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八章 私奔大计

  孙恩立在颖水西岸,目光投往长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断的晚上,边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还响起古钟楼连续撞击的告急钟音,接着边荒集不论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进极度的混乱里。
  数以万计的火牛、火马、火骡,在烟花爆竹的惊吓下,从夜窝子四方八面冲出来,破坏所有人为的障碍,突出重围而去。有本领和胆子的荒人,就那么骑在狂牛疯马背上,旋风般落荒逃去。欠此御狂牛狂马奇技的只好在纪千千的命令下,弃械投降。
  纪千千确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为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机会,她却放弃了,与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过被坑杀的劫数。她在受降的会议上不卑不屈地据理力争,在孙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怪谢安这么爱去见她,道覆因她破例动了真情,而慕容垂则视她为最动人的战利品。
  他的感触却非因为纪千千而起,只是因想着谢安,方联想到她,想到她与谢安的关系。看着纪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劲敌,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石。
  在一个时辰前,他得到从建康传来的确实消息,谢安于十许天前病逝广陵,遗体会送返建康的小东山安葬。
  "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
  现在安石已去,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的局面?
  谢安是凝聚整个南朝的关键人物,他对高门大族的影响,是自汉朝以来没有人可与之比拟的。有谢安一天,孙恩始终没有攻打建康的勇气。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运筹惟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坚正因低估了谢安,故有淝水之败。
  现在机会终于降临。
  同时他亦在惋惜谢安的撤手西归,谢安是个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对手,没有了谢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点颜色。
  他必须立即赶返南方,布署号召全国的天师道大起义,进一步向谢玄施压,能累他内伤发作、一命呜呼当然最理想。
  只要能长期占据边荒集,他将稳* 胜券。如他可以化身为二,一个化身将会赶回海南,另一个化身留守边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师道为国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术。
  他放心不下边荒集,因为他晓得燕飞尚没有死,还更强大了,现在正于集外某处窥伺他孙恩。
  徐道覆和卢循此时来到他身旁单膝下跪敬礼,齐呼"天师万安"。
  孙恩目光往两人扫去,淡淡道:"起来!"
  徐道覆和卢循长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孙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听说道覆昨晚喝下整坛雪涧香,醉得不省人事,须人把你擅回去,是否有这回事?"徐道覆瞪卢循一眼,颓然点头。
  孙恩从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纪千千这种能倾国倾城的美女,喝点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过大丈夫生于如此乱世,一时的打击只可以视作历练修行,任 暴风雨如何猖狂,我们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耻辱的机会。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强迫纪千千就范无疑是煮鹤焚琴的扫兴事。所 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内征服南方,可挥军北伐,直捣慕容垂老巢以讨回纪千千。道覆,这是你最后一次为纪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徐道覆听得非常用神,双 目神光渐盛,到听罢动容道:"道覆受教。"天空暗黑下来,星儿开始现身。
  孙恩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轻描淡写的道:"我孙恩并没有做皇帝的野心。将来统一天下,我道统的衣钵由小循继承,得黄天道藏功的真传;皇帝的宝座由道 覆坐上去,但须把天师道立为国教,尊你大师兄为国师。而为师将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缘会否于今世降临到我身上。"卢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谢恩。
  孙恩是不得不无解决内部的矛盾,方可展开统一南方的鸿图大计。两大传人现在利益-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当然关系良好,同心协力;可是若天师道势力不住扩大,势会出现权力的斗争。所以现在一举为两人定位,既可激励他们的斗志和士气,又可令两人心中有着落。
  "起来!"
  两人起立,神情虽异,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卢循却因得传他梦寐以求的黄天道藏功。
  孙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赶回南方,边荒集交给道覆全权处理。边荒集得来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墙建成前,更是危机四伏。我们回去后会设法牵制南朝诸 势力,令他们无法北顾。"接着续道:"我军留下五千人驻守边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领兵还师。道覆必须抛开个人私怨,以大局为重。当边荒集回复昔日光辉,继续 成为南北贸易的转运中心,我们将如虎添翼,南方再无可与我们顽抗的实力。哼!背叛我的人终有一天会自吃苦果,我们不用争一时的意气。"两人明白他最后几句 话是针对临阵撤走的聂天还而说的。孙恩罕有表达心内的情绪,可见他对聂天还动了真怒。
  孙恩忽然叹一口气,目光移往边荒集西面,道:"燕飞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趋强大,更难掌握,更狡猾难测。"两人默然无语。
  当晚孙恩重创燕飞,却给任青媞从后偷袭,未能追上去补以结束他小命的一击,还因而被燕飞反击受伤。孙恩当机立断,撇掉任青媞,亲自追搜燕飞,却是一无所获。现在燕飞终于伤愈回来。
  孙恩续道:"集破之日,纪千千巧施火牛火马阵后,坚守夜窝子,到天明时方投降,使我们没法追击逃离边荒集的荒人。这批人数目当不过四千人,却是边荒集 最精锐的高手。可肯定他们重整阵脚后,必会卷土重来。道覆须小心应付,绝不能轻忽视之。"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计可以成功,让我们可以安心建 城。"孙恩道:"荒人虽受重挫,却未致一败涂地。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建城之事必须倚靠荒人,边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们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须 行亲民之政,让他们继续享有以前的利益,边荒集方可成为统一的关建,否则只令我们徒多一个沉重的包袱。"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会令天师失望。"
  孙恩叹道:"不过若事不可为,道覆要以保存实力作首选。"卢循一呆道:"这情况怎可能出现呢?"
  孙恩想的却是燕飞,心中考虑自己应否抛开一切,在边荒把他找出来加以搏杀,去此心头大患。
  旋又放弃此念,因为他必须立即赶回海南,如让聂天还乘机偷袭,多年努力,将尽付东流。
  仰天一阵长笑,飘然南去。
  唱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歌声随他远去,回荡于颖水两岸。
  看着孙恩渐去的背影,两人心头一阵激动。孙恩凭歌奇意,不但渲泄因谢安之死引发的感慨,更触抚徐道覆因失去纪千千而来的伤情,暗含鼓励。
  谢安的逝世,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南朝将失去以谢安为核心的凝聚力。新的时代将属于天师道。
  卢循和徐道覆各想各的。后者想的是奋起振作,如此方有机会洗雪纪千千被强夺的奇耻大辱。
  ※   ※   ※
  燕飞立于小谷外的高地,遥望边荒集。
  古钟楼上飘扬着慕容燕国和天师道的旗帜,向所有荒人示威,更代表着荒人和他们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燕飞并不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可惜在这胡汉大混战的时代里,武力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感应到孙恩,感觉比以前强烈清晰,他甚至知道可就这 通过心灵的联系,召唤孙恩来再定胜负,但眼前他必须把纪千千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后方的小谷只剩下战争惊心动魄的痕迹,一切已事过境迁。
  月儿从颖水对岸升起来,从月儿的圆缺,他估计出自己的胎息疗伤应在十日以上,心中涌起再世为人的奇异滋味。
  "叮"!
  北面里许外-座密林传来兵器交击的清脆声音,燕飞意动气至,全速往声源处掠去。
  ※   ※   ※
  刘裕随小婢穿廊过园,来到刺史府西北角,越过竹林后,一座两层的小楼出现眼前,环境清幽,彷若远离尘俗。
  刘裕想不到刺史府内有这么好的地方,尤其想起即将见到心中玉人,心情更是开朗。
  小婢在背后轻推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到小楼去。
  刘裕此时尚未弄得清楚小婢是谢钟秀还是王淡真的人,如是后者的婢女,那他们若真的私奔,必须带她一起离开,否则会给王恭处死,他怎忍心发生如此情况?
  道:"姐姐如何称呼?"
  小婢低声道:"我不是姐姐,叫甚么名字你不用理会,最好是把我忘记。明白吗?"说罢匆匆离开。
  只听这几句话,知她是谢钟秀的心腹爱婢,所以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谢钟秀肯在此事上帮王淡真的忙,可见她对王淡真很够朋友,因他两人若私奔,对谢家是有害无利。
  刘裕收拾心情,昂然举步,直入小楼。
  "呵!你来哩!"
  刘裕推开门,仍未有机会说话,王淡真挟着一股香风投进他怀裹去,比对起她一贯的守礼自持,此时的热烈实教他没法预料。
  王淡真用尽力气搂紧他,喘息道:"你骗不过我的,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你是关心淡真的。"满怀软肉温香,动人的厮磨,血脉和心跳的和呜,天地旋转起来,刘裕的堤防彻底崩溃,败得比苻坚的淝水之战还要彻底,整颗心完全融化了。
  她成为他对将来唯一的希望,为了她,么 都可以抛弃,何况他已是一无所有?
  刘裕以脚把门关上,抱起她来到小楼一角,将美丽的她压在墙上,寻上她香唇,纵情痛吻。
  这位艳名称着建康的高门仕女用尽气力和热情强烈反应,若他想得到她的身体,肯定不会遇上任何反对。
  唇分。
  两人四目交缠,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唷"!
  王淡真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娇痴的道:"有段时间我真想把你千刀万剐,差点气死人哩!"刘裕痛得甜人心肺,眼神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道:"淡真想清 楚了吗?"王淡真生气地道:"想不清楚的是你,在路上遇上你前,我早计划逃往边荒集找你们。幸好皇天有眼,教淡真遇上你。"刘裕愕然道:"那时你尚未知我 是怎样的一个人,竟已看上我吗?"王淡真佻皮地耸肩道:"你很难明白吗?在北府兵中你是个活的传奇,没有你,淝水之战鹿死谁手,尚属未知之数。"刘裕对她 所存的疑虑一扫而空,沉声道:"我们须离开广陵。"王淡真道:"我们不但要离开广陵,且须今晚走。"刘裕失声道:"今晚?"
  王淡真踩脚嗔道:"爹明早将抵达广陵,到时我身不由己。他更清楚我不想嫁给殷士维那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家伙,订亲前后会着人看紧我。"又道:"你晓得此事吗?"
  刘裕点头表示清楚。
  王淡真欢喜地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像在告诉他:"算你哩!也有关心人家呢!"刘裕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令尊,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密切,而桓玄一直对皇 座虎视眈眈,和殷仲堪攀上姻亲关系,有甚么好结果呢?"王淡真道:"我不理爹的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成。唔!你可以对人家坏一点,我对行规步距的生活早 厌倦透顶。"刘裕差点控制不了自己,却知时地均不宜,深吸一口气道:"我究竟会如何使坏,包保小姐很快会领教到。好!我们就在今晚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你有 甚么计划?"王淡真闲上美眸,玲珑浮凸的酥胸高低起伏,诱人至极点。轻喘着道:"此事没有人晓得,包括钟秀在内,她只以为我和你说几句私己话,或秘密偷 情,因她也看殷士维不顺眼,更怨愤我爹和殷士堪修好。"刘裕终弄清楚谢钟秀在此事上担当的角色,不禁对高门仕女的叛逆大胆为之咋舌。也理解到仕女们对买卖 式的政治婚姻的极度反感。
  事实上谢家诸女的婚姻多是苦难而非幸福,谢钟秀感同身受,助闰友一臂之力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于谢钟秀发觉两人私奔会如何?他此时再无暇顾及,可肯定的是她绝不会泄漏自己曾间接参与,纵使被发现真相顶多只是被责骂几句。有谢玄在,谁都奈何不了她。
  王淡真凑到他耳边道:"今晚初更时分,我会藉词休息,偷偷溜到后园藏在后门旁的桂树林内等你,由那一刻开始,我便是你的人,一切由你作主,你要好好待 淡真……呵……"刘裕封上她湿润的红唇,良久后方放开她道:"不论是天皇老子拦路,也阻不了我刘裕到来会你。我会令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今晚我们攀城 离开广陵,你将不再是高门大族的女儿,而我也不再是北府兵的副将。你想清楚了吗?不会后悔吗?"王淡真意乱情迷的道:"刘裕呵!淡真永远不会后悔的。爹有 七个女儿,少一个有甚么打紧呢?他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刘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迫使自己离开她动人的肉体,沉声道:"我们得回去了!紧记今晚初更之 约。"王淡真抢前和他缠吻,接着依依不舍地悄悄离开。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刘裕晓得自己作出最明智的决定,只有这样,做人才有意义。
 
第九章 男儿之诺

  慕容垂和心腹大臣高弼立马颖水西岸高丘,监视车队朝着被他们称之为"边荒北站",由黄河帮筑建的木寨进发。
  他们的行军路线尽量东靠颖水,如此敌人若要偷袭,只能从西面来攻,远较敌人可从任何方向攻来容易应付多了。
  今次护送纪千千的兵员达七千之众,清一式是骑兵,分前中后和左翼卫四军,更先一步在沿岸高地设置哨卫,不论进攻退守,均灵活如臂指使。只要对方一意争 夺纪千千,慕容垂有把握将敌人一网打尽,除去边荒集的心腹大患。等到其它区外势力欲插手边荒集之时,边荒集已摇身变成一座能防攻防洪的坚固城池,由他们和 天师道共同监管。
  建城墙对荒人来说是天条禁忌,他和孙恩当然不会尊重任何边荒集的惯例。
  际此战争的年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资产,慕容垂本计划从边荒集掳走大批年青妇女,可惜集内妇孺早先一步撤往幽谷。小谷被攻陷时对方四散逃往边荒,令他计划落空。
  不过计划成功与否再不重要,因为眼下其中一辆马车,载的是最令他心动的绝世美人儿,不论才智美貌,均使他迷醉颠倒,征服她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不亚于统一天下的伟大功业。
  甚么是爱情?恐怕没有人能有确切和不受质疑的答案。慕容垂只晓得纪千千予他的感觉是神奇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犹如一抹阳光破云射进暗无天日的灰黯天地去,又或似一股暖流注进冰寒的汪洋。-切都不同了。
  纪千千令他体验到从没有试过的波动情绪,把他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虽曾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拥有不同的美女,可是纪千千却令他尝到初恋的滋味。
  慕容垂哑然失笑。
  高弼讶道:"大王因何事如此开怀?"
  慕容垂饮然道:"我在感叹世事之难以烦料,出人意表。"高弼更摸不着头钟,道:"大王为何有此感叹呢?"慕容垂目光扫视颖水对岸,轻松的道:"当日任 遥带徐道覆来找我,商议合作征服边荒集的行动,于一次喝酒聊天的情况下,提起纪千千。"高弼恍然,原来当自己在想如何应付突袭的当儿,慕容垂却满脑子想着 纪千千。不过连他高弼也不得不承认,当目睹过纪千千的绝代芳华,脑袋确很难容纳其它事物。
  慕容垂道:"徐道覆说纪千千乃南朝之宝,代表着中原文化艺术的骄人成就,且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国倾城的美态。他虽阅人千万,却没有任何美女可与她媲美。"高弼终于明白慕容垂之所以在攻打边荒集前,已把纪千千视为战利品,皆因在听到徐道覆说这番话时,早便动心。
  慕容垂叹道:"徐道覆提起纪千千,或许是酒后真情,也不无炫耀之意。不过他势估不到纪千千竟会到边荒集去,而令我生出争夺之意。你说世事是否难以预料 呢?"接着双目射出海样深情,投往在疏林里时现时隐,载着纪千千主婢的马车,喟然叹道:"我慕容垂纵横天下,却从没有想过爱情可以在焚城燎原的激烈战火里 发生,现在忽然尝到其中滋味,上天待我确不薄。"高弼无言以对。
  慕容垂怀疑的道:"你在想甚么?"
  高弼心中正在想慕容垂对一个仇恨他的美女动情,且"善待"投降的荒人,不像以往惯常的每攻占一地,必尽情掠夺牲口、壮丁、女子而去,也不知究竟是吉是 凶。他当然不敢说出来,于是胡乱找个话题道:"我在担心铁士心和宗政良守不住边荒集,更忧虑和天师道的合作。"慕容垂从容道:"纪千千是边荒集的灵魂,我 们把她带走,荒人只是没有灵魂的野鬼,不足成事。"高弼道:"假设他们看破这是个陷阱,不来劫夺纪千千,边荒集将永无宁日。"慕容垂道:"他们一定会来 的,若纪千千被我们带返泅水北岸,荒人将永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我的看法绝不会错。"稍顿续道:"我对上心更有十足的信心,他不单武技高强,且谋略过人,办 事谨慎。我留他在边荒集,更另有用意,是要他掌握南方的造船技术。当他成功建立起强大的战船队,北方应已落入我手内。那时南征的条件将告完备,统一南北, 会是屈指可数之期。"高弼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边荒集已落入他们手上,天下还有能舆慕容垂对抗的人吗?
  ※   ※   ※
  刘裕悄悄回到居所,心中仍像烧着了炭坑般的雀跃兴奋。
  他把高彦给他的小背囊拿出来放在几上,厚背刀搁到一旁,想起适才把王淡真搂个结实的动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发麻。这是从未试过的感受,若这便是爱情,他愿作任何牺牲去换取。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在几日内他经历了人生最低潮失意的时刻,可是现在所有付出均得到了回报。
  偕美逃离广陵的工具全在囊内,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更有信心凭他的本领,即使北府兵尽出,也永远寻他们不着。
  他会带王淡真逃往海外,找一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与心爱的人男耕女织,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再不愿晓得此外的任何事。甚么争霸天下,便管他的娘。
  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取出索钩后,停了下来。
  "唉"!
  自己真能放开边荒集兄弟们的血仇,袖手不理吗?
  他想理会又如何呢?
  谢玄再不视他为继承人,北府兵高层诸将大多在妒忌他,建康高门又因纪千千的事仇恨他。即使曼妙每天在司马曜耳边为他说好话,他仍只是北府兵内地位低微的小将领,可以有甚么作为呢?
  更重要是他绝不肯让王淡真失望,不可让她落进别的男人手里去。
  她向自己作出毫无保留的奉献,她以后的快乐和幸福,全* 于自己手上。
  能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幸福,是男儿伟大的成就。
  自已向她作出的承诺,是男子汉大丈夫至死不渝的承诺。他愿意牺牲一切以实现承诺。
  纪千千娇躯一颤,容色转白。
  刚坐到她身边来的小诗吃惊道:"小姐!你感到不适吗?"纪千千探手抓着小诗肩头,柔声道:"燕飞又在召唤我,说他遇上高彦。"小诗剧震道:"高公子?"
  纪千千闭上眼睛,好一会方张开来,秀眸闪闪发亮,难以置信的道:"燕飞确是个人间的奇迹。他似是从人家心灵的至深处与我喁喁私语,是那么的神奇!就像 古代神话志怪里的传心术,以心传心,不受任何限制。"小诗本在担心纪千千的精神出了乱子,却被一句二局彦"吸引了精神,急问道:二尚公子真的仍然生还吗? "纪千千朝她瞧来,甜甜地笑道:"诗诗开始相信我不是在发疯呢!对吗?"小诗不好意思的道:"小姐啊……"
  纪千千目光投往窗外,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飞没有死,不论我面对的是何种情况,生命已是完美无缺。告诉你吧!我有信心燕飞可于渡泗前把我们从慕容垂的 魔掌襄救出去。没有人能挡着他,因为他再不是个凡人,而是大地游仙式的绝世高手,他的成就将会超越当世所有高手。终有一天你会晓得我的感觉没有失误,不信 的话就大家走着瞧。"诗诗心头一阵激动,虽然她对纪千千与燕飞心有灵犀之说半信半疑,但纪千千忽然回复生机,整个人像正不断发光发热的模样儿,正显示纪千 千因燕飞而死去的心复活过来了。
  纪千千举袖为她拭泪,责道:"傻瓜!为甚么哭呢?我才是担心得要死,因为晓得你最没有胆子,真怕你给吓出病来。现在不用担心哩!燕飞来了!"小诗泣 道:"若小姐你真的出了问题,我确会给吓坏的。"纪千千心痛的道:"只是为了你,我不会容许自己出问题。不要小觑小姐,我有很坚强的意志:水远不会向敌人 屈服。"小诗忍着热泪,颤声道:"若小姐要自尽,诗诗愿意陪伴你。"纪千千瞪大美目看她,失声道:"你仍以为我是思念燕飞成疾吗?"小诗泪流满脸,凄然摇 头,又点点头。
  纪千千没好气的道:"还记得我起的那课名为回环的六壬课吗?生机终于回环重现哩!噢!"纪千千现出凝神倾听的神色,吓得小诗收止哭泣,怕惊扰了她。
  马车继续沿颖水北上,马车四周的战士高举火把,映照着饱受战火摧残的边荒,分外有种荒寒凄清的感觉。
  纪千千闭上美目,娇躯抖震。
  小诗吓得手忙脚乱,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俏脸血色褪尽的纪千千向她倾倒过来,小诗骇然搂抱着她。
  纪千千在她耳边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与燕郎的心灵传信极耗心力,我再没法持续下去。刚才我把我们现在的处境传送过去,希望他可以接收到吧!"※   ※   ※
  燕飞双掌离开高彦背心,道:"感觉如何?"
  高彦舒展筋骨,咋舌道:"哗!你愈来愈厉害哩!真气像一重又一重浪的涌过来,令我新伤旧患同时消除,现在我连老虎也可以赤手力搏。"燕飞暗松一口气,高彦适才被黄河帮的巡兵追杀,幸好他及时从敌人的又口下把他救起,逃到这襄为他疗伤。
  道:"早警告过你,给头小白雁差点害死吧?"高彦皱眉道:"你在胡说甚么?小清雅怎会害我?我死撑着回来正是要找她,岂知边荒集竟然失陷了。我从颖水 秘道潜返集内,岂知寸步难行。边荒集的兄弟姊妹像囚犯般被看管着。我干辛万苦才与庞义见上一面,他却不肯随我逃走。说甚么逃一个敌人便会找十个人来问吊, 吓得人人你看管我,我监视你,谁都不敢逃走。"燕飞皱眉道:"庞义没告诉你郝长亨是大坏蛋吗?"高彦信心十足的道:"郝长亨是怎样的人我不管,总言之小白 雁是不会害我的,我还着她自行逃命。知她已安然返回边荒集,我不知多么高兴。"又举起搁在一旁的小背囊,道:"全靠这宝囊和护体战甲,救回我一条小命。那 个偷袭者真卑鄙,偷偷在树林里钻出来,我连人影都看不到就给他在后面轰了一掌。聿好小白雁为救爱郎我死缠着他,使他没法再补一掌,否则我定会-命呜呼。" 燕飞无暇和他在谁偷袭他一事上纠缠,道:"你刚才想到哪里去呢?"高彦道:"庞义告诉我边荒集失陷的那晚,千千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胁,迫老屠,老卓等人率领 主力精锐军,凭火牛阵突围逃生,自己则留下牵制敌人。我现在正是要去找他们。颖水秘道仍未被敌人识破,我们可以从从容容从秘道潜回边荒集,来个襄应外合, 收复边荒集。"燕飞讶道:"屠奉三和慕容战不是要死守小谷吗?"高彦道:"小谷在第二晚被徐道覆那家伙攻陷了,屠奉三和慕容战确是了得,冲破敌人封锁,返 回边荒集与大家共存亡。如非慕容垂抽干颖水,一万大军从对岸跨过颖水来攻,边荒集仍可捱得住。"燕飞可以想象当时战况的惨烈,血流成河的场面浮现脑际,再 问道:"宋孟齐和阴奇有否回来呢?"高彦道:"听说他们一直以战船在河道与黄河帮的水师缠战,边荒集失馅后再没有他们的消息,应是凶多吉少。"燕飞暗叹一 口气道:"你设法找老屠他们,告诉他们慕容垂押千千主婢北上是一个对付他们的陷阱,着他们沉住气勿要冒险,我会设法拯救她们。"高彦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 色,道:"我刚想告诉你这件事,你怎会知道得比我还清楚。你不是刚睡醒过来吗?除千千外,人人都认为你被孙恩干掉了。据庞义说,孙恩在失陷那晚现身边荒 集,还孤身闯入边荒集大开杀戒。唉!他的武功确是人力难以抵挡的,我们高手尽出,仍被他干掉几个,夏侯亭和颜闯当场战死,费二撇也被重创,孙恩却从容离 去。老屠指孙恩可能在杀你时为你所伤,否则会有更多人送命。"燕飞强压下心中悲痛,沉声道:"我无暇解释因何会知道千千的情况,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千千和 诗诗。你依我所说的去做吧!救回她们后,我会和地们到小谷外等待你们。"两人从地上弹起来,在满天星斗下,长风徐徐吹至,令人精神一振。
  高彦目不转睛地打量他,闪着惊异的神色,道:"你整个人的神气都不同了,不是二度酣睡后,终于变成神仙吧?"燕飞没好气道:"去你的!我仍然是好人一 个,和以前没有分别。"高彦兴奋的道:"只要你没有死,我们并没有输掉这场仗。你要小心点,慕容垂的枪法就算比不上孙恩,也所差无几。"燕飞微笑道:"成 也颖水,败也颖水,这是孙恩说的。我要慕容垂根本没有拦截我们的机会。"高彦拍拍他肩头,喜道:"孙恩都弄不死你,我还有甚么好担心的。只要你能救回她 们,这场仗我们等若赢了一半。我与庞义约定通信的手法,找到老屠他们后,我会回边荒集报喜。哈!我去哩!"看着高彦没入西面林野,燕飞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高彦说得对,这场边荒集之战仍是胜负未分,关键在能否把千千和诗诗救回来。
  他已从纪千千处弄清楚她们主婢的处境,且拟定整个拯救行动。
  天下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行动,即使慕容垂和他的千军万马也没法办得到。
 
