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公墓》蔡骏

“她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白露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抖动,“但我们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我和姐姐出生在西部的小城,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由年迈的养父母把我们带大。姐姐比我大五岁,几年前考到S大读书。”
  “你姐也是S大的?”
  “是啊,这也是我高考填S大为第一志愿的原因。姐姐在S大那几年,我们的养父母相继因病去世——他们都快七十岁了。我们在老家借了很多钱,才供姐姐读完大学,又考上了S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到现在还欠着一大笔债。对了,这件事请一定要为我保密。”
  听到这对姐妹坎坷的身世,小蝶的心肠立刻就软了:“好,我答应你。中午我上网查过了,视频里的 车祸是真的,你姐去年出过车祸?”
  “没错,她在车祸中——死了……”
  这时白露的眼眶已经发红了,小蝶看着一阵揪心:“对不起。”
  “去年五月,我们S大的学生发生过一起重大车祸。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和何娜,坐越野车去郊区拍DV,何娜的男朋友开车。在半夜回市区的路上,载上了我的姐姐白霜。”
  “奇怪,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你姐怎么会在那里拦车呢?”
  “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知道!”白露难过地低下头,“姐姐上车后不久,越野车就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坐在前排的何娜当场死亡了,我姐被送到 医院后不久也死了。开车的男人头部重伤,听说到现在还没醒来。只有孟冰雨大难不死,仅受了一点皮肉伤。”
  小蝶捏紧了手掌:“果然是真的!书包是你姐姐的?”
  “不是,肯定不是我姐的!自从姐姐出事以后,我就发誓要找出她死因的秘密。去年我如愿考进了S大,多次秘密寻访姐姐生前认识的人,调查姐姐出事前的情况。我还想找到生物系的孟冰雨,就是车祸中惟一的幸存者。但她在车祸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神秘地失踪了,至今还没有她的消息。”
  虽然是同一个寝室的,但平时白露很少和小蝶说话,这是她们认识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小蝶试探着问:“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蝴蝶公墓——”
  又是这个奇异的字眼,子弹般射入小蝶的耳膜:“什么?蝴蝶公墓?到底是什么地方?”
  “地狱的入口。”白露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说,“我姐姐很想找到‘蝴蝶公墓’。”
  “不!”小蝶的面色变得更害怕了,心想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对了,你姐姐说自己是‘鬼美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是从中午的视频里,才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过去从没听姐姐说起过。”
  “书包呢?那个红色的书包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白露冰冷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书包。”
  “这也不是你的!”
  “但它一定和我姐姐的死有关系。”
  这一句让尚小蝶无话可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忽然,白露抓住她的手说:“小蝶,带我去‘幽灵小溪’好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想看看你发现书包的地方。”
  “不行,我不敢再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又是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看到小蝶正在犹豫,白露的手抓得更紧了,“求你了,小蝶!”
  尚小蝶的心终于被说软了:“好吧,我带你去。”
  6月7日下午17点20分
  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圃,尚小蝶带着白露走进学校最寂静的角落。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白露仔细张望着四周,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当眼前出现鲜艳的夹竹桃花时,小蝶咬着嘴唇说:“幽灵小溪到了!”
  再往前走几步,那暗绿色的河水浮现于眼前。白露怔怔地看着一泓绿水,白雾随黄昏的凉风弥漫,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小蝶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她在两天之内,第三次来到这“幽灵小溪”了。
 
昨天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她很快找到发现书包的地方——河边的一片荒草地,正好有一小块草丛被压平了,明显与周围的草不太一样。
  白露立刻半跪在草丛中:“就是这里吗?”
  “对,就在你脚下。”
  她也顾不得河边的脏了,直接用手在草地上摸了摸,若有所思道:“这里的草不但被压平了,而且比周围的草要短很多。”
  “这是长期被书包压迫的缘故,所以一直都长不高吧。”
  “不,这底下的泥土也与周围不一样,这些草都是最近一年才长的。”
  小蝶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这泥土被人动过?”
  “没错,也许这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啊——”
  脑中瞬间浮起一具骷髅或白骨的形象,小蝶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抱着自己双肩说:“我们快点走吧,别再想这个了。”
  “不行!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明白。”
  白露从草地上站起来,回头朝花圃的方向跑去。小蝶也紧紧跟在她后面,还以为她要离开这儿了,却没想到她从葡萄架下拿起一把铁铲,又迅速折返“幽灵小溪”了。
  “你要干什么啊?”
  “别管我!”
  白露一口气冲到小河边,回到发现红色书包的草丛,将铁铲重重地插入泥土。
  天哪,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吗?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天色渐渐暗淡,很快幽灵们就要从河水里爬出来了。白露用力挖着泥土,铁铲无情地剖开大地,小蝶看着感觉像挖开自己的肚子。
  底下的泥土很松,刚挖掉几丛草根,底下就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谢天谢地不是尸体!
  白露挖出了一个铅笔盒,在泥土中安静地躺着,上面还有一层铁锈。
  已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了,盒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吧。白露累得汗流浃背,索性坐在草地上,从泥土中捧出了铅笔盒。
  小蝶大胆地接过它,看上去像个金属棺材。白露立刻起来夺走铅笔盒,仿佛是她的命根子。
  白露小心翼翼地打开铅笔盒,绿色河水衬托着她的白色衣裙。随着一阵泥土的气味,盒里露出一张文稿纸。
  黄昏的“幽灵小溪”边,她轻轻展开这张稿纸,上面写着数行潦草的诗句。
  尚小蝶看不清楚诗句的内容,颜色几乎都要褪去了,只能看出文稿纸的标题——
  蝴蝶公墓
  这四个字像团灼热的火焰,让小蝶双眼热辣辣地发烫,连着后退几步差点滑进河里。
  白露看着稿纸微微点头,目光锐利而兴奋。她把稿纸放回铅笔盒,稍稍擦了擦表面的泥土,便像宝贝似的抱在胸口,转头跑出了夹竹桃的河岸。
  “别抛下我!”
