多的框框,不然,怎么才能步
子再快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像邓爷爷说过的一样?”罗雁道:“假如你与她合作,
你投什么资?””“她说啦,她知道内地一些城市,要办成大事,关系是最重要的
投资,让我帮她疏通一些关系就行。她说我从军界出身,与武警和公安都有关系。
其实咱有个什么关系,封闭式训练,大门都没有出过几次。哎,你们俩是现役,特
别是小娟,你爸更是个大人物,以后有些事要求到你爸爸门下,到时你引荐一下,
不要舍不得哟。”
朱小娟硬硬地道:“我从来不干那些事。”张莉半带戏滤道:“如果是对四化
建设有利呢?”“再说。”“如果――”
话未说完,时时给别人敬酒的吴明义不知怎么发现了窗边的她们,他急忙端着
酒杯从喧闹的大厅中央走到她们这边,他满脸通红,脸上是飘飘欲仙的笑。“呵呵,
是你……你们哪。”他舌头有点大了,“战友见战友,永远手拉手。为你们高兴,
向你们学习!”朱小娟只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张莉则很热情道:“吴哥又在发财
呀!真是天天都有锣鼓声。”吴明义笑脸灿烂地道:“哪里哪里,小财,小财。”
罗雁脸有不快道:“你怎么在这儿?”
吴明义主动给几个女兵―一斟酒:“我们局里与华达集团,共……共同搞一个
项目投资,双方今天签协议啦,这中间的牵线人还是我呢,我怎么不……不该来这
儿?来,举杯举杯,为朱小娟步步高升,为张莉财源猛进,为我太太思想开窍,喝。”
日子流水一样过,转眼丹枫红叶,大雁南飞,秋天到了。而川东大山里那个要
与耿菊花换亲的黄三狗子,不知怎么千里寻“妻”找到了这座大城市,找进了特警
队的大铁门。黄三狗子在自己的村子里说一不二,臭得有水平,蛮得有花样,但他
不笨,到了摸不清水深水浅的大都市,他逢人就带笑,见面便递烟,仿佛每个人都
是他的大爷,他是所有人的三孙子。他向接见他的教导员情真意切地声明,他的老
婆小名菊妹儿,大名就叫耿菊花。
消息风一般传到训练场上,正一身汗水一身泥进行盾牌警棍术训练的女兵立刻
炸了窝,特别是一班的姑娘围着耿菊花又问又笑,可怜的耿菊花又羞又恼,捂着眼
睛跺脚胡乱嚷道:“我没有男人,我有么子男人啊?!”铁红私下向沙学丽瘪嘴道:
“哼,当兵的不准谈恋爱,她却暗地里有老公。”沙学丽笑道:“你不是也有个汪
鹏吗,老是往我们值班室打电话。哟,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铁红一般不敢
与脾气大的沙学丽作对,见联合战线没有形成,干笑着不好开腔了。
通讯员跑来大声道:“耿菊花,教导员命令你跑步去他的办公室。”耿菊花急
得快哭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啊,你们有么子办法啊?!”朱小娟冷脸道:“不
准哭,哭有什么用!”罗雁询问道:“你们是怎么弄在一起的?”耿菊花道:“是
换婚,是我哥没钱娶他家的妹妹,徐三姑婆在中间牵媒,要叫我嫁给黄三狗子,两
个妹妹互相交换,就免了聘礼了。”
通讯员在一旁催促道:“快啊。”
 
耿菊花边跑边凄惶地回头道:“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了。”
跨进教导员办公室,教导员先给她倒了开水,然后道。“不要哭,先不要哭,
要是哭能解决问题,我早就陪你一起哭了。”耿菊花抹着眼睛道:“教导员,你给
我做主啊。”“你自己给自己做主,你说是换婚?”“我要说了一句假话,出门就
被炊事班养的猪咬死。”教导员笑了一声,说道:“不要乱发誓,如果是换婚,那
就是封建行为,国家是不保护它的。所以我说要自己做主,就是这个意思,部队站
在你这边。”
穿着作训服,衣袖挽到胳膊肘的强冠杰陪着黄三狗子在特警队食堂吃饭,高瘦
的小伙子把一大盆面条喝得呼噜噜山响,热汗流了一脑门,连盆边的汤汁都舔得干
干净净。然后咳一下喉咙,擤一把鼻涕,随意地往桌腿上一揩。
强冠杰一直虎着脸看他吃,这时憋着一口气问道:“还要不要一碗?”小伙子
憨笑着,语音带着很多土味道:“我,怕把你们的吃光了。”“只要能吃,吃不光
的。只是鼻涕不要揩在桌腿上。炊事班长,再煮一小盆。”
门口脚步响,小伙子回脸看见是接见过他的教导员进来,赶紧憨憨地起身道:
“大领导,我、我……”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要递一支过去。教导员做个不吸的
手势道:“坐坐,坐着说。”小伙子落座。教导员道:“小黄,我就实话实说了,
耿菊花与你是换婚,按国家的婚姻法规定,是绝对不允许的,你看,这事……”
黄三小伙一下跳起来,原来谦恭的神态不见了,叫道:“不行,她生是我家的
人,死是我家的鬼。柴草换茅草,泥鳅配土虾,我们那儿就兴换着来,妹妹换哥哥,
姐姐换弟弟,都行!”教导员道:“但这只是你的想法,或者是你父母的想法,你
问过耿菊花的想法了吗?她要是不同意,你想你能行得通吗?”小伙子耍横,舞手
大叫道:“我才不管她有么子想法,我们山里面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女人说话的
地方。”
强冠杰啪地一巴掌拍到桌上,吓得黄三咚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是九十年代
的中国,”强冠杰紫胀着脸,眉毛拧成一股道:“山里那一套老规矩早丢到大海里
去了!”教导员看着傻张着嘴的黄三,把他请回座位,苦口婆心道:“是啊,老话
说捆绑不能成夫妻。她要是不愿意,你就是娶了她,你的日子能过得快活吗?我们
是为你考虑呢,你想想看。”强冠杰更坚决地补了一句:“不行就是不行!”小伙
子愣了一阵,突然往地下一滚,拿出山里面撤泼的本事,抓住教导员的裤角就嚎陶
大哭:“领导呃,你们可不兴欺负人啊,你们看我是山里来的,你们就不把我当一
回事,我告诉你们,我在山里,我能挑能抬,我可以扛着三百斤重的包谷上山顶啊
……”
强冠杰气得大吼一声:“炊事班长,不要给他端面条!”转回头,再小声骂了
一句:“操。”已端着面条走到食堂门口的炊事班长闻声高兴地答一句“是”,暗
骂着黄三,颠颠地又端了回去。
宿舍里,耿菊花傻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姐妹们关心地围着她出主意。朱小娟独
自在门口擦枪。沙学丽激烈地在屋里转着圈,指手画脚道:“你就不见他,根本不
见。拖几天他死了心,灰溜溜就回去了。”徐文雅担心地问道:“要是他不见棺材
不落泪,不得结果不走呢?”沙学而道:“那就给他讲政治,教导员那个妈妈嘴,
泥菩萨也可以说得掉眼泪。”
耿菊花半信半疑地望着大家道:“要是都不得行,我可怎么办哪?”
朱小娟在门口啪地阖上弹匣,也不回头,送来一句冰冷的话:“怎么办,来硬
的。”耿菊花掉颈向门口追问道:“么子硬的?”朱小娟却不说话了。徐文雅却为
此话眼睛一亮,用肩膀扛了一下沙学丽,抬举道:“沙学丽在我们中间是最讲义气
的了,沙学丽可以帮一个忙,当然主要还是耿菊花你自己。”沙学丽感兴趣地凑向
徐文雅:“那当然,咱老沙,为朋友那是没的说。”
徐文雅在她的耳边嘀咕两句,沙学丽突然兴奋,边比划拳脚边说道:“对啊,
我们女子特警队,累死累活地学了那么硬的功夫,是放在那儿好看的吗?拿出来用
啊!”
