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公墓》蔡骏

虫(下)
6月9日晚上21点20分
  马路没有白天那么堵了,尚小蝶焦虑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S大的校门就近在眼前了。二十分钟前匆匆地冲出家门,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一路上她不停地打手机,但白露又恢复了关机状态。
  终于到了S大,她跳下车冲进学校大门。周五晚上的校园安静了许多,路灯下只有些家在外地的学生。小蝶低着头跑过寂静的通道,偶尔惊动了密林深处的恋人。一直穿过她们的女生寝室楼,穿过沉睡中的花圃,直至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幽灵小溪”。
  半个小时前白露还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她到哪里去了。
  还好,今晚月光皎洁,绿色的河水竟然也波光粼粼,夹竹桃花依旧吐露着芬芳。她看到了那个人影,几乎半跪在河边的荒草地上。
  “白露!”
  她高声叫了一下,已然冲到了那人跟前,但那个人影却毫无反应,好像只是个定在地上的雕塑。
  尚小蝶也蹲在了那人面前,月光下白衣引人注目,长长的黑发掩藏着她的脸。她跟前有一把小铁铲,脚下的泥土已被挖开,有个铅笔盒正放在土坑里。
  GOD,她居然想要把这个铅笔盒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这个铅笔盒本就来自“幽灵小溪”。

  几天之前,尚小蝶和白露一起从此挖出了这个铅笔盒衷诎茁兑垢馄牟菹碌哪嗤痢?/p>   但小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于是她伸手撩起了白露的头发——心底又涌起新的恐惧,是否会看到另一张脸?抑或这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还好,月光照亮了白露的脸,她的目光正对着地下的小坑。
  “白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似乎有了反应,但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用小铁铲挖着坑。
  尚小蝶在她耳边大喊:“你停下来吧!”
  但白露完全不理会她,已经开始用泥土埋住铅笔盒了。天哪,白露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力量正附着在她身上。
  又是一个灵魂附体?
  小蝶用力拉扯她的手,想要把她的铁铲夺过来。就在两个女生扭成一团时,白露突然倒在了地上。
  就像昨天子夜发生的一样,白露浑身颤抖痉挛起来,月光下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小蝶一下子就傻了,难道是刚才的争夺伤到她了?
  白露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珠几乎要突出了眼眶,嘴角也已吐出一些白沫了。
  不行,她这样子会有生命危险吧!尚小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120电话,让救命车赶快过来!
  正当尚小蝶为白露手足无措时,目光却落到了地上的小坑,铅笔盒一大半已埋在土里了。她急忙将铅笔盒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表面的泥土后,藏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她想到这里很偏僻,就算救护车开进校园,也很难找到“幽灵小溪”的。于是,小蝶先让白露躺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露背出去),然后快步跑向女生寝室楼。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寝室楼下。小蝶立刻指引着医生人员,来到了荒凉的“幽灵小溪”。这里的绿水让人家都捏起了鼻子,担架抬起地上的白露回头就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女生寝室楼下,再把气息奄奄的白露抬上救护车。小蝶也坐到了车上,抓着白露的手说:“你要挺住,一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怪叫着冲出校园,向最近的一家 医院疾驰而去。车里的白露已经休克了过去,医生正在为她做简单的抢救。小蝶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的书包里还藏着那个铅笔盒。
  五分钟后开到了医院,尚小蝶随着担架床一起下车,抬着白露冲进了医院急救间。
  这里已乱作了一团,刚刚送进来一个 车祸的重伤员,地板上全是模糊的鲜血。医生还来不及擦干衣服上的血,又匆匆忙忙抢救起了白露。
  小蝶只感到脑子都要爆炸了,呆呆地站在担架旁边,看着白露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灵魂仿佛正从她身上飘离……
 
白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什么东西卡在了气管里。年轻的医生决定实施气管切开,来不及进手术室了,他把白露推进一个小房间,麻醉师对病人做了紧急麻醉。医生操作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白露的脖子——这可怕的一幕全被小蝶看到了,她就躲在一张幕布后面,浑身颤栗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到了白露的气管,那红色的皮肤组织底下,是已经被肿胀得不成形的气管。医生的手已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拿稳了手术镊子,缓缓伸进白露被切开的气管,从里面夹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像一枚白色的糖果。
  医生已经目瞪口呆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手,竟从人类的气管里取出这么一个东西!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盘子里,然后“糖果”自动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虫子。
  这不是糖果,而是虫卵!
  虫卵。
  尚小蝶也看到了这枚虫卵,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白露的气管,令她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医生手里的镊子掉在了地上。从“糖果”里爬出来的虫子,拼命蠕动着细长的身体,从盘子里钻了出去,很快爬到了地上不见踪影。
  回头再看担架床上的白露,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成为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她死了。
  小蝶想要哭出来,眼泪却突然干涸了。年轻的医生惊慌失措地逃出房间,只留下小蝶一个人站在死去的白露身边。
  托盘里破裂的虫卵已渐渐变硬,尚小蝶靠近它半透明的表皮,就像自己的眼角膜……
  6月9日深夜23点20分
  尚小蝶回到了家里,结束了这惊魂的一夜。
  爸爸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女儿一进门就大嚷起来:“你看都几点了?那么晚才回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
  他连珠炮似的问出许多问题,小蝶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迅速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外面还在响着爸爸的咆哮,她打开莲蓬头洗着自己的身体。今晚她去过“幽灵小溪”,还带着白露去了 医院,最后又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手术,直到自己的室友死在急诊室里。
  白露死后十几分钟,学校的老师很快赶到医院。简单询问了小蝶几句话,就让她快点回家去休息。但尚小蝶隐瞒了一些情况,比如她书包里藏着的铅笔盒——本该被白露埋葬的东西。
  她拼命洗着自己身体,仿佛那枚虫卵已到了自己身上,抑或那条虫子正爬在脚趾间。几乎要把皮肤洗破了,她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这时爸爸早已骂不动了,先回房间睡觉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尚小蝶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还散发着“幽灵小溪”边泥土的气味。她将铅笔盒放在写字台上,就像小时候的课桌,轻轻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张文稿纸,或许因为长期埋在河边的地下,早已经受潮发黄了,许多字迹都有些模糊,能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已不错了。
  稿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蝴蝶公墓》。
  诗行笔迹写得很潦草,但又非常大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写的——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但请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又是子夜时分,尚小蝶静静地看完这首模糊的诗,仿佛身体渐渐飘浮起来,那神秘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诗稿最底下有落款和时间——
  野生1986年6月6日
  作者的名字叫“野生”?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首诗是1986年6月6日写的,尚小蝶正好出生在那一年。而6月6日,则是她在“幽灵小溪”边发现孟冰雨的书包的日子。
  又默念一遍这首叫《蝴蝶公墓》的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很难说这首诗是好还是坏,本来诗歌就是难以评价的,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但她觉得这首诗里,隐隐有种奇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些难懂的历史名词,让人坠入某个巨大的迷宫……
  蝴蝶公墓?
