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女子特警队

“徐老师请听我一言,”罗小烈道:“江湖上常道坐官为主,行官为客,主待
客以礼,客随主之便。今日比武,是友好切磋,更应听主人安排。我在部队是小小
配手,是强队长手下一兵,按挑战者规矩,应该过五关斩六将,斩辕门之外所有对
手如草芥, 方能直入中军, 挑战上将军。不知徐老师认为怎么样?”徐武师道:
“好,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向小兄弟请教了。”他做个手势,他的大徒弟挽袖跳
入圈子。
强冠杰突然向罗小烈喊一声:“罗小烈!”罗小烈赶紧正步跑到强冠杰身边。
强冠杰压低声音叮嘱道:“注意,老规矩,只准点到为止,绝对不能伤了地方的群
众,要伤也伤我们自己,这是铁的纪律。”罗小烈一挺道:“是!”
罗小烈跳入圈子,与大徒弟大战三个回合,一个黑虎掏心,大徒弟避让中露出
空门,罗小烈猛喝一声将大徒弟扛在肩上,旋了几圈,轻轻丢在地下。
兵们大声喊好。大徒弟羞愧地爬起来,退出战阵。二徒弟和小徒弟看势头不对,
一齐大喝一声跳入圈中,几个回合过去,罗小烈卖个破绽,诱二人来击,忽然一阵
疾风似的连环扫膛腿,同时将二人扫于地下。
徐武师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说道:“好,云游之人这方有礼了。”扯一个式口
跳入圈中。罗小烈也不多话,一个招式过去,徐武师连忙架住。二人一来一去几个
回合,双方的支持者叫好不绝。徐文雅看着徐武师一招紧似一招的进攻,心都缩紧
了,下意识地用手抓住旁边沙学丽的右臂道:“你看他行吗?啊,行吗?”沙学丽
也紧张,眼睛不离场地中道:“你说谁啊?”“罗小烈啊!”“我看……玄。”说
话间,罗小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徐文雅失态地啊呀一声。
只见罗小烈一个鹞子翻身,站稳马步,虚晃一招,徐武师上当,抢将进来,罗
小烈趁势一个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将徐武师打倒。然而没容他缓过气,徐武师
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下旋起,空中飞起一腿,罗小烈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早已口鼻
流血,摔倒在地。
草坪上的人全部叫一声,随即屏住呼吸,气氛窒闷得人要晕过去。徐文雅的脸
上更是变了颜色,心里不断叫道,罗小烈啊罗小烈,你这是何苦呀!
徐武师得意地双手拱拳道:“有请领导。”强冠杰不客气了,跳入圈子,摆好
架势,双方行过礼,随即风烟四起,十余个回合过后,强队长一个凌空飞脚,空中
连踢三下,击往三个不同的点,徐武师应接不及,霎时肩背上着了一下,仿佛千钧
之力压来,登时摔了个结实。
女兵们狂热地欢呼雀跃,全都松了口气。
强冠杰赶紧上去扶起徐武师道:“徐师傅,对不起,对不起了。”徐武师连说
“惭愧惭愧”,抱拳而退道:“特警队的身手不凡,在下从此相信。再会,后会有
期。”
队伍解散后,一群女兵把强冠杰和教导员围在草坪中央,齐声要求队长教她们
学散打。徐文雅悄悄溜出操场,径直走向男兵九班寝室。罗小烈的伤情让她挂心,
再说总是回避而让他心性烦躁也不是长事,应该向他表示点什么,至少应该稳住他
的情绪。
走进男兵寝室时,卫生兵正在罗小烈身上敲敲打打,罗小烈嘴角擦着消炎药,
精神看来还好。王川江等几个男兵围着他关心地说话,见徐文雅来,自觉让开了。
徐文雅换上微笑,关切地问道:“痛不?”罗小烈似笑非笑,却偏转脑袋不看
她,似乎过去受了委屈,现在终于逮着了报复的时机。王川江碰他手肘道:“人家
代表女同胞慰问你来啦。”罗小烈故意拖声拉调道:“是吗?”终于对了一眼徐文
雅。徐文雅暗自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罐可口可乐递过去道:“给你。”罗小烈本还
要争一口气,但一看徐文雅关怀中带着命令似的眼光,禁不住听话地乖乖接了,说
道:“还认得我呀?”徐文雅心里嗔了一句不识抬举,表情淡了下来,只道:“我
当然不敢高攀我们特警队的大英雄。”转身就走。
罗小烈有点不知所措了,很后悔自己的态度,想张嘴叫一声,看到王川江和战
友们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神,只好悔恨万分地收回喉咙里的话。
草坪上,女兵们还围在强冠杰身边,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谁说我们女兵不
能学散打?”铁红出风头般地表决心,参军前她在业余武校学过拳击,她觉得散打
肯定跟自己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那她一定可以在队里拔得头筹,她得意地道:“古
代的花木兰肯定就会散打。”耿菊花腼腆地道:“是哩,与坏人打架不能只靠男兵
哩。”
强冠杰挥着拳头,语音振奋道:“队里下个月就有这个训练科目,既然你们热
情这么高,那就大大地好!”
黑板上,两个大大的粉笔字“散打”写在中央,强冠杰在学习室的讲台上看着
他的男兵女兵,侃侃而谈。这是初冬的第一个月,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铁红
的肩上都换上了崭新的两年兵的肩章。
“是啊,”强冠杰接着往黑板上写粉笔字,同时说道:“我们中华武术博大精
深,可近年来其中有很多纯属花架子,表演时,虽然舒展自如,实战性呢,却明显
不强,正因此,1996年我们国家一个武术代表团在欧洲某国访问时受到了冷遇,这
能怪人家吗,不能,只能怪我们自己,因为照此下去,中华武术的真功夫就要失传。
其实,我们国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武术技击竞赛称作打擂台,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
散打比赛,这种打擂台经历了多少年代盛久不衰,啊,那些扶正驱邪、除暴安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都是武艺高强的散打高手,他们掌握了这种中华
武术的精髓,徒手交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打倒制服,手无寸铁的拳脚能
置对方于死地。正因此,在遥远的冷兵器时代,散打不知迷住了多少英雄好汉,佛
家道家为掌握它、发展它而呕尽了心血。当然了,从五十年代以后,由于特殊的政
治原因,中国的擂台沉寂了,啊,提起散打,人们感到陌生,而在这期间,外国的
擂台却热闹异常。例如:在泰国,国民对技击之道的追求,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男子不会散打成了耻辱,就是求婚找对象都成为难事。由于全国的普及,泰国打擂
台绝招频出,令世界各国惊叹折服。在日本,空手道风靡全国,不但男队遍布全国,
而且女队连连兴起,所有的中学体育课都要教这种徒手格斗的功夫。在韩国,跆拳
道用腿不用手,形成了那个独具特色的竞技风格。在整个西欧,散打被称为自由搏
击,四击八法十二行,横扫一切哪。而我们这个国家,擂台兴起之地,啊,却整整
三十多年在一旁观望人家,看着人家去研究、推广、普及散打技艺,看着人家用它
强健身体、伸张正义,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中华武术的老祖宗们地下有知,该
发出怎样的叹息!如果每个肩负保护人民利益的武警战士都有一身武林硬功,罪犯
岂敢嚣张?所以,在1984年10月,我们武警总部的首长们作出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决
策:“为了增强武警战士赤手空拳制服歹徒的本领,武警部队要大力普及散打训练!”
于是,一支支散打队在各武警总队下面成立,当然那都是男兵,而你们,女兵们,
你们正生逢其时,你们也可以与男兵来一个抗衡,我们女子特警队里,要练成自己
的女子散打高手!”
女兵们掌声如雷,人人激动得相互擂拳,只有铁红心里犯着嘀咕,强队长说社
会上有些拳脚是花拳绣腿,那她在业余武校学的东西属不属于花拳绣腿呢?
这堂课下来,散打训练正式排入女兵每个星期的训练科目。
 
强冠杰将女兵带进训练场, 场馆中央已被王川江领着男兵用绳了圈出一块9米
见方的拳击台,强冠杰向围拳击台而站的女兵们说道:“上擂台比赛看着是威风,
是不是?可平日的训练却很枯燥,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和枯燥会使你成长为一名军
事技术上合格的战士,那么这个过程就是值得的,是不是?从今天起,你们要与男
战士一样,实行五分钟训练法,也就是说,在五分钟――也就是三百秒里面,每个
队员必须在一个9×9米的场地内完成下面一系列动作:在A角快速冲拳500次,单腿
蹦到B角蹲、 跳、端50次,蛙跳到C角做俯卧撑50个,然后到D角做翻身两头50次,
接着鸭形走到A角做立卧撑50次。 记住,这么多动作,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平均
一个动作的时间0.4秒。完了后,休息三分钟,接着从头开始,完了再休息三分钟,
再从头来,一连三遍,然后才是别的练习。”
女兵们一片惊呼道:“啊呀我的妈呀……”“别说五分钟做完一遍,就是十分
钟做完一遍,也是超人啦……”
“我再强调一下,”强冠杰挥手止住她们道:“在警营外面,男人是男人,女
人是女人,但在战场上,在训练中,那就没有性别之分。比木头硬的是什么?是钢
铁。比钢铁硬的呢?是金刚钻。比金钢钻还硬的呢?那就是军人!现在听口令,全
体,流水作业,五分钟训练法,开始!”
快速冲击的拳头,一声声尖厉的喝叫……
跳动的蛙步……
凌空端踢的腿……
被汗水沾在颊上的发丝……
张口大喘的一张张脸……
强冠杰来来回回地监督道;“快快!出腿速度还要快,不准停下!谁停就叫谁
再多加一组。快!”
一天训练结束,女兵们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身体疲累到极限,只要谁戳谁一
指头,被戳者就会随风而倒,永远躺着不会爬起来。看男兵们散打如此过瘾,真让
自己练起来,才知道那是入地狱一样的苦难。
沙学丽与铁红互相搂搭着往女浴室走,两人磨磨蹭蹭,歪歪倒倒,要死不活,
铁红这才明白了武警散打与武校拳脚的区别,两者相较,武校学的东西无疑是小儿
科。她十分后悔当初的出风头,与沙学丽一起小声诅咒着训练,诅咒着散打,诅咒
着一切可以诅咒和不该诅咒的人和事。耿菊花和徐文雅端着脸盆走在她们旁边,徐
文雅也累得够呛,但对这两个战友的论调丝毫不赞成,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一样的兵,
并且确实也折腾得半个灵魂出了窍,因此忍着不好插嘴。
没曾想动作很快的朱小娟已冲完澡从女浴室出来,迎头碰上这群女兵,恰好就
听见了沙学丽对训练的埋怨,朱小娟脸一沉道:“闹什么闹?这次不行,下次又来,
关键记住一句话,不怕苦不怕死,那就什么都有了。”沙学丽歪着身体,苦巴巴的
脸上似乎还有未揩尽的泪痕,说道:“其实我们有枪,到时嘟嘟嘟一梭子过去,什
么乌龟王八蛋都跑不掉!”朱小娟道:“胡说。我们不是解放军。”
徐文雅这时有机会插话了,她说道:“就是,人家解放军的任务主要是面对面
地与境外敌人作战,可我们武警的内卫部队,主要就是对内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啊,
这大部分都是在人群中和闹市区,有时候根本不可能开枪开炮,特殊的条件和情况
使我们要有特殊的本领,比如掌握散打。”朱小娟非常赞许地扫了徐文雅一眼道:
“徐文雅说得好。”铁红犹豫地道:“可是练得这么辛苦,万一还是练不出火候呢,
女的天生打不赢男的呢。”朱小娟黑了脸道:“没什么天生不天生,什么都可以后
天练成。”徐文雅道:“班长说得对。”
朱小娟临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好好练,累死当睡着。”
这天晚上,教导员不放心战士们的思想,决定去巡视一下各班的班务会,嗖嗖
的寒风中,他第一个就来到一区队一班。只见寝室里的女兵们一个个累得愁眉苦脸,
强打精神坐在小马扎上。教导员刚温馨地问了一句大家感觉如何,沙学丽就不管朱
小娟凌厉眼光的制止,哎哟哎哟地倒起苦水来。
教导员一直微笑着倾听,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他的经验是必须转移大家对直
接诱因的注意力,等女兵们讲得没劲了,他微笑道:“好了不诉苦了,各个行业都
有各个行业的苦,但那是正常现象,当特警队如果都不苦了,那才真的变成不正常
了。班务会不能开成诉苦大会,我们来点轻松的。我提一个问题:谁知道清朝康熙
皇帝驾崩后,宫廷里出现的篡改皇帝遗诏的阴谋?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大阴谋
哟。”
徐文雅说: “我知道。 ”女兵来了点精神,望着徐文雅。教导员示意她道:
“给战友们讲讲。”“是。事情是这样的,康熙帝死后,御前大臣隆科多伪造康熙
遗诏,将‘继位十四子’的‘十’字上面加了一横,改为‘继位于四子’,撒下弥
天大谎,将康熙的第四个儿子雍正推上了皇位。为防不测,雍正特地把八旗子弟兵
马调驻北京的北苑,拱卫京师,并专门为身边培训了一批武艺高强的‘哈哈珠子’。”
耿菊花疑问道:“么子叫‘哈哈珠子’?”沙学丽拍她一下道:“老耿,英语
嘛。”徐文雅道:“这是满族语言,就是贴身保镖的意思。”沙学丽伸了伸舌头。
教导员道:“讲得好。传说,绿林中曾有不少好汉飞檐走壁潜入皇宫,行刺雍
正,但都因武功不济,不但未能得手,反而被清廷的武林高手所杀。史实是否如此,
我们且不去考证,但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没有过硬的功夫,即使会飞檐
走壁,也难有所作为。”
朱小娟配合道: “教导员讲得非常好。 你们听懂了没有?”女兵们齐声道:
“懂了。”朱小娟道;“那就不准再哎哟哎哟,今天睡个好觉,明天继续练。”
朱小娟的继续练是在强冠杰的套路上加码。让一班的兵们吃足了苦头,一个月
后,眼见大家在拳脚上有了点小出息”她忽然提出车轮大战的要求,首先从徐文雅
开始,面对班长点出的五个女兵,徐文雅必须全部战而胜之,假如输给其中一个,
就全部推倒重来。只听她大喝一声:“开始!”徐文雅大叫着,与铁红对打,几下
将她打出绳圈。沙学丽上,徐文雅又把她打下。第三个上,徐文雅已没有多少劲了,
仍鼓足劲坚持打赢。但第四个耿菊花一上来,一脚就把徐文雅踢倒了。
朱小娟毫不怜悯地道:“前面三个全不算,重来。第一个上。”
徐文雅差不多快晕了,脸色白里透青,像刚才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只见她摇
摇晃晃地去接铁红的招儿,铁红虚晃一枪,一拳就把她打得躺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
沙学丽快嘴快舌地惊呼道:“班长,出人命啦!”朱小娟冷硬地道:“闭嘴!特警
队的老兵都是这样,走着上来,抬着下去。徐文雅起来!”
从冬到春,三个多月的苦熬苦练,就是在强冠杰和朱小娟这样的严格要求和督
促下,女兵们的散手对打大有长进。三月份一个春风化暖的上午,特警队在训练馆
里举行了一次散打比赛,强冠杰声明,一切从实战出发,实行男女无性别擂台赛。
只见一个九米见方的擂台布置得像模像样,绳外三方像正规比赛般的,坐着三个场
外裁判,王川江是场内裁判,一声哨响,他大声宣布:“女子特警队男女无性别散
打擂台赛开始!双方队员上场。”
强冠杰和教导员笑眯眯地坐在场下,看他们导演的这场比赛。
男兵和女兵分坐两边,各自为自己的队友喊着加油。
第一对上场的是朱小娟和十二班的一个男兵,他们穿着护具走入场中,互相碰
拳致意。还没开打,女兵方阵中的加油声就喊得山呼海啸,沙学丽等人特别激动,
揪着衣襟尖声大叫:“班长,最棒!班长,最棒!”结果比赛结束时,王川江各抓
着两个喘着大气的对手的一只胳膊,同时向上一举道:“一比一,打平。”
下面女兵欢呼的声浪盖过了男兵们的喊声,她们激动地喊着:“一班长万岁!
一班长举世无双!”
第二对穿着护具进场的是耿菊花和十班的一个男兵,王川江特意宣布道:“你
们二位虽说都是两年兵了,但正规比赛是第一次参加,本裁判还是要再强调一下注
意事项,本比赛两分钟一局,严格禁止攻击裆部和颈部,严格禁止使用肘部和膝部,
除此之外,可以摔、踢、踹、击、打、扛,有什么水平发挥什么水平,特别是女兵,
拿出胆识,拿出功夫,开始!”
强冠杰在人群中站起身道:“慢,我也说一句,女兵们,这是你们这段时期强
化散打训练的结果,你们哭也哭了,累也累了,现在是检验的时候了,学习一班长,
给你们自己争脸,给女子特警队争脸。”他向王川江示意道:“开始吧。”
耿菊花与男兵在场中绕圈子,互相探视对方虚实。突然耿菊花一个侧身踹蹬,
正中男兵肩部,女兵们马上大声欢呼,可男兵就在这一瞬间还以两拳,男兵的队伍
里也爆发出一片喝彩。几个回合过去,耿菊花终不是对手,被结结实实地打出绳圈
外。
 