  尚小蝶也跟在她后面,离开夜色慢慢降临的“幽灵小溪”。但前头的白露越跑越快,黄昏下一身白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了花圃外面。
  小河边挖出来的铅笔盒,就这样与她失之交臂了。她满脸失望地摇着头,咬着嘴唇不知是福是祸。原来它就埋在书包底下,但干吗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埋一首诗呢?
  实在是想不明白,身后的“幽灵小溪”飘来一阵白雾,小蝶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地跑向女生寝室楼。
  6月7日晚上20点20分
  尚小蝶独自走进阴暗的楼道,底楼的小仓库门依旧敞开,只是书包不知去哪了。她有些后悔,昨晚该仔细看看包里的东西,特别是那本课堂笔记——想必此刻正捧在白露手中吧。
  本想和双双一起晚餐,但电话中双双说和男朋友在一起。小蝶心里有些失落感,只能独自在食堂草草填饱了肚子。
  回到女生寝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倒是金铃子叫得正欢。小蝶关紧门窗,爬到上铺静静躺着,回想从昨天清晨到今天黄昏——她三度光临“幽灵小溪”,看到了一年前的死亡 车祸,似乎离那神秘所在“蝴蝶公墓”更近了一步。
 
 一切都因为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转头看着窗户,几片梧桐叶子扑到玻璃上,宛如黑夜里飞舞的蝴蝶翅膀。
  小蝶掏出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铃声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十分钟,还是没有一个室友回来。虽然平时也不太和她们说话,但现在的寂静却要让人发疯。
  她索性打开电脑上了网,在搜索引擎里键入四个字——蝴蝶公墓。
  瞬间跳出了数十个网页,但大部分都只有“蝴蝶”和“公墓”。其中完全匹配“蝴蝶公墓”这四个字的,仅仅只有一个网页。
  立即打开这个网页,竟是一张电影海报似的鲜艳图片。在黑夜寂静的女生寝室里,尚小蝶定睛看着笔记本屏幕。荧光如鬼火映在她的脸上,瞳孔里隐隐反射出一对翅膀——没错,网站首页居然是一张蝴蝶的图片,艳美绝伦的翅膀正翩然飞舞,仿佛随时都可能飞出她的电脑显示屏,如昨日清晨再度造访这间女生寝室。
  因为,尚小蝶又看到了美女与骷髅。
  昨天见到的那只神秘蝴蝶,此刻又重现于电脑的屏幕上,怎么不叫她心惊胆战呢?那海报般精美的首页图片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左边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瘆人的骷髅头——正与她亲密接触过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她吓得立即合上了笔记本,揉揉眼睛再看看窗外。黑夜里并未出现那只蝴蝶,女生寝室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人。深呼吸了几口,她又打开了笔记本,屏幕上又重现了网站首页:www.hudiegongmu.com。
  依然是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颤抖着点下鼠标,硕大的蝴蝶图片突然虚化掉了。网站首页也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背景几乎都是深色调的黑色与紫色,下面排列着一些白色的文字,看起来令眼睛极不舒服。
  网页最上端打着四个楷体的红色汉字——
  蝴蝶公墓
  就如血一样红的字,特别是在“蝶”字的笔画上,还画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出了这四个字,这就是网站的名字了吧?
  “蝴蝶公墓”
  目光好不容易从这四个字上挪开,移到了下面的网页文字里。一般的网站首页设计,都会在首页里面分出不同的栏目,点击栏目就可看到子目录里的网页,再往下通常就是文章或图片了。但这个网站却很奇怪,首页标题下面却是一长串奇怪的文字——
  你想找到蝴蝶公墓吗?
  世界上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蝴蝶公墓,隐藏在城市边缘的某个角落,顾名思义就是蝴蝶埋葬之处。
  我们平时极少目睹蝴蝶之死,因为它们会在寿命将近之时,飞入蝴蝶公墓等待死亡降临。
  围绕着蝴蝶公墓,总有很多奇异传说,或恐怖或诡异,或悲壮或凄美。
  蝴蝶公墓是城市的另一个中心,是幽灵们聚会的地方,是地狱与天堂的窗口。
  地狱与天堂的窗口?到底真的假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蝴蝶公墓”吗?而且就在我们城市的边缘,也许就在自己的身边?
  小蝶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鼠标沿着这几段文字上下浮动,突然发现最后一行的“地狱与天堂”是可以点开的。
  于是,鼠标轻轻点破了这“地狱与天堂”。
  屏幕上变换成了另一个网页,看IP地址依然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这个网页同样也是深夜般的背景,一幅巨大的图片正慢慢打开——
  她看到了一幅地图。
  天哪,这地图竟如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般精美,在地底埋葬了三千年,覆盖上一层土黄色的历史印记。小蝶的心跳又加快了,屏幕上的这幅彩色地图,像夹竹桃花冲击着她的眼睛,仿佛那个神秘的空间,已然微缩在自己的电脑里,只要一伸腿就能走进“蝴蝶公墓”。
  地图上交织着各种不同的线,还有许多奇怪的标记与符号。她看到了骷髅头、大叉、星星、三角、方块、桃花、十字、圆圈……看起来像个大迷宫。实在是看不出哪个地方,像是更具体的城市道路图,或者是某个考古遗址图?又像是什么游乐场所的导游图?或者是战略游戏里的地图?就像男孩们喜欢的“帝国”里的那些图。
 
她用右键点了地图的属性,是JPG格式的图片,有两百多K的容量。网页大部分都被这张地图占据了,图片上端有一行手写的字——
  蝴蝶公墓地图
  她自言自语道: “通过这个地图就能找到‘蝴蝶公墓’吗?”
  但尚小蝶已经完全糊涂了,她甚至看不出这张地图是在中国还是外国,更别提是哪座城市哪个地方了。
  这时,寝室门突然打开了,一阵凉风吹到她后背。小蝶不想再重演中午那一幕,赶紧把笔记本屏幕合了起来。
  曼丽蹦蹦跳跳闯了进来,接着是特意打扮过的宋优。她们刚去参加了一个学生社团聚会,还意犹未尽地不停说话。
  尚小蝶悄然拔下网线,关了电脑放回抽屉中。曼丽和宋优仍在大声说话,小蝶坐在上铺完全插不进话,直到她们说累了才问:“你们见到过白露吗?”