小小的阴谋在不经意间形成,经过周密的准备,按时在黄昏的绿化地一带实施,
照着预先布置,沙学丽拉着黄三隐身在绿地南边的冬青树丛后,这里可以将大操场
上的景物一览无遗。小伙子疑惑地问这位俏丽活泼的女兵道:“她真的要找我打架
吗?”沙学丽拉小伙子到这里来时就是这样给他说的,她说耿菊花已经急疯了,提
着菜刀满世界找黄三拼命,部队首长都劝不住,所以只能到这个没人的地方来暂避
灾难。“那还有假?”沙学丽说话时一本正经,“听说你不走,都气得认不清人了,
平常我就看不惯她,仗着功夫好,什么人都敢惹,所以千万不要碰着了她。”小伙
子伸着自己的手膀,看着鼓胀的二头肌道:“哼,我未必还打不赢一个小女子?不
怕。”
沙学而一拍他肩膀道:“嘘,来了来了!”
不远的训练场上,只见耿菊花气哼哼地独自走来,忽然站定,向着沙袋就打起
来。
黄三迷惘地看着怒打沙袋的耿菊花,说道:“这算么子回事。”欲起身往外走。
沙学丽一把拉下他道:“哎哎,谨防她打着你呀。”小伙子道:“打粮食口袋?我
还会打呢,我去打给她看。”
就在这时,罗小烈从北边的训练馆后晃出了宽阔的身影,他是领了徐文雅的指
示,专门去找耿菊花假练的。远处的黄三见这个威武的男兵走到耿菊花身边,不知
问了句什么,耿菊花突然就向他打了过去,只见她拳脚如风,运用擒敌术中“一对
一”的技法,横踢竖端,又吼又叫,打得那个魁梧的大个儿男兵连连后退。看样子
耿菊花果然是疯了,人家男兵都准备撤退了,她竟然不依不饶地猛扑上去,一个夹
头扛摔,将男兵横过肩膀,掼粮食口袋般狠狠地摔在地上。男兵歪歪倒倒站起,还
没站稳,耿菊花抓住男兵双臂,就势往地上一躺,运用“后倒踢蹬”的技术,大吼
一声,又将男兵蹬过头顶,凌空摔向脑后。
沙学丽回头看小伙子,只见黄三目瞪口呆,眼珠都不会转,并且罗小烈胸部挨
一拳,他便下意识地捂住胸部,罗小烈腿上挨一脚,他又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腿
部,滑稽异常,煞是好笑。
罗小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见是晕死过去,上了发条般不可遏止的耿菊花疯
子一样冲到训练场边,抓起堆在啤酒箱里的瓶子,怒吼着向头上敲去,啤酒瓶瞬间
四分五裂。耿菊花再把一块红砖放到弯曲的腿上,吸着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红
砖应声裂成两半。
而黄三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嘴里嘘着长气,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
沙学丽这时开始推黄三,好像很同情似地道。“去吧,去找她谈吧。”小伙子
却往后缩道:“我我我、我我……”沙学丽忍住就要喷出来的大笑,使劲往外牵拉
小伙子的衣袖道:“嗨嗨你去呀!你一个男的,打赢她也帮我出出气呀。”小伙子
一抱脑袋蹲在地下,精气全无地嚎道:“我的娘老子呢……”
那一晚,女兵一班宿舍里像过节似的,此起彼伏的哈哈大笑声差点把屋顶掀动。
一脚跨进屋的徐文雅像宣布胜利消息似地说道,“罗区队长刚才告诉我,黄三狗子
明天一早的班车离队。”沙学丽笑问道:“他一句娶媳妇的屁也不放了?”徐文雅
道:“不放了。”女兵们又一阵尖声欢呼。
欢笑中,耿菊花却生出了别的担心,胜利的喜悦从黑红的脸上退去:“他不再
缠我了,”她说道:“可是确实把娶媳妇的事耽误了。”铁红的话含着明显的嘲讽:
“哼,你还知道疼人呢。”耿菊花道:“他重新去娶媳妇,要花好多钱才行。”
战士们静下来,电灯泡明晃晃的,空气里有了一丝不协调的沉重。
耿菊花真诚地向战友们低声道:“我们山里都穷,他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啊。”
被耿菊花同情的黄三这几晚都睡在特警队图书室一角的小铁床上,今天是他留
在特警队的最后一晚,通讯员照例给他端来洗脚水,还破天荒地提来几大兜水果和
点心。“这是队长和教导员送给你的,”通讯员道,“明天在火车上吃。”
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什么气焰俱无,一抹沮丧醒目地刻写在
眉梢眼角,不住地向着四面墙壁上满架的图书长吁短叹。
十点差一刻,沙学丽在敞开的门扉上敲了敲,走了进来,先向通讯员道:“小
邓麻烦你先出去一下,耿菊花叫我带一句话给他。”通讯员出去了。小伙期待地抬
起头,望着曾经“同情”过他的女兵。
沙学丽还是一副关心模样:“听说你们那里穷,”她说道,“娶个老婆确实不
容易,是真的?”“大姐啊,”黄三擤了一把鼻涕,“我们山里真是鬼都不下蛋的
地方噢,我们――”“好了不说了,这确实是个难题。哎,你老实说,娶个媳妇最
低要花多少?”小伙子掰开手指头,口里念念有词,然后不敢肯定地道:“恐怕要、
要……”“不要吞吞吐吐,说嘛。”“我不敢说哩。”沙学丽奇怪了:“怎么?”
“我怕说出来吓着你。”
沙学丽的脸色严肃了,说道:“你管它的,就吓我一次吧。”小伙子道:“是
……啊呀我就要说了?”“说。”小伙子下了天大的决心,嘴里还是像含了一个块
炭:“六、七百,”刚一完就更正,“不不,整整八百啊!”
沙学丽呆在黄三面前,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不是整整十万?”轮到小伙子
发愣了:“十万?那是么子数字哟,我们山里一辈子没听过。是八百!”他同情着
沙学而道:“看看,我说不说,你偏叫说,把你吓糊涂了吧?”
沙学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小伙子不知她笑啥,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沙学丽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好,八百就八百。不,给你一千,行了吧?”小
伙子傻得大张嘴巴:“一千?”他疑心是自己听邪了耳朵,“是菊妹子赔我的?”
沙学丽顿了一下,她决定做这事时,根本没告诉耿菊花,她只是想帮耿菊花一个忙,
自己与耿菊花是战友,自己又比耿菊花有钱,这就够了,没有别的意思。她立即接
口道: “是是是, 你说她对得起你不?”小伙子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说道:
“对得起,对得起。”又感叹,“这菊妹儿还有这副心肠,我的娘老子呃,整整一
千呢……”沙学丽等他的激动平复了一些,立即道:‘’但有一个条件。”小伙子
紧张起来:“么子条件?”“你必须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找耿菊花的麻烦。”小
伙子大松一口气道:“那、我写。”沙学丽道:“好,明天早上你走的时候,一手
交钱,一手交保证书。”
回到宿舍,沙学丽从床上的箱子里翻出手袋,眼看还有三分钟就要吹熄灯号,
她几步跳到门外,到空坪对面的暗影里去背着人数手袋里掏出的钱,她的钱一直用
不完,只要缺了,只需一个长话,父亲就大把大把地给她寄。数着数着,感到旁边
有出气声,她一抬头,见铁红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了她身旁。
“买高级化妆品吗?”铁红探究地盯沙学丽的脸,“贼一样小心?”沙学丽埋
头数道:“替耿菊花帮忙,打发走黄三狗子。咱也当一回雷锋。”“给她多少?”