第十章 心内斗争

  刘裕独坐黑暗的厅堂里,等待初更时分的来临。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会彻夜不眠,为谢安守灵,接待日夜不停从各地赶来吊唁的人。主堂一方及其邻近房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边厢却是乌灯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谢家是故意冷落他,还是体谅他伤势未愈,让他休息。不论如何,他都有种被遗忘的感觉。
  在与王淡真相约私奔前,他肯定会暗自神伤,此时却是乐得没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以立刻起程,随他远走高飞。不过显然王淡真必须先作好安排,例如换过夜行衣,收拾简单的行装,支开随从。免致甫失踪,便被人发觉出问题诸如此类。
  她不会出岔子吧?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刘裕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虽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担心的胡思乱想,却禁不住向坏处钻出种种可能性。那种患得患失的焦虑确不好受。
  尚有小半个时辰将是约定的时间,王淡真会否依约而来呢?
  想起这位平日高高在上、娇贵动人的美女亲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开始成为他的女人,刘裕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来临的诸般焦忧,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搁在身旁几上,刘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边荒集,不要想谢玄,不要想王淡真外任何人事。可是当日与燕飞、纪千千和高彦乘船远征边荒集的情景,却不住浮现心湖,压抑无效。
  刘裕重重吐出心头闷气,心底下无奈地晓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这样的浮想和思念的情绪,仍会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战时谢玄对他的另眼相看,他将永远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听到足音,仍是疑幻疑真的当儿,梁定都的声音在廊道处响起道:"刘副将!胡将军来探你哩!"刘裕暗吃一惊,忙跳起来儿把肯囊收在椅下,点燃壁灯。胡彬在梁定都带领下进入小厅。
  胡彬见到刘裕,欣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见到你生龙活虎的,终于放心哩!"梁定都道:"胡将军何须担心,刘副将早前刚和孙将军出外散心。"刘裕心中暗骂梁定都,想到高彦不喜欢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却不以为意,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和刘副将是好朋友叙旧,梁兄不用理会我们。"梁定都施礼告退。
  若在平时,刘裕会因胡彬给足面子来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却希望他愈快离开愈好,因为他已失去与任何人说话的心情。
  表面上当然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淝水之战时,胡彬是前线寿阳的主将,是北府兵最响当当的将领之一。淝水大胜后,他的地位进一步巩固,其影响力尤在孙无终之上,仅次于刘牢之和何谦。
  因着刘裕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对刘裕非常照顾,更是北府兵里支持谢玄重用刘裕的最重要将领。
  对他刘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两人隔几坐下。
  胡彬容色转为凝重,低声道:"刘副将现时的处境非常不妙。"刘裕心忖妙与不妙,对他再无关重要,却不得不好好应付,免令其生疑。故作惊讶道:"将军何 出此言?"胡彬朝他瞧来,亲切地道:"午膳后,我们十多个将领聚在玄帅的书斋说话,玄帅忽然提起你,并询问我们对你的看法。"刘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点呼 吸困难的问道:"孙将军在吗?"胡彬摇头道:"他不在,不过朱序大将亦在席间,只有他和我为你说好话。"刘裕感到整个人麻痹起来,虽说私奔在即,但晓得这  多人反对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胡彬压低声音道:"虽然是非正式的会议,可是我这样暗中告诉你其中内容,是违反军规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对话,绝不可传人第三人之耳。"刘裕方明白为何胡彬没有亲卫随行,又支开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够朋友。
  道:"将军放心,刘裕是怎样的人,将军该清楚。"胡彬点头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晚不会在这襄和你说话。当日你不顾生死地为我挡着卢 循,又不理卢循的威胁到边荒集完成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便晓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时的挫折放在心上,将来你定有一番作为。"刘裕心叫惭愧。
  唉!
  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当私奔的事纸包不着火时,胡彬或会为说过这番推崇他的话而后悔。
  颓然道:"他们怎样说我呢?"
  胡彬道:"当时在场者除刘牢之、何谦和朱序三位大将军外,尚有高素、竺谦之、刘袭、刘秀武和我五人。"刘裕心想北府兵的高层将领几乎全体在场,谢玄于此场合提起自己,益发显得事情的不寻常。
  胡彬续道:"玄帅扼要地说出你因何会从边荒集赶回来,又说及你受伤的过程,同时询问各人对整个情况的意见。"稍顿又叹道:"依我看玄帅的意思是希望我 们各抒己见,好拟定应付边荒集失陷后的局面,岂知却演变为对你功迹的争论,甚至有人认为玄帅该处罚你。"纵然刘裕决定与王淡真远走高飞,一颗心仍直沉下 去,手足冰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彬道:"有人旧事重提,指出你没有请示玄帅,自行与燕飞等到边荒集去,是目中无人、自把自为、恃功自骄。"刘裕心中禁不住怒火腾升,沉声道:"是谁 说的呢?"胡彬道:"谁说的并不重要,你更勿要因此心生怨恨。无论如何,这代表军内一种看法。我和朱大将都不同意,说出你是因为纪千千不得不同行,否则怎 向玄帅交待。"刘裕忍不住问道:"玄帅有甚么话说呢?"
  胡彬道:"玄帅虽没有直接表态,不遇我看他在此事上是支持你的。刘副将实在不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记着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难免有斗争,在我们北府兵内更 是山头林立。你被玄帅破格提拔,更令你成为权争的目标。不招人忌是庸材,你该感到高兴才对。"刘裕苦笑道:"高兴!唉!我想玄帅现正因曾对我另眼相看而后 悔。"胡彬讶道:"刘副将竟然有此想法,这肯定是一场误会。玄帅最后的结论是若要收复边荒集,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办到,即使其它人在兵法上胜过你,亦缺乏你 对边荒集的认识和与荒人的密切关系。"刘裕愕然道:"玄帅真的有这个看法?"
  胡彬不悦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之所以要来和你说话,是希望你坚持下去,不要给人看扁了。"刘裕整条脊骨寒飕飕的,心想难道谢玄真的仍未放弃自己?
  问道:"玄帅是否准备反攻边荒集?"
  胡彬道:"当时各人纷纷请命,愿率兵攻打边荒集,均被玄帅一口拒绝,却又没有解释原因。我们事后猜玄帅是要先看清楚形势,方作决定。"刘裕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若谢玄决定派自己去收复边荒集,而自己却作逃兵,他的良心肯定永远不安乐。
  道:"玄帅是否准备把我调职至刘参军下作个小参将呢?"胡彬一呆道:"谁告诉你的?"
  刘裕知他会为自己保守秘密,坦然道:"是宋悲风告诉我的。"胡彬欣然道:"看!欣赏你的人绝不会少。此正为我最想通知你的事,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玄 帅此着非常巧妙,不单大大减低众人对你的妒意,还使刘参军转而维护你。谁不知刘裕是我北府兵难得的人才呢?"接着起立道:"我不宜在你处逗留太久,你好好 休息。安公遗体运返建康后,我会和朱大将约你相聚,大家再好好聊天。"送走胡彬后,刘裕神不守舍回到屋内,差点要仰天大叫,以渲泄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胡彬虽说得好听,事实毕竟是事实。
  谢玄已不再视他为继承人,不再是心腹亲信,甚至乎不想见到他。
  罢了!
  他会和眼前残酷的现实道别,携着心爱的人儿远走他方。不论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没法在北府兵剧烈权斗的漩涡内挣扎下去。
  "当"!
  初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刘裕闻钟音全身剧震,头皮发麻。
  私奔的时刻终于到了。
  ※   ※   ※
  燕飞追上慕容垂的部队,在敌人西面里许处赶越对方。
  除非燕飞真的变成神仙,否则绝没有可能从西面硬攻救人。对方不但是北方最强横的骑兵团,且有被推崇为胡族第二呙手的慕容垂亲身坐阵。一旦落入敌人重围,他将是有死无生之局。
  要救人,凭的仍是谋略和战术。
  他有一项敌人梦想不及的优势,是他通过与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掌握到敌人的第一手情况。
  最精采的是当纪千千恢复精神,他可以精确无误地晓得纪千千是在哪一辆马车内。慕容垂乱敌耳目之计对他完全失效。
  但在现在此刻,他与纪千千的联系已中断。
  燕飞"飕"的一声从一座密林掠出,来到其北面的平野。
  风声在后方上空响起。
  燕飞倏然立定,暗责自己的疏忽,因把心神放在营救纪千千一事上,竟没有留意沿途的情形。但亦心内舒服,晓得自己并没有变成"异物",仍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因主观或偏见而出现误差。
  不过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往自后方树顶凌空跃下的人,却真有神通广大的感觉,达到"不以目视,只以神遇"的武道层次,清晰无误地把握到对方的来势、速度,以至乎意图。
  "燕飞!天啊!你竟然没有被孙恩杀死!"
  燕飞旋风般转身,与来人拥个结实,充满劫后重逢的狂喜欢欣。
  来者赫然是"边荒名士"卓狂生。
  两人放开手,仍互拍对方肩头,非如此不足表示双方共患难生死的激情。
  卓狂生容颜憔悴,封他遭种高手来说,显然曾受遇重创,至今仍未完全复元。
  燕飞笑道:"你也没有丢掉性命,我真怕你一意舆边荒集共存亡,更怕边荒集还没亡你自己先丢了老命。"卓狂生大笑道:"正如老程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有 赌未为输。嘿!你为何死不掉呢?孙恩武功之高,出乎我们所有人想象之外。你看来比以前又精进一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燕飞扼要解释,又告诉他途中遇上高 彦,然后问道:"其它人呢?"卓狂生摇头道:"我怎么晓得?"
  燕飞大奇道:"你不是随他们一起突围吗?"
  卓狂生苦笑道:"在边荒集谁没有爱上纪千千呢?小弟正是其中之一,且单恋成疾,趁兵荒马乱之际躲进我说书馆的密室,苦待英雄救美的良机,却始终无法下 手,现在小姐和诗诗被慕容垂带走,我只好溜出来,看看能否在途上出手营救。好哩!现在有你这保镖王作拍挡,我的信心登时大增。"燕飞心中感动,卓狂生不脱 狂士本色,说得轻松,事实上却是宁死也不肯让慕容垂把纪千千带返北方。以他一人之力去救纪千千,只是送死。
  抓着他肩头道:"我们必须双管齐下,营救千千主婢的同时,亦要部署收复边荒集,否则如让对方筑起城墙,我们将痛失良机。我已着高彦去寻找老屠他们,营 救千千由我负起全责,当务之急是请你回边荒集去,稳定我方受俘者的心。"卓狂生皱眉道:"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拯救小姐和诗诗呢?"燕飞知道若不透露多少内 情与他,他肯定不放心。拍拍他肩头道:"慕容垂现在北上的部队中有两列车队,各由五十辆骡马车组成,其中一辆载苦千千主婢。这个撤军行动亦是精心布置的陷 阱,引我们突袭救人。慕容垂东靠颖水行军,把兵力集中于西面。所以人多并没有用,徒自投罗网。"卓狂生双目不住睁大,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刚赶来吗?我 跟踪了他们几个时辰,仍没有你这般清楚。"燕飞微笑道:"开始对我有信心哩!唯一成功的方法,是利用颖水埋伏突击,只要时机拿捏得准确,或有一击功成的机 会。"卓狂生犹豫道:"你怎知哪辆马车载的是小姐她们呢?"燕飞哂道:"你忘了花妖吗?这是我的专长,绝不会误中副车。"卓狂生终于心动,道:"真不要我 帮忙嚼?有我在也多个人从旁照应。"燕飞道:"我和慕容垂并非要比拼实力,而是看谁跑得快。只要我和她们逃往颖水东岸,千军万马亦莫奈我们何。我已拟好全 盘计划,该不会空手而回。"卓狂生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终于同意道:"好!我设法潜回边荒集去,虽然并不容易,要神不知鬼不觉更是难比登天。"燕飞道:" 刚刚相反,此事轻而易举,否则我不会着你去冒险。"遂把颖水秘道清楚道出。
  卓狂生听罢大喜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你们能在苻坚的眼皮子下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我现在可肯定边荒集气数未尽,如你能带小姐她们安然回来,我们等若赢回这一场仗。"哈哈一笑,掉头朝颖水方向掠去。
  燕飞收拾情怀,继续上路。
  此际他的心情大为开朗,因为边荒集联军只是受到重挫,而非一蹶不振。
  他们之所以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全拜纪千千之赐。
  边荒集一役,不但使荒人团结起来,更令纪千千成为精神和实质上的最高领袖。
 
第十一章 取舍之间

  马车忽往右转,驰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变,可以投进颖水去。
  纪千千骇然睁开美眸,与小诗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隐见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纪千千颓然挨往椅背,花容惨淡。
  小诗大吃一惊,抓着她手臂呼道:"小姐!"
  纪千千似是费尽力气方勉强挤出点声音道:"诗诗请你探头往后看,再告诉我是甚么情况。"小诗依言把头探出车窗外,报告道:"车队继续前进,只有我们的 马车偏离了路线。"纪千千道:"你看得这般清楚,是否因我们的马车在高处,而车队仍是灯火照耀通明呢?"小诗点头道:"小姐猜对了,若是在平地,我们这样 被大批骑士包围着,会看不清楚的。"纪千千道:"成哩!"
  小诗把身体缩回座位里,发觉纪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样,闭目不住喘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终抵丘顶,不旋踵开始下斜坡,颖河的水声在前方淙淙作响。
  纪千千叹道:"慕容垂诡计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计哩!"小诗惶恐道:"怎办好呢?"
  纪千千道:"我早从慕容垂要我们登上这辆与众不同的华丽马车,猜到是个陷阱。若我再次猜对,现在原先的车队里会出现另一辆和我们这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使人误以为我们仍在车队裹,而事实上我们将改为乘船北上,且不会在敌人的北站逗留。噢!我很累!"小诗扑在纪千千身上,慌得哭起来道:"小姐啊!我们怎办 好呢?"纪千千探手搂着她肩头,柔声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觉。希望我可以及时醒过来,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计。"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的骑士四散守护。
  纪千千搂着她的手无力地下垂,看她的样子,若不是疲极而眠,便是昏迷过去。
  小诗生出可怕的感觉,似孤零零一个人陷身于猛兽中,绝对地孤独无助。
  蹄声传来。
  不须片刻,慕容垂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道:"为免千千小姐路途颠簸之苦,朕特别安排小姐改为乘船北上,可顺道欣赏沿岸美景。请小姐下车。"小诗颤声道:"小姐她睡着了。"
  火把燃亮,门开。
  慕容垂钻进车厢来,先向小诗展露友善的笑容,接着目光投往纪千千,锐利的眼神射出无限深情,充满爱怜的神色。自责道:"是我不好,以禁制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过去哩!"小诗完全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诗姐请先下车。"
  小诗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顾哩!"
  慕容垂柔声道:"小诗姐放心。"
  小诗无奈下车,发觉已抵颖水岸旁,靠岸处泊着三艘中型风帆。
  两名鲜卑战士来到小诗身前,客气的施礼道:"姑娘请随我们来。"小诗回头望往车内,方察觉车内空无一人。
  再朝颖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帘,横抱着纪千千,朝中间的两桅风帆掠去。
  小诗悲呼道:"小姐!"
  待要追去,整个人被那两名战士抓着手臂,提得双脚离地的朝泊在队尾的风帆走去。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话的背后含意,纵使慕容垂解开纪千千的禁制,纪千千也会因她而没法独自逃生,又或自尽。
  ※   ※   ※
  燕飞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脚下不断后泻。他毫不费力地尽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野,似正为他歌舞欢呼。
  月儿爬上了深远的夜空,高高在上地洒下金黄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无尽,令他生出御气飞行的畅快感觉,大大减轻心内沉重的负担。
  他有信心可赶在敌人之前,抵达由黄河帮建立的木寨。他会在离寨半里许处的颖河沿岸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袭敌人,破马车救出千千主婢。然后利用预备好的浮木在瞬间横渡颖水。只要逃往对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体内不住运转,他产生出渐渐失去重量的奇异感觉。心神不住提升和净化,彷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奔跑,除纪千千外,其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   ※   ※
  刘裕举步出门,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备。
  任青媞的声音在后方道:"刘大人要到哪里去呢?不是想回边荒集去送死吧?"刘裕心中叫苦,这是个不能不敷衍的难缠恶女,若给她晓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会全力破坏。因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后一个机会。
  刘裕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赞一句确是尤物。
  任青媞秀发披肩,紧裹在漆黑夜行衣内的胴体尽显诱人的线条,就像来自黑夜的死亡诱惑。从她的俏脸望去,再没有丝毫因任遥之死而受到打击的痕迹。
  想起曾和她亲热过,且是生死与共地并肩作战,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扮作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勿要来管我的事。你可知如此来找我,是会把我害死的。"任青媞笑脸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脸瞧着他淡淡道:"若谢玄没有受 伤,宋悲风又未完全康复,我的确不敢来。哼!现在嘛……除你刘裕外,谁摸得着我的影子?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扮出凶巴巴的样子是为了掩饰甚么呢?可说出来 让青媞为你分忧吗?"刘裕暗吃一惊,知道若不采非常手段,肯定打发不了她,给她缠上个许时辰更是呜呼哀哉。他亦不忍让王淡真久候他。
  现出苦涩的表情,道:"你爱怎 想便怎么想。我决定不干哩!现在立即离开,逃往深山野岭重过我樵夫的生涯。"任青媞眯起双目瞧他好半,忽然"噗哧" 笑起来,嗔道:"何须发这大的脾气?你不想给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诉人家,你不是认真的,只是说气话。"刘裕颓然往门坎坐下,沉声道:"你可知谢玄不再视 我作继承人,还调我去刘牢之的营下?"任青媞单膝着地的蹲下来,秀目亮闪闪地瞧着他道:"傻瓜!这是因谢玄自知命不久矣,为你作出免祸的安排,让刘牢之保 护你。刘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谢玄把你转让与他,将令他的威势凌驾于何谦之上。所以刘牢之绝不会让人伤害你。明白吗?"刘裕听得头皮发麻,道理如斯简单, 因何自己偏不朝这个方向去猜测谢玄的心意?他扪心自问,当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为恋上王淡真,所以千方百计找借口去逃避责任。不过甚么也好,他刘裕绝不 会放弃对王淡真的承诺。
  任青媞瞧着他皱眉道:"你在想甚么?你是否真的是我认识的刘裕?"刘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打发她走。道:"你倒想得简单乐 观,纵使谢玄把刘牢之捧上北府兵统领的位置,他的才智声望均与谢玄有一段距离,难以压着司马道子。一旦本身权位因我而受拖累,会把我牺牲掉来讨好对方。你 的曼妙以甚么身份和拿甚么借口来为我这小兵说好话呢?"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专长,她根本不用直接为你说话,徒惹人猜疑。司马曜为人 愚柔,却比任何人更紧张自己的权位,曼妙对症下药,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与谢家弄得如此恶劣,乃司马道子一手造成。且道子过于专横,又信浮屠,穷极奢侈,以 致嬖臣用事,贿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满,所以司马曜对司马道子的宠信已大不如前。在曼妙的提点下,司马曜内则以王珣、王雅两人任朝中要职,分道子之势; 外以王恭为兖州刺史、殷仲堪为荆州刺史,对道子加以制衡。在这种情况下,道子纵然看你不颐眼,能奈得了你何吗?"刘裕刚从孙无终处知道朝廷人事上的变动, 却没有联想过是与曼妙有关系,差点哑口无言。只好道:"任大姐对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无成地从边荒集逃回来,边荒集更落入孙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谢玄 对我的看法转劣,我的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负大姐所托。"任青媞双目精光电闪,狠狠盯着他道:"刘裕你在弄甚么鬼?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可以不算数? 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毁掉你。你以为可以说走便走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的。"刘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为甚么动气呢?我只是以事论 事,告诉你我所处的恶劣情况。没有了边荒集,我的影响力大幅下降。在北府兵裹,失去谢玄的支持我只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将领。你给点时间我想想好吗?"任青媞 怒色稍缓,声音转柔道:"你以为边荒集完蛋了吗?事实刚好相反。"刘裕愕然道:"你勿要乱说话来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们曾是并肩出生入死的战友,我要骗人也轮不到你。和你分手后,我潜返边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与孙恩决战之际,偷袭孙恩,还令孙恩受了伤。"刘裕一震道:"燕飞?"
  在这一刻,他首次忘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
  他的颓唐失意、壮志沉埋,起因正是边荒集遭劫而来,更痛恨自己没有赶返边荒集与燕飞等一众兄弟共生死荣辱。所以来到广陵后遭到谢玄冷对,立即变得心灰意冷,再拒绝不了王淡真的爱。
  任青媞续道:"燕飞肯定没有死,他虽被孙恩一拳震落镇荒岗,仍有气力自行逃生,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避过孙恩的追杀。至于边荒集的情况亦非如你想象般恶 劣,纪千千成为边荒集联军的统帅后,表现之出色在敌我所有人意料外。于集陷之际,她以火牛阵突破敌人的重重围困,使联军的主力成功突围逃走,随时有卷土重 来之势。只要你能说服谢玄予你一支精锐人马,助边荒集联军重夺边荒集,你刘裕可将功补过,回复淝水之战时的光辉。"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道:"你来找我便为 这件事。对吗?"任青提俯前凑到他耳边道:"对了一半!我还要向你献身,好以美色迷惑你。说出来你或者不肯相信,我仍是处子之躯,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试试 看。"刘裕虽是心情动荡,仍忍不住咽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携手共赴巫山,确是男人平生乐事。虽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异般的强大诱惑 力。加上此刻香泽可闻,说不动心是骗人的。
  若没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际当然是设法拒绝,颓然道:"我只怕你献错身给我。这样吧!让我先去找谢玄谈话,试探他对我的态度,明晚你再潜进来找我,届时再商量如何。噢!"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个香吻,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全出于男女亲热的动机,蕴含火辣辣的情欲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道:"不要满怀心事好吗?谢安看人是不会错的,燕飞如是,你刘裕也如是。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吗?我会尽力讨你欢心哩!"刘 裕差点失控,幸好他的自制力一向良好,叹道:"无功不受禄,希望明晚可以告诉你好消息,我现在只希望静心思索该怎样和玄帅说话。"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浅吻一 口,柔声道:"你现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万勿要自暴自弃。人总会有失意的时候,不肯面对逆境者怎配称英雄好汉?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报孙恩之仇 的唯一希望,我绝不会害你哩!"说罢盈盈起立,绕过他从正门闪出。
  刘裕仍呆坐门坎处,心内思潮起伏。
  怎办好呢?
  是否应为王淡真抛弃一切,置边荒集的好兄弟们不顾?辜负谢玄对他的恩情?
  他从未试过这般犹豫难决。
  假如他失约,王淡真会如何呢?
  不!
  他绝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两全其美之法?唉!多想无益,见到她再说吧!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先肯定任青媞确已离开,方朝后院方向潜去。
  ※   ※   ※
  徐道覆在亲兵簇拥下,策骑驰入原是汉帮总坛的大校场。
  卢循正于校场内射箭为乐,连中三元,赢得热烈的喝采声。
  徐道覆甩蹬下马,与迎来的卢循走到一边说话。
  徐道覆面色阴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负我们,只肯交出从荒人手中夺来的二千匹战马,牛、骡、羊各一千,又不肯让我们点算牲口的总数目。哼!他 们以为我徐道覆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卢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慕容垂已去,我们怕他的娘。"徐道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士心并不是善男信 女,敢这么做是看准我们不愿和他扯破面皮。"卢循皱眉道:"明天我便要领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独力应付他吗?"徐道覆狠狠道:谅铁士心不敢太过分,在建起城 墙前,我们必须互相容忍。最大问题是我们正处于下风,聂天还临阵退缩,使我们在粮资供应上有困难,只有向铁士心买粮,也因此我们没有向铁士心使硬的本钱。 "卢循道:"幸好我们也从荒人手上抢到大批粮食,足可支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徐道覆问道:"一个月后又如何呢?"
  卢循为之语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师兄请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时韩信有跨下之辱,我现在的遭遇算甚么呢?边荒集的粮食一向由南方供应,现在南方粮路被司马道子、谢玄 和桓玄连手截断,走私掮客又不敢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一天不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边荒集休想回复以前的风光,我们得到边荒集又如何呢?"卢循道:"所以天师 指示师弟你必须采安民怀柔之策,现在我方明白个中原因。"徐道覆叹道:"我们一天未能铲除边荒的残余势力,我们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这道理我们和铁士 心都心知肚明,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被动地等待荒人不顾死活地来反击。那时我们方有机会真正控制边荒。"卢循也大感头痛。
  边荒纵横数百里,成功突围的荒人化整为零,藏于边荒各处,静伺反击边荒集的机会,确是很难应付。他们或者力不足以大举反攻,但作骚扰性的特袭却是绰绰有余,如此势令通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危机重重,边荒集变成一个孤集,还如何继续发挥其南北水陆转运贸易中心的特色作用?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计划奏效,荒人是绝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纪千千带离边荒的。"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纪千千,怎都好过让纪千千成 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嫔。想是这么想,口上却道:"大师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残军的粮食不见得会比我们多,他们更急于夺回边荒集。我或会与铁士心合力炮制决 裂的假象,引他们冒失来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卢循一呆道:"难怪天师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计确不是我可以想出来的。"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纪千千应快 抵北站,荒人残军是否已出手营救纪千千呢?
  若天师道成就统一大业,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的纷乱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是否因为自己晓得尽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如若失去纪千千,皇帝的宝座亦变得索然无味?
  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多情?
 