男兵队里一片掌声,女兵队里一片惋惜。
王川江发令道:“第三轮,双方队员上场。”
沙学丽与另一个男队员面对面了,男队员虚晃一枪,沙学丽赶紧退一步,男队
员再虚晃一枪,沙学丽针刺似地又退一步,男队员猫戏老鼠似地再晃一下拳头,她
又连退两步。下面的男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沙学丽大概有点尴尬了,她突然大吼
一声向前,又踢又踹,但都被男兵轻易避过,就在她又一声大吼着冲来时,男兵突
然一个迎头攻击,她一下被打倒在地。男兵赶紧上去拉她,她负气地一摔手,弄得
男兵不知所措。
王川江把她拉起来,忍笑举起男兵的手道:“红方胜!”
第四轮队员上场,是徐文雅对罗小烈。这么久了,罗小烈与徐文雅再也没有单
独见过面,表面上,罗小烈出操训练吃饭睡觉与平时没有两样,但内心深处,却总
不能将那个颇有气质的女兵从脑海里赶走。他喜欢她的什么呢?他说不清楚,她喜
不喜欢自己呢?他更不敢细想。但他就是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她那一
次明确声明拒绝与他谈公事以外的所有话题,他懊丧得似乎被人抽了骨髓一样疼痛。
可这阻不住他要想她,他不知道这叫不叫单相思,总之徐文雅占据了他心灵的一角,
不管怎么用强力驱赶,也是不行的了。
罗小烈与徐文雅在绳圈里绕着步式,脑里控制不住地走神,徐文雅却异常专注,
盯着罗小烈的眼光虎视眈眈,仿佛面前就是真正的作案罪犯。忽然她飞一般地旋转
着,身体拔地而起,接着凌空飞腿,踢向罗小烈。罗小烈幸好避让及时,没有踢着,
女兵们喝起彩来。没让罗小烈回过神,徐文雅呀呀怪叫,又是一连串组合拳击向罗
小烈。罗小烈腾挪闪跳,盯着徐文雅在用力中变了形的五官,脑子里却非常不合时
宜地闪现出与徐武师过招时受伤,徐文雅到九班宿舍来看望他的情景,徐文雅给他
送上一听可口可乐,唉,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拿架子,要是趁势向她报以心心相印的
一缕微笑,那他们不是可以从此接上断了线的头了吗?
徐文雅还在向罗小烈进攻,台下的强冠杰不明白一身硬功的罗小烈何以总是闪
躲,他虎吼一声道:“罗小烈,出拳,给我打呀!”
罗小烈闻声一惊,仿佛清醒过来,瞅准徐文雅进击中漏出的一丝破绽,突然发
力一招狠的打出,眼看拳头即将到位,不知怎么地却错向另一个方位。
下面的男兵们嗨地一声叹息,女兵们则狂热地有节奏地大喊:“徐文雅,揍他!
徐文雅,揍他!”几个对攻过后,徐文雅瞅准一个空档,一个骗身踹端,脚在击向
左方时突然向右方斜着飘击而去,罗小烈的眼睛在瞬间划过一道亮光,但他装出根
本没法躲避的样子,挺胸呆着挨个正着,大叫一声,向后重重倒下。
徐文雅有点发愣,不相信似地看看躺在地上的男兵,又看看自己的右腿。
没容她有所动作,高兴得发疯的女兵已涌上台来,将徐文雅抬起抛向天上。王
川江好不容易在乱军中抓到徐文雅的一只手,哗地举向头顶道:“红方女兵胜!”
女兵们乱喊乱叫着,再一次把徐文雅往天上抛。
晚饭时遵照教导员的吩咐,炊事班在各桌子上加了菜,放了饮料和啤酒,食堂
里一派喜气洋洋。各班就座后,教导员端着酒杯,发表了即席讲话,“今天”,他
大声说道:“是一个有意义的日于,经过艰苦的训练,我们女战士中有的人在擂台
赛中赢了她们的男配手,这是值得我们女兵庆祝的事情。这杯酒,一祝我们的女兵
取得训练好成绩,二向男战士们道一声辛苦了,由于你们的无私配合,才有女战士
今天的成绩,军功章里,有她们的一半,更有你们的一半!”
强冠杰随即起身讲道:“教导员说得好,我相信他讲出了全体男女战士的心声。
我们特警队是一个大集体,我们的任何成绩,都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为了今天,也
为了明天,为了我们武警部队的光荣,我们把这杯酒干了!”
战士们一阵欢呼。人人碰杯。
熄灯前的盥洗时间里,端着盆子的徐文雅向正在水池边刷完牙的罗小烈使个眼
色,然后率先离开,走入宿舍区与训练馆夹道的暗影里、一分钟后,罗小烈跑来了,
两人在墙角后相遇,夜里看不清罗小烈的脸色,但他眼里闪着的明显的惊喜之光,
却瞒不过徐文雅的眼睛。
“你找我?”罗小烈的声音有点发颤,看来还没从意外之喜中醒过神。徐文雅
的声音却很冷道:“请你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让的我?”罗小烈呆住了,半晌才
道:“哪能呢,你的功夫确实练到家了。”徐文雅冷笑一声道:“那么大的人还撒
谎,我都替你脸红。”罗小烈又沉默半晌,低沉地道:“你如果要这样认为,那就
是吧。”他一昂头,“可这又怎么样了呢?”徐文雅道:“你以为我就喜欢了?你
是帮那些小流氓的忙,让我今后执行任务时被小流氓打趴下。”罗小烈脖子梗了梗,
然而却无法反驳。徐文雅转过背低声道:“是你去给强队长坦白,还是我去说?”
半天没有声音。徐文雅转回身一看,罗小烈已经不见了。
徐文雅一跺脚,她的性格是嫉恶如仇,她觉得即使罗小烈过去再好,但今天这
种懦夫行为绝对不能宽容。 她迎着队长室的灯光走去, 到门边,坚决地喊了一声
“报告”。
强冠杰从桌子上抬起头问道:“进来。什么事?”“我请求与罗小烈重新比赛。”
“说你的理由。”“罗小烈今天生病发烧,浑身乏力,我赢的是一个病人,这不是
女特警的真实水平。”强冠杰一阵高兴,罗小烈当时输给徐文雅,他心里也打着问
号,原来是生病了。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兵,故意问:“你不怕万一输了怎么办?”
徐文雅坚定地道:“队长给我们强调过,中华武功不是花架子,我们打擂台更不是
花架子,我要实打实的成绩,这才是以后克敌制胜的护身符。”
强冠杰大喜着一擂桌子道:“好。”
一个星期过去,一声哨音吹响在训练馆里,如上次比赛一样,新的打擂比赛开
始了。这次是强冠杰亲自当场上裁判,绳圈里的对手,自然是罗小烈与徐文雅,他
们捉对儿周旋着。绳圈外,男兵女兵们自然还是泾渭分明的两大派,女兵使劲为徐
文雅呐喊,男兵则充满期待地引颈张望着罗小烈。
出招前的试探中,徐文雅牢牢盯着罗小烈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徐文雅的眼里
是激励,是求真的渴望,而罗小烈的眼光是埋怨,是伤感是灰颓。
在女兵们的助阵声中,徐文雅大吼一声飞脚打去,罗小烈闪开。罗小烈一脚踢
来,徐文雅用双臂架住,向上使劲一送,罗小烈趁势凌空后翻着地,赢来男兵们一
阵喝彩。沙学丽站起来大喊:“徐文雅加油啊!拿出你的绝招,攻他的下三路啊!”
徐文雅右手一个直拳,左手紧跟着勾击,然后一个旋身侧端。谁知罗小烈早有
防备,一一化解。斗到白热化时,只见罗小烈在徐文雅的进攻中如饮了酒一般,将
倒末倒,使得徐文雅心有疑惑,瞬间竟拿不准应该进攻他的什么地方,说时迟那时
快,罗小烈使出了一串眼花缘乱的滚进攻击,突然跃身一踢,砰的一声,一脚终于
踢到徐文雅背上。
强冠杰大声报分:“蓝方罗小烈动作新奇,加两分。”女兵们一片哀叹。
徐文雅摇摇晃晃地慢慢倒下。 强冠杰一看不对, 急忙扑到她面前蹲着数点:
“一、二、三――”徐文雅一跃而起,尽管人还有点飘忽,但她稳住脚跟,咬住嘴
唇,双眼炯炯地盯着对手,仿佛不获胜利誓不罢休。
罗小烈与徐文雅对视的眼光里,夹进了一丝不忍。我怎么了?他自忖着想,难
道她不会以为我是在报复吗?我不能当小人,好男就是不跟女斗,何况她是我喜欢
的女兵。
台下的女兵们大叫着:“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忽然刮起了
进攻的旋风,连环腿如万箭齐发,向罗小烈踹去。罗小烈则让人不易察觉地卖着破
绽,不再进攻,而是做出慌乱模样,绕着绳图左躲右闪,他没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面
颊,徐文雅一个双峰灌耳,跟着一个旋身飞腿,罗小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然后
盯着徐文雅,沉闷地倒在地上。
强冠杰蹲在他面前数点:“一、二、三、四、……”一直到八,罗小烈自己摇
摇头,表示不行了。
强冠杰站起来,抓住徐文雅的右臂往上举:“红方,徐文雅胜!”
女兵们欢呼跳跃,男兵们则一声不吭,强冠杰和王川江都用有点不相信的目光
盯着罗小烈。罗小烈则慢慢从地上爬起,避开长官和战友们的视线,捂住脸伤走出
了绳圈。
趁着晚饭后的夜间训;练前一小段休息时间,徐文雅躲着本班女兵们四面转悠
着,终于在绿化地深处找着了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的罗小烈,她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罗小烈一看是她,转过了脸。徐文雅忍着笑,问道:“痛得厉害吗?”罗小烈
不情愿地道:“没事。”徐文雅的口气一下变了,笑意从眼里抹去,换成一以贯之
的庄重,直视着男兵的双眼问道:“你今天又是让我的?”罗小烈的眼光游移着,
终于躲开了。徐文雅双眉拧得更紧逼道:“你又作假?!”罗小烈心里堵着一口气,
一扬头道:“你不就是想显得比男人行吗?我让让你不正中你的下怀吗?”
徐文雅强忍受辱般的恨意,屏住呼吸轻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罗小烈一下爆发了,长期压抑带来的是现在毫无顾忌地吼叫的快感:“不这样
想你叫我怎么想,啊?一个姑娘,当了特警队员,了不起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不
要性别了,也六亲不认了,就只会一味地钢,一味地铁,一味地硬。你的人情味呢,
啊?姑娘家特有的柔情暖意呢,啊?即使这里是钢铁大熔炉,你也可以相对地保持
作为一个女人的一丝人情味啊!”
徐文雅的鼻翼扇动着,没料想这个犟牛一样的家伙还有这一套理论,怒意滚过
她本来还存有怜悯的心胸,她现在不想可怜他了。“好你个罗小烈,”她声调不高,
但讥讽的口气是那么明白无误,“原来你比赛时让我,比赛完了一个人躲在这里生
闷气,都是脑袋里有这些小人思想在作怪?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儿,却鸡肠小肚比我
们班的任何一个女兵都不如!是的,特警队就是钢铁,就是大熔炉,就是要炼掉普
通人的普通性情!这是我当兵的夙愿,也是我努力的方向,怎么样?告诉你,我最
佩服的女性,就是我们朱班长,最佩服的男性,就是我们的强队长。他们是特殊的
人,他们也是合格的兵!我被你连让两局,你以为是照顾了我?不,你是侮辱了我,
你也是侮辱了你, 侮辱了你身上这身橄榄绿! ”她一甩头走了,丢下一句话道:
“我没有人情味,你在这件事上,更没有人情味!”
罗小烈看着她的背影,一仰身,倒向春天里已长出一片茸茸小草的土地。
夜间训练一结束,罗小烈被通讯员叫到队长室,教导员也在这里,强冠杰一见
他就大发雷霆,训斥的声音震得小屋嗡嗡响。“什么兵不兵的我先不说,”强冠杰
道,“我首先说你像不像个男人!哦,比赛时让女兵,以为是抬举她们了,叫她们
喜欢你了?你这是假公济私,用出卖军队的荣誉换来自己的私利!”罗小烈猜测准
是徐文雅向两位首长汇报了与他的谈话。徐文雅就是这种人,谁要犯了她认为是原
则上的大错,她丝毫不照顾你一丝情面。罗小烈嗫嚅道:“我……”
可能是教导员觉得强冠杰太厉害了些,此时插言想缓和气氛,他向强冠杰劝道:
“老强。”强冠杰摆摆手道:“老李你让我说完。罗小烈听着!不管你爱不爱听,
心里喜欢不喜欢,我都要这样说,不这样不足以警醒你这个大男人!你不是卖名次
给女兵,你是连带着卖了她们的命,你用男队员的低水平,必然导致训练出来的女
队员水平低,这在实战中,就会要了女队员的命!这不是爱,这是害!”
罗小烈为后面几句话受到强烈震动,是啊,不管强队长态度多么严厉,关键是
他说的是真理,训练场上对女兵的爱,有可能导致实战中对她们的害。妈的,自己
怎么只打眼前的小算盘,就不为女兵们的今后想想,他垂着头道:“队长,我……”
强冠杰吼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罗小烈咽了一口唾沫道:“有。”强冠杰道:
“心里服不服气?”“服。”
趁着强冠杰对着大茶缸饮水的空隙,教导员坐到罗小烈身边,口气舒缓地道。
“小烈啊,说点大实话,年轻人,青春期间,遇到同龄女性,是有一股正常的激情,
没有什么可耻,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在具体环境里,我们就要有具体的要求了。
我们这里是什么单位?女子特警队。我们男战士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是当配手,
辅佐我们的女战士提高军事技术,担负起维护社会稳定的重大责任。说大一点,党
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首长在看着我们,说小一点,身边的战友和这个城市的人民群众
也在看着我们,想想看,比起肩负的重大责任来,三年时间里,我们就不能把自己
的私人欲望暂时压一压吗?话再说回来,比起那些钻山沟、守隧洞的兄弟部队,我
们已经该知足了,我们武警部队的许多基层连队,一年到头不能接触一个女人。我
才当兵时,在一个核武器基地执勤,守仓库,两年没见过一个女人,有一天我们指
导员的妻子来探亲,我们一个连队的兵,只要是没上岗的,都围在连部看嫂子,那
时是一种什么感情,嫂子刚向大家问了一声:‘弟兄们好啊。’不知怎么的,那么
一大帮男人,一个个全都哭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让眼泪在脸上流。而且对嫂
子,一点没有看见同龄女人的感觉,而像是看见了各自的姐妹,那种亲切,那种委
屈,真想就那么大哭下去。可你现在,你看你周围那么多姐妹,那完全不像守山沟
的部队,你,要懂得珍惜!”
强冠杰却破坏着教导员营造的娓娓诱导的气氛,突兀地说道:“不然就让你去
守山沟试一试。”
罗小烈的头埋得很低,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至此,他的脑子已然开窍,教
导员话音不高,但具有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要懂得珍惜。对,懂得珍惜!
第二天早晨罗小烈真的起不来床了,晚上的胡思乱想翻身没盖好被子着了凉,
脑袋嗡嗡,身上乏力。王川江端着早饭进门,向他开玩笑地道;“呵,学会酝酿情
绪了? 来来来, 吃了这碗面条再说。”罗小烈两眼向天,长吁短叹。王川江道:
“我想起有个人心里就怀念?”罗小烈诧异一翻身看着他道:“谁?”“还有谁,
我原先的那个兵,陈顺娃呗,为救一个女兵,堵枪眼,这才是他妈的对女兵的真爱
啊。”罗小烈如被迎头痛击,呆在铺里一动不动。
有个女声在外面问:“可以进来吗?”是徐文雅的声音,罗小烈神情一振。王
川江看着罗小烈道:“你想曹操,曹操就到。我回避三分钟。”出门向着外面道:
“一万个可以,请进。”
徐文雅看到罗小烈对着墙壁一声不吭地躺着。 徐文雅想笑, 赶紧控制住道:
“我以为只有我们女的才会这么小器。”罗小烈一下翻过来:“你为什么要去告密?”
“这叫正常的反映,是怀着一颗良好的心。”“你看不起我,从我弟弟在公园里与
你打了架,你就一直心怀不满。可我一直在暗中帮你呀,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
说明,我对你是、是……”他没法往下说,卡壳了。
徐文雅真心地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就更该帮着把我锻炼成真正的特
警战士,而不是相反呀。”罗小烈委屈道:“是是,我相反,我的好心成了驴肺肝,
我是个讨万人嫌的人!”徐文雅瞧着这个使小性子的男兵,觉得应该给他来点激将
法了,让他振作起来,她对罗小烈其实是心存好感的,她只是不愿意如他那样把他
们的关系往条令规定不准的方向扭偏。她严肃起来道:“你这个样子,只能使你更
讨人嫌。告诉你,我钦佩的男人不是经不起波折的窝囊废,男人应该给我力量,而
不是反过来接受我的劝慰。男人是一堵墙,即使岁月摧折了它的全部,但墙基永远
都在!再见。”说罢转身出屋。
罗小烈赶忙撑起半个身子道:“哎哎……”但徐文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罗小烈的眼光慢慢落回床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塑料食品袋,他拿起来一看,
上面写着“开心果”,一个胖胖的卡通小厨师在对着他笑。是徐文雅给他留下的,
它包含着徐文雅对他的劝慰和祝福。
罗小烈咧咧嘴,一缕笑纹慢慢爬上嘴角。
四月份的直升机机降训练,把整个队伍拉到西郊的一个军用机场。马达轰鸣,
劲风扑面,一架涂着迷彩保护色的直升机低空飞来,悬停在一米多高的空中,舱门
打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飞身跃下。一个女兵着地时没站稳,摔在
地上,罗小烈上去把她一拽,严厉地吼道:“怎么搞的,还要命不要!”
女兵一抬头,钢盔下却是徐文雅的眼睛。罗小烈呆了一瞬,扭头放开她。徐文
雅却伸着手,眼里盈着笑意道:“你拉我一下。”罗小烈终于伸出手,徐文雅一跃
而起道:“谢谢。”罗小烈道:“跟谁客气!”
两人对视着,突然笑起来。
徐文雅喊道:“冲啊!”罗小烈跟着她向远处的假设目标冲去。
 