  忽然,一只大灰蛾飞到了台灯上。
  蛾子固执地飞向光明,就算被台灯烫死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怜悯地关掉台灯,让屋子沉入黑暗。
  6月10日上午8点30分
  周六的上午。
  她梦到了白露,或者可能是白霜?总之她已分不清这两姐妹了。她们都身着飘飘的白衣,穿梭在黑夜的道路上,看到有车路过就招手拦车。尚小蝶自己开着一辆红色的QQ(可现实中她根本就不会开车),在茫茫的夜路中迷失了方向——LOST。
  路边出现了白露(霜)的脸,然后QQ停了下来,让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小蝶继续踩油门往前开,白露(霜)则怔怔地直视前方。终于,小蝶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露(霜)回答:“蝴蝶公墓。”
  “怎么走?”
  “跟我走。”
  白露(霜)的喉咙肿了起来,里面像卡了什么东西,她艰难地吞咽着,高声朗诵——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尚小蝶猛打方向盘,拐入一个更加荒凉的路口,同样也如咒语般念念有词: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就在嘴里念叨着《蝴蝶公墓》诗句的同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QQ和黑夜的道路都已不存在,白露(霜)也化为了灰烬。
  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依然下着绵绵的梅雨,一切都在生锈发霉。
  糟糕,错过了半夜里的 世界杯开幕式!
  昨晚怎么睡着的?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最近总这样,记忆力越来越差。相信克林斯曼的德国队能拿下哥斯达黎加的吧。
  屋里嵌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清楚地照着自己的胎记,像丑陋的伤疤长在肩膀下。这个烙印从她出生那天就有了,为何美丽的妈妈会留给她这个东西?小时候每次洗澡都会拼命地擦,天真地要把胎记擦掉,直到把皮磨破了,才明白这个印记要跟随自己一辈子。
  光着脚走到枝繁叶茂的阳台,外面是霏霏的淫雨,再过两个月琼花就要开了。忽然脚底板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有条近七寸的大蜈蚣,血肉模糊地钉在地上——居然踩死了一只蜈蚣?因为家里养花,有时也会钻出蜈蚣八脚之类的,但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估计修炼成蜈蚣精了吧。
  听说蜈蚣被踩死后是要报仇的,会不会变成可怕的东西找她算账呢?小蝶用纸巾擦了擦脚底板,蹲下来叹声哀悼:“蜈蚣啊蜈蚣,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
  说罢,她将蜈蚣尸体埋进了花盆。
  和爸爸一起沉默地吃完早餐,小蝶又回到自己房里。
  她打开电脑上了S大的网站。内部BBS只有本校学生才可进入。她登录生物系论坛,粗看了一遍帖子标题,主要都是专业课内容,还有些无聊的灌水帖。她把论坛翻到最早的一页,再倒过来一页页往前翻。第七页跳出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
 
沉痛悼念何娜同学香消玉殒
  发帖时间是2005年5月23日,车祸发生后不久。主帖只有标题,后面跟了许多悼念帖。有的帖图送了鲜花,有的写诗哀悼。还有人说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一起可怕的灵异事件,因为据说有个女鬼坐上车,导致惨剧发生。
  但有个帖子把矛头对准了孟冰雨,质疑她为何只受了轻伤,而车上其他人非死即重伤?有人怀疑是孟冰雨做了手脚,或者她根本就撒谎了,要掩盖某些秘密和阴谋。
  尚小蝶又往前翻了一页,看到了这样一则帖子标题——
  有谁知道孟冰雨在哪里?
  又一个帖子是——
  紧急呼叫孟冰雨,请你尽快回到学校!
  类似的帖子有好几个,大致都是说孟冰雨失踪了。同学们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2005年6月10日,之前几天她的神情就不对,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人说她的失踪和 车祸有关,是何娜的灵魂把她带走了。也有人干脆举出电影《死神来了》,说孟冰雨早就该在车祸里死了,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也躲不过最终厄运。
  那些帖子越说越玄,直到今年寒假,依然有人提起孟冰雨的失踪。BBS翻到第一页,还是没有孟冰雨的消息,小蝶索性下线关掉了电脑。
  写字台上,静静地躺着孟冰雨的笔记本,真是“主人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笔记本”。
  尚小蝶翻到簿子当中,用标尺画出来的格子图形,从黄泉一路到黄泉九路。
  下面一页又是英语课的笔记,整页都爬满了英文字母,但翻过去就变成中文了——
  我一定要找到“蝴蝶公墓”。
  但这绝非易事,撞车事件附近地形复杂,有工厂和居民区,也有建筑工地和无人的荒野。要找到谁也没见过的“蝴蝶公墓”,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我上网在各种搜索引擎里寻找,发现一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不知道是谁创建了这个网站,网页设计得非常奇怪,但看起来并没有日常维护。这个网站最吸引我的是一张“蝴蝶公墓地图”,上面弯弯曲曲画了很多东西,实在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难道这就是发现“蝴蝶公墓”的钥匙?
  这页到此为止。尚小蝶看着“地图”两个字,想起前两天搜到的那个神秘网站,和孟冰雨说的“蝴蝶公墓”网站就是同一个吧,或许真的埋藏着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对!白露也是因为这幅地图——她知道姐姐白霜寻找过“蝴蝶公墓”,想必也早就在网上搜索过“蝴蝶公墓”,并发现了这个网站,也看到了这幅神秘的地图。
  为何别人都破译不了,惟独白露却可以找到“蝴蝶公墓”呢?或许除了这幅地图之外,还必须有其他的辅助手段,才能够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小蝶继续看下一页,却变成了胡乱的涂鸦,整页纸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坟墓。翻过来才是孟冰雨的文字——
  老天,今天我才知道,那晚上车的白衣女子“鬼美人”,竟然也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她叫白霜——果然就如她那晚的装束,一身白袍活像女鬼。
  我的表姐也在S大读中文系硕士,是她告诉了我白霜的情况。白霜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一年四季都穿白衣,常常半夜里在校园游荡,被学生误认作女鬼——大概我们学校很多闹鬼传闻都因此而来的吧。在白霜失踪前一晚,她突然神经质地说要去“幽灵小溪”埋葬诗稿!子夜十二点,白霜带着一把小铁铲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回来后神情很奇特,好像要去完成一件特别的任务。第二天,白霜就穿着一身白衣离开了校园,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白霜葬花?在“幽灵小溪”?