第十二章 劫后重逢

  燕飞以惊人的高速,灵活如神地在颖水西岸的疏林区朝颖水推进,避过三起敌人的先锋军,更要防于高处放哨的敌方战士。在从一株树闪往另一株树,快时迅捷若兔,停时像变成树干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飞在他面前掠过,恐怕也只认为自己眼花看错。
  他感到体内的金丹真气已臻达收发由心的地步,只要脑内出现一个意念,他的身体会在现实裹鬼斧神功地演绎出来。不过他仍是有局限的,会因情绪上的波动,至未能经常保持在这种巅峰的状态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偏又不知在甚么地方出了岔子。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再接触不到纪千千的心灵,再不能全盘掌握她的情况。
  燕飞从一棵树闪出,倏忽间以鬼魅般的速度横掠近二十丈的距离,然后蹲在一堆乱石旁,活像化为其中一块大石。
  在后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敌方骑兵,完全察觉不到燕飞潜到眼前来。
  也难怪他们疏忽大意,因为他们心中防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批的边荒集联军。
  颖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飞心中,流入边荒的颖水河段,是天下最美丽的河流,而边荒集则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边荒集将会回复昔日的自由和公义,对此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蹲在颖水西滨,燕飞的心神却延伸往整个边荒去,感觉着自然的伟大。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右下方乱石滩处有人,且是个可怕的高手。事实上他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包括呼吸和心跳声,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里,暗藏强大的杀机。
  燕飞一个觔斗往下跃去,落往离岸崖十多丈的河滩。
  金丹大法全面运转,身体似失去了实质,可又更是灵锐。蝶恋花与他合二为一,物与物间的界限再不复存。
  "燕飞"!
  燕飞落往一块正被河水冲击的河旁巨石上,往声音傅来处行云流水般没半点停留盼掠过去。
  两道人影出现在靠贴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着燕飞。
  灿烂的星空月夜,把颖水的上方笼罩,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虽明知这并非一个梦。
  燕飞落在两人前方,欣然道:"我该说甚么好呢?"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战。
  两人分别探手抓着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保证他们会欢呼怪叫,现在则是雨副强迫自己安静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摇头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没有死。"慕容战则叹道:"所以我们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还是阴魂不息的冤魂。"燕飞反手抓着他们臂膀, 心中涌起劫后重逢的动人情绪。至少在这一刻,三人间没有半点戒心。对屠奉三这类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这样子的,却偏是眼前的事实。
  这使燕飞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若明白边荒之战仍是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这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患难里方能见真情。
  燕飞轻松的道:"孙恩也害得我很惨,害我躺到刚才日落时才醒过来。"屠奉三道:"你怎晓得我们藏在这里呢?"
  燕飞坦然道:"这叫不谋而合,我也认为你们挑的埋伏点是最佳的选择,凑巧碰上你们。"慕容战惊异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现在的你不但没半点受过伤 的疲态,且予我焕然一新的感觉。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甚 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掳走的事呢?"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在途上我遇到高彦……"慕容战大 喜道:"高彦竟仍然活着?"
  燕飞当然不愿意他们晓得自己有和纪千千心灵交感的异能,这会令他们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彦来搪塞,胡混过去。
  转入正题道:"你们看穿这是个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却又不能不踩进去,难道任由他带走千千吗?"慕容战肃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保护她。"燕飞道:"你们似乎没有把握。对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没有半点把握,现在却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们边荒的第一剑手来了。"慕容战双目充满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应到千千坐在哪一辆 马车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们会失败。"燕飞点头道:"对!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让慕容垂带苦千千主婢,越过泗水,我们将会输掉这场仗。 咦!我感觉到千千哩!"两人只能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当然帮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时剧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团蒙光出现河道尽处。
  屠奉三色变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负我们没有战船。"蒙光迅转清晰,隐见三艘风帆,正朝他们立处逆流驶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着东岸行驶,且是灯火通明,照得两岸清楚明白。
  慕容战沉声问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头紧皱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许外全速驶至的三艘敌舰,认出是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风帆轻巧灵活,风力配合船桨的动力,纵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异常。
  谁都知道边荒集联军今晚若要突袭救人,只有于慕容垂的部队抵北站前发动。所以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过北站,等若脱离了险境。
  燕飞闭上眼睛,道:"她在中间的战船上。"
  屠奉三道:"没有可能从水里突袭的,际此船即要驶越木寨的当儿,敌人正处于最高度的戒备状态下。在我们登船前,已被乱箭射死。"慕容战点头道:"慕容 垂肯定会和千千同乘一条船,他的北霸枪当然不易应付,其亲卫团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武功高强。尤以永远贴身保护他、人称"八杰"的八个高手特别难斗。我 们若一击不中,将永远失去机会。"燕飞亦在头痛,这时倒真的希望变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虽然功力大进,灵觉惊人,但尚未有必胜慕容垂的把握,可 况敌人在人数上占压倒性的优势。
  难道就这么眼光光的瞧着慕容垂携美而去?
  屠奉三当机立断道:"我们潜过对岸,拓跋仪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对岸等候我们。"慕容战同意道:"对!我们凭快马抄小路去追截他们,这样有把握多了。"燕飞恍然,他们和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后,渡颖水从对岸逃遁,故而拓跋仪于对岸接应。
  听到拓跋仪仍然在世,燕飞心情大是不同,道:"我们去!"三人无声无息地投进水裹去,迅速从河底潜游往颖水柬岸,在他们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们后方驶过。
  从这里逆流北上,约须两天航程抵达泅水,而他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将永远失去纪千千。
  ※   ※   ※
  刘裕愈接近后院,心情愈是兴奋,此时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抛于脑后,心中只想着王淡真,此之外者均无关重要。
  在此之前,男儿大业是他的一切,从没有想过会为一个女人放弃目标和理想,但王淡真却把他改变过来。
  谢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测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数,却敢肯定如自己失约,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乱子做傻事,那他将万死不足以辞其疚。
  逃离广陵后,他可以带淡真到边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边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会安乐一点。
  穿过进入后院的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的月色洒照着院内的水池石山、桥亭流水,配上夏虫鸣唱的合奏,有种出尘的超然气氛。
  刘裕提高警觉,小心翼翼朝后门方向推进。转眼间来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条碎石小径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寻幽探胜的兴趣。
  于淝水之战后,他曾随谢玄回广陵此府小住,谢玄最爱带他到竹林内的小亭闲坐聊天,所以他对后院的环境非常稔熟。
  过亭穿林后,便是与心爱人儿约订终生的地点了。
  刘裕的心灼热起来,加快脚步。
  方亭子出现眼前。
  刘裕浑身剧震,头皮发麻,不能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内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着他。
  竟然是谢玄。
  以刘裕的机智和灵活多变,一时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对睿智如谢玄,却是黔驴技穷。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泄露出去,否则现时应在灵堂招呼宾客的谢玄,不会在这裹恭候他的大驾。
  他想到宋悲风,想到谢钟秀,泄密者不出他们两人。
  谢玄双目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语调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道:"小裕坐!"刘裕发觉自己双脚自然移动,把他带到谢玄身前。
  "噗"!
  刘裕双膝着地,热泪盈眶道:"小裕有负玄帅栽培之恩。"反手一掌,往天灵盖拍去。
  除一死谢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个解决的办法。谢玄绝不会宽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对谢玄。
  没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谢玄像早知他会如此的闪电探手,抓着他的手腕。
  刘裕力气消失,软弱的可怕感觉从心中涌起来,袭遍全身。
  谢玄放开他的手,柔声道:"你再多试一次,这趟我绝不会阻止你。"刘裕刚从鬼门关处绕回来,已失去了自尽的勇气和决心,泣道:"玄帅!"谢玄双目神光 大盛,一点不似受伤的样子,沉声喝道:"别再哭哭啼啼哩!给我像个男儿汉般抹掉眼泪站起来。我不会阻止你去会淡真,只要求你静心听我说几句话。"刘裕心中 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鸡如此面对面地背叛谢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凄苦心情下,缓缓起立。
  谢玄道:"坐!这是命令!"
  刘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石桌垂头无语。
  他可以说甚么呢?
  谢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静地道:"我将活不过百天之数。"刘裕剧震台头,失声道:"玄帅!"
  谢玄迎上他充满У难凵瘢尤莸溃骸吧烙忻鞘侨肆λ芨谋洹N夷茉谒狼坝錾夏悖彩且恢治⒚畹幕怠!?
  刘裕仍说不出话来。
  谢玄闲话家常地轻松道:"北府多的是战绩彪炳的勇将,为何我独看上你刘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吗?"刘裕茫然摇头。
  谢玄道:"因为你有刘牢之和何谦等人欠缺的英雄气质。记得我曾向你说过,只有成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将士为你卖命。"刘裕惭愧垂头,颓然道: "玄帅太撞举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帅的赞赏。我只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谢玄柔声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边荒集去,又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里,完成我交 托给你的任务呢?"刘裕惨然道:"我只是运气好吧!"
  谢玄拍桌笑道:"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有出奇好的运势。上惯战场的人都晓得运气是最重要的,风睛雨露莫不是运气。"稍顿续道:"你能 遇上燕飞,便是一种难得的运气。当然你本身的条件也非常重要,若你不是英雄好汉,燕飞是不肯与你携手合作的。由淝水之战开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 会错的。建康一役,虽然没有大兴干戈,你已表现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气魄,兵不血刃的夺下石头城,教人赞赏。"刘裕惭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帅失望。"
  谢玄点头道:"你从边荒集这般逃命似的逃回来,确教我失望了一阵子。"刘裕愕然道:"一阵子?"
  谢玄微笑道:"很快你便会明白我这句话背后的原因。"刘裕呼吸急促起来,喘着气道:"我现在该怎么办?"谢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 是从我身边走过去,与淡真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追求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的生活;一是随我离开,水远不再见淡真。再没有第三个选择。"刘裕心中感动,他明 白谢玄的为人,说过肯让他走,便不会违诺阻拦。
  对谢玄来说,这肯定是一种牺牲。纸包不住火,当王淡真与他私奔的事泄漏出去,谢玄和谢家都要承担此事的严重后果,其损害是难以估计的。
  谢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义,于此时此刻对谢家落井下石。
  刘裕痛苦得五脏六腑扭曲起来,不住喘息。
  谢玄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你刘裕不但是我最后的希望,更是我们汉族唯一的希望。"刘裕颓然道:"玄帅太看得 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内保住小命,已非常不错。对北府兵统领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谢玄轻描淡写的道:"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安公临终 前的遗言。"刘裕失声道:"甚么?"
  谢玄深深地凝视他,沉声道:"我死后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孙恩和两湖帮之乱,南方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大乱局。北府兵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应付如此巨变,那时 你的机会便来了。在太平盛世里,在没有人提拔下你会不得志。可是在战火连绵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机会。不要小觑自己,你现在已成为淝水之 战的英雄,在年轻一辈的北府兵里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故如此招人妒忌。"刘裕道:"玄帅……我……"
  谢玄微笑道:"我把你调职到刘牢之旗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我另有重任委托于你,小裕有兴趣知道我托你去办甚么事吗?"从这番话刘裕敢肯定宋悲风向谢玄说过话,道:"玄帅赐示!"谢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复边荒集。"
  刘裕愕然以对。
 
第十三章 痛苦抉择

  燕飞等三人湿淋淋从水裹登岸,不停留地窜进岸旁密林内。
  拓跋仪迎上来,不理燕飞衣衫尽湿,一把将他抱个结实。大喜如狂的道:"我们的小飞竟然没死,老天爷有眼。"燕飞抓着他肩头推开少许道:"没时间说话 哩!我们必须赶在敌船前无一步抵达蜂鸣峡。"慕容战点头道:"对!蜂鸣峡河道浅窄,水流突急,又多乱石,是最好偷袭的地点。"蜂峡河离此约八十多里,是以 其凶险而著名的河峡,即使资深的船家,在那截长达半里的河段亦不敢掉以轻心。
  屠奉三躲在密林边缘遥观敌舟情况,道:"不用急,敌人放缓船速哩!"三人来到他两旁,瞧着三艘敌船缓缓泊往东岸木寨新建成的码头。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若他们在木寨逗留,我们便在天明前半个时辰去劫寨。"屠奉三摇头道:"机会很微,慕容垂没理由逗留于此,照我看他们只是补充粮货 装备,然后继续北上。"拓跋仪搂着燕飞肩头道:"你不是和孙恩决战吗?"燕飞道:"此事容后禀上,我们其它的兄弟在哪里呢?"慕容战答道:"我们当日逃出 边荒集,各自渡河,约好在巫女丘原内会合。只有藏在那里,方能避过敌人的大举搜捕。"燕飞心中叫绝,难怪敌人摸不到他们的影子,原来躲在这满布沼泽的绝 地。
  屠奉三道:"幸好我们先把老弱妇孺和大批粮食牲口送往小谷,守不住小谷时由二百战士护送人和粮食西撤往百里外的狂风荡,我和慕容战则杀返边荒集助守, 所以我们在西面仍有支持。"拓跋仪狠狠道:"我们一直在静待慕容垂撤军,且全力准备攻打两座木寨。只要攻下木寨,可切断敌人北面水陆两路的交通,敌人肯来 反攻会是正中下怀。"燕飞顺口问道:"你们如何晓得慕容垂带走千千主婢的呢?"慕容战傲然道:"边荒是我们的地头,边荒集一直在我们严密监察下,慕容垂故 意让千千主婢在集外登车,我们当然看得一清二楚。"拓跋仪道:"我们也看到这三艘破浪船,却没有起疑心,因为过去的十多天,水道上不时有破浪联结队的穿 梭往来。"屠奉三道:"若不是燕爷生俱慧根,我们会被慕容垂耍得很惨。"燕飞想起一事,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我遇上卓狂生那疯子。"三人大喜。
  拓跋仪讶道:"他为何没陪你一起去救千千呢?"燕飞道:"我着他潜回边荒集去安定人心。"
  屠奉三皱眉道:"太危险哩!我们也想潜进集内去,但每次都被敌人发觉。"燕飞道:"不用担心,他是从秘道入集。"
  转向拓跋仪问道:"小圭没告诉你有进入边荒的秘密通道吗?当日苻秦大军进驻边荒集,我和刘裕便是从秘道入集。"拓跋仪摇头道:"小圭没有提过。"
  屠奉三道:"我想到收复边荒集的方法哩!"
  燕飞苦笑道:"若你想利用这条秘道去光复边荒集,或者会非常失望,因此道是装满水的暗渠,没可能让大批兄弟通过,功夫差点也不行。"屠奉三胸有成竹的 笑道:"我这招叫声东击西,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咦!船开哩!"慕容战往燕飞瞧来,紧张地问道:"千千是否在船上?"燕飞默然片刻,猛地点头。
  拓跋仪道:"我们追!马在另一边。"
  三人迅速后退,没入林木深处。
  ※   ※   ※
  刘裕呆看着谢玄,心乱如麻。
  谢玄道:"在你未下决定前,我不想多费唇舌。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汉族的荣衰,个人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安公从东山复出,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牺牲。我当上北府兵的最高领袖,你以为是没有牺牲的吗?"刘裕凄然道:"我对不起淡真。"
  谢玄道:"淡真方面由我大姐去安抚她,淡真最敬爱大姐,由她出面该是万无一失。"谢玄的姐姐是谢道谧。
  刘裕痛心的道:"可是她爹要迫她嫁给殷仲堪的儿子殷士维。"谢玄道:"我会在这方面为你们尽点心力,只要能把婚事拖延一、两年,情势会是截然不同。当然一切要看你的努力。"刘裕道:"可是玄帅说过要我永远不见她。"
  谢玄道:"一天你仍未能掌握局势,便不要见她,否则如让王恭晓得你和她女儿的事,对你会非常不利。你有永远不见她的决心,方有永远得到她的机会。"刘裕猛然点头,道:"请玄帅派下任务。"
  谢玄长笑道:"如此方有资格作我谢玄的继承者。"负手而去。
  刘裕追在他后方,心儿却痛苦得要滴血。
  谢玄淡然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你会明白我要你做的事。"
 