第十章

“那个台湾富婆今下午就到!”张莉放下电话,冲出经理室的小门,向着通途
公司小院里的所有职员兴奋地喊着:“来与市政府正式签订投资协议啦!她说顺便
还做一笔比较小的生意,在我们这儿找个总经销,专门出售她的一个运动健美子公
司生产开发的健美器材什么的,到时让我们这个公司牵头做,大头让我们赚,那时
候,哈哈,我这个小庙可要忙起来啦!”
霎时间,小院里的职员人人欣喜,个个喊好,镖局生意是吃了上顿觅下顿,并
非铁板上钉钉旱涝保收,经理张莉也有愁眉不展发火骂人的时候,如今云开日出,
台湾富婆将给公司带来稳定的收益,谁不发自内心的喜悦?张莉一声令下,人们马
上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地打扫起了卫生,张莉倚在经理室门框上看他们搬动花盆,
擦拭门窗,继续发出被笑声弄怪了的声音道:“黄太太一个小时后从香港起飞,说
不定到了机场后,她头一个就会栽进我们镖局来视察。大家拿出精神,鸟枪换炮,
衣服要穿最好的,领带要扎最漂亮的,女士撒香水,男士也来一点,人家黄太太是
上流社会的大富婆,我们进出都要有绅士风度。”
通途公司悉心迎接的黄太太,就是半年前张莉护镖到深圳的一个台湾商人,在
罗湖桥头分手时,黄太太竟动了真感情,一定要认百依百顺的张莉作干女儿。张莉
心中大喜,她之所以一路上任劳任怨,并非天性如此,而是也想钓上黄太太这种大
客户。而黄太太对张莉有所倚重,也是听了她曾当过女子特警队员,有一定的军界
关系后所作的精心决定。两人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干妈与干女儿的红线儿就此紧
拉在两人手中。此次黄太太重返这个城市签订投资协议,她在电话上请张莉帮她理
顺当地工商、海关、税务、传媒等等一应要害部门的关系,张莉一口应承,说是干
妈放心,到时安排得叫你样样满意。
小院里的人忙着,小院门外窄陋的小巷里驶来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下来的男
士大约三十一二岁,方脸,留着一字唇须,吹着飞机头,脖子上挂一根粗金项链,
放荡不羁的习气流露在一脚就把车门蹬上的举动中,他看看院门口挂的通途公司的
招牌,径直往公司小院里走。一个在门阶上搬动花盆的男职员伸直腰,礼貌地问道:
“先生您好,请问是联系保镖业务吗?”青年态度张狂,不停步地往里问道:“联
系业务?联系业务我会自己来跑?叫你们经理来见。”
张莉闻声向院门扫了一眼目光, 脸上立刻有了笑意, 脚不沾地地跑上来道:
“哎哟哟!是黄立伟先生啊,快请坐,到经理室坐。”又小声吩咐手下的副经理道:
“泡我的好茶,峨眉毛峰。”亲自给青年引座,见旧沙发太脏,麻利地拿着毛巾就
掸,灰尘一来,见黄立伟皱眉回避,张莉笑得脸上一朵花道:“对不起,对不起,
见笑了,最近业务不好,客人太少,许久没人坐了。”
黄立伟翘着二郎腿,抖出一只烟吸着:“那我台湾的姑妈一来,就算是把张小
姐拖到贫困线以上,进入小康水平啦。”张莉面带奉承地道:“那当然,托你姑妈
的福了。”
黄立伟何许人也,值得张莉对他如此屈尊奉迎,原来他是台湾富婆黄太太的内
侄,在市里开着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但黄立伟除了吃喝嫖赌以外,对商务活动却
一窍不通,他的公司欠着银行和许多私人债主一屁股债,共计1200余万,他的内瓤
子早空了,坐骑从早先的公爵王换成桑塔纳,最后变成如今的长安微型面包车。可
他在不明究里的张莉面前照样可以拿大,仿佛张莉的救星不是台湾的黄太太,而是
黄立伟本人。他来找张莉是商量如何周到地接待他的姑妈,他有一个最大的目的,
就是在百般巴结姑妈的前提下,从姑妈手里弄到百把万美元,去填那些欠下的窟窿,
其中金帝公司的许老板最令他胆寒,他欠着许老板700万人民币,且是月息5%的高
利贷,他已向许老板告了两次延缓,被许老板肆意侮弄,昨天又放出话来,贷期已
到,绝不再延,是死是活,这个星期立见分晓。黄立伟清楚许老板不是开玩笑,许
某人在红黑两道的特殊背景使他早成为本地商界令人胆寒的人物。
黄立伟喝着茶,与张莉计划完黄太太在本市一周的日程安排,立即起身告辞,
他说去机场得换一身衣服,其实他是要去向朋友借一台像样一点的好车,就眼前这
台破长安微型车,谁个吃多了不消化的人敢把大把的银子拿给你办商业?


沙学丽和铁红,从市中心一家化妆品商场出来。今天她俩休息,铁红也不回家
了,说是姐们儿义气,陪沙学丽逛大街。沙学丽先是在一个电话亭给千里之外的妈
妈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然后招待铁红吃了一顿潮州菜,接着就是大街小巷的瞎逛。
“看也白看,”沙学丽走出精品店的自动玻璃门时说道:“不能穿,不能抹,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潮气如果被逗出来,这一年多兵就白当了。”“也是,”铁红道:
“那就到我家去坐坐,我妈就是你妈。”“好,见不到我妈,见你妈一样。”
话到此, 铁红又踌躇了, 口里道:“只是……”沙学丽偏头看了看她问道:
“有话就说。”铁红有点不自然地:“我们贫家小户的,比不了你家的富贵宫殿,
我妈也很小市民……”沙学丽很大气地批评她道:“啧,说到哪个爪哇国里去了!
我不但要向你的妈妈致敬,我还要见你的男朋友。”想不到铁红脸色更加犹豫道:
“他你可别见。”沙学而愈加奇怪道:“怎么,出土文物啊?大熊猫啊?那么珍贵
啊?真是,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有的同志居然不想?”铁红吞吞吐吐地道:“哪儿
呀,他说他要办一个大公司,等他办起了,你再见他吧。”
沙学丽打量她道:“吓,别是嫌贫爱富,这山望着那山高?真看上特警队里哪
个威武男士了?”铁红噗地笑了,厚着脸皮道:“怎么着,看上了强队长。”沙学
丽故意瞪圆双眼道:“喝,你还真的敢说,走到我前面了!”两人哈哈大笑。
行人纷纷回头看两个脸孔黑黑的女兵, 两人一下不笑了。 沙学丽老练地道:
“我们不是老百姓,不能乱笑。”铁红一挺胸脯道:“就是,当兵的不跟他们一样。”
两人鼻子向天上一翘,神气地走在人流中。
天台路商业区里,耿菊花也在逛一条繁华的食品街,她与沙学丽她们一样今天
休假,但她是独自一人。沙学而曾邀她一道走,但她托辞谢绝了,她怕沙学丽请客,
她没有钱回请人家,总觉得会欠人家很多。现在一人倘徉,自由自在,感觉更好。
街上食品店琳琅满目,大都是装修高档的豪华餐厅,耿菊花东张西望地观览着,最
爱看的是一个个生意火爆的火锅馆,想着那麻那辣那烫,嘴里不觉就涌出一泡口水,
她赶紧咽下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飞一样地从身旁一家火锅馆里冲
出来。
耿菊花都不敢认这个十分漂亮的乡村女伴了,这不就是村里人都叫她王六妹的
王改英吗?当年耿菊花怀着被部队录取的兴奋在山间小路上往家里跑时,碰到的就
是这位又是同学又是同乡的王六妹,当时两人相约,到了大地方都好好干,不混出
个人模狗样来,那就对不起自己的青春。
两个姑娘拥抱在一起,然后王改英豪爽地一挥手道:“走,吃火锅,我请客。”
耿菊花立刻英雄气短,不好意思道:“我吃了午饭的。”王改英不依,分外热情道:
“什么午饭哟,我是吃早饭?”耿菊花大惊道:“这都下午一点过了,你才吃早饭?”
她开始细细打量王改英,今日的王改英与农村那时当然不能同日而语,浑身珠光宝
气,挥手说话之间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概。眉毛拔过了,原先浓眉大眼,现在细若游
丝,涂着紫蓝的眼圈,有点像香港电视里的女妖。
耿菊花心里疑惑,半晌开口道:“王改英你是有钱了吧?”王改英道:“不多,
一十来万总是有的。给家里寄了两万,我爸写信来说我们家的大瓦房都盖起来了。”
耿菊花大吃一惊道:“你干么子工作哟,我们才一年不见啊!”王改英也打量着她,
莞儿一笑道:“你怎么还在说‘么子’,土,俗,应该叫‘什么’。好了,不忙说
这个。咦,你怎么晒得比乡下还黑?剃这么个头,这么短,倒男不女的,你们也太
――哎,你一个月多少钱?”话峰至此,耿菊花有点不快了,说道:“够了,四十
多元呢。”想不到王改英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四十多元?我的亲妈妈,”快速
从小包里摸出一个化妆瓶, “我才买的一瓶韩国的Cd系列润肤水,290元呢。唉,
我原先还挺羡慕你当兵呢,结果你们的日子也、也太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耿菊花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正色道:“不要乱说,我们是保卫你们的安全.让
你挣钱挣的安心;不然有人抢你敲你,你怎么能给家里挣上那么多钱。”王改英道:
“可你们总是……”
几个小学生从身旁经过,其中一个突兀地问耿菊花道:“解放军叔叔,几点钟
了?”耿菊花有点窘,王改英忍不住大笑道:“她不是叔叔――她是一个阿姨。”
耿菊花只能向小学生做出洒脱像道:“而且不叫解放军,我是武警部队的。”
小学生们很惊讶地互相埋怨着离开:“我说她不像叔叔呢。”“那你先怎么不
敢肯定?”“就是,又黑又是短头发,从背后看,是跟叔叔一样嘛……”
王改英还在笑,浑身乱颤道:“哎哎,你们上街经常被人认错呀?那你上女厕
所被人误当成男的,那里面的人一起喊起来,抓流氓――”想象着这个情景,自己
早笑弯了腰。
耿菊花像是吃饭时嘴里嚼了颗砂子,想吐又怕浪费了粮食,憋得难受,她拧着
脸转移话题道:“那你,到底在城里找了么子工作?”王改英笑着把她拉到一处店
铺外的僻静处,思忖着,闪烁其词道:“我啊,搞公关的,做人的工作。”“人的
工作?很辛苦??”“说辛苦也辛苦,说不辛苦也不辛苦,主要是晚上熬夜,白天
睡懒觉。”耿菊花想不透道:“熬夜,给人家的仓库站夜班岗?”王改英大笑道:
“真是当兵的……站什么岗哟,熬夜倒是真的。”耿菊花非常认真道:“那你一定
给我讲讲。”
 