“一千。”铁红把嘴里的气吸得咝咝有声道:“两百还可以,一千……”沙学丽:
“你真是没见过钱哟。一千怎么了?徐文雅有一次把我骂醒了,她说见过钱的人一
点都不看重钱,没见过钱的人才看重它呢。”
铁红心里一个念头猛地膨胀上来,她抓住这个念头,她已经交了入党申请书,
她不能落在所有战友的后面,“可惜我才给她寄过六百,”她一口说道,心里也为
自己感到害羞,但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她得演下去了,“你一下就超过我了。”
沙学丽简直没想到铁红是这么一位大方的人, 她惊讶不已地上下打量着她:
“啊哟哟,啊哟哟,教导员要寻找给耿菊花家寄钱的雷锋,原来是你呀?”她终于
适应了这个惊人的信息,开玩笑般地仔细打量铁红道:“啊呀,我觉得雷锋不会长
你这种鼻子。嗯……嘴巴也不像……”
铁红紧张万分,可嘴里的话却很得体道:“你可不要告诉耿菊花,千万。”
沙学丽彻底相信了铁红:“当然,你也不要把我这事告诉耿菊花。”她兴犹未
尽道,“妈哟,交了入党申请书的人真还大不相同,真还把好事做在我们老百姓前
头了。”
第二天一早,黄三小伙乘坐强冠杰派的吉普车去火车站的那一刻,收到了沙学
而给他的一个信封,“这是耿菊花给你的,”沙学而道,“她说让你去另外娶一个
好媳妇。”小伙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用烟盒纸背面写的东西,沙学丽抓过去急速扫一
眼,是他遵约写的保证书。“好,”沙学丽郑重地道,“两国正式签订协议。”
“沙学丽搞什么名堂?”在吉普车边看着他们的强冠杰怀疑地问。
司机把吉普车发动了,沙学丽不回答强队长,只顾笑着向黄三招手道:“祝你
一路顺风!”
 
第八章

一架退役中型运输机机体周围,特警队在进行反劫机演练,操场上,队员们头
顶烈日,随着强冠杰的口令,神速地从几个方向或搭人梯翻上机翼,或利用器械冲
入安全门,激烈的吼叫嘶喊中,大部分战士成功地完成了一道道战术动作。
铁红站在耿菊花和沙学丽肩上跃入机舱门时,却两次滑下,她胳膊吊在舱门下
沿,双脚乱踢。上面的耿菊花急了:“你用劲啊!”铁红快支持不住了,哭兮兮地
道:“我的手要吊断了哎。”强冠杰跑到她们身后大吼:“上面的,把她拉上去!”
机内立刻伸下两个男兵的手,也不管铁红的姿势,忽地一下将她拖入,她的身体刮
擦着舱门框,痛得毗牙咧嘴。
强冠杰看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命令道:“全体,原地休息十分钟!”
战士们一下钻入机腹的阴影里,各自瘫在原地。
强冠杰巡视着男女战士,在不经意地一瞥中,忽然看见沙学丽傍着飞机旁的越
野吉普车,对着车头的后视镜,在专注地用指头捏弄着细长的眉毛,铁红一边揉着
弄痛的胳膊和小腹,一边伸颈神往地看着,嘴里似乎还在喷喷称赞。
强冠杰皱起了眉头,他看天上,炎阳如硕大的火盆扣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字上,
再打量机腹下的女兵,一个个东倒西歪,用军帽扇着凉风。他回想着先前铁红吊在
机舱门下的样子,再想到沙学丽对着吉普车后视镜捏弄眉毛的画面,心里忽然生出
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正好教导员从操场边走过,他快步赶去,把他拉进一棵大
树的树荫下。
“女兵还是显得柔弱,”强冠杰张口就道:“强化训练了这么久,还是忘不了
自己的性别。”教导员笑道:“这是天性。”“我就要改变她们的天性。到了特警
队,都是这部大机器上的一颗小螺丝,不应该有男女。遇到事情,罪犯能看见你是
女兵,就少打你一拳头、就舍不得向你开枪吗?不,历来的教训是,女人一旦落到
罪犯手里,受到的威胁和折磨比男性更大。”“你说的有道理,特殊的行业需要有
特殊的心理素质嘛。”“我们这个行业对女兵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忘记自己是女人。”
教导员盯他一眼,慢慢道:“不过呢,性别还是客观存在的。”
强冠杰不吭声,眼睛看着远处,嘴唇抿成绷紧的一线,说道:“那是在一般生
活中,但只要上了训练场和战场,就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
教导员浅浅地一笑,不再争什么。
傍晚例行的晚点名结束后,强冠杰走到队列前讲话:“同志们,新兵入伍已经
一年了,同志们都有进步,有的还在执行勤务中立功受奖。但我们不能放松,不能
骄傲,丝毫也不能骄傲。我觉得,现在有的人就有些回潮。女兵,你们床下的玩具
狗熊还有没有啊?还悄悄买没买花衣裳啊?还有没有人不是星期天也在脸上抹红抹
粉啊?女兵的六个班长,你们说说看,有没有?”
朱小娟不看班里的战士,率先报告说有,其他几个女兵班长也报告有。
“好,”强冠杰虎着脸,提高了声音道:“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有的人把练
为战当做一句玩笑,不是当做实际的要求,以为我们这儿练兵,不过是为了表演,
是练为看。我说啊,即使是表演,你这样也表演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他眼光
冷峻地从沙学丽等兵的头顶一扫而过,说道:“从今天起,新兵增加辅助训练科目,
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化妆品硬还是我的训练硬!”
天刚现曙,强冠杰已带领十几个一年女兵跑步来到距营房八公里的河滩地,这
里距城市边缘已经很远,收进眼底的是一眼望不到天边的鹅卵石地,芦花瑟瑟,秋
雁声声,一缕缕清晨的水蒸气弥漫在水面上。
强冠杰将队伍立定散开,让女兵面对面地排成相向的两行,忽然问道:“听过
狼叫没有?”没有一个女兵答腔,只有耿菊花道:“报告队长,我听过。”“好,
你叫来听听。”
耿菊花试着张嘴学道:“呜啊――”女兵们嘻嘻发笑。
“笑什么笑?!”强冠杰断喝一声道:“到时有你哭的时候!叫得还像,只是
还不够凶狠,狼味不足。全体,看我的。”他站到一个小坡上,憋一口气,突然向
天猛嗥:“哦啊!――”五官狰狞得变形,其声狠辣凶残,仿佛整个天空都充斥着
野兽的厉叫。女兵全都听呆了,铁红甚至惊得毛孔收缩,浑身打抖。


强冠杰一收嘴:“好,就这样。现在,你们互相对着嗥叫,准比谁有野性,谁
把对方叫得吓倒,谁就回营吃早饭。全体都有,预备――叫!”
女兵们张嘴喊叫,除了耿菊花和徐文雅认真,其他的刚一张嘴,看到对方的嘴
脸,就忍不住想笑。强冠杰大喝道:“停!谁再笑,马上给我做五百个俯卧撑,再
笑再做一千个。开始,叫!”
女兵们又大叫。强冠杰一个个检测着她们,走到沙学丽面前道:“不行,要像
我这样,呜啊!――”沙学丽又想笑:“队长这好难看哟。”“叫!不难看不及格!”
沙学而叫道:“呜――”声音总显得温柔抒情。强冠杰对着她的耳朵大叫:“呜啊!
――”沙学丽被震得全身发抖,跟着强冠杰学:“呜啊!――”“用劲!用出吃奶
的劲!要野,野得比真狼还凶,呜啊!――”沙学丽泼出命来大叫:“呜啊!――”
强冠杰放过她,又走到铁红和耿菊花面前:“叫给我看。”
铁红和耿菊花对叫,脸相一个比一个丑。
“你,”强冠杰指着耿菊花,“勉强及格。”转指着铁红,“你,叫!”铁红
叫,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脸红筋涨,但还是不及耿菊花。强冠杰向着铁红的耳根
做示范,同样震得铁红差点儿晕倒。铁红跟着叫,有点进步。强冠杰又转到另外几
个女兵面前去示范了。
树林里,狼叫声在天宇间回旋,此伏彼起,碜入毛骨。到强冠杰终于喊停时,
女兵们已声音嘶哑,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强冠杰在集合好的队伍前沉着脸道:“今
天,总的还可以,可以吃早饭了。”
女兵们喘着大气的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
但强冠杰没让她们的高兴持续,他又说道:“从现在起,连续半个月,每天早
上必须到这里来叫上三分钟,直到你们一张嘴,内心就变成一只真正的狼,而忘记
了自己的名字叫耿菊花,叫沙学丽,那就是优秀。听清楚没有?!”
女兵们哭丧着脸,回答时声音全是嘶哑的:“清楚了!”