  宋优这才意外地回过头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上铺的小蝶:“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寝室闹鬼了呢!原来你在上铺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曼丽抬头说:“你问白露吗?我们从下午起就没见过她。”
  小蝶继续蜷缩在上铺,又一次拨了白露的号码。这次等待她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居然关机了!是白露在故意回避她吗?小蝶越想越不是滋味,转头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开门声。难道白露回来了?小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到田巧儿一张疲惫的脸。大概又从外面约会回来了,一进门就忙着 卸妆
  将近子夜十二点了,白露这时会在哪呢?她低头看着下面,曼丽和宋优还在窃窃私语彻夜长谈。
  宋优抬起头正好面对小蝶,皱起眉头问:“WOW,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哦?”
  “啊,是的,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那快点问吧,我们都要睡觉了。”
  终于,尚小蝶鼓足了勇气,把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听说过‘蝴蝶公墓’吗?”
  寝室里立时死一般寂静,就像袭来一阵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冻结了流动的河水。
  田巧儿、宋优、曼丽,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她们先彼此看看,又一齐凝视着尚小蝶。
  小蝶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她从没见过室友们这副表情。
  不,她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像听到了最恐怖的消息。这小小的女生寝室,被尚小蝶的一句话凝固了起来。无人敢回答她的问题,就像无人能从蝴蝶公墓生还。
  子夜零点。
  窗外不知什么树叶在晃动,黑影打在她们脸上。
  “蝴蝶公墓”?
  6月8日上午9点20分
  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就像一只黑色的手,伸入亘古阴暗的水底,捞起那把蛇一般的长发,也捞起了沉睡的尚小蝶。头皮撕裂般疼痛,直到整个人被铃声揪出水面,一片白光照亮了眼皮。四周无边的黑水消退,只剩下女生寝室的 天花板。
  室友们照例还在梦乡中,只有白露的床铺依然空着。
  小蝶的脑子像要炸开似的,脸朝墙翻了个身,看到刻在墙角的蝇头小字,只有贴近仔细看才能发现——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第19层……
  小蝶并没有害怕,默默看着这行字,如蚂蚁爬满了整堵墙。自她住进这个寝室起,就发现了这行秘密文字。刚开始时也很惊讶,似乎这墙上刻了什么诅咒。后来屋里发现了更多的“遗迹”,才明白这是寝室前任主人们留下来的。
  原来,这里曾是《地狱的第19层》的发生地,据说小说里的春雨就睡在尚小蝶现在的铺位上。这样的巧合让小蝶又惊又喜,这本书伴她度过了高三的寒假。如今,她仿佛又回到了小说里,每日呼吸着主人公们呼吸过的空气,期望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些学姐们。
 
这屋子也有很多灵异传闻。比如有人听见晚上桌子突然动起来,电灯莫名其妙地忽明忽暗。子夜后听到敲门或敲窗千万不能开,那是地狱的第19层里的冤魂回来了。
  墙上细小的字迹有催眠作用,小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铃声,可怖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小蝶被手机短信催醒了,时间已快九点了。寝室里其他人都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
  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这才看清短信——不,是彩信的发件人: 白露。
  终于有她消息了!小蝶再看看白露的床铺,还和昨晚一模一样,看来她整晚都没回寝室。
  彩信接收好了,图片里是条不大的马路,两边低矮的建筑物和荒草,色调阴暗而凄惨。小蝶记得白露手机的像素还可以,但这张照片却拍得很模糊,也许是天气和环境的原因。
  这是什么地方呢?看了让人心里发毛,白露此刻又在哪里呢?小蝶立即拨了她的电话,但对方却取消了接听。
  但只隔了半分钟,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彩信,发件人依然是白露。
  这条彩信居然是白露的自拍照,背景还是上一张图片的地方。自拍照多多少少都有变形,彩信里的白露眼睛被放得很大,五官比例很不协调,看着让人想起传说中的妖怪。是啊,“鬼美人”不正是她的姐姐吗?
  一分钟后,小蝶收到了第三条彩信,图片里只有一个路牌,上面清晰地标着四个字: “黄泉九路”!
  天哪,是视频里出现过的地方!尚小蝶目瞪口呆地对着手机屏幕,难道白露已经找到“黄泉路”了?
  她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但一打过去就被拒绝接听了,看来白露是铁了心不接她电话了。小蝶立即爬下了床铺,板着一张隔夜面孔,跑到旁边的寝室里,向别人借了部手机打给白露。然而,对方依然不接电话,任凭铃声响到“暂时无法接听”为止。
  该死的!白露究竟在干什么?小蝶只能又回到寝室,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里?告诉我!
  发完短信小蝶长出一口气,呆坐几分钟后铃声终于响起,是白露回复她的短信吗?
  不,仍然是一条彩信。照片里是块荒凉的野地,中间点缀着许多个凸起的牌子,有的地面还有开裂,嵌在手机屏幕上阴气森森,看起来很像是墓地。
  小蝶赶快合上手机,仿佛这些彩信随时都会成为现实,寝室眨眼就变成了“蝴蝶公墓”。
  接下来足足等了十分钟,白露的第五条彩信到了——照片里好像是个老房子的门洞。幽深阴暗的门洞上方有亮光射下,照亮了一个横着的楼梯栏杆,几乎悬在门洞的半空中。有个黑色的人影从栏杆边走过。因为完全逆光的角度,这张照片拍得效果很差,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上面黑乎乎的一团。
  但这种照片却最有恐怖片的感觉,模模糊糊让人浮想连翩,也许真的有一个幽灵?小蝶心跳剧烈加快,整个人缩在铺上,好像影子会从屏幕里钻出来。
  不,她赶紧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正当她想要放弃时,却突然听到了白露的声音:“喂——”
  这来自不知名的地狱的女声,让尚小蝶耳朵根都发麻了,只能壮着胆子问:“白露!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一个更古怪沉闷的声音:
  “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摸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这三句话念得像咒语似的,小蝶听着整个脑门都发涨了,颤抖着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白露的手机已然挂断了。尚小蝶茫然地看着屏幕,立即又拨了白露的号码,但这次对方再也不接了。
  显然,白露确实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她每看到一样奇异的景物,就立即用手机摄下来,再用彩信发给尚小蝶——就像用彩信图片现场直播。
 
好,现在就等白露还会看到什么!
