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黄易

第二章 老猫烧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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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那想得到寇仲对着李子通这样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两人曾联手打败宇文无敌,此事不知是谁泄漏出来,弄得天下皆知。李子通虽自问武功高于宇文无敌,但岂无顾忌。现见寇仲孤身来犯,暗忖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个小子还不是乖乖就擒。

  就在此时,一股砭肤刺骨的刀气,迎面冲至。

  寇仲丝毫不理李子通已扬起分别拂向他两边耳鼓穴的长袖,认准对方面门,运刀闪电劈去,既简单直接,又是凌厉无匹。

  船上默默围观的人,竟因寇仲这一刀而生出惨烈懔骇的奇异感觉。

  李子通的地盘名副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什么凌厉的刀法未见过,偏是寇仲这一刀,似能紧锁他心神,使他有种凶不起来的感觉。

  他乃武学大师,心中一动,已明其故。

  同时心中大为懔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气神合为一体,融入刀法里,臻至先天刀气的境界,才能生出这种惊人的威力。

  当下冷哼一声,再不敢大意,收回双袖,猛提一口真气,往后仰身急旋。

  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对力,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侧,并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扣。招式精妙绝伦。

  众人见寇仲迫得李子通变招迎敌,都忍不住齐声喝采。

  素素则推了徐子陵一把,颤声道:"还不去帮小仲。"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战圈的外围处。

  寇仲夷然不惧,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鹰爪拂去。

  "砰!"

  两人无花无假的交换了一招。

  寇仲闷哼一声,踉跄侧跌。

  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飘走,到了船缘处才借力一点栏杆,腾空而起,老鹰攫小鸡般飞临差点掉进河中的寇仲头上,两手由袖内探了出来,十指箕张,往寇仲天灵盖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扑出援手,给前面的徐子陵张臂阻止,冷静地道:"不用怕!"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借着自己阴中含阳的真气,彻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浑的内劲。

  李子通功走刚阳,恰好被寇仲的阴柔克制,故虽功力比寇仲深厚,仍不能伤他经脉。

  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两人的距离,却仍没有出手。

  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才感受到徐子陵对他强大的威胁,使他处处保留,不敢对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若他的一举一动,半点都瞒不过这虎视眈眈的观战者,只要自己一个疏神,对方就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命中自己的弱点破绽。

  偏是他不能出声抗议徐子陵站得太近,因为早先曾说不怕他们两人联手应战的。

  眼看要抓中寇仲,岂知这小子像脚下一滑的,游鱼般灵活无比退移三尺,不但避过他这一击,还弹起来凌空一个筋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还要高出尺许,迥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扫往他胁侧处。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从游鱼领悟到的本领,终能融合在战斗里。

  香玉山等见寇仲不但能避过李子通的攻击,还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规,有若随手拈来,身法姿态更怪异无伦,都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亦心中暗叹,无奈下猛地抽出长三尺二寸的"九节铜鞭",运功一抖,九节鞭一缩一弹,"锵!"的一声,登时把寇仲连人带刀,弹得风车般飞转开去。但他自己亦被那反震之力,差点似刚才寇仲般跌出船栏外,幸好左足一点栏杆,又再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腹轰去,灼热的劲风,与拳齐发,声势迫人。

  李子通见他空手来对付自己横行江湖多年的九节铜鞭,暗自冷笑,运功护着小腹,居高临下,一鞭往他后脑抽去。

  素素的尖叫立时响起。

  "蓬!"

  "啪!"

  徐子陵一拳击中李子通小腹后,竟像能飞翔的鹰鹞般旋了开去,左掌则扫在鞭梢锋端处,把名列奇功绝艺的竹节鞭卸开。

  此时寇仲才由空中落下来,提刀又窜过来。

  李子通闷哼一声,惊觉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热奇劲,至少仍有四分一侵入体内,骇然下立即运功抗御,但已受了微伤。

  此时寇仲来了,凌空跃起,洒出一片刀光,朝他卷来。

  李子通做梦都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反扑过来。

  刚才他为了面子问题,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两口血,才给徐子陵把握到可乘之机,迫着硬捱了他一拳,吃上暗亏。现在寇仲却像个没事人般生龙活虎的杀到,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惧意。

  他首次不敢再存轻视之心。暗忖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说不定比宁道奇更厉害;至少照他所知,宁道奇在二十岁前绝没有这两个小子般厉害。

  他们的厉害处,在于没有成法。像这样子的联手战术,便从没见过或听人说过。

  李子通本身是个武学狂,最爱和人谈论有关实战的战法,亦从没听到有人提过有类似眼前所遇的情况。

  "当!"

  李子通施出压箱底本领,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来的大刀锋尖处,就在此剎那,他连续送出了九道劲气,可知其势的急劲。

  两人错身而过,互用手肘硬拚了一记。

  "砰!"

  寇仲足着地时,浑身一震,接着曲腿滚倒地下,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滚过去,所到处均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素素狂奔出来,不顾一切的向寇仲追去,谁都以为他受了重伤。

  李子通这才足尖点地,背着寇仲,面对着狂奔过来的素素,却没有拦阻。

  他身为一方霸主,这点风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从天而降,脸容无忧无喜,静若止水,双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李子通刚把差些儿夺喉而出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内,免致当场出丑,同时首次对自己孤身犯险的托大,生出后悔之意。

  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进眼前这劣境里。

  适才他第二次全力出击,希冀以独门气功的看家本领"九节荡"重创寇仲,但亦再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机。

  他已大致摸到两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种微妙契合的内功路子。心知肚明刚以阳劲勉强化去寇仲的阴劲,此刻势难立即再化阳为阴,以应付徐子陵偏阳的真气。

  心欲闪避时,蓦地发现徐子陵的掌风暗含奇异的黏劲,假若闪避,对方便会受气机牵引,不但势道加强,还会锲而不舍,直至遇有宣泄的对象。

  他的骇然震惊,实是说也不用说了。

  当下强行喝道:"好胆!"

  反手两鞭,先后点中徐子陵掌心处。

  徐子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往后拋飞,越过了素素,往寇仲投去。李子通则跄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脸,好使前方离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终压不下喷出来的一小口鲜血。

  三人交手到这刻尚未过十招,但人人都生出厮杀得日月无光的感觉。

  寇仲眼看要滚入旁观的巴陵帮众群内,竟又弹了起来,一把抱着徐子陵,这才同时坐在地上。

  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中,两人的真气水乳交融地在两个身体间互为交换,内伤立时痊愈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强站定时,素素扑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香玉山、萧大姐和云玉真则一瞬不瞬盯着李子通,蓄势以待,任谁都看出李子通为了击倒两人,已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子通正犹豫应否不顾颜面,发讯号召手下过来助阵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扶着素素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子通果然有点道行,让我们再战一百回合。"李子通听他中气十足,暗骇长生诀道功的厉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锐利神色,扫过众人,哈哈笑道:"难怪老杜如此推许你们,果然有真材实料,令李某都不由生出爱才之心,此事到此作罢,祝各位顺风顺水。"他在黑道打滚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难以生擒两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心想你们能活多久,此时卖个人情,日后也好见面。且可避过与势力庞大的巴陵帮结下梁子。

  而他更有另一个想法,假若两人不死,不出数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顶级高手,这种敌人,一个也嫌多,何况是两个。于是打消了召手下来再作强攻的念头。

  香玉山等均感愕然,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风。

  李子通再一抱拳,腾身而起,安返己船。

  看着两船远去,众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拥着素素,喜叫道:"打胜了!打胜了!"云玉真和萧大姐入房看两人时,徐子陵和寇仲正卧在床上,素素则坐在床沿和他们闲聊,洋溢着无限的温馨。

  两女坐到一边的椅上,萧大姐娇笑道:"原来你们真是这样厉害,连李子通都给打跑了。"寇仲扮作谦虚道:"他只是知难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会知道我们在船上呢?"云玉真答道:"玉山正在为此事盘问手下,看会是谁作内鬼。"萧大姐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以李子通的为人,尽管表面说得漂亮,说不定会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杀人。"素素犹有余悸道:"吓死人哩!小仲喷了这么多血出来。"又瞪着脸色仍带苍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没事吗?"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没事。不过今晚却难替香小哥疗伤了。"素素道:"到你完全复元再说吧!"

  萧大姐道:"明早就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会再出事吧!"寇仲笑嘻嘻瞧着云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觉了。"云玉真俏脸微红,大嗔道:"你睡觉关人家什么事?"芳心内却浮起刚才他对看李子通时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战术。比对起独孤策应付杜伏威的窝囊,不由作出此高彼低的比较。

  寇仲跳下床来,向素素道:"让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萧大姐横了寇仲充满暗示和狐媚的一眼,旷道:"人家刚来,你就要去睡觉吗?"寇仲心中大乐,知道由于刚才的表现,已令这骚女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连神态都不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后,大姐到小弟的卧房来谈心吧!"云玉真生出妒意,却苦于适才说得太僵,难以转弯改口。

  萧大姐笑起得似花枝乱颤般道:"待本姑娘训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内伤最忌酒和色,我还要你去对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素素立时俏脸飞红,责怪的瞪了眼寇仲。

  寇仲也大感尴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着寇仲,出房去了。

  剩下徐子陵、萧大姐和云玉真,一时静了下来。

  萧大姐看着徐子陵俊伟的仪容,忽生奇想:暗忖这年青高手若再成熟一点,配着他那种孤傲潇洒的气质、笔挺的身型,必是能教任何女人倾心的超卓人物。只是他对女人远不像寇仲的兴致勃勃,不过这反是他特别引人的地方。

  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为何竟能相处这么融洽。"徐子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两女离开,没好气的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惯了互相迁就。"云玉真好奇问道:"你们从来不吵架吗?"

  徐子陵更不耐烦地随口答道:"当然有吵架,不过气消了就没有事了。"两女听出他口气,知机告退。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想到近日与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来愈大,又叹了一口气。

  假若寇仲真要招兵买马,争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帮他还是不帮他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惊人实力,不但智计过人,谋略出众,而且口气了得,手段圆滑。无论自己如何冷嘲热讽,责他怪他,这小子仍能毫不动气,雄辩滔滔,更懂见风转舵,教人难以真的生他的气。

  寇仲就是那种天生领袖魅力和气量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李密、杜伏威等都会给他比下去。

  可是愈练长生诀,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对女子的爱慕之心,都愈趋淡泊。

  只希望能找个人迹不至的胜地,全心全意锁研武道,看看最后能攀上什么境界。

  此时有人敲门,云玉真的声音道:"可以再谈两句吗?"徐子陵虽不情愿,却很难对人这么无礼,只好答应。

  云玉真关上门后,坐到床沿,低头细审他愈来愈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柔声道:"你是否很讨厌我这美人儿师傅呢?"徐子陵与她对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给人骗过,会有什么感受呢?那晚云帮主与独孤策鬼混和说话时,我两个正躲在一角,才决定要逃走的。"云玉真"啊!"的一声,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寇仲会对我不规矩,而你却心生鄙视。不过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个帮,若没有强硬的靠山,早给人兼并了。"接着一脸渴望的道:"江都事了后,我可安排你们藏身处,包保稳当。"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纳他两人,以壮大巨鲲帮之意。心中一动,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计前嫌去逗云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鲲帮收归旗下,成为他所谓的"班底"部分,否则早前不会在说起云玉真时,牵扯到不择手段这方面去。

  寇仲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云玉真探出玉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好的想想吧!"徐子陵待她手触门扣,忽道:"寇仲怎样对你不规矩呢?"云玉真俏脸飞红,还以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么坏,教人家怎么说呢?"匆匆逃走了出去。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中一阵不舒服。

  寇仲在说谎。

  他所说只摸了云玉真的手,是试探自己对这事的反应。

  若他估计不错,寇仲将会施展手段,使云玉真向他臣服。

  寇仲爱的是李秀宁,绝非云玉真。

  这就是他所谓针对敌人的不择手段。

  忽然间,他感到与寇仲的距离更扯远了。
 
第三章 隋帝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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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马车,由萧大姐、香玉山陪他们进城,素素则和云玉真坐在另一马车上,别有安排。

  独孤盛怕宇文阀预知风声,阻挠两人入宫,亲来迎接。

  这独孤阀仅次于独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个五十来岁,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那对似开似闭的眼睛深而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闲之辈。

  他对寇徐两人客气而保持距离,反是对萧环和香玉山相当亲切,显然不大把寇徐放在眼里。

  在独孤盛和百多名禁卫簇拥下,队伍进入扬州城。

  寇仲和徐子陵重回旧地,登时有心痒难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车外,找儿时的敌敌友友打个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两人耳旁道:"我们真够运,杨广今天刚好在宫里,你们不知道吧!自从称帝后,他没有一天停息过,不是出游,就远征,搅得天怒人怨,神恼鬼愁,否则不会人人都造反了。"萧大姐叹道:"现在他将西京长安交给孙子代王杨侑,东都洛阳则由另一孙子越王杨侗管治,自己却躲到这里来,怕得连洛阳的十六院夫人都弃而不顾。那知杜伏威打到历阳来,李子通又直迫江都,天下再无他的乐土。"香玉山没好气的接着道:"代王越王,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竟要分别掌管西东两京,权柄还不是落在权臣如杨世充等人手上吗?若杨广有什么三长两短,天下会比现在乱上十倍。"寇仲听得双目发光,给徐子陵看在眼里。马车忽然停下。

  独孤峰在窗外道:"圣上刚去了临江宫,我们要改变行程了。"※      ※      ※

  自杨广登基后,下旨修筑他曾任总管的扬州城,改官名为江都。不但扩城廓,广兴宫殿,修植园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处,建有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不过最宏伟的是另行在长江岸边建设的临江宫,只要杨广心血来潮,不管早晚,都会到那里观赏长江的美景。

  寇仲和徐子陵进谒这历史上把家当败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时,他正偕同宠爱的妃子萧玉和朱贵儿在可俯览长江的殿台处饮酒作乐,浑忘了外边兵连祸结闹得的风风雨雨。

  寇仲等在广场下车,只见守卫森严之极,独孤盛亲自搜查过他们没带兵器后,才领他们进宫,香玉山和萧大姐却要留在宫门处。

  独孤盛领他们穿廊过道,长江水流澎湃的声音,隐隐夹着乐曲悠扬之声从前方宫阙连绵处传来。

  两人还是初到这么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地方,一时目不暇给,又是进退失据。

  寇仲低声道:"这就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独孤盛冷喝道:"不要说话!"

  寇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

  徐子陵心中却想,鬼才要住在这喧声吵耳,俗气烦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穷谷中有茅屋作栖身之所,有风月鸟兽相伴,于愿已足。

  宫内守卫处处,哨楼均有人站岗,若非有独孤盛带路,确是寸步难行。

  望江台在望时,前面迎来一名官员,截着他们。

  此人长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间,经独孤盛介绍,原来是现时最得杨广宠信的侍臣之一的内侍郎虞世基。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脚步浮浮,知他不但不懂武功,还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照理内侍郎该是太监头子,但这人的外貌却没有真正太监的阴阳怪气,教人难解。

  虞世基打量了两人后,向独孤盛道:"果就是他们了。"独孤盛点头应是。

  寇徐两人这才知道有虞世基参与此事;看来杨广的另一个宠臣御史大夫斐蕴亦该是参与这针对宇文阀行动中的中坚分子。

  虞世基再仔细端详两人后,道:"先把账簿给我,你们两人到偏殿等候,时机到了,本官自会来带你们去朝见圣上。"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不情愿地把账簿掏了出来,送入虞世基手中。虞世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间时,哈哈笑道:"盛将军我们今趟真是得宝了,倒要看看宇文阀还能风光多久。"独孤盛听得拈须微笑。

  ※      ※      ※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得太阳快将下山,仍不见虞世基或独孤盛来领他们去见杨广。

  殿院四周都有禁卫把守,他们就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里。

  徐子陵静坐一角,看着寇仲不安的来回踱步,皱眉道:"多点耐性好吗?"寇仲停在他身前,叹道:"可能我们是来错了,现在连账簿都给了人,还不知怎样才可离开。"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要倚靠我们。这些人确是本末倒置,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斗倒身边的其它人,难怪义军声势日盛了。"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就是素姐,待会见过那昏君后,我们便设法离开这里与素姐会合,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无论宇文阀是否被扳倒,此地都不宜久留。"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说得对。宇文阀若被下旨抄家灭族,必会惹起轩然大波,宇文化及等必会全力反扑,那时江都不乱成一团才怪。"徐子陵道:"别忘记老爹和那李不通都在对江都虎视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乱,必会挥军攻来,唉!想想都令人害怕。"寇仲不知想到什么,默然无语时,虞世基来了。与他同来还有个大胖子官儿,眼细脸宽,又长了个酒糟鼻,一副奸人脸孔的模样。

  虞世基兴奋道:"两位小兄弟来见过御史大人。"寇仲和徐子陵听他称自己小兄弟,颇有点受宠若惊,想到这就是虞世基的拍档斐蕴,忙依萧大姐教过的方法行礼。

  斐蕴摆出慈和的样子,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立下大功,异日本官必会奏请圣上,重重有赏。"虞世基道:"打铁趁热,圣上该已看过账簿,现在就带两位小兄弟去晋见圣上,但千万不要提及账簿的事,就算圣上问起,你们也要装作不知有这回事。"寇仲与徐子陵面面相觑,同时明白过来,账簿这大功已给这两个奸佞小人冒领了去。

  斐蕴笑道:"两位小兄弟该是明理的人,以后好好跟随我们,包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来吧!"两人对视苦笑,无奈的跟在他们身后。

  领路而行的斐蕴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忙功聚双耳,立时听得一字不漏。只闻他道:"洛阳一天就来了三封告急文书,王世充真个混账,是否想我们给斩首呢?我把文书通通烧了。"虞世基道:"还有头痛的事呢,刚才禁军统领司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闯到望江台见圣上,说什么禁卫军粮饷被人从中剥削,士卒餐饱餐饿,兼之他们多是来自关中,知李阀起兵作反,担心家乡有事,成股成股的逃离江都,要圣上下旨安定军心呢。"斐蕴笑道:"幸好剥削军粮的人是圣上自己,我们只是代为执行,不会上身。嘻!圣上是否命人用棍将司马德戡那不识时务的家伙打出去呢?"虞世基道:"不知圣上是否转了死性?又或知道禁卫军中郎将窦贤亦率部下逃了,故清楚事态严重,只责成司马德戡立即把窦贤追回来,否则就要他以自己的人头作抵,真希望窦贤能走快点!"这时已步上望江台的台阶,虞斐两人终止谈话。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骇然,杨广确是昏君,否则怎会有虞世基和斐蕴这种奸臣出现。

  "小民寇仲、徐子陵带到!"

  门官唱喏声中,两人跟虞世基和斐蕴来到杨广龙座所在的石阶下,三跪九叩,礼毕时门官又唱:"平身!"两人随虞世基和斐蕴站起来,定神一看,立时呆了眼睛。

  只见宽达二十丈的龙台上,坐满了美丽的妃缤姬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众星拱月般围在高踞龙座,正忙于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杨广。

  独狐盛昴然立在台阶下,接着就是团团围守高台的禁卫军,把杨广与寇仲、徐子陵分隔开来。

  杨广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后,往阶下瞧来,对寇仲和徐子陵似视若无睹的,瞪着斐蕴笑道:"斐卿家来了,快助朕解决眼前这问题。"虞世基恭身谄笑道:"圣上,这两位……"

  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它事待会再说。"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冠,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

  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什么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今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它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干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才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寇仲忍不住用肘轻撞了徐子陵一下,装了个吾不欲听之矣的表情。

  杨广似是没有焦点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儿为何表情古怪,竟对朕侮慢不敬。"杨广和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怕的当然是这两个证人未及作供,已给杨广命人推出去斩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当下连头都没磕一个,笑嘻嘻道:"可能是圣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会往深处想。我们这些简单的蚁民,想的事自然简单得多。刚刚小民就是想不透圣上高深莫测之处,所以才会皱起自己那块小脸儿。"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

  杨广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贵儿在这等情况下,亦不敢插嘴帮寇仲。

  独孤盛却是心中暗叹,要由自己亲自处斩两人,真不知该如何向巴陵帮交待。一众期待下,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什么高深与简单,小子究竟意何所指?"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淡淡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圣上般在这里左拥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儿汉。"这时无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来瞧寇仲,因为他做了在杨广前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说了"真话"。

  杨广愕了一愕,接着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小孩子般道:"果然简单!果然简单!"众人的心都随他的笑声急上急下,因知他杀人前最爱狂笑。

  徐子陵向寇仲微一点头,提醒他随时要溜。

  笑声倏止。

  杨广还多咳两声,任由朱贵儿和萧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这才对寇仲瞧下来道:"朕等这些做皇帝的,个个都要日埋万机,所以脑筋慢点都会祸国殃民。为今小子你说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对策。人来!"众妃均奉承地咕咕娇笑。

  独孤盛还以为自己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恭身应道:"独孤盛在!"杨广愕然道:"这件事卿家做不来的。人来!"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独孤盛,为何连处死两个人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做不来。

  斐蕴和虞世基硬着头皮同声应道:"圣上赐示!"杨广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处及周围征集所有已寡之妇,待宇而未嫁之女,又或尼姑女道士,适数配与朕的军士,以安定军心。"寇仲和徐子陵登时色变,这回岂非会害死很多人?