  今晚,我要去那里。
  后面空白了六七页,小蝶还以为笔记到此为止了,再往后才翻到了文字——
  昨晚,我去了“幽灵小溪”。
  在那夹竹桃盛开的河岸边,有个地方草长得很低,底下的泥土也很松。于是我用铁铲挖了开来,果然发现了一个东西——铅笔盒。
 
我打开铅笔盒一看,里面居然藏着一张诗稿,诗的题目是《蝴蝶公墓》!
  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尚小蝶突然合上笔记本,仿佛也闻到了那股泥土味,从“幽灵小溪”边喷涌而出,钻进她的鼻孔和气管,充斥于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双双的声音:“小蝶啊,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听说‘蝴蝶公墓’了!”
  听到双双嘴里说出的这四个字,尚小蝶心底又是一惊。
  双双继续说:“昨晚,我们音乐社团聚餐,几个学姐聊到了‘蝴蝶公墓’。她们神秘地说凡进入‘蝴蝶公墓’,只要在里面许下一个愿望,就一定会得到实现——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
  陆双双的语气异常肯定:“没错!三年前,我们学校有个校花,一心想要成为电影明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后,她立志要找到那里并许下心愿。后来,据说她真的发现了‘蝴蝶公墓’。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她——死了?”
  “不,她很快交上了好运!在街上被电影公司的星探发现,推荐给了一位大导演。”双双说出了那个导演的名字——原来是家喻户晓的大腕级人物,与张艺谋、李安、王家卫同一个级别,“大导演正为最新大片挑选女主角,一眼就相中了我们校花,准备把她捧成又一个‘什么女郎’。几个月后,校花去泰国普吉岛参加拍摄。刚拍到一半,摄制组就碰上了印度洋大海啸。其他人都平安无事,惟独我们的校花不见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双双近乎神经质地在电话里大叫了一声,吓得小蝶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尚小蝶不想再听下去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听说还有其他的事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对了,你想去‘蝴蝶公墓’吗?”
  “我——”她却一时语塞了。
  “其实,我倒是挺想去‘蝴蝶公墓’的!第一个愿望是让秋水永远和我在一起;第二个愿望是让我的小蝶永远快乐。”双双嘻嘻笑了一声,“好了,记得明天下午四点,我们在学校大门见哦,拜拜!”
  挂断电话,尚小蝶后背已是一身冷汗了。
  几分钟过去,手机仍然抓在手里。看了看存储的短信,最近收到的一条,是昨天庄秋水发给她的。
  庄秋水——她还清晰地记得他胸口的体温。
  她颤抖着按下短信回复键,犹豫再三之后,打出了几个汉字——
  你认识孟冰雨吗?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这条短信发给了庄秋水。
  然后,小蝶就在房间里坐卧不安了。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不知道人家起床了没有?
  忽然短信铃声响了。
  打开一看却是条无聊的广告,她马上将其删除打入了19层地狱。轻叹了口气,躺回到床上,看着雨点打上窗玻璃……
  十几分钟后,短信铃声又响了。
  发件人是庄秋水。
  尚小蝶心跳立时加快,但却不敢马上打开。先想象一番庄秋水的回答,是YES还是NO?
  但愿不要失望,她打开了庄秋水的短信——
  我认识她的,问这个干吗?
  看着庄秋水回复的短信,她的心跳更快了,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抓着手机呆坐了许久,心底好像正在两军交锋。终于,手指的勇气战胜了大脑,她发出了这样一条短信——
  我今天能见到你吗?
  6月10日晚上19点30分
  尚小蝶准备出门了。
  她穿了条粉色的裙子,这是衣橱里最好看的衣服,是个有名的淑女装品牌。又精心装扮了自己一番,把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最后,她还戴上一对珍珠耳环,那是爸爸从国外旅游带回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傻瓜头,脸上的粉刺丝毫没有减退。仅有值得自豪的眼睛,也被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神采。她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更像躺在葬礼上的死人。于是她又恢复了老样子,把裙子换成了工装裤,耳环什么的也都摘了下来。
 
尽管难过得要哭出来,小蝶还是提前出门了,手里提着庄秋水的伞。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和女同学一起去逛街。
  和庄秋水约在不远处的苏州河边,晚上有很多市民去那休闲。过去不开心的时候,也常常走到河边。看着涨潮的河水从眼皮底下流过,近得伸手就能摸到。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与男生见面,提前20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雨停了,苏州河水静静流淌。她倚着河边的杨柳,看月亮穿破乌云,慢慢爬上柳梢头。
  八点整,庄秋水准时来到。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身短打的运动装,停在尚小蝶跟前。
  他跳下车微微一笑:“你也喜欢这里啊?过去我读中学的时候,经常到河边来跑步。”
  “啊……是啊……”
  小蝶害羞地一笑,却忘记了应该说什么话了。
  庄秋水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孟冰雨的?”
  “因为……”她实在不是会说谎的人,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愚蠢的理由,“她是我在QQ上的好朋友,但一年前突然不联系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听说她失踪了。”
  “嗯,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她为什么会失踪?发生了什么事?”
  庄秋水锁起了眉头:“你们是很好的网友吗?干吗这么关心她?”
  “是很好的网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该比我更了解她。”
  小蝶有些张口结舌了:“我们,我们只是在网上打打游戏,聊聊看了什么书,喜欢什么明星之类的。”
  “可据我所知,孟冰雨从不使用QQ或MSN的。”
  一下子就穿帮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让小蝶无地自容。
  “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我和孟冰雨都是生物系的,我们的功课都算比较好,常代表班级去找老师什么的。冰雨还偶然帮教授做实验助手。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我们系最顶尖的高材生,教授非常器重她。”
  听到他这段对孟冰雨的夸奖,小蝶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她在课堂上太不起眼了,至今也没一个老师能叫对她的名字。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去年我们生物系发生过 车祸。车上三女一男,何娜与孟冰雨都是我的同学。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一个女生,是我们S大的中文系研究生。但何娜和孟冰雨都不认识那个女研究生。何娜死得很惨,据说头都挤没了,血肉横飞。那个女研究生送到医院后也死了。开车的男的头部重伤,成了 植物人。只有孟冰雨几乎毫发无损。”
  “她运气真好。”
  “是啊,但自那之后她就心事重重了,也许是对车祸记忆的恐惧吧。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又神秘兮兮不告诉别人。她经常在上课时发呆,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和过去的孟冰雨简直判若两人。”
  小蝶试探着问道:“她还说过什么话吗?”