  小蝶闭起眼睛又等了几分钟,果然收到了白露的第六条彩信。这张图片好像是对着地面拍的,在杂草丛生的泥地里,躺着一只生锈了的十字架。虽然表面已经锈掉了,但还可以看出精致的花纹,十字架上受难者华丽的结构。
  难道还与十字架有关?想象力在此刻充分发挥,但尚小蝶却是越想越恐惧。
  仅仅几十秒后,她又收到了白露的第七条彩信,可实在看不清拍了什么。好像是一堵单调的墙壁,早已经年久失修布满了裂缝。
  她继续给白露打电话,但打过去仍无人接。直到她收到最后一条彩信,也是拍得最清晰的一张——美女与骷髅。
  就是那只神秘的蝴蝶,近距离拍下了它的翅膀,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
  她痴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似乎这只蝴蝶又一次停到了她身上……
  尚小蝶都要被这些彩信弄疯掉了。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她连早饭还没有吃,只喝了一大口水。
  她又躺回到铺上闭起眼睛,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时,短信铃声又一次响了。
  第九条彩信?
  不,这次是白露发来的短消息。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我找到蝴蝶公墓了
  眼球又一阵灼痛,尚小蝶的手指不停地打颤。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汉字,也如蝴蝶翅膀般飞舞……
  6月8日下午14点20分
  再也没有白露的消息了。
  整个中午都寝食难安,自从收到白露最后一条短信“我找到蝴蝶公墓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小蝶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对方就是不接,到11点钟居然就关机了。刚才她又给白露打了一个,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白露真的找到了“蝴蝶公墓”?
  她不敢再看那些彩信,仿佛墓地、门洞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现实。至少在第三条彩信里,“黄泉九路”的路牌是真实的吧!
  就在尚小蝶心神不宁时,双双却突然闯了进来。她把小蝶拉出清冷的寝室,要带她去看学生剧团排的新戏。原来双双在这个舞台剧里演了个角色,自然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小蝶本不想去凑热闹,但实在耐不住双双的死缠烂打,只能跟着最好的朋友去了。
  两个女生来到学校剧场。这是个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场子,学校很多重大活动都在这儿举行。剧场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她还见到了室友田巧儿和曼丽。尚小蝶的出现让她们很意外,曼丽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是我带她来的。”
  陆双双勇敢地挡在小蝶面前,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蕾丝边!”
  曼丽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忽然,双双微笑着向前挥了挥手:“秋水!”
  小蝶向前望去,只见一高个男生从舞台旁边走来。
  乍一看还以为是“汉服”COSPLAY SHOW——他穿着电视里常见的书生装束,深衣大袖,衫袂飘飘,颇有魏晋之古风,唐宋之遗韵,在周围的现代服装中特别显眼。
  玉树临风的“古代书生”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尚小蝶则紧张地后退一步,躲到了陆双双身后。
  双双得意地拉着小蝶的手说:“他就是秋水,怎么样?帅吧?”
  然后,她又对那男生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尚小蝶。”
  “你好,我叫庄秋水。”男生很得体地自我介绍,他的眉眼有几分像周杰伦,“我是大三读生物系的,现在我们在排一个舞台剧,准备半个月后在学校艺术节公演。”
  小蝶还是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下头轻声问:“你演的是谁?”
  “梁山伯!”
  双双骄傲地说,搞得庄秋水也不好意思了。
  “啊,你演祝英台吗?”
  “嗯——”陆双双拧起了眉毛,指指远处的田巧儿说,“她演祝英台!”
  尚小蝶知道自己问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是没主角的命啊,只能演个小丫头。”
  “银心?”
  双双意外地点点头:“你还挺熟悉梁祝故事的嘛。”
  突然,她们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啊?”
  说话的人是历史老师孙子楚,他正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小蝶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怪——原以为大名鼎鼎的他,是一个活跃又贫嘴的家伙,但现实中却是个严厉的人。孙子楚从小蝶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真把她当做隐形人了。
  十分钟后,所有演员都换好衣服出来了。孙子楚在舞台上和大家说戏,这出舞台剧叫《化蝶》,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剧本是孙子楚自己写的,好不容易说服了学校团委,全力促成这出戏的排演。
  已是第三次排练了,孙子楚把梁祝剧情作了很大修改。田巧儿穿着书生服登场,大概是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书童装扮的陆双双,看起来滑稽可笑。庄秋水也舞着扇子上场了,后面则是书童“四九”。
  几人在舞台上各自摆出POSE。确实是田巧儿扮相最好,怪不得她刚进大学就被当做“校花”。但孙子楚对她很不满意,几次打断她的表演,说她形似而不神似,让一贯强势的巧儿很是尴尬。尚小蝶默默地坐在台下,始终不敢去看庄秋水。好像每次都会吸引对方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排练一直到四点半,孙子楚终于结束了这混乱的演习。陆双双和庄秋水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双双还要拉着庄秋水出去玩,她问小蝶要不要一块儿去。
  尚小蝶避开庄秋水的目光:“不,你们去吧,我要早点回寝室去。”
  还没等双双他们挽留,尚小蝶转身冲出了剧场,向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跑去。
  在路上又给白露打了电话,但等待她的依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6月8日晚上19点20分
  夜幕降临。
  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宋优和田巧儿都在,但彼此没说什么话,小蝶就爬到了上铺。依然没有白露的消息,她开了窗透透空气,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壮起胆子,看了看上午收到的那些彩信,每一张图片都有股怨气,透过屏幕缓缓散发出来,弥漫在她们的寝室里……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疲惫不堪地倒在床铺上,正好与小蝶四目相对。她厌恶地说:“别看我!”