第13卷 第一章 雄材伟略

  谢玄领刘裕进入书斋,坐下后,谢玄道:"安叔去后第三天,司马曜以司马道子领扬州刺史,负责全国军事。在名义上,军政大权便由司马道子独揽。为了令此 事不那么碍人眼目,司马曜同时任命三叔为卫国大将军,等若国家的最高统帅。"三叔是谢石,亦即谢安的亲弟,淝水之战时谢石是名义上的统帅。刘裕先是心中错 愕,旋又释去心中疑虑。建康实质的军政大权早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擢升他为扬州刺史,只是确认既成的事实,也以此安司马道子之心。曼妙为司马曜想出来的 "平衡之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鲁莽行事。
  谢玄续道:"一天司马道子当权,石叔的街国将军只是个虚位,何况自安叔去后,石叔因伤心过度,一直卧榻不起,如此封赐,只是个笑话。"刘裕深切感受着 南晋头号世族的谢家,由淝水之战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转变,谢氏的风流轶事,随谢安、谢玄之去,转眼将变为明日黄花。
  在书斋坐下之后,他一直克制对王淡真的挂念和担心。正如谢玄对他的训诲,成大事者必须在个人方面作出种种牺性。他的牺牲表面不露丝毫痕迹,实际上是沉重至难以承受的痛苦。
  足音响起,一名年纪与刘裕相约的年青军官大步进入书斋,向谢玄致军礼,却不望刘裕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不算英俊,却是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刘裕并不以他对自己的冷淡为异,因来人是谢玄亲兵之首的何无忌,乃刘牢之的外甥,与他同为副将级的年青军官。大概他受到刘牢之的影响,对谢玄看重他刘裕颇不以为然。
  谢玄淡淡道:"请我们的客人来吧!"
  何无忌施礼告退。
  刘裕记起谢玄说过要为他引见一个人,心忖谢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谢玄并没有指名道姓,而何无忌却一听便明白是谁,益发显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不过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绪。
  他的人虽坐在这里,一颗心却早飞到王淡真处,深切体会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谢玄的声音传人他的耳内道:"你觉得无忌这个人如何呢?"刘裕吓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评论,事实上我与他并不稔熟。"谢玄微笑道:"小裕认为我 们尚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般交谈吗?"刘裕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晓得谢玄并不是随意闲聊以打发时间,而是近乎"交待后事",故没有一句话是无的放矢,虽然此 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说话背后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剑法相当不错,办事能干,且对玄帅的事守口如瓶,休想从他身上打听玄帅的意向。"谢玄道:"这是当亲兵 的必然条件,没啥出奇。他是我从淝水之战有功劳者中提拔的人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来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绝不会感情用事,更因他与牢之的关系。"刘裕一 震朝谢玄瞧去,迎上谢玄锐利的目光,心申明白过来,谢玄是因他刘裕而重用何无忌。何无忌可以变成刘裕和刘牢之间的缓冲和桥梁,所以谢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该 拉拢何无忌。
  谢玄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更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在这方面的能耐不亚于谢安。如非命不久矣,环顾当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孙恩、慕容垂之辈,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此着确是厉害之极,影响深远。问题在于如何令何无忌服他刘裕呢?
  谢玄道:"你明白了!"
  刘裕点头应是。
  谢玄叹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乐观,我则时日无多,淝水之战我谢家的功臣,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来 的路不会是好走的,我会为你尽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万勿让我失望。"刘裕涌起热血,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双目泪涌,下跪道:"小裕于此立誓,绝不辜 负玄帅对我的期望。"足音响起。
  神秘的客人终于到达。
  ※   ※   ※
  百多骑在星空下穿林过野,全速奔驰,迅若旋风。
  慕容战一马当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颖水在三里外蜿蜒而过,三艘风帆比他们落后近两里,只是三点光芒,有点像三个深夜才钻出来活动会发亮的精灵。
  慕容战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们的掌心。各位!我们何不小休片刻,待慕容垂赶上来后,方一口气朝蜂呜峡奔去。"拓跋仪来到他另一边,闻言笑道:"好主意!"朝后方打出手号。
  接着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生出心中异样的感觉,想到的是将来双方难免为敌,此刻却是合作无间。
  屠奉三、燕飞策骑来到他们两旁,目光自然往敌舰投去。
  后方百多名拓跋鲜卑族战士,纷纷驰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后,士气昂扬。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燕飞死而复生,对他们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励。
  燕飞全神贯注的凝望敌船,忽地虎躯一颤,双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讶然朝他瞧来,旋又释然,猜到他是感应到纪千千。
  只有燕飞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单感应到纪千千,还舆纪千千的心灵再次建立神妙的联系,"看到"北方最令人惊惧的慕容垂。
  ※   ※   ※
  纪千千醒转过来,首先想到的是燕飞,就在这一刻,她清楚感觉到燕飞的心灵与她的结合在一起,且燕飞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声拥被坐起来,睁开美目,映入眼帘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舱窗旁,目光朝颖水东岸望去,神情从容却带点冷漠,闻声朝纪千千瞧过来,微笑道:"小姐的脸色好看多了,我已解开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将不 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纪千千一颗心却在忐忑跳动,慕容垂锐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飞的心灵联系,暗吃一惊下,"心内的燕飞"立时云散烟消,没法把他留 住。
  慕容垂讶道:"小姐因何事忽然变得紧张呢?慕容垂是绝不会伤害小姐和小诗姑娘的。小姐作客北方,我必会躬尽地主之谊,令小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纪千 千勉强压下波动的心情,避开他慑人的目光,垂首轻轻道:"你不正在伤害我吗?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慕容垂缓移脚步,到她床边坐下,细审近在咫尺纪千千 的如花玉容,鼻内填满她青春健康的芳香气息。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我已安排好丰盛的节目招呼小姐,包保小姐不虚此行,第一站将是位于洛水平原 的伟大都会。"纪千千娇躯一颤,举目往他望去,失声道:"洛阳?"慕容垂微笑点头道:"正是洛阳。"
  接着长身而起,负手回到窗旁,目光扫视右岸远近,续道:"征服边荒集只是我军事行动的起点,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里。小姐也 勿要对你边荒集的战友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慕容垂来说,他们根本未够道行,只是战场上的嫩口儿。"纪千千对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隐隐感到慕容垂 强掳自己北返的行动,并非如表面般的简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你在哪里呢?
  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觉到燕飞。虽然体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转,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战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鸣峡伏击船队,那是由此到泗水最佳的偷袭地点。"纪千千登时色变,心神被他的说话硬扯回来, 终断了与燕飞心灵的联结,瞪着慕容垂道:"你在说甚么?"慕容垂没有别过头来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轻松的道:"随我来的七千战士,此时该改变行军路线, 离开颖水穿过边荒直扑洛水平原。这支部队将是洛阳之战的奇兵,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纪千千心神剧震,明白过来。
  整个行军行动是个陷阱,而中途改携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计中之计,一切尽在慕容垂算计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纪千千心湖内波涛汹涌,首次生出绝望的情绪。慕容垂实在太厉害哩!
  难怪他敢视边荒集诸雄如无物。天下间是否有人斗得过他呢?
  慕容垂从容道:"洛阳将是我争霸天下的踏脚石,趁此关中大乱之时,洛阳只是孤城一座,难以坚持。"纪千千呼吸急促起来,关心的非是洛阳,而是燕飞和边 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猜到我在船上,对吗?"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说话确是人生乐事,不用费无谓的唇舌。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敢正面攻击我 们北返的部队,只能采取于某点突袭的战略,人数则贵精不贵多。如此确是防不胜防,因为颖水西岸河滩岸崖处处均是埋伏藏身的好处所,故而我索性让他们有明显 的目标,有更佳的伏击点,当他们以为智谋在握之际,岂知正落入我的掌握里。"纪千千色变道:"你狡猾!"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战场上的常规。来救小姐的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领的人,只要把他们收拾了,荒人将失去乎反败局的 机会。唉!若非小姐正处于与我对立的情况,否则不单不会责我用诈,还会为我的奇谋妙计鼓掌喝采。不过终有一天小姐会改变过来。"纪千千肯定地摇头道:"你 勿要枉费心机,不如干脆杀了我吧!纪千千是永远不会改变立场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涌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复原,好好睡一觉吧!小姐离开建康,不是要经历多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吗?随我慕容垂征北闯南,看着我统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吗?小姐很快会把边荒集抛诸脑后,比起洛阳、长安,边荒集算甚么一回事。"言罢推门去了。
  看着慕容垂轻轻为她关上舱门,一阵强烈的劳累袭上心头。
  纪千千心中高呼千万勿要睡去,偏是力不从心,挨往床头。现在十万火急之事,是把慕容垂的阴谋传送予燕飞,可惜心力实在损耗过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颓然闭上双目。
  真想爬起来穿窗投进颖水去,可是想起胆小脆弱的诗诗,转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听到我心底里的话吗?
  倏忽间,燕飞又在她心深处出现。
  ※   ※   ※
  "蜂鸣峡是个陷阱"。
  传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人人摸不着头脑地盯着燕飞,如非燕飞数次打手势阻止他们发问,他们定会问个清楚明白。
  燕飞脸色忽晴忽暗,眉头深锁。
  忽然叹道:"我们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无不是智谋过人之士,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后,为何忽然有这么一句话。
  慕容战道:"是否再感应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飞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让人晓得自己和纪千千有心灵相通的异能,特别是屠奉三或慕容战这些爱慕纪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离接近的关系,他和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灵的接触更要立体和清晰。他不单"看"到慕容垂,还听到他的说话。虽是时断时续,但已让他把零碎的说话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时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没有纪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结果会是他们一败涂地,不过现在或仍有挽回败局的少许机会。
  屠奉三紧张的道:"慕容当家说对了吗?"
  燕飞收摄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仪也忍不住问道:"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你怎会忽然知道?"燕飞面对最难解释的问题,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否则没法说服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后 道:"这或者叫福至心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慕容垂能纵横北方从未遇上敌手,当然有他的一套本领。看!这三艘船灯火刻意亮着,隔数里仍可清楚看见,摆明是要 引起我们的注意,惹我们怀疑千千确在船上。撇开我的奇妙感应不谈,因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会相信我有此能耐。换过是你们,会怎么办呢?"慕容战点头道:"当 然不理是否空船计,总之绝不容这三艘船离开边荒。"屠奉三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燕兄所言有理。我们根本无战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狭窄险急的蜂鸣峡拦截这三 条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呜峡两岸布下伏兵,可将我们一网打尽。"拓跋仪一震道:"此计既毒又绝,我刚才还在想既有充裕时间,何不尽用三千二百战士,便 更十拿九稳,可操胜券。"慕容战皱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军远远落在后方,黄河帮的人又要守卫边荒集和两座木寨,凭甚 来对付我们最精锐的荒人联军呢? "燕飞一字一字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里恭候我们的将是由慕容宝率领以万计的部队。"三人为之色变。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杀鸡用牛刀吗?"燕飞叹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直觉,攻打边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个目标将是洛阳。这三 艘船是引开我们主力大军的手段,在颖水西岸行军的部队,现在应已改变方向,从边荒直扑洛阳。"慕容战剧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边荒秘密行军,到兵临城 下,洛阳的守将方会知道。"三人均明白他震骇的原因,苻坚早已日暮途穷,关中将成为慕容战族人和姚苌的天下,慕容垂的行动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一旦让慕容 垂攻占洛阳,关中危矣。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燕飞暗幸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直觉",答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蜂鸣峡前把千千救回来,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后再作打算。"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没有地理形势的配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章 只争朝夕

  刘裕呆看着何无忌带进来的客人,完全猜不到对方是谁,其身形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刘裕敢肯定和对方并不稔熟,否则虽是从头到脚被斗篷宽袍包里遮蔽,以他北府兵首席斥候的眼力,仍可从此人的步姿把对方认出来。
  神秘的客人向谢玄施礼,其目光似在斗篷深暗处注视站起来迎客的刘裕,但没有说话。
  谢玄的亲兵头子何无忌正要告退,安坐主位的谢玄轻描淡写的道:"无忌留下!坐!"何无忌现出错愕的神色,与客人坐往刘裕对面的太师椅,居客人下首。
  只从坐姿便可看出谢玄和谢安的分别,后者仍保持高门大族推崇的跪坐,而谢玄却接纳胡风的坐法,显示出他革新的精神和务实的作风。
  谢玄向客人道:"这处全是自己人,文清不用有顾忌。"刘裕从"文清"联想到大江帮江海流的爱女江文清的一刻,对方正拉下斗篷,如云秀发写意地披散下来,现出如花玉容。
  刘裕失声道:"宋孟齐!"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着他,平静地道:"刘兄你好!"何无忌应是首次得睹她的真面目,看得目不转睛,为她的美丽震摄。
  谢玄道:"文清一向爱作男装打扮,且有一套扮作男儿的功法,小裕给文清骗倒,绝不稀奇。"江文清歉然道:"刘兄请见谅。"
  刘裕明白过来,谢玄是从江文清处得悉自己的事,所以再不责难他。忍不住问道:"令尊……"江文清神情一黯,垂首轻轻道:"先父已于五天前辞世。"刘裕叹道:"是否聂天还做的?"
  江文清微微点头。
  谢玄道:"文清今早到广陵找我,使我弄清楚边荒集失陷前后的情况。小裕的报告太粗疏哩!为何不把以身犯险,故意引屠奉三一伙人追杀你的计谋说出来。当 遇上江帮主时,小裕曾力劝江帮主弃舟登陆,奇袭孙恩,只是不被采纳。如此关键的过程,小裕亦只字不提,令我误以为小裕是贪生怕死之徒。告诉我!究竟是甚么 一回事?"刘裕听得百感交集,惨然道:"比起燕飞他们誓死力抗南北大军的夹攻,这些算甚么一回事。唉!玄帅明鉴,我一直为离开边荒集致不能与边荒集的兄弟 共生死而内疚,所以不愿提起这些事。"他漏了说出来的是王淡真对他的影响,令他心灰意冷,失去生趣,故自暴自弃。
  江文清台头朝刘裕瞧来,道:"谁会认为刘兄是懦夫呢?只可惜被屠奉三看破刘兄的计谋,故采借刀杀人之计,把消息泄露给孙恩。孙恩遂利用这消息怂恿任遥 出手,乘机除去任遥。"刘裕愕然道:"文清小姐怎会如此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江文清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因为屠奉三的副手阴奇一直与我并肩在河上 与黄河帮缠战,直至黄河帮决水灌边荒集,我们借水势欲重返边荒集,岂知黄河帮又截断水流,我们只好驱船回南方。"刘裕问道:"阴奇究竟是生是死?"
  江文清道:"阴奇与我在抵达颖口前分手,他潜回边荒去探察屠奉三的生死,我则赶回去见爹,看看可否反攻边荒集。唉!幸好如此,方见到爹的最后一面。" 接着又道:"三天前,我已与阴奇重新建立联系。"谢玄道:"文清正为此来见我,小裕你明白吗?"刘裕心中填满炽热的情绪,对王淡真的愁思担心大幅减轻,又 感到何无忌正不住打量他。点头道:"小裕明白。"谢玄沉声道:"我们今天在这襄说的话,绝不可以传人第五人的耳内。"何无忌一震朝谢玄瞧去。
  谢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无忌若认为没法守秘密,可以立即离开。"何无忌往前跪倒,断然道:"无忌誓死为玄帅守口如瓶。"谢玄满意道:"起来!我没有看错你。"
  何无忌回归座位,显然对谢玄视他为心腹非常感动。
  刘裕暗呼厉害,谢玄这一着耍得很漂亮,轻描淡写下已令何无忌受宠若惊,也令他生出与自己同一阵线的感觉。
  原本与何无忌疏离和带点敌意的关系,忽然变得密切起来,因他们将共享同一个秘密。虽然刘裕仍不晓得谢玄接着会说出甚 么须保密的事来。
  谢玄向江文清微一点头,刘裕和何无忌晓得她即要发话,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在何无忌眼中,江文清虽然身分特殊,且是位美丽的异性,感受却远没有刘裕般深刻,因为刘裕曾领教她扮作宋孟齐时的灵奇变化,而直至此刻他仍有些儿没法把她们视作同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江文清神色平静,刘裕却清楚从她一对清澈的眸神看到她内心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书斋内的气氛沉着凝重,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对刘裕来说,更是一生人中最难捱的一夜。不过江文清的现身,确令他不由自主作出反省。比对起江文清的帮破家亡,自己的苦难确不算甚么一回事。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仍有点怀疑王淡真对他的爱,没法弄清楚她钟情自己究竟有多少是因为对谢玄的崇慕,或因纪千千遁往边荒集的行为所引发,又或是为逃避家族买卖式的婚姻,故而不顾一切投入他这位救星的怀抱里。
  江文清道:"今次边荒集之战,我们大江帮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没法保持一向的业务,所以我已下令暂时揠旗息鼓,避过两湖帮的追击。"何无忌和刘裕你眼望我眼,到江文清说出此番话,方晓得大江帮受挫如此深重,至乎无力与两湖帮正面对抗。
  谢玄点头道:"这不失为眼前最佳策略,大江帮因边荒集之失而帮亡,亦可因边荒集而再次兴盛。"刘裕和何无忌明白过来,江文清来找谢玄,不但要向谢玄投诚,更是要借谢玄之力重夺边荒集。
  而边荒集已成大江帮唯一的避难所,大江再没有他们藏身之所。
  何无忌道:"南郡公怎肯坐视两湖帮扩张势力呢?"江文清沉声道:"此正是文清今趟来拜见玄帅的主要原因,聂天还已与桓玄秘密结盟,由两湖帮取代我帮。"何无忌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桓玄舆两湖帮一向势如水火,两不相容。而现在最没有可能的事,竟已发生。
  谢玄叹道:"孙恩低估了聂天还,我则是低估了桓玄。此着对桓聂二人均是有利无害,聂天还可趁此方便接收大江帮的业务,桓玄则可以放任聂天还以削弱扬州 的经济和贸易。"荆州占有大江上游之利,等若控制着建康最主要水运的命脉,桓玄不用出手,便可以影响建康,朝廷问罪时可把一切问题推在聂天还身上。
  本来的均衡已被摧毁。
  何无忌色变道:"竟有此事?"
  谢玄朝刘裕瞧来,道:"小裕对此事有甚 看法?"刘裕苦笑道:"桓玄下一步将是从孙恩手内夺取边荒集的控制权,且不用亲自出手,只须全力支持聂天还便 成。"谢玄欣然道:"小裕的看法与文清不谋而合。荆扬之争,不但在乎大江的控制权,还须看边荒集落入谁的手上。如若聂天还成功,建康危矣!"刘裕感到江文 清和何无忌均朝他打量,晓得他们在惊异他思想的敏捷和独到,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沉声道:"聂天还能在急流裹勇退,已狠狠打击了孙恩作反的大计,且陷入进 退两难之局。"聂天还投靠桓玄,只是权宜之计,以对抗恨其入骨的孙恩。
  又向江文清道:"桓玄的头号手下屠奉三已成边荒集联军的一分子,令小姐的形势更为不利。"江文清淡然道:"幸好事情并不如想象中般恶劣,聂天还与桓玄 结盟的事正是由阴奇通知我。他肯告知我此事,当然是有目的,刘兄可猜到屠奉三的心事吗?"刘裕知她在考量自己的才智,道:"屠奉三对桓玄拉拢聂天还显然非 常不满,更有被削权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屠奉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荒人对聂天还的仇视,若他引入聂天还,辛辛苦苦与荒人建立的关系会一朝丧尽。问题在他仍未到 公开反对桓玄的时候,只好暗中请小姐想办法,务要聂天还永不能踏足边荒集。"何无忌瞪大眼睛直望刘裕,好像到此刻方第一次认识刘裕的模样。
  江文清点头道:"刘兄看得很透彻。"
  谢玄恰然道:"屠奉三对桓玄该非死心塌地,个中因由异常微妙,照我和文清的猜测,他应是如海流叔般,对大司马桓大将军的忽然病殁,生出怀疑。"何无忌失声道:"甚么?"
  刘裕开始明白谢玄为何先要各人对会上说过的话守口如瓶,因为若传了出去,将会惹起轩然大波。
  问道:"朝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
  谢玄现出个不屑的表情,冷然哂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还以为找到立威的好机会,把边荒集全揽到身上去,通过皇上来警告我不得插手。哼!以司马道子的好大喜功,现下必是摩拳擦掌,准备大举进攻边荒集。"刘裕摇头道:"孙恩怎会容他放肆呢?"
  何无忌皱眉道:"一天有玄帅在,那轮到孙恩放肆才对。"谢玄苦笑道:"若孙恩还把我放在眼内,就不敢沾边荒集半点边儿。不过我会教他因边荒集而付出最 惨痛的代价,且更会因边荒集而输得一塌糊涂。"转向何无忌道:"无忌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挑刘裕作继承人,因他比我更优胜处是他并没有高门大族的沉重枷锁, 像荒人般放纵和狠辣大瞻。告诉我,北府兵内尚有何人及得上他?安公是绝不会看错人的。他看中燕飞和刘裕,正因他们是南方未来的希望。所以我要你全力协助 他,以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但若你有丝毫怀疑,可以坦白说出来,我绝不会迫你去作不情愿的事。"江文清一对美眸立即亮起来,晓得谢玄已成竹在胸,拟定好收 复边荒集的全盘策略,所以迫何无忌表态。心中不由涌起对伟人般的崇敬,而刘裕正是谢玄手上最厉害的一着。
  何无忌双目神光电射,先毫不犹豫迎上谢玄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接着朝刘裕投去,肃容道:"刘大人是我记忆中首位能和玄帅畅谈军事的人。其它人总要请玄帅 反复解说,方才明白,令人感到不够痛快。可是刚才我听你们闲聊般的对答,却大感爽脆。刘大人的才智,无忌确是自愧不如。"接着向谢玄下跪道:"玄帅的吩 咐,就是我头上的圣旨。更晓得玄帅是爱护无忌,指点无忌一条明路。无忌愿誓死效忠玄帅所指定的任何人。"刘裕和江文清均晓得这是必然的结果,自淝水之战 后,北府兵已当了谢玄是神而不是凡人。
  谢玄朝刘裕微一点头,暗示他该说几句话安抚何无忌,建立初步的关系。
  刘裕抢前扶起何无忌道:"你这么看得起我刘裕,我真是受之有愧。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何无忌见他给足自己面子,大感受落,欣然道: "请刘大人多些提点无忌。"二人重新坐好后,谢玄向江文清道:"文清有否听到我受伤休养的消息?"江文清点头道:"外面传得很厉害,据闻谣言是由天师道散 播的。"谢玄微笑道:"文清因何指这是谣言而非事实?"江文清大吃一惊道:"可是我没法从玄帅身上察觉到半丁点儿伤势?"谢玄向何无忌道:"这方面无忌知 道得最清楚。"何无忌现出不解的神色,道:"玄帅自今午开始,却像大有起色,令我们人人暗中欢喜,只是不敢说出来。咦!刘大人的面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江文清早注意到刘裕神情古怪,好像羞惭得无地自容,悔疚交集的样子。只是以她的慧黠,仍没法明白其背后的原因。
  谢玄叹道:"小裕将来的成就,必不在我谢玄之下。"江文清和何无忌一头雾水地瞪着两人。
  谢玄微笑道:"小裕不用自责,此事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整个形势的变化,令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我谢玄纵是死,也要死得有意义。"今次轮到江文清和何无忌听出不妥当处,且清楚与谢玄的生死有关,无不心神剧震。
  谢玄盯苦口唇颤动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的刘裕,思索道:"我似乎从未告诉过你,我从佛门处得传一种能摧发生命潜力的秘术,可把任何伤势压下,佛门名之为 '普渡',渡己以渡人。"刘裕惨然道:"玄帅确没告诉过我,我是从玄帅可忽然预知自己命不过百天之数,又忽然回复盐曰日的神采,而生出怀疑。"江文清和何 无忌容色大变,明白过来。他们怎都没猜到谢玄的伤势严重至如此地步。谢玄若去,肯定南方大乱,而谢玄现在正是安排后事。
  不知是谁先起立跪倒,眨眼间三人全跪在谢玄膝前,非如此不足表现对谢玄的敬慕和渲泄心中的震撼悲愤。
  谢玄长笑道:"生生死死,我谢玄丝毫不放在心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的担子。我谢家为南朝衣冠之首,也使我们在任何乱事中首当其街,避无可避。" 刘裕热泪盈眶道:"只要我刘裕有一口气在,必全力维护谢家。"谢玄摇头道:"这是另一件让我担心的事,一天小裕未成北府兵之首,绝不可插手管我谢家的事, 否则必遭横祸。现在眼前当务之急,是收复边荒集。我暂时停止你在军中所有职务,让你回复自由之身,好与文清全力合作,并将此安排知会北府所有将领。同时我 会亲身送二叔遣体回建康安葬,以此镇着司马道子、桓玄、孙恩和聂天还之辈。当边荒集成为你的后援,你将变得有本钱与任何人周旋。一切要看你本身的奋发和努 力,而无忌将会在军里作你的呼应。在我大去之前,谢某会尽力为你铺好前路。去吧!"刘裕重重向谢玄叩三个响头,偕江文清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三章 建立互信