  岂知斐蕴和虞世基立即叫绝叫好,大赞圣智高明。哄得杨广拈须微笑,圣怀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时间处理国事,给朕全退下去。"门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声谢天谢地,和斐蕴一人一个硬扯着寇徐两人溜出宫来。

  离开望江台,寇仲挣开虞世基道:"我们的事还未说,怎可以走呢?"斐蕴抹了额头的冷汗,怒道:"差点给你这胡乱说话的奴才害死,哼!"寇仲双目一寒道:"你唤我作什么?"

  斐蕴勃然大怒,却给虞世基截着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为已过去的事争执?"转向寇仲道:"你的头仍在颈上,好应求神作福,还要再多嘴逞强吗?现在本官先安排你们用膳休息,拣几个既标致又善解人意的宫娥来侍候你们。一有机会,我们再安排你两位去见圣上。"徐子陵对这两名大奸臣实是深痛恶绝,沉声道:"只凭那本账簿和两位三寸不烂之舌,已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们两个留此尚有何作用,我们决定要走了。"斐蕴仍怒视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只要看着他的大肚腩,确有可吃下小半个寇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蕴和寇徐两人之间,做好做歹道:"只是一点小误会,两位小兄弟千万别意气用事。"寇仲冷冷望了斐蕴一眼,平静地道:"小陵说得对,我们要走了!若硬要我两兄弟留下,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下趟见圣上时会说些什么话。"斐蕴冷笑道:"竟来威胁我们。"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蕴一眼,同时打个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迟点再对付这两人。并且换上笑脸,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账簿虽给了圣上,但他何时才会翻阅,却是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没告诉圣上吗?"

  虞世基道:"当然说了,但圣上却像是没听到,忙着与萧妃亲嘴狎玩,只命我们放下来,让他有闲时再看,所以我们仍要仰仗两位。嘿!听玉山说,宇文化及是你们的大仇人,大家都是同仇敌忾,不要再为这等小事介怀嘛!"寇仲询问徐子陵道:"你怎说就怎办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反脸动手,否则绝离不开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两个人,还可来个强闯碰碰运气。但因要顾虑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这口气。勉强道:"好吧!不过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宫女来侍候。"虞世基吁出一口气道:"完全没有问题,一切如你们所求。"※      ※      ※

  寇仲躺在靠窗的长卧椅上,细听长江传来的水流声,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享受。"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凭窗观看残冬的星空,失声道:"见到杨广这样子,你还有兴趣当皇帝吗?"寇仲跳了起来,来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与他同赏宅外的夜空,道:"趁此宫内长夜,可否让我寇仲表露点心声。"徐子陵戒备地道:"不准说谎!"

  寇仲愕道:"我以前说过谎吗?"

  徐子陵叹道:"这至少是第二句谎话。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儿师傅的纤纤玉手。"寇仲老脸一红道:"你不是去问过那婆娘,老子摸了她什么地方这种尴尬的问题吧?"徐子陵一步不让地冷笑道:"终于承认曾撒谎了?"寇仲没好气道:"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细节巨细无遗的全告诉你。"徐子陵淡淡道:"好象从没听过仲少说过喜欢她呢?"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点不老实,嘻!我从来就不是老实人,你陵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了他的用心,暗忖这已足够。回到原先的话题道:"你有什么心声须向我发表。"寇仲捧腹笑着站起来,坐到椅子扶手处,手按徐子陵肩头,虎目神光闪烁,凝窗口外园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话虽是那么说,但我却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争霸天下这难得的游戏里。这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在这年头仁义道德只是用口来说的,而不是用于实际的行动上。谁的势力够强,谁的拳头够硬,谁就可称王。"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若你变成我的敌人,我会睡不安寝。"徐子陵淡然道:"那时你会否不择手段把我除去呢?"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着气道:"首先是你绝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最多是不理睬我吧!我寇仲就算能对任何人无情,但却难对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怎样脱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们见完杨广后,步出殿门时保证每边各杀出几百名刀斧手,将我两个糊涂虫捣成肉酱。"徐子陵向他打个眼色,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觉吧!"
 
第四章 事机不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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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穿窗而回,颓然道:"那两个狗杂种也算毒辣,守卫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寄居处是位于临江宫西南隅的花园内,西南两边是毫无遮掩的旷地、高墙和哨楼。东面是个大花园,北面则是十多丛无路可通的大竹树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个花园。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来,亦摸清楚了形势,叹道:"唯一方法是硬闯高墙,杀将出去,不过由这小院到高墙处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墙脚已给哨楼上放的乱箭射死,又或给对方的好手截着脱不得身,花园的情况怎样呢?"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该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花园内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灯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只是痴人说梦,这定是独孤盛亲手布置,防我们逃走。"又狼狠道:"假若这样都走不了,实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更被那两个狗杂种小觑了。"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即管逃了出去,我们还要闯过城防那一关,且在城内,还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寇仲轻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师傅是不敢骗我的,早和我约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记,使我们可轻易找到她们所在处。这就叫不择手段的好处。"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分析道:"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无比,但我们却清楚那些禁卫军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试想假若我们忽然失踪了,看守我们的禁卫会怎么做呢?"徐子陵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他们会以为是杨广命独孤盛看守我们,如此失职,不全部给杨广杀头才怪?自然是集体开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寇仲道:"我这计策在平时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顾忌,才不敢轻睾妄动!横竖尚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我们索性待他娘的两个时辰,待那些守卫又冷又倦时,才进行我们的大计吧。"※      ※      ※

  寅时末,卯时初。

  "呼呼!"两声,两道黑影先后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

  接着是竹枝断折的混乱声响,惊动了所有守卫。

  独孤盛今趟派驻于此看管两人的禁卫中,不乏好手,立时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后追捕两人,却连鬼影都找不到。

  禁卫里无人不熟知杨广脾性,不敢鸣钟示惊,只纷纷在四周搜索,亦有人进入两人居处,匆匆察看,肯定无人后再加入外边的搜捕行动。

  半个时辰后,几个头子聚在一起商议,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什么打算?"另一人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逃走尚有一线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事实上人人均有此心,这刻给他说出来后,百多禁卫一哄而散,攀墙走个干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从床底钻出来,前者笑道:"该还赶得及去吃贞嫂弄的包子呢!"※      ※      ※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钻入城内时,天才微亮。

  两人重回旧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奋。

  寇仲奇道:"当日宇文化及靠猎犬追踪我们,该找到这个秘密出口,为何不使人堵塞了这出口呢?"徐子陵正运功把湿透的衣服迫干,随口道:"或者他想留下这秘道供自己不时之需吧!"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运什么功呢?我们到故衣陈那处偷两套衣服吧!让这吝啬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两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识途老马的窜房过屋,迎着冷风,朝故衣陈在城东的老店子奔去。

  ※      ※      ※

  他们的如意算盘,竟然落空。

  到那时才知故衣陈和附近的十多间铺子全给征用了作隋兵的宿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贼兵就像蝗虫般把扬州蛀蚀得百孔千疮,体无完肤。唉!贞嫂长得那么标致,希望没给那些贼兵看上就好了。"徐子陵一言不发,掠出横巷,往巿集赶去。

  ※      ※      ※

  贞嫂的档口果然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档,巿集仍是那么热闹,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脸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着那蔬果档的老板问道:"以前那卖包子馒头的婶娘到了哪里去?"老板苦叹道:"当然是走了!只有我这无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这里捱命,不过若再把我这批货抢光,明天我也要试试冲城门了。"旁边另一摊档的老头道:"客官问的是否老冯呢?你是他们的亲戚吗?"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头摇头叹道:"他们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刚到江都,他们就给征了到宫内作厨子,以后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徐子陵双拳紧握,掉头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巿集的人潮里左转右钻,叫道:"你要到哪里去?"徐子陵愤然道:"我要把贞嫂救出来。"寇仲一把抓紧他臂膀道;"冷静点!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吗?"徐子陵一震停下步来,立即有人在后面推看两人道:"不要挡路。"两人忙挤出巿集,离开那拥迫嚣嚷的地方,他们都感觉脑筋清醒了点。

  寇仲提议先医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间酒楼坐下,胡乱塞了几样包点后,寇仲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但切不能鲁莽,首先要解决素姐的问题,我们才能放手大干。"又叹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将变成个烂摊子,若没有人出头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知要受多么大的苦楚。一个不好突厥人杀入中原来,我们汉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残酷统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们便出来打江山,为无辜的老百姓尽量做些好事。"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远了,现在更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我们这么溜出来,你以为独孤盛肯放过我们吗?跟前是快点我素姐才是正理。"寇仲抓起两个肉包子,站起来道:"你负责去买两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找暗记,待会在麻公巷东端的出口集合。"徐子陵看着他道:"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来好有个照应。"寇仲道:"两个人一起太碍眼,又易被旧相识认出来,还是分头活动稳妥些。"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      ※      ※

  寇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只此就可知为甚那么多人要离开扬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吓了一跳,循声瞧去,只见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

  寇仲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上一点,黝黑扎实,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青壮汉抓着他双肩道:"原来真是你,初时我都不敢肯定。嘿!看来你是好食好住呢!"这人名叫桂锡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辈分的混混,少时曾一起和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趟,不过都是以败北收场。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颇不错。

  寇仲见他穿上竹花帮的服饰,襟头还绣了三块竹叶,讶道:"你何时升了作香主?岂非爬了很多人的头。"桂锡良答道:"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这该是好事,为何要唉声叹气?"桂锡良道:"这么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吗?这两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寇仲道:"你先答我的问题。"

  桂锡良闷哼道:"我说什么都是个香主,该是谁先答对方呢?"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吗?就让你充个够吧!这两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让都和我们握过手喝过酒。哈!轮到你说了。"桂锡良显然当他吹牛皮,啧啧连声道:"你这小鬼长得比我还粗壮,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长进。唉!你知否帮主两个月前给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将天仙楼的玉玲交出来,还把她送走哩。"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桂锡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汉有他娘的屁用。现在我帮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来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来时,可作为内应替帮主他老人家报仇。"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已选出新帮主了吗?"桂锡良叹道:"选什么鬼帮主呢?现在我们是一盘散沙,不过我们约定了等昏君死后,会在丹阳集会,看看可否选出新帮主来。"这时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条大街,桂锡良停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记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吗?我就躲在那里。"寇仲顺口问道:"言老大呢?"

  桂锡良道:"还好意思问?你两个不知偷了官家什么东西,牵连了百多人,自那事后,就从没有人见过他们了。听说是与宇文化及有关的,是吗?"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证宇文化及没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来开刀呢。"桂锡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内,帮主死前和他关系很好,便说过他连昏君的女人都敢偷。"寇仲色变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个女人。"

  桂钖长道:"当然是最美的,否则为何要冒险去偷,嫌命长吗?"寇仲心叫糟糕,杨广身边最美的是萧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帮的人,该没有问题。但若是萧妃,那宇文化及就该知道他和徐子陵已专程到江都来媾害他。

  愈想愈惊下,那还有心情和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      ※      ※

  徐子陵两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后者奇道:"衣服呢?"徐子陵愤然道:"什么绸缎成衣和故衣铺都给抢掠一空,关门大吉。人人都说昏君去到那里,那里就没有法纪,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寇仲探头外望,一批隋兵刚经过。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隋兵有没有异样?"徐子陵还以为他指的是独孤盛等派人来拿他们,应道:"看来没什么,照我看现在军心散乱,就算有命令下来,亦不会有人肯用心执行。"寇仲叹道:"我不是担心这问题,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风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快!我们去找素姐,路上再说吧!"※      ※      ※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处是城外南郊,离长江不远,有起事来,无论从水路或陆路离开,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却是巴陵帮在此的秘巢。

  两人跨进院内时,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个巴陵帮头目低声道:"独孤盛、斐蕴来了。"寇仲早猜到有这情况,哈哈一笑,夷然不惧地举步走入厅堂。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觉,自己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个小子,而是可面对任何强横敌人的硬点子了。

  独孤盛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正中处,一边是香玉山、素素和萧大姐,另一边则是脸色不善的斐蕴。却不见云玉真。

  两旁各立着五、六名锦服长袍的大汉,一看便知是禁卫中的高手。

  独孤盛双目厉芒闪闪,沉声喝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寇仲悠然止步,环目一扫,笑嘻嘻道:"我两兄弟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欢喜就骂我们作奴才,又看监犯般管我们,嘿!大家来评评理吧。"香玉山关切地瞧了吓得脸无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来道:"寇兄和徐兄回来就好了,这只是一场小误会,来!坐下再说。"斐蕴大发官威,一掌拍在扶手处,喝道:"什么误会?玉山你给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徐子陵见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何此刻仍要纠缠不休,聪明的现在立即各自溜走,迟则恐怕不及。"独孤盛听他话中有话,伸手截着要发作的斐蕴,沉声道:"徐兄弟可否说得明白点!"寇仲插入道:"我刚听到消息,圣上的宠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们的计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会怎办呢?"各人同时色变。

  斐蕴亦压下怒火,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知否是那个妃子?"寇仲道:"是竹花帮的人说的,听说去世的前帮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斐蕴咒骂道:"原来是这个不识抬举的贼种。"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帮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关,也脱不开关系。

  独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诸明,宇文家的兵将今天有没有什么异举。"高瘦的诸明摇头道:"我们已严密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迟胜的人,都跟平常绝无两样。"独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宫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这两天严禁任何人离宫……"徐子陵截断他道:"现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时候,昨晚看管我们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为内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该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萧大姐插入道:"现在军权究竟是在何人手上?"独孤盛答道:"圣上的亲卫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该不会有何问题,至于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买,则连老夫都不敢担保。"斐蕴接入道:"亲卫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驻军和随圣上前来的禁卫军,前者由尉迟胜掌管,后者由司马德戡指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没权直接过问军队的事。"但语气却软化下来,道:"本官确有点不对,在这里向两位小兄弟诚心致歉。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请两位立即和本官晋谒圣上。圣上圣驾已返王城。"香玉山也劝道:"两位大哥此行亦为了报恩师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动,否则时机错过了就永不回头。"寇仲淡淡道:"真的没有军队调动或造反的迹象吗?"众人听他语气,均感错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么呢?快说出来吧!"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过来,问道:"司马德戡带了多少人去追窦贤,什么时候出发的?"独孤盛剧震道:"你说他想作反?"

  寇仲道:"军士的逃亡,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关系好吗?"诸明色变道:"统领今早出发前,确曾到过总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迟胜。"斐蕴霍地起立,颤声道:"不妥!他没理由要带二万人那么多去追窦贤的数百人。"徐子陵道:"他追捕窦贤只是虚张声势。照我看至迟今晚,他就会领军回来,在尉迟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当下,杀入皇宫。"斐蕴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立即入宫,面禀圣上。"寇仲喝道:"且慢!我们可陪你去冒这个险,可是须让我们的姐姐先离开江都,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独孤盛和斐蕴交换了个眼色,均犹豫难决。没有了素素,这两个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样才可寻回来,而时间更不许可他们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们回来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时,就谁都走不了。这房子在宇文化及来说恐非再是秘密。"香玉山拍胸向独孤盛和斐蕴两人保证道:"我这两位大哥都是敢做敢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两位大人尽可放心。"独孤盛无奈点头答应。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话别,又与香玉山交待好后,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随独孤盛和斐蕴返城去了。
 
第五章 昏君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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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要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独孤盛亦慌了手脚,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着。"斐蕴有求于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作怎么都可以。"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青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就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这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厨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寇仲道:"那就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羡慕的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极受娘儿们欢迎呢。"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懔,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后,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徐子陵少有见寇仲这么谦虚,暗赞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过后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造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独孤雄去后,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便可以溜得快点。"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余悸道:"怎样找?"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筑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材则易察觉。哈!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就来个遁地好哩!"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惟有学上趟般,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泄忿。"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就当作被铺盖,真到了那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便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彷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都是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

  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

  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么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

  人可以装模作样,但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什么话吩咐好了。"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插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开档卖包子,很有名的。"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两人失声叫道:"什么?"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厨房的其它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要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谬绝伦。"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象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但详情就不知道了!"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

  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

  ※      ※      ※

  那天直等到午后,虞世基才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堕后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后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徐子陵动容道:"这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患,所以现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徐子陵愕然道:"那你还可以这么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哈!"独孤雄干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嘿!"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哈!"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召手示意他们跑快点。

  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着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寇仲道:"那么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后就不知所终,确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于去找女人,那还有其它时间?"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待,这就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宫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吗?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着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

  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俬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乱。

  寇仲指点着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隔斜透进来,一片宁和。

  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

  独孤雄告罪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捱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才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肯接见我们。"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

  宫娥这时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又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此时杨广的队伍方才抵达。

  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后,肃立伫候。

  接着独孤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看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后,他才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缠着圣上要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鼓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都坐上软轿,由力士扛着,连脚力都省了。

  众人跪伏地上,恭迎这昏君的圣驾。

  到杨广侧身半躺卧椅时,众妃嫔亦团团围着他坐好,众人才高呼万岁。

  杨广看都不看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陈后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话,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么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能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这种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鉴,盗贼正日渐减少。"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什么的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着有人喝道:"满口谎言!"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

  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跟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径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后,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

  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后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教微臣横尸荒野。"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什么,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作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馋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么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给朕把他们拿下。"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面躲去。

  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

  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干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后。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作反吗?还不放下兵器?"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老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会效忠,为朝廷尽力。"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的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的一声破开窗"楠"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

  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第六章 杀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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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脚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们射来,显然除了寝宫外,整座皇城都在悄无声息中落进宇文化及和他率领的叛党控制中。

  这百来枝射来的劲箭,都是蓄势以待下发出来的,又狠又准,恐怕宁道奇亲来,亦要格挡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骇下,就在落下的势子将尽时,猛提真气,四掌虚按地面,竟在触地前再腾空而起,不但躲过了箭雨,还成功投往殿旁御园的林木中。

  一阵喊叫,无数头扎白带的叛兵由林里杀出,截击两人。

  剎那间两人已陷身敌阵,给冲得分了开来。

  林外全是火把,喊杀连天。

  徐子陵挥拳击倒两人后,抢了一把长刀到手,健腕一沉,长刀到处,一股强大刀气透锋而去,登时有三人往后栽跌,倒毙当场。

  趁此良机,徐子陵窜上一棵树上。

  只见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厮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

  两个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树来,给徐子陵连环刀发,溅血掉下。

  劲箭声响,徐子陵无暇找寻寇仲的所在,腾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纪录的横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到榆林的边缘处。

  十多名叛兵扑了过来,徐子陵闪电掠前,避免陷身苦战,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迅疾无伦的劈出三刀,登时又有三敌仰跌毙命。连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厉害。

  两支长矛从后攻至,徐子陵不用回头观看,只凭感觉向左右摇晃,便间不容发的避过敌矛。

  接着一个闪身,突围而出。

  一声厉叫,从左方三十丈许远处传来。

  徐子陵认得是寇仲的叫声,知他遇险,心中剧震时,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时给一个从暗里窜出的叛兵长矛刺在协下要害。

  就在矛尖触衣的剎那,徐子陵回过神来,虎躯猛扭,运功发劲,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开去,只能挑破衣衫,画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长刀,劈中叛兵脸门,一声暴喝,再越过了十多名敌人,点地即起,望寇仲叫声来处扑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围着寇仲厮杀,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见他每出一剑,都使得寇仲运矛吃力应付,予其它人可乘之机。

  徐子陵见寇仲浑身鲜血,脚步不稳,知他再撑不住多久,一声狂喝,人刀合一,刀法决荡,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涛骇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两三剑内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见到他自己送上门来,大喜下放了寇仲,腾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无惊无惧。

  "当当当!"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交换了三招。

  宇文智及宝剑点上徐子陵长刀时,已知不妥,只觉对方灼热无比的真气透刀而来,剎那间往他经脉攻去,自己的冰玄劲气竟似给对方奥妙无比的真气天性相克,抵挡他不住。

  他的功力虽远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气,化去了对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劲气,右手宝剑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荡开长刀,侧砍徐子陵颈项,但气势再不若先前凌厉。

  徐子陵夷然不惧,左掌平伸,准确无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将他的宝剑托开。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都在两人手下吃了大亏,而兄长宇文化及则三令五申,要他绝不能容两人生离此地。

  风声骤响于背后。

  由于两人是凌空交战,此时徐子陵已来到他背后。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这么厉害,竟能及时反手回刀,疾劈后背。宇文智及不理体内仍在激荡不休的气劲,猛咬牙扭身,及时架挡徐子陵这一刀。

  "锵!"