  “她说——”庄秋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她说她要得到‘鬼美人’。”
  “鬼美人?”脑中刹那浮现起了那白衣女子,长长的黑发遮着脸庞,宛如画皮美人。小蝶胆子越来越大了,审问似的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好像是在校园里,我看到孟冰雨急匆匆地走过,表情还很兴奋。她的嘴唇一直在动,好像自言自语。我和她打招呼,她也没理睬我。”
  月夜下的河边小道,几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经过,小蝶尴尬地向外走了几步。庄秋水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孟冰雨的事?”
  “没……没什么……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好吧,不勉强你回答。”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脸立时就红了,摇摇头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蝴蝶公墓’吗?”
  “很抱歉,”他不耐烦地扭过头,看着苏州河水说,“我不知道!”
 
小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今天麻烦你了……那就,再见吧。”
  说罢她已经转身了,忽然又回过头说:“哦,还你的伞!”
  她把伞交到庄秋水手中,低下头小跑着离开了。
  月亮,又躲到云朵里去了。
  6月10日晚上20点55分
  尚小蝶回到了家里。
  她悄悄躲进房间,只觉得自己刚才真傻,不知道庄秋水是怎么想的,大概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丑小鸭,一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没人要没人理的像堆垃圾。
  “你真傻!真傻!真傻!”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嚷道,然后走到窗帘后面,望着对面三楼黑暗中的窗户。
  英格兰与巴拉圭的比赛开始了,虽然开着电视机,却没心思再看贝克汉姆了。
  小蝶坐到写字台上,孟冰雨的笔记本还摊开着,正好是上午看到的那一页,最后一行字是: 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后面是生物系的专业课笔记,全是孢子植物之类的东西。翻过去是孟冰雨的话——
  我查到野生了!
  他是80年代的诗人,野生是笔名,在S大读书时已诗名远播,与舒婷、北岛、顾城等人齐名。代表作《幽灵小溪》曾在中国新诗界风靡一时,写的就是隐藏在S大校园里的那条小河。诗人毕业那年,人们在他笔下的“幽灵小溪”里发现了他——法医鉴定是溺水身亡。从此,“幽灵小溪”也渐渐成了这条小河的别称。
  那一年,野生感到灵感枯竭,再也写不出《幽灵小溪》那样的作品了。为了获得新的灵感,他居然找到了“蝴蝶公墓”!因此写了一首叫《蝴蝶公墓》的诗。但大家都认为他喝醉了吹牛。也没人看到过野生的《蝴蝶公墓》,诗稿还未发表,他就淹死在小河里了。
  《蝴蝶公墓》诗稿,怎么会被“鬼美人”白霜埋葬了呢?
  我通过表姐才搞明白——白霜在写一篇关于80年代先锋诗歌的论文,其中有关于野生的章节。白霜对他有浓厚的兴趣,深入研究野生的诗歌和生平。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野生的手稿《蝴蝶公墓》,可证明野生确实去过那个神秘所在。也许野生还留下了其他线索,比如地图之类的。
  总之,白霜依靠他留下的东西,幸运地找到了蝴蝶公墓。然后,她把诗稿埋在“幽灵小溪”边。好一个聪明机智的“鬼美人”。
  老天保佑,我刚才发现诗稿的秘密了!“蝴蝶公墓”网站的神秘地图也被我破译了。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根据这些密码的指示,按图索骥前往黄泉路,去寻找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鬼美人。
  “我的鬼美人?”
  小蝶喃喃地念出了最后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呢?“鬼美人”不是研究生白霜吗?难道还有其他“鬼美人”?天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蝴蝶公墓”网站里的神秘地图,孟冰雨究竟是怎么破译的?和诗稿又是什么关系呢?尚小蝶想着想着,便打开电脑上线了。
  根据电脑里储存的历史纪录,她第三次进入了“蝴蝶公墓”网站。又是开头的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再是首页的“蝴蝶公墓”四个大字。点击文字里的“地狱与天堂”,进入“蝴蝶公墓地图”。
  仔细地看着这幅神秘的地图,尚小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上面的线路实在太古怪了,根本联想不到任何东西。
  “蝴蝶公墓”究竟在哪呢?
  她先将地图保存到“图片收藏”里,又带着满腹的疑惑,点击了下面的十字架。
  网页化作了“黄泉九路”的路牌,如果这张照片不是PS做出来的,那么说明一定有这个路,可为什么孟冰雨在笔记里说没有呢?
  接着,她点击“黄泉九路”路牌的图片,屏幕上出现一道古老的大门,左右门板打开进入一个新的网页。
  电脑喇叭里响起奇异的旋律,在充满灵气的前奏之后,某个磁性的年轻女声唱了起来。
 
 瞬间,耳朵被轻刺了一下,天籁般的歌声充满了这个夜晚。她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灵安静,怔怔地坐在电脑屏幕前,任音响慢慢占据耳膜,又渐渐扩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肤。
  就是这个女声,前天凌晨梦到的那个女声,她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声音——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柔和的歌声带有另一个时代的风味,似乎能融化整个夜晚。梦中的声音化为了现实,抑或是此刻做了一个梦?