  燕飞、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四人立在颖水东岸一处较高的岸崖,静待慕容垂的船队。急赶个把时辰后,始觅得此处较为理想的伏击点。
  不过他们只有一次伏击的机会,因为上游五里处便是蜂鸣峡,再没有时间安排另一趟的袭击,且再没有出奇制胜的优势。明刀明枪下,他们是绝无机会的。
  燕飞等虽是边荒集最顶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亲兵团名著北方,特别是被称为'八杰'的亲兵头领们,均是慕容垂族内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坐阵的是与孙恩、竺法庆等齐名的慕容垂。
  慕容战叹道:"慕容垂确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队靠柬岸行驶,摆明猜到我们埋伏于西岸。而再从北寨开出,却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们追赶他们的路 线。"拓跋仪审视河道点头道:"这截颖河宽达三十多丈,若没有辅助,没有人能飞越如此远的距离,只是这一关,已很难克服。"慕容战苦笑道:"这仍非最大的 问题,最危险是对方灯火通明,只要敌人提起精神,瞪大眼睛,定可发觉我们从天而降,只要弯弓射箭,即可置我们于死地,偷袭也再不成其偷袭,而是供敌人练 靶。"屠奉三沉吟道:"从水裹进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裹托我一把,对方舰身又不高,我有把握窜到甲板上去。"慕容战道:"若对方有高手在船头监察水面的 情况,肯定可先一步发现我们埋伏在水底,那比在空中更难抵挡敌人的强弓劲箭。"屠奉三断然道:"既然没法偷袭,我们便来个明攻,立即赶制木筏,于河道弯位 处偷袭,看看谁的刀子够快。"众人目光落在燕飞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飞沉声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晓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可于登船后察觉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设我们的行动能快若惊雷,且有 人为我牵制慕容垂,我有信心带千千和诗诗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应,肯定可逃离慕容垂的魔掌。"屠奉三欣然道:"听燕兄的语气,便知燕兄对突袭之法成竹在 胸,请燕兄指点。"此时手下来报,在上游里许处发现敌人的前哨阵地。
  拓跋仪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飞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鸣峡是个陷阱,否则我们必然是全军覆灭的结局。"慕容战忧心重重的道:"如此说慕容 垂下一步将是进攻洛阳,我要立即使人飞骑知会关中的族人。"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与苻坚作最后的斗争,根本无力理会关外的事。何况洛阳仍 在苻坚手上,若我是苻坚派守洛阳的人,见大势已去,明智选择便是开城投降,或许还可以在新燕国当上一官半职,风风光光的活下去。"拓跋仪道:"在我们来 说,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复边荒集,断去他的财资粮路。"慕容战重重叹一口气,朝燕飞瞧去,沉声道:"我们该如何行动?"风帆从广陵开出,逆水西 上。
  江文清领刘裕坐上的并非易被认出的双头船,而是一艘式样普通的客货船。不过刘裕却看出其外形只是为掩人耳目,实际上此船性能极佳,操舟的十多名汉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人人武功高强,显示大江帮虽受重挫,仍有反击之力。
  他并不是单从这十多人的强弱而作出如此判断,而是从众人沉着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江帮矢志复兴的精神。
  就像他刘裕,在谢玄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感染下,已回复雄心壮志,暂且撇下儿女私情,全心全意投进收复边荒集的重任里去。
  谢玄此招极之高明,等若改变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为大江帮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夺回边荒集,大江帮将变成他的伙伴,假设他能进一步登上北府兵统领之位,大江帮会为他卖命,因为江文清将不可能有更佳的选择。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低声道:"你的好朋友燕飞挑战孙恩,一去无踪,应是凶多吉少,不过玄帅却持相反的看法。"刘裕朝她瞧去,从侧面的角度看,她的轮廓 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确令人生出百看不厌的感觉,充满英气。特别是她乌黑的眸珠闪闪有神,像在黑夜闪亮的珍奇宝石,散射出智慧的光芒,非常动人。
  他差点脱口说出任青媪告诉他的事实,幸好悬崖勒马,否则便不知该如何解释。深思后道:"我曾和燕飞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 意玄帅的瞧法,而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主观愿望。"江文清叹道:"我也希望燕飞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对我们是大损失。"刘裕晓得她认定燕飞已死,岔开话题问 道:"我们边荒集众兄弟情况如何呢?"江文清道:"在战争开始前,千千先令过客旅人和老弱妇孺离开边荒集,然后又把大批妇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战斗的荒人 只在万许之数。边荒集失陷之际,约四千多荒人突围逃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窝子至天明,方率余下的六千多人投降,并施展出她举世无双的外交手腕,说服敌方不杀 一人。"接着声音提高少许地道:"纪千千早为各人定下种种应变之计,所以当那四千多人逃出去后,依约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裹重整阵脚。屠奉三、慕容战、拓 跋仪三人没有受伤外,其它领袖如呼雷方等都受伤颇重,令他们不敢妄动。幸好慕容垂和孙恩均没有空暇于边荒集逗留,所以她派阴奇来联络我,连手反攻。"刘裕 沉吟片刻,道:"他们该不会同意你来找我们北府兵。"江文清坦然道:"这个当然,玄帅亦清楚此点,故只派你来助我,而你刘裕更是荒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北府 兵,因为你是燕飞、纪千千和高彦的朋友。"刘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帮上小姐的忙呢?"江文清莞尔道:"我以为该由你告诉我才对!我还以为你会有一队北 府兵的精锐随行,怎想到竟只是你单枪匹马?"刘裕心想原来如此,自己当然不能丢了谢玄智帅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条秘道,可让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 边荒集去?"江文清动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晓得?"
  刘裕道:"此为高彦往来边荒集的秘密通道,后来燕飞领我由此道进入边荒集,所以联军若要反攻边荒集,非是没有可能的。照我估计,慕容垂一方对秘道并不知情。"江文清苦笑道:"高彦也像燕飞般失踪了。"
  刘裕愕然道:"甚么?"
  江文清把高彦一去无踪的事扼要说清,然后道:"纵然慕容垂和孙恩各自率师离开,两方仍会留下重兵镇守千辛万苦夺回来的边荒集,以应付联军和南北诸势力 的反击。刘兄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请刘兄亲走一趟边荒集,当清楚掌握形势后,我们便可以部署反攻。"刘裕摇头道:"兵贵神速,我不用到边荒去,也可 以猜到整个形势,现在只想先弄清楚贵方的确实情况。"江文清皱眉细看他半响,道:"好吧!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心中猜想的情况?"刘裕道:"便由边荒集开始, 慕容垂和孙恩不杀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是晓得荒人乃边荒集兴盛的关键,苻坚当日便是因屠杀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离心。所以我敢保证投降的荒 人虽不准离开边荒集,却会得到善待。"江文清点头道:"这确是阴奇告诉我的情况,刘兄看得很准。"刘裕听她虽然口头上赞许,但语调平淡,显然并不认为猜中 与否是甚 一回事。心忖若不显点手段,对方绝不会当自己是个人物。
  谢玄派自己协助江文清收复边荒集,可说是对他刘裕的一个考验,不单代表谢玄对大江帮的支持,更予自己机会与大江帮建立紧密的伙伴关系。将来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权,大江帮将成为他有力的臂助。
  事实上江文清是别无选择,只好信任谢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为刘裕作出的安排。除非像孙恩或聂天还的公然造反,否则任何帮会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势力。大江帮以大江为生计,更需有势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荆州桓家,现在则是谢玄的继承人刘裕。
  即使强如聂天还,为了接收大江帮的业务,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协,互相利用。
  边荒集是大江帮最后的希望,失去边荒集,大江帮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发觉自己愈来愈少想起王淡真,却弄不清楚他是爱她不够深,还是因肩负重任,无暇分神。
  从容道:"现在边荒集的敌人最搪心的是遘荒联军的反击,他们忧虑的非是求之不得的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采游击战术,截断他们北方的粮道。"江文清点头同意。
  司马道子一方虽力不足以远征边荒集,可是截断边荒集南方的水陆交通却是游刃有余,如此北方的水陆交通将成为边荒集敌人驻军的命脉。
  由此看去,一天边荒联军在,边荒集休想回复繁荣兴盛。于此可见纪千千命荒人突围逃生的一着,影响深远,且令胜负未分。
  刘裕续道:"边荒集一役裹,我们边荒联军的舰队全军覆没,再没法控制河道的交通,这正是联军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这 说,谁能控制颖河,谁便 是最终的赢家。"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会,道:"我现在开始明白玄帅为何挑选你作继承人,我在得悉边荒集的形势后,反复推研,方得出刘兄刚才说出的结论。 而刘兄却是双目一转,便有答案。眼前情况清楚明白,即使敌人把边荒集变成洛阳、长安、建康般的坚城,仍只是一座孤城,没有荒人频密的交易,边荒集只像一个 逐渐干涸的池塘,最后没有鱼儿能生存。不过敌人从边荒掠夺大批牲口和粮食,足可以支持几个月。而我们则不可以长时期地等待下去,刘兄有甚么好提议呢?"刘 裕微笑道:"所以我说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实力。"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为人谨慎,似早预见有今天的情况出现,五年前于淮水的支流新娘河的偏辟河湾 设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为我们建造双头船的秘密基地。二叔是设计战船的出色巧匠,如非这些年来他不断改良战船,我们大江帮肯定没有今天的 成就。"刘裕欣然道:"令尊确是高瞻远瞩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动用的战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可用呢?"江文清道:"可以立即开赴战场的双头船有十二艘,战士 一千三百人。这是我们仅余的力量,如若战败,几年内休想回复元气。"刘裕喜道:"如此实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们能突破司马道于在颖口的封锁线, 便可以驱船直扑边荒集。"江文清皱眉道:"我并不把建康水师放在眼内,不过边荒集的敌人会以檑木、铁索或木栅一类布置封锁河道,配合黄河帮的战船,我们极 难应付。"此时风帆转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度大增。
  离天明尚有个许时辰,对刘裕来说,今夜特别漫长。
  刘裕思索道:"颖水离边荒集二十多里处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个小湖,可作为我们隐藏船队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计,水道若有障碍,也该在离边荒集数里 的范围内,否则便难以与边荒集互相呼应。只要我们转入该处,不但可避敌人耳目,且进可攻退可守。"江文清道:"竟然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为何没听祝老大提起 过呢?"刘裕道:"这条河道起始的一段狭窄至仅容一船通过,河床浅窄,只有当河水涨时方可进入。不过在此段后河道转为深阔,舟行方面再没有任何问题。"江 文清用心打量他,没有说话。
  刘裕叹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刘裕这小子因急于立功,故虚构出这么一个好地方,哄我到边荒集去。到时再没法回头,只好孤注一掷陪他到边荒集冒险。对 吗?"江文清"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原来你是个有趣的人。"她显露出女性娇美的一面,看得刘裕眼前二兄,愈发忘掉她"宋孟齐"的形象。
  江文清续道:"我脑中确闪过你所说的念头,不过最后想到你不但是玄帅千挑万选的人,更是燕飞的生死之交。若连你都不能信任,还可以信何人呢?"刘裕知 她仍未尽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吧!问题在只有水涨时,方可以驶入此隐蔽的支流,水浅时怎  办?又或进入后始水退,我们岂非困死在那里?"刘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论观天之术,我极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现在正值雨季来临,看天色数天内必有 一场大雨,只要我们立即起程,说不定可趁大雨闯过颖口。至于如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领。"江文清傲然道:"我们的双头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战 船,我们办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办得到。"刘裕道:"如此我们将大有胜算。当藏身小湖后,我们可密切监视颖河的动静。最好是让司马道子或聂天还打头阵,我们 则在旁捡便宜。"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刘兄几句话解决了令我们忧虑的众多问题,更明白你所谓兵贵神速的意思。只要我们再和边荒联军取得联系,便可以让敌人 尝到南北夹攻的滋味。"刘裕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桓玄,不单因他是玄帅最顾忌的人,更因他与屠奉三的关系。屠奉三虽然不满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 步,屠奉三更不得不为在荆州的亲族着想。以桓玄的为人,绝不肯放过取得边荒集的机会。"江文清道:"必要时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除去屠奉三。"刘裕点头 道:"只好如此。"
  风帆转过河弯,眼前景象豁然开阔,前方出现一座大湖,湖岸泊满大小舰船和渔舟。
  刘裕心中立志,他将会从大江帮此秘密基地,展开他统一天下的大业,以报答谢玄知遇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这里,心内至深处泛起王淡真的花容。
 
第四章 生离死别

  燕飞于自己的灵觉有进一步的了解。
  对纪千千的感应,大概可分为肉身的感应和精神的感应。前者近乎一种灵锐的触感,受到距离的限制,就像犬只可凭气味寻人,他则凭异乎常人的触感察觉到纪千千肉身的所在。奇怪的是这种触感只对纪千千有效,例如他便没法在这时刻,感应到慕容垂或任何其它人的位置。
  可能因为他和纪千千的热恋,令他们之间建立起微妙的联系。
  精神的联系虽然会因距离远近而递减或增加,基本上并不受距离的限制,那是心灵的连结,受到双方精神状态直接的影响,且非常损耗心力。以心传心是有代价的。
  燕飞金丹大法全面展开,精气神不住提升,凝视在下游逐渐清晰的三点光芒。
  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亦蓄势以待,静候敌人经过脚下河道的关键时刻。
  假若一击不中,他们不单要坐看慕容垂带纪千千主婢离开边荒,可能还要赔上性命。
  百多名拓跋族的战士伏在岸旁弯弓搭箭,准备对敌舰迎头痛击。
  在燕飞四人身后十多步处有四名战士,每人手上提着一截粗如手臂、长约两尺的树干,摆出投掷的姿态。
  此时三艘敌舰已清晰可见,借风力和桨力迅速接近。敌船靠贴西岸行驶,如此纵然驶过伏击点,最近的距离也在三十丈开外。
  以燕飞的本领,即使从高处跃下,横跨十多丈的空间已非常了不起,三十多丈是想也不用想。
  幸好他们有御空而行的飞行工具,就是燕飞没办法可想下想出来的"飞木"。
  他们经过反复练习,在手力身法各方面加以改良,证实是可行之计。
  屠奉三向身后四名持"飞木"的战士打出手势,着他们运功蓄势。任何错失,其后果都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敌舰迅速接近,四人同时蹲下身子,防范在船上灯火照耀下,被敌人先一步察觉他们的存在。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慕容垂肯定猜不到于蜂鸣峡布下的天罗地网被看破,伏击是在蜂鸣峡前进行。
  敌舰不住接近。
  燕飞沉声道:"仍是中间那条船。"
  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登船后随机应变,燕飞你甚么都不用理会,只管救人。"拓跋仪插话道:"即使我们有人被杀,也不要理会。"屠奉三双目精芒闪烁,道:"我们会于最短的时间内,造成对方重大的伤亡。"慕容战冷然道:"来哩!"
  领头的船驶至眼下。
  拓跋仪打出手势。
  四人同时弹起,后方战士运力掷出木干,准确无误地横飞至四人脚下,他们齐探右足,踏上飞木,像仙人乘云般移离崖岸,往位于中间正逆水驶上来的敌舰腾空而去,快如流星。
  众战士百多支劲箭投空射去,把三艘船笼罩其中,目标不是敌人,而是对方挂遍全船的风灯。
  燕飞一方面提气轻身,另一方面把真气输入飞木去,登时超前而出,领头往目标敌舰投去。
  迅忽间他们横过二十多丈的空间,驾临敌舰右舷上方七、八丈处。
  灯火倏灭。
  风灯纷被射中,光芒骤减。
  敌人未及反击,第二轮劲箭已往三艘敌舰射去,目标再不是灯火而是人。
  燕飞一声长啸,脚下用劲,飞木变成暗器,朝正惊觉抬头朝自己瞧来的敌人没头没脑的撞去。
  "铿"!
  蝶恋花出鞘,化作芒团,游走全身地往甲板上的敌人投去。
  慕容战等三人先后射出飞木,追在燕飞身后投下敌舰。
  成功失败,将在眨眼间的高速内决定。
  各人均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铮铮纵纵",兵器交击声不绝如缕,燕飞落在船首处,硬把三敌震开,还重创对方一人。
  心中大懔,慕容垂亲兵团的实力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强横,他本以为可令三人全体受伤,却给对方两人险险挡格,只能创伤其中之一。
  燕飞毫不停留,一个翻腾,来到敌舰舱房的上方,同时掌握到整个形势。
  过百敌人正从四处赶来,对付他们四个入侵者。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各自为战,大开杀戒,力图为他制造混乱的有利形势。不过敌方人人武功高强,且战斗经验丰富,又有组织,纵是如此猝然受袭,仍能奋起顽抗。
  己方战士仍箭如雨下,射往头尾两艘船,以牵制敌人,射出的全是十字头的火箭。
  "何方小儿!竟敢来惹我慕容垂!"
  漫空精芒,往正落下的燕飞射来。
  天地倏生变化,一切像缓慢下来,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均要付出比先前多上数倍的真气,方能保持流畅和连续。
  慕容垂的北霸枪已把他燕飞锁准,不愧为胡族的第二呙手,纵然在如此混乱的形势里,仍能丝毫无误地掌握他们突袭救人的战略,看破是由燕飞入舱救人,使他们拟定由屠奉三紧缠慕容垂的计划落空。
  慕容垂的一枪是不能不挡,可是如若给慕容垂缠上,慕容垂的亲卫高手一旦守稳阵脚,他们将没有人能生离颖水。
  成功的唯一方法,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劫人逃走。
  无数精芒,暴雨般从船尾方向冲击而来,威武如天神的慕容垂头上黑发根根竖舞,额上钢箍闪闪生光,全身衣衫飘扬,确有力拔山河的慑人气势。
  随着他迅速的接近,压力愈是沉重。若换过金丹大法初成之前,能否招架得住他如此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仍是未知之数。
  蝶恋花化作一道彩虹般的异芒,剑啸声填满船上的空间,破空向北霸枪迎去。
  暴喝声有如惊雷般在枪剑交击前于左舷处响起,屠奉三斜标而起,左肩和右足正淌着鲜血,显示他是拼着受伤从敌人的重围脱身,以拦截慕容垂,从而也可见战况的激烈和凶险。
  果然燕飞感到压力大减,以慕容垂之能,也不得不留下几分余力,应付屠奉三的夺命剑。
  四周叱喝连声,数道人影窜上半空,分别追击燕飞和屠奉三,不过都慢了一线,看身手该是八杰级的亲卫高手。
  颖河杀气弥漫,战火遍处。
  前后两艘船均多处起火,三艘舰船仍继续行驶,力图远离岸上箭矢的严重威胁。
  一切迅快至没人有余暇去思索。
  "当"!
  蝶恋花变化三次,成功砍中北霸枪枪锋。
  一股强大至使人撕心裂肺的劲气沿剑入侵,燕飞暗叫侥幸,如非屠奉三拼死从旁截击,让功力不在孙恩之下的慕容垂用足全力,肯定可把自己震返船头,而他们的救人大计将告冰消瓦解。
  "飕!飕!"
  两枝长枪从船头方向往他掷来,劲道十足,直取他背心要害,时间拿捏得无懈可击,只要他被慕容垂一枪击得往后抛退,两枪将同时贯背而入。
  燕飞在乎时情况下,肯定有足够实力化解慕容垂入侵的气劲,只须循势后退,再运功化解,落地前可回复过来。
  现在的形势却绝不容许他这般做,在他澄如明镜的灵台更现出救千千主婢的唯一契机,错过了将永远错失机会。
  燕飞猛地喷出口鲜血,体内真气与慕容垂入侵的真气在体内经脉硬拼一记,虽强把慕容垂的气功硬排出体外,其震荡力亦令他立即负伤。
  同时他不往后移、反往下堕,蝶恋花施出精妙绝伦的剑式,挑上刺空的两把长枪,带得两枪加速改向往被震退的慕容垂投去。
  足着舱顶时,燕飞整个人扑附过去,然后似游鱼般滑至舱顶边缘处,几乎是贴苦船舱的外壁滑下去,投往他感应到千千所在处的舱窗。
  仍在凌空当儿的慕容垂看得双目差些儿喷火,却是无从拦截,因为前方不单有两枪破空刺来,最要命是屠奉三正人剑合一,不顾生死的狂攻而至。即使在单对单 的情况下,要应付屠奉三凌厉老辣的剑法已不是易事,何况刚与燕飞全力硬拼,体内血气未复,更要应付燕飞借飞枪施袭的奇招。
  慕容垂狂喝一声,使个千斤堕,往下方骤降数尺,方一枪往屠奉三捅去。
  屠奉三横剑挡格,迎上对方含怒出手的一枪,同时发出尖啸,通知慕容战和拓跋仪功成身退。
  慕容战和拓跋仪均陷入苦战之局,敌方不但身手高强,更进退有序,于站稳阵脚后,发挥出联战的组织精神和高效率,压力不住增加。处处都是刀光剑影、盾挡矛击,十多个照面下来,两人已多处负伤,再捱不了多久。
  慕容垂的亲兵团确是名不虚传。
  此时闻得屠奉三的撤退讯号,齐叫来得及时,又齐往右舷方向杀去。
  "当"!
  屠奉三给慕容垂扫得整条握剑的手,从指尖酸麻至胳膀,暗叫厉害,借势往东面河面投去。
  慕容垂亦被屠奉三功力十足的反震之力,震得落往船尾方向,空有盖世神功,却没法及时阻截燕飞。
  "砰"!
  燕飞破窗而入,毫不犹豫一把抄起昏睡在床上的纪千千。
  两名敌人破门而入,手上马刀兜头兜脸往他砍来。
  燕飞知道时机稍纵即逝,那敢犹豫,蝶恋花化作重重剑芒,一手挟着纪千千,破入两敌间刀光中唯一空隙破绽处。
  两敌向房门溅血抛掷,累得在走廊欲冲进来的敌人骇然下避往两旁。
  燕飞人剑合一地踏着敌人尸体冲出,两旁尽是如狼似虎的敌人,兵器齐往他身上招呼,幸好全慢了一线。
  "砰"!
  燕飞撞破对面的房门。
  房内空无一人,燕飞心中叫苦。
  小诗究竟给关在哪个房间呢?
  三、四名敌人抢进房内。
  燕飞暗叹一口气,搂着纪千千穿窗而去。
  屠奉三是第一个脱离险境的人,向着十多丈的高空往河面投去。
  岸上的己方战士早蓄势以待,立即掷出另一根飞木,旋转着飞至屠奉三的降落点。屠奉三心叫来得好,足尖点正飞木,就那 借力投返东岸。
  接着慕容战和拓跋仪从船舷拔身而起,追在屠奉三后方,两块飞木从崖上投下,让他们踏足借力,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
  窗框碎裂,燕飞挟着纪千千,活像从舱壁钻出来般,炮弹似的劲射出来。
  崖上战士齐声欢呼。
  倏地"哗啦"水响,欢呼变为惊叫。
  慕容垂带着漫空水珠从河水裹射出来,手持北霸枪拦在燕飞前方。一枪刺出,大有一夫当关,无人可越雷池半步气吞河狱的威势。
  屠奉三此时刚立足岸崖,以他的老练和冷静,一时也看得目瞪口呆。
  慕容垂竟能于失势的一刻,立即判断出燕飞能救出纪千千,并猜到燕飞的逃走路线,故由船的另一边投水,再从船底潜到这边来,把燕飞截个正着,并施尽浑身解数,誓要把输去的连本带利赢回来。
  没有人能向燕飞施援,在这情况下,亦没有人可以插手,更不敢向任何一方发箭,因怕误伤自己人。
  此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和迅快,没有人来得及作适当的反应。
  谁都确信燕飞已全然落在下风。
  燕飞却是唯一预知慕容垂会从水裹钻出来突袭的人。在破窗而出前,他感觉到水内有一股熟悉的杀气,清楚掌握到慕容垂正依附在下方的船底处,蓄势待发。
  纪千千的娇躯微颤一下,似是正在回醒。
  燕飞一个动作,纪千千依附到他背上,穿窗平射而去。
  所以当慕容垂在前方离水面丈许处持枪拦截,燕飞是唯一晓得慕容垂将徒劳无功的人。
  燕飞哈哈一笑,单掌拍出,劲气击打水面,就那 借力改向,疾升四、五丈高。
  慕容垂一枪刺空,真气不继,气得双目喷火的沉回水裹去,激起漫空水花水珠。
  拿着飞木的战士由大惊变为大喜,手中飞木脱手掷出,直奔开始回落的燕飞脚下。
  慕容战和拓跋仪已落在崖上,齐声叱喝呐喊为燕飞打气。
  成功失败,就是看这刹那间的功夫。
  燕飞一手反搂背上的纪千千,回复头上脚下的姿势,右足伸探,准确无误地点往己方掷来的飞木,惹得崖上爆起另一阵的喝采欢呼。
  "呵"!
  纪千千终于醒来,睁开美眸,不能置信地发觉自己正在燕飞背上,而燕飞则在舰队和崖岸中间的高空,颖水便在下方由北而南地滚流过边荒。
  燕飞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小诗在哪里?"
  纪千千娇躯剧颤,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搂着燕飞的熊腰,急道:"在后面那艘船上。"燕飞道:"我先把你送回岸上去。"
  足尖点在飞木处,内力新生,真气送入纪千千体内。
  纪千千晓得他要把自己掷回崖岸,再去救诗诗,不知是惊是喜时,岸上惊呼四起,屠奉三的声音大喝道:"小心下方!"燕飞也大吃一惊,就在慕容垂没入处,一股水柱卷旋而起,速度惊人至极点,后发先至地朝他踏飞木的脚斜冲而来。
  今次轮到敌方发出震荡整个河岸上空的喝采声。
  燕飞别无选择,不但无法依计先把纪千千送回岸上,再去救人,且稍有失误,势将堕往河水里,猛一咬牙,脚下用劲,飞木急旋而下,迎上慕容垂贯满真劲的水柱。
  "蓬"!
  飞木旋转苦撞上水柱,登时水花四溅,长达尺许的飞木不停的因破碎而减少,却成功把水柱破坏,蔚为奇观。
  燕飞同时背着纪千千一个翻腾,往岸崖投去,不过谁都看出他因要分出力道应付慕容垂的水击,故力道不足,落点离岸崖尚差七、八丈。
  慕容战一手抢过身旁战士的飞木,往水面掷去。
  燕飞往下斜飞,于离水面半丈许处,点往慕容战投来的飞木,正要发力,慕容垂从水内标射出来,北霸枪直击飞木。
  岸上船上鸦雀无声,人人呼吸顿止,只能头皮发麻地看着两大顶尖高手在河上为争夺纪千千交锋。
  燕飞人急智生,蝶恋花下扫,先慕容垂一步击中飞木。
  飞木应剑改向往慕容垂面门猛撞过去,而燕飞则借剑劈飞木的些许震力,带着纪千千往岸崖下的石滩横掠而去。
  慕容垂一声长笑,张口吹出一股劲气,撞得飞木侧飞开去,如影附形的追在燕飞后方半丈许处,与燕飞一先一后的投往崖岸下的水边乱石。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莫不蓄势以待,只要燕飞能抵达石滩,立即扑下施援,最理想当然是借围攻之力,杀死慕容垂。
  三艘敌舰借桨力往东岸靠近,舰上敌兵齐弯弓搭箭,以防止慕容战等投往下方石滩。
  形势紧张至极点。
  燕飞心中暗叹,感到慕容垂速度正不住增加,北霸枪已把他锁定,在气机感应下,若自己只一意逃走,肯定没望踏足实地。忙使个千斤堕,落往在河水冒出来的一块大石处,离石滩尚有三丈多的距离。
  "当"!
  燕飞反手一剑,重重砍在慕容垂枪头处。
  慕容垂借力横飞,投往上游丈许处另一方从水里冒出来的巨石上,枪尖遥指燕飞。一时成对峙之局。
  仍然没有人能插手战局。
  燕飞双足稳立石上,另一手搂着纪千千,让她立好。
  决战一触即发,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纪千千别头瞥一眼载着小诗那艘战船,俏脸现出坚决的神情。娇呼道:"不要打哩!"人人人为之愕然,只有慕容垂和燕飞明白她这句话的含意。
  慕容垂脸上现出羞惭之色,把北霸枪收往背后,叹道:"以这样的方式令小姐留下,实是情非得已,希望小姐体谅战争从来都是不择手段,胜者为王。"慕容战等明白过来,知道问题出在小诗身上。
  燕飞的蝶恋花无力地下垂,他呆瞧着纪千千,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纪千千现出凄然欲绝的神色,凑到燕飞耳旁轻轻道:"不论你们谁胜谁负,对千千均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你死了,千千不能独活,可是若死的是慕容垂,他的手下定会杀诗诗泄愤。诗诗现在肯定给吓死哩!只有我回去才能保护她。"燕飞平复下来,木然点头。
  纪千千续道:"先收复边荒集,再来救我。若天下间有一个人能击败慕容垂,那个人就是你燕飞,因为我是你最佳的探子。我们的身体虽然分开,可是我们的心 却永远亲密地连接起来。燕郎,你千万要振作起来,那我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千千去哩!"说罢腾身而起,投往只在三丈许外最接近的战舰。
  慕容垂收回投向纪千千背影的目光,点头道:"燕飞你不负边荒集第一剑手的威名,希望将来还有领教尊驾剑术的机会。"一声长啸,追在纪千千身后去了。
 