  宇文智及一声惨哼,口喷鲜血,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倒飞开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伤上加伤,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冲激得差点经脉爆裂,五脏出血,幸好他多次受伤,早有经验,在落地前的剎那,勉力催动能把人起死回生,来自长生诀奇妙无比的先天真气,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劲气。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脚下。

  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胜负立分。

  寇仲领教过宇文智及的厉害,还以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长矛左挑右拨,杀得敌人东歪西倒。

  一人想从后偷袭,给寇仲旋身疾挑,登时带着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它人都为他威势所慑,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阵,骇然退开。

  寇仲一阵天旋地转,知自己失血和耗力过多,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一声长叹,以为兄弟俩要命丧于此时,徐子陵弹了起来,大喝道:"上背!"寇仲大喜叫了声"好小子!"拋掉长矛,扑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缠个结实。

  徐子陵运气喷出一蓬鲜血,胸口回复畅顺,斜冲而起,先点在一枝横伸出来的树枝处,借方弹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楼房的瓦背上。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叛军要追时,他早背负寇仲没于屋脊之后。长笑由远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里逃!"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及的呼叫声,知道若给追上,必无幸免。忙往下跃,到了躺满宫娥太监的天井处,窜向房子里。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够胆躲进屋内去,仍奋力在上方掠过,到别处搜寻两人踪影。

  屋内哭声震天,十多个叛兵正把几名宫女按在地上干那禽兽恶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劲挥刀砍杀,赶散了叛兵,但那几名宫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拥了进来。

  徐子陵暗提一口气,背着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边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会意,只朝阴暗处疾走。

  这时皇宫大部分建筑物都陷进火海里,碰上的都是来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领,窜高伏低,往东南角的佛塔驰去,遇上他们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们到了哪里,欲追无从。

  寇仲此时气息渐趋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双方胸背交贴之便,把真气源源输进寇仲体内。

  佛塔在望。

  蓦地一声冷哼,自后传来。

  两人认得是宇文化及的声音,都魂飞魄散。

  寇仲想松开手脚,好让徐子陵独自逃生,却给徐子陵反手搂着,倏地横移,避过了宇文化及一记隔空掌,然后窜进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宫殿内。

  宇文化及已大获全胜,刚手毙了死敌独孤盛,那肯陪他们冒险,跃上殿顶,心中正想看你们何时走出来,就是你两个小子丧命的时刻,不料一团烈火却由殿后冲了上来。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来是寇仲拿着一截着火的木条,用力挥舞,乍看还以为是一团烈火,长啸一声,全力下扑。

  寇仲得徐子陵输入能与他内功相辅相成的真气,回复了部分气力,回头见状大笑道:"宇文化骨你来得好!"右手一扬,运劲迫出火屑,登时万点火焰热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问可受得起,但其中还含着寇仲发出的真劲,则是另一回事,若为此损毁了容貌,纵杀了他们都得不偿失,暗叹一声,横移开去。

  就藉这一耽搁,两人窜入佛塔下的竹林里。

  两人过处,火头四起。

  宇文化及气得七窍生烟,知是寇仲随手放火,阻他追截。忙运起玄功,趁火势未盛前,冲入林内。岂知这几天风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挥动火棒,洒出火屑,火随风势,风助火威,瞬那间大片竹林烧得"僻啪"作响,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线,绕道入林。

  最令他头痛是着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浓烟,使他一时完全把握不到两人的位置。蓦地大笑声由上方传下来,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头暂且交由你保管,小心点啊!不要未得我们动手就给别人拿了。"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时,皇城墙外的护城河"扑通"水响。宇文化及掠往墙头时,火光映照下的护城河平滑如镜,两人已消失无踪。

  回首后望,整个皇城都陷在火海里,浓烟把星夜全遮盖了。

  ※      ※      ※

  "昏君死了!"

  整个江都沸腾起来。

  皇城的大火,将这座大城巿的半边天空染个血红。

  街上不时有叛兵策马驰过,高叫"昏君死了!"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来,有人却鸣放鞭炮大事庆祝,年青力壮者则拥往皇城去寻杨广的尸体,要把他烧戮泄愤,又或希望能在叛党的手上分得一点昏君遗下的财宝残余。

  官家的粮仓都给撞破,抢掠一空。

  更有叛军趁机进入民居奸淫掳掠,与居民发生冲突,整个扬州城乱成一团,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湿淋淋的竭尽全力,才从护城河爬上岸来,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联群结队的拿着棍棒刀枪,一见落单的隋兵便冲上去动手,完全不理他们是否属杀了昏君的英雄,显示出他们对隋兵和官府的深恶痛绝。

  徐子陵扶着寇仲勉力在街上走着,挤过一堆堆赶热闹的旁观者。

  一阵掌声和喝采声震天响起,原来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打个半死。

  寇仲呻吟道:"这段河道真难捱,什么真气都没有了,全身飘飘荡荡,虚不受力似的。咦!你这小子没什么伤,为何都是脚步浮浮的。"徐子陵苦笑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这么重,背得我不知多么辛苦。"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厉害,辛苦地咳笑离分的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点赔上小命,确是倒霉透顶。"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情况,发现城郊西面某处民宅刚冒起火头,沉声道:"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这烂摊子,岂是容易,别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对这里虎视眈眈哩!"寇仲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全赖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着。

  两人跄踉走了几步,终支持不住,移到一条横巷贴墙坐倒。

  两人喘了一会气,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说不定宇文化骨在那里正等我们自投罗网。"这时一队过百人的叛兵杀至,一见到拿武器的人便动手,杀得哭喊震天,人人争相闪躲走避。不过看来并非是有组织的行动,而是叛兵自发性的报复行为。

  看着人们狼狈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证所有城门都给打开了,我才不信没有隋兵不乘机逃走。"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气,却没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叹道:"开了门又怎样,我们有力走路吗?你的伤势怎样了。"寇仲笑道:"出城后让我仲少脱光衣服给你数数看身上有多少伤口,保管可以把你吓坏。幸好老子功力深厚,伤口能自动愈合止血,否则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厉害是宇文智及那狗杂种的一剑,把我的护体真气都刺破了,不过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脚,否则你哪能击倒他,快多谢我。"徐子陵捧腹笑道:"你这家伙死都不肯认输,若非是我,你这小子早变成肉酱。"寇仲陪他狂笑一会,拭着眼角呛出的泪水道:"为何我们一败涂地,现在又生死难卜,仍可以这么开心呢?"徐子陵偷望往乌灯黑火的街上,刚才乱成一片的大街变得静如鬼域,只远处仍不断传来叫声啼声,吁了一口气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迟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旧账。"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着按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断然道:"就算要爬,现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现在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了。"
 
第七章 父子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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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两人立即放下心来,只见以千万计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赶去,人车争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个是兵是贼,人人都赶着往别处避难。

  徐子陵扶着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进,天空上全是皇城吹过来的浓烟尘屑,大好风光的扬州城变了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时,前方一阵混乱,只听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统帅宇文化及之命,尔等立即回头,否则立杀无赦。"众人齐声发喊,毫不理会地加速往港口挤去,瞬息后人流回复畅顺,刚才发言的叛军兵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边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徐子陵苦笑道:"你留点精神走路好吗?扶得我那么辛苦。"言犹未了,后方一群男女拥上来,硬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举目一看,原来已到了旷野。

  两人随着人潮,千辛万苦的远离江郡,沿江朝丹阳走去,只要找到该地最大的青楼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踪。

  寇仲其实内伤颇重,幸好在道旁山林处休息了两天后,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复过来,着手为寇仲疗伤。

  过了十天,两人继续行程,快到丹阳时,迎头遇上一批逃难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拍档辅公佑攻占了丹阳,居民纷纷逃往乡间和附近的城镇避难。

  当两人抵达丹阳东北面的小镇定石时,镇内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难临头的惨淡气氛。

  寇仲找人问了一番后,回来道:"原来杨广被杀后第五天,李子通闻讯率大军攻打扬州,宇文化骨这胆小鬼不敢迎敌就坐船溜了,听说不是回洛阳就是去长安。"又哈哈笑道:"这小子还不敢当皇帝,拥立了杨广的侄子秦王浩为帝。要到长安去苟安。"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远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声誉不佳,人人都视他是皇帝的走狗,现在只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为。哼!不要说去长安,就算想去洛阳,李密肯放过他吗?"寇仲笑道:"他当然到了长安!听说李阀正进军长安,只不知胜败如何?李世民这小子是很不简单的。"徐子陵叹道:"那管得这么多事,现在最担心素姐,丹阳不用说是乱成一团,都不知他们会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给他发现我们在城里,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没多大分别。"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阳所有人都变成老虎,我们都是要去的,否则就会和素姐失去联系。"打定主意,两人继续上路。

  几个较接近丹阳的乡镇,都变成大火后的灾场,据闻是从丹阳败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这批败返北方的贼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极大的苦难。

  两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阳在望时,两人商议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阳城墙虽比江都低矮一点,但也有好几丈高,若无勾索辅助,多练十年鸟渡术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两人这时都是衣衫槛褛,蓬头垢面,在这非常时期,有多少银两都没用处。

  寇仲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进城,道:"没有人想到我们会到丹阳来的,兼之现在连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索性大摇大摆入城好了。"徐子陵皱眉道:"战时城防最严,为怕给奸细混进去,我们这么闯关,恐怕会出出问题。"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们是武林高手吗?闯不了就逃,然后另想办法,先丢掉了你把鬼刀,来吧!"※      ※      ※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入城时,只见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详细盘问,但对他两人,只问了两句,知他们是由江都来的难民,就放他们入城。

  入城后寇仲兴奋道:"我们的倒运日子终于过去了,自从到过翟让的大龙头府后,不知是否给他的霉气影响,一直倒运,还差点命送江都。"徐子陵笑道:"翟让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掉过头来说,这么多场劫难我们都死不了,实是鸿福齐天。"想起快见到素素,寇仲认错道:"对!对!我们是鸿福齐天。咦!但又有点不对!香小子不是说进城后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么娘的小院吗?我们现在走了过千步,为何仍见不到那鬼招牌?"徐子陵一震停下,颤声道:"糟了!你记否刚才有几座烧通了顶的房子,怕就是那里了。"两人像小乞儿般呆坐街头,茫然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间有江淮军驰过,也没注意两人,近年来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对这类情景早见怪不怪。

  寇仲叹道:"真想见一个隋兵就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走便尽管走好了!又没有人留你,为何却要放火烧屋才肯离开呢?抢东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杀人吧?"徐子陵淡淡道:"怨天怨地亦于事无补,照理香小子是聪明绝顶,定有方法和我们联络的。"寇仲苦恼道:"我们在这里坐了半天,但也没半个人来和我们联络,是否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去买一身光鲜点的衣服,先医好肚子,才找个地方过夜?"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早知你没耐性的了,去吧!"※      ※      ※

  徐子陵在卧几躺下练功,到寇仲返来,才惊醒过来。这并非什么旅馆或客栈,而是因主人举家逃亡留下来的空房子,给他们作了栖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来,问道:"探到什么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内各处留下美人儿师傅的暗记。香小子若见到,该知是我们来了。"徐子陵道:"外面情况如何?"

  寇仲摇头道:"白天还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铺不是没有人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争气,不时有人闯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难怪听得江淮军来,人人都走为上着。"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该和素姐到了别处去,老爹这么多仇家,说不定巴陵帮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风头。"寇仲沉吟间,敲门声起。

  两人大为懔然,面面相觑。

  寇仲忽跳起来道:"说不定是香小子,因为我在暗记中以暗号点出了我们在这地方。"徐子陵大喜,扑往大门处,隔门问道:"谁?"门外声息全无。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不妥当,立即走!"一声叹息在厅心处响起。

  两人头皮发麻,旋身望去,只见他们高瘦的老爹头顶高冠,负手卓立厅心,脸无表情的冷冷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该就是杜伏威,连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于如此不济。

  想到杜伏威是有备而来,必先布下天罗地网才现身出来与他们父子相认,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是老爹的地头,唤你的手下出来吧!"杜伏威哑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么狡猾,想试探老爹我有什么布置吗?坦白告诉你吧!自今早听到你们入城的消息后,爹一口气赶了四十多里路来见你两只小鬼,现在身旁半个随员都没有,想逃就即管逃吧!"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会自重身分,现在孩儿们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把,爹可否宽限三天,待我们准备妥当,再和爹在城外某处大战他娘的一场呢?"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横梁,淡淡道:"我想单独和寇仲你说几句话。"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难道他要逐个击破,不过此乃多此一举,因为即管两人联手,要胜过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只是痴人说梦。

  徐子陵隐隐感到事情有转机,暗忖横竖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铺,点头道:"那我到门外等吧!"语毕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肃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声道:"小仲!坐下吧!"寇仲有点受宠若惊的在他右旁的太师椅坐下来。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静地道:"宇文化及跟杨广太久了,很多坏习惯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于水路给李密封锁,改走陆路往长安,希望快李渊一步控制京师,竟下令掠夺民间牛车二千余辆,还蠢得只以之运载从杨广处抢来的宫女和珍宝,武器、装备、食粮却命兵士背负,惹得兵士生变,带头的正是曾和他联手杀杨广的司马德戡,虽给他平定了,但已元气大伤。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计闻名,想不到有此失着。"寇仲不明白为何穷凶极恶的杜伏威忽会和自己闲聊起来,只好耐着性子的聆听。

  杜伏威续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绩和沈落雁伏兵黎阳,大败宇文化及,降者无数,女子财货尽失,宇文化及靠着绝世武功,率二万残余北走魏县,风光难再了。"寇仲失声道:"那李密的声势岂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颁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们的处境将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过不了杜伏威这一关,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则今趟必无幸免。

  杜伏威别过脸来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两人,我比较欢喜你这小子,想知道原因吗?"寇仲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哂道:"对爹的错爱,孩儿真是没齿难忘。"杜伏威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吗?"寇仲无奈道:"说吧!孩儿想不听都不行。"

  杜伏威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淡淡道:"因为你这小鬼比较似我。"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诚意。

  杜伏威避开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缓缓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镜子,他武功有余,声望却不足。那昏君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杨世充便拥立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这时代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可控制大局,否则纵有盖世武功,亦不外是一个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寇仲听他话中有话,首次用神猜测杜伏威要和自己单独一谈的目的。

  杜伏威意犹未尽道:"李渊算什么东西,不过犬父却生了李世民这个虎子,先后用诈,骗得突厥和刘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阀无后顾之忧,更以奇兵大败宋老生,攻克长安,捧了代王杨侑为帝,差点把李密气死。"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现在隋室名存实亡,其后人虽纷纷被奉为帝,只是回光反照,闹一阵子后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者,此正千载一时之机,环顾天下,除李密外,谁人能与我杜伏威争锋。"寇仲虎目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炽热的神色,却没有答话。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坚木造的小几立时碎裂地上。

  寇仲吓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神光,瞪视他道:"若你真肯诚心诚意认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将视你如己出,并助你成新朝的皇帝。"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杜伏威仰天长笑道:"李密想当皇帝,宇文化及想当皇帝,窦建德想当皇帝,李渊虽无胆但亦想当皇帝。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负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吧了!"寇仲难以置信的瞧着他,试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让我?"杜伏威沉声道:"鱼与熊掌,两者难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为帝,异日必被你杀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种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们谈话时就知道了。"寇仲虎躯剧震,尴尬道:"若我真认你为父,怎会害你呢?"杜伏威叹道:"帝位之争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为你正是这种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当江湖上都说你们走运时,只是杜某才深悉你两人厉害处,试问谁不是给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谁可骗倒你们呢?"顿了顿续道:"小陵和你是两类人,就算我杀了他,他都不会认我为父。"又正容道:"现下只要你一个决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应,你是否会杀了我呢?"杜伏威苦笑道:"本来我确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愿,以后你防我,我防你,还有什么意思,你这么说,我真的大感意外,看来你是不会接受的了。"寇仲双目异采连闪,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来的,实在太没意思了,是的,我确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向往的却是那得天下的过程,那由无到有,白手兴国的艰难和血汗,爹你明白吗?"杜伏威长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唤这两声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两条命吗?刚才我已准备出手,罢了!你两人给我立即出城,决无人会拦阻,下趟遇上时,可莫怪本人无情。"又转过来微笑道:"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躲,避过风头火势,否则将会变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再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第八章 放手大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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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匆匆离开丹阳城,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个山冈停下来。

  忽然一个响雷,接着雷电交加,滂陀大雨,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脱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现在怎办好呢?老天爷教教我寇仲吧!"徐子陵仰面张口,痛快地吞了几口雨水,道:"杜伏威这么看得起你,为何仲少却放过这大好机会。只要你叫一声爹,江淮军就是你的了。"寇仲笑道:"这叫便宜莫贪,而且事情岂会如此简单,别忘了还有个辅公佑。"徐子陵哈哈笑道:"别骗我了,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寇仲叹道:"想瞒你真困难,江淮军贼性太重,恶习难改,非是争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让人说我是靠老杜起家的。"接着双目放光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动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动人的历程与经验。成功失败并不重要,但其中奋斗的过程才是最迷人之处。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吗?"徐子陵点头道:"当然明白!不过杜伏威说得对,我和你是两类人,追求的目标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当你起而争霸天下时,就是我两兄弟分手的一刻了。"寇仲沉默下来,忽又大笑道:"将来的遇合,管他奶奶的屁事。现在我们该怎办呢?回丹阳是没可能的事,难道就这么和素姐失散了吗?"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讲的是个缘字。虽说人人都劝我们做缩头乌龟,好避过李密的追杀令,但做人做到这地步尚有何乐趣?我们索性找些事来放手大干,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后,自然要带素姐来找我们团聚。""轰隆!"

  一道闪电裂破虚空,天地一片煞白。

  两人感受着大自然的威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才道:"我们找些什么事来干呢?"徐子陵哈哈大笑道:"你真善忘,连我们那批待运的盐货都忘掉了,我们就去把货起出来,运往西北最缺盐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克服沿途险阻,干成此事,我们就真正成为高手。"寇仲雄躯剧震道:"好主意,沿途我们故意张扬其事,谁想要财不要命,就来拿我们的人头或把性命送给我们好了。""轰隆!"