第二个新增训练科目叫作战斗体育足球,这是强冠杰的发明专利,下午,他把
女兵一、三班和男兵九、十班集合到大操场,向他们讲解道:“什么叫战斗体育足
球呢,简单说,就是男女兵混合编队,分为红军蓝军,有多少兵就上多少兵,比赛
时,可以用脚踢,可以用手抛,可以抓住对方的进攻队员往地上摔,可以猛撞,可
以使绊子绊对方的脚,像美国的橄榄球。总之各种方法都可以,只要把球捅进对方
的大门,同时阻止对方把球捅进自己的球门,你想怎么踢就怎么踢,想怎么撒野就
怎么撒野,这里没有男女,每个队要想自己不输而又要赢对方,就要使出全身的野
性来抗争。我的规则是:输了的一方,就是爬不起来了,每人也给我做一百个仰卧
起坐。赢了的,我和教导员每人奖励一瓶汽水。现在分队。”
战斗足球开战了,那是一场真正的混战。王川江开初还用脚盘着球,看着一伙
兵追上来,他抱着足球就跑,一个男兵横斜里飞出,拦腰将他撞翻,耿菊花趁乱抢
走了足球,抬腿就是一脚,传给远处的铁红。铁红抱住球,没容她作下一个动作,
几个男女兵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她力不从心,瞬间被压在底下,她在人堆下痛得手
舞大叫,球被人抢走。罗小烈一脚把球踢向远方的徐文雅,徐文雅抱住飞跑,沙学
丽欲拦阻她,徐文雅野人一样嚎叫着冲锋,沙学丽反而吓得避让到一边。
强冠杰在场边来回跑着指挥,大吼沙学丽道:“下一个球你不给我把它拦住,
我马上就叫你做俯卧撑!……铁红,哎哎,球来了,快上去抢啊!”
铁红正在揉胳膊,听到强冠杰喊,赶紧去阻截一个男兵手里脚下的球,男兵虚
晃一枪,做出一副拔脚怒射的模样,铁红赶紧闪身让开,把屁股对着对方。
强冠杰在场外大喊:“铁红你上!刘兵,你就对着铁红踢,看她还怕不怕球。
踢呀!”男兵在强冠杰督促下,果真瞄着铁红就是一脚,皮球像炮弹一样呼啸而过,
铁红肩上挨个正着,应声倒地。
强冠杰一迭声催她爬起来,铁红抹一把痛出的眼泪,歪歪倒倒撑起身。
足球滚到人群中间,一个男兵扑身将它压住,耿菊花为抢球,朝男兵压去。徐
文雅狠狠去拉耿菊花,企图为自己一方的男兵解围。沙学丽在犹豫,强冠杰又在吼
了:“沙学丽你是公主吗,是小姐吗?你给我上啊!”沙学丽尖叫一声,疯狂地撞
向徐文雅,徐文雅被撞出一人多远,倒在地上。沙学丽愣了,赶快去扶她,殊不料
徐文雅顺势一脚把她绊倒在地,向身边的足球追去。沙学丽痛得呲牙,心里扇徐文
雅耳光的念头都有了。
几十只脚在踢腾,烟尘在操场上翻飞。耿菊花被撞飞,铁红在地下打滚,沙学
丽压在徐文雅身上,几个人又交错着压在沙学丽身上,叠起了罗汉……
四十五分钟结束,沙学丽和铁红所在的蓝方以2比3输给红方,强冠杰毫不留情,
当场命令蓝方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他亲自数数:“二八,二九、三十……”
累得要死的兵们艰难地蠕动挣扎着,像一条条从海水中被抛上岸的软体动物。
铁红嗵地软在地上,实在起不来了。强冠杰跑上去住她头前一蹲,打雷一样大吼道:
“起来,赶快!赶快!不然再叫你做一百!”铁红挣扎着继续做,只听嗵地一响,
旁边的沙学丽又倒了。强冠杰转头向沙学而大吼:“别给我装,起来!”沙学丽嘴
角流着白沫道:“队长,我……我们是女的啊。”
强冠杰几大步跨到沙学丽身边蹲下,贴着她耳朵吼道:“不,你们是兵,不是
女人!我这里没有男女,起来,快做!”
这是个悲伤的夜晚,女兵一班宿舍里,所有收操进门的兵都失去了元气,沙学
丽仰身倒在床上,双脚互搓,把鞋子一只一只蹬下来,什么洁癖,什么卫生,随着
时间的流逝,早被扔进爪哇国。
散了架的铁红耷着双肩蜷坐在墙角,呆呆地看着沙学丽,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地
方不对头,有气无力地提醒道:“沙学丽,你的床单脏了。”沙学丽木木地半天反
应过来,砰地一下弹起身体,看着被自己肮脏的作训服压出一个肮脏迹印的床单,
呆了一会儿,毫无表情地摇摇头:“人都要死了,还顾得上它么。”砰地一下又倒
在铺上,眼泪不知怎么流了出来,呻吟道:“我死后,你们把我的骨灰埋在这里,
我不要我的妈妈看到。妈妈呀,你听见吗,我是累死的呀……”
听着沙学丽凄切的音调,几个女兵突然忍不住一起大放悲声,连徐文雅的眼圈
都红了。铁红哭道:“太狠了,太累了,强队长是男的,他就不知道我们不如他吗?”
沙学丽噎得喘不上气,哭道:“他知道也当不知道,他哪里会为我们着想啊。”
其实说这种话是冤枉了强冠杰,此时他与教导员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正在关
心和讨论着他的女兵,只是他的关心是站在另一个高度。
“关于训练的科学性,我收集了一些兵的反映,”教导员听强冠杰说完,边用
一根小草棍在地上乱涂抹着谁也看不明白的符号,边阐明自己的看法道,“比如吃
了饭立刻五公里越野,会不会跑成胃下垂呀;比如这个学狼叫,是不是太脱离训练
大纲啊,等等。老强,你看是不是考虑一下,如果一味超强度地搞,我怕有的女兵
――”
强冠杰板着脸道:“哦们是全训单位,而且是特警!你的说法?我们国家女子
中长跑队的教头马俊仁,就他敢于加大运动量,敢于超极限,他那个东西科不科学?
要让常人看来就不科学,弄到高原上去,天天跑马拉松,他骑着摩托车追在女队员
屁股后面撵,谁摔倒了就用脚把谁踢起来,这是什么?是严酷,更是残酷,对他的
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国内教练圈内骂他的人多了,甚至说他法西斯。可结果怎
么样,他的女队员在国际国内的大赛上连破1500、3000米三项世界纪录,这是什么,
这是中国体育史上划时代的大突破!是十几亿中国人做了多少年的体育强国梦终于
在一个领域中的实现!”他神往地眯缝着双眼,崇敬的眼光极目于晚霞辉映的深处:
“呵,在全世界几十亿眼睛中升中国国旗,奏中国国歌,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样
的国际级气概,又是什么分量的国家级荣誉,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激
动得睡不着觉!”
教导员一笑道:“我理解你,可是……”
“不,”强冠杰的思绪又回到现实道:“你还是心痛那些女兵。老李啊,我那
天看一则通讯,报道我们国家第一支海军陆战旅的事迹,几年来,他们已几十次为
军委和陆海空总部的首长汇报表演,多次参加重大军事演习,他们的名字享誉中外,
那个最喜欢挑剔别国军队和最舍不得表扬别国军队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司令。四星上
将凯利将军,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星球上,啊,竟有一支海军陆战队的训练素
质敢与他的海上魔鬼部队相匹敌,我们中国海军陆战队员也许武器装备不是世界一
流的,但那猎豹猛虎般的士气、勇敢顽强的作风和罕见的耐力、体能和生存能力,
啊, 却是一流的! 参观完这只部队后,凯利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连说了三个
‘VeryGood!’可你知道那个陆战旅是怎样训练成这样的吗?”
教导员笑道:“你不用考我,我也留心着这些报道,他们是严格。”
“不,”强冠杰摆摆手道:“不只是严格,是严酷。在那片临海的训练场上,
我只举一个例子,训练匍匐前进的低桩铁丝网,五十厘米高,二十米长,跟我们这
儿一样吗?不一样,我们的铁丝网下铺的是普通泥巴,而他们下面铺的是碎石子,
每在下面爬一回,战士的双肘双膝没有不磨出鲜血来的,可是一切从实战出发,从
战争的严酷出发,他们的兵硬就训练出了成绩,他们的战术技术硬就赢得了外军衷
心的称赞。老李哎,那些外军首脑并不以他们的严酷为耻呢,反而发自内心地称赞,
说这个陆战旅的训练场,其残酷度和标准度,都是世界一流的。你看你看,残酷度!