王改英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的眼珠在戴着假睫毛的眼圈里游移不定地眨动着,
眼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初来城市的岁月。这些是能给这个在家乡就特别叫真,
现在又是武警的耿菊花讲的吗?
王改英到省城的建筑工地没干一个星期,就向介绍她来的熟人辞了工,接着自
己闯入一家小火锅店,然而辛苦的工作与她在山里时对大都市的想象差了一万倍。
火锅店干满一个月, 她拿着250元工资就被老板炒了鱿鱼。她瞎转到娱乐业集中的
月琴大街,在一家宾客穿梭的夜总会门口小心翼翼地瞅着,最后下决心走进门厅。
四十来岁的女老板正在吧台前给两个职员交待事项,看见了她,上下打量着,
脸上现出一种怪怪的表情,问道:“来唱歌的?”“唱歌?”王改英使劲摇脑袋:
“不不,唱么子歌哟。”女老板道,“想找碗饭吃?”王改英的胆子很大,嘴也比
较甜,随时张扬在脸上的那付乖巧妩媚的表情又是一般山里女孩子所不具备的,立
刻接道;“对,对,对阿姨你好会识人哩,有这么子会识人的阿姨在这儿行船掌舵,
肯定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三江呢。”“报一个大名。”“阿姨笑话哟,
我没么子大名,我是王改英。”女老板笑道:“好土好土。不过嘴甜,眉眼还长得
靓,嗯,身条子也不错。先前在哪家店里做过?”王改英道:“阿姨我就给你直说,
我是跟着村里一个熟人出来的,在建房子的工地当过小工,后来在火锅店做过,可
是都是累得死人,钱却很少,所以,所以……”女老板轻蔑地道:“我看你是人小
心不小。不过你算是走对了地方,我这儿,第一不累人,第二只要会干,一年包你
成个百万富翁,外国的总统工资都没有你高。”
王改英惊呼道:“我的娘老子呢!我就是看见你们这里进出的姐姐。个个都穿
的是金戴的是银, 所以我才……才……阿姨你就收下我, 我保证好好给你干。”
“不是好好给我干,是好好给你自己干。好吧,收你。”王改英大喜过望道:“谢
谢阿姨――不,谢谢老板!”“我先得给你改个名,取个艺名……娜斯佳,对,你
就叫娜斯佳。喂,”她吩咐身边的小姐:“安娜,你领娜斯佳到后边去,先吃饭。”
王改英嘴里念叨着不解的“娜斯佳”,既欣喜又迷惑地跟着安娜进去。
在夜总会干活,职业装一律是旗袍,老板给女侍们定做的旗袍又一律开权很高,
走动起来,风摆杨柳,露出一长截白生生的大腿。王改英开初并没坐台,而是给各
个包间送酒水送果盘。夜总会的生活就像混合着香风的毒雾,没过多久,便刮晕了
王改英的头。她看见安娜和其他小姐们与男客们坐在包间调笑打闹,看着他们抱在
一起亲嘴,她心里开初很怕,怕什么不知道,但坐台小姐们大把大把挣钱的事实却
仿佛像强大的吸铁一样吸引着她,让她把开初的害怕渐渐淡化。有钱才是真的,有
钱才能给家里父母盖大瓦房,才能让学习刻苦的弟弟到县里去读高中。
王改英陷入了一片迷惘。不过这片迷惘没有持久,夜总会花花绿绿的生活很快
就攻破了一个山乡姑娘最后的心理防线,使她随波逐流,完全就范。
王改英变了,她挣了大钱,她穿金戴银,可以进高档酒楼豪华宾馆,她与过去
山乡里那个王六妹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这些事,是能够在一贯认真的耿菊花面前
炫耀的吗?
就在王改英踌躇着不知如何面对耿菊花的寻问时,一辆白色的宝马滑停在她们
身旁,里面伸出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胖胖的脸,王改英一见,立即向耿菊花道
再见:“我走了哟,你放假的时候来找我玩。哎!你缺不缺钱花?”她从手袋里抓
出一把道:“拿去零用。”耿菊花像遭了鞭击一般沉下脸,轻喝道:“王六妹!”
王改英见状,缩回手道:“好好,你不要,你不要,你从小就倔。记着休息时一定
跟我联系哟,我带你进高级饭店吃一顿。”她抓出一张小纸片,写了一行数字道:
“这是我的叩机号,咱们一个村的,一定哟!”一边说着话,一边慌慌张张钻进了
车门。
白色宝马一溜烟地远去,耿菊花看看手上纸条,又看看那一股烟尘,脸上是百
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另一个街区的沙学丽和铁红俯身在一座人行天桥的栏杆上,观光着满街流水一
样不断穿梭的汽车,极目街尽头,一层似有若无的淡蓝色轻烟飘浮在都市上空,在
阳光下蒸腾,远处的景物忽显忽隐。两个女特警心情闲适,见啥说啥,沙学丽说如
果她当市长,第一就是让汽车按照车牌号上的单双号尾数轮流上街,以减轻污染程
度。铁红点头同意,因为只见前面十字路口中间,一个交警笔挺地站在岗台上,指
挥手势没有一刻停止的时候。另一个站副岗的交警在路口,疏导着过往的自行车和
人流,也是忙得像个永远无法停下旋转的陀螺。
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岗台上的交警向着直路上的车流竖起禁止通行的手势,但
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却抢着冲过了停车线。副岗的交警一看,赶忙跑过去堵截道:
“停、停、停!”
面包车停下,交警敬礼后,严肃地说道:“请出示你的驾照。”车前门打开,
黄立伟戴着墨镜走下来说:“我怎么啦,我不是停了吗?”交警道:“你违章了,
请出示你的驾照。”黄立伟道:“算了吧,就是给你,不到半个小时,还不是你们
三大队的毛大队长亲自给我送来,免了这一套吧。”回身就往车里坐。交警一把拉
住他道:“站住!”
黄立伟火了,哗地摘下墨镜,抹下金亮亮的手表,装进衣兜,一边油腔滑调道:
“你敢动手?你当警察的也动手,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话未完,一拳向交警打去。
天桥上的铁红看见了十字路口发生的事,急拉沙学丽道:“啊呀!你看!”
只见黄立伟与交警推搡,交警的帽子被打落。站主岗的交警一看不好,从岗台
上跳下来往这边跑,黄立伟见状,干脆一脚踢开扭住他的交警,迅速龟缩进面包车,
砰地关死了门。群众围了一大圈,交通中断。
沙学丽道: “哇呀, 那小子敢打警察?走!”铁红拉住要往桥下跑的她道:
“哎哎,少管闲事,回家看妈妈是第一。”沙学丽边疾走边道:“什么?耿菊花那
次押犯人都可以在外面立一个功,我们又不比她少一只耳朵少一只手,我们怎么不
可以在外面立个功?再说交警也是警察,什么人都敢打我们的人了,了得!”
两个交警在十字路口拉黄立伟的车门,拉不开,喝令他出来,黄立伟在里面吸
烟,装聋作哑地毫无反应。
沙学丽和铁红就在这时挤进人堆。沙学而率先问道:“什么事?啊,怎么一回
事?”主岗交警道:“他违章,闯红灯。”副岗交警道:“居然还打人,翻了天了!”
沙学丽道:“叫他知道这个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她走上前,弯腰向玻璃窗里打
手势道:“出来!”黄立伟笑眯眯地转头盯着她,笑眯眯地凑近玻璃窗,隔着玻璃,
就在她嘴上吻了一下。
围观者中有小痞子起哄发笑,大声喊好。
沙学而火了,大喝道:“滚出来!你还敢耍流氓!”黄立伟再次笑眯眯地向她
做个侮辱性的手势。就在这一刹那,沙学丽的耐心不见了,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挥
起右臂,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形,一掌劈在车窗上,只听哗嘟卿一阵乱响,车窗
碎成一地花瓣。
人群啊地发出一声喊,然后是死一般寂静。
黄立伟愣在座位上,然后疯狂地扭开车门钻出来,兜头就向沙学丽打来一个直
拳。沙学丽一偏让过,顺势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黄立伟摔个狗啃地。他爬起身,
脸上沾了灰尘,愤怒使他五官变得狰狞,他大叫一声,冲回面包车,摸出一个扳手,
使出全力向沙学而又挥又舞地进攻。
两个交警大喊道:“武警小心!”大部分群众也在叫:“打人啦,打人啦!”
“快放下凶器,你这是在犯罪啊!”铁红也慌了,在旁边摆着架势跳跃着,一边喊
着擒敌技术术语:“学丽,注意,注意,使用‘防上夺匕首’……快改用‘防下夺
匕首’……现在用‘卷腕夺刀’的手法……快闪开!”
沙学丽却很镇定,在特警队学的功夫有了用场,她看出黄立伟的破绽,这是个
外表嚣张、骄横跋扈、却无真正功夫的纨绔子弟。她以逸待劳,连续几个漂亮的擒
敌动作,夺下了对手的扳手。接着是掏腿拳打、蹬腹击腰,黄立伟一个踉跄摔向车
门边,一直紧张地比划却不敢上去的铁红趁势将车门一甩,啪地击在黄立伟头上,
黄立伟彻底瘫在地上。群众掌声大作。几个小痞子吐舌嗔目,半天回不过气。
两个交警握住沙学丽的手使劲摇道:“太感谢你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们
一定要向你们的首长为你们请功。”
铁红立刻站上前道:“我们是女子特警队的。我叫铁红,她叫沙学丽。”两个
交警立正,一齐向她们敬礼道:“感谢女特警!”
沙学丽反而慌了:“别别别。”偷偷向铁红做个鬼脸道:“快走。”听得出来,
她声音里盛满了无尚荣光的得意。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件本属正义之举的事,却为特警队惹下了大祸。
张莉和她的几个男女下属在南郊航空港如期接到从香港飞来的台湾富商黄太太,
黄太太五十来岁,波浪卷发,略施淡妆,很矜持,很气派,由于保养得法,看上去
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十来岁,两个同样衣冠楚楚的男女随员不离左右地跟着她。张
莉一口一个“干妈”,把她抬举得满脸浅笑。
黄太太钻进张莉借来的皇冠轿车时说,她没有通知市里公家的人,就是自己的
亲朋先聚聚,“黄立伟怎么没来呢?”她说道:“这是很失礼的呀。”张莉也在为
这事奇怪,黄立伟从通途公司辞去时说的是换身衣服就来,然而在空港等黄太太时,
她把他的手机和传呼打遍都没有回音。她安慰着黄太太,说到宾馆住下后一定能找
到他。 黄太太接着要她在住下后替她联系市政府, 请朱市长安排一下签字仪式,
“不要太张扬,”黄太太吩咐道:“但也不能太冷清。”
到了市中区的假日宾馆一住下,张莉手下一个职员就来了紧急电话,张莉听完
便愣在原地:“什么?他被关进了派出所?!”
这时候的特警队教导员室里,铁红正在眉飞色舞地给教导员作汇报,“最后,”
铁红比划着说道:“我啪地给他来了个决定性的打击,把你和队长平时教我们的军
事技术都用了上去。这真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就这样,沙学丽跟着我一
起,救了两个交通警,一直到110巡警赶来,把那个流氓抓到派出所为止。”
“好,”教导员高兴地拍了拍桌上的一本政治课讲稿道:“你们帮助维护社会
治安,尽到了一个武警战士应尽的职责。等交警部门的通报来了,我们队领导会给
予表扬的。”
 
沙学丽没有到教导员那里去,也不知道铁红已经抢了头彩,她只是在晚上就寝
前,在盥洗台边给耿菊花和徐文雅宣扬,她又踢又打地复述了当时的情景,耿菊花
神往地道:“那,警察肯定要给你们请功了?”“功不功那是小事,”沙学丽大方
地舞着洗脸帕道:“主要是过了一次瘾,这才知道平常的汗水没白流,哈,过瘾。”
徐文雅打趣道:“向你祝贺,小沙同志。”伸手去握。沙学丽做出大首长风度道:
“不客气,小徐女士。”
女兵们在兵营里高兴,假日宾馆三楼一间高级套房里的气氛却十分阴郁,黄太
太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张脸能拧出冰水来,“这就是你们这个城市给我的欢迎词?”
她声音不高,但旁人听着心里都不禁一凛,“在我来的当天,把我的侄子关进监狱?”
张莉殷勤地给她递着水果,黄太太摇着头。张莉安慰她道:“我很快就会解决。”
“很快?”“是很快。”黄太太追道:“快到什么时候?”张莉思忖了一刻,坚决
地道:“不出明天。”黄太太点点头。张莉趁机道:“请干妈进餐厅吧,夜宵肯定
都凉了。”黄太太终于站起身,边走边叹一口气道:“唉,哪有心思吃东西啊。”
当天夜里八点半,张莉从假日宾馆出来,疯一样地乘车赶到公安局宿舍,拉上
一个特警队复员到那里工作的昔日战友,然后又疯一样地赶到六合路派出所。
所长姓冯,三十岁,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书卷气,他出面接待张莉和市局的二级
警司余淑美,而界青脸肿的黄立伟就关在离这间屋子不远的拘押室里。
“这事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啊。”冯所长向张莉道,“违章闯红灯,先向交警
行凶,接着侮辱女特警,这都有他的自供、以及交警和在场群众的旁证材料。”张
莉道:“可这样做,是会影响台商在我市的投资,我们可不能因小失大。”余警司
也劝道:“小冯,照顾照顾,给我这个老战友一个面子。”
所长显出为难,他办起事来有一股与身上的书卷气炯异的坚毅,他坚持不松口
道:“你余姐都这样说了,又是局机关的上级领导,你叫我怎么说呢。是啊,鼓励
台商投资,吸引台商多投资,建设好我们住的这个城市,我何尝不想,请他们多拿
点钱,修空中列车,修地铁,公路治安都要减轻好多压力,我才高兴呢。可感情不
能代替政策,更不能纵容犯罪。余姐,张姐,放人这个事,哎呀,很多眼睛盯着我
的,再说指导员又不在,到时我不好给他解释呢。”张莉追问道:“那要怎么才好
办呢?”
冯所长慢慢悠悠地道:“我听上头的,你只要说通局里的头儿,那就另当别论。”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张莉把罗雁的丈夫吴明义约进镜亭茶楼,这么早进茶楼喝
茶谈事, 在张莉和吴明义都是首次。 张莉急嘴快舌地把事情原委讲了,然后道:
“虽然我和罗雁、朱小娟都是老战友,但她们的脾气你明白,部队里把她们都关傻
了,所以还是请你出马。”吴明义掂量着道:“你说的那女老板给市里投资的事,
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岂止百分之百,是百分之千,一个亿啊!”“合作单位
能否是我们省外贸厅下属的公司?这也算是我给厅里作贡献。”
张莉立刻明白了吴明义的心思,他不会白帮忙的,妈的,真是不见鬼子不挂弦。
她想了想,一狠心道:“那没什么问题,与谁合作,还不是我在富婆耳边一句话,
即使不能给你包揽成一个总合作,总还可以把一部分项目弄给你们厅下面的公司。
她一个假洋鬼子,对内地情况两眼一抹黑,他们又看不起内地人,又想赚内地的钱,
所以只能依靠我们。”
吴明义一拍椅子扶手道:“那行,我一定给你大力勾兑。”
中午,罗雁对吴明义十万火急地把她催回家来大惑不解,吴明义也不绕弯,将
事情和盘托出,然后道:“张莉找了我,我当然找你。你看你怎么做人的,连老战
友有了事都不敢直接找你了,还要用迂回战术,要我来当个中间人。”
罗雁皱眉道:“张莉想搞什么名堂?”“什么名堂,她想请你带上你的两个兵,
去公安局说个情,就说原先的冲突是双方都不冷静。”“好哇,你原来吃了人家的
嘴软,说,还拿了多少贿,这么积极?”吴明义冷哼一声道:“一分钱未得。但我
是为四化建设作想,派出所放了人,这边的一个上亿元的投资就敲定了,全市全省
人民都要感谢特警队。”
罗雁冷冷站起身,走向门边道:“不行,我回队里去了。”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派出所放人的事没有一点进展,张莉全天都在眼巴巴地
盯着手机,等着吴明义那边传来好消息,然而毫无动静。
晚上七点半,黄太太的套房里高朋满座,几位市政府的官员坐在她对面的沙发
上,要与她商量出席投资签字仪式的细节安排。黄太太的两名随员坐在稍远一点的
高背椅上,翻开文件夹,一丝不苟的办公模样。
张莉躲在卫生间里用手机打电话,催促着吴明义道:“喂喂,你行不行啊,我
这里都急死了。”
吴明义此时在他的机关办公室里,除了他,环沙发还坐了三男一女,都是有一
定身份的穿戴打扮,都看着接电话的吴明义。吴明义的表情也不乐观,但回答张莉
的声音却很有信心:“没问题,”他说道:“罗雁那里不行,我还有别的路子呢,
我一定要叫他们把人放出来。”张莉道:“我就等着你啦,黄太太今天吃晚饭时一
句话不说,看样子不办好,所有的事都要泡汤。”吴明义笑道:“这更好呀,你刚
才不是说政府的人已经来了吗,那个市长秘书小唐,我很熟。你就是要叫黄太太当
场向政府的代表提出她侄儿的事,一点都不含糊,刺刀见血,短兵相接,把政府方
面逼到没有退路的境地。然后我再托唐秘书这边进个言,这事就解决了。你就放心
吧。”
放下电话,吴明义对沙发上坐的三男一女道:“大家按先前我说的分头去找人,
我当然直接找市府的唐秘书了。事情办成,我们厅和厅下属的公司的好处就不用说,
各位在座的贡献也不用说了,你们以后的进步也就不用说,整个的整个,总之的总
之,都不用说了。”
众人笑起来道:“吴主任的不用说,比说了一千一万个要说还管用。”
这边卫生间里,张莉关了手机,喘匀气,迈入客厅时,已是笑盈盈的满面春风,
她坐入沙发,向市府的几位大员道:“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啦?”年青精干的唐
浩是朱市长的秘书,他笑道:“黄太太说等等你,我们就等张经理来主持会议啊。”
张莉笑道:“人家黄太太这尊大菩萨在此,你别开我的玩笑了。”市府办公室主任
江天道:“根据黄太太的意思,我们准备把签字仪式放在我市最大的五星级锦莺宾
馆宴会厅,定在明天下午三点钟,到时候出席的人员,政府方面有朱市长等市里有
关部、委、局、办的主要官员,省里的经济协作开发办、引资办、项目审批办、外
事办、台办等机关的负责官员也都莅临,省、市电视台和各家日报晚报等传媒全部
到会采访。签字仪式前,朱市长与黄太太晤谈十分钟,签字仪式后,是一个冷餐会
形式的便宴。第三天,我们将安排黄太太到市里的工业开发区和我市的国家级风景
名胜区去游览,日程安排和路线大致是这样――”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太太冷不防开口道:“这些应景的事儿我们以后再谈,我倒
有一个当务之急的事情,希望贵市政府给予大力解决。”
两个市府大员有点摸不着头脑,相互对视一眼道:“请黄太太说明,我们一定
照办。”黄太太却站起身,说道:“我身体有点乏,想休息一下,由我的干女儿张
小姐给你们谈。对不起。”她点一点下颏,径直回内室去了。
瞧着政府的人大眼瞪小眼百思不得其解地紧盯着自己,张莉未曾开口先叹气:
“唉,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半钟头后,唐秘书候着朱市长在沈花大酒楼宴请完了外交部的驻华武官夫
人赴内地参观团后,向坐在小休息室里疲倦地探太阳穴的朱市长小心地、然而又是
刻不容缓地汇报了有关黄太太侄子黄立伟的事,朱市长刚刚放松的神情立刻就绷紧
了。
 