  雷雨更趋暴烈。

  雷雨稍歇,两人立即上路,动程往他们名为"学艺滩"那令他们毕生难忘的旧地去,除了傅君婥埋骨的小幽谷外,就数该处最能惹起他们的情怀。

  由于今趟是由陆路去,沿途要靠推测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两人并不心急,一路上专心练武。

  两人已有很丰富的实战经验,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胁下,又知这段运盐货的旅途凶险无比,故而份外用心专注。两人的说话都少了,尽量避免进入乡镇城巿,只靠野果充饥,心无旁骛不分昼夜的修练,颇有苦行的味儿。

  他们当然不知道,就是这段日子,使他们作出惊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后成为宇内无敌高手的地位。

  ※      ※      ※

  这天由于衣服破烂得难以蔽体,两人不得不进入路经的一个小镇,买了两套衣服更换。

  此南方小镇似乎完全不受战火影响,热闹升平,刚好遇上不知什么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烟花响个不停。

  寇仲毕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听一番,回到客栈对正在潜心默思的徐子陵道:"原来这是林士宏的势力范围,这家伙本是鄱阳会的二龙头,大龙头操师乞起义不过几个月就给人干掉,给他冷手执了个热煎堆,又凭斩杀了隋室猛将刘子翊而声名大着,远近来归者加上旧部竟达十余万之众。这家伙还封自己做皇帝,国号楚,以豫章为都城。九江、临川等几个大郡都落到他手上。嘿!还有其它消息,不若到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着才说吧。"徐子陵皱眉道:"这个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黄精一类的东西,肠胃习惯了干净平和,吃肉喝酒恐怕会不舒服。"寇仲一把将他扯起来道:"正是这原因,我们才要重投人世,你这小子有种出世的倾向,真怕你会去当和尚道士,对姐儿你更像完全失去兴趣似的。"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道:"这是重金向一个摆摊的汉子买回来的,钢质绝佳,最难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断玉',我的叫'挥金',挥金断玉,多么趣怪。"徐子陵细看手上匕首,把手处果然铸有古篆"断玉"两字,便道:"我是不爱用兵器的,给我干什么?"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给你用来刮胡子的,你去照照镜吧!看看认否得那是徐子陵。"徐子陵不解道:"那有什么打紧?"

  寇仲气道:"你为何变蠢了,若认不出我们是谁,便没有人来找我们算账,那怎能将事情搞大,让素姐知道我们尚在人间呢?"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须髯,边刮边叹道:"果是宝刃!"寇仲刚刮得一张脸干干净净,使英伟的颜容重见大日,惊讶地盯着徐子陵道:"你这小子的容貌像是变了,偏我又说不出来有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气质上的改变,像是多了一两分超尘脱俗之气吧?"徐子陵不以为意的以目光回敬,淡淡道:"你现在也更像个武林高手,不打得也可以唬得人呢。"寇仲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

  扯着他到酒馆去。

  ※      ※      ※

  酒馆的大堂差不多全满,三十多张台子只两张空出来,正用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闯天下的人。

  两人步入堂内,立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几个还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马金刀的在其中一张空桌坐下,喝道:"给寇某人先来两斤好酒,要最上等的。""寇某"两字出口,那几个人立即身体一颤,脸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内,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寇仲笑道:"别忘了我们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药就奈何不了我们。"徐子陵不悦道:"就算我们真能驱毒,但既费工夫又麻烦,还是小心点好。"寇仲道:"这世上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给老子灵眼一瞥,锐鼻一嗅,保证没有毒可漏过法鼻和法眼。"说虽这么说,这小子却亲自到厨房监视伙记倒酒,又点了酒菜,主要是饺头和青菜,只有一碟卤肉。可见他口上虽那么说,事实上却很顾及到徐子陵的喜恶心意。

  两人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酒酣耳热时,寇仲压低声音道:"李渊听得昏君被杀,便逼代王侑将皇帝位让给他,对外当然说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愿禅让予他,哈!又多了个皇帝出来哩。"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摇头道;"很难说,李世民的长兄李建成听说亦是厉害人物,另一个兄弟李元吉则神勇盖世,武功尤胜兄长。唉!李小子真惨,辛苦打来的天下,最后可能都是便宜了李建成。"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贵,怎会如此计较?"寇仲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徐子陵比他关心李世民,道:"关中的情况如何?"寇仲道:"关中京师这块肥肉,谁不想吃掉。李密和杨世充本大有机会从李阀手上把长安横刀夺去,偏是互相牵制,动弹不得。你还记得那个薛举吗?"徐子陵记性绝佳,点头道:"就是那个想学秦始皇,自称西秦霸王的傻瓜吗?他的地盘金城在长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阀争食呢?"寇仲道:"小子你机伶得真叫人喜爱,一猜便中的,这傻瓜号称有十三万之众,又看不起李渊,竟连长安这种坚城也敢贸然强攻,被李小子大破于城外,吃不完兜着走的滚回老家,声望亦为此大跌。"徐子陵奇道:"这里离关中那么远,为何你却有如若目睹般,说得活灵活现?"寇仲得意道:"这小镇至少有四分一的人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再加点想象力,自然可让你听得眉飞色舞。"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战难免,只不知谁胜谁负。"寇仲阴阴笑道:"原来你尚未忘记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象力的绝症,我只是关心天下的形势,这么乱下去,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后,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号称隋室五人高手之一的沈法正,乃四姓大阀外另一累世都为着姓的阀系,官至吴兴太守,乘机以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集隋兵六万,占了昆陵,声势骤盛,自称江南道大总管,直接威胁到李子通和老爹,这些本为隋将的义军,和出身草泽的义军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难容。"徐子陵道:"这么说,李阀败退薛举一战,实是关键所在。从此李阀再不惧西面的威胁,可坐观中原群雄互相残杀。"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过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进攻洛阳,到头还不是无功而还。现在的形势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徐子陵按着他酒杯道:"不要喝那么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寇仲推开他的手,举杯一饮而尽,眼中射出异芒,道:"这是最后一杯。"徐子陵知他勾起李秀宁的心事,暗中叹了口气,扯他回客舍去了。

  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来找麻烦,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断手断脚的落荒而逃,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索性不再隐蔽行藏,大摇大摆的穿城过镇,朝学艺滩进发。

  他们当然非是徒逞勇力之辈,故意行踪飘忽,有时又在旷野练两三天长生诀的功法,累得追踪他们的人一筹莫展。

  一方面潜心修练,另一方面又有贪图李密封赏者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给他们作练习靶子,使他们以前学来、瞧来或自行领悟得来的功法彻底融汇贯通,变得更全面,更能把体内真气控制自如,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天两人谈着抵达余杭,依足规矩纳税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帮那群混蛋仍在否?现在宇文阀自身难保,海沙帮再凶不起来,我们不若去拆了他们的余杭分舵,逼他们献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盐千包,美女万个,哈!想想也大感快慰。"徐子陵纵目四顾,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没多大分别,不过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却没有人敢正眼看他们,显是知道他们是谁,有些人还绕道避开。哈哈笑道:"先发制人,实可免去很多麻烦。这该是沈法正的地头,当过官的毕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条,不似老爹般胡来。"寇仲停下步来,指着对街的一间店铺道:"记得吗?就是这里。看!门口那班人个个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徐子陵望过去,记起海沙帮余杭分舵的副舵主谭勇,当晚正是由这里走出来的。

  像那晚般,店铺内聚了十多名海沙帮徒,人人手按兵器,对他们怒目而视,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寇仲道:"那条蠢龙韩盖地定是改投了沈法正,否则不给扫出余杭才怪,沈法正摆明要讨伐宇文阀,由此可知韩盖地驶惯了船,最懂看风转舵。"徐子陵领先大步横过车道,朝那店铺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备,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寇仲笑着跟上去,就像去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就在这刻,他们均感到自己长大成人,再非两个小混混了。
 
第九章 大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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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海沙门徒一向横行霸道,十多人见状,早从铺内蜂拥出来,提刀持斧迎向两人。

  徐子陵虎入羊群般冲入敌阵里,拳打脚踢,只见一个个公牛般的壮汉,不断离地飞跌,片晌后就再没有人可以爬起来。

  道上行人争相走避,一片混乱。

  寇仲怨道:"留下两个给我玩玩都不行吗?"劈胸抓起其中一个,拖进铺内,不一会出来牵着徐子陵往码头方向走去,道:"真正的分舵在盐街处,就是与我们偷盐的货仓相邻,那处抢船都方便点。"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吗?"

  徐子陵哈哈一笑,领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时,数百骑从城门旋风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沈法正的兵将。

  寇仲吓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点!"

  徐子陵想起那趟在江都皇城的苦战,亦心怯起来,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      ※      ※

  徐子陵躺在海边密林一棵大树的横枒处,欣赏大海落日的壮观美景,感到心胸扩阔至无限,人世间一切你争我夺,都变成永恒中无足道的琐碎事儿。

  自那天换上新衣,刮掉胡子后,寇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斗志。沉思默想时,不时眼露异芒,想的不知是否争雄天下的大事。

  自己则愈来愈沉醉于武道的探索里,其它事都不摆在心头,唯一舍割不下的就是素素,寇仲则当然不用他去担心。

  他也想起沈落雁、东溟公主,但都像浮光掠影,并不能使他动心。

  对他而言,感情是生命里最难以承受的东西,每当想起傅君婥,他便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对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

  杀了宇文化及后,他会云游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经验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

  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并非他这种毫无所求的人干得来,那该是寇仲、李世民这类人去承担。

  他的目标在于探索这个奇异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奥秘。但他从来没有强迫自己,一切都随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听老儒讲学,要他去偷学武术,他便去听去学。

  直至学晓长生诀秘不可测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心中忽生惊兆。

  徐子陵闭上眼睛,排除万念,立即感觉到有人从西南方悄悄往他处潜来,此人是自离开丹阳后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却绝不是寇仲。

  若寇仲要耍把戏,那至少要待他进入十丈的范围内,他才可生出警觉。

  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发现了。

  就在此时其它方向亦现出敌踪,都离他二十丈许,可见这几个敌人,又比先前那人胜上一筹。

  剎那间他已决定了苦战到底,否则就要和去了探听敌情的寇仲失散。

  ※      ※      ※

  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树脚处,由于他对敌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线掌握准确,故只一两个身法,便悄悄从敌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间隙中闪进了一处茂密的草丛里。

  天色暗黑下来,太阳的余晖在大海另一边逐渐消沉,林内更是难以见物。

  衣袂破风声蓦地响起,然后有人"咦!"了一声,显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错愕。徐子陵心中明白,对方早前定是从远方高处看到他躺在树上,走到近处时受林木所阻,反而见他不着。

  徐子陵蹲伏草丛里,瞇起眼睛,屏息静气往外瞧去。

  除非对方搜到这里来,凭他奇异的真气,当年功力尚浅时,躲在屋梁上便连李密、翟让这种高手都不曾觉察。试问这世上有少多个李密和翟让,故此他一点都不担心会泄了行藏。

  刚才他躺卧沉思瞑想的大树下多了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因是背着他,所以看不到样貌,不过只看他们都站得渊亭岳峙,气势雄强,便知非是一般庸手。

  风声响起,树下又多了一个人,道:"搜过了,鬼影都没有半只。"此时徐子陵嗅到一股奇异的幽香,接着是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心中懊然,知是有人从后接近,而且是个女子,身体的芳香被海风先送进他灵敏无比的鼻子里。

  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

  一把剑子刺进草丛来,在他上方掠过,接着一连四剑,又快又狠,若他学刚才般蹲着,早已中剑。

  幽香远去,女子显是移到别处搜索。

  徐子陵心中暗笑,盘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该回来了。

  不片晌三个敌人聚到一起,两男一女,低声商议。

  另一人则可能去了附近搜索。

  先是一把雄劲的声音道:"这或者是最好一个截着他们的机会,看情况他们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杀令。"另一人粗声粗气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先前的那人道:"大总管和韩帮主早从他们的路线猜到他们要到这一带来。大总管对此事非常重视,否则怎会劳动到我们的谢仙子的大驾呢?"说话的是个年青男子,语带谄媚,蓄意讨好那女子。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后,那被称为谢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机溜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侥幸逃过韩帮主的天罗地网,就由我们来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杨公宝库'就是我们江南军的囊中物!"徐子陵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寇仲为何迟迟仍未回来,那还有心情听他们闲扯,悄悄退了开去。

  徐子陵刚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闪,已陷进重围中,有人在后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给我们一诈就诈了出来。"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骗他,另一个小子说不定早给擒下了。"徐子陵夷然不惧,借点月色冷冷打量敌人,除原先的四个外,还多了两人,人人生相特异,可见均非平凡之辈。

  截他去路的是个颇有几分潇洒之姿的文士,手提长剑,遥遥指向他。

  左侧是个粗壮如牛的秃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教人不须推想就知他擅于外功,乃冲锋陷阵的勇将。

  右侧远处是个白发萧萧的高大老者,他的剑仍挂背上,气度沉凝,若他估计不错,三人里数他武功最高。

  身后风声骤响,刚才以言语诓他出来的两男一女,由林中扑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错过最后的机会了!若你刚才反身逸回密林内,说不定可给你溜掉。"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之术,务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扰乱了心神。

  白发老者抱拳道:"老夫沈法正,乃江南道大总管的亲兄,假若徐兄弟肯随我等回去,沉某保证以上宾之礼款待徐兄弟。"徐子陵卓立重围中,虎目隐含一种深不可测的异芒,容色静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躯体则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难以动摇的感觉。

  文士双手握剑施礼道:"在下鄱阳派李昌恒,我们对徐兄都好生爱惜,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就是最好不过。"接着介绍秃头壮汉道:"屠力兄乃黄山派高手,乃大总管的左先锋,而在下则是右锋将。"娇笑由后面传来,那被称为谢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谢玉菁,可不要忘了!"叫沈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两位是祈山派连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们的流云鞭依老夫看不须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绝艺'。"徐子陵淡淡道:"说完了吗?若没话说就动手吧!"六人大感愕然。

  要知他们六人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随便一人走出来,便很少人敢不给他面子,现在因沈法正志在必得,所以把他们全派出来对付两人,当时他们觉得沈法正是小题大做,岂知徐子陵竟敢说出这大言不惭的话来。

  其实在徐子陵心中,由于惯见高手,除了杜伏威、东溟夫人、东溟公主、跋锋寒等级数的高手外,怎会随便把其它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

  话尚未完,肩手一扭,两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两斧先后有致,迅若疾行的车轮,一出手就表现出他并非只凭勇力,而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同一时间,一点寒气从后直刺脊椎。

  徐子陵见他们如此厉害,精神大振,更知两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着是后方暗算自己的指风。

  对方如此费周章,说到底都是想将他生擒。

  徐子陵倏地横移,来到屠力右侧,不但避过背后的暗袭,还纯凭移位逼得屠力要仓皇变招。

  众人同时动容。

  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屠力正扭腰坐马继续追击,沈法正大喝道:"暂且停手!"徐子陵立时静止不动,对劈来的巨斧更不闪不避,泰然自若。

  屠力骇然收斧后退,记得了沈法正要生擒两人的命令。

  其它人都看得抹了一额汗,心想天下间竟会有人对敌人这么有信心。

  沈法正客气道:"老夫有一事相询。"

  徐子陵不置可否的轻耸肩膊,无论动作神情,都满潇洒好看。

  众人都心中一动,感受到这新近崛起武林、震惊了整个江湖的年青高手独特的秀气。

  沈法正见他没有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徐兄弟难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场吗?"沈法正外号"攻心刃",顾名思义,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术。

  来前他们早商量过,要杀徐子陵不难,但要生擒他却是不易,于是沈法正设计了种种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连凡、连楚和谢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诡谋。沉法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这堂兄的助力实非常重要。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没有露出丝毫骇色,嘴角还首次露出一个动人之极的笑容,其动人处是那种自然流露,令人绝不敢怀疑的真诚。看得面对他的三人都出奇异的感觉,彷佛可接触到这年青高手优雅隽逸的内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劳关心,除非我见我那兄弟尸横地上,否则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奈得何他……"连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动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长鞭毒蛇般冲怀而出,点往徐子陵耳后要害,若真点中的话,就算有护体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晕厥。

  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传江湖,正因这种"鞭穴"的独门手法。要知运鞭妙者,可从任何角度进攻对手,更令人防不胜。

  连凡与连楚兄弟同心,见乃弟出手,也便了个手法,一手拏着鞭子中段,变成一减半长度,但亦足有八尺长的鞭棍,从左后侧抢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

  沈法正的右锋将李昌恒亦配合发动,挽出十多朵剑花,令人眼花撩乱之际,其中一朵突然电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无比,完全是没有保留的进手招式。

  左锋将屠力从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两把巨斧上下作势,虽没有出手,却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个方向。

  沈法正虽毫无动静,但却令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还有个威胁就是正后方的谢玉菁,谁都不知她会否出手?何时出手?

  徐子陵尚是首趟同时对上这么多实力平均高手,不过对方凌厉的攻势和天衣无缝的配合,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将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着仍是连楚点向他耳后的鞭梢,其它人只是分他心神。

  若非对方有此存心,确拥有杀死他的实力,但亦须付出沉重代价。

  徐子陵心灵化成井内无波的水,清楚反映出周遭的发生,半点不漏的洞悉一切,精确的把握到对手的动静,进袭的手法和时间的先后。

  他将眼、耳、鼻的灵觉提升至极限,至乎皮肤隔着衣服都可生出感应协助他达到"知敌"的高手层次。

  一声低吟,徐子陵也不见如何作势,双脚猛蹬,箭矢般笔直冲空而起。

  这一着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气尽时,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变招或防守的灵活性都会大幅减弱,又成了最明显的攻击目标,若被围攻,更没多少有人敢尝试,故此沈法正等无不大惑不解。

  连楚的鞭梢像有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于连楚正处于前冲之势,一时难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脚底下,凭长达丈半的鞭子追击这年青的对手。

  李昌恒的剑和连凡的"鞭棍"同告落空。

  在后方有"飞仙"之称的谢玉菁一阵娇笑,一溜烟的破空斜飞,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对短剑上划下扎,攻向对方的颈腰,凶毒无比。

  刚才徐子陵察敌时只发现五个人,独漏了她,可见她的轻身功夫何等高明。后来亦只是嗅到她体香送来的微风,始知有人从后潜来,故"飞仙"之号,实非侥幸得来。

  连楚的长鞭眼看可点中徐子陵脚底的涌泉穴,他已准备透鞭送出劲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简单的脚法,不偏不倚的用足尖把迎上的鞭锋。

  "啪!"的一声,两股劲力猛撞在一起。

  连凡感到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沿鞭透手而入,化作丝丝气劲,自己的护身真气似乎没有半点用处,闷哼一声,差点震倒地上。

  徐子陵却借连楚鞭梢传来的反震力,在空中换了另一口气接着凌空横移,投往重围外,谢玉菁著名的"飞仙短刃"完全落空。

  连凡兄弟情深,忘了除子陵,扑上去扶着连楚,问道:"怎样了!"连楚整张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红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众人见连楚只一招就吃了大亏,均感骇然,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沈法正、屠力、李昌恒三人急起追截。

  徐子陵在空中再一佪翻腾,落在一道山丘斜坡时,谢玉菁已盘翔而至。

  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两手探出,忽然变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对飞仙短刃。

  两人这才有机会打个照面,只见谢玉菁年在二十许间,头挽高髻,身穿彩绘宫装,打扮得就像杨广的妃嫔,玉脸如花,体态娉婷,极具风韵,姿色绝不逊于云玉真。谢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来,手底下却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扑之势,两柄剑互为掩护,忽先忽后,剎那间变招多次,连环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当当!"

  徐子陵的手像神蹪般或点或扫或拨,将谢玉菁的凌厉攻势完全封挡,最厉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热无比的先天气劲,逼得这美人儿不断弹起,无法落到地面来,还要不断和他凌空硬拚。

  这时沈法正的长剑首先杀到,徐子陵一声长啸,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脉手法,趁谢玉菁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之际,画在她左腕脉处、左手中指,却点在另一短刃的锋尖。

  谢玉菁娇呼失声,双手麻痹,左手短刃立时在徐子陵手上,然后另一股热劲透右刃而入,她当然可逞强硬拚,但那和自尽没多大分别,无奈下只好提气后翻,远远飞退,好化去对手凌厉的真劲。

  故此当沈法正杀至时,屠力和李昌恒仍在七、八丈外,变成两人独对之局。

  徐子陵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硬撞入沈法正罩头而来的剑网去,竟施出埋身搏击的凶险战术。

  屠力和李昌恒赶到时,都有无从入手之叹。

  只见两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缠作一团,刃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沈法正至此才明白为何徐子陵可以败退宇文无敌,气走李子通,又能从宇文化及的叛党手下逃出皇城,因为这年青高手最厉害处就是所有招数均无成法,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临时创作。

  人影乍分。

  沈法正跄踉跌退。

  屠力和李昌恒骇然下由左右攻去。

  徐子陵右手一扬,飞仙短刃直取李昌恒面门,人却迎往屠力。

  "蓬蓬!"