这都是有级别的,这个级别弄低了,人家反而会小看你。看来想要打破极限、超越
极限的不只是国家女子中长跑运动队,包括中外的军事家们都是一致的,只要在这
个极限下出了成绩,只要在这个极限下把人百炼成钢,这就是科学,啊,就是合理。
运动员的训练和比赛,那就是人类一次次地向自己的体能极限的冲刺,并且一次次
的超越。而我们当兵的训练,也应该是冲刺极限,而不是被极限所吓住,是不是?
何况现在的训练大纲是针对整个部队的训练而言的,但特警队是一只特种部队,不
能局限在普通训练大纲内,还应该摸索出一套适应特种部队的强化训练法,这也是
为部队建设作贡献,也是我们当这个特警队领导的责任。老李哎,只有这样,才能
使我们的队伍在处置突发事件时,处于有利地位,才能不光让我们的民族自立于世
界民族之林,而且让我们的武警也自立于世界警察部队之林啊!老李――”他突然
深沉地呼了一声。
教导员看定他。
强冠杰破天荒说了这么长的话, 还是意犹未尽, 直视着教导员的双眼又道:
“你知不知道面对外军首脑对那个训练场的赞叹,我们那个陆战旅的头儿是怎么说
的吗?”教导员道:“我知道,他们说,虽然这个训练场的残酷度和标准度是世界
一流的,但我们不满足,我们还要增加其难度。”强冠杰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哈,
这不就得了!”“就这样吧,”教导员站起身道:“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
只要又出成绩又不会增加伤病,我心服口服。”强冠杰道:“那你看着吧。”
朱小娟披着一身夕阳匆匆跑来,鼻翼呼扇着,像为什么事生着气。她报告两位
首长说,一班的几个兵哭得趴了窝,连晚饭也不吃了。
强冠杰呼地站起来道:“到一班去。”他止住要跟他一起行动的教导员,口气
轻松地道:“教导员你休息,她们的思想工作我包了。”
 
一班寝室里,几个哭累了的女兵已停止了抽泣,沙学丽抬起头道:“哭也是白
哭,说也是白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冷血动物,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姐姐妹妹。”
疾步走来的强冠杰和朱小娟刚好就听到沙学丽这句抱怨,朱小娟脸色一变,正
要向屋里发作,强冠杰反而平静地拉住了她,示意她再听听。
只听一个女兵道:“听说他一直是单身哩。”铁红的声音:“但至少该处过女
朋友吧?”沙学丽的声音直言不讳:“屁!他那个样子,白送给女人都不会要。我
就不要。铁红你呢?”女兵们仿佛破涕为笑道:“铁红肯定会要,人家正在争取入
党哎!”铁红急得大喊道:“不准说我,不准乱开玩笑!”沙学丽的声音更来劲:
“快说快说,偏要你回答,把队长给你你要不要?”只听徐文雅终于插言谴责道:
“说的什么呀!这种训练,外军也是一样,难道我们还不如外国人?”沙学丽说:
“哪些外军?”“比如美国的西点军校,我看过写那里的一本书,不说比强队长厉
害两倍,至少也超出一倍,老兵和军士长还用大头针往新兵肉里扎呢。但是奇怪,
我就喜欢严厉,你不习惯严厉你就回去当老百姓啊。我为二战中的巴顿将军叫好,
如果不是他对部下的严厉甚至严酷要求,我想他不会成为常胜将军,不会进入名将
之花的历史序列。严师出高徒这句话,是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总结的,我想祖先们不
是打胡乱说。”
门外的朱小娟瞥一眼强冠杰,队长虽然永远是冰冷的一张脸,但现在的眼里似
乎泛起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只听里面的沙学丽评价道:“原来你是个小法西斯。”徐文雅道:“别以为我
就很轻松,我也觉得苦,也累,甚至趴到地上时,想就此死了算了。可是,我们的
班长她们,区队长她们,出国的雷燕她们,她们怎么受了下来?她们就不是女人了?
她们这些女人都能在训练场上向男人看齐、甚至超过男人,我们这些女人就不能?”
沙学丽道:“等等,要变男人你去变啊。嗨,嗨铁红,还是接着先前的说,你
想当女人还是当男人?”铁红苦笑了一声,说:“当然是我本身的样子。”沙学丽
道:“那刚才叫你明确表态呢:把强队长给你,你要还是不要?”铁红尴尬地说:
“我觉得私下议论队长不好。”“哟哟哟,交了申请书的人硬是与群众大不同。我
就敢说,要是队长现在走进我们寝室,我就敢上去扇他一个巴掌,问他:“你知道
女人与男人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区别吗?”
朱小娟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强冠杰一把没拉住,她砰地推开门冷着脸闯进寝
室,刚才还议论得风生水起的女兵们刹那间绷紧了脸鸦雀无声。朱小娟虎视眈眈的
脸上冷得似乎要让屋子里的空气冻成冰。眼见没有谁露胳膊露腿的,她对门外说道:
“请进。”
女兵们愣愣地,不知忍着脾气的班长在对谁客气,却见一个魁梧的军人一脚迈
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她们毫无顾忌地洗涮玩笑的对象强队长。朱小娟大喝一声:
“立正!”全体女兵一眨眼从各自的位置弹起,以标准的动作啪地站好,紧张地注
视着她们的队长。特别是沙学丽,一旦强冠杰真的站在眼前,她的双腿都开始哆嗦。
强冠杰把大家看了半天。眼光扫到沙学丽脸上。
沙学丽害怕地干脆闭紧了眼睛,她觉得一个挟火带雷的炸弹冒着浓烟扔进了狭
小的宿舍,只要再过一秒钟,整个屋子就要炸得遍地开花,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谁知强冠杰不轻不重地说一句道:“班长带队,到操场集合。”转身出了宿舍。
三分钟不到,女兵一班列队站在大操场东端的强冠杰面前,朱小娟冷着脸抱着
一捆对抗训练用的木板走来,扔到草地上。
“好,”强冠杰脸上一直风平浪静,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这段时间,
训练强度大,有的同志觉得受不了了,心理不平衡了。这没什么,日本松下公司专
门设计了出气室,有气的员工可以到出气室去把里面的东西,砸个稀巴烂。今天,
我也来当大家的出气筒,看到没有,这些木板,都用来打我。听口令,一人一根,
拿在手里,按报数的顺序,向我身上打,打断一根换一个人。”
女兵们听着强冠杰的讲话,表情从紧张转到惊奇,当听说真要她们操起木板打
强冠杰的时候,一个个脸上甚至出现了害怕的表情。
“都不动?”强冠杰问道,“那我就点名了。沙学丽。从你开始。出列,拿家
伙。预备――打!”他深吸气,憋住,双手交握于小腹,耸肩含头,等着木板落下。
沙学丽看着手中的木板,心潮起伏,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强冠杰不回头,只埋着头命令:“打啊!打!”
沙学丽的嘴唇哆嗦着,不明白事情究竟何以发展成这样,强队长的凶酷在她的
印象已经烟消云散,而另外一种男性的博大和崇高,没来由地占领了年轻多感的心
胸。她在强冠杰一连声的催促下,犹豫地举起木板向队长的肩背打去,她用的劲很
小,像是在抚摸一个人,她觉得她一点不能向这个厚实的男队长下手。
强冠杰半天没等到动静,回身一把抓过沙学丽手里的木板,掂一掂,丢到一边,
也不看沙学而,只向朱小娟道:“一班长,选根最大的给这个兵。”朱小娟脸上的
肌肉抽动着,狠狠剜了沙学丽一眼,仿佛如果没有强冠杰在场,她立刻会直接向沙
学丽劈头盖脑地打来。她重新递上一根,强冠杰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交给沙学
而道:“预备――打!”沙学丽举过头顶,还是不敢使劲落下。
强冠杰的平静不见了,脸上恢复成一贯的冷硬,大吼道:“你不打?好,你会
后悔的。我从来不给你们客气,训练时不客气,惩罚时不客气,谁给我讲客气,谁
是自己吃亏。你们想想平时我对你们凶不凶?你们想不想也来凶一下我?想不想?