“一句话,”朱市长一下子从沙发上笔直地挺起腰来:“黄太太的侄儿是个交
通肇事者了?”“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止,还是个暴力抗拒处罚的――”“行了知
道了。”朱市长的眉心深深地皱成一个川字,“城市要安定,治安要严抓,我一听
到破坏秩序的事情就生气,可是,”他忽地站起身,背着手在花岗岩地上急急地踱
起步来,一边说道:“想想看,接近一个亿的投资,解决濒临下岗的上千工人的饭
碗问题,消除一部分社会不稳定的压力,增加我市财政收入,大小权衡,从哪个方
面来看,如果由此开罪了黄太太,都有点因小失大啊。”唐秘书道:“朱市长分析
到了点子上。可公安局方面的同志认为――”
朱市长重新坐到沙发道:“这些同志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何尝不生气,我如果
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将要求严惩不贷。可有的时候事情不是单纯的一条线,它根
本就是一团麻,相互纠结,牵一发而动全局。唉,还是得请他们从大的形势方面考
虑考虑,是不是?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唐秘书频频点头道:“朱市长你看,
是不是我给公安局的马局长打个电话?明天下午就要签字了呢。”
朱市长沉吟一会儿,痛苦地一咬牙道:“当然打。只是,不要说是哪个领导同
志个人的意见,讲原则一点,概括一点。马局长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芝麻与西瓜
的关系的。”
唐秘书随朱市长走出烷花大酒楼时,故意落在后面,迅速拨通吴明义的手机小
声道:“老吴,基本上按你的布置办好了。对对我就是来的个欲擒故纵,结果朱市
长比我还着急。你不要担心,我这就给公安局马局长打电话了。好,不客气,再见。”
星期三就是黄太太与市里正式签订投资协议的日子了,这天早晨,假日宾馆大
厅外的拱顶下驶来一辆出租车,礼宾门童拉开车门,首先钻出来的是肇事的黄立伟,
他脸是花的,颊部有瘀伤,闹事的嚣张气焰此时已荡然无存了,张莉客气地陪着他,
两人一起向辉煌的门厅里走去。
“立伟,”电梯向十六楼升去时,张莉严肃地向沉默无语的黄立伟道:“听我
一句劝,见了你姑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你最好忍了,啊?这对我们大家的今后
都有好处。你不知道为了你出来,多少人出了力,还动了市长的驾,我们得记住感
别人的情。”黄立伟一脸沮丧道:“张姐,哎,我算栽了。”
黄太太一直在豪华套房的大客厅里等着,见了进门的黄立伟,她惊得从沙发上
一弹而起,眼睛瞪成了铜铃般大:“啊,立伟,是你吗立伟?!”黄立伟哭丧着脸
道:“姑妈……”黄太太上来摸着他脸颊的伤,口气颤颤道:“他们打了你?他们
竟敢打我的侄子!”张莉见状不妙,十分尴尬地道:“干妈,我打听了,事情呢,
与立伟兄弟性子太烈也有关系,主要是他――”
黄太太已经武断地封住了她的口:“我不管什么性子烈不烈,”她刚愎地说道:
“法制国家,执法人员是吃的纳税人的俸禄,他们不能随意殴打纳税人!这事不能
就这样摆平,我要向你们的市长提出抗议。”
下午三点钟快到了,锦莺宾馆辉煌的多功能大厅旁的小休息室里,市府办公室
的江主任引着步入玻璃门的黄太太与早已等在此的市里、厅里的领导见面,江主任
一个个介绍主人:市里专管合资项目的戚副市长,省经济协作办公室刘主任,项目
审批办张主任,以及王厅长,胡处长等众多官员,黄太太脸上波澜不兴,沉着地与
每个人握手,脸上浮着交际场上锻炼出来的莫测高深的笑容。
这种场合张莉当然没资格随往,她与黄立伟一同呆在通途公司挟窄的经理室里,
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黄太太从早上见了侄儿后再没有多话,但直感告诉张莉,下
午三点钟的签字仪式恐怕要泡汤。
朱市长行色匆匆地带着唐秘书走进锦莺宾馆那间小休息室,“喔,黄太太,”
他抱抱拳,潇洒地致歉道,“实在对不起,五省一区经济协作会议刚完,我紧赶慢
赶,还是差点迟到,黄太太不介意吧?”
黄太太与朱市长握手,她眼里的朱市长,是位睿智、干练、很有分寸的地方长
官,黄太太暗中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丝笑意道:“市长先生百忙千忙,拨冗礼下,
我是非常感激呀。 ” “哈哈哈,我是感谢黄太太支援内地建设的一片心意哟。”
“彼此彼此。”
两人愉快地笑起来。
江主任看看表,恭敬地向两位道:“朱市长、黄太太,人都来齐了,那边请吧。”
朱市长肃手邀客道:“黄太太先请。”
就在这时,黄太太的神情忽然严肃了,她凑到朱市长耳边,向朱市长小声道:
“在投资协议正式签订前,市长先生,我有个小小要求。”朱市长眼神一忽闪道:
“黄太太别客气。”“能否请朱市长屈尊单独面谈。”“好。小唐!找间屋子。”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相跟着进了另一间小屋。而与多功能会议大厅相邻的宴会大
厅里,晶莹的高脚酒杯叮叮地响着,正往铺着洁白桌布的台面上摆,细瓷碗碟被一
双双训练有素的手排列成好看的花样,一瓶瓶香摈在冰桶里斜放着,随时待命出征
的模样,所谓万事俱备,只等签字成功,举市欢庆。
而在休息室旁边那间小屋里,气氛在一瞬间却有了变化,黄太太真佛面前不烧
假香,向朱市长直秉了侄儿黄立伟在与两个女特警冲突中脸上受伤的事情,黄太太
尖酸地说道:“违碍交通,都得惩罚,台湾也一样,这点我可以理解。可令我一介
女流不解的是,何以内侄回来时,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是否贵市的警务人员可以
随意刑讯人犯?”
 
“黄太太言重了。”朱市长的茶杯凝在空中,尽量随和地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执法人员都是依法办事的,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打人。”黄太太毫不退让
道:“内侄的伤情皆是本妇人今早亲眼所见。”朱市长沉着地道:“大陆是社会主
义法制国家,当然在走向更高级别的法制环境之前,还有些不尽完善的地方,我们
在国内有各种监督措施,也请境外的朋友随时提出建设性意见,只要是善意的批评,
我们都乐意接受。”黄太太看了朱市长一眼道:“这么说,朱市长不愿承认有警务
人员在内侄身上动粗的违法事件? ” 朱市长脸上尽管笑着,但口气已变得坚强:
“请黄太太从大局着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与我们共同的利益和发展相比,有些
事情不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吗?请黄太太冷静地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呀?”黄
太太脸色一冷:“对我来说决非小事,我请求市长先生给我一个说法。”
场面随即冷下来。沉默中,朱市长内心波澜起伏,他觉得一股血流周身涌动,
冲击着他的心脏,他是一个市的行政首脑,尽管为了这个市的发展和建设,他殚精
竭虑,夙兴夜寐,着了多少急,操了多少心,有时也不得不违心地委屈自己,只要
是对这个市的长远有利,对他治下的人民的未来有利。但眼前这个富婆太咄咄逼人
了,太让他的自尊受不了了,他不甘心随她就范,他很想就此拂袖而去。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毕竟是在官场中锻炼过来的一级官员,他懂得喜
怒不形于色的道理,也更懂得作为一市之长所要注目的重大事情。一个亿的投资啊,
作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前要求,他实在不愿意因小失大。这么想着,他让脸上
绽开一抹微笑,向着黄太太温和地道:“那么,此事我一定尽快调查,给黄太太一
个交待。”
“不胜感激。”黄太太一点不笑,仍是冷硬地道:“等市长先生调查清楚以后,
我想亲自看到打人凶手给我侄儿认罪。”
这就使朱市长很踌躇了,他岂能就这个问题表态,何况这涉及到武警,而武警
在稳定市里的治安和处置各种突发事件中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他这个市长心中最有
数。
看着朱市长犹豫,掌握着主动权的黄太太使出了杀手锏,“我并不想让朱市长
为难。”她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朱市长最不愿意听到的话:“那么,是不是等你手下
的官员自己有了反省、给我的内侄有了表示,并且,一定要在贵市的传媒上公布出
来以后,我们再正式签订合同文本?”
满心愤怒的朱市长愣在了原地。
这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的波澜终于在下午四点波及到了特警队营区,强冠杰和教
导员在会议室里接待了四个人,一个是常与武警打交道的市公安局的姚处长,两个
是西装革履的政府人员,其中一个是市府办公室主任江天,另一个是接待处处长。
剩下的佩戴上校衔的军官,是武警总队纪检部门的一位负责人。
气氛很严肃,在严肃的气氛中市府的江主任大略讲了此时的发端和现状,最后
道:“朱市长指示,在调查的基础上,尽快妥善解决。”接待处长接嘴道:“所以
请强队长你们多配合。”
强冠杰鼻子出着粗气道:“市里的意思,是一定要让我的两个兵承认她们做错
了?”姚处长赶紧道:“我对这种做法也感到非常不理解,但是老强,没有法子哟。”
江主任道:“经济建设是大头,是大局,小局服从大局,再过一百年都是这个
理。所以,强队长你看……”
强冠杰看着武警上校,上校不吱声,只狠狠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不行,”
强冠杰断然拒绝道:“我的兵,做了好事,应该受到表扬,电视台采访,报纸记者
写文章,而不是流着眼泪反而向一个小流氓低头认错。”
江主任有些急了:“强队长,你这种态度是要……是要叫市政府吃不了兜着走
的!”教导员微笑着,尽量想缓解空气,但口气却是向着自己的部队道:“怎么会
呢?她来自发达地区,发达的地方更讲法制,未必到了大陆就会无法无天了?”江
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导道:“不是这个意思,有时候我们在工作中也要受些委屈,但
与我们将获得的更大的利益相比,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样想问题,好些事情就
能迎刃而解了。并且朱市长也不是一味退让,他正在想办法,决不会叫我们的人随
便吃亏的。”
强冠杰横着眉头,根本不理江主任的用心道:“我不会用我的兵的荣誉做交换,
不管它能不能带来什么今后的利益。”
空气僵持住,江主任只得将救援的目光转向武警总队的上校。上校在抽烟,仿
佛与香烟有仇,一口一口吸得凶狠无比,见江主任盯他,咬了咬嘴唇,一下将烟蒂
丢到地下,用脚狠狠地揿了几下,“强冠杰你就不要说了,”他不忍看强冠杰愤怒
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道:“宁愿我们吃点亏,也不要让市里吃亏。政治部首长也
是这个意思。服从命令吧。”
送走客人后不过三分钟,沙学丽和铁红被通讯员叫到队长室,听完强冠杰要她
们办的事情,两个女兵早已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还是沙学丽先开口,不相信似
地轻轻问道:“要我们……向那个小流氓,认错?”强冠杰绷着脸,像刚才那个武
警上校不忍看他一样也不忍看沙学丽那张苍白的脸,说道:“本来,你为的是制止
违章闹事,你的动机是对的,可你出手打了人,而且打的是――”他不愿意说了,
挤出一句:“你就,该认错。”
铁红茫然地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不知事情何以会成了这样。
教导员轻言道:“就这样吧,先回班里等着,静下来想一想,随时等候通知。”
沙学而突然猛地跳起来尖叫道:“不!你们听我说!”强冠杰霍地立起,比她声音
更大,仿佛在跟谁生气,打雷一样吼道:“这是命令!!”
吃晚饭时,事情已经在特警队营区传开,虽是部队,但某些姑娘的小心眼绝不
会绝迹,沙学丽睁着失神的大眼刚走出食堂,就隐隐听到别班几个女兵从她背后走
过,传来她们的议论声。
“是不是她?”“怎么不是,一班的沙学丽,听说强队长都为她挨了上级刮鼻
子。”“哇,连强队长都挨批了?”“是嘛,只图自己出风头,把我们队的形象也
弄得说不清了。”
沙学丽横眉立目一回头,她要打人,要与随便哪个兵大吵一通,但那几个女兵
没了声息,嘻嘻笑着,走远了。
沙学丽埋着头,愤怒使得她的胸腔憋不住要爆炸,她抑制住想要毁灭什么的欲
望,闷头向训练场跑去。
心眼颇多的铁红却没闲着,正拉着教导员在绿化地散步,她做出老老实实的样
子向教导员汇报道:“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动手,都是沙学丽,我说到我家里去见
我妈妈,然后就回队里,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可她偏不听,这下惹出祸来
了。这也是我的不对,我对战友要求不严,有了事故苗头没有及时制止,我请求教
导员严厉批评我。”
教导员抬头打量她,语含深意地道:“我们对每个战友的关心,不是在他们一
帆风顺之时,更重要的是在他们遇到特殊困难的时候。你记住我的话。”铁红疑惑
地盯着教导员,嘴里应着“是”,心里却没弄明白教导员是什么意思。
沙学丽在爬着一根攀登训练用的立柱,立柱光滑直立,她爬到一半就滑了下来,
不知已爬了多少次,汗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月亮已悄然升起在营房东边的房檐上,
她忘记了时间,她只把立柱当成敌人,一次次地爬上,一次次地滑下,她大叫着:
“啊!!”退后几步,向立柱冲去,又一次向上爬。当她腿没夹紧重重地摔下来时,
一双手托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教导员。
教导员把她拉到草坪上坐下,娓娓地说道:“有的苦,不是要我们牺牲生命,
我相信若要我们牺牲生命,你会很爽快地说:‘拿去’。但若要你拿出自己的自尊,
你会拼死不从。但有时候,一方的牺牲和屈辱,能换来另一方的利益和前进,到了
我们强大了,我们不再仰人鼻息了,我们的屈辱和不得不丢面子的苦难也就走到了
尽头。这是一个过程,我们不要与过程抵触,因为那样的话,个人是太渺小了,也
不值得。”
 