  无论屠力如何改变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预知他双斧所有变化,掌缘猛切在斧身处。

  屠力惨哼一声,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后急退,一时忘了是斜坡,差点滚了下去,狼狈之极。

  李昌恒避过掷来的短刃,正要扑上,沈法正按着右胁鲜血泉涌的伤口喝道:"昌恒退下。"李昌恒不忿地止步,怒视卓立坡顶的徐子陵。

  其它人亦团拢过来,但已无复先前围堵之势。

  徐子陵冷冷看着敌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气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罢,后会有期。"他们来得突然,退得更突然。

  徐子陵当然知道事情只是刚开始,收慑心神,朝码头方向驰去。
 
第十章 表白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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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奔上一个小丘,便看到丘脚处的寇仲,这家伙脱剩短裤,口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把钢刀,正浸在一道清溪里洗擦身上的多处血渍。

  在月色下,他的肌肤闪闪发亮,完美的体型就像一头刚成年的豹子,浑身充盈着力量和某种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态。

  他神情专注,似乎一点不知徐子陵的到来时,忽地抬头朝他瞧来,咧嘴一笑,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和充满摄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随手一挥,插在溪旁一棵大树的粗干处。

  徐子陵几个纵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块大石处,凝望着仍在颤抖的刀柄,没有说话。

  寇仲把整个头浸进了冰冷的溪水里,喝了几口,探出来又以水拨脸,叹道:"我杀了很多人,也受了伤,较严重是胸口这一拳,不过那家伙却给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来博。"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个人浸进水里去,笑嘻嘻道:"好在我们的内功功效神奇,任何伤口都会天然愈合,不留丝毫痕迹,否则脱了衣服就糟了,满身伤痕,怎见得人哩!嘿!到这里浸浸好吗?会使脑筋清醒很多的。"徐子陵摇头拒绝,问道:"是谁袭击你。"

  寇仲若无其事道:"是海沙帮的人,由那风骚道姑率领,又绳又网的,当足我是野犬般来捕捉,数百人来打我一个,真不知有害羞这回事,幸好我且战且逃,最后借水遁走。游秋雁还以为我仍是以前那不争气的小子,从水底追来,给老子制着。幸好我寇仲一向怜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几把就放了她。今趟说得够坦白了,该不会疑我向你陵少撒谎吧。"徐子陵叹道:"你这风流的家伙,道姑兼敌人都不肯放过。"寇仲淡淡道:"这叫惑敌之心,这骚货见到我便两眼生光,我顺手抚慰了她,将来说不定会有别的好处呢。"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哗啦一声从溪中站起,溪水来到腰际处,伸个懒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来似乎对我很多作为都不同意,是吗?"徐子陵哂道:"讨女人便宜乃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我这作兄弟的怎会怪你。只不过你对她们根本只是出口戏弄和肉欲之念作祟,又事事都从功利去考虑,使我心中有点不舒服吧了!"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有求和无求的分别,我们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标,所以才会出现分歧。这都是长生诀累事,你热我冷,不但把我们的气质改变,连性格都改了。我杀人时心中竟可没半点激动波荡,现在也不觉得是什么,否则可能早给人宰了。"徐子陵忽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着自己在水中轻松踢着的双足,微笑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做好我们这单盐货买卖吗?到没有人敢来惹我们时,我们就成功了。"徐子陵道:"我不是想问这件事,而是想问你如何去争天下。"寇仲往他瞧来,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问非所答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须求你一件事,并去杀一个人。"徐子陵剧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豪雄气概,拍腿赞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在我们见过的人里,论气度魅力,谁能胜得过他。兼且他先辈累世为官,深明统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青,实是我寇仲最大劲敌。"徐子陵道:"不怕秀宁伤心吗?"

  寇仲双目寒光一闪道:"一个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计和大业。"徐子陵苦笑道:"但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我什么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个人。而我知你对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称臣,否则终有一天要丧命于我寇仲之手。我可对任何人无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徐子陵眼中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盯着他道:"假若有一天,你为了一统天下,必须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吗?"寇仲一掌虚按水面,登时激起一道水柱,照头照脸将徐子陵冲得浑身湿透,大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快向我道歉赔罪!"徐子陵凌空下扑,将寇仲扯下溪水里,两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厮斗起来,全无高手的风范。

  当寇仲将徐子陵的头锁在臂弯内时,喘着笑道:"小子可知我们头上又多了道追杀令。"徐子陵一呆道:"什么鬼令?"

  寇仲道:"是那个骚道姑说的,发令者就是对你因爱成恨的单琬晶,酬劳是千两黄金和东溟派的镇派神器之一的东溟剑,非常吸引。一千两金足可养一队百人的军队两、三年了。"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来由。只不过是一本毫无用处的帐簿吧!嘿!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里。"寇仲将他的头挪起几寸,笑嘻嘻道:"人心难测,女儿家的心事更难测。哈!因爱成恨,投降未?"徐子陵将寇仲整个抱起来,拋往后方,别头看着寇仲四脚朝天的跌进水里,骂道:"去你的因爱成恨,由始到终,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锋寒,却非我们两人。"寇仲故作狼狈的爬起来,抹着脸道:"横竖都湿了,我们这就去偷船,迟点才和你算账。"两人回复了当年时的没无机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的朝大海奔去。

  ※      ※      ※

  两人从海水里冒出头来,只见岸旁码头处,泊满了大小船只近百艘,无不灯火通明,还以铁索连起来,不但船上有人放哨,还有快艇穿梭于其中巡逻,很多海沙帮徒均配备弩弓劲箭的远程攻击武器。

  寇仲笑道:"我们累得海沙帮人人今晚都没得好睡哩!韩盖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什么'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都不是人物,这种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来,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舰驶离码头,教我们有力难施。"徐子陵道:"这十多个码头全是海沙帮的吗?"寇仲道:"该是如此,由于余杭位置好,兼之韩盖天又与沈法正结为兄弟,所以海沙帮的船舰集中在昆陵和余杭两地,负起为江南军运载粮草物资之责。若我们一把火将这些船全烧掉,江南军会立陷窘境,算是我们报答他们的照顾好了,来吧!"两人潜进海底,往敌舰游去。

  再冒起头来,已在敌舰群中处,避过了一艘快艇,两人躲在舰身暗黑处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这些船舰每艘相隔过丈,纵烧着其中一两艘,却很难波及其它的船。"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凿沉其中一、两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时,由于彼此有铁索相连,自会把其它船都扯到一块儿,烧起上来就方便多了。"寇仲笑道:"果然好计,我去找火种,你去凿船,记得用你那把断玉,不要用手去挖,哈!"※      ※      ※

  三更时分,海沙帮的码头忽地乱成一团,两艘最大的船同时往下沉去,把其它船只扯得都挤到一团。

  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造了手脚。

  游秋雁、尤贵和凌志高三人率领大批海沙帮的好手扑出来,前者娇喝道:"快解索!"寇仲出现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处,赤着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大笑道:"迟了!"游秋雁等给他杀怕了,而尤贵和凌志高两人给劈伤处更仍火灼般痛楚,见到他来势汹汹,一时都慌了手脚。

  火焰冲天而起。

  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发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杀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冲上来的海沙帮徒打得叫苦连天,纷纷掉下海水里。

  游秋雁等朝寇仲扑去时,远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技地连续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时火头四起。

  此时寇仲已不知影踪,游秋雁定神看去,原来发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帮徒,早给他赶到海里。

  尤贵大喝道:"快救火!"

  这时斩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缠作一团,寇仲先前烧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往附近的船只去。

  船上喊声震天,但海沙帮徒都不知该先救火还是该去追截敌人,乱成一团。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由一条船跳往另一条船去,到处赶人放火,大肆破坏,只避开了敌人的主力。

  游秋雁等本该分头截敌,但想起两人的厉害,怕落单时连小命都不保,只好穷追寇仲一人。

  夜风吹来,火势更盛。

  十多艘船陷在火海里。

  寇仲忽然回过头来,迎上游秋雁等人,余杭分舵堂主冷球首当其冲,忙运棍便打。

  寇仲虎目精光连闪,挥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势内,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亏冷球能当得上舵主,亦有真实本领,骇然下棍尾回挑,同时往后退去。

  两把刀直劈寇仲,要为冷球解困。

  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锋前,画在冷球左臂处,这才退往船端。冷球痛哼一声,溅血退开。

  众人都心生寒意,为何寇仲又像比刚才一战时更厉害了。

  "当!"

  寇仲同时架着两刀,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两名海沙帮平日横行余杭的好手,立时吐血仰飞,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横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杀人了。你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兄弟就烧你们的船,互相扯平。叫韩盖天和沈法正来找我们吧!若敢追来,别怪老子刀下无情。"众人被他声势所慑,一时人人只敢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动手。

  刚才一仗,他们死伤达三十多人,折损甚钜,此刻对方加上个徐子陵,己方实力又大幅削减,谁还敢上前捋虎须。

  寇仲哈哈一笑,腾身而起,两个筋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驶来的中型风帆上。

  看着风帆远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娇嗔道:"还不去救火,气死人了!"※      ※      ※

  风帆全速前进,两人轮流高歌,快意之极,彷佛把近来的不如意事,都发泄净尽。

  寇仲笑道:"海沙帮也是八帮十会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儿师傅的巨鲲帮之上,却给我们兜脸掌了个大嘴巴,硬是烧了他们十多条船。"徐子陵道:"不要这么得意,现在我们和江南军结下深仇,运货时绝不会有甚么好日子过。"寇仲挨坐船沿,看着徐子陵操舵,欣然道:"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吗?我敢保证古往今来从没有高手会学我们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个月的经验可比得上别人三年。这样下去,十个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哈!真划算!"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好象愈打愈兴奋,不过你倒说得对,只有从实战中,才能真正学到好东西,至少见到刀刀枪枪砍来时不觉得是什么一回事。"寇仲自顾自笑了一会,竟然睡了过去。徐子陵只好撑着眼皮子,操着风帆往渐明的天水交界处驶去。

  ※      ※      ※

  三天后,两人重回旧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系好,坐在沙滩时,都百感交集。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疯了。

  到太阳快要沉进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处泻下来,叹道:"小陵!你曾想过我们有今天的日子吗?以前我们常自夸自己是高手,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九流角色。现在我们真正成为高手了,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奈何不了宇文化及。"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仲少怎会说这种话,定是另有原因,快说吧!"寇仲摇头叹道:"这世上像是只有你一个人怎都不会被我骗倒。好吧!直话直说,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若一块大饼,谁有本事,谁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实力和权势,有了这两样东西后,我们才有资格做自己欢喜的事,造福万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总之舍此再无别法。就算我成了毕玄,你变了宁道奇,想杀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说不定还要赔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吗?"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刚才正在回想昔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动人时刻,你却在想如何去争天下,不怕错过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吗?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杀人,或者提防被人杀死。"寇仲大眼放光道:"这才够刺激,这才有味道。若终日无所事事,岂非要闷出鸟来。我也曾经想过将就你一点,只做个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觉不值。放着最精采的事不干,怎对得住自己。现在万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错过。"徐子陵苦笑道:"说到底你都是要我相助你。"寇仲移到他身前,单足跪地,两手抓着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炽热的神色,肃容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气魄,若有你这好兄弟助我,其它人都要退避三舍。"徐子陵伸手反抓着他的宽肩,沉声道;"说得好!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个人,就可将整个天下翻转过来,根本不须我帮忙。"寇仲颓然松手坐倒沙滩上,叹道:"我怎能看着你离开呢?"徐子陵探手将他拥紧,低声道:"我们已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标,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后你再不用担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动程去刺杀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贼,我内心永远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第十一章 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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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只一个时辰工夫,就将四十多包盐全搬到船上去,想起当年搬了整晚,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进步。

  天尚未亮,他们便扬帆出海。

  寇仲道:"我们试试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内陆,如若不行,才再走陆路吧!"徐子陵皱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连个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还没有问题,当然!这只是指风平浪静的情况下而言,若进入河里……"寇仲笑道:"想那么多干吗?船若在大江沉了,我们就去捞他娘的上来,那时改走陆路也不迟。别忘了我们同是水陆两路的高手。"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处,笑道:"该轮到你了,我要入舱睡觉。"寇仲苦恼道:"早知抓起几个海沙帮的小儿,逼他们驾船,那现在就不用捱苦了。"※      ※      ※

  徐子陵被战鼓声醒过来,一时还以为在战场上,抢出舱外时,寇仲正谜眼瞧着前方品字形驶来的三艘船,这些船比他们那艘还要尖窄一些,长度则多了丈许,在机动性上占了上风,他们的船载上盐后更不是对手。

  己船正朝敌船迎去。

  在充沛的阳光下,只见对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数十人,人人弯弓搭箭,或持着投石机蓄势待发,又或持着钓竿等锁船的工具,来回奔走,声势汹汹。

  船上飘扬着写上"高"字的旗帜。

  徐子陵来到寇仲旁,皱眉道:"究是何方神圣?"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只听鼓音,便知他们斗志高昂,但看他们行动的散乱无章,更知只是乌合之众,他们定是随处掠夺的海盗,最适合拿来当水手。"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道:"一切由我来应付,现在先往舱内躲躲箭矢,待他们登船才显点手段给这些毛贼看看。""砰!砰!"两声,在钜钩的牵扯下,两艘贼船左右靠了过来,众贼一拥而上。其中三人扑进舱去,其它查看一包叠一包放在甲板和舱中的盐货。

  另一艘贼船则领前航驶,一时间海盗似乎控制了大局。

  其中三人该是海盗的头子,立在船尾处指挥众贼的行动。

  最高壮的那名大汉目如铜铃,长发披肩,满面胡须,形态颇为威猛,背上交叉挂着两把长约五尺的短缨枪,更添其威势。令人想不到海盗中也有这种人物。

  这时他"咦"的一声道:"儿郎进舱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把那两个小子押出来?"旁边矮瘦的中年汉子露出凝重神色,道:"让我去看看!"另一边是个壮硕的青年,只比披发大汉矮上寸许,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挂着两个铁环,看来是种奇门兵器。道:"我陪二哥去。"披发大汉点头同意,低声道:"有点邪门,小心点!"青年大笑道:"我们东海三义什么风浪未见过。"语毕便与那被称为二哥的矮瘦汉子径自入舱。

  披发大汉目送两人消失在舱口处时,手下来报道:"大爷!甲板堆的全是盐货。"披发大汉咕哝道:"真倒霉,这些废物除非运往内陆,否则能卖多少钱!不过这艘船倒是上等货色。"一把声音油然应道:"你们那三艘也不错,大概可让我们狠狠的捞他娘一笔。"众贼无不骇然失色。

  只见寇仲架着二郎腿,大刀横搁膝上,轻松地坐在舱顶边沿处,一对脚悬吊在舱口上方,不经意地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写意。

  他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神光,环顾众人时,无人不生出给他看进心坎里的可怕感觉。

  披发大汉一震道:"你将他们怎样了?"

  寇仲好整以瑕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轻举妄动,本少爷才有兴趣研究应否答你的问题。"披发大汉当机立断,大喝道:"全部人停手,都到我这边来。"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盗忙移往船尾,变成两方对垒,敌我分明之局。

  披发大漠显然是重情义的人,双目寒光闪闪,冷然道:"今趟算我们得罪了。只要阁下放人,我们立即掉头就走,决不食言。"寇仲知对方见他们无声无息的收拾了五个人,已心生怯意,哈哈笑道:"那有这等便宜事,除非你们全体投海,让出三条船来,否则休想有命去见明天的太阳。哼!你们既恃强抢掠,该知道终有这么的一日。"众贼色变叫骂,人人摆出拚死一战的豪态。

  披发大汉一声暴喝道:"给老子住嘴!"缓缓取下背上双枪,沉声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给我报上名来。"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说!"

  披发大汉呆了一呆,接着莞尔道:"一个小子,一个老小子,这倒公平,听着了,老子就是东海三义之首'双枪'高占道。"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别点,若是用剑,岂非要唤作'单剑'高占道,这外号定是你自己起的,对吗?"高占道和众贼尚是首次遇上对阵时仍这么谈笑自若的人,且说的话既滑稽又不无点歪埋,心中都生出奇异感觉。

  高占道怒道:"胡说八道,你既不肯罢休,就唤你的同伙出来,大家一决高下。"暗中却打手势给旁边的手下,只要藏在舱内的另一敌人出来后,立即动手救人。

  这正是寇仲的高明处,扣起了对方五个人,否则高占道若逃返贼船,再施远距离攻击,他们的船保证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静下来,虎目灼灼神光,紧盯着高占道,淡淡道:"要收拾你们这些小贼,那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还有点贼胆,就和我单打独斗,只要能捱过十招,本少爷立即放人。"高占怒喝道:"闭嘴!我高占道岂容你左一句小贼右一句小贼的乱叫,也不甚么十招之数,就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吧。"寇仲冷若冰霜地寒声道:"你们登船抢掠,不是贼是什么?恃强凌弱,只敢向没有抵抗力的渔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贼又是那码子的东西?"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骂道:"你不也是贼吗?偷运私盐算什么正经勾当?"寇仲然哑然失笑道:"有什么不正经的,西北需盐,我等不辞劳苦,万水千山将盐运去,明卖明买,双方心甘情愿,岂不胜于夺人血汗辛苦赚回来的钱货吗?"众贼都哑口无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儿立身于世,至紧要立志远大,放眼天下。老子赚了这笔钱后,就用来招兵买马,转战天下,成万世不朽的大业,你这群只懂左抢右夺的小贼怎能明白。"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过来,喝道:"废话!让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两。"众贼爆出一阵采声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凌空下扑,手中长刀若迅雷激电般照脸往高占道劈去。

  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说打就打,一上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惟有咬牙借双枪交叉之力,硬架这凌厉无匹的一刀。

  要知即管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发挥达至巅峰状态,必须酝酿加上热身,才能在某一剎那把内劲毫无保留释放出来。

  像寇仲这种完全没有经过这过程,便发挥出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立使众贼瞠目结舌,震骇无伦。

  "噗!"的一声沉响,高占道跄踉连退七步,这才收止退势,脸色苍白如死。寇仲却是心中暗赞,知此人比他俩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挡着自己蓄满势子的一击。众贼都看出头子不妥,纷纷拦在高占道身前,却没有人敢趋前动手。

  寇仲横刀而立,自有一般豪迈不羁的动人姿态,曲指弹在刀锋处,发出一声余音袅袅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挡我一刀,今赵的事就此作罢。"高占道这时才驱走寇仲侵入体内的寒气,骇然道:"阁下高姓大名?"寇仲淡淡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们未听过绝不出奇。"众贼一起动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会没听过?你们刚烧了海沙帮的十多条船,连李密都奈何不了你们。"寇仲大乐道:"你们的消息倒灵通,是否在登岸逛窑子时听回来的呢?"众贼愕然,另一人道:"寇爷怎会连这些都可猜到?"寇仲战意全消,见众贼都对他露出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让我们来作个交易,我们放回你们五位兄弟,你们就负责弄一席丰富的酒菜来给我两兄弟享用,此后各走各路,如何?"高占道收起双枪,欣然道:"像寇爷这种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仍是生平第一趟遇上。寇爷肯不怪我们鲁莽,我们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哈!真痛快!"※      ※      ※原来这群海盗,本是隋兵。大业七年二月,炀帝下诏讨伐高丽,他们被征调到涿县,随大军往高丽首府平壤进发。是次征伐先胜后败,隋军士气低落,又军粮不继。

  高占道那支三十多万人的大军,中伏大败,能回辽东者只有二千七百多人。

  第一趟征高丽失败,人力物力损失惨重,理应休养生息,岂知杨广又在大业九年发动第二次远征高丽。礼部尚书杨玄感便趁杨广远征在外,而百姓对兵役、徭役深恶痛绝,天下思乱,遂起兵叛变,高占道等就在此时叛隋追随杨玄感作反。

  后杨玄感兵败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岂知家族早受牵连尽被斩首,只好逃往海上为盗。

  那矮瘦汉子叫牛奉义,年轻的叫查杰,两人不但武功颇佳,还读过书上过学堂,所以与高占道同被推为首领。

  整个海盗集团人数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现今的二百二十八人。今趟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它则留在常熟的巢穴处。

  四艘船组成船队,沿岸北行。

  天色渐暗,船上却是灯火通明。

  在寇徐两人的船上摆开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几名头目围桌而坐,把酒言欢,乐也融融。