  随着婉转的歌声继续,她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神秘的大门里露出黑暗的甬道,居然像 电子游戏里的画面。甬道地上铺着青色的石板,从拱顶上投下白色的月光,宛如古代陵墓的地宫般悠长。
  这首歌持续了大约四分钟,尚小蝶仔细地倾听着每一句 歌词。她发现歌者的发声并不标准,但又不是那种港台腔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遥远的异域风情。难以言述,又充满震撼力,随着甬道的画面不断向前,仿佛自己正走在地底,前往无边无际的地宫深处……
  音乐终于结束了,甬道也自然地走到了尽头,屏幕上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
  大门上写着一行字——
  既是地狱,又是天堂。人人都想进入,但人人都不敢进入。
  这句话就像哲学课的作业。
  她重新找到了鼠标,点开了这道地下大门。
  就在大门开启的刹那,电脑屏幕突然一片漆黑,小蝶还以为走进了更深的地洞,却发现电脑完全没有反应了。
  随即,屏幕又到了 WINDOWS启动的画面,原来刚才是突然死机重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死机的呢?焦急地等待了两分钟,电脑又进入了桌面状态,幸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重新上线要进入“蝴蝶公墓”网站,但首页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又重新试了试其他网站,都能很顺利地打开的,网络传输也完全没有问题。难道是对方服务器突然出事了?小蝶又使用浏览器的历史记录,试图进入“蝴蝶公墓”网站的其他部分,但依然是徒劳无功。这个奇异的网站就像被施了魔咒,挂上了一副牢固的大锁,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了。
  尚小蝶终于放弃了,她无奈地关掉电脑,又拿起了孟冰雨的笔记本。
  刚才读到了“我的鬼美人”,已经是整个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了,后面又空了许多页。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又看到了血红色的毛笔字——
  我从蝴蝶公墓回来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谢天谢地
  我成功了
  6月11日清晨7点55分
  尚小蝶的世界仍然是深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她看到了那棵大树,在月光下凄惨地矗立着,脚下是松动而肮脏的泥土。她看了看头顶,除了月亮以外,还有一栋高大残破的房子。奇怪的是她并非要到房子里去,而是背朝着房子大门,像是刚从那里面出来。
  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又是如何从这栋大房子里走出来的,尚小蝶完全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此时此刻她来到了此地,头顶悬挂着此月,脚下踩踏着此土,眼前呈现着此景——
  墓地。
  小蝶的眼前是一大片墓地,许多棺材隐隐露出地面,鬼火正在地底闪烁着。正当她犹豫着要穿过墓地时,身后却隐隐响起了某种歌声。
  又是那个女子的清唱,声调柔和优美,在暗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是的,她又听清楚歌词了: “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幽灵的歌声在为她送行?小蝶缓缓踏入坟场,每走一步都在颤抖,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枯骨。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有某个东西渐渐靠近了她。冷冷的风从后脖子袭来,又从她的衣领里钻进去,抚遍了她全身。
 
想要拼命地喊出来,但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想要撒开腿往前跑,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终于——摸到她身上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小蝶的肩头。
  她浑身颤栗着回过头来,在见到那张脸之前,整个人却倒在地上。
  于是,尚小蝶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的歌声却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的,难道那就是“蝴蝶公墓”吗?
  柔和的天光洒遍房间,小蝶的脸侧贴着地板,双手与双脚伸开,看着倾斜的世界。现在的样子适合在恐怖片里扮演死尸。幸好没有着凉,仰头看着墙角,笛子像箭矢扎入视线。
  这不是荒村的笛子。
  笛子表面涂着暗黄色的漆,并用深棕色丝线缠绕着。在靠近吹孔的那端,刻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小蝶伸手取下笛子,温柔地抚在手心。竟能闻到芦苇的气味,这是笛膜的原料。这支笛子从小时候就跟着她,是她童年惟一引以为傲的特长。
  她将笛孔贴在唇上,气息缓缓送入笛管。笛膜微微地颤动,发出了几个悦耳的声调。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地吹了起来。
  音波刹那从笛孔冲出,宛如无数林间小鸟。清晨的笛声有很强的穿透力,一直飞越到南唐的宫殿——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李后主的词,词牌名《相见欢》,后来被邓丽君翻唱了。初中时偶然听到这支曲子,便喜欢得不得了。记得高中的暑期,每逢傍晚她就会躲到窗帘后面,偷偷吹响这支曲子。
  突然房门打开,爸爸走进来大声道:“别吹了!”
  小蝶的笛声戛然而止,她躲进墙角低下头来。
  爸爸发脾气了:“大清早吹什么破笛子?星期天邻居们都睡得晚,你要把整幢楼都吵醒啊?再敢吹我就把它给扔了!”
  “不!”小蝶紧紧护住了笛子,将它牢牢地裹在胸前,“你不可以碰它!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笛子……妈妈留给我的……”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爸爸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眼神里也藏着几分难受。他上来摸摸女儿的头发说:“对不起,宝贝。”
  尚小蝶不再说话了,只是痴痴地抱着笛子,仿佛抱着妈妈的手。
  爸爸伤心地摇摇头,退出了女儿的房间。
  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突然变得冰凉。她看着摊在写字台上的本子,孟冰雨笔记的最后一页——
  蝴蝶公墓。
  没错,它正在召唤着她,通过那神秘的网站,通过天籁般的歌声,通过每夜造访的梦境!
  “蝴蝶公墓”不停地呼唤着尚小蝶,她不能抗拒,也无法抗拒。
  她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图片收藏”里已经有那幅“蝴蝶公墓地图”了。此刻,这幅神秘的地图,如迷宫呈现在屏幕上。说不清是哪个年代的,更看不出是哪个地方。
  小蝶仔细回想了孟冰雨的笔记,也许只有野生的诗稿,才能帮助她破译这幅地图。
  于是,小蝶又拿出了《蝴蝶公墓》旧诗稿,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对啊,整部诗稿的开头四行,已明确了“蝴蝶公墓”的大致方位——“城市的边缘哭泣”,应该是在市郊接合部的位置,也就是孟冰雨他们出 车祸的地方。“黄泉路的晨曦”,虽然她不知道有没有“黄泉路”,但视频里确实出现过那个地方,“晨曦”大概就是野生造访的时间吧。
  诗稿第三行“是幽灵在编织地图”,再看看电脑屏幕上的“蝴蝶公墓地图”,这分明就不是人画的图,而是出自女妖或幽灵的手笔吧。第四行“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棋盘”代表什么?目光落到了地图左下角,有片直线纵横交错的方格,看起来正与棋盘一样。里面画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有鲜花、骷髅、十字、大叉、五角等等,不正像棋盘上的棋子吗?
 
这种棋盘状的格局,如果放到现代地图上,正是经纬线纵横交错的布局——经纬?
  小蝶刹那想到了那个路名: 经纬三路!
  正是孟冰雨他们发生车祸、“鬼美人”白霜香消玉殒的这条路,难道“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就是野生诗稿中所写的“黄泉路”?
  对,撞车视频里“黄泉九路”的路牌,也一定在那个位置附近,也许“经纬三路”就是“黄泉九路”?
  她知道最近这十几年来,随着城市范围不断扩大,许多郊区和工业区的路名都有变化,今天的路名大多是后来才命名的,也许“黄泉九路”就是这条路过去的名字,而那个老路牌由于某种疏忽,一直没有被拆掉而留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孟冰雨后来再也找不到这条路了?
  没错,“蝴蝶公墓”就在这条“经纬三路”附近!
  尚小蝶又念出了诗稿第五到第八行——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描写海边的情景?一艘迷航的船只靠近海岸,或许它已驶入了危机四伏的暗礁群,稍有不慎就会触礁沉没。此刻惟一能解救它的,就是海岬上的灯塔,为航船照亮正确的方向!