沙学丽痴痴地看着地下,看着一个小小的蚂蚁咬着一个大大的死蝇,在夜色中
寻着路,要拼着全力翻过面前的一道小石坎。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教导员问。沙学丽看着月亮说:“听到了。”“能想
通了?”“我可以服从命令,”沙学丽倔强地咬着牙说道,“但一辈子都不会想通。”
教导员宽宏地笑道:“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好,早点休息。下个星期进行战术科目
测验,在那上面争取好成绩,叫别人看看,你沙学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兵!”
沙学丽低着头,没有动静。
回到班里,屋里空荡荡的,战友们都去电视室看电视了,只有朱小娟一人在里
面,似乎是在等她,见沙学丽回来,她破天荒地过来抚着她的肩,动作是从来未有
过的温柔,小声说道:“如果想哭就使劲哭一回吧。记住,这次哭完,以后就不准
再哭,哭吧。”
一股又酸又涩的液体冲上沙学丽的鼻腔,她就要放声大哭了,通讯员的脑袋恰
在此时出现在门口,喊道:“一班长。”朱小娟向沙学丽道:“停。”然后向门口
道:“什么事?”“队长叫你带沙学丽去电视室。”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谁都知道强冠杰看电视只喜欢看足球赛,这是什么时候啊,
还有心让一个受委屈的女兵去“陪杀场”。
朱小娟拉着步履沉重的沙学丽走进电视室,里面果真在实况转播意大利甲级联
赛尤文图斯对国际米兰的一场赛事,坐在里面的男兵们在忘怀地大呼小叫,强冠杰
坐在正中间他的老位置上,摩拳擦掌,脚下跟着电视里运动员的跑动,天真得像个
小孩子似地不断地踢腾,朱小娟和沙学丽进来时,跟着男兵一起欢呼着进球的他根
本没有看见。
通讯员跑到强冠杰旁边耳语时,强冠杰眼盯着屏幕把他一推说:“去去去!”
可他突然醒过神来,向门口一看,立刻站起身。
“全体男兵都有,”强冠杰命令:“起立!”男兵齐刷刷地原地站起。强冠杰
又道:“都到后排去,快。”然后向女兵:“你们,全部坐在前面。”他自己也向
着后排走,专门又叮嘱道:“我的那个位置,沙学丽上去坐。”
女兵们向座位走去,许多人没精打采,沙学丽仇恨地故意向强冠杰的方向打个
大大的呵欠。但她们刚一坐好,站在后排的强冠杰就发出新的命令:“通讯员,换
频道。”“哪个频道?”“哪个频道有歌舞、有时装、有卡拉OK都行,或者问沙学
丽,只要她喜欢。”
全体女兵都盯着强冠杰,屋子里很静。
这时,响起铁红颤颤的问话:“队长,那你的足球?”强冠杰飞快地瞟了沙学
丽一眼,脸上仍是一贯的冷硬,缓缓说道:“我今天不喜欢看足球了,我就喜欢听
歌。”
不知谁带头,女兵们鼓起掌来,掌声响成一片。
霎时间,沙学丽明白了强冠杰的用意,不觉五内俱沸,心都紧紧缩了起来,万
没想到,强队长会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来安慰她,这是对她的肯定和褒扬啊,自己
不敢说不敢想的话都被他说了出来,那股因朱小娟破天荒的关怀而引起的酸涩的泪
水此时再也忍不住,畅快地涌出眼眶,如若不是在电视室里,她早就放声嚎陶了。
这就是又狠又凶的强队长!这就是从来都不对部下露出笑脸的强冠杰啊!可在这个
千难万难的日子,他却用他粗矿中的细腻,想方设法地要给他的凄苦的女兵带来天
大地大般的包容和温情。
强冠杰没看见沙学丽眼里汹涌流淌的泪水,他正在对通讯员嘀咕道:“你去把
我抽屉里的小收音机拿来。”通讯员恍然大悟道:“对呀,那里面肯定也在转播足
球!”
强冠杰一笑,又收住,催道:“?嗦啥,快点。”
这期间,朱市长又与黄太太有过一次电话交谈,他向黄太太表示,经过做工作,
武警的两个女兵同意向黄立伟致歉。
“但是,”朱市长强调道:“事情的起因是黄立伟交通肇事,因此责任不可能
全在女兵一方。道歉是仅就把黄立伟打伤一事而言。”黄太太问:“请了传媒参与
报道吗?”朱市长冷静地道:“这正是我要向黄太太通报的第二个意思。经过研究,
此次道歉只局限在很小范围内进行,传媒不参与报道。”黄太太一愣,问道:“为
什么?”朱市长似乎在电话那边微笑:“因为若要报道,当然就要将整个来龙去脉
叙说清楚,黄太太想让我市全体市民都来指责您的侄儿故意违反交通法规、并不服
劝阻惹出乱子吗?这对黄氏家族的面子大有裨益吗?”
黄太太哑了,她明白朱市长的用心,对方虽然看似退了一步,其实只是给她一
个小小的面子。她想继续使用拒绝投资的杀手锏,可是市政府的那个什么江主任昨
晚曾通过她的女秘书告诉过她,一位新加坡的富商也正在该市考察与她准备投资的
医药化工相同的项目,如果意气用事,一个前景颇为诱人的肥肉就会掉进新加坡同
仁口中。当然,说不定这只是朱市长通过那个江主任放出来的空气,可是也不排除
此事的真实可靠,大陆是世界上投资环境最好的地区之一,有远见的商人谁不想在
这里抢摊设点,她难道能拱手相让吗?
可她还想争取一下,她故意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向电话里道:“我坚持要传媒
报道。”朱市长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立刻道:“对不起,如果是这样,两个女兵
就不会致歉。”“你是市长,你会有办法。”“不,”朱市长坚定地道:“我无法
替你安排。”
就此,黄太太知道双方都摊出了底牌,大陆的官员是不会一味忍让的,他们一
贯忠实于原则,在原则面前,丢分的可能是她,而不会是他们。而且后面还有一个
虚虚实实的新加坡投资商,她不能再胡搅下去了。
 
第十一章

随着“沙学丽事件”的顺利解决,黄太太一个亿的投资协议也正式签订了。黄
太太还要在市里呆一个星期,参观市里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和专辟的台商开发区,以
及安排张莉做代销人的小生意。黄立伟没让自己闲着,与张莉一起每天把姑妈粘得
死紧,想方设法要从她手里哄到几百万美元。金帝集团派人下了最后通牒,语气很
硬,说如果黄立伟再言而无信地玩下去的话,到时候休怪许老板言之无预也。但黄
太太知道自己的侄儿是个什么角色,从沙学丽与黄立伟的冲突中,她已明白黄立伟
的基本资质,要沙学丽道歉纯粹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并非是侄儿占了什么天理。
所以对黄立伟要钱的暗示,她常常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从不给一丝怜悯。黄立伟被
逼得万般无奈,对许老板派来催债的人,是能哄就哄,能躲则躲着瞎对付。
拖到9月间日晚上, 事情的发展终于急转直下,黄立伟从宾馆出来去街上小烟
摊买烟时,被一伙早就埋伏在一辆面包车里的汉子扶持上车,三个汉子头上戴着尼
龙袜子只露出两个眼珠,他们把蒙住双眼的黄立伟拉到东郊一间阴森森的旧仓库里,
一顿拳脚之后,黄立伟的手被强压在一台钻床上,高速旋转的钻头就在离他手背一
寸的地方嘶嘶鸣叫,他尿了一裤裆,为了保命,他按照汉子们的吩咐向宾馆里的黄
太太打电话,说是本市财力雄厚的时代公司想拜见姑妈,“刘董事长是我的好朋友,”
黄立伟在电话里颤声道:“我敢用人格担保,刘董在这个省里,是打个喷嚏美国都
有朋友用飞机往这里派医生的角色,你若与刘董事长携手开拓大陆事业,那是老虎
添翼,没有谁能比得过你们的!刘董说早就风闻姑妈的大名,想不到姑妈竟真的到
了大陆。刘董事长想请你喝茶,姑妈你可不要驳我的面子啊。”黄太太办事谨慎,
当时还捂着听筒咨询随时跟在身边的张莉,问她听没听说过省里的时代公司。“只
要是在商海里翻腾的,”张莉的表情表明她对这个响当当的大公司是相当地羡慕,
说道:“没有不知道时代的,只是他们的背景有点神秘,没见动什么手,但据说每
年的业绩报表上都是几亿几亿的进账,也不知是在卖飞机还是卖导弹。”黄太太道:
“时代的董事长姓什么?”张莉道:“姓刘吧,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小镖局,
没与他们大集团打过交道。”黄太太点头道:“这就对了。”她对着听筒告诉黄立
伟:“请转告他们刘董,我愿意与他会见。”
黄立伟一刻钟后打来第二个电话,通知姑妈到蓝鸟茶楼与刘董相见。其实这整
个铺垫都是一个完整的阴谋的组成部分,是金帝集团的许老板指使黑道上一个大佬
所为,黄立伟欠账不还令许老板切齿,黄立伟指天咒地的还款誓言都如水上的浮萍,
全无落实, 然而800万元人民币不是随便让人赖得了的,黄立伟不还,他的姑妈必
须还,即使是以儆效尤,也必须让黄立伟吃一些苦头。当然在台面上,绑架的事与
许老板毫无相干,他是鼎鼎大名的金帝集团的法人代表,最循规守纪的模范商人。
黄太太以及陪同的张莉应约到市中心蓝鸟茶楼三楼的豪华大包间刚落座,子虚
乌有的刘董尚未露面,张莉即被一个男侍请出去,说大厅有人找她,等张莉转了一
圈没等到任何人而回到三楼包间时,黄太太已如黄鹤消失沓无音讯。
在离城十公里的东郊一座独立农舍里,夜色浓浓。一辆飞驰而来的越野三菱汽
车在这里戛然而止,蒙着眼罩的黄太太和黄立伟被押进农舍。除了头戴尼龙罩的一
伙外,农舍空旷的大屋里有两个人等着,一个西装革履五十来岁的胖子,一个是在
尼龙头罩外面另戴了一幅深度近视眼镜的仿佛知识分子模样的青年。他们的头上亮
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屋子深处靠墙处有个桌子,桌子下有个铁丝笼,灯影里,隐隐看得见里面关着
一只大白兔。
黄太太和黄立伟站在屋子中央,高个子打手取了他们的眼罩。黄太太茫然失措,
不知何以会飞来横祸,颤声问道:“你,你们是哪路,哪路英雄?”胖子笑着迎上
来道:“啊,黄太太驾到,有失远迎,对不起,对不起。”黄太太咬牙切齿地道:
“你,你、你就是时代集团的刘董事长?”胖子仰天大笑道:“本人没那个福分,
什么董事长不董事长,都没有我现在操的这个职业自由自在啊。”笑容一收,他的
脸紧了:“闲话少说,黄太太,你可能也知道你的侄子在这里得罪了一些什么人,
鄙人如今是受他们的委托,要对不起你老人家了。”
 
黄太太的脸抽搐着:“你要把我怎么样?”胖子道:“不怎么样,不过是人家
要借你200万美金来消灾弥难。”黄太太的脸抽搐得更厉害,叹道:“天啊!200万
美元!”胖子道:“这得感谢你这个好侄儿,是他与我们的美好合作,我们才这么
容易把你请到。”
黄太太恨恨地盯了一眼黄立伟,黄立伟无奈地垂下头。
胖子打个响指,小白脸和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立刻上来,架住黄太太的胳膊,
将她带到一把古旧的太师椅上,按她坐下。胖子做个手势,两个男人便动手剥黄太
太的上衣。黄太太挣扎着,嘶叫着,但哪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她被压了下去。数分
钟后,她鬓发散乱,敞开的胸脯上横七竖八地交叉贴满了不干胶,里面固定着一个
小匣子,这是定时炸弹,一根导线从炸弹里引出,绕过她的脖子又回到炸弹上,另
一根导线也是从炸弹引出,在她腹部缠了一圈,同样回到炸弹上。黄太太瘫在椅子
上喘息,眼睛里充满绝望的表情。
黄立伟两腿打颤,在一个汉子的架持下好不容易才能站定。
胖子抿着抹了很多摩丝的头发,踱着步讲课似地向周围宣讲道:“这个,也是
为了我们彼此少一些麻烦,哈,装在你身上的炸弹,是我们这位年轻教授的新发明。”
他指着戴眼镜的年轻人,接着道,“你们记住了,这叫做自行炸弹,像你肚子里怀
的娃娃一样,永远跟着你行走。我给你四天时间,四天内,你必须从台湾也好,从
美国也好, 从香港也好,要弄来200万美元,不是支票,不是信用证,而是实实在
在的不联号的钞票,并且要安全交到我们手里,到时,我们这位大教授就会亲自拆
除你身上的炸弹。如果超过三天你没有交钱来,16号晚上六点正,炸弹就会自行爆
炸。要是这四天内你去报告了公安局,那我们也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因为,啊,
这个炸弹上装有特别的传感器,如果受到厉害的撞击,或者把它弄湿,或者从你的
脖子上或者肚子上想把它的导线拉掉取下来,它都会自行爆炸,它上面的线路,没
有第二个人能弄懂。另外,为了彻底杜绝你的侥幸心理,即使有人能弄懂这种线路,
我们也不怕,这上面有个自动报警装置,只要有人动手拆它,教授手里的接收器就
会收到它发出的脉冲报警讯号,我们就会用这个,”他从“教授”手里拿过来一个
小匣子,拔出天线,“一揿这个红色按钮,叫你和那个拆炸弹的人一同粉身碎骨。”
他一甩下颏,他身边一位戴尼龙面罩的汉子拉动墙上的拉线开关,远处有一颗
电灯亮了,照着那里的一个木头桌子和桌子下面的铁丝笼。汉子走过去,从笼里提
出大白兔,灯光下,人们可以看清,兔子身上也被不干胶横缠竖裹着一个扁形炸弹。
汉子把兔子放在桌上,兔子温顺地趴在上面。汉子动手拉动炸弹表面的一根电线,
胖子手里的脉冲报警器小匣子随即发出嘟嘟嘟的报警声,汉子马上退回屋子这边。
胖子笑吟吟地环视着周围道:“诸位,看好了!”他把手里的遥控引爆器举在
空中,轻轻一揿红色按钮,只听嘭的一声问响,硝烟火光从桌子上腾起,待烟尘消
散,桌子塌了,那只兔子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黄太太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蓝鸟茶楼那边,从大厅回到包间的张莉几次要给转业到公安局的战友打电话,
都被一个留在包间里的男青年阻止了,男青年文质彬彬,他说黄太太她们一个钟头
后准时回来,离开时就是这样说的,黄太太临时跟着一个大款去谈一个项目,请张
莉绝对放心。
张莉不断地看表,在一个钟头零五分的时候,巨大的担心使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不顾那个可疑男青年的劝阻,抓起电话就要拨,青年一把按住电话道:“张小姐,
你得体谅我只是人家手下的一个马仔,我要遵守一个马仔应该遵守的规矩。”张莉
两眼凶狠地直视着他道:“我也是黄太太的马仔,我对她负有安全保卫的责任,我
是通途镖局的,你们不能阻止我对我的客户负责。”青年道:“不行!”张莉刷地
拉开架势道:“你是想动武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包厢的小门突然打开,黄太太和黄立伟出现在门口,只见
黄太太衣冠整齐,脸色严肃,轻喝一声道:“干什么?”屋子里的气氛立时缓和。
张莉上去欲扶黄太太,“干妈,”她说道:“我正在想着你――”
还没挨到黄太太的身体,黄太太已紧张地大喊一声:“不要碰我!”
张莉傻在原地,那个男青年一转眼就飘出包间不见了踪影。
9月12日的夜间,黄太太是在心惊胆寒的心情中端坐在一把硬背餐椅上度过的,
她不敢偏不敢歪,不敢睡不敢躺,两个台湾带来的男女随员已经乘飞机去香港了,
说好的9月14日下午一定要赶回来,提取200万美元给胖子。黄立伟站在一旁束手无
策,张莉急得在屋里打转。
黄太太的眼里无声地流着泪,机械地嚅动着嘴唇,“逆畜,逆畜,”她不断地
哺哺道: “200万啊……”黄立伟的浪荡气早就荡然无存,他一直处于惊恐害怕之
中,“姑妈,”他哭丧着脸道:“我不是人,是我害了你。”他双膝一软跪着向前
行进,刚挨近黄太太身边,黄太太一个大耳巴子扇过去,黄立伟应声而倒。
但黄太太也吓住了,她一把捧住怀抱,一动也不动道:“菩萨……菩萨保佑千
万不要爆炸。”张莉上前道:“干妈我来看看。”欲撩黄太太的衣服。黄太太像动
了自己的祖坟一样尖叫道: “不, 不准动我一根毫毛!”张莉急得直搓双手道:
“我觉得还是要马上给公安局打电话。”“不行,”黄太太道:“你是要我的命啊!
那个胖子说了,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在监视,警察的人来或者我们去警察局,他们都
能马上得到消息。我的天啊!”张莉横眉立目道:“我不信就被他们制了。干妈你
等着。”她拉门往外跑,黄太太失态的声音追着她尖叫道:“你站住!”她踉跄着
追到门边,对着张莉的背影喊:“你要是敢随便说出去,我们马上断绝任何关系!”
张莉的脚步犹豫了,终于停下来。
“姑妈,”黄立伟爬起来道:“你老人家到床上去躺躺。”黄太太悲哀万分道;
“你叫我躺得下去吗,啊?就是躺得下去,我这三天能睡得着吗,啊?你这个畜牲!”
黄立伟仿佛豁出了一切,把头伸到黄太太脸前道:“姑妈你打我啊,你使劲打呀。”
黄太太扬起手臂刚要扇,却软软地耷拉下来,她不是不想打他,她是想起了胸
上的炸弹,她小心翼翼地搂着怀抱道:“我的观音奶奶呢,我怎么碰到这种事情了
呀!”
9月14日下午, 在紧张中度过分分秒秒的黄太太已经精疲力尽,她躺在卧室大
床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的小钟,那上面指着晚上七点。她捧着自己的胸脯,才
一天多时间,仿佛老了十岁。
张莉和黄立伟坐在外面客厅,相对无言,憔悴不堪,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门铃响,黄太太的头转向客厅方向,只听到客厅里一阵轻声寒暄:“徐经理您
来了?”黄太太的脸上一瞬间漫上了微红的血色,她在卧室迫不及待地唤道:“是
根宝吗?快进来。”提着密码箱的青年进去,他是黄太太的飞轮公司在香港的子公
司的经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同机返回的两个男女随员,以及黄立伟和张莉,黄太
太期盼地道:“都带来了吗?”“禀董事长,”襄理有些迟疑地说道:“什么办法
都想尽了, 确实手头都紧,只筹到120万美金现钞。”黄太太猛地从床上弹起,声
音却是无限的凄凉:“他们这是想我死,我死了你们好来抢我的椅子坐啊。”
张莉赶紧指着她的胸脯提醒道:“干妈你――”
黄太太一低头,猛然醒悟,抱着胸脯不敢大动,蔫了气地躺下道:“天啊,救
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立刻再发电传,叫他们无论如何,要在明天,最迟明天
下午三点钟前,再给我送来100万,100万!”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惊魂一般响起,众人凝视着它,仿佛它是一个猛兽。还是男
随员镇定,拿起听了几秒,然后递给黄太太道:“董事长。”黄太太接过,只听耳
机里说道:“黄太太,你身体好哇?能睡得着觉吗?能安心吃饭吗?两天过去了,
200万筹集得怎么样了, 啊?”这是胖子的声音,黄太太凄苦地回道:“先生,求
你了,我的襄理刚下飞机,确实银根很紧,只带来120万现钞。”“120万?”胖子
很惬意地问道:“你是不想活了啊。我那炸弹可没有人的心脏,明天晚上六点正,
它肯定爆炸,哈,到时候你就不是什么黄太太黄董事长了,你就是一堆白骨,不,
白骨都不是,只是一缕青烟,风一吹连烟都找不到的东西,哈哈哈哈!”
黄太太的手抖得几乎快握不住话筒了,颤声哀求道:“求你了大哥,我真的在
想办法, 可确实只有120万啊。”胖子像猫戏老鼠般轻松地说道:“啧啧啧啧,好
吧,看你一个妇道也可怜,120万就120万,明天听我的指示交货。”
9月15日黄太太和张莉一早就守着电话机坐着, 黄太太随时注意保护着胸部,
深怕在哪里拉着了它。到了下午一点半左右,电话终于响了,黄太太一把抓起它,
电话里传来胖子的具体指示,黄太太嗯嗯地答应着,放下电话一刻钟后,亲自驾车
出了宾馆,她谢绝了张莉和随员要求跟随的请求,她驾驶的是张莉借来的服侍她的
公爵轿车,车上除了她本人,副驾驶座上还放着香港襄理带来的装美钞的密码箱,
黄太太的手机里响着胖子每隔五分钟发来的一次指示。
公爵车驶过繁华大街,驶过一个个新兴的建筑工地,最后把城市抛到车后。轿
车驶上一个盘山土路,到处是葱绿的庄稼,阳光明媚地辉映着秋收后的农田风光,
但这不是为黄太太准备的,她根本无心欣赏。轿车驶入一个名叫羊马场的小镇,接
着右转弯开去五公里,看见了一口山泉,黄太太遵照指示下车,在山泉后面的一块
石头缝里找出一个喝空的可口可乐瓶子,里面放着一张用铅笔写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现在往东走,爬上这座小山,再下到一个山谷,前方两公里
处,有一片乱坟岗,在北边数起的第七座坟上,你可看到石板已被掀开,你就把密
码箱放到石坑里,立即走开。”
弱不禁风的黄太太提着密码箱,一瘸一拐地弃车登山,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高跟鞋硌脚,她只想一脚踢飞了它,她在翻一道石坎时脚歪了一下,等揉着脚脖子
重新上路时,发觉右脚非常不适,垂眼一看,才知鞋后跟掉了。
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下午的阳光使她满脸热汗横流,却不给她心里带来温暖,
一大片松林怪石后面仿佛都藏着手拿凶器的人,她不停地倒手换着越来越重的密码
箱,欲哭无泪。
她下到一条阴暗的山谷里了,头上的太阳被阴郁的暗影所替代,一声乌鸦叫使
她手心出了一股冷汗,肩头的衣服被树枝挂破了,双腿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就在
全身瘫软无法再坚持下去之时,她欣慰地看到了那个乱坟岗,乱坟岗成了她的救命
恩人,她几乎是怀着感激地踉跄着走向它,往北数到第七个坟头,看着那块掀开的
石板,她欲哭无泪,将密码箱放下去。
她最后瞥了密码箱一眼,双手抱胸,一咬牙趔趄着离去。
黄太太回到宾馆半个钟头,就接到胖子的电话,胖子笑着说,他对黄太太如约
前往交货地点并将密码箱如期放进墓穴感到满意,但要等晚上他的手下去取了货以
后,他才能正式解除黄太太身上的玩意儿。
 