不想我不劝,把木板交给我,看我把你打个够!”沙学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
强冠杰大喊道:“哪就打呀!来呀!”
沙学丽的眼睛一瞬时充了血,一年来吃的苦,受的气,被这个队长不当成人的
喝斥怒骂所带来的委屈,洪波巨浪般涌上心头,她突然尖厉地大喝一声:“呀!!”
跳起脚,泰山压顶一般向强冠杰的肩背打去,木板击到肉体上的敦实声增加着她复
仇的快感,她再一次高高跃起,狠狠打在强冠杰肩上。这一下,木板啪地断了。
强冠杰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第二个,接着上。”一个女兵挥起木板,木板在
强冠杰肩上断为两截……又一个女兵挥起木板,吼叫着击向强冠杰的肩背……
铁红、耿菊花、徐文雅轮换着向强冠杰打,手起板落,强冠杰像一尊铁塔,嘴
里大声吼着,承受着击打的分量。沙学丽又跳了进来,与两个女兵同时向强冠杰背
上击去。强冠杰的脚下,是一堆打成两截的木板碎片,他的肩上,是散乱的木屑,
他大口喘着气,女兵们更是累得气喘吁吁。到最后一块木板打完,强冠杰一抖身上
的木屑,发出集合的口令。
“稍息。”强冠杰的脸上似乎有一道疼痛的阴影,但也可能只是女兵们心里的
估计。“好。”他说道,“你们也把我打够了,你们的气呢,也不知道出得怎么样
了。出干净没有?”女兵们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齐声道:“干净了!”强冠杰道:
“今天只是开始,以后,你们只要累得发慌,苦得发慌,都可以在我身上出气,打
也可以,几个人抓住我向地上摔也行,花样由你们选,休息时间我保证随叫随到,
决不当逃兵。”他的脸一紧,声音猛地提高了:“但是,训练时,你们一个也不准
拉全队的后腿,你们的各个科目都必须是优秀,你们是特警队里的人,特警队就是
一个特,特殊的苦和累,练成特殊的优秀的兵。我的话完了,谁还有什么?”
没有一个人吭声,但脸上都是一种欣慰,一种振奋。
沙学丽的心里一直波翻浪涌,无法平静,这是个什么样的队长,这是个什么的
男人,与她过去在家里交往过的所谓上流层次的男人不可同日而语。她突然一挺胸
道:“报告队长,能不能请你把背上的衣服撩起来,”她的语言里包含着一种无法
言喻的关切,“让我们看看,你那里怎么样了。”
强冠杰一愣,随即干脆拒绝:“不行,我怎么会有事?听口令,解散!”女兵
们兴奋地叫一声,散了。
沙学丽凝视着返身离开的强冠杰的背影,眼里是一种既迷惘又钦佩的光芒。
可是晚上的班务会上,朱小娟却黑着脸把女兵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就是我
的了不起的大兵,哭鼻子大兵,让强队长亲自给你们揩鼻涕的大兵!”她脸色冷得
似能敲下冰来,凌厉的眼锋似乎要把沙学丽看穿,让她不敢仰视,“平时说男人女
人的事很有劲,特别是议论谁敢不敢嫁给强队长。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有什么了
不起,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啊?就你们这训练水平,人家能看上你那是瞎了眼!与其
有做白日梦的时间,不如多来想想训练。有什么好的建议,有什么改进的动作,特
别是一对一,一对二的对练,谁能想出精彩的套路,随时可以报告给我,或者给区
队长、副队长、强队长和教导员。”
散会后,铁红伶俐地给朱小娟端上一杯开水,阿谀道:“班长看你热的,你不
要急,我们会改,你先喝口水。”
沙学丽最烦这一套,她直蹬蹬地冲出屋外,她要散一散总是无法归一的心。她
在绿化的小径上走着,一会儿听到有人跟到她后面,她回头一看,是铁红。铁红向
她递上笑脸道:“班长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跟她一般见识。”沙学丽嗤铁红一
下道:“我以为你是她的狗腿子呢,看你那副巴结相。”铁红笑道:“人家毕竟是
班长,我们――”沙学丽一口打断道:“班长有什么了不起,她嫁不出去,嗬,就
以为每个女人都嫁不出去了?我偏要说嫁给强队长怎么样?我以后真地嫁给强队长
又怎么样?!”铁红脸色都青了:“啊呀我的祖先人,你小声一点好不好!”
随着铁红这声提醒,朱小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她处在一棵树冠的阴
影里,像一截铁桩,看不清她的表情。“要熄灯了,”朱小娟道:“回宿舍!”
两个兵赶紧缩头从铁桩一样的朱小娟面前溜过,沙学丽有点后怕似地向铁红一
伸舌头,待走过拐角,沙学丽一回头,朱小娟还像铁桩一样立在那里。
月光照着朱小娟刚毅的脸,她就那样不说不动地位立在那里。
九月的一个周末下午,徐文雅和罗小烈休假回队,一前一后走进特警队大铁门,
其实在城里他们都是在一起的,但在临近卫兵的视线时,徐文雅还是与罗小烈分开
了,装作互不相干的模样。徐文雅是应邀去罗小烈家里做客的,这是两个月来罗小
烈悄悄地、不懈地要求的结果,他说他那个调皮的弟弟要亲自给徐文雅道一声歉,
就是为这个原因徐文雅也该去他家走一趟。在一条小巷的工人家庭中,徐文雅见到
了罗小义,罗小义对她非常热情,说他哥哥只要一回家休假就大讲徐老兵的英武。
徐文雅给罗母的印象也十分深刻,可想不到的是,在罗家吃午饭时罗母突然的一句
“两个人都当兵,以后有了娃娃谁来带”,却把徐文雅弄了个大红脸。出来后,她
一路上都在追问罗小烈事先给他母亲讲了些什么,并反复庄严声明,他们只是战友,
绝对的战友,别弄得神秘兮兮的大家不好受。
罗小烈只是嘿嘿地笑,不说不,也不说是。
转过两座营房相夹的拐角,卫兵的视线看不见的时候,罗小烈悄悄向徐文雅做
了个亲热的“再见”的手势,没想到却被前边路过的铁红看在眼里,铁红好奇地赶
紧隐在食堂的墙壁后,使劲盯着罗小烈的背影,直到他走进男兵寝室。
铁红瘪瘪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在班里,徐文雅是一年兵里的佼佼者,训练、
内务、作风、军纪样样走在她们四个前头,铁红既然交了入党申请书,既然想在全
队的同年兵里拔得头筹,以博得父亲最为看重的党票,那么从队长教导员眼中打掉
一些徐文雅的好印像,看来也不是没有必要。但这算不算小人,算不算卑鄙?
铁红心里空空地到操场边漫步,恰好碰见强队长与一伙大呼小叫的男兵连一只
往这边滚来的足球,强冠杰汗流浃背地,经过铁红身边时,铁红自己也说不清为什
么就叫了一声队长。
强冠杰站住,抹一把汗摔在地上。铁红很踌躇,但迎着强冠杰探究的目光,箭
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不知该不该说。”铁红道。强冠杰有点奇怪道:“该保
密的我保密,该说的你就说。”“那……我刚才看见我们班的徐文雅和九班的罗小
烈,他们一起从城里回营房。”强冠杰的眼里射出逼人的光道:“一起是什么意思?”
铁红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见他们很亲密,可是一遇到卫兵就分开了。”
强冠杰的眼睛眯了起来:“哦?”
 
这事不能耽搁,黄昏全队晚点名时,强冠杰针对这个问题十分严峻地讲开了,
“上级三令五申,”他说道:“啊,部队也有铁的条令,战士期间,不准谈恋爱,
不只不谈,连想一下的苗头都不准有。可我们有的兵,平常表现还不错的,居然也
――而且一看见卫兵就分开了。这个性质我不给他们定,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好
好想一想。你越是优秀,就越是应该有自觉性,兵嘛,来保卫祖国的,不是来逛婚
姻介绍所的,如果连士兵都拖儿带女起来了,就无法维持正常的纪律,一没有纪律,
一个军队就完了,军队一完,一个国家也注定完蛋。今天我不在这儿点名了,我给
你们留一个小面子,你们自己把这个事情给我私下解决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看我
怎么收拾你们!”