第五章 反攻大计

  巫女丘原的边缘区域,在黎明前的暗黑裹,以燕飞、屠奉三等为首的百多名边荒战士,终于勒马停下,让马儿好好休息喝水。
  众战士人人无精打采,士气低落至极点。
  劫走纪千千主婢的是北方拥有最强大实力的霸主慕容垂,谁都禁不住生出永远失去纪千千的无奈和窝囊感觉;也更崇拜纪千千,被她为小婢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深深打动,亦因而更添失去她的沮丧。
  即使以屠奉三的沉狠,也生出被慕容垂压下去的失意。对慕容垂来说,边荒之战只是整个统一天下的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起点,下一个目标是洛阳。这是多 了不 起的构想。事实上他们一直被慕容垂的惊人手段牵着鼻子走。如非被燕飞福至心灵地识破慕容垂的毒计,他们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到巫女丘原来。
  燕飞领着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走上一座小丘,远眺北方。
  燕飞道:"我定会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否则永不罢休。诸位不一定要陪我去冒险,刚才各位亲睹慕容垂的绝世奇功,也试出他的亲兵团名不虚传,当明白 我说的乃肺腑之言。"慕容战断然道:"为了千千,生死再无关痛痒。我决定陪燕兄与慕容垂周旋到底。"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垂可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能征 服天下的大军。要救回千千,必须击垮他的无敌兵团。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微不足道的匹夫之勇。所以我们须先收复边荒集,建立起一支边荒劲旅,方有 挑战慕容垂的资格。"拓跋仪接道:"这根本不是肯否陪你去冒险的问题,而是别无选择。千千已成我们边荒集的精神领袖,慕容垂把她劫走,便是我们的公敌。且 一天我们不击垮慕容垂,我们休想有好日子过。我完全赞同屠当家的说法,先收复边荒集,抹掉慕容垂征服天下踏出来的第一步。"他表面虽没有一字提及拓跋族, 但燕飞却清楚掌握到拓跋仪传达的讯息,与慕容垂的公开冲突是无可回避,此关系列拓跋族的生死存亡。而目前他们唯一可办到的事,就是收复边荒集。
  拓跋仪又道:"救回纪千千再不是个人的事,而是代表着边荒集的荣辱。失去纪千千的边荒集,再不是边荒集。"燕飞欣然道:"好!就让我们先把边荒集夺回 来。"慕容战道:"现在我们可供战斗的勇士有三千二百五十余人,经过十多天的养息,伤者该已痊愈。支持我们的荒人或散布东西两边,或失陷于边荒集成为俘 虏,如我们能好好利用,我们的能力足以摧毁驻守边荒集的敌人。"转向屠奉三道:"你不是说过心内已拟定收复边荒集的全盘大计吗?"屠奉三道:"我们现在最 大的弱点,是失去对颖水的控制权,所以没法截断边荒集的粮道。幸好我们已与大江帮建立联系,只要他们的舰队开至,且有我们在陆上呼应,该可重夺颖水的控制 权。"拓跋仪道:"边荒集以铁士心、徐道覆等为首的敌人有过万之众,铁士心等更非省油的灯,纵然有大江帮来援,敌人实力仍在我们之上。"众人都同意他的猜 测,慕容垂既去,孙恩的离开也是早晚的事。慕容垂带走七千战士,留下来的黄河帮众和燕国战士在五千至七千人间。可以推想天师军留在边荒集的军队亦是同样的 人数,以保持共同管治的均衡。如此边荒集敌军的势力约在一万人到一万四千人间。
  以三千多的新败之军去硬撼万多人的敌军,如没有高明战略的配合,无疑是自寻死路。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可以利用边荒集孤悬于边荒核心处的特点打击敌人,南方的水道肯定已被建康水师封锁,且因聂天还背叛孙恩,使边荒集的天师军 成为失去支持的孤军。所以只要我们能夺下敌人北站的两座木寨,等若截断北方的水运,你道敌人会如何反应呢?"慕容战点头道:"若我是他们,会不惜一切把北 站夺回来。哼!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哩!"拓跋仪道:"此计确是可行,当敌人倾巢而来,我们可以通过秘道把武器和兵员送入边荒集,然后与边荒集的兄弟里应内 合,肯定可光复边荒集。"燕飞问道:"两座木寨内有多少敌人…谁在主持木寨?"屠奉三道:"主持木寨的是黄河帮的副帮主邝志川,兵员应不过二千之数。"燕 飞苦笑道:"两座木寨遥相呼应,而我们又没有足够实力同时攻打两座木寨,一旦陷于久攻不下的苦战,敌人却可从水道迅速运送兵员来援,我们可以坚持多久呢? 何况我们再没法承担战士的折损。"屠奉三等沉默下来,燕飞的忧虑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根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慕容垂设立北站木寨,确是高明的策略,尽显他洞悉先机般的军事才华。所以他可以安心离开。
  燕飞道:"我还有另一个忧虑,就是当我们能侥幸地在损折不大下攻陷两座木寨,以铁士心一向的心狠手辣和天师军对敌人残忍不仁的作风,说不定会尽屠我们 集内的兄弟,那我们将变得孤立无援。一旦再被敌人重重围困,到粮绝之日,便是全军覆没之时。"屠奉三色变道:"这招确是毒辣,但非常有效,且可大幅减少粮 食的消耗。"慕容战道:"照燕飞的说法,一旦我们构成威胁,敌人会屠戮我们边荒的兄弟,以去心腹之患。"拓跋仪骇然道:"如此我们岂非陷入进退两难的局 面?"燕飞道:"收复边荒集宜速不宜迟,否则如让敌人在没有选择下行此一着,我们将后悔莫及。"接着目光投往屠奉三,道:"我更怕贵上派兵前来攻打边荒 集,令形势更趋复杂。"屠奉三叹了一口气,道:"燕兄有甚么可行之计?"燕飞目光移往边荒集的方向,道:"我这招是三管齐下。首先我们把武器从秘道偷运进 边荒集内,让我们的兄弟武装起来。完成第一步后,我们派出一千战士,于敌人北站柬岸木寨附近高地设立坚强阵垒,摆出强攻木寨的威势,引敌来攻。而不论敌人 是否中计,我们都要从集内发动反攻,只要策略正确,我有必胜的把握。"慕容战精神大振道:"既有秘道可供出入边荒集,要摸清楚敌人在集内的情况该是易如反 掌的事,然后针对敌人布置,从容定计,我才不相信集我们多人的才智,想不出奏效的战略来。"屠奉三道:"黄河帮和天师军间肯定矛盾重重,一旦有事发生必各 自为战,只要我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弄垮其中一方,另一方将不战而溃。所谓擒贼先擒王,我办的刺客馆对各位有甚么启示呢?"拓跋仪一震道:"刺杀铁士 心!"
  慕容战喜道:"铁士心若忽然横死,黄河帮将立即崩溃,屠兄想得很绝。"接着大力猛拍燕飞肩头,大笑道:"忽然间我对救回千千一事充满希望,且恨不得立 即潜回集内,好弄清楚集内一切事。"屠奉三道:"秘道已成边荒集之战成败的关键,我们何不分头进行。我和拓跋兄回丘原召集人马,准备反攻边荒集。燕兄和慕 容当家则潜返边荒集去。然后我们在边荒集和丘原间建立起快速通讯的驿站,以便消息往来。"拓跋仪道:"当务之急,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把足够六干人用的 武器箭矢偷运进集内去。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办到的事,且我们那来这数量的武备?"燕飞微笑道:"从敌人手上抢夺武器又如何呢?敌人攻陷逞荒集时得到的大 批武器,定会储存起来,只要我们寻得藏处,这方面该没有问题,要多少有多少。"屠奉三点头道:"如此当然更理想。"
  慕容战道:"我还有一个提议,为令敌人没法安顿下来,我们可派出数队高手,采取游击战术,专事偷袭伏击敌人在集外巡逻或作探子的兵员,使敌人感到集外 危机四伏,我们行事时会方便得多。"屠奉三点头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敌人出集来反击,我们便远扬数十里,又或打打逃逃,令敌人疲于奔命,把注意力放在 集外,岂知我们的大计却是在集内进行。"拓跋仪道:"大江帮方面的助力我们该如何运用呢?"屠奉三向燕飞道:"燕兄尚未清楚大江帮方面的情况,在边荒集的 争夺战里,他们所受打击最重。由帮主江海流率领的船队,在来边荒集途中被孙恩和聂天还连手前后夹击于颖水,几近全军覆没。江海流负重伤逃脱,捱了数天终告 不冶,现在帮务由他女儿江文清继承,势力已大不如前。"慕容战接口道:"你道江文清是谁呢?原来宋孟齐便是江文清,我们所有人都看走眼呢。"燕飞愕然道: "竟有此事!"
  又往屠奉三打量,皱眉道:"我有一事想向屠兄请教,嘿……"屠奉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奉命到边荒集来打天下,是有取汉帮而代之的计划,只是因情势 急剧的变化,对立竟变成合作。"稍顿又叹道:二八天前,我派往荆州的手下带回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就是南郡公已与聂天还秘密结盟,意图借聂天还之力,封锁 建康上游,迫司马曜把皇座禅让与他。"拓跋仪冷哼道:"他是看准谢玄命不久矣,方敢如此嚣张。"燕飞讶道:"南郡公的野心,屠兄不是今天才清楚吧?"屠奉 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对司马皇朝我没有丝毫好感,一天由司马氏主宰南朝,迟早是亡国灭族之恨。不过聂天还与我向为死敌,现在南郡公在没有征求我意向 下私自与聂天还缔结密盟,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亦表明他认为聂天还的用处比我大。你道我屠奉三还应否对他忠心如昔。"众人中以慕容战较明白屠奉三与桓玄的 关系,道:"只要屠兄在边荒集确立根基,桓玄岂敢再忽视你呢?"屠奉三有感而发道:"我们现在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所以我不想隐瞒各位。这十多天来,是我屠 奉三最痛快的日子,大家都不用防范对方,更清楚各位是最可靠的战友。只有在边荒,我才感觉到自己有血有肉地活着,而不是某人手上战争和杀戮的工具。"燕飞 点头道:"明白哩!不过贵上加上聂天还,可怕处实远超于天师军,屠兄万勿意气用事,与贵上保持微妙关系对边荒集将有利无害。"屠奉三点头道:"这垣个我明 白。"
  拓跋仪道:"在桓玄和聂天还大军到前,我们必须先光复边荒集。"屠奉三道:"只有大江帮方可以制衡聂天还,我们可以请赌仙亲走一趟,让江文清明白我们 的情况,大家才可以好好配合。"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准备与大江帮分享收复边荒集的成果呢?"屠奉三笑道:"这个是当然的事。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救回千 千,其它都为次要。"燕飞凝望边荒集的方向,一字一字缓缓道:"边荒集确是天下间最奇妙的地方,在那裹生活过的人都懂得珍惜她。现在让我们定下夺回边荒集 的期限,在十天内,千千设计的旗帜会取代燕国和天师道的旗帜,飘扬于钟楼顶上,边荒集亦会再次成为天下最自由和公义的城集。"
 