  至于操舟之责,自是交由小贼们去执行。

  徐子陵听到他们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才当起海盗,恶感稍减。更见这几人都是血性汉子,便道:"高兄你们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可有想过改邪归正?"牛奉义苦笑道:"现在天下四分五裂,何处才是安居乐业之所。现我们聚众成党,等闲谁都不敢来惹我们,风光得很,就算我们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应呢。"查杰正容道:"我们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胡乱杀人,抢起来亦留有分寸,绝不对穷苦渔民下手,徐爷不信可一问这附近的人,就知我们'东海帮'的行事作风。"另一头目魏元道:"初时我们见两位爷儿打着海沙帮的旗帜,还以为是海沙帮为沉法兴运货的肥羊。"高占道忽插入向正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不亦乐乎的寇仲道:"寇爷刚才提及有志争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计呢?"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刚才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将东海帮的群盗操控于股掌之上,忽软忽硬,把他们慑得贴贴服服。最厉害处是故意撩起对方的雄心,又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甘情愿地来求他。寇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渍,眼中神光电射扫了众人一眼,才淡淡道:"告诉我,现在谁是最有机会及资格得天下的人?"高占道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嘿!我只是以事论事。若论声威,当然以李密居首。"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风光。最大的问题是东都城高墙厚,又集中了旧隋精锐的部队,兼之由文韬武略均有两下子的杨世充率领,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阳,现在更攻不下洛阳,一个不小心还要吃败仗呢。"查杰不解道:"据传密公精通史学,熟读《史记》《汉书》,又精于兵法,这可从他屡战屡胜证实此事。且最厉害是他懂得收买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谁人有此资格。"寇仲成竹在胸道:"别忘了还有窦建德在东北方牵制着李密。何况李密这家伙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件最不做的事。"牛奉义愕然道:"什么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说什么,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动这三人实是易如反掌。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杀了大龙头翟让,便以前跟随翟让的旧将人人不满和自危,瓦岗军再非以前团结一致的瓦岗军了。"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现在万众归心,天下群雄纷纷往荥阳依附密公,图成大业,实力该是有增无减。"寇仲哈哈笑道:"这恰好做成两个大问题,首先是旧人怕给新人排挤,更添上曾与翟让关系密切的一众将领的疑虑;其次本是精锐的瓦岗军会因此变得良莠不齐,其中更说不定渗进了各方派去的奸细。哼!人说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只不过尔尔,若我是他,只会软禁翟让,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首领。"高占道数人交换了个眼色,均露出惊异之容。徐子陵则心中暗叹,知寇仲争雄天下之意,已是离弦之箭,不会回头,李密等势将多个可怕的劲敌。而收拾高占道这群海盗,只是他的开始。
 
第十二章 羽翼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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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满天,覆盖着大海上徐徐而行,由四艘风帆组成的船队。

  众人再敬一杯后,高占道虚心问道:"然则寇爷以为谁最有资格问鼎皇帝宝座呢?"寇仲向徐子陵道:"不若由徐爷你来说罢。"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我们寇爷说得比较生动,我也很想听寇爷的高论呢。"寇仲哂道:"你这小子最会损我。"迎上众人热切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谁能夺得关中,谁就可以成为新朝的帝君。"接着悠然神往道:"欲得天下而不懂天时、地理、人和这三宗事者,犹如瞎子骑马,夜临深渊。长安位于关中平原,地当渭河之南,秦岭之北,沃野千里,群山环抱。自古以来就是交通和军事要地,周、秦、汉均以此为都,不断修建扩充。现今的长安再经杨坚兴建新城,不但其规模乃天下之冠,又开广通渠引渭水东流至潼关入黄河。以交通论,洛阳或者犹胜三分。但若以军事形势论,则瞪乎其后。当年秦始皇之能一统六合,扫灭群雄,原因就在'地沃人富,有险可守'这八个大字。"牛奉义拍台叹道:"给寇爷提醒,奉义才联想到今天情况,恰与当时战国形势相仿,历史不断重演,此实为最佳例子。"寇仲叹道:"现今的情况,比战国诸雄争霸,实还要乱上百千倍。"众人都点头头同意。

  高占道问道:"那岂非李阀最有机会似秦始皇般成为天下霸主吗?"寇仲瞥了徐子陵一眼,淡淡道:"若没有我寇仲,事实必是如此。"高占道等这时对寇仲的见地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问其故。

  寇仲精神一振道:"李阀有三大难题,不易解决;首先就是世为隋官,而百姓对隋已深恶痛绝,凡与隋室有关的人或物,都难以接受。其次李氏乃著名门阀,际此人心思变之时,此反成其负担。其三就是世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我寇仲敢以项上人头作赌担保,将来必出乱子。"牛奉义同意道:"寇爷果有明见,李建成武功虽胜乃父,号称李阀第一高手,但却不像李世民般得人拥戴,声望差上许多,他现在当上唐世子,确大有问题。"寇仲双目射出令人心寒的的烈芒,语调却出奇的平静,再一字一字缓缓道:"李阀现在只是勉强站稳阵脚,心腹之患就是占据了西秦的李轨和薛举两支大军,所谓'西秦定则关中安,西秦乱则关中乱',且秦凉处于陇山山脉以西之高台地,虎视关中一带,故李阀一天未平西秦,仍未算真得长安,更无力东取洛阳,平定天下。"接着一掌拍在台上,震得汤肴飞溅,碗碟摇晃,肃容道:"谁能驱走李阀,据占关中,谁就可称雄天下。"查杰搔头道:"可是听说李阀在攻入关中途中,大量吸取各地降军,又广征壮丁,兵力直逼三十万,加上有城防之险,要攻下长安谈何容易,薛举不是刚吃了大亏吗?"寇仲挨到椅背处,伸了个懒腰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否则高丽早给杨广亡了。别忘了我还拥有'杨公宝库'!"高占道等立时动容。

  徐子陵想起傅君婥,心中顿觉一阵不舒服,起身道:"请恕在下失陪,我要入舱做晚课。"径自去了。寇仲默然不语,虎目却闪过黯然之色。

  ※      ※      ※

  徐子陵静立舱窗之前,默默仰观海上明月。

  寇仲悄悄推门而入,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你不欢喜我去动'杨公宝库'吗?"徐子陵摇头道:"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娘既告诉我们宝藏所在,自有让我们取宝之意。我只是怕你夸下海口,异日却找不到宝藏,兑现不了诺言罢了。"寇仲道:"所以我才想你相助,一世人两兄弟,你怎都要助我找到宝藏,才可离开。"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寇仲炽热的眼神,种种往事闪过心头,心中一软道:"你究竟有什么计划呢?"寇仲大喜道:"高占道那些小子这几年来囤积大批兵器、船只和财富,只要我们将他们好好训练,就可成为我们的子弟兵,有了他们作班底,我们就精心策划一场运盐表演,既可杀杀李密的威风,又可便我们声名更响,并沿途招兵买马,广结天下豪杰,而我们最厉害处,就是不占地,不称王,直至得到关中才冒头争霸。嘿!你看怎么样?"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远好吗?我至多只能助你寻得'杨公宝库',就要抽身离去。"寇仲一把拥住他道:"那已足够了。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组的就叫双龙帮。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所有的起义军中,先掌握情报,又不断收买人心,一旦举事,何人是我们对手。"徐子陵皱眉道:"高占道等当惯海盗,肯听你的命令吗?"寇仲放开他,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道:"他们刚才已向我叩过头敬过酒,称我作帮主。现在我们就到他们的贼巢去,掌握了他们的实力,加以编组训练后,立即可以上路。"接着一拍胸膛道:"信任我吧!我寇仲定会训练出一支举世无匹的精兵,打得李密、老爹、宇文化骨等只懂喊娘。噢!不过你也要助我练兵才成。"徐子陵叹道:"早知你会打蛇随棍上。但得到宝藏后,你绝不能再使手段令我留下。"寇仲伸出大手道:"一言为定!"

  徐子陵亦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看寇仲虎目射出异芒,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感到在这乱世中,在此一刻,崛起了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雄霸。

  ※      ※      ※

  双龙帮在江湖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寇仲显示出他过人的手段,把二百多个横行霸道惯的海盗收伏得贴贴服服,人人惟他马首是瞻。

  只费了一晚时间,他就把李靖的"血战十式",屠叔方的"截脉法",加上自己领悟出来的武功,融汇变化出一套"神龙八击",传与高占道、牛奉义、查杰三人,再由他们转授其它帮众。

  他更一手拟出双龙帮既简单又严密的组织和结构,大概是采双帮主制,徐子陵当然不会管事,实际上一切权力尽在他手中。帮主以下则设军师一位,护帮四人,然后是内三堂堂主,分别掌管内政、财政和训练,由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担任。

  外三堂则负责战斗、情报和粮草。

  每堂设正副堂主一名,各有所司。

  除内三堂三位正堂主外,其它因未有人选,仍是虚位待贤。

  在常熟的水寨里,寇仲日夜忙个不了,他亲自起草拟定的帮规,写了出来后,高占道等认为一个字都改不了,对他更是佩服。

  徐子陵则被他逼着去训练部下,徐子陵的平易近人,大得人心,兼之人人见他那对手比任何兵器都厉害,更是钦佩之极,故士气昂扬,一点不因他年轻而生出轻视之心。

  这样子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当徐子陵和寇仲研究战阵变化时,高占道来报,有大批附近的江湖中人闻得风声和仰慕他两人想来加盟聚义。

  寇仲沉吟半晌,道:"全部给我婉言拒绝,现在我们内部未稳,很多事尚未上得轨道,陡然扩展,只会落得惨淡收场。"高占道领命去了。

  寇仲哈哈笑道:"小陵!我们打场胜仗就可以起行了。"徐子陵点头道:"风声已泄,此批人定是沈法正派来的奸细,见我们不中计,这两天将会遣人来攻,就让我们去探听敌情,回来后再向帮主报告。"寇仲捧腹笑道:"小子不要耍我了,什么帮主呢?你不也是吗?帮主或皇帝只是让别人有个称呼,在我们兄弟间哪有这回事。"徐子陵哈哈一笑,径自去了。

  ※      ※      ※

  那晚徐子陵回来后,几个双龙帮的最高领袖聚在大堂内密议。

  徐子陵道:"果然不出寇帮主所料,沈法正调来一支约二千人的军队,伏在我寨东南方的一处密林中,离我们只有两天路程。"高占道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成竹在胸的样子,倒兴奋起来,一时磨拳擦掌,战意高昂。

  寇仲道:"今朝我们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不求尽歼敌人,只望能给与迎头重创,斩其主帅。然后我们化整为零,进行早先拟定的大计。"牛奉义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假若我估计不错,海沙帮今趟亦必趁机报复前仇,所以敌人不来则已,否则必是水陆夹攻,希望一举将我们杀个一干二净。"转向徐子陵道:"韩盖天就交给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独自潜上海沙帮的旗舰,当一趟海上刺客好了。"查杰佩服道:"帮主一到此地,就下令我们加强防御,当时我们还认为是多此一举,到现在始知帮主实有先见之明。"寇仲笑而不语,心想若老子没有点本领,何能驾驭你这班大贼。

  ※      ※      ※

  三天后,这晚月黑风高,众人都心知肚明,敌人来攻的时候到了。

  夜幕低垂时,双龙帮的七艘战船,全部悄悄离开,而寇仲则自领百人,伏在水寨外山野的十多个地堡处,静候敌人大驾光临。

  到了初更时分,五十多艘大小战船出现在水寨对开的海面,放下快艇,从海面展开强攻。

  同一时间,陆上漫山遍野燃起数百支火把,以千计的敌人朝山寨杀来。

  这批由陆路进攻的敌人以马兵为主,步兵为副,声势浩大。

  岂知尚未抵寨门,战马不是掉进插满尖刺的陷马坑,就是给植在地上的尖刺弄得战马断足并溅血倒地,一时乱成一团。

  此时近五百艘载满人的快艇,刚驶至水寨外围的木栅处,蓦地不知由哪里射来几十支火箭,整个附近的海面和木寨对开的十多所木构房子迅速起火,不片晌便把来犯的敌人陷进火海里去。

  到此海沙帮和沈法正的联军方知中计,急忙吹响撤退警号。

  寇仲又领人在暗中施放冷箭,同时遣人四处放火,就在他截断敌人后路时,徐子陵刚爬上韩盖天的五桅旗舰上。

  从船沿探头出来,只见高踞舱顶看台上的韩盖天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发出指令,旁边的手下人人则吓得噤若寒蝉,而其它手下却在船上来回奔走,把船往后撤退。

  寇仲这招厉害处,就是教敌人根本没有攻击的目标。

  徐子陵取出备好的石子,突然跃上甲板,再腾身跃往看台,手上连珠弹发,挂在船桅各处的风灯纷纷破裂熄灭,当他落在看台时,整个舱面已陷进黑暗中。

  韩盖天连兵器都来不及取出,徐子陵已当胸一拳击至。

  左边的"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骇然出手截击。

  "蓬!"

  韩盖天不块一帮之主,双掌交叉,硬封了徐子陵这一拳。

  灼热劲气,蓦地化作千万缕柔丝,在完全违反韩盖天的意愿下,侵进他的经脉去。

  韩盖天难过得差点要吐血,忙退后运功化解,好让手下缠上这可怕的独行刺客。

  岂知徐子陵只晃了一晃,便翻腾而起,到了韩盖天头顶处,双脚闪电连环踢他脸门,尤贵和凌志高迎向他的兵器全部落空。

  其它人虽扑了过来,由于徐子陵身法快如鬼魅,加上船上又暗难视物,一时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插手迎敌,有力难施。

  "嗤嗤嗤!"

  美人鱼游秋雁移到一旁,扬手连续向凌空的徐子陵发出了三支由秀发拔出来的银簪。

  "砰砰!"

  韩盖天猛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不休的血脉,运掌勉强挡了徐子陵疾如风轮转动的六脚。

  韩盖天惨哼一声,跄踉跌倒,嘴角终渗出血丝,领教到长生诀先天真气的可怕处。

  徐子陵奇迹地再往前移,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游秋雁的暗器,后发先至,落到韩盖天的背后。

  韩盖天魂飞魄散,知道此乃生死关头,只能靠自己保住小命,转身发掌,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猛地急旋,剎那间攻出了五掌四脚,还配以肩击肘撞,使人感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可成为可怕的武器。

  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乍合倏分。

  徐子陵一个空翻,跃离望台,再单足点在船栏处,然后投入茫茫大海中,消没不见。

  众人扑到韩盖天处,只见他捧看胸口,全赖游秋雁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只见韩盖天脸如金纸,颤声道:"立即撤退,我内伤极重,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此事就此作罢。"众人都愕然无语。

  谁想得到只隔了区区两个月,徐子陵又厉害了这么多呢?

  是役沈法正和海沙帮的联军大败而回,折损了过千人,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      ※      ※

  天明时,七艘战船载着以寇仲和徐子陵为首的双龙帮,悄悄由已烧成焦炭的水寨旁一处隐蔽码头开出,驶往大海去。

  双龙帮众人人兴高采烈,对寇徐两人更视为天神。

  寇仲知自己已建立起威信,到入黑时,把高占道三人召到身前来,吩咐道:"我们就在此处分手,你们潜往指定地点,招兵买马,进行我们拟好的大计。我则和徐子陵只带四人,运盐往关中去,切记不要冒险急进,更不要泄露和我们的关系。"三人领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船去。

  寇仲走到船尾,站在正负手欣赏海上风光的徐子陵旁,叹道:"我们的大业终于展开了,当日离开扬州时,可曾想过有今朝此日。"徐子陵淡淡道:"若素姐没有出事,我们该可很快见到她。"寇仲有点尴尬道:"我也很挂念素姐,我们是在隆冬分手的,现在已是春末,不知不觉已差不多五个月了。"他们的风帆转了个方向,逐渐远离船队,朝西北驶去。

  船上只留下四个水手和那批私盐。

  这四人分别叫段玉成、包志复、麻贵和石介,年纪在二十至二十四五间,是寇仲亲自挑选出来,加以特别训练,都是天分特高者。

  徐子陵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道:"今赵运盐之行,会使我们结下很多仇家,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后果呢?"寇仲微笑道:"但也会使我们交到很多朋友。兄弟!生命就是如此,有朋友也会有敌人,这可视为我们修练的一个重要旅程,只要我们死不了,当盐安然运抵关中时,我们就成了大下无敌的高手了!"明月从海平升起,照亮了整个海空相连,既神秘又美丽的天地。
 
第七卷
第一章 长江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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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船离开大海,逆流驶入长江。

  "咯!咯!咯!"

  随着叩门声,徐子陵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进来吧!"寇仲推门而入,见徐子陵盘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道:"你这小子真勤力。"徐子陵淡淡道:"我有很不祥的预感,今晚定会有麻烦的。"寇仲在他对面坐下,点头道:"我此来正是要告诉你,我们给敌人缀上了,两艘船正吊着我们的尾巴,真想掉头去杀他个痛快。"徐子陵微笑道:"斗力只是下下之策,你有什么鬼主意呢?"寇仲摇头晃脑地叹道:"知我寇仲者,莫若徐子陵。我们总不能坐在船上任人来寻晦气。若有等无耻之徒,无胆动手却有胆烧船凿船,那我们的这批盐货就危危乎哉。"徐子陵道:"寇帮主更要为段玉成那四个小子着想,否则以后所有担担抬抬的粗活,都要劳动寇帮主的贵手了。"寇仲苦笑道:"算我求求你吧!不要再用这种充满讽刺的语气来耍我好吗?我当然有为他们设想。身为帮主,若不爱护下面的人,谁肯给你卖命呢?"徐子陵亦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儿过分,歉然道:"算我不对吧!你可想到什么妙计呢?"寇仲舒服地挨坐在椅背处,伸直一对长腿,道:"入黑后,我们先大演戏法,甩掉后面那两条船……"徐子陵笑道:"你不是想凿沉人家的船吧?"

  寇仲苦恼地道:"又给你猜中了。论水底功夫,谁及得上我们。现在那几个小子已在做着准备工作。待会我们会从舱尾放出大量浓烟,干扰敌人的视线,然后我们乘机下水,一人服侍对方一艘船。今趟用的是专凿船板的工具,凭我们扬州双龙的绝世神功,两三下子就可……咦……?"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短小精干的包志复在门外气急败坏地嚷道:"两位帮主大事不好,敌人赶上来了。"※      ※      ※

  后方两艘三桅帆,追至只有四十丈许的距离,还愈来愈近,显然速度要比他们的船优胜。

  目下置身的河道水深流急,两边危崖耸立,处处都是险滩礁石,非常险峻,可知敌人拣上这段水道始发动攻势,乃是早有预谋。

  这晚月色极佳,湍流反映星月辉光,仿如千万条颤动的银蛇,诡迷异常。

  徐子陵和寇仲两人卓立在船尾处,功聚双目,见对方两艘船上的看台分别站着十多人,亦在对他们指点着。

  当两人目光落到敌船甲板处时,不由倒抽口凉气,原来每船少说也各有百名以上的箭手,还备有投石机。

  这场仗如何能打?

  寇仲双目闪过冰寒的杀机,沉声道:"这两艘船不知是何方神圣呢?"修长英俊的段玉成负责掌舵,闻言叫道:"该是大江会的战船,他们擅长的好戏就是能在转弯时加速,其它的舵手都办不到。"大江会乃八帮十会之一,在江湖上声名早着,绝非易与之辈。正副帮主是'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两昆仲,出名心狠手辣。早在扬州时,两人已听过他们的恶名,想不到甫入长江,便遇上这些凶人。

  寇仲撞了徐子陵一把,喃喃道:"他奶奶的娘,打是明打不过,今趟怎办才好?"自出发以来,他们虽有想过必会遇有敌人来犯,但却只想到是三五成群的小丑或一两个想讨好李密的高手,那想到会是这种大阵仗。

  敌人根本不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机会。

  徐子陵淡淡道:"弃船!"