  尚小蝶羞愧地把头别向墙壁,她们干吗这么嫌她?是因为昨天半夜,那个关于“蝴蝶公墓”的问题?她们大概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吧,也许很多人都听说过它,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或者,她们都上过那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
  想到这心头又是一阵乱跳,她禁不住爬到上铺,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登陆昨天的网站——“蝴蝶公墓”。
  第二次打开这个网站,呈现在眼前的又是那海报般鲜艳的蝴蝶,美女与骷髅在液晶屏上发出幽幽的光。点击翅膀进入“蝴蝶公墓”首页,上端那四个红色的汉字,如钉子钻进她的瞳孔里。眼睛一阵奇怪的疼痛,她只能使劲揉着眼睛,像昨天那样点中下面的“地狱与天堂”。然后,进入“蝴蝶公墓地图”的网页。
  硕大的地图依然让人吃惊,幸好蜷缩在上铺,室友们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直把网页拉到最下面,在“蝴蝶公墓”的地图底下,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的标记。其实就是一长一短两根木头交叉在一起,看起来都快要腐朽掉了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西方墓碑。
  鼠标颤栗着移到十字架上,居然一下子就点了开来,“蝴蝶公墓地图”从当中分开,变成两扇神秘大门缓缓开启。
  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大门,需要“芝麻”开门吗?
  打开屏幕上的大门之后,里面跳出来一行红色的大字——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这些怪字竟越来越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笔记本液晶屏。就在那些文字几乎要把屏幕挤破时,网页突然又变换了模样: 一大片枯黄的野草变成了背景,当中是一块孤独的路牌,在阴郁的天空下分外清晰,撑着路牌的杆子满是铁锈,中间都几乎弯曲变形了。而牌子上也斑斑点点的,似乎许久没上过油漆了,露出四个大字“黄泉九路”。
  又是黄泉九路!正与撞车视频里的路牌相同,但新闻报道里说是“经纬三路”啊,究竟是在哪条路发生的?
  在网页的最下方,却是一个烟囱的标记,还徐徐冒出黑色的烟雾,一直升到屏幕的上端。小蝶轻轻点了烟囱一下,又立刻进入了下一层网页。
  突然,笔记本的喇叭响了,发出一阵奇怪的音乐旋律。下铺的宋优立刻喊了起来:“喂,什么声音啊?”
  小蝶立即关闭了网页,把笔记本屏幕合起来。几乎同一时刻,凉风突然吹到后背,寝室门又被人打开了。
  小蝶心里下意识地一惊,赶紧把电脑关机了。她又将头探向门口,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袭幽异的白裙正随风起舞。
  白露!
  整个寝室的人都回过头来,像见到鬼似的盯着站在门口的白露——她的裙摆上沾了许多黑色的污渍,脸色苍白如雪,几缕乱发遮在眼前,乌黑的目光平视前方,好像所有人都已不存在。
  尚小蝶差点从铺上摔下来,急忙爬下来到白露跟前。但白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没有表情就是最恐怖的表情,而诡异的嘴角还有几点血迹。
  又一个视频里的“鬼美人”!
  白露走过宋优的身边,宋优立刻躲到了墙角里,曼丽把眼睛都遮起来了,只有田巧儿还在铺上看着她。
  “你怎么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问,“今天去哪儿了?”
  终于,白露抬眼看了看她,却什么表示都没有,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铺上。尚小蝶刚想在她身边坐下,但看到白露嘴角的血迹,便又退回了两步问:“为什么不说话?”
  但她依然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埋头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带着毛巾出去洗漱了。
  等白露走出寝室后,曼丽长吁了一口气:“哎呀妈呀,她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是啊!”宋优已经钻到了被窝里,“今晚我又要做噩梦了。”
  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着白露洗脸刷牙。白露缓慢而仔细地擦着脸,似乎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小蝶就呆呆地站在她身边,而白露却视而不见。
  在白露洗漱完毕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小蝶,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我见到她了。”
  “谁?”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话语中幽幽地透着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渗透上来的,小蝶不禁后退了两步。
  然后白露快步向寝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独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见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个标准的“活见鬼”。
  小蝶赶快跑回到了寝室,只见白露已乖乖地躺到床铺上。
  她随手关掉了寝室的大灯。屋子里昏暗一片,另外三个室友都不敢吱声,也纷纷安静地缩进被窝里。只有晚上十点多钟,室友们极少这么早就睡了。小蝶无奈地爬回自己铺上,但愿今夜能睡得安稳些。
  然而,心里仍在想着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今夜无人入眠——五个女生睡在这小小的寝室里,或许每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白露还在想着什么?尚小蝶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午夜子时。
  6月9日凌晨2点13分
  尚小蝶睁开了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寝室,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她艰难地爬起身来,寻觅着声音的方向——是轻柔又遥远的旋律,带着舒缓沉闷的节奏,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铺,披着衣服走出寝室。走廊里夜凉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这个午夜游荡的灵魂。她循着声音走出了寝室楼,夏虫还在黑夜的校园里鸣叫。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召唤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离的白雾,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出现一道圆拱形的门洞。在那黑漆漆的门洞里,闪烁着一点绿色的光,小蝶颤抖着走进洞中。她抬头见到了月光,头顶竟是玻璃天棚,中间还隔着一座暗绿色的桥。
  她听到了歌声,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某个温柔磁性的年轻女声,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的,她听到了。歌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由一双修长的手指写出来的歌词,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歌词,由一片敏感的皮肤上嗅到的歌词。
  就在尚小蝶穿出门洞的刹那,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白色的衣裙几乎被白色的雾遮盖,直到对方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双忧愁美丽的眼睛。
  第一感觉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近,虽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已近在眼前了。
  小蝶已完全看清了她的脸,念出三个字: “鬼美人?”
  没错,这就是撞车视频里的那张脸,半夜里在路边拦车的那张脸,面对镜头说出“鬼美人”,并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的那张脸。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鬼美人”乌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了一个墓碑的样子。
  然后,白霜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句话。
  小蝶只感到天旋地转,立即晕倒在了地上。
  只过了几秒钟,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 天花板,白雾和月光却都不见了,身下也不是冰凉的泥土,而是柔软温暖的床铺。
  她还躺在女生寝室里——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
  不,小蝶突然恐惧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上铺,而是在一张陌生的下铺!