第六章 只欠东风

  离日落尚有小半个时辰,燕飞和慕容战藏在颖水东岸一处树丛内,对岸下游是边荒集。
  慕容战讶道:"十多天的变化竟这么大,除城墙损毁严重,房舍均被修复过来,我们被俘的兄弟肯定被迫得只剩下半条人命,像畜牲般在鞭子下作苦工。"燕飞 目光不住搜索,欣然道:"东门残楼竟没有被洪水冲倒,教人意想不到。"慕容战道:"洪水来时声势骇人,幸好庞义督建的防水墙发挥作用,顶住了洪水的冲击。 那时形势不知多么紧张,敌人从其它三面狂攻我们夜窝子的最后防线,我们则敲响洪水冲至的警号,把守颖水的兄弟发了疯似的从地垒撤退,走迟半步的全给洪水冲 走。接着慕容垂一万养精蓄锐的生力军,越过抽干河水的河床,以无可抗御之势,硬撼我们能防水防敌的东面战绫,我当时的感觉有如陷身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燕飞几可在脑海裹重演当时的情况,不由想起纪千千。在过去的一天,他曾多次与纪千千建立心灵的短暂联接,有点像纪千千在向他报平安,不过或因纪千千不想 他分神,每次传递的只是简单的讯息。
  随着距离的增加,他们的以心传心变得困难、吃力和模糊。
  慕容战的声音传人耳内道:"我们本打定主意死守至最后一兵一卒,千千却下令突围逃走。唉!我们给千千耍了一着,以为先由我们以火畜阵破敌突围,然后她 再领其它人趁乱逃走,岂知她不单不走,还领军固守夜窝子至天明方投降。不过没有人怪她,反更添敬慕之心。若非她牵制敌人,我们将没法逃过敌人的追杀,有现 时的一半人逃抵巫女丘原已很了不起。"燕飞可以想象敌人在当时做好赶尽杀绝的预备功夫,于各掣高点布下伏兵,封锁他们突围逃逸的路线。而纪千千正是有见及 此,故以奇谋妙策,牵制敌人。
  慕容战叹道:"我本坚持留在千千身旁,却被她以死相胁,不得不加入突围军行列?离开之时,心情之恶劣,是我-生人从未尝过的。"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一队十多人组成的燕兵骑队,在对岸驰遇。
  颖水两岸建起多座高起达十丈的哨楼,监视远近情况。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敌人发现。
  燕飞默默听着,慕容战因重睹边荒集至满怀感触,是可以理解的。
  他何尝不因纪千千而尝到噬心的痛楚,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做好眼前可以办到的事。
  两人心现警兆,目光齐往对岸投去。
  一道人影从上游丛林闪出来,跳下岸阜,藏身在水边的草丛内。
  燕飞看不清楚对方面目,却直觉感到是高彦,道:"是高彦那小子。"慕容战点头道:"难怪有熟悉的感觉。"
  燕飞道:"我们过去与他会合如何?"
  慕容战以行动答他,匍匐而前,无声无息滑入水内去,燕飞紧随其后。
  片刻后,三人在对岸聚首。
  晓得纪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高彦当然大感失望,幸好他生性乐观,弄清楚先收复边荒集再拯救千千主婢的伟大计划,又兴奋起来。道:"我虽找不到我们边荒集的联军,不过却非没有收获。你道我找着谁呢?"慕容战喜道:"是否姬别?"
  高彦大奇道:"你怎会一猜即中?"
  慕容战道:"突围那晚我瞧着他被宗政良那兔崽子射中一箭,接着便和池在集外失散,以后没见过他。"燕飞心中暗念宗政良的名字,下决心不放过此人。就在这刻,燕飞知道自己的命运,已与边荒集结合起来,从此更不可像以前般懒散地生活,必须借助体的力量,把纪千千救回来。
  要击败慕容垂,他可倚靠的不是边荒集的任何人,而是与他亲如兄弟的挚友拓跋圭。若要在天下间找出一个能在战场上击败慕容垂的人,那个人肯定是拓跋圭,其它人都办不到。
  只要有拓跋圭作战友,他燕飞则透过纪千千,巨细无遗地掌握慕容垂的状况和战略,此战肯定必胜无疑。
  可是要实行此必胜之策却有个近乎死结的困难。边荒集代表着南北各大小势力的利益,怎会容拓跋圭借与慕容垂的冲突斗争,从边荒集乘势崛起,脱颖而出。拓跋族的冒起兴盛,正代表其它胡族的没落。
  如此一想,与拓跋圭连手的时机尚未成熟,否则边荒集将四分五裂。
  高彦道:"宗政良那一箭刚射得姬别很惨,他十多名忠心的手下拚死带他逃离战场,躲在西北二十里外一座密林疗伤。姬别的伤势时好时坏,应是伤及脏腑,我 找到他时老姬正陷于昏迷里,病得不成人形。"燕飞道:"入集办事后,我们去看他,或者我有办法治他的箭伤。"高彦讶道:"你何时当起大夫来呢?"
  慕容战道:"勿要小觑燕飞,南北最可怕的两个人都舆他真刀真枪的硬拚过,孙恩杀不死他,慕容垂施尽浑身解数,与他仍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最厉害是小飞的灵机妙算,事事像未卜先知似的,否则我们肯定没法活着在此和你说话。"燕飞心叫惭愧,道:"入集吧!"
  ※   ※   ※
  三人先后钻出渠道,冒出水面。
  废宅静悄悄的,一切如旧。
  燕飞在破烂的大门旁墙角处,找到卓狂生留下的暗记,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慕容战在他身旁蹲下,细看暗记的符号,答道:"应介乎酉时和戌时之间, 卓名士在暗记说他会于每晚戌时头到这裹来探消息,我们耐心点等他如何呢?"高彦在门的另一边挨墙坐下,目光穿过对面的破窗望向夜空,道:"你们想知道集内 的情况,何不问我这个大行家?"两人学他般挨墙坐地。慕容战道:"他们把我们的兄弟关在何处?"高彦道:"就在我们隔邻的小建康内,由黄河帮和燕兵负责外 围的防御,天师军则负责小建康内的秩序。唉!我看不用人把守他们也没法逃走。"慕容战道:"敌人施了甚么厉害手段呢?"
  高彦道:"做便做个半死,吃的仅可以糊口,我们的兄弟每晚回到小建康内时,人人筋疲力尽,把手脚举起也有困难,试问如何逃走呢?"慕容战为之色变,往燕飞瞧去。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忧虑,假如集内被俘的兄弟人人疲不能兴,如何造反?
  问道:"开始筑城墙了吗?"
  高彦道:"现在仍在收拾残局,重建或修补于大战时损毁的房舍和街道。敌人下了走一个杀十个的严令,所以庞义、小轲等虽然晓得秘道的存在,却没有人敢随 我离开。"燕飞向慕容战道:"只要我们摆出进攻的姿态,肯定敌人会把我们的兄弟赶回小建康内,他们便可以争取到休息的机会。"慕容战点头:"确是可行之 计,但吃不饱又如何有力作战呢?"高彦道:"这方面反而不用担心,姜帮的冬赫显说在小建康他们有个秘密粮仓,仍未被敌人发现。需要时可以秘密取出藏粮,吃 饱肚子。不过由于人数太多,顶多四、五顿会把粮食吃个清光。"慕容战道:"最怕是他们之中有人被敌人收买,如泄露消息,我们的反攻大计立告完蛋。"高彦笑 道:"这个你更可以放心,荒人的团结在被俘后进一步加强。人人均是老江湖,猜到建起城墙后,敌人会一个不留地把所有兄弟杀掉,所以个个在等待我们的好消 息,希望能回复以前欢乐写意的好时光。"又道:"千千对他们的影响力更是庞大,在离开边荒集前,千千亲口向他们保证你们会在短期内反攻边荒集,又指小飞没 有死。现在她的话已一一兑现。"燕飞道:"他们把所有人囚禁在小建康内,虽是易于管理监督,却并不聪明,只要他们手上有武器,可轻而易举占领小建康。"慕 容战道:"敌人是别无良策,不得不这 做,他们的兵力只是俘虏的一倍,若分开囚禁,一有事发生,那还有余力应付来自集外的攻击。"高彦道:"他们连棍子也 没一根,光只是对方在小建康各处哨楼的箭手,就可以杀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燕飞道:"你知否敌人把夺得的兵器弓矢藏在哪里呢?"高彦叹道:"你休想打这 方面的主意,铁士心和徐道覆把战利品瓜分俊,分别藏于集内十多处不同的地点,均焉敌人重兵驻扎的地方,例如北门驿站、东门的旧漠帮总舵,正是为防我们的兄 弟抢武器造反。"慕容战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想到的,敌人均已先一步想到,由此可见敌人主帅的高明。
  若只凭三千多人的实力,在没有内应下强攻边荒集,真正是自寻死路,以卵击石。
  燕飞忽道:"老卓来哩!"
  慕容战定神细听,果然听到轻微的破风声,讶异地瞪燕飞一眼,不得不令他佩服。
  高彦发出一阵鸟鸣。
  卓狂生鬼魅般闪进来,喜道:"是否救回千千哩?"见到三人呆头呆脑,颓然蹲下,叹道:"慕容垂赢哩!"到卓狂生听毕整个拯救行动的情况,目光闪闪地打 量燕飞,道:"小飞竟能与慕容垂战个难分难解,已足可以为我们边荒集挽回失去的面子。千千说得对,先收复边荒集,然后我们再从慕容垂的魔爪里把千千主婢救 回来。哼!荒人岂是好欺负的。"慕容战道:"情况如何?"
  卓狂生道:"费二撇仍在我说书馆的密室养伤,已大有起色。庞义和方总现在成了被俘兄弟的领袖,大家知道燕飞大难不死,立即士气大振,人人磨拳擦掌,等待反攻的好日子来临。"高彦苦笑道:"万事俱备,只欠武器。"
  燕飞道:"武器由我们想办法,你们不用担心。高彦你留在这裹,负责建立起一个最庞大的情报网,借众兄弟在集内各处做苦工之便,掌握敌人的所有布置和行 动。我特别想弄清楚铁士心的行藏,只要干掉他,我们便成功了一半。"卓狂生点头道:"只有宰掉铁士心,方可泄我们被慕容垂掳走千千的乌气。"又道:"孙恩 极可能已离开边荒集返回南方。黄昏后天师军卢循旗下的人开始收拾行装,照我猜卢循会领部分人撤走。"慕容战向高彦道:"你有问题吗?"
  高彦道:"当然没有问题,老于是逞荒集的首席风媒,这方面的事不由我担当由谁担当呢?"燕飞道:"小心点!若你给人抓起来,我们的反攻大计立即完蛋。"高彦傲然道:"我又不用出面,只须把收回来的情报加以分析,保证万无一失。"卓狂生道:"我会看着他哩!"
  慕容战道:"每晚戌亥之交,我们会派人从秘道进来与你们在此交换消息。"高彦道:"你们待会须去找姬别,他藏在西潮山南面山脚的密林里,只要你们发出夜窝族的鸟鸣讯号,会有人出来带你们去见姬别。"四人将诸般细节商量妥当后,分头离开。
  两人依高彦之言,在西潮山附近的密林内寻得姬别,守护他的手下共十七人,均为姬别的伤势沮丧。
  姬别比高彦所说的更严重,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神智不清,不时胡言乱乱语。
  燕飞在面向姬别处盘膝坐下,右掌覆在他额上,另一手以拇指按着他的天灵穴。
  慕容战在燕飞身旁蹲下,讶道:"如此疗伤法我还是首次见到,是否你燕飞独家的秘传?"以李顺良为首的一众姬别亲随高手,团团围着三人坐下,两支火把插在树干处,燃亮这在密林开辟出来三丈许的空间。
  燕飞道:"坦白说,这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治疗方法,至于是否有用,试过方知。"李顺良等本来充满期待的眼神,立即换上失望的神色。事实上他们已用尽办法,仍没法令主子有起色。
  慕容战苦笑道:"原来你并没有独门秘法的。"燕飞真气从左手拇指输进姬别的天灵穴内,从容道:"我曾接过宗政良一箭,对他的真气有一定的体会和认识, 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真气,专事攻击头部的经脉,所以我由姬少的头顶人手。"众人听得精神-振,虽然对燕飞能否治愈姬别仍泡怀疑,不过只要燕飞不是盲目施 救,便有一线希望。
  燕飞闭上眼睛,金丹大法全力运行,半刻不到已失去对身体的感觉,而姬别经脉的情况,宛如一幅山川地势图般展现在他心灵之眼的前方,无有遗漏。
  他感到真气到处,姬别的经脉立即畅通无阻,生机勃现。覆盖姬别额头的右掌,不是要双管齐下的医治姬别受创经脉,而是要保着姬别脆弱的心脉,使血液流通,呼吸畅顺。
  燕飞并不明白自己的真气怎会神奇至此,但他既然可以自疗孙恩差点要了他小命的严重内伤,当然可以用同样方法救姬别一命。
  林内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呼吸声,人人睁大眼睛,看着姬别全身不住抖震,听着姬别的呼吸逐渐加强,再不是先前的气若游丝。
  "呵"!
  姬别张开眼睛。
  众人大喜欢呼。
  燕飞笑道:"感觉如何?我正在消融你后脑一块巴掌般大的瘀血。"姬别一震道:"燕飞!你竟然没死?"
  慕容战道:"我们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要反攻边荒集,所以你千万要振作。"燕飞道:"我打通你所有闭塞的经脉,又清掉瘀血,你至少还要躺上三、四天,方 可复原。"姬别呻吟道:"只要死不了便成,边荒集情况如何?"慕容战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点东西,这方面的事由我们去忧心,你至要紧养好身体。"李顺 良也劝道:"大少勿要说话,燕爷在为你疗伤呢!"姬别坚持道:"欠的是甚么?"
  燕飞心中一动道:"欠的是可供六千多人用的箭矢兵器,你是兵器大王,该比我们有办法。"姬别叹道:"若是在边荒集,你要多少我可以供应多少。只可惜边荒集已落入敌人手上。"燕飞和慕容战同时动容。
  姬别苦笑道:"在我工场下有一个秘密武器库,若不是舍不得此库,我早溜之大吉。"燕飞和慕容战交换个眼色,齐声怪叫。
 
第七章 边荒行动

  黄昏。
  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十二艘代表着大江帮剩余战力的双头船,载着一千三百名战士,藏在离颖口只有数里处的淮水上游,耐心静候。
  江文清和刘裕在帅舰的指挥台上仰观天色变化。在刘裕的坚持下,他们苦候半天,终于得到老天爷善意的响应。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脸上,接着大雨哗啦啦的洒下来,转密转急。两人任由风吹雨打,大感痛快,尽泄心中抑郁。
  战船队解索启航,朝颖口推进。
  江文清叹道:"我现在开始相信玄帅的话。"
  刘裕往她望去,战衣尽湿下,尤显露出她胴体动人的曲线,不过刘裕却没有异样的感觉。不知是因王淡真而令他对情场生出怯意,还是根本不把她视作女儿家。
  讶道:"甚么话?"
  江文清道:"玄帅说你是个有运道的人。像这场大雨,不但来得及时,没损你观天能者的声名,且是近月来最狂暴的风雨,会令河水暴涨,建康水师不得不躲进 河弯襄去。即使有拦河铁索,也会因水涨失去效用。"刘裕微笑道:"或许是因小姐和我并肩作战,方得老天爷眷顾,谁说得定呢?将来如我刘裕有成,必保大江帮 的兴旺。"又岔开道:"有没有聂天还的消息?"
  江文清道:"我们最后知道的,是聂天还亲自率领,由二十五艘船组成的舰队,已驶离两湖。照我估计,最迟明早他们将到达颖口。"此时雨势更趋狂暴,天色 转黑,从指挥台往前瞧去,船首只是隐约可见。十二艘双头舰在船尾挂上风灯,一艘跟一艘的在汹涌起伏的河道上行走。从左右船舷探出的船桨,整齐有力地划行, 不但显示出橹手的训练有素,更以行动表明大江帮战士复帮的决心和毅力。
  刘浴沉吟道:"如比说,桓玄的荆州军亦应在进军边荒集的途上,只要问屠奉三,当可以弄清楚莉州军行军的路线。"江文清皱眉道:"刘大人是要偷袭荆州军 吗?"刘裕道:"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当我们掌握到莉州军的行军路线,便可以设法让边荒集的敌人知道,由他们出手。从现在开始,小姐千万勿以官职称呼小 弟,此为荒人的大忌。"江文清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不过却没有刘兄想得那 周详。最好是在荆州军和两湖帮进攻边荒集,双方坚持不下的时刻,我们一举挫败 所有敌人,如此短期内边荒集将不会受到威胁。"刘裕道::逗须考验掌握时机的能力。"
  船队此时抵达颖口,水流湍急凶险,河面波涛汹涌,四周大雨茫茫,加上黑夜的降临,站在船尾已看不清楚船首,更遑论陆岸。而大江帮黑夜暴雨下的操舟奇技,亦叫他叹为观止。
  江文清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现在等若一支隐形的船队,再加上刘兄的藏身小湖,我们将成为兵家梦寐难求的奇兵。亦只有以奇制胜,才可补我们实力上的 不足处。"刘裕道:"事实上玄帅在多年前,已看到边荒在南北战场上起的关键作用。"江文清接口道:"而刘兄却是北府兵探察边荒本领最高强的斥候,我们现在 并肩作战,配合精锐和空前团结的荒人,结果将会令孙恩、聂天还和桓玄大吃一惊。"船队破浪逆流,畅通无阻的驶上颖水,这条关系到边荒集荣辱、流经边荒最著 名的长河。
  大江帮船队过颖口后第七天的黄昏,边荒集东南的镇荒岗上,燕飞、屠奉三、呼雷方、慕容战、拓跋仪精神焕发的远眺边荒集。
  光复边荒集的大战即将开始,人人一洗颓唐之气,更把纪千千被虏走的耻辱暂搁一旁,全心全意展开计划周密的军事大计---"边荒行动"。
  慕容战沉声道:"由杨全期率领的一万荆州骑车将于今晚三更时分到达此岗,情报来自江文清,是由刘裕亲作探子,听以该绝对准确、敢问屠兄,杨全期究竟是 何等人物?"拓跋仪接下去道:"据刘裕所说,敌人士气昂扬,虽日夜不停的赶路,却没有丝毫疲态,队形整齐,肯定是荆州军的精锐。"呼雷方哑然失笑道:"我 有点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只不过我们被铁士心、宗政良、徐道覆等替代,天师军则换上荆州军,唯一没变的角色是聂天还。"慕容战道:"但此时的情况,却与我 们曾面对的有个很大的差异,他们并不须应付南北夹攻,该比我们轻松得多。"屠奉三淡淡道:"轻松不了多少。我和杨全期可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此人智勇双全, 是莉州最出色将领之一。而聂天还能大破大江帮,击杀江海流,更绝不可小觑。我和聂天还长期交锋,从来占不到他任何便宜。孙恩也占不到他的便宜。"燕飞道: "屠兄若依我们的计划进行,等若背叛贵主,希望屠兄有考虑及此。"屠奉三微笑道:"我只是在执行南郡公派下来的任务吧!只要我能在边荒集立足,他可以分享 边荒集的利益,如此何背叛之有呢?"呼雷方坦道:"假设我们必须和杨全期作生死决战,屠兄若仍站在我们一方,贵主不认为这是背叛才怪。"人人屏息静气,听 屠奉三如何回答此切中要害的问题。
  今战是许胜不许败,败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所以必须弄清楚屠奉三的立场,以免因此而致败。
  屠奉三道:"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我们制造出一种令杨全期感到事不可为的形势,我可于此时去向他痛陈利害,避过双方硬撼的可能性。"慕容战欣然道: "我们是不会令你为难的,现在一切均在我们掌握里,要甚么形势有甚么形势!对吗?"燕飞感觉到慕容战与屠奉三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所以毫无保留地去支持他。 同时也想到收复边荒集后的诸般问题。
  为了边荒集,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边荒集从一盘散沙变得团结一致。可是当收复边荒集后,情况会如何呢?会否每个人对拯救纪千千仍是那么热心?
  拓跋仪道:"如何可以制造出那样的形势呢?"忽然闾,人人朝燕飞瞧来。
  燕飞愕然道:"为甚 都瞧着我呢?你们不懂动脑筋吗?"呼雷方笑道:"小飞不用谦让哩!我们如何攒尽脑汁,都难及得上你如有神助的灵机妙算。若不是你 老哥通灵如神,我们早中了慕容垂的奸计。"屠奉三道:"我很少佩服人,不过对燕兄却是口服心服,谁能似你般若如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燕飞心中叫苦,又不敢 把与纪千千心灵相通的特异情况说出来。
  慕容战道:"据高彦的情报,铁士心和徐道覆为了粮食和财货的分配问题,闹得很不愉快,两军貌合神离,恐难齐心应付荆州军和两湖帮。"拓跋仪道:"若事 实如此,确是我们反攻的好时机。不过现在形势有变,杨全期和聂天还忽然杀至,我们如何方可取得渔人之利呢?"众人目光又往燕飞投射。
  形势因此变化而转趋复杂,幸好主动权完全绝对地稳操在边荒联军手上,不过因有屠奉三与莉州军的微妙关系牵涉在内,他们既要夺回边荒集,又不可与杨全期正面冲突,当然难度大增。一个不好,让杨全期和聂天还攻陷边荒集,又或被铁士心和徐道覆击退,他们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屠奉三道:"我们在集内的兄弟会被迫助守,甚至被推上战场送死,所以隔山观虎斗这妙计并不可行。"拓跋仪叹道:"小飞,轮到你说话哩!"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仪为自己推波助澜,使自己成为边荒联军发号司令的领袖。而为了纪千千,他亦是当仁不让,没法拒绝。
  暗叹一口气。
  燕飞道:"淝水苻坚之败,败在朱序临阵倒戈,铁士心和徐道覆有前车之鉴,该不敢迫我们的兄弟上战场,只会令他们在集内助攻。"呼雷方同意道:"应是如此。"
  燕飞道:"我们须考虑集内兄弟的安全为先决条件。当荆湖联军兵迫边荒集的紧张时刻,集内敌人的注意力会被分散,我们便把武库的兵器秘密运往小建康,只 要把集内兄弟武装起来,我们可立于不败之地。"拓跋仪点头道:"我们该有足够时间办妥此事,攻守两方的胜负不会于数工内见分明,我们有充裕的时间。"燕飞 道:"我们要制造出杨全期不得不退兵的形势,须完成两大军事目标,首先是要击垮聂天还的船队,然后是刺杀铁士心。"屠奉三精神一振道:"燕兄想出来的战略 果然精采,我大可把击退聂天还的事,完全推在两湖帮的死敌大江帮身上。"慕容战道:"失去两湖帮的支持,杨全期将变成孤军作战。不过聂天还并非庸辈,收拾 他绝不容易。"呼雷方道:"大江帮的战船队是聂天还意料之外的奇兵,我们大可重演孙恩和聂天还伏袭江海流的情况,从陆上助大江帮报仇雪恨。如能干掉聂天 还,两湖帮也要一蹶不振。"屠奉三道:"最怕是我们攻击聂天还之际,边荒集的敌人则趁机扯我们的后腿。"燕飞道:"这方面不难解决,当我们成功把小建康秘 密武装起来,而两方敌人又在边荒集的攻防战上争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我们便可以进军颖水东岸,临河设立坚强的木垒。你道敌人们会如何反应呢?"慕容战拍 手喝采道:"当然是攻者退而观变,守者则固守自重,而颖水将落入我们的控制下。燕兄此招不用损一兵一卒,已掌握全局主动之势。"屠奉三笑道:"此计确是可 行,此时集内敌人若想对付集内的兄弟,已迟了一步。必要时我们可占领小建康,从腹地内动摇敌人的防御。"拓跋仪道:"如此夹击聂天还的难逢机会将会出现, 当聂天还仓皇败走,大江帮的舰队将会取而代之,只要我们再成功刺杀铁士心,边荒集的敌人将不战而溃。"燕飞心中一阵激动,能否杀死铁士心,是与慕容垂长期 斗争的关键。黄河帮由盛转衰,势对慕容垂生出很大的影响。
  慕容战道:"我提议由燕飞暂代千千之位,作我们联军的统帅。"拓跋仪惊讶地瞥慕容战一眼,这虽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有异见的提议,可是拓跋族一向是慕容战本族的死敌,而燕飞至少算是半个拓跋族的人。从慕容战此举,可看出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这方面屠奉三比拓跋仪更明白慕容战,知他视慕容垂为头号对手,且急切救回纪千千,昕以把种族的仇恨搁在一旁。
  燕飞笑道:"我们仍是以钟楼议会作最高的领导,谁肯多点听我的愚见,小弟绝不反对。"忽把目光投往颖水方向,道:"刘裕来哩!"
  破风声起,风尘仆仆的刘裕登上镇荒冈,长笑道:"诸位别来无恙!"燕飞抢前和他拉手,道:"死不掉已是最大的鸿福,刘兄风采更胜从前,可见在孙恩魔爪 下逃生后,又有精进。"刘裕欢喜若狂的打量燕飞,欣然道:"听到燕兄仍然生存的喜讯,我们立即士气大振,更清楚此战必胜无疑。"放开燕飞的手,与众人逐一 打招呼问好。
  最后轮到屠奉三,刘裕笑道:"以后若还要骗屠兄,我会打醒精神。"众人为之莞尔。
  屠奉三语重心长的道:"是友是敌,谁都不敢肯定。不过今天我们肯定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大家都应珍惜。"拓跋仪道:"我们刚谈妥全盘的反攻大计。天黑哩!我们入集后再交换消息如何?"慕容战带头驰下山坡,众人追在他背后,往颖水的方向掠去。
  他们是边荒集联军里最高明的人,不论智计武功,均是一等一的水平。任何人成为他们刺杀的目标,地点又是他们熟悉的边荒集,等若半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内。
  天上乌云忽现,一场暴雨又在酝酿中。
  ※   ※   ※
  小诗捧着煮好的一碗药,坐到纪千千床头处。
  容色苍白的纪千千拥被坐着,接过小诗递上的药汤,轻呷一口,皱眉道:"这么苦的。"舱房一片宁静,战船正逆流西上。在个许时辰前,船队进入泗水,朝洛 阳进发。今次慕容垂攻打洛阳是志在必得,除了七千人由高弼指挥的部队,穿过边荒直扑洛阳外,还有慕容宝的五万大军,沿大河北岸飞骑向洛阳推进。如此实力, 当非力量如江河日下的大秦军所能抗御。
  小诗哄孩子般道:"良药苦口嘛!这是燕王的大夫为小姐开的药。"纪千千摇头道:"我不想喝。"
  小诗两眼一红,道:"为了燕公子,怎难喝小姐也要喝下去。"纪千千不知是为了燕飞,或是不忍拒绝小诗,苦着俏脸"咕嘟咕嘟"的把药汤喝个清光。
  小诗默默接过了碗,放在床旁小几上,忽然饮泣起来。
  纪千千怜惜地把爱婢搂入怀内,轻责道:"又哭哩!"小诗呜咽道:"小姐千金之体,实不该回来陪我哩!"纪千千道:"傻瓜!我不这样做怎行呢?所以你要 坚强起来,还记得那课六壬吗?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边荒集过最自由和写意的日子。"小诗哭得更厉害,道:"可是小姐也病倒哩!小姐从未试过发病的。"纪千 千道:"我是因受了风寒,过几天便没事了。"心中却暗自叹息。
  她的病是没有任何药石能治好的,原因是与燕飞以心传心,致心力损耗过巨。希望多休息几天可以恢复元气。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将忍不住在心中呼唤燕飞,以慰相思之苦,同时告诉他慕容垂行军的情况。这就像燃烧自己的生命力,如蚕吐丝,至死方尽。
  她能否支撑到与燕飞再见的一刻呢?
 