队列里,善于控制情绪的徐文雅,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罗小烈却咬着嘴
皮,脸色很不自然。我就不罢手,他心里抵触地想,我们又没有真的怎么样。徐文
雅的影子牢牢占据着他多梦的脑际,他觉得只要隐蔽一点,队里翻不起什么大浪。
星期二在练功房训练基本功,男女兵们使用各种现代化的健身器械各自进行身
体素质锻炼,到处是发达的肌肉,柔韧的腰肢,饱满的胸脯,滚动的汗珠。徐文雅
躺在综合健身器上做腿部肌肉锻炼,汗湿的圆领军衫裹着她健美的胸部,呼气时,
一派波涛起伏,格外诱人。
罗小烈走过来,在徐文雅身边弯腰搬动一块杠铃片,眼光有些躲闪。忽然,一
张纸条迅速而隐秘地塞进徐文雅手中。徐文雅不动声色,一把攥紧,等罗小烈一转
身,她就想扔掉。这是不行的,她想,强队长晚点名提出来后,她就时刻提醒自己
要注意一言一行。她是为重新书写曾出过叛徒的家族史而来的,她目光高洁,心意
远大,她不会为了与一个男兵的私人小感情而拖累了前进的脚步。
徐文雅环顾四周,到处都有训练的战友,她略一皱眉,借着揩汗,将纸条塞进
嘴里吞了,她不想读它,她猜想不过都是一些小孩子般的昏话。
晚饭后,吃了饭的兵三三两两走出食堂,罗小烈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尾随在徐文
雅身后。徐文雅没回头,仅凭第六感觉就知道身后的男兵是谁,她眼看前方,轻轻
说一句道:“不要再私下来往,免得给队领导添麻烦。”罗小烈小声道:“可我们
不过是研究战术动作呀。”徐文雅的眼睛还是不看他,硬着心肠道:“那就更应该
公开来往,遵守队里纪律。”话完,往一边闪开。
罗小烈还想跟着她说几句话,一错眼看到强冠杰从食堂出来,只好怏怏地止步。
但他那种极度沮丧的神气,还是被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的徐文雅看在眼里
晚上徐文雅倚在床头上记日记,说不清因为什么,心里总是若有所失,她想捕
捉到使她精神不能集中的原因,可就是抓不住。是因为罗小烈那种极度的沮丧吗?
笑话,我徐文雅难道会陷入感情的泥潭?那么就不是为这个,可又是为哪个呢?说
不清。
铁红不知在乐什么,独自坐在小马扎上哼歌儿,很惬意地模样,忽然扭头问沙
学丽道:“哎,教导员布置的找雷锋,你有没有线索呢?”沙学丽对这个话题不感
兴趣,瞟一眼铁红道:“谁是雷锋你心里不是有数嘛。”随后向闷着头发呆的徐文
雅道:“你脸色不好,病了?”徐文雅清醒过来,赶紧应付地笑笑,说道:“没有。
谢谢。”抓起枕边的一本书就读,突然又撑起身,疑惑地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好像我听说铁红知道那个给耿菊花家寄钱的雷锋?”
铁红装作神秘地道:“嘘,暂时保密。”
然而这可是教导员曾强调过的队里的一件大事,第二天在盥洗台,徐文雅把这
个重大消息汇报给班长。早饭后的间隙,朱小娟叫住铁红,与她在绿化地里走动,
谈起这个话题。
“徐文雅报告了,”朱小娟道:“说是你知道谁给耿菊花寄的钱,你说出来。”
铁红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不好说?”“是,是不太好说。”“是我
们班的人寄的?”“是。”朱小娟眼梢一跳道:“是别人?”铁红犹豫不定,心跳
得自己都觉得像打雷,说道:“这个……我……”一直不看身边战士的朱小娟抬头
注视她了:“那就是你了?”“这个,更不好说。”朱小娟不喜欢这种拖拉场面:
“铁红,我命令你说:是你,还是不是你?!”“……是。”
朱小娟十分惊奇,在她的经验里,这个爱向领导行点小恩小惠的女兵,不可能
有悄悄给战友家寄钱的壮举。她眼梢一跳道:“好,这是你的光荣,也是我们全班
的光荣,六百元钱不是小数,我一定汇报给教导员,这也是你以实际行动争取入党
的表现,我先要在班务会上给予表扬。”铁红羞答答地道:“作为战友,这是我应
该做的。”
朱小娟把这个消息反映到教导员那里时,教导员感到问题非常棘手,这个案子
明明是他和强冠杰共同“犯”的,怎么凭空跳出一班的铁红。教导员在值班室里来
回踱了两个圈,手托着下巴问朱小娟道:“她真的肯定是她?”“是,我也没想到。”
朱小娟的眼光一直跟着教导员的身子在动。教导员出口气,笑道:“现在的兵,想
不到的点子真多。这个事我来处理,注意,你暂时为她保密,也不要在班务会上宣
布,我还要核实。”
第二天,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同样两个人,只是与教导员呆在值班室的
人换成了铁红。教导员和蔼地问她道:“寄了钱,邮局都会给收据的,你怎么会没
有呢?”铁红控制着慌乱,先前通讯员说教导员要她单独到值班室去,她就估计到
是为做雷锋的事,她是准备着大受表扬的,没想到教导员要看她的收据,她一下着
了忙。“我……”铁红结巴道:“我……我可能搞丢了吧。”教导员道:“那我们
也可以去邮局查,为你负责,让这个表扬你得的心里踏实。”铁红觉得血液上了脸,
连脖子根都在发烧,赶紧说道:“这这,那……那我不要表扬……”
教导员笑一笑,也不点破她,只说:“争取入党很好,做好人好事,帮助战友,
这都是实际行动,但这也都是外部的东西,入党主要是思想上入,明白到党的队伍
里来干什么,像现在社会上有些单位有些地方那样,是出人头地好向上爬或者好有
了权能挣大钱?还是人党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吃苦,为人民牺牲流血冲在前头。
如果目标瞄偏了,就像你们的射击训练,那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
铁红低头不语。
 
第九章

一排排兵们坐得整整齐齐,一人面前一台微机,徐文雅背倚投影黑板,在讲台
上给男、女兵们讲课。这是在女子特警队的现代化微机室里。平常讲微机课的是总
队文化处黄干事,每星期一次,上星期黄干事去基层写材料,徐文雅毛遂自荐,一
上讲台,果然不同凡响。
强冠杰不声不响地在教室外的窗后巡视,对徐文雅有条有理的讲授非常满意。
徐文雅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说道:“中央处理器,记住,简称
CPU, 是微型计算机的控制中心,就像一个人一样,是一个人的大脑、灵魂,它由
控制器、 运算器、 累加器等部件组成,用以完成向计算机发送各种指令。近年来
CPU的型号不断更新,各项物理指标越来越高,……”
铁红支着腮部,沙学丽在记笔记,耿菊花听得如同坐飞机,左右偏偏脑袋,没
见其它干部,于是举手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我、可不可以多练打枪,打拳?”
殊不知强冠杰从教室后门一脚跨进来问道:“为什么?”
耿菊花吓住了,嗫嚅道:“我……脑子笨,硬是记不住哩。我怕拉全队的后腿
哩。”
强冠杰迈上讲台,深邃的眼睛盯住耿菊花道:“这是糊涂思想!现在是什么时
代?是马上就要跨进二十一世纪的时代。我们怎么跨这道门槛?啊?有人早就说过,
跨这道门槛,就得拿出通行证来,通行证是什么,就是高科技、高技术,就是电脑,
是信息高速公路!如果打仗只靠体力和不怕死,那伊拉克早就战胜多国部队了,可
它怎么就输了呢?输就输在他高科技上不如人家。我们特警队员,除了会打枪,会
擒拿格斗,还要在各种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上,在电脑的运用上,在一切先进的技术
手段的学习上,走到一般部队的前面,这样你才是一个全面合格的兵。明白没有?”