  确切地说是白露睡的下铺。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边。
  尚小蝶缓缓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紧贴着白露。而可怜的白露正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涌上心头。
  天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铺的吗?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她又想到了梦中白霜的脸。
  但白露的呻吟越来越响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声:“白露,你怎么了?”
  这时响起脚蹬墙壁的沉闷声,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滚了!小蝶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只见她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了,牙齿咬破嘴唇溢出鲜血。
  田巧儿也从上铺爬下来了,惊恐地看着白露说:“天哪,她怎么了?还有,WOW你怎么躺在这里?”
  “是不是急性阑尾炎?”对面下铺的宋优也喊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得过,疼得差点要了命。”
  “不对!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阑尾炎!”
  尚小蝶用力压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会不会是心脏病呢?但白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时还是很健康的,一年来从没去过 医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小蝶附到白露耳边说,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曼丽也走到床边问:“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白露疼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剧烈痉挛起来,肚子就像鱼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会自行肢解分开!
  小蝶终于压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铺,嘴巴张开想要呕吐。
  宋优恶心地扭过头去,只有小蝶从地上爬起来,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体。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最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一条虫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条虫子!
  伴着地板上一摊血泊,粗大的虫子丑陋地蠕动着,随即响起了曼丽的尖叫。田巧儿也惊吓得倒在地上,宋优继续挡着眼睛不敢看。
 
谁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虫子?
  虫子——小蝶眼睁睁看着这条虫子,像小蛇一样钻进了地板缝隙,只留下一摊腥臭的血。
  而白露终于平静了下来,又躺倒在床铺上,只是面色还如死人般苍白。
  田巧儿和曼丽都逃回了自己床铺上,尚小蝶也顾不得害怕了,扑在白露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张开嘴巴说着什么,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总算听清了白露的耳语,最后两个“蝴蝶公墓”,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难道白露真的去过了?
  这时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了下来。小蝶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现在看起来已没事了。她在白露身边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白露渐渐沉入了梦乡。
  然后,尚小蝶从水房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污迹揩抹干净了。
  子夜十二点过了。
  女生寝室继续如死一般沉寂,但愿白露能睡个好觉。至于那条来自她体内的虫子,就让它在地下自生自灭去吧。
  小蝶关了灯回到铺上,恐惧如潮汐涌上她的身体。或许一个刚去过“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黑夜,缓缓将她吞噬,地板下虫子蠕动着。
  6月9日清晨7点40分
  金铃子又叫了。
  第一个被吵醒的是宋优,她跳起来推了推上铺的小蝶,板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嚷道:“吵死人了!怎么又叫了啊?你的小虫子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觉了!”
  金铃子却越叫越起劲,小蝶急忙拿出抽屉里的小盒子,将金铃子捂在怀里说:“对不起。”
  “WOW,你不要总是这样,每次都点头说对不起,但每天还是照样吵醒我们,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说得蒙住了,宋优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长串。旁边的曼丽也爬起来了,揉着眼睛说:“别吵了,别吵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校花”田巧儿则继续躺在上铺,冷静地看着寝室里乱成一团。
  小蝶抱着盒子里的小虫子说:“金铃子,金铃子,姐姐请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连续对怀里说了几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铃子真的不叫了,安静地伏在盒子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宋优的嘴唇抖了几下,再也不发声音了,躺下继续睡觉,女生寝室恢复了安静。
  小蝶将金铃子放回抽屉里,戴上眼镜轻轻爬下床铺,却发现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经起床了吗?尚小蝶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被窝,早已经凉透了,看来她早就离开寝室了。还有白露随身背的包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白露一定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对了,她还记得在白露睡觉之前,曾经对她耳语过几句:“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还给她书包?底楼仓库?难不成白露又把那红色的书包放回去了?
  心里微微紧了一下,回头看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女生,仍然沉浸在睡梦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带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悄悄来到底楼的走廊,小仓库的门还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打开灯——
  红色的书包立即扎进了眼球。
  是的,它还躺在桌上,来自“幽灵小溪”的神秘书包。前天下午,它从这里蒸发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这暗红色的书包。里面果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似乎一样东西都没少: 英语教材、课堂笔记、《荒村公寓》、餐巾纸……
  她先打开了那本课堂笔记。
  突然,书页里跳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在笔记本最中间的纸页里,一整页纸上写了四个硕大的红字——
 
 蝴
  蝶
  公
  墓
  又是这四个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但“蝴蝶公墓”四个字仍然真实无比,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按照中国传统的书写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铭文。
  而且,写这四个字是红色的墨水,每一道笔画都非常粗大,明显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朱红色的毛笔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极少使用的,无非是两种用途,一种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种是在处决犯人时,用红笔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显然,这页纸上的“蝴蝶公墓”属于后者。
  把这一页纸翻过来,反面还是有着红色的印记,果然验证了古人的话:“力透纸背”!
  她兀自看着神秘书包里的笔记本,红色的“蝴蝶公墓”四个大字,仿佛那个地方离她们并不遥远……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这年头能把字写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笔迹。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下去——
  我居然还活着。
  早上在 医院里醒来,我自己爬下了床。脚腕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床上。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依然很晕,一阵阵发涨,过了好久才慢慢回忆过来:
  何娜新认识的男朋友,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拍COSPLAY SHOW。吃好晚饭就赶回市区,没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开迷路了。一路上我开着DV夜视模式,拍到一个路牌叫“黄泉九路”。路边有个白衣女子拦车,我们让她上来了,她的脸在镜头里很怪异,嘴角似乎还有血。她说她叫“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只剩下尖叫声和耀眼的光芒。
  医生看到我醒了很惊讶,说我实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脚踝扭伤,几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急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医生无奈地告诉我: 副驾驶座上的何娜当场死亡,开车的男人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在头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至于那个“鬼美人”——与我坐在后排的女生,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但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在抢救室用最后一口气对护士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刚一说完,这神秘的“鬼美人”就断气了。
  她是谁?目前还没找到她的身份证件,医生说警方正在调查其他线索。
  我哭了出来,老天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究竟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难以想象她死的样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吓人吧。坐在我身边的神秘女子也死了。还有何娜的男朋友,但愿他早点醒来。

  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砩险庑┬∩怂悴涣耸裁础R缴嵌妓滴以似眉耍欢ㄊ乔笆雷龉檬拢蛘咦罱展桨蚕懔恕5宜亢炼济桓械叫以耍辛礁鋈嗽谖疑肀咚廊ィ腔嵩诘赜锵肽钗衣穑?/p>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寝室里看了美国片子《死神来了》。我想我就是那个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但死神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最后的话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仅仅半个月前,她和陆双双也一起在寝室里看了《死神来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终于知道书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说过一年前的 车祸中,只有一个人几乎毫发无损,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没错,这个笔记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这个红色书包的主人!