想不到就在两个马仔去取货时发生了意外,他们刚走近坟堆,一伙盗墓的山贼
也扛着铁锹出现在那里,夜色朦胧中,双方隐在灌木丛后面互相都吓得不轻,两个
马仔拔出手枪,以为中了公安便衣的埋伏,而盗墓贼则在撤退时碰滚了一块松动的
大石,石头滚下山坡时发出声音,仿佛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马仔里领头的那位甩手
就是一枪,然后两个人兔子一样,一闪就不见了。
半夜十一点多,疲惫不堪又神经高度紧张的黄太太抓起了床头柜上骤然振响的
电话,只听胖子在里面凶狠地叫道:“黄太太!你他妈通知了警察,我的手下没拿
到那120万美元! 我他妈要马上炸死你!”黄太太抖得差点握不住听筒了,嗓音变
了调地指天发誓道:“没有,绝没有,菩萨有眼,有上天看着我,我绝不敢欺骗你
的,我,我保证那,那120万在坟墓里。”
“好,”胖子在电话里咽了一口气道:“我暂且相信你这一次,你现在马上开
车去把那钱拿回去。”“你行行好吧,我实在走不动了。”“你是不想活了!要活
命马上就去。等我们确信你是清白的,明天下午再等我的下一步指示。”黄太太当
着张莉的面,一点清高矜持都顾不得做了,奴婢一样向着电话里哀求道:“大哥,
求求你明天上午行不行,我就在宾馆门口把钱给你们,求求你啦大哥,我的好大哥
……”
胖子不给她一点怜悯,只恶狠狠地说一句:“就这样,马上去拿回来!”啪地
关了机。
张莉跳起来,激动地打着手势道:“还是要报案,赶快报案!”黄太太瘫在床
上,两眼死鱼一样,毫无生气地看着天花板道:“为……为什么?”“这不明摆着
他在耍你吗?”张莉毕竟是干特警出身,对黑社会那一套东西深恶痛绝,早就不想
仅凭唯唯诺诺当奴才以换取苟延残喘的活法了,她要动用武警的关系,“要是明天
下午你按他的指示把钱放在什么地方,”她说道,“他又说有警察跟在屁股后面没
有取到,即使他不用遥控器引爆你身上的炸弹,明晚六点钟一到,这炸弹也会自己
――”
黄太太的头一下俯到被子里,双肩一耸一耸,似在饮泣,右手捏成拳头无助地
捶着床沿,呻吟道:“我的天啊,菩萨娘娘你听没听见我的话啊……”
张莉霍地起身道:“干妈,现在你得听我的了,我是你的保镖。”她疾步走出
宾馆,半小时后,已喘着粗气坐在罗雁寝室里的床沿上。罗雁在屋中央站着,大气
也不出一口,静听着她的讲述。
“就这样,”张莉道:“那颗炸弹就绑在黄太太身上。”“他们是一伙什么人?”
“不清楚。”“事情紧急,”罗雁的双眉拧成疙瘩,赶紧换了鞋,说道“必须马上
报告强队长。”“别,”张莉跳起来拦住她道:“不要急,咱们特警队,不是都要
学电子侦测和电子排爆吗?这个事,黑帮分子监视得紧,如果公安参与,黄太太是
整死不干, 她现在还在与台湾的手下联系,要他们明天赶快再送100百万美金来,
最迟一定要在明天下午四点钟前赶到大陆,因为炸弹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晚上六点,
到时就会爆炸。我想,你赶紧找两个技术最好的女兵,我们暗地里帮她排爆。”
罗雁眼里闪出疑问道:“男兵怎么不行?男兵有技术更好的。”张莉捶着手心
道:“这个富婆也是,死到临头了,还死要面子,她不准男人再来动她的胸脯。”
罗雁很奇怪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张莉叹了口气道:“说出来也情有可原,她告诉我,她去年患乳
腺癌,到美国去做了右乳房切除手术,她的心理上,女人的感觉就已去掉了一半,
她找不到自己在性别阵营中的位置了。而那伙给她绑炸弹的男人看见了她的疤痕斑
斑的胸脯,看见了她的特制的假乳罩,她觉得丢尽了所有的脸面,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不要再有男人看见她的满是疮疤的干瘪的胸脯。唉,这就是女人,活得艰难哟。”
罗雁放缓了声音:“你一说,我倒理解了。但我还是要报告强队长,这是责任。”
9月16日上午,市公安局小会议室墙上的大钟指着九点,桌边已围了十几个人,
其中有政府方面的田副省长、朱市长等人,有公安厅和公安局方面的头头脑脑,也
有武警的有关首长,特警队的强冠杰和罗雁也在其中。
朱市长的脸上是操劳过度的疲惫,他说道:“现在请田副省长给我们作指示。”
田副省长捏着手上的一只红蓝铅笔,目光深沉地扫了一圈,见人人脸上都很凝
重,他开言道:“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而且情况紧急,特别发生在与我们合作的
台商身上,因此,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花费什么样的力量,我们都要安全稳妥
成功地解决它!我们要叫境内外的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打消在我国境内为所欲为的
念头,社会主义的中国,不是他们胡作非为的天堂。”他转向公安方面:“市局的
马局长,你们有什么看法?”
马局长年岁不大,刚满四十岁,干刑侦出身,剪着寸板儿头,给人精明干练的
印像,“我们刑警队的便衣已秘密控制了黄太太所住的假日宾馆,”他说道:“对
黄太太等人所见过的小白脸、胖子、以及另一个‘教授’,我们正在展开大规模的
隐蔽调查。但正如刚才特警队的同志所说,黄太太不要男同志在她身上施行解救的
态度,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阻碍。尊重女性,尊重人权,有些地方特别讲究
这个。而且这个爆炸装置的难度,也是过去所未见,因此我们必须做好周密的准备,
不打则已,打则必胜。”
田副省长转脸向着强冠杰道:“特警队的同志,你们有什么意见?”强冠杰一
下站起来道:“我认为排爆的任务,可以由我的女兵来完成,这既尊重了黄大大的
隐私,我们也有这个技术条件。”武警领导插言道:“强冠杰你技术上有把握吗?”
强冠杰眼里闪过一道自信的光芒,非常肯定地道:“有。”
田副省长眼里有了笑意:。“好,先把这个当务之急去掉,回头再一锅端掉黑
帮的老窝。”他用眼光征询了一下左右领导的意见,众人皆点头,于是他看定武警
领导,再看定强冠杰:“这事就拜托武警的同志了,但是,”他的眼光一下严厉起
来:“排除炸弹时,我只送你们一句话:要稳妥稳妥再稳妥,不到万无一失,不要
随便动手。我这里预先祝你们胜利!”
女子特警队操场边那株大柳树上的秋蝉在嘶声长鸣,仿佛知道来日无多,要拼
着性命向世界留下最后的遗言。女兵们都在睡午觉,铁红翻身时一睁眼,看见沙学
丽独自在铺上写日记,还抿着嘴笑。这可是开天辟地没有过的事,她有什么心事了?
“喂,”铁红轻声向沙学丽示意道:“捡到金子了吗?”沙学丽笑意更浓,亦
小声道:“比金子还好。”“写的什么?可不可以公布?”“这有什么,咱老沙一
贯明人不做暗事。看吧,只是别给徐文雅和班长知道,那是两个正经人。”
铁红接过日记本,才读了两行字,就惊奇得坐起来:“你……你做梦老梦见强
冠杰?”沙学丽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铁红特务似地飞快地向四面溜一眼,
更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因为他那晚不看足球而让你看时装大赛,你就爱上了他。”
沙学丽做出认真的模样,一点也不羞涩道:“真的?哎呀我也能爱上他!我太伟大
了!”铁红却着急道:“这是要吃点名的。哎,我就弄不懂了,他那么凶一个人,
你居然会……居然!”
 