  忽然,小蝶感觉自己就像一艘暗礁边的小舟,在狂风暴雨中迷失了方向,随时都可能撞得粉身碎骨。她确实需要一座灯塔,帮助自己找到正确的航线,去发现黑暗迷雾中的“蝴蝶公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灯塔”不就是航海的坐标吗?既是指引航行方向的坐标,也是指引人们寻找“蝴蝶公墓”的坐标。只要能找到这座“灯塔”,就可以顺藤摸瓜发现“蝴蝶公墓”!
  地图上是否有这样的坐标?
  她赶紧仔细看着屏幕,“蝴蝶公墓地图”左下角的“棋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里,有一个正好画着灯塔的形状!
  对,这里正是发现“蝴蝶公墓”的坐标!
  小蝶立刻找出了现在的本市地图,这是爸爸学驾驶时买的最新版,根据地图反面上的路名索引,她很容易找到了“经纬三路”的位置。这里有“经纬一路”直到“经纬九路”的九条路,同样在地图上呈现出棋盘状,正好与“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相一致。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这就是破译“蝴蝶公墓”位置的密码?
  6月11日下午14点25分
  她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书包里藏着妈妈留给她的笛子,孟冰雨的笔记本,打印出来的“蝴蝶公墓地图”,《蝴蝶公墓》诗稿(她特意抄了一稿在家备份)。还有一张最新版的本市地图,一支手电筒,一副帆布手套,一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小指南针——全副武装像去野外探险。
  出门前手机充足了电,为防下雨又带了一把小伞。爸爸问她去哪里,她冷冷地回答:“我回学校去。”
  尚小蝶说罢走出了房门。
  她的目标是——蝴蝶公墓。
  中午已查好路线了,她坐上一辆开往西郊的公交车。透过车窗看着阴郁的天空,果然雨点落了下来,眼前的城市变得灰蒙蒙的。她静静地坐在靠窗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一张漂流的木筏上,任洋流将自己带向天涯海角。
  五十分钟后,公车在经纬三路停了下来。尚小蝶几乎已睡着了,听到报站才从座位上弹起来,飞快地跑下车门。
  这就是经纬三路,她撑起伞眺望四周。远处可以看到几栋高楼,但天际线被雨雾蒙住了。马路这边是一个外资企业的工厂,许多集装箱卡车进进出出。马路对面一片荒野,刚刚拆除了很多房子,地上满是瓦砾和废墟,一些拾荒者搭起了小窝棚。
  尚小蝶拿出打印好的神秘地图,在左下角那棋盘状的方格里,有一个灯塔的标记。又对照着新版的地图,这个位置需要继续往前走两个路口。她又看看指南针的方向,不需要其他交通工具了,只要信任自己的双腿就行。中学时体育项目惟一好的就是长跑,所以走路是最不害怕的。
 
一直往前走了几百米,但始终都未出现“黄泉九路”的路牌,怪不得孟冰雨也没有找到过啊。再仔细看看地图,那座“灯塔”似乎在一条分岔的线上。再仔细看着新版地图,却没有标出这条分岔。
  根据野生诗稿的第六行“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呢?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旁边有个工厂的大门,里面早已经残破不堪了,只剩下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路,许多车子把这里当做临时停车场。大门上挂着一块几乎剥落的牌子——“海角灯泡厂”。
  小蝶觉得这个厂名很奇怪,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忽然茅塞顿开了:“海角”就是海岬嘛!而“灯泡”明摆着和“灯塔”是一个意思嘛!
  “黑夜中的海岬”+“波塞冬孤独的灯塔”=“海角灯泡厂”!
  密码诗与地图还有实地环境完全相匹配,“蝴蝶公墓”的钥匙终于抓在她手上了。
  她兴奋地跑进了工厂大门,其实这家工厂早就被拆光了。沿着厂里的路走了数百米,一直走到工厂的后门,才看到了那块孤独的路牌。
  “黄泉九路”
  尚小蝶揉了揉眼睛,这回不再是梦境或幻觉了,“黄泉九路”四个字如此真实,像雕塑般矗立在荒草丛中。凄风苦雨正落在它的身上,等待第N个不速之客的造访。
  这也是“蝴蝶公墓”网站里的那个路牌,几乎弯曲变形的铁杆子,牌子上早已锈迹斑斑,在风吹雨淋中苟延残喘着。
  她念出了野生诗稿的第七、八行——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波塞冬”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海神,他的灯塔无疑就是眼前“黄泉九路”的路牌,“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不正是锈迹斑斑的路牌写照吗?
  小蝶推测这里本来叫“黄泉九路”的,后来因为工业区的改造等原因,路面换成了现在的“经纬三路”,而这块路牌由于种种原因,还保留在这个工厂里面,就成了发现“蝴蝶公墓”的灯塔坐标了。
  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孟冰雨他们的车子,因迷路而误入了这家工厂大门。可能当时天太黑了,司机还以为这是一条马路了,当他要从这个后门开出去时,意外地见到了这块路牌。这就是撞车视频里出现“黄泉九路”的原因!
  再看《蝴蝶公墓》诗稿中间的几行——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小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情报员,正在破译一封绝密电报中隐藏的密码。
  “最后的光芒”显然是指“灯塔”发出的光,“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杰里科”是今天巴勒斯坦的一个城市,在《圣经》的时代就多有记载,“杰里科大道”正通耶路撒冷,那“第九大道”或许就是“黄泉九路”?
  再看“听女巫在海底呻吟”,大概就是某种灵异的指示,“笔直!笔直!笔直!”——这既是“女巫”给我们的暗示,也是“灯塔”光芒照射的方向。
  于是,尚小蝶按照这个指示出发了——从“灯塔”也就是“黄泉九路”路牌,走出工厂后门笔直往前,穿过一条空旷寂静的马路,前面又是一条笔直的道路。
  笔直!笔直!笔直!
  女巫正在向她召唤。
  尚小蝶再也无所畏惧了,撑着伞径直向前而去。路边不是厂房就是工地,几乎没什么商店,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人行道上坑坑洼洼,小心地绕过几个水塘,仿佛走在另一个星球上。
  越往前走越荒凉,现在几乎已渺无人烟了。小蝶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目的地。突然,短信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原来是双双发来的短信——
  喂,你在哪里?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四点在学校门口见的吗?
  6月11日下午16点30分
 
“这个WOW又跑哪儿去了?”