  寇仲瞪着追至二十多丈内的敌船,愕然道:"那么这批盐货岂非要完蛋?"徐子陵奇道:"仲少为何你的脑筋变得这么迟钝?弃船的只是我们两人,君不见敌方人人配备水刺水靠,正是要待击沉我们的船后动手在水底擒人。那我们何不就先一步跳江,免得敌人浪费矢石和脂油。"寇仲一拍额头,运功朝敌船大喝道:"裴岳、裴炎,你这一蛇一猫是否在撒野或撒尿?"一声冷哼,自敌船传来。

  两人都是心中懔然,对方声音嘹亮而不尖亢,显然功力深厚,不是好惹的人。若再加上尚有其它高手和二百多名深黯水性的战士,配合罗网弩箭,他们被擒的机会绝对不少。

  一把暗哑沉闷的声音从左边的敌船传过来道:"你两人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死到临头,还敢出口伤人,聪明点就立即停船,你当我们大江会像海沙帮那么好相与吗?"两人运足目力,见此人身材魁梧,秃顶宽脸,下颔厚实,身穿黑袍,颇有气概,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

  但真正吸引两人注意的却是秃顶大汉左旁一个二十多岁的紫衣青年。此子修长壮实,鼻梁高挺平正,本来模样不错,可惜眼睛却生得异常窄小,与整个外观有硬凑在一起的极不相称,使人看来很不舒服。

  他们留心上他的原因,皆因此人细眼内的眸珠异芒闪烁,可知其内功之精湛比之发话者更要胜上一筹,肯定是强顽的敌手。

  此时满脸痘皮的麻贵来到两人身后报告道:"可以随时放烟幕了!"寇仲大喜,道:"看我手势!"麻贵领命去了。

  徐子陵为分对方心神,哈哈笑道:"停了船大家亲热亲热也无不可,只不知说话的是大江会哪位当家呢?"秃顶大汉冷喝道:"本人裴炎,识相的就立刻降帆停船,否则我等立即进攻,那时莫怪我大江会不留情脸。"紫衣青年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接着道:"寇兄和徐兄现在非常值钱,否则怎使得动裴二当家穷十日十夜来追蹑你们。不过我们可不像其它人般要拿你们去送礼,而只是希望与两位合作,共创大业。"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明白对方是冲着'杨公宝库'而来。

  寇仲见对方又接近了多丈,大喝道:"阁下何人!"裴炎代答道:"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连长白第一高手王薄公的独生公子'雷霆刀'王魁介公子都不认识,还学什么出来行走江湖?"寇仲作个大讶状道:"毕玄和宁道奇认识王公子吗?那岂非他们也不用在江湖混了。"裴炎原意只在推捧王魁介,闻言登时语塞。

  王魁介更是十分尴尬。

  寇仲知对方会老羞成怒,忙发出施放烟幕的指令。

  果然敌船一通鼓响,人人弯弓搭箭,准备再接近少许,立即发射。

  轧轧连声,十多块尺许见方的石头,先一步从投石机弹出,向他们凌空投至。同一时间,他们尾舱近江水处张开了四个小窗,四股黑烟,喷发而出。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腾跃而起,拳脚齐施,把有机会击中船身的石头以巧劲卸飞。

  敌船仍未有机会作第二轮投掷石块时,浓烟已顺着风势把他们罩在烟内。

  黑烟不断由包志复和石介两人以鼓风机送出,转眼后方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

  在甲板上的麻贵、段玉成和寇仲、徐子陵四人终是年青人心性,怪叫欢呼,好不兴奋。

  蓦地风声疾响,一人破烟而来,大鸟般向寇、徐两人似巨鹰攫兔的气势带着一团刀光扑至。

  寇仲夷然不惧,大喝道:"来得好!"

  闪电掣出长刀,化作寒芒,'叮'一声劈在对方护身的刀光处。

  那人与寇仲硬拚一刀,骇然发觉寇仲这一刀不但挟带着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把自己贯满宝刀的气劲全数迫回来,而且暗含后着,封死了自己的刀势,大吃一惊下,借力弹起,凌空一个翻身,朝舱顶的望台落去。

  寇仲亦给对手震得气血翻腾,暗惊对方的厉害时,徐子陵已如怒鹰腾空,早一步截着这可怕的敌手,在空中交换了数招。

  徐子陵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

  除了手脚并用,更没有哪一部分是不可作攻击用途的。

  那人显是从未遇上过这种打法,一连三刀都给除子陵以手刀劈开,登时后劲不继,改变方向,往船侧翻去。

  徐子陵亦感力竭,安然降到望台处。

  这才看清楚此子正是王薄之子王魁介。

  寇仲早闪到敌人落点之下横刀守候,大笑道:"今趟才真是来得好!"王魁介心中叫苦,见到寇仲在下方严阵以待,而自己仍未能把徐子陵凭手刀入侵的气劲完全消化,这样骤降下去实和自杀没有什么分别。

  "嗤!"

  一枝劲箭不知从那里射出,朝他背项疾袭。

  王魁介也或是了得,猛一提气,奇迹地住上升起尺许,避过劲箭,一个翻身,越过寇仲,投往江水里。

  麻贵提着大弓扑往船沿,狠狠朝王魁介入水处再射一箭。

  这时船后的江面全给笼罩在黑烟里,寇仲松了一口气。

  徐子陵跃落他身旁道:"这家伙的刀法很凌厉,我差点还看了道儿。"寇仲点头道:"他的轻功也很不错。"

  徐子陵凝望后方的黑雾,沉声道:"若是在公平情况下单打独斗,你有取胜把握吗?"寇仲苦笑道:"最多是五五之数。"

  两人都感心情沉重,再非起程时的信心十足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绝不容易应付过去。

  ※      ※      ※

  朝日初升,标志新一天的来临。

  盐船避进长江一道支流去,泊在河弯的树木茂密处。

  连夜赶程下,段玉成四人均需好休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负起放哨之责。

  徐子陵见寇仲找来个小尖凿,正努力在剑身上雕凿着,蹲到他身旁道:"你在干什么?"寇仲得意洋洋道:"我要为我的宝刀正名。"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这把刀也算宝刀,天下的刀除了特别的劣货外,全都可算宝刀了。"寇仲肃容道:"正是这样方能显出我寇仲的威风,本是平凡的刀,却因我而成天下名器,就让我以此刀打遍天下,哈!"徐子陵坐到甲板上,挨在船栏处,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看着天空飞过的一群鸟儿,伸了个懒腰道:"你在凿上什么鬼名字?"寇仲老脸微红,轻轻道:"井中月!"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忍俊不住地莞尔道:"好小子!竟敢独享了这好名字。"寇仲赔笑道:"你将就点吧!一世人两兄弟,哪计较得这么多呢?"徐子陵沉吟片晌,道:"段玉成这四个小子天分都不错,我查探过他们的经脉后,各为他们设计了一套运功行气的方法,异日如若有成,将会成为你的绝大臂助。"寇仲感激道:"幸好你有这种闲情,现在我终日都在思量日后的行事,根本没时间做这种水磨般的功夫。"徐子陵道:"论才智,他们中以段玉成居首。但若论武功,将来必数包志复最有成就。尤其是此人悍勇无伦,斗心坚毅,最适合练习像李大哥那种硬桥硬马的刀法。"寇仲点头表示同意,道:"石介长于轻巧的功夫,待我传他一套从游鱼领悟出来的身法刀法,保证他将来成就可不下于其它人。"徐子陵道:"麻贵最擅长箭法暗器,只是内功差劲,若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成就亦是不可限量。"两人这番对话,若落在像毕玄、宁道奇这些大宗师耳内,必会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原因不单在他们高明独到的眼力,更因他们可量材施教,配制出适合的内功心法,显示两人已到达成宗立派的境界。

  他们的奇异武功,先后受傅君婥和长生诀的启发,再加上李靖的血战十式、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和屠叔方的截脉法,到此时均各自确立了自己的完整体系,自成一格。

  正因他们没受成法规限,全凭己身的努力和摸索,故才能更灵活变化,自出杼机。

  寇仲忽地满怀感触道:"听你的口气,像是随时要离开我的样子,唉!没有了你,我会很不习惯的。"徐子陵微笑道:"大丈夫最重要守言诺,你仲少既答应了找到'杨公宝库'后,就任我自由自在,所以绝不能随便反悔。"寇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摇橹声响传来,一队五艘串成的渔船,在离河弯不远处驶过,一派安静宁逸的模样,使人无法联想到此时的天下正四分五裂,战事连绵。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是否要硬闯江都李子通那一关呢?"寇仲沉吟道:"李子通总不能把大江封闭,所以该只是派出战船检查往来的船只,只要时间掌握得好,我们绝对有闯关的机会。"徐子陵正要说话,心中警兆忽现。

  寇仲亦有感应,和他一起朝岸上瞧去。岸上杳无人影。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若只是一人生出感应,还可委诸于一时的错觉。但现在的情况却是邪门得紧。谁能掩至他们感觉的范围内,又能早一步避开呢?

  黄昏时分,盐船开离河湾隐蔽处。

  这批要运往关中的私监,已非关乎收益的问题,而是代表两人一个心愿,更可以视为他们武道上的严厉修行,假设能顺利完成,就是可以事实证明了他们有抵抗任何敌人的能耐。
 
 
第二章 盐船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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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船转入长江不久,天气转坏,细雨绵绵。

  由于段玉成四人负起操舟之责,徐子陵亲自下厨造饭,他和寇仲曾做过厨子,自是驾轻就熟。

  寇仲在甲板上巡视了几回,不知如何,总觉有种给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偏是江上全没船只,两岸亦毫无人踪。

  吩咐了麻贵等提高警觉后,他到舱尾的厨房找着徐子陵。

  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见寇仲来看他,皱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觉了,不时心惊肉跳,总不能平静下来。"寇仲倾神向四周聆听好一会后,才凑到他耳边道:"我怀疑有敌人潜到了船上,说不定就是杨虚彦那家伙,还记得我们今早已感到有异,只是没看到人影吗?"徐子陵点头同意,杨虚彦被称为'影子刺客',精于潜踪匿迹之术,来去无影无踪,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本领。

  寇仲续道:"若单打独斗,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联起手来或会有一拚之力,所以由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可分开。"徐子陵双目透出坚定的神色,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们势将永成不了独当一面的高手。"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说得对,既是如此,不若我们先发制人,设法逼他出来决一生死。唉!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这小子还不退休干吗?"徐子陵不满道:"只听你最后那三句,就知你仍是胆怯心虚,娘不是教过我们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发挥尽致,像你那样未打先怯,必败无疑。"寇仲硬撑道:"别忘了杨虚彦那小子连老爹都敢刺杀。我们的武功若练多几年,或可以和老爹比比,现在却仍是不行。"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心怯得要命。但这正是我们今趟运盐之旅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中,再全力求生,进行武道上最严厉的修行,明白吗?"寇仲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大家都小心点!"说完掉头走了。

  徐子陵弄妥最后一道佐饭酱菜后,正要把饭捧出去,一声似是女人的叹息幽幽响起,似是来自入门处。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以他现在的修为,谁人能来到如许近处,仍可瞒过他通灵的感官?

  猛地回头时,灯火倏灭。

  同一时间,两耳贯满凄厉鬼啸声,似是忽由阳间堕往阴间去了。

  徐子陵凝然不动,收摄心神,功聚双目,四周逐渐亮了起来,回复视物的能力。

  立时虎躯剧震。

  只见入门处鬼魅般站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虽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其神态体型,更重要是那给人的'感觅',都与傅君婥神肖非常。

  徐子陵一时间竟忘了傅君婥早离开了人世,脱口叫道:"娘!"那女子应声微颤,倏地消没不见。

  徐子陵扑出门外。

  廊道漆黑一片,杳无人踪。

  破风声起,寇仲急掠而至,沉着脸道:"他们四个全不见了。咦!你发生了甚么事?"徐子陵待要答他。

  "咚咚咚咚!"

  四声水响,先后在左右两舷传至。

  两人大叫不妙,掠过廊道,刚扑出舱门走到甲板上时,齐齐剧震止步,呆望船头处。

  在丝丝细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挂长剑、秀发如云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地只剩下她孤独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头边缘尽处。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她侧身优美的线条至少有九成似极傅君婥,特别是其秀发和体态:而更神肖是那种'感觉'。

  徐子陵还好一点,寇仲已失声叫道:"娘!"

  女子缓缓别过俏脸来。

  那是一张端庄沉静的脸庞,秀气娇挺的鼻子分隔着一对娇媚的明眸,彷佛能看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

  赫然是那个曾和跋锋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当时他们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婥的感觉。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婥的打扮,竟先后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脱口唤她作'娘'。

  盐船缺人把舵,顺风逆流而上。暂时虽因河道笔直不生问题,但只要遇上曲折处,保证必会撞往崖岸去。

  寇仲回过神来,施礼道:"请问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样处置了呢?"女子淡淡道:"丢掉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若把段玉成他们点闭穴道又丢进江水里,四人岂非死定了。

  女子冷哼道:"你这两个小子比我想象中还要狡猾,害了我师姐不特已,还在人前人后称她作娘,以惑人耳目。"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愕然,对方原来是傅君婥的师妹。同时心中叫糟,那岂非想为段玉成他们报仇都不可以了。

  寇仲苦笑道:"原来是师……嘿!该怎么称呼才好呢?就叫师姨吧!"女子玉脸一沉,喝道:"闭嘴!你们可以骗过别人,却绝骗不过我傅君瑜,师姐最恨汉人,又是黄花闺女,怎会认你们作儿子?更遑论会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你们这些汉狗。"徐子陵忙道:"师姨万勿误会,娘死前确认了我们作儿子,还传了我们贵派的基本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较一下我们。"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诉我什么叫弈剑之术?"两人登时哑口无言。

  寇仲道:"娘只传了我们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练功法就伤重而死,却没告诉我们什么叫奕剑之术。"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剑就如下棋,每出一剑,便如下一着棋子,战场就是活的棋盘,其间千变万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预估到敌人的下着,便不能把握致胜之机,这重要的道埋,师姐没告诉你们吗?"此时船只航线倾斜,离开江心,逐渐靠往左岸。

  徐子陵道:"娘只告诉了我们'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的道理'。"傅君瑜娇躯微颤,低首沉吟。

  盐船离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阵风吹来,又把船送回河心,惊险非常。

  来自高丽的美女忽然樱唇轻吐道:"我要杀了你们。"两人同时失声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傅君瑜玉脸生寒的瞪着他们,声调却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们杀死。唉!师姐你怎可以把神功传与汉狗?现在惟有让君瑜替你清理门户,再瞒着师父好了。"最后几句,她却是脸对苍天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

  这并非因他们怕了傅君瑜,而是因着娘的关系,怎也不能对她的师妹痛下重手,试问如此比拚岂非有败无胜。

  寇仲忙道:"瑜姨请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提娘曾传我们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吗?"傅君瑜娇叱道:"谁是你这两头汉狗的瑜姨?"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随时动手,立即全神戒备。

  岂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态,好一会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师姐的份上,便饶你两人一死,但却有两个条件。"两人见大有转机,连忙追问。

  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视了几遍后,平静地道:"首先你们要立誓永不得向人泄露'杨公宝库'的秘密,更要告诉我宝藏的所在。"徐子陵倒没有什么,寇仲却是呆在当场;这宝藏关系到他争雄天下的大计,怎可以告诉别人呢?

  傅君瑜续道:"第二个条件就是必须追回你们的武功,我们弈剑派的心法,绝不能流到汉人处。"寇仲反松了一口气。

  他本怕徐子陵会逼他接受第一个条件。现在傅君瑜更要废去他们的武功,自是不能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师妺,怎会不知'杨公宝库'的秘密,我差点就给你骗了。"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寇仲为了争霸大业,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师妹了。

  傅君瑜出奇地平静,自言自语的轻叹道:"早知汉狗就是这样子的了,师姐你怎会胡涂至此呢?""锵!"

  傅君瑜的宝剑来到手里,同时飘飞而起,越过两人上空,落到舱门前才转过身来,不屑地瞧着两人道:"让我看看师姐传了你们多少功夫吧!"她的动作既迅疾无论,又若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似更胜于以轻功见长的傅君婥。

  寇仲拔出'井中月',摆开架式,大喝道:"娘!我们只是迫于无奈,切勿怪责孩儿。"徐子陵知寇仲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顺眼往上游瞧去,骇然发觉河道远方尽处现出一个急弯,偏是给傅君瑜拦着走向舵口处的去路。

  傅君瑜俏脸静若止水,但一对美眸却杀气森肃,宝剑在身前轻轻颤动,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剑气,迫得两人要运功相抗。

  寇仲踏前一步,横刀作势,冷然道:"刀剑无情,师姨最好三思。"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吗?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师姨呢?"寇仲回复一贯的豪气,大笑道:"师姨自己想想吧!事实上娘原本是来不及把宝藏的所在告诉我们就死了。所以你现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们则绝不会束手待毙。既是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师姨的本领吧!"话犹未已,傅君瑜来到他左旁五尺处,挥剑疾斩寇仲左肩,确是快如灵魅。

  寇仲从未见过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却是不慌不忙,运刀挡格。

  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长生诀而来近乎通灵的感应。

  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

  傅君瑜飘动时,若似化作轻烟,再无任何实质的感觉。

  "叮!"

  剑刀交击。

  寇仲虎躯猛颤,横移两步,始能站定。

  傅君瑜则飘到船缘,倏又闪往寇仲右侧,剎那间疾劈五剑。

  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寇仲为目标,但总要迫得寇仲苦苦挡格,看得徐子陵大惑难解。

  傅君瑜忽然飞出一脚,靴尖往被杀得左支右绌的寇仲小腿叮去,极尽诡奇变化的能事。

  寇仲厉叱一声,游鱼似的从一个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侧,不但避过了她那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画往傅君瑜的右胁。

  傅君瑜显然大感意外,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到了寇仲后方。

  寇仲的井中月由胁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飘开。

  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挥手洒起数十点寒芒,朝他激射而至。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知她试过寇仲的实力后,生出害怕两人联手之心。又见自己没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转头全力对付寇仲。

  寇仲大喝道:"这婆娘又辣又厉害,小陵千万不要留手!"徐子陵早大鹰般斜冲而起,撮掌为刀,劈在对方剑网上。

  气劲相击。

  傅君瑜正骇然徐子陵既能空手应敌,又能于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宝剑所在处,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攻势时,徐子陵落在她的后方,弓背向她撞去。

  如此打法,她听也没听人说过。

  不过她已试出两人的内劲虽是怪异无伦,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逊上两筹,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

  "蓬!"

  徐子陵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

  寇仲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个正着。

  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跄往前跌撞三步,兼且丝丝真气入侵体内,难受得差点要像徐子陵般吐血。

  不过她却是不惊反喜,强压下伤势,旋身回转,长剑闪电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一举贯穿两人身体,出手毫不留情。

  却不知寇仲早把真气及时输入徐子陵体内,化解了他的伤势,这时两人蓦然分开。

  寇仲暴喝一声,井中月重劈敌刃。

  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

  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娇叱一声,右手剑绞在寇仲长刀处,右边则以掌封拳,同时硬接了两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势。

  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开,傅君瑜却喷出了一小口鲜血,腾身而起,先落到看台处,再一个翻身,投往左岸,娇叱传来道:"异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让你们多活片刻吧!"寇仲和徐子陵刚稳身立定。

  "轰!"