  她立时想到了双双的男朋友,那个笑起来有些像周杰伦的庄秋水,他不也是读生物系的大三吗?今年读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许他还和孟冰雨是同学呢。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没想到却是——
  三叶虫(Trilobita)
  节肢动物门中已灭绝的一纲。外壳纵分为一个中轴和两个侧叶,故名三叶虫。
 
寒武纪早期出现,至晚寒武纪发展到高峰,奥陶纪仍很繁盛,进入志留纪后开始衰退,至二叠纪末完全灭绝。
  卵形或椭圆形,成虫长3~10厘米,宽1~3厘米。背壳中间称中轴,左、右两侧为肋叶。头部多被两条背沟纵分为三叶。胸部由若干胸节组成,尾部由若干体节融合而成。卵生。经脱壳生长。一般划分为3期: 幼虫期、中年期、成年期。
  分为7目 : 球接子目 、莱得利基虫目、耸棒头虫目、褶颊虫目、镜眼虫目、裂肋虫目及齿肋虫目。
  中国三叶虫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划分和对比寒武纪地层的重要依据。
  这段“三叶虫”让她目瞪口呆,带她回到数亿年前的远古。
  对,这个书包的主人一定是读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学生不可能读到这么专业的内容。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让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几下,便把这本课堂笔记揣在怀中,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小仓库。
  迅速回到寝室,三个室友都已经起床了。田巧儿脸色苍白,说刚做了可怕的噩梦。而宋优几乎整晚没睡着,肿着两个黑眼圈。曼丽指着白露空着的床铺说:“她失踪了吗?”
  小蝶低着头不说话,悄悄把孟冰雨的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小抽屉。
  然后,她又走出寝室拨了白露的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白露在哪儿?
  6月9日下午15点40分
  金铃子总算不叫了,小蝶从抽屉里拿出这虫子,放进自己包里。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东西。除了自己的 笔记本电脑,还有孟冰雨的课堂笔记和小金铃子,全都塞进了背包。
  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同班的男同学,但以前从没给小蝶打过电话,平时就连话也没说过两句。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有个奇怪的声音:“尚小蝶,我爱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经活到二十岁,还从没一个男生对她说过这句话。
  不,这绝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我爱你。
  也绝不是打错的电话,因为对方说出了她的名字。
  在几分之一秒内回想,那男生长什么样?好像是个胖乎乎的家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小蝶连他的名字都快忘记了,而他几乎也从没正眼看过她。
  天哪,该怎么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时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电话里传来嘻嘻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狂笑,让她更搞不清什么意思了。
  又是那个男生尴尬的声音:“对不起,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刚才我玩输掉了,他们强逼着我‘大冒险’一下。”
  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大群人的笑声。
  小蝶立即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几乎倒在门上,刹那间心如刀绞!
  “真心话大冒险”是年轻人流行的游戏,输者必须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其一,若“真心话”便要真实回答某个问题,若“大冒险”则要完成某个特殊任务,通常都是恶作剧——对尚小蝶说“我爱你”,便成了那帮无聊男生的“大冒险”。
  那些家伙却完全没想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男生说“我爱你”,却是这样一种恶作剧——对于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巨大的羞耻。
  眼泪难以抑制地掉下来,热热地打湿了衣领。她本来就明白,自己在那些男生眼中,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 恐龙”,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
  阴郁的乌云正缓缓压下,整个校园的空气都要窒息。她飞快地跑出女生寝室楼,好像逃离一所监狱。
  下午的S大校园里,她背着重重的包,气喘吁吁越跑越快,仿佛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狂笑。每个人都在高喊“我爱你”,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考进S大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
 
不,小蝶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向学校大门口冲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完全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高的胸膛,像堵坚实的墙壁。随即,她感到自己双手被抓住了,身体已完全动弹不得。
  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正吹在她的头发上。而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既有力又柔和,丝毫没让她觉得疼痛。小蝶索性倚在他肩头放肆地哭泣,再也不约束自己了,任泪水打湿人家的衣衫,带走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
  过了十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正怜悯地注视着她。
  男生柔声问道:“小蝶,发生什么事了?”
  但她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继续从脸颊上滑落。
  她认识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庄秋水。
  这时,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庄秋水放开小蝶,撑起一把雨伞,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你要回家是吗?我陪你出去。”
  小蝶没有回答,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庄秋水,依偎在伞下走出S大校门。
  他的肩头已被小蝶的眼泪打湿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泪水说:“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没关系。”庄秋水微笑了一下,走到学校外面的车站,指着站牌问,“你家在哪个方向?”
  她报出了那班公车的路线,庄秋水点点头:“真巧啊,我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
  正好这路公车开了过来,他们收起伞一起上车,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尚小蝶坐在靠窗一侧,呆呆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正好同路嘛。”
  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双双怎么没和你一起走呢?”
  “晚上她爸爸开车来接她,我没必要一直等到晚上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洒在车窗上,又如泪水般流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渐模糊,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幻影,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真实的。
  小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冰冷而又遥不可及,对所有女生都有杀伤力。怪不得双双那么喜欢他,就连“校花”田巧儿都要为他吃醋——那尚小蝶呢?她又把头转向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但她摇着头不回答。
  车子又开过好几站,小蝶才想起来说:“下一站我就到了。”
  “你家是哪个小区?”