  陆双双放下手机,站在S大的校门口,焦虑地向四周张望。正好看见庄秋水背着大包,撑着伞跑过来了,她赶紧向前挥了挥手。
  庄秋水走过来疑惑地问:“你怎么站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说好了四点钟和尚小蝶在这会合的,但等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她踪影。”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刚发了短信问她。”双双叹了一口气,退到校门里的屋檐底下,“谁让小蝶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但她总是让我不放心,特别是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
  庄秋水眉头立即跳了一下,他本想说昨天和小蝶见过面了,但怕引起双双的误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只能试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一定知道的。”
  “啊,这个——”双双忽然想起答应过小蝶要保密的,“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这时她的短信铃声响起来了,双双低头一看:“是小蝶回的!”
  然后双双念出了小蝶回的短信——
  对不起,我在黄泉路
  陆双双读完这条短信,两只手都抖了:“黄泉路?天哪!那不就是死了吗?”
  “给我看!”庄秋水马上接过她的手机,神情也紧张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蝶死了吗?这是幽灵发来的短信吗?”
  庄秋水摇摇头:“不,也许她真的找到了——赶快打电话吧!”
  双双点点头,颤抖着拨打了小蝶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才听到小蝶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
  6月11日下午16点40分
  黄泉路。
  尚小蝶接到了陆双双的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焦急地说:“WOW,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不是回复你了吗?黄泉路。”
  电话里似乎还有男人声音,接着是双双颤抖的话:“你快回来吧,千万别留在那个地方!”
  “不,我很快就要找到蝴蝶公墓了。”
  那头传来更强烈的恐惧:“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
  小蝶的声音异常冷静:“双双,我从不骗你。”
  “你别吓我啊WOW,那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放心,亲爱的,我会平安归来的。”
  她就像去超市买瓶酸奶般镇定。电话里继续传来双双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机挂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黄泉路上弥漫着荒凉的气味,在这霏霏的小雨中愈加朦胧。
  笔直向前——又一个十字路口了,如一道溪流障碍,她轻松地涉渡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左边是个建筑工地,几栋楼房的基础已经打起来了。马路对面则是一道高大厚实的围墙,不知墙里有什么东西。
  手机又响了起来,小蝶任凭铃声响着而不接。她知道是双双打来的电话,但既然已到了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尚小蝶一路继续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现一条河堤,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苏州河。
  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蝴蝶公墓》诗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苏城外的小溪?”
  虽然,苏州河以横穿上海市区而闻名,但顾名思义是发源于苏州的河流。苏州古称“姑苏”,“姑苏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这条苏州河了!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当你走到苏州河边,就请停下不要再过河了。
  雨几乎要停了,乌云下河水缓缓流淌。对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几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楼房。高涨的潮水几乎与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条古老的河来自苏州太湖,将要流入黄浦江汇入长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涛拥抱。
  那么“1999在耳边呼吸”呢?
 
尚小蝶隔着马路向右侧眺望。高大的围墙在苏州河边断裂,紧靠河堤开着一个边门。
  沿着河堤穿过马路,她来到那道破旧的边门前。门口挂着块生锈的路牌——
  经纬九路1999号
  1999!
  心被重击了一下,本以为诗稿里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没想到却是这个门牌号码!
  是的,经纬九路1999号正在耳边呼吸。
  苏州河,1999号,完全与《蝴蝶公墓》诗稿里的描述相同。
  边门用铁栅栏封了起来。但有一处栅栏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个人弯腰钻进去。尚小蝶把背包扔进门里,蜷缩身体钻了进去。
  门里是一大片瓦砾荒野,她把雨伞收进包里,一步一顿向前走去。左手是苏州河的堤岸,黄昏时河风漫漫卷来。四周是如此寂静,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城市,来到某个考古遗址。
  这里原来是个工厂,苏州河边正好水运便利,货物可以直接从码头卸下。现在厂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残垣断壁。一根高耸十几米的烟囱,还孤零零地矗立在苏州河边,象征着一个已经逝去的工业文明时代。
  面对这满目疮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虽然没看到“机器与马达”,但考虑到这首诗是1986年所写,当时这座工厂里面,一定有芏嗾庵只魃璞浮D敲础昂谏涛砥錾竦氖种浮蹦兀刻鹄春孟衲持肿诮痰拿苈搿?/p>   “黑色烟雾”?尚小蝶抬头看到了那根烟囱——是啊,当年这烟囱不是每天喷放着黑色烟雾吗?至于“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烟囱直指云霄,不就象征着“神的手指”吗?
  诗稿中的这两句密码,无疑是在描述这家工厂,特别是那根高高的烟囱,就是最明显的坐标点。
  看来她已离“蝴蝶公墓”越来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烟蔓草,乱石瓦砾,空无一人,就算是条壮汉也未必敢单独进入。尚小蝶仔细地环视四周,忽然在右侧的野草丛中,发现了一条小径。
  所谓小径,也只能容一人走过而已。两边全是一米多高的草丛,好似走进北方的青纱帐。地图已完全没用了,只能靠指南针辨认方向,朝东南方向走去。
  下午五点,雨完全停了。必须赶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则黑灯瞎火就出不去了,说不定还有强盗之类的坏人。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双双打来的,尚小蝶仍然让手机响着却不接。工厂废墟中的小径弯弯曲曲,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早已被野草覆盖看不清了。就连进来的边门也不见了,只有远处的苏州河堤——刹那间想起了《千与千寻》,难道等待她的是主题公园外衣下的神隐世界?她连宫崎骏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与小蝶》。
  突然,小径前方出现一道围墙,一眨眼就竖了起来,她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该死的!这就走到头了吗?
  着急地向围墙两边眺望,在左侧看到一扇小门。立刻跑到这扇门前,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穿过这道“围墙里的围墙”,尚小蝶终于踏入了死亡区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坟墓!那些石头、砖头或木制的墓碑,密密麻麻地竖在旷野中,宛如一个个僵尸站队。
  嘴唇都咬得发白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墓地,阴冷的风从地下吹起,缓缓拂遍她的全身。
  于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码已清楚地显示了,“背着肉身”就是指一个活人的身体。“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没错,大多数墓碑都是十字形的,显然是基督教徒的坟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尚小蝶这才想起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向墓地里走去。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肩膀,谨防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枯骨,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她发现有一点很奇怪——只看到墓碑却没有看到坟头。再仔细一看墓碑上的字,却发现全都是洋文,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字。
  原来这是外国人的墓地。
  等一等,小蝶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上午,白露说她到了“蝴蝶公墓”,并给她发来彩信的“现场直播”,在那些照片里也有相同的场景!