朱小娟在床上一动,沙学丽一把抢过日记本,立刻与铁红一样装出睡熟的样子,
还打起了小小的鼾声。然后差不多同时,两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互相窥视一眼,
沙学丽突然忍不住笑的欲望,翻身向里,铁红只看见她的肩头使劲抖着,整个床似
乎都跟着摇晃起来了。
突然,通讯员在屋外喊道:“一班长,队长命令你班马上紧急集合。”
朱小娟一翻身就起来了:“快,全体,紧急集合!”
罗雁和给女兵上电子排爆课的男教官立正站在大会议室中央,一班的女兵跑步
进入站在他们身后,强冠杰和教导员一脸严肃,向她们讲了上级命令下来的重大任
务。
“在台湾太太身上排爆,”强冠杰习惯性地挥着拳头道:“是一个非常不易的
任务,之所以不易,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流血死人,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们没有退路,我也不给你们退路,明白了没有?”
全体一挺胸脯:“明白!”
教导员接着道:“我们有特殊的装备,有先进的排爆设施,有坚强的信念,这
是我们完成任务的有力保障,你们一定能胜利!”强冠杰又道:“第二,把台湾太
太换出来之后,为了稳住对手,必须派一个女兵扮成台湾太太,按照对方的指令去
送钱,趁机一网打尽。这个任务,我向公安武警联合作战指挥部作了最大力气的争
取,现在,它光荣地落到了我们女特警身上。”女兵们全都精神一振。教导员插言
道:“人选就在你们一班里选,谁去好呢?”
徐文雅、沙学丽、耿菊花和其他女兵都在喊:“我!队长让我去!”铁红看看
左右,关键时刻,不管真勇敢假勇敢,战友们都在表现,她岂能落后,她大喊道:
“还有我,我去!”强冠杰赞许地做点一下头道:“同志们请战热情很高,值得表
扬。但是当替身,一要形象接近,二要作战技术全面。我决定――”全体刷地立正,
他说道:“一班长朱小娟担任台湾太太的替身。”
“队长你不公平!”沙学丽猛地叫起来,她是真心想去冲杀一番,黄立伟事件
带来的创痛令她时时想报复,报复谁却不知道,如今目标出现了,可以出一口恶气
了,然而又是派班长去,她大喊道:“每次都是老兵,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强
冠杰双目炯炯盯住沙学丽,沙学丽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铁红偷偷地窥测着他
们两个,不知何以抿嘴一笑。强冠杰道:“好,从台湾太太身上排爆的任务,主排:
一区队长;副排:沙学丽!”
沙学丽胸脯一挺,比罗雁回答得响亮而悠长:“是!――”
假日宾馆黄太太住的套间里,柜上的小电子钟指着三点半,一个穿着便衣的女
公安在给黄太太换穿男式西装,张莉替她帮忙。另一个便衣男公安在给客厅里的电
话装上一个小巧的转发装置。朱小娟一身便装,静静地坐在一旁。
黄太太神经质地不断唠叨道: “不,我就在这儿,另外100万钞票已经到了香
港,马上就要飞到这里了,我就要得救了!”张莉劝她道:“干妈,没事,你身上
这是一个假炸弹,是恐怖分子吓唬你的。”黄太太不信:“我不要你安慰,不要。”
摆弄电话的男便衣转过身道:“真的,去年我们破获了一个像你一模一样的案
件,那个事主被恐怖分子往身上缠了东西后,也说是自行炸弹,弄得他不敢报案,
等他凑齐了赎金送给恐怖分子以后,一下连他们的人影都找不到了,还是只好找到
我们,结果等我们把它取下来,你猜是什么?”
黄太太痴痴地道:“是什么?”男公安道:“是一块香皂。”黄太太一下挺直
身体道:“那,我马上就把它撕下来?”女便衣急忙拦道:“哎呀不慌,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就是要用X光给你拍个照,彻底弄清它的真假。”
黄太太道:“他们会用车跟踪我们的,他们会知道我上公安局去了。”男便衣笑道:
“不会,我们给他们来个掉包计,所以需要黄太太耐心配合。”
与宾馆隔街相对的一座七层居民楼五层的一间屋子里,窗帘低垂,光线暗淡,
胖子手下的一个马仔半蹲在一架高倍望远镜后面,不为人知的蛰伏着,日夜监视着
大街对面的宾馆大门,他的任务是要知道黄太太的一举一动,只要台湾富婆胆敢擅
自溜到公安局去报案,他立即通知胖子,那黄太太就没有好果子吃。
三点四十左右,马仔看见有五六个人走出宾馆宽敞气派的门厅,他们钻进停车
场一辆面包车,无声地开向市中心。马仔从望远镜里观察得很仔细,进入面包车的
都是男人,他松懈地掏出一根香烟,划燃火柴吸起来。
面包车在大街上开得很快,车里的黄太太穿西装打领带,戴着假头套,贴着小
胡子,完全是一位商界男士模样。面包车开出繁华市中心,一直向南郊开去。
黄太太扫视着窗外,不安地道:“你们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女便衣道:“到
一个安全隐蔽的好地方。”黄太太紧张万分地道:“万一他们把电话打到宾馆,一
听我不在,他们就要引爆我身上的炸弹哇!”男便衣道:“宾馆里只要有电话,就
会在我这儿响起。”他指着自己手上的一个电话机,“会自动转接过来的。”
黄太太“哦”了一声,事已至此,她的命都交到大陆公安手上了,她只好由他
们摆布。
此时坐在假日宾馆黄太太房间里的朱小姐,站在穿衣镜前穿戴黄太太留下的衣
饰,那副耳环她摆弄了半天,总也戴不上。“我来。”张莉走上来,娴熟地一下就
给她戴好了。“你呀,”张莉道:“假如以后转了业,看你怎么做女人。”朱小娟
不响,忽然崩出一句:“正式认她干妈了?”张莉笑道:“生意场上嘛,现在流行。”
朱小娟冷笑一声道:“流行性感冒你愿不愿意得?”张莉无奈地道:“你呀你呀,
不跟你较真。上帝保佑你别出意外。”
朱小娟把枪身较长的五四式手枪插入捆在身上的肩套里,“我的上帝是它。”
又把一只伞兵匕首别在小腿处。看着手上另一支小巧的八四式手枪,想了想,用胶
带把它小心地贴在后颈窝,然后戴上一头与黄太太一样的半长假发头套,遮住了后
衣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朱小娟一把将它抓起来,不说话,只屏气监听。
电话也同时响在面包车内男便衣的特种话机上,男便衣摘下听筒递给黄太太,
里面传出胖子的不容置疑的声音:“黄太太吗?”黄太太道:“是我。”“听着,
现在是下午四点,你马上开车出城,往东经过佛光寺,右转八公里,在金羊乡农机
站左边的围墙外,你会看到一个沙丁鱼罐头盒,那里面有进一步指示。”
男便衣向黄太太使个眼色,黄太太按照事先教她的口径道:“可是大哥,我不
想再出昨天那种疏忽,我要亲自见人,把东西亲自递到你们手上,不然我不会留在
地上。”胖子的声调十分凶恶道:“你想给警察当诱饵?”“我的菩萨,我怎么敢
啊,我的命都在你们手中,我只是想把这几百万块钱,又快又安全地送到你们手上
啊。”“如果你再敢耍我们,我们就马上把你炸成碎片。”电话断了。
公安局电子侦测室里,一排排荧屏闪烁,一个个头戴耳机的专业技术人员在一
丝不苟地工作着,他们也在同时监听着这个电话,一个警官问技术员:“追踪到了
吗?”技术员猛地一抬头道:“在十四区!”警官抓起对讲机简捷地喊道:“十四
区!”
十四区是公安划定的侦防区域,就是人民北路东段的超级市场,两辆在附近巡
逻的警车接到命令后飞一般驰来,在市场旁边一排磁卡电话亭前猛然刹住,几个巡
警冲向电话亭,但里面已是人去亭空,什么也没有了。
两分钟后,朱小娟在宾馆里接到强冠杰通过对讲机传来的命令,“你按对方的
指示出发。”强冠杰说道:“注意,对讲机不离身。还有,马上打开电子示踪器。”
朱小娟撩起衣服下摆,将腰带上一个小巧的仪器一按,说道:“打开了。”
公安武警联合指挥部设在市公安局五楼的指挥室里,强冠杰和联指的一些指挥
员坐在一排荧光屏前,其中一个荧光屏上,此时在城区地标背景上有规则地闪烁出
一个小红点,并显示出方位和距离。
“好!”强冠杰向着对讲机道:“我们随时在你的周围,祝你成功!”
宾馆停车场,张莉借来搭载黄太太的那辆红色公爵车猛地启动了,里面的驾车
人是戴着假头套和大墨镜、穿着黄太太衣服的朱小娟。一直监视着宾馆的马仔在望
远镜里看得明白,他向手机里发号道:“台湾婆子出去了。是的,就她一个人,我
看得一清二楚。”
而真正载着黄太太的面包车这时开进了门岗伫立的一座大院,这里环境幽静,
与闹市区相隔甚远。在一幢白色的小楼前迎接黄太太的,是教导员率领的罗雁和沙
学丽,以及那名爆破教官。
“黄太太请跟我们来。”罗雁客气地道。黄太太一下盯住沙学丽,脚步顿住了。
“你?”她脸上显出莫名惊诧,“你就是打立伟的那个?”沙学丽不服气,小孩子
般争道:“是他先打我。”教导员阻止道:“沙学丽!”黄太太想到自己的处境,
主动打住了。
 
小白楼顶上蝶形天线密布,进到里面,只传来脚步磕在花岗岩走廊上清脆的回
声。接着步入电梯,电梯往下沉降,开门时,已经到了地下特种电子室,黄太太的
眼前是一系列现代化建筑。乳白色的灯光亮如白昼,除了布满仪器的大厅,顺走廊
还有一间间小工作室,里面都有身穿白大褂的武警技术员在工作。
走进一个小套间,男人们在外屋止步,只有沙学丽和罗雁架着迟迟疑疑的黄太
太继续往里走。 里间的屋子灯暗了,黄太太被引到X光机台板前,一个女技术人员
引导着她站好,沙学丽要帮她卷起衣服。黄太太抱住胸脯叫道:“不不,一动就会
爆炸呀!”沙学丽脸带不屑道:“我跟你在一起,我会让自己死吗?”她说着话,
自己的脚却有一丝不能自制的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隔着一层隔音玻璃的外间,教导员与男教官同时监看着一台大屏幕监视器,镜
头在黄太太的上身反复扫描,那颗炸弹的内外结构清晰可辫,确实是一个复杂的爆
炸装置,“你们看这个线路,”教官指点着屏幕道,“是定时装置。这一团暗影,
可能就是专为防拆卸而设计的,这边这个小巧的玩意儿,是脉冲发射器,这一个东
西,是无线电接收器。”教导员的眉心拧得很紧:“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哪。”
他们说话间,罗雁和沙学丽已在里间换上了防弹军裤,身上罩了玻璃纤维制成
的防弹衣,头上则戴着带有透明面具的合金盔,原先女特警排爆训练用过的那台球
形钢罐,矗立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屋子一角。黄太大半躺在一架手术台式旋转椅上,
她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台小巧的专用电子测试仪。
一切准备停当,罗雁向玻璃墙那边的教导员点点头。教导员瞥一眼外间墙上的
电子钟,时间已到五点二十,他现在是荧光屏前的总指挥,他向着授话器一声令下:
“屏蔽装置,开机!”
隔壁另一间屋子里的一排操作手立即相继扳动仪表板上的开关,先后报告道:
“一号机开机完毕!”“二号机开机完毕!”“……”地下室上方的小白楼顶上,
四个碟形天线嗡嗡旋转起来,发出强大的电磁波,罩在地下室所处范围的上空,形
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电子网,万一对方想揿动遥控器引爆黄太太身上的炸弹,那也是
白费心机,弱小的波束是无法与这里强大的屏蔽功能相抗衡的。
教导员看着隔音玻璃里面,对着麦克风安慰黄太太道:“我们这就帮你取下胸
上的小玩意儿,说不定那真是一个香皂盒,你就放心吧。罗雁,开始作业。”
沙学丽半跪在黄太大面前,刚用手摸了一下黄太大胸部的不干胶,黄太太脸就
青了,“不!”她神经质地喊道,“它会向他们发警告!”罗雁道:“不会的,这
幢楼上方有强大的电磁网罩,这个小玩意儿的警告信号发不出去,他们想引爆炸弹
的信号也传不进来。”黄太太一下蹦起来,双手乱舞道:“不要,不要!你们为什
么穿这么厚,就是炸了也炸不着你们!”
沙学丽紧紧按住歇斯底里的黄太太,脑子里刮风一样闪过无数形象,好像是黄
立伟在诬告她,又仿佛她在向那个小痞子作检讨,而黄太太脸上露着讥消的笑,而
她堂堂一个武警,一个女子特警队员,却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可现在,这个不
可一世的台湾富婆却在她面前露出了兔子胆,越是这样,她越要在富婆面前显示自
己的胆识。“那你看着,”沙学丽冷笑一声道,“我与你一样!”在一股气势的支
撑下,她什么也不想,随手就取下面罩,解开玻璃纤维防弹衣。麦克风里传出教导
员焦急的声音:“沙学丽,沙学丽在搞什么名堂?!”一直注视着沙学丽与黄太太
对话的罗雁明白了一切,她向送话器说道:“报告教导员,这是排爆的第一程序。”
话毕,她也脱去了全套防护服。两人只穿着短袖衬衣,站在黄太太面前。
“现在,”沙学丽向黄太太道:“我们要死一起死。”她的嘴角甚至抿出一丝
笑意。罗雁赶紧接道:“可我们会一起活。”黄太太被女兵的气势所震撼,气弱神
虚地瘫在椅子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那就,听天由命了……”
爆破教官通过麦克风在现场指挥:“罗雁注意,把电压测量仪的红端夹在黄太
太脖子的那根引线上……”两个女兵操作着,黄太太听着身边测试仪器的嘀嘀声,
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针指着五点三十,她浑身颤抖,神不守舍,“你……你们以前,”
她喃喃道:“拆没拆过这种炸弹?”罗雁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镇定地说:“拆过,
拆过好多颗了。”黄太太道:“如果这一颗爆……炸了,我们就要飞到另一个……
世界去”
蜂鸣器里不断传来教官的指示:“好,进行下一个步骤:剥开炸弹周围的胶布。”
沙学丽拿起仪器桌上的手术刀,递给罗雁,自己不由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黄太太
道:“你你……求你蒙着我的眼睛。”沙学丽在黄太太面前却要显出镇定,说道:
“这种小玩意儿,不光我们区队长拆过好多,就是我们小兵弹子,也遇到过十来次
了。”黄太太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蒙住我的眼睛呀!”
沙学而赶紧移到黄太太背后,双手遮住她的双眼,黄太太额头冰凉,嘴里却还
说:“你的手心为什么也有这么多汗,你还说拆过十颗炸弹?!”沙学丽一愣,急
中生智道:“绝对不可能,是你头上的汗流在我的手心上了。”说话间,罗雁的手
术刀已挑开了第一层胶布。汗水从罗雁的额头、从沙学丽的额上头同时滚滚而下。
农机站围墙后,打扮成黄太太模样提着密码箱,戴着墨镜的朱小娟敏锐地搜索
着,发现了草丛里的沙丁鱼罐头盒,她急忙拿起来,上面写着:“顺小镇右边的土
路上山,一直走,走过小树林,走到悬崖边,把钱放到青石板上。”
朱小娟抬起被墨镜遮住看不出真面孔的脸,瞧了一眼太阳,太阳已经西斜,往
西边的山峰滑去,远处一家农舍已在烧晚饭,炊烟袅袅,景色如画。朱小娟抛开罐
头盒,用领口内的微型对讲机向联指轻声报告道:“红狮,红狮,目标在金羊镇东
北边的无名小山顶,我现在向那里去。”
此时的强冠杰率领着突击队员坐在一架涂着迷彩色的美制黑鹰直升机里,直升
机是驻地空军在联指的协同下派出的,马达轰隆,航行灯一闪一闪,强大的旋翼刮
得女子特警队操场上的小草向四面倒伏,穿着防弹衣和迷彩服,脸上涂着保护油彩
的男女特警队员抱枪坐在机中,屏息待命。
“不要紧张,”强冠杰向着不断地揩汗的铁红道:“你是战无不胜的女子特警
队员!”刚说完,联指的命令通过他的耳机传来了:“蓝剑听着,目标向56号地区
东北侧五公里的无名小山顶移动,立即跟踪。注意,决不能过早让对手发现而致使
他们逃逸。要隐蔽接敌!”强冠杰道:“蓝剑明白!”
关了送话器,他一批身边一台袖珍显示器的开关,屏幕上出现了朱小娟佩戴的
无线电示踪器发出的移动信号, 强冠杰向前舱的驾驶员指示道:“方位090,距离
二十七点五公里,出发!”直升机拔地而起,直入黄昏的天空。强冠杰一直专注地
看着袖珍显示屏上的示踪器信号,不断发出指示,五点半时,他命令道:“现在离
目标只有两公里了,超低空飞行。”
直升机一个侧转,漂亮地划过弧形,向下沉降,掠过一段树林,突然从一个山
凹后冒出,缓缓降在一片草地上。强冠杰向跳出机舱的特警队员命令道:“看我手
臂的方向,那座小山顶,第一组从左,第二组从右,隐蔽接敌!”特警队在各自组
长的带领下,成战斗队形向前运动。
耿菊花边跑边问:“不知班长在那儿怎么样了?”徐文雅道:“就看我们的了。”
跑在前边的强冠杰回了一下头道:“闭嘴,跟上!”耿菊花吐了吐舌头,向前猛跑。
荒凉的山坡上,装扮成富婆的朱小娟提着密码箱登上悬崖边,她回头向四面观
察,天高野阔,只有山风呜呜地刮动着山头的林梢,发出阵阵波涛般的轰鸣。
“有人吗?”朱小娟问道,没有应答。她又大喊:“我把美元带来了,这次是
200万, 如果你们没有人,我就把它带回去了”回声空洞,蓝天如洗,仍然没有人
应答。朱小娟做出离开的样子,提起密码箱就往来路折返。
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站住!”两个戴着尼龙头套的汉子从岩石后跳出,各
持一把五・四式手枪,逼视着朱小娟,他们都是海蓝色运动装打扮,白色运动鞋,
其中肩膀很宽的汉子道:“把箱子放在脚下。对,然后往左边退五步。一、二、三、
四、五。好,站好了。”
山体两侧,两队特警队员隐在灌木丛里向山上奋力攀登。铁红脚一滑,差点摔
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她一看,是强冠杰。另一侧的耿菊花将攀登绳在手
里飞速甩着,一扬手,绳子飞上一道岩坎,五龙爪抓紧了上面的岩石,她握紧绳子
向上一跳,嗖地射了上去。徐文雅紧跟着也爬上了那道岩坎。
山顶上的两个歹徒一点不知道附近的危险,个子稍矮的负责监视朱小娟,宽肩
膀汉子弯腰打开箱盖,他一下愣了,随即抬起愤怒得变了形的脸。这是一个空箱子。
“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宽肩膀吐着恶气道:“你敢耍我们大哥!”朱小娟
镇静地道:“我不敢,钱是全部带来了,为了防止意外,我把它暂时放在上山的一
个树洞里。”“你他妈快带我们去!”“我要亲自交给你们的头儿,我怕你们私装
些,过后又反诬我没带够,我吃过这种亏的。”
矮个子用枪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就是老大。”朱小娟道:“你不是,我
见过他,长得比你们两个都胖,岁数也大一些。”两个汉子低声嘀咕了一句,“好,”
宽肩膀道:“你带我们去村洞里把钱取出来,我们就带你见大哥。”说着,他们向
她走近:“先得看看你身上带没带家伙。”
就在他们近身的一刹那,朱小娟突然腾空而起,两脚同时踢向两个人的脑袋,
接着一眨眼的功夫,怀里的手枪已掏在手中,两个汉子张着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
回事就成了她的俘虏,她用枪逼着他们爬起来,“说,”朱小娟道:“胖子在什么
地方?”两个男人不出气。朱小娟将机头掰开:“我数三下。一、二――”
矮个子慌了,手臂乱指道:“在……在就在这个林子里,我马上带你去见他。”
朱小娟道:“赶快,要是说了一句假话,我马上打碎你的脑袋!”她逼着他们向前
走,刚转过一堵岩石,一只手枪抵住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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