  “星月村。”
  庄秋水惊讶地说:“太巧了,我过去也住在星月村,28号301室。”
  “嗯,我快到了。”她站起来准备要下车了。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
  庄秋水的这句话,让她心跳更厉害了。但也由不得她考虑,随口就把手机号念了出来。
  然后,她拉着扶手走向车门。
  “再等一等,把我的伞拿去。”
  庄秋水把伞递到了她手里,她摇摇头说:“那你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家门口就是车站。但星月村还要走一段路哦。下次记得把伞还我就行了。”
  车门已经开了,小蝶只能拿着伞下车。外面的雨果然很大,没这把伞真的还不行。
  她忽然想起还没说“再见”呢,回头一看公交车已开远了。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上,被大雨笼罩在庄秋水的伞底,心里一阵凉又一阵热。
  刚离开车站两步,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庄秋水,星月村小区里会积水,回家小心些。”
  几十分钟前,这部手机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但眼前这条短信,又让她心底稍稍温暖了几分。
  存下庄秋水的号码,她撑着伞走到了星月村门口。小区里果然有很多积水,这里十年前就这样了,每逢大雨就会水漫金山,只能从旁边高处走过。
 
 尚小蝶家在六层楼房的三楼,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6月9日傍晚18点40分
  爸爸终于回家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色却很是疲惫憔悴,看来今天又在银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给白露打过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又关机了。
  小蝶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爸爸一进家门就狼吞虎咽了起来。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小蝶碗里的面却几乎还没动过。
  爸爸板起了严厉的面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又要减肥了?”
  “没有!”小蝶又象征性吃了几口。
  “怎么回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有事都不和爸爸说了。”爸爸把面条吃完了,抽起一根烟,“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的 信用卡用过了吗?”
  小蝶像受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这星期用过一次。”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整天都扑在工作上面,回到家也想着信用卡,连女儿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毕竟是个父亲,看着女儿低头吃着面条,不禁长叹一声:“哎,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教你烧几个好菜。”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放下面条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几乎是扑到了写字台上,颤抖着拿起粉红色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郎的头像。她有着浓密的黑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气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干净白皙的脸庞——毫无疑问是个绝代佳人,美丽仅仅通过照片就能震慑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双眼特别有神,乌黑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说话,命令天下的男子向她顶礼膜拜。
  总而言之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像来自另一个时代,三千年前某个遥远的国度,抑或银河系外的某个星球。
  没错,她就是尚小蝶的妈妈。
  尚小蝶轻抚着相框,期望这能代替妈妈的脸,但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也只是通过照片才认识了妈妈。
  她从未真正见到过妈妈一面,她想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次滑落,今天的泪水已流得够多了,不可以在妈妈面前再流眼泪。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控制住了情绪,继续看着粉红色相框里的妈妈——那时她多么美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一点都不漂亮?
  如果把妈妈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大概没有一个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吧。尽管漂亮妈妈的女儿通常会比母亲逊色,可尚小蝶和妈妈差距也太大了。许多女孩会继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轻时也仪表堂堂,她现在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惟一继承妈妈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说看到小蝶的眼睛,就会想起刚认识她妈妈的时候。
  尚小蝶摘下眼镜,照了照小镜子,果然和妈妈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忧郁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妈妈和她容貌的关系了。
  十几平米的闺房陪伴了她多年,连同写字台上妈妈的照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像妈妈一直在她身边,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她——似乎相框里藏着一双真正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妈妈眼里,包括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眼泪……妈妈会保护她吗?
  窗外,夜雨缠绵。
  躺了十几分钟,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些东西。尚小蝶打开重重的背包,把来自“幽灵小溪”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还像在寝室里那样,盘坐的双膝间放着那本笔记,一盏孤灯照着流畅的字迹。孟冰雨的笔记有生物专业课的,也有政治和英语课。笔记作得相当认真,几乎把老师说的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细心的人。
  小蝶翻到红色毛笔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页。后面有一些孟冰雨的个人随笔,夹杂在课堂笔记中间。有时只记录几句话,或者抄一句 歌词什么的。有几页甚至是随手涂鸦,大概是在上课无聊时的消遣,其中一页画着个女孩头像。
 
画风有美少女动漫的味道,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带忧郁。底下写着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画的是何娜的遗像。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十几行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何娜的遗体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怕自己见到她最悲惨的形象,还是让她美丽的脸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伤差不多也全好了,但心里的伤谁又能包扎?我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反复观看当晚车里拍的DV,一遍遍放慢镜头找线索。每晚都会梦到夜里飞驰的越野车,梦到那个叫“黄泉九路”的路牌,梦到路边拦车的白衣少女,梦到“蝴蝶公墓”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咒语,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么地方?
  下一页又是专业课的笔记,看来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她战战兢兢地继续翻下去。在隔了几页的课堂笔记后,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了——
  今天,我去寻找蝴蝶公墓。
  我像侦探一样重返犯罪现场调查蛛丝马迹,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经纬三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车,既可以驱赶鬼气,也避免了迷路。这里距市区并不远,到S大只有半小时车程。
  现在看看也没什么稀奇,四车道的马路,一边是在建的住宅区,另一边则是大片废墟,更远处是几幢高层建筑。 车祸就发生在马路当中,我们的车开到对面车道,与一辆集装箱卡车正面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听到那可怕的尖叫声——这是何娜生命中最后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样子。也许白衣女子是从蝴蝶公墓出来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这里拦车的;或者蝴蝶公墓并不在这附近,只是她凑巧遇到什么事,独自落在这个地方。
  那晚我们看见过一个奇怪的路牌,上面写着“黄泉九路”四个字,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看到经纬一路和经纬二路,但始终都没有“黄泉路”的踪迹,难道这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世界?
  看到这儿,小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什么声音在呼唤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几步,便拿起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
  这回白露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十秒钟,突然响起了一个颤栗的女声:“喂!”
  老天保佑!她终于接电话了!看来小蝶真的感应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里啊?”
  她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连口齿都不清了。
  对方停顿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说:“我在‘幽灵小溪’。”
  “天哪,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但白露却不再回答,信号变得模糊不清,响起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她在“幽灵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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