  盐船终撞上礁石林立的滩岸,震得两人滚倒地上,狼狈不堪。
 
 
第三章 竹林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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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乱石堆处,呆望搁在礁石间作四十五度倾斜的盐船,欲哭无泪。

  帆桅断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边锋削开了一道大裂缝。

  纵有人能把盐船从礁石上卸下来,也难以修补复航。

  他们出发时满腔豪气,岂料未到江都,便船毁人失踪,打击的沉重,可想而知。

  两人均有点意兴阑珊,懒得去把盐搬下来。

  寇仲苦笑道:"出师未捷船先毁,这兆头似不太好。"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待天亮后,我们沿江搜寻过去,看看能否找到他们的尸体,再觅地安葬。"寇仲狠狠向空打了两拳,怒哼道:"这婆娘枉她身为娘的师妹,心性胸怀比娘差远了。不明白汉人有好坏之分,只懂唤我们作汉狗。"徐子陵道:"这也很难怪她,只要想想高丽的老百姓曾在杨广军队的铁蹄下吃了多少苦头。唉!"寇仲冷冷道:"听你的口气,下趟遇上她时,纵有机会,你都会手下留情了。那段玉成他们岂非死得很冤枉吗?"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杀她是那么容易吗?若单打独斗,我们仍是差她一截。这婆娘的轻功可真厉害。"寇仲颓然道:"你的内伤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们的武功纵然还不行,但疗伤之法却或是天下无双的,刚才还浑身疼痛,现在完全没事了。"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击,恐仍伤不了她。既伤不了她就即是我们要被打伤或打死,想起来确是惊险之极。"徐子陵皱眉思索道:"不过她的奕剑术真的非常玄奥,击剑如下棋,战场就是棋盘,不知那一招是'双车夺士',又那一招是'弃车保帅'呢?"寇仲笑道:"他们下的该是高丽棋,你少费精神吧!"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与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首先要看破对方的布局,再定攻守进退之道。我们以前只懂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实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寇仲正要答话,异响从下游传来。倾神细听,竟是段玉成他们四人熟悉的足音。

  两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们碰个正着,劫后余生,自有一番欢喜。

  原来傅君瑜手下留情,掷他们落大江前先解了他们穴道,寇徐不由对她恶感大减。

  他们振作起来,把盐从破船运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捣个稀烂,变成一堆木头,顺江流去。

  到天明时,江面平静如常,便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      ※      ※

  段玉成四人折腾整夜,力尽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顺便看守盐货,他和徐子陵则到附近的城镇去,看看可否购置得运货用的骡车。

  两人来到官道处,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诉我该往那个方向走。"寇仲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会放过我。我们前天才离开常熟,又躲了一个白天,理该未过江阴。若山人所料无误,往西走不出个把时辰,就可到达江阴了!哈哈!服未?"徐子陵哂道:"现在到了吗?用你的脚走路吧!"两人展开身法,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江阴城出现在地平远处。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着我是不会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阴城现在落在谁人手上呢?"徐子陵瞧着山坡下一队朝江阴开去的骡马队,笑道:"追上去问个究竟不是行了吗?"寇仲撞了他一记,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后,到快按近骡马队时,忽然马队喊叫连连,停了下来。

  其中五、六骑勒马回头,拦着他们,一名似是带头的老者喝道:"来者何人?"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们为何会摆出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

  两人只好停下来,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万勿误会,我们两兄弟只是想来探听江阴的情况,看看该否入城吧了。"老者身旁的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点头道:"看你们也不像铁骑会的凶徒,究竟想探听什么消息呢?"寇仲恍然道:"原来老哥误认我们是铁骑会的人。"接着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记道:"铁骑会的会主叫什么,是否叫任'小'名?"以老者为首的几名汉子都笑起来,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点,登时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铁骑会名列十帮八会之一,乃近数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帮会。帮主'青蛟'任少名,擅使流星锤,与鄱阳会会主新近自称楚帝的林士宏并称江南双霸,乃江南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

  据传任少名除了曾因争夺地盘而败于宋阀天刀宋缺的手上外,从未遇过对手。由此可见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这小子倒有点胆识,究竟是何派弟子?"寇仲扮出恭谨的样子,肃容答道:"我两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帮第七代弟子,言宽是我们的阿爷。"老者愕然道:"是否扬州的忠烈士言宽?"

  今回轮到寇徐两人面面相觑。

  首先是老者竟然认识像言老大那样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士。

  先前曾发话的浓眉大汉忽地打出个只有竹花帮人才看得懂的手势。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帮的手语还礼。

  那六名汉子一齐掀开外袍,露出里面襟头竹花帮的标记。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晓得遇上了竹花帮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扬州时,他们和言老大都属竹花门的外围人物,尚未够道行及有资格在衣襟上绣上一根竹树的正式低级帮徒的标志,更不要说在这一刻了。

  寇仲尴尬道:"我两兄弟三年前为了躲避官府,四处流浪,嘿!"大汉道:"我们明白的,言宽乃我帮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们若不逃走,必性命不保。"老者脸带怀疑道:"既是竹花帮弟子,为何见到老夫都不认得。"寇仲见他的标志绣了八根风竹,知是堂主级的人物,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沉爷?"拉着徐子陵忙施参见堂主之礼。

  老者一捋颔下长须,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们今趟是否闻得风声,特来参与我帮的'竹林大会'。"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忖又会这么凑巧的?

  竹花帮乃组织严密的帮会。帮主之下,设有军师一名,接着就是'风、晴、雨、露'四堂,统领下面的舵主、香主和众帮徒。竹林大会是帮内最高的法会,除非在紧急的情况下,否则每三年举行一次。

  寇仲向那浓眉大汉道:"我猜大爷必定是风竹堂副堂主骆奉大爷了!"骆奉对他们似颇有好感,道:"我们入城再说吧!"在路途中,寇徐两人才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原来昏君被杀,扬州陷落李子通手上,竹花帮本定在丹阳推选新帮主,岂知江淮军又攻入丹阳,军师邵令周乘机率众占领江阴,势力虽远及不上李子通、沈法正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势力。

  近年各方势力都在拉摆他们,其中尤以占据了江阴南面的无锡和西南方的晋陵的铁骑会最是积极。

  铁骑会主任少名更拉拢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三堂堂主,屡次阻挠了帮主的推选,意图把群龙无首的竹花帮归并于铁骑会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会,就是军师邵令周在沉北昌支持下商议对抗任少名和其它三堂叛徒的行动,并希望能在会上推选出新帮主。

  沉北昌等在来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铁骑会偷袭,折损了近百人,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昔日两人在扬州时,包括言老大在内,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他们叫小仲和小陵,当然更不知言宽是因他们的拖累被杀,还以为言宽是对抗昏君的烈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边儿。

  骡马队中有辆帘幕低垂的马车,特别受到严密的保护。

  寇仲旁敲侧击想探悉车内人的身分,只换来副堂主骆奉的训斥。

  入城后,两人随风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风竹堂府第,趁沉北昌和骆奉去见军师邵武周时,两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这邵武周果然是个人才,看他把江阴管治得多么井井有条,外面怎么混乱似都不关这里的事。"徐子陵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阴乃长江口连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坏生产力,人民就可安居乐业。"寇仲和徐子陵已换上竹花帮最低层帮徒只绣有一根竹的帮服,这时见到五、六名正大声交谈的竹花帮徒迎面走来,忙打出问候的手语。

  那几人见他们襟上绣的是风竹,冷哼连声,毫不理会的去了。

  寇徐两人为之愕然,这才晓得他们并不属风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间斗争之烈。到了一间馆子坐好后,伙计上前殷勤招待。

  待伙计走后,徐子陵皱眉道:"仲少好象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哩?"寇仲赔笑道:"若我胡乱砌词,定会又被你怪我不够老实,说倒底我们都算竹花帮的人,现在竹花帮面临被兼并之厄,我们好应出点力相助吧!"徐子陵哂道:"你不过想代铁骑会去兼并竹花帮罢了!"寇仲道:"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坏蛋,而我寇仲则是处处为人着想的好人。竹花帮落到我手上,只会是他们的福气。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帮我?"这时伙计奉上面食,却不肯离开,恭敬道:"两位是否风竹堂的爷们。"寇仲愕然道:"有什么事?"

  伙计道:"凡风竹堂和邵军师的人,我们都是免费招待的。大爷们至紧要不可让任少名得逞啊!"这才忧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叹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会举行竹林大会,我们到时再见机行事吧!"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说话,有人呵呵笑道:"你这两个小子竟然在这里。"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往入门处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锡良,两人儿时的混混朋友。他旁边还有另一个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脚特长,颇有机谋。

  四人见面,自是非常高兴,对桂锡良摆足香主的架子,两人只觉亲切有趣。

  幸容皱眉道:"你们何时变了风竹堂的人?"

  桂锡良怀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来穿吧?"桂幸两人襟头绣的是竹花标志,显示他们是直属帮主的人,现在既没有帮主,自然是归在军师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见寇仲背挂长刀,欣然道:"看你两个容光焕发,又不知从那里偷得兵器,该是混得不错吧!"徐子陵语带自嘲道:"何止不错,简直大大风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让、杜伏威等握过手喝过酒,你说够威风不?"幸容'啐啐'连声,且满脸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头,笑道:"你羡慕不得那么多的了。"幸容笑看拨开他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桂锡良道:"别瞎吹了。念在一场手足分上,以后你们两人就跟着我吧!今晚待邵军师成了帮主,我才正式向他报上。"寇仲含糊应过,问道:"邵军师定可当上帮主吗?"幸容道:"若论声望、身分、地位、武功,邵军师在帮内确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况却非那么简单。"桂锡良以权威的语调发言道:"现在人人都想插一脚到我们的竹林大会里,你们该知任少名那奸贼的行事吧,而任贼现时又和林士宏连成一气,情势很不乐观呢。"幸容道:"好在邵军师得到宋阀的支持,否则任少名和林士宏会更肆无忌惮了。"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双目亮起来道:"宋阀?他们派了什么人来?"桂锡良皱眉道:"这种机密的事怎到你们探问。我们待会要回军师府了,你们来不来?"寇仲扯着徐子陵站起来道:"当然要随桂香主去见识见识。"幸容不满道:"我们还未吃饱,你这么快站起来干吗?"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却吃饱了,就让我们先到门外恭候两位大哥。"刚踏出门外,刚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汉子,擦身而入,还故意碰撞了两人,充满挑惹的味儿。

  两人见惯场面,亦不予计较。

  到了门外,寇仲兴奋地道:"今趟愈来愈好玩了。待会我们去和邵令周攀点交情,看看情况会是如何发展。"徐子陵皱眉道:"我却觉得这事很麻烦,亦非我们该沾手和管得到的。"寇仲在他眼前扬起拳头道:"在一般情况下,我们确难起什么作用,只那两个小子就不会服我们。但现在摆明谁的拳头硬,谁就可话事,我们岂不是大有机会吗?"徐子陵没好气的瞧了他两眼,忽然馆内传来碗碟堕地破碎和吵骂的声音。

  两人呆了一呆,心想难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违反帮规,找桂幸两人动手吗?
 
第四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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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锡良和幸容两人被迫在一角,后者左臂还受伤淌血,显是落在下风。

  其它客人伙计都缩在靠厨房的一边,人人脸现愤慨之色,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寇徐两人刚跨入门槛,便给两名守门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这两个小喽啰给滚出去,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余地。"徐子陵见旧友受伤,冷哼一声,迫上前去。

  剑光一闪,其中一人挥剑斩往他左肩。

  徐子陵尚未动手,寇仲飞出一脚。

  "砰!"

  那人给踢得长剑脱手,身子离地拋飞,重重掉在一张椅子上,登时一阵木碎折裂的声音。

  馆内人人动容。

  其它五名雨竹堂的人给寇仲这一招吓寒了胆,退往一边,反陷两面受敌的劣势中。

  桂锡良和幸容则不能置信地瞧着寇、徐两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属怎样处置这几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雨竹堂带头的健硕汉子喝道:"什么以下犯上,我白荣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罗贤之命请桂香主去说话,你两个才是以下犯上。"桂锡良看着仍在地上挣扎爬不起来的敌人,沉声道:"请我去说话要动刀子吗?"寇仲指着白荣笑道:"这就是白香主不对了。这样吧!我们就把他们缚了去请罗堂主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白荣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两人扑出,挥刀疾斩寇仲。

  徐子陵冷哼一声,掩到寇仲前面,左右开弓,在两柄刀斩下前,先一步打在两人小腹处。

  那两人给击得倒跌在白荣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剩下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更不要说动手了。

  桂锡良与幸容则看呆了眼。大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么样?要不要去大闹雨竹堂,杀杀罗大堂主的威风。桂香主你若不去,就由我们两个小喽啰代劳。"桂锡良一声不响,向幸容打个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道:"先回军师府再说吧。"寇仲和徐小陵知他胆怯,只好苦笑以对。

  ※      ※      ※

  像江南大部分城巿那样,河道组成了江阴城内外与四乡农村联系的纽带,亦是城巿布局的骨架。

  临河傍水的居民,粉墙照影,蠡窗映波,构成了充满水乡风光的清新画面。一派水巷小桥多,春舡载罗绮的动人美景。

  军师府的前身是江阴的都督府,位于巿内中心河道交汇处,正门有条跨河大桥通达,衬得整个军师府的建筑组群格外有气势。

  比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阴涌来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现一片繁华的景象。

  乱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帮有变化,这种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即使徐子陵不愿卷入这种权力与地盘的争端中,亦感到该阻止像铁骑会那种恶名远播的强徒把竹花帮兼并过去。

  桂锡良领两人过桥时,却遇上麻烦。

  负责守卫的另一位香主麦云飞乃军师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颇为英俊轩昂、高傲自负,盯着寇、徐两人道:"师傅有命令,由现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进入军师府。"桂锡良在寇仲两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无办法,尽最后努力道:"他两个是当年在扬州壮烈牺牲的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近年在江湖闯荡,练得一身好武艺,刚才还把雨竹堂的白荣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才希望能向邵军师作推介。"麦云飞带点鄙屑地扫了两人一眼,摆出这又如何的眼色,摇头道:"那要过了今晚才行。"桂锡良无奈下把两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见邵军师,待会再来接你们进府。"幸容恕哼道:"麦云飞恃着自己是邵军师的大弟子,又得邵兰芳的钟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别排挤我们这批跟随帮主的旧人。迟早我们要使他栽个大筋斗。"桂锡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麦云飞,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说废话了,进去再说,你两人记紧在这里等我们。"两人去后,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桥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过小混混生涯时吊儿郎当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桥头的麦云飞,笑道:"锡良这混蛋的运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机会飞黄腾达,帮主偏又给昏君宰了。现在更遇上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麦云飞,连带两个人入府都给阻头阻势,这种香主还当来作什么?"旋又兴奋地道:"邵兰芳乃我们竹花帮著名的美人儿,不若我们来个横刀夺爱,好气死麦云飞。"徐子陵没好气道:"若你为这个原因去勾引人家的爱侣,我绝不会容许。"寇仲搂着他肩头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吧!小陵何必那么认真。"随又岔开话题道:"锡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帮主的关门弟子,地位不低;兼且还有一群先帮主的直属手下支持,你说有没有机会作新帮主呢?否则该不会令麦云飞故意挤压他。"徐子陵这时正两手反撑身后,仰直身体享受午后的阳光,闻言一呆道:"锡良的道行太浅,怎有资格当帮主。不要扯东道西了,你自己想当帮主才真呢!"寇仲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此心,亦行不通。现在李密势盛,若我成了竹花帮的龙头,竹花帮可能不到几天就完了。但若锡良成了新帮主,他便只有倚靠我们来支持他,那和我当上帮主没有什么分别。"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锡良当帮主,恐怕要先把帮里现有的什么军师堂主一股脑儿杀个清光才行,你有那么厉害吗?"寇仲瞧着脚下平静的河水,沉吟道:"这事确有点困难,却非绝不可能,最重要是锡良乃先帮主的弟子。他这人本来很有胆色,不过可能近来惯于被人欺压,才会失去信心。唔!"徐子陵低声道:"那麦云飞又来了!"

  寇仲别头看去,见那麦云飞正领着四名手下离开桥头,沿石岸朝他们走来,便笑道:"该否为锡良出一口气呢?"徐子陵未及回苔,麦云飞隔远喝道:"你这两个小子,这样子在军师府前又坐又卧,成何体统,立即给我滚回所属堂口去。"徐子陵毫无反应,还闭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则瞇眼瞧着他道:"麦香主你是否聋了耳朵,听不到桂香主吩咐我们在这里等他吗?你自己滚回去站岗好了。"麦云飞勃然色变,后面的四个走狗手下扑了过来,把两人逼在河边,声势汹汹。

  寇仲笑道:"怎么?想动手吗?"

  麦云飞气得俊脸发青,阴侧侧道:"给我站起来!"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帮主,又非我们的阿爷,凭什么对我们呼呼喝喝!"麦云飞按捺不住,喝道:"掷他们下河!"

  四人正要动手,徐子陵往后卧倒,两手闪电探出,抓紧后面两人足踝。

  接着在麦云飞等骇然大惊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把两人摔得越过头顶,'扑通'一声掉进河水里,挣扎着爬往对岸。

  喝喊连声中,本是守在桥头的十多名竹花帮弟子全赶了过来。

  "锵!"

  麦云飞和另两个手下拔出长剑,却又往后退开,显然要待各人赶到才敢动强。寇仲哈哈大笑,弹了起来,长刀离鞘而出,往麦云飞劈去。

  麦云飞横剑挡格。

  "当!"

  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

  麦云飞则跄踉跌退五步,才能站稳,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这时他的援兵已至,拥在他身后,却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徐子陵亦跳起身来,指着对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你们正事不理,只管欺压自己人,是否有亏职守呢?"麦云飞这时才回过气来,强压下给寇仲刀劲弄得翻腾不休的血气,与手下们转头瞧去,果然见到一队十多骑,正沿街向桥头驰至。

  狠狠瞧了两人一眼,道:"迟些再和你们算账。"这才领手下赶回桥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

  前者摇头叹道:"世上为何总有这么多爱作威作福的人呢?"蹄声由远而近。

  两人愕然望去。

  只见骑队中分出一骑,朝他们驰至,马上坐的赫然是美丽刚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这别具风格的美女勒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头到尾打量了他们几遍,目光最后落在他们襟头的风竹标志上,才蹙起黛眉道:"你两个混小子为何忽然当起了竹花帮的单竹弟子,是否图谋不轨。"其它人虽没有走过来,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里。

  寇仲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介绍,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又搂着徐子陵肩头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长得够英俊吧!"宋玉致见他答非所问,又调侃自己,玉脸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着露出一闪即逝的奇异神色,才娇哼道:"看在你们尚未有什么恶行,立即给我离城,否则我只要一句说话,你们休想有命离开。"寇仲猛拍额头道:"小弟差点忘了我兄弟的人头非常值钱,宋小姐即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们在被杀前可拉多少人陪葬?"宋玉致出奇地没有动气,瞪了他好半晌,忽转向徐子陵道:"劝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给人知晓你们在这里,会令你们有天大麻烦的。"徐子陵一向对高门大阀的骄贵女儿没什么好感,觉得她们天生看不起一般的男儿汉,淡淡答道:"我们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则就不会在这里与宋小姐说话了。"宋玉致叹道:"你们虽闯出点名堂,但比起李密仍差远了,好好想一想吧!"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这英俊的兄弟,为何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而对我却声色俱厉。说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该深厚点才对。"宋玉致终按捺不住,怒道:"闭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着徐子陵就要离开。

  宋玉致娇叱道:"给我站着。"

  已有三、四骑本是旁观的往他们驰来。

  寇仲放开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个人挺得笔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精芒,脸容变得冷酷无比,浑身散发慑人的强大气势。

  宋玉致在这剎那间感到寇仲变成了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风暴之前屹立不倒,更不会对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杰。

  接着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哑然失笑,露出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都是不行!对着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罢哈哈一笑,拉着徐子陵径自走了。

  宋玉致给他戏剧性的变化和充满青年男子魅力的语调神态逗得心乱如麻,竟忘了阻截。

  ※      ※      ※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挨墙坐下,就像回复了以前在扬州胡混时的光景。

  徐子陵微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来代替李秀宁呢?"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个懒腰,悠然道:"儿女私情,只会增加精神上的负担,我不介意找个美人儿来调剂一下,但却绝不会动情。正事要紧,其它都要摆在一旁。逗逗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劳烦我寇仲去讨好她,奉承她,却是休想。明白吗?"徐子陵道:"但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离开,一是待至今晚大闹他娘的一场。你怎么说?"徐子陵耸耸肩道:"我建议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帮的事我们既管不了亦没有那心力。何况段玉成他们仍在等候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寇仲嘻嘻笑道:"不要对我有那么多偏见好吗?我寇仲什么时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说话。就如你所言,我们偷了骡车就走,两辆都怕够了吧!"徐子陵疑惑道:"那里有骡车偷?"

  寇仲笑道:"当然是到风竹堂去偷,他们那么多骡子骡车,借两辆给我们该没有问题,随便找个借口,就可把骡车骗上手,这可包在我身上。"徐子陵不悦道:"沉北昌和骆奉对我们这么好,怎可以怨报德?"寇仲点头道:"都是你说得对,那就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横竖已结下梁子,差不在再多一项。"徐子陵登时明白过来,苦笑道:"你这天杀的混蛋,兜来兜去,最后都是要去闹事,然后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硬把徐子陵扯将起来,压低声音道:"雨竹堂堂主罗贤刚才派那白荣来带锡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图谋,待我们去看看是什么一回事。嘿!你总不能不关心锡良和幸容的两条小命吧!"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那里吗?"

  寇仲得意道:"圣人不是有句什么'不耻下问'的吗?莫要推三推四了,快来吧!"徐子陵自知辨他不过,无奈下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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