耿菊花埋着头道:“明白哩。”强冠杰向徐文雅示意道:“好,继续。”
通讯员就在这时急急地跑到教室后门来了,强冠杰见状走到门边。通讯员附着
强冠杰的耳朵报告着什么。原来刚才在兵营门口,一个满脸络腮胡、身强体壮、自
称姓徐的中年武师,带着三个行武打扮的年轻人,向站岗的女兵说,他们是某某派
别的武林人士,初来贵地,是想专程拜见特警队的大师兄,请女同志向里面通报。
强冠杰差点乐了,这类事也不是一两次了,由于特警队的名声,社会上许多习
武之人都想找他们“切磋”,打上门来求教的每年不下十来次。对这种事,强冠杰
是来者不拒,把它当成宏扬正气,加强军民联系的一种方法。他返回讲台,命令全
体队员暂停上课,在教室外集合。
“同志们。”他向排成四列横队的男女兵们讲道:“我们一会儿将要执行一个
特殊任务:比武。啊,江湖上有些武林门派,奉行着古代传下来的老习惯,走四方
路,吃百家饭,哪里有习武之人,就要到哪里去以武会友。这几年社会上到处在办
武术学校,舞枪弄棍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是山中修炼已久的人,有真本事。我
们女子特警队,要说名声,在社会上也小有一些,这几年来找我们切磋的所谓武林
高手,也很多很多。不过真正能赛赢我们的高手,至今尚未出现!”
女兵们忍不住,活泼的沙学丽带头,一下全都鼓起掌来。罗小烈趁机在人堆里
盯徐文雅,徐文雅感觉到了,可就是不向他回递眼风。这半个月,除了公事,徐文
雅一次次对他发出的信息置之不理,他的心被沉重的乌云笼罩,可又找不到方法发
泄,他的气越憋越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强冠杰压压手道:“当然了,过去队里出去接招的都是男兵,而女兵,还没露
过脸。”
女兵们停了掌声,一时无话,但都是不甘心的模样。徐文雅突然要求发言,得
到强冠杰同意后,她立即慷慨陈词道:“女兵怎么了,强队长你自己说的,我们这
里无男女之分,我们都是一样的兵。”强冠杰不由得叫一声:“好!现在出发。”
草坪的南端,徐武师及其徒弟坐在小马扎上休息,面前的地上摆着暖瓶和茶碗,
教导员和一个男军官陪他们坐着,与他们闲聊。
强冠杰带着四列纵队的男女兵们,在雄壮的口令声中走来,在场地中央成参观
队形摆开。教导员给早已站起来恭迎的徐武师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强队长。”回
头又道:“老强,这是徐师父。”


强冠杰走上来威武地敬礼道:“徐老师辛苦。”
徐武师很有礼貌地向强冠杰一抱拳道:“在下广西金田人氏,贵地特警队的大
名如响雷贯耳,飞越万水千山,灌入在下耳中,今天特意前来学习,希望领导不吝
赐教。”教导员道:“老师过奖了,我们部队习武,是保卫祖国,维护治安――”
徐武师打断道:“领导太谦虚,以武会友,是天下惯例,请你即刻出招,我们赢了,
那是南少林祖师长老在天之灵的庇佑,输了,是弟子不材,当拜部队领导为师,并
且天南海北,定为部队传名。”强冠杰话中有话道:“不是我们不愿向你学习,部
队是有纪律的,伤了谁都不好。”
兵们的队列里,罗小烈又在偷偷窥视徐文雅,这次徐文雅回眸了,她装作不在
意地偏了一下头,眼光与罗小烈相碰时,罗小烈赶紧一笑,徐文雅却很严厉地瞪了
他一眼,仿佛是警告。罗小烈受了这一击,脸色即刻阴沉下来。
强冠杰这边,徐武师不知为何兴奋起来,“看来领导是不信任我们的武德了。
好。”他吩咐身后站着的三个徒弟道:“我们愿与领导立下生死文书,伤残暴毙,
死而无怨。”教导员笑道:“徐师父,徐师父,这恐怕更不合适了。”“那是领导
胆小??”徐武师面对强冠杰道:“但我看这位领导,虎额豹腮,精气凝聚,定是
我武林中一把好手,不知这位领导是否也是前后小心,徒有浪声虚名,其实是不能
上得战阵的蜡枪头?”
没容强冠杰答话,早听兵阵中有一人大吼道:“我是我们领导的关门弟子,你
若过得了我这一关,你才有资格与我们的队长领导见面!”
所有的人、包括徐武师和徒弟都惊诧地向兵们的队列里回头,原来是满脸怒容
的罗小烈在叫阵。徐文雅眼皮一颤,只有她明白罗小烈那颗躁动的心。坏了,她想,
这个家伙不知要闯什么祸。可惜现在没办法与他理论,看来罗小烈的思想钻了牛角
尖。
强冠杰瞥了一眼脸红筋胀的罗小烈,心里对自己的兵们的勇气很满意,他向徐
武师客气道:“徐老师,请听我再?嗦一句,我们这里有擒拿、格斗、攀登、射击、
排爆、驾车、电子侦测及电子干扰等等,所学较多,不知徐老师要指导我们哪一类?”
徐武师道:“别的就算了,我想见识见识你们的气功和格斗。”强冠杰道:“好,
说起来刚才那个兵,气功和格斗倒还不错,徐老师有请。”
徐武师使个眼色,他的大徒弟挺身而出,运足气,鼓出肚皮,二徒弟双手握着
一把大刀,大喝一声,向大徒弟的肚皮上砍去,一连三下,大徒弟毫无损伤。教导
员带头,示意兵们鼓掌,掌声中,徐武师得意地向兵们挥手致意。
罗小烈走到场中央,哗地拉开军服,同样鼓出肚皮,王川江持刀上去,也是一
连三刀,罗小烈紧绷绷的肚皮上连白印也无一根。女兵们自发地带头热烈鼓掌,男
兵们也一起鼓起来。
徐武师手一挥,下一个项目开始,他的三徒弟一掌砍断三块砖,但罗小烈要了
五块,第一掌没砍断。女兵们禁不住“啊”了一声,声浪滚过草坪上空,马上又戛
然而止,四周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得见,徐文雅更是脸色紧张,双手不由抓紧了自己
的两道裤缝。众目睽睽中,罗小烈重新运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五块砖全部粉
碎。
兵们掌声大作,沙学丽忘情地抓着身边徐文雅的衣襟大叫:“他好棒哟!”徐
文雅也忘了掩饰,大声欢叫道:“就是,就是!罗老兵加油呀!”罗小烈在嘈杂的
声浪中一下捕捉到徐文雅的喝彩,他的眼光迅速往这边一瞥,然而徐文雅赶紧掉转
了头。我这是干吗呀?她自责道,我不能再逗起他的幻想。罗小烈见徐文雅回避,
他的心越加急躁,一股激愤从丹田泛起,小腿也微微发起颤来。
徐武师亲自上场了,他拿起一块砖,运足气,一指头就将它戳断。教导员再次
带头鼓掌。徐武师举着断砖,绕场一圈给兵们展示,然后停在强冠杰面前道:“领
导大师父,晤?”示意他也来一下。强冠杰绽出客气的微笑,走入场中,左手举砖,
右手伸出一根指头,运气指尖,然后大喝一声,只见指头如钢锥,在砖面上来回疾
跑,似在书写,似在钻探,砖屑如粉,飘落如瀑。不一刻,强冠杰大喝一声,收式
举砖,只见坚硬的砖面被指头骇然刻出一个刚劲有力的行书:“功”。
掌声如响雷滚过草坪上空,女兵们又叫又跳,沙学丽差点要揭了帽子往天上抛
了,是身旁的朱小娟一把拉住她,她才记起了所在何处,伸伸舌头,把帽子戴正。
徐武师沉不住气了,双手一拱道:“领导好身手,在下愿向领导请教一招。”
立个马步,站在当中,又喊:“请。”看来强冠杰不上,是非常违礼的了。强冠杰
正要跳入圈子,只听罗小烈叫了一声“慢――!”人已跳到强冠杰前面。
 
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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