  就是这个地方!她已经找对了!瞬间,兴奋又压倒了恐惧。
  不知来自什么年代,墓碑上的文字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墓碑干脆已倒在地上,或断裂成了两半。她大胆地跨过一个残缺的墓碑,只见棺材从泥土里露出来,差点吓得她倒地不起。地上甚至还有森森白骨,大概是野狗干的好事。若天气再炎热些,晚上想必会鬼火磷磷?或变成东欧吸血鬼?
  尚小蝶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好像真有股腐尸气味——这就是“蝴蝶公墓”?
  她失望地摇摇头,穿过墓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最后一座墓碑。
  墓碑后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最后一座墓碑已经碎裂了,在黑色的大理石上,点缀着一个鲜艳的色彩——她看到了那对翅膀。
  天哪!是那只蝴蝶!
  她赶紧蹲下来仔细端详,看清了蝴蝶翅膀上的图案。没错,左边是美女的脸庞,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它怎么也会在这里?几天之前,正是这只蝴蝶,将她指引到学校的“幽灵小溪”边,发现了那个神秘书包,随后将她拖入漩涡之中……
  蝴蝶依然不害怕她,悠闲地停在原地。它下面的墓碑上,雕着一个十字架,底下还有一行文字。
  接近五点半了,实在看不清那些洋文,便用手机把墓碑上的文字拍了下来。
  忽然短信铃声响起。小蝶终于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不是双双,而是庄秋水发来的短信——
  告诉我,你在哪里?
  6月11日下午17点30分
  庄秋水握着手机,等待尚小蝶的回答。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马路上却越来越堵, 出租车的轮子如龟爬般滚动着。他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快点,而司机也有些生气了:“要不然你来开!”
  十几分钟前,陆双双第三次给尚小蝶打电话,但那边死活不接电话。双双越来越害怕,她担心小蝶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双双急得说要去黄泉路找小蝶——如果真有这条路的话。但庄秋水拦住了她,说现在已经傍晚了,去那里可能会有危险。最后,他看着双双的眼睛说:“我知道黄泉路怎么走,我一个人去找小蝶就够了。你先回学校里去,安心地等我消息,我会把小蝶平安带回来的。”
  陆双双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点点头说:“秋水,你真好,我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庄秋水有些尴尬,他略微羞涩地扬扬眉毛,然后飞快地冲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赶赴黄泉路。
  星期天的晚高峰,前往市郊的路特别拥堵,十几分钟也没走出去多远。他实在等不及了,便先给小蝶发了个短信。
  此刻,庄秋水焦急地坐在出租车上,等待手机铃声的响起。他希望尚小蝶只是开玩笑,或者好朋友之间的恶作剧,她根本就没有去黄泉路,而是在学校里的某个角落偷着笑呢。
  可是,他明白小蝶决不是这种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就在这时短信铃声响起了,果然是尚小蝶回复的短信——
  我已经找到蝴蝶公墓了
  看到这条短信,庄秋水整个人都发抖了。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不,一定是小蝶搞错了,她自以为找到了那个地方,其实根本就不是。“蝴蝶公墓”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
 
 但他还是很不放心,索性拨通了尚小蝶的号码。
  铃声又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要打电话给我。”
  小蝶的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又冷冰冰的,与昨晚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庄秋水耐心地说:“你真的在蝴蝶公墓吗?”
  “是的!”
  “你怎么证明自己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异常冷静地回答道:
  “经纬九路1999号。”
  听到这个门牌号码,庄秋水像被重重打了一拳,整个心都浸到了零下50度的冰水里。
  随即他在电话里大喝一声:“不!”
  这一声惊得 出租车司机都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开错了路呢。
  然而,尚小蝶却把电话挂了。
  庄秋水呆呆地看着手机,可以明显地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他终于失态了,着急地对司机嚷道:“师傅,赶快去经纬九路,1999号,靠近苏州河的那一头。”
  老天,她居然真的找到了!
  6月11日下午17点40分
  尚小蝶刚放下手机没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依然是庄秋水。
  她摇着头就是不接,反而把手机揣进包里,随便让它响去吧,反正出来前已充足了电池。
  身后是数百个古老的墓碑,幽灵们在地下蠢蠢欲动。而脚下碎裂的墓碑上,停着那只鲜艳的“美女与骷髅”蝴蝶。
  这里就是“蝴蝶公墓”吗?
  小蝶继续念着野生的诗稿,第二十、二十一行——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怎么又到《荷马史诗》的特洛伊去了?木马和城门又象征着什么?
  忽然,这只蝴蝶飞了起来,像一团漂亮的剪纸,在黄昏的半空中跳起了探戈。她的视线也随着它上下翻飞,直到蝴蝶飞进了前面的老房子。
  目光在这栋房子上定格了,看起来并不是很气派,也不像一般的老洋房般华丽,更像是某种公用建筑物。房子中央有个门洞,走近一看里面非常幽深,但上方似乎还有些自然光。蝴蝶就是从这里飞进去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跨进了深深的门洞里。里面的墙壁异常厚实,就像走进古代的城门洞——对!特洛伊的城门!这就是密码的答案。
  这里阴气扑鼻,让人瑟瑟发抖。然而在阴暗的门洞里,却有一道亮光打在她的额头。
  尚小蝶缓缓仰起头来,幽暗的光线如清泉般倾泻而下,直射入她的瞳孔。原来门洞的尖顶是木结构的,上面覆盖着十几块毛玻璃,抬头可以看到黄昏的天空。如此的设计确实巧妙,没想到这门洞还有艺术价值。
  更让她吃惊的是,门洞中间还横着一道“过街天桥”式的楼梯。悬在半空的楼梯似已腐朽,看起来竟摇摇欲坠。而那暗绿色的木栏杆上,仿佛还停留着某个白衣女子的鬼魂。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终于明白这个密码了,这“天上的桥”不就是头顶的“过街天桥”吗?而阿喀琉斯则是希腊人的英雄,虽然全身刀枪不入,却因脚上被箭射中而身亡。他并没有活着见到攻占特洛伊的一天,只能由他的灵魂来穿越这“天上的桥”了!
  又想起了白露在电话里说的:“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摸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当然,就是这个地方无疑了!
  就在小蝶自“天桥”下穿过时,耳畔隐隐响起了一种声音——似幽幽的哭泣,又似某种乐器的回旋,一个年轻女子抑扬顿挫的歌声,从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传出……
  啊,又是那熟悉的旋律,在梦中听到过的歌声,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过的歌声。
  唱歌的女子是谁?
  她就在这栋房子里吗?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籁,随着潮湿的空气渐渐生长。尚小蝶徜徉在峡谷般的门洞里, 歌词已渐渐清晰——
  你在地底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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