第八章 密谋反攻

  燕飞、刘裕、呼雷方、拓跋仪、屠奉三、慕容战六人逐一从暗渠钻出来,冒上水面,到废宅内会合等待。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座十多万人聚居的大城,从废墟演变为边荒集,荒人的店铺、居所、工场集中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夜窝子和小建康,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弃的房舍,形成边荒集繁荣与荒废共存的特色情况,亦为燕飞等进行军事行动提供了好去处。
  大家交换了最新的情报后,刘裕道:"聂天还的水师由二十五艘赤龙舟组成,每艘人数在二百人间,合起来兵员达五千之众。聂天还北上颖水前,于颖口与建康 水师激战两个时辰,破去建康水师的封锁线,只牺牲了两艘赤龙舟,建康水师却几近全军覆没。"屠奉三道:"如此看来,短期内朝廷将无力封锁颖口。"颖口乃颖 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关口,一旦被封锁,将可截断边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设荒人可以光复边荒集,实在要庆幸聂天还在无意中,帮了荒人一个大忙。
  刘裕笑道:"我比较明白司马道子,边荒集失陷前后,建康水师数度与两湖帮交锋,均以惨败结束,建康水师休想在数年内恢复元气,纵然两湖帮封锁建康上 游,司马道子亦无力反击,遑论来找我们边荒集的麻烦。"慕容战道:"谢玄又如何呢?由刘牢之指挥的北府兵水师,拥有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实力雄厚,谅聂天还 也不敢撄其锋锐。"刘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帅不得参与边荒集的争夺战,玄帅亦因伤养息。在短期内,北府兵不会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拓跋仪皱眉道:"敢问 刘兄是以甚么身份来边荒集呢?"人人露出专注神色,因这问题关系到众人以后对刘裕的态度,更牵连到大江帮的立场。
  刘裕轻松的道:"我代表哪一方并不重要,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不过为消除诸位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任何军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说被褫夺了官 职,方可以全力协助大江帮对付两湖帮。"说罢向屠奉三问道:"屠兄对我的回答满意吗?"屠奉三笑道:"正如刘兄所说的,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便成。"刘裕从 容道:"不过屠兄的情况与我有差异,今次杨全期和聂天还连手来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们的一方,南郡公会如何看待屠兄呢?"燕飞心中暗叹,刘裕 和江文清来援,顿令边荒联军出现新的形势,众头领问的关系更趋复杂。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南郡公今次派人来攻打边荒集,是对我屠奉三的侮辱,与聂天还连手更是个错误。我要以事实证明给他看,他派下来的任务, 只有我屠奉三方可办妥。"呼雷方不想两人在此事上争持,岔开道:"听说谢玄内伤严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为谣传还是事实呢?"燕飞插道:"刘兄似不宜回答 这个问题。"
  刘裕感激地瞥燕飞一眼,道:"玄帅伤势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过在我离开广陵前,玄帅决定亲自护送安公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最后一句话听得人人动容。
  谢玄自淝水之战后,一跃而成天下最负盛名的统帅,他敢亲赴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的建康,是一种军事的姿态,将会镇压住有异心的桓玄和意图谋反的孙恩 和聂天还。如此只要收复边荒集,在短时间内边荒集将不受来自南方的任何威胁,使得边荒联军有展开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空间。
  刘裕的身价亦骤然提升,因为他代表的正是谢玄,刘裕对边荒集的看法,会直接影响谢玄对边荒集的态度。
  燕飞道:"只要大家依照边荒集的规矩办事,又没有私人恩怨,理该可以和平共存,各自发财。"呼雷方道:"钟楼议会的决定便是最后的决定,谁敢反对议会 的决定,将成为边荒集的公敌。"拓跋仪道:"收复边荒集后,我们或要多增议席,让钟楼议会更具代表性。"他们是不得不在此时谈及未来决策,因为每个人都看 出各派系间矛盾重重,关系暧昧之极。
  风声响起。
  慕容战往燕飞瞧去。
  燕飞道:"是高彦!"
  话犹未已,高彦穿窗而入,卖弄身手似的着地时翻了个觔斗,先向刘裕笑道:"你真的回来哩!"燕飞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
  高彦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说话。"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闪往破窗前后门,密切监视屋外的动静。
  高彦在挨墙坐下的燕飞、刘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内情况非常紧张,众兄弟像畜牲般在敌人的鞭子下工作,设立以夜窝子为中心的防御工事。又不住派出侦 骑,探察各方情况。铁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范荆州军和两湖军,更防范着我们。"听得高彦为铁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众人啼笑皆非,亦可体会到荒人对 他们的仇恨。
  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况是被强迫去做牛做马!
  慕容战冷哼道:"只是施用我们的故智。"
  屠奉三道:"难道他们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吗?"旋又想到纪千千的远离,倏地沉默下来,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纪千千主婢的道路漫长而艰困,谁敢肯定可以成功?
  燕飞打破令人沮丧的沉默,道:"铁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粮资的分配反目呢?"高彦道:"我和老卓均认为是个幌子,因为他们都是懂分辨轻重缓急的人,不会 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刻意气用事。而事实终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今早铁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钟楼开会,会后立即在集内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分明仍是合作无 间。"呼雷方道:"掌握到铁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吗?"高彦道:"铁士心极少露面,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亲自领兵,巡查东西大街以北的各处关防据点。我们何 不改为刺杀宗政良,应容易多了。"众人目光全落在燕飞身上,想听他的意见,屠奉三也不例外。
  刘俗大感讶异,他当然不清楚燕飞的"灵机妙算"在各人间激起的震撼力,只隐隐感到众人以燕飞马首是瞻。
  燕飞断语道:"不论如何困难,我们都要铁士心无法活着离开边荒。除去铁士心,对慕容垂的统一大计,将是严重的打击。"屠奉三淡然道:"绝对同意,铁士 心不是到钟楼与徐道覆开会吗?那将是我们的机会。在此事上卓名上肯定可以予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慕容战拍腿道:"对!卓疯子以前对边荒集是不安好心,像 他在说书馆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瞒着所有人。钟楼是他的地盘,当然不会例外。"高彦道:"由昨晚开始,敌人对我们集内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将所有人锁上脚 镣,直到作苦工时方解开。"呼雷方失声道:"这岂不是需六千多副脚镣吗?"高彦道:"要怪便要怪我们姬大少,留下这么多铁料,又有大批现成的工匠,赶足二 十天,甚么都可以弄出来。"刘裕道:"这招确是又辣又绝,等若废去他们的武功。不过既是由我们的兄弟弄出来的,该可以自行配制开锁的钥匙。"高彦苦笑道: "敌人对此早有提防,在严密监视下制成百多把钥匙后,立即把石模毁掉。听说锁头由徐道覆供应图样,极难仿制,连负责造模制锁的几位兄弟亦没有把握。"慕容 战狠狠道:"我们可用利斧把脚镣逐一劈断,免去开锁的烦恼。"高彦叹道:"姬大少的出品,岂是容易对付,我看后果只是劈崩我们所有斧头。且劈得'当当'作 响时,敌人早倾巢而来。"屠奉三笑道:"解钤还须系铃人,我们可去偷一把锁匙回来,然后由姬大少亲自出手复制,动起手来还可以给敌人一个惊喜。"拓跋仪点 头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计,如何下手,又要敌人懵然不知,还须从详计议。"高彦道:"我着庞义想办法。幸好我们人才济济,偷讹拐骗的高手更是车载斗量,应 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刘裕道:二呙彦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小建康必是守卫森严,你怎能如此来去自如,不怕被敌人察觉呢?"呼雷方笑道:"刘兄刚到达 此处,所以不清楚情况。敌人在小建康的监视设施,主要倚赖新筑的南北两墙旁的六座哨楼,又把大部分出入口封闭,仅余东西两边出口,分别通往颖水和北大街。 "拓跋仪接下去道:"我们这座废园在北大街之东,离小建康只有十多所房舍的距离。为了方便运送武器,我们于离此处南面,最接近小建康北墙的一座废宅开凿了 一条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长只五、六丈,所以高彦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刘裕喜道:"偷运武器的情况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负责,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再三数天的时间,应可大功告成。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地方,敌人又将注意力放在外围和集外,令我们做起事来非常方便。"屠奉三苦笑道:"只是没想过敌人有此锁脚的一招。"高彦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帮忙,我们人人乐意。"
  高彦道:"最重要是不惹敌人怀疑。我有个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只要制造机会,让他接近看匙者,偷了后印好模再挂放回他腰间,包保对方懵然不觉,你们放心好了。"众人都知高彦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旁门左道的勾当,又诡计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彦道:"我回去哩!"
  慕容战道:"我们一起去,顺道为众兄弟打气。"燕飞道:"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杀铁士心的大计。"刘裕心中一动,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彦偕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和呼雷方离开后,刘裕问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潜入了集内?"燕飞道:"约在百许人间,全是高手,否则也没法闭气通过水 下的暗渠。"刘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内如此宁静安全,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却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燕飞道:"敌人于此的兵力不足一万之数,又要轮番 守卫,所以只能于集内设置关口哨站,不过我们早就弄清楚所有布置,要瞒过敌人耳目,实是易如反掌。"刘裕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玄帅尚有百多天的命。"燕 飞失声道:"甚么?"
  刘裕把谢玄的情况说出来,又说出舆江文清最新的关系,却没有提及与王淡真私奔的事,因为他不单不愿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暂时把她忘掉。
  燕飞发呆片刻,吁出一口气道:"玄帅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你的将来铺路,你勿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燕飞说出这番 话等若表态支持他,他差点把任青媞的事和盘托出,可是想到若惹来燕飞的反感,便不知如何收拾,终把到了唇边的话吞回肚内去。
  燕飞看他一眼,讶道:"你有话想说吗?"
  刘裕心中惭愧,暗忖如坦白把任青??的事道出,说不定燕飞会体谅他没有选择的困局。否则如将来被燕飞发觉自己在此事上瞒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这个曾共生死的挚友。而燕飞更是最有可能发现他有所隐瞒的人,因为燕飞正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刘裕到广陵面告谢玄。
  刘裕无奈地叹一口气道:"你可知我是如何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呢?"燕飞大感兴趣道:"我正听着。"
  刘裕道:"孙恩袭杀任遥后,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和王国宝缠着孙恩的当儿逃走,仍被孙恩所伤。到我走不动时,任青娓来了,她不但为我疗伤,还与我 连手对抗孙恩,后来我更有赖她藏在颖水的快艇脱险。"他没有说出疗伤的香艳实情,却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温一遍,想到若能与此美女真个销魂,事后又不用负责 任,肯定是风流韵事。当然这念头只可以在脑袋内打个转,不会付诸实行,任青娓浑身是刺,与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吉凶难料。
  燕飞沉吟道:"听卓狂生说任青娓已解散逍遥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刘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为的是要替任遥报孙恩的仇。"燕飞皱眉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曼妙还能起甚么作用?任青媞该猜到你回广陵去,是因已识破曼妙的事。"刘裕把心一横,决定向燕飞招供。要在此事上隐瞒谢玄,已折磨得他很 惨。向燕飞吐露实情,心中会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请我为她守秘密,还说可以与我合作,目的是要杀死孙恩。"燕飞愕然道:"任遥已死,曼妙虽可以影响司马曜,但最后只会沦为司马道子和 王国宝利用的工具。"刘裕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分,只以为她是逍遥教找来的天生尤物,事实上曼妙却是任青媞的亲姊。"燕飞皱眉看他 道:"玄帅怎样看此事呢?"
  刘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飞说根本没有把此事实告谢玄,燕飞会如何看他?
  刘裕心中也不知是甚 滋味,只听到自己言不由衷的道:"玄帅认为拆穿曼妙的身分,在现今的情况下对我并没有好处,不如留下她在司马曜身边,以抗衡司马 道子和王国宝对我的迫害。"燕飞默然片晌,点头道:"玄帅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关系,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错到那里去。"刘裕回到现实 里,晓得已向燕飞撒了个永远收不回来的谎话,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去找老卓。"
  从地上弹起,闪出门外。
  刘裕收拾乱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后没入废宅外的黑暗里去。
 
第九章 各怀鬼胎

 星夜。
  聂天还在将士簇拥下,驰上镇荒岗、遥观边荒集的情况,颇有踌躇志满之概。
  连他自己也猜测不到,可于这 短的时间,再次以侵略者的雄姿,兵逼边荒集。
  征服大江的行动仍在进行中,由郝长亨率领船队,在桓玄的默许下,接收大江帮的业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击溃封锁颖口的建康水师,更是漂亮的一仗。聂天还在天明前水陆并进,杀得由司马元显指挥的水师部队几无还击之力,在折损过半战船兵员下仓皇逃命。此役是继歼灭大江帮后,两湖帮强势发展的另一个转折点,从此扬州以西的大江上游将逐渐落入他的控制里。
  今次聂天还是志在必得,不但要狠挫天师军,还要成为边荒集的霸主。
  只有他能得到边荒集最大的利益,因为南方水道已在他的手上。想继续从边荒集获利的南方大小帮会,都不得不向他俯首称臣。
  他最顾忌的只有由刘牢之主持的北府兵水师。一天北府水师势力仍在,他会全力支持桓玄。
  对于攻打边荒集,他和桓玄已拟定一套完美可行的计划。
  左方蹄声轰鸣,尘土漫天,以百计的荆州战士从被大火焚烧过的荒林驰出,朝他们奔至。
  聂天还仰天长笑,提气扬声道:"杨大将别来无恙!"杨全期年纪在三十许间,体魄健壮,脸上透出精明机智,常挂笑意的黝黑脸庞有一种令人不可捉摸的神 情,似是成竹在胸,又像不把任何敌手放在眼内。他更是桓玄征服巴蜀的头号功臣,其战绩早超越了屠奉三,成为荆州军众将裹最当红的人物。
  他领着十多名亲随奔上镇荒岗,其它手下近五百人在坡下止马列阵。
  杨全期欣然道:"聂帮主辛苦哩!"
  直驰至聂天还马旁,两方随员,分别把守岗顶两边。
  轰天还与杨全期对视面笑,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
  聂天还微笑道:"一切依计划进行,我已于离此五里的狭窄河道西岸建设木寨,封锁边荒集以南的颖水河道。铁士心是识时务者,该知作何选择。"杨全期遥观 正飘扬于古钟楼顶的旗帜,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聂天还道:"我由颖口至此,沿途设置哨站,建康水师又或大江帮的余孽,只要到达颖口,便瞒不过 我们的耳目。唯可虑者是谢玄的伤势似没有孙恩所说般严重,五天前尚亲自护送谢安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杨全期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我倒希望谢玄 亲自率军来收复边荒集,我们便可以教他晓得荆州两湖联军的厉害。"聂天还道:"由于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把边荒集的事全揽到身上,所以北府兵该置身于此事之 外,最奇怪是大江帮全无动静,不过不论他们打甚主意,现在已错失军机,敢来惹我只是自取灭亡。"杨全期点头同意,边荒集以南的颖水落入两湖帮的绝对控制之 下,任何驶上颖水的战船,均难避过占有上游之利的赤龙舟顺水迎头痛击,只有挨揍的份儿。
  江海流一去,聂天还立即成为没有人争议的水战第一高手。
  杨全期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聂天还深谋远虑,在多年前已着手部署,使人混入各方势力内,混入大江帮的胡叫天和投靠屠奉三的博惊雷便是好例子。现时在徐道覆的天师军内,也有聂天还的人。
  聂天还答道:"现在边荒集内战士约一万人,天师军占一半,另一半由黄河帮之徒与燕兵组成。另外边荒集以北十里多处有两座木寨,兵力在一千五百人间,由 黄河帮副帮主墉志川主持。至于投降的荒人有六千之众,成为占领军的奴隶,负责所有苦差,闲时被囚禁在小建康里。"杨全期道:"逃离边荒的荒人败军有没有反 攻的迹象呢?"聂天还冷笑道:"败军岂足言勇,近四,五天来,他们曾多次偷袭占领军的巡兵,但只限于颖水东岸的区域,由此可见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挑战 占领军。"杨全期轻松笑道:"听帮主之言,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里。"聂天还道:"事实确是如此。据闻铁士心对孙恩杀死任遥非常不满,所以故意在分配战利品 上为难徐道覆。而徐道覆亦因慕容垂从他手上夺去纪千千,生出深刻的仇恨。打开始两方已不是合作无间。徐道覆和铁士心每次碰头说话,都要在钟楼的议事堂内, 可见双方互相提防。"杨全期喜道:"铁士心现仍肯和徐道覆合作,只因别无选择,却清楚天师军并非最佳选择。现在我们到来,正是向铁士心提供更理想的选择。 "聂天还欣然道:"当我们展示实力,让铁士心知道将徐道覆弃之不足惜,就是我们派人密见铁士心的好时机。只要铁士心点头,我们可尽歼徐道覆的部队,边荒集 立可回复昔日的光辉,成为天下最发财的地方。"语毕两人交换个眼神,齐声大笑。
  边荒集。古钟楼。
  观远台上,徐道覆,铁士心和宗政良三人立在东栏处,看着流过边荒集的颖水。这边的码头区灯火通明,对岸却一片漆黑。沿东岸设立的最后三座哨塔,于昨夜被荒人余党烧掉,东岸已落入敌人手上。
  宗政良道:"我们要加强码头区的防卫,特别是小建康东面的出口,如让敌人潜过颖水,攻入小建康,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铁士心道:"政良的提议很好, 不过看来荒人叛党只能在东岸搞事,却不敢越过颖水半步,可知他们实力有限。小建康的荒人更不足虑,脚镣可令他们失去反抗或逃走的能力。我们确须加强颖水的 防御力,但主要是用来应付聂天还的赤龙战船。"转向徐道覆道:"徐将军有甚么意见?"
  徐道覆道:"荒人在发动的时间上拿捏准确,刚巧是我们得到聂天还的船队北上颖河的一刻,使我们不敢派出重兵,渡河搜索他们。"铁士心和宗政良都点头同 意。荒人第一次偷袭对岸的哨岗,发生在五天前。接着变本加厉,一夜间可连续发动十多次突袭,逼得他们不得不把战士撤返西岸。
  徐道覆续道:"在策略上,此法亦是高明,不用正面向我们挑战,已对我们形成威胁,且令我们没法掌握他们在对岸调动的情况。"宗政良冷哼道:"他们只是 想浑水摸鱼,趁荆州军和两湖军攻打边荒集之际,渡河来攻。所以我方提议加强码头区的防守。"徐道覆心中一动,从这几句话,可看出宗政良对铁士心说荒人不足 虑的看法不服气,最后一句更是反击铁士心。如此看来,铁士心和宗政良间存在着权力的斗争。
  果然铁士心脸露不悦之色,沉声道:"边荒集的可守之险,惟有颖水,若我们不分轻重,把人手集中于码头区,将会正中荒人余孽虚张声势之计,致没法抵挡荆 湖联军。这叫因小失大。"徐道覆道:"我们可以效法荒人防守边荒集的故智,在夜窝子长驻快速应变部队,平时养精蓄锐,有起事来作紧急支持。"宗政良沉默下 来,没有说话。
  铁士心道:"徐将军方面可以拨出多少兵员?"他们名义上虽是联防边荒集,事实上各自为政,说得不好听点是互相提防,各怀鬼胎。铁士心和宗政良负责西北两门和小建康外的码头区,徐道覆负责东南两门和码头的下游。
  徐道覆道:"五百人该没有问题。"
  铁士心叹道:"燕王也没有想过桓玄的人会这 快来犯边荒集,原因在猜不到桓玄竟会与聂天还合作。现在的形势颇为不利,我们已失去了主动之势。"徐道覆 和宗政良对他忽然岔到另一个话题去,并没有感到突兀,因为明白他是听到徐道覆兵员只能调出五百兵员这小数目,等如间接表示人手吃紧而生出感慨。
  宗政良道:"若不是荒人在对岸虎视眈眈,我们大可以出集对荆湖军迎头痛击,现在却只能采取守势,所以形势上我们已陷入被动的下风。如没法解决这个问 题,我们大有可能输掉此仗。"徐道覆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集内的六千荒人俘虏立即坑杀,这当然是下下之策,且会令我们三人变成天下 人眼中嗜血的狂人。"铁士心苦笑道:"若真的杀死六干荒人,燕王怎样向千千小姐交待呢?"宗政良道:"我有个感觉徐将军已是胸有成竹,何不把如何胜此一仗 的诀窍关键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是否可行呢?"铁士心看看宗政良,然后迎上徐道覆的眼神,点头道:"我们现在必须衷诚合作,方有机会击退强敌,徐将军请有 话直说。"徐道覆道:"坦白说,我并不把荆湖联军放在心上,他们是劳师远征,我们是严阵守候,谅他们没有十天八天,休想站稳阵脚。我心中的劲敌是荒人联 军,他们人数不多,但能于当晚突围逃走者,均是荒人中最精锐的一群。且据天师的灵机妙觉,燕飞不但没有因伤致死,还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和令人害怕。"出乎徐 道覆意料之外,铁士心和宗政良并没有为燕飞未死而吃惊。这是不合情理的,燕飞是边荒的第一高手,且乃荒人荣辱的象征,他可以安然无恙的重新投入战争,对荒 人的士气会有很大的激励作用。
  而燕飞更是出色的刺客,只单他一人一剑,已可对边荒集的占领军构成严重的威胁。两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一直晓得燕飞仍然生存,只是瞒着他徐道覆。
  宗政良叹道:"燕飞确是难缠的对手,我便从未遇上过会向主人呜叫示警的灵剑,而燕飞的蝶恋花正是如此的一把剑。"徐道覆道:"你们是否在这几天和燕飞 交过手呢?"铁士心道:"燕王携美乘船北返,途上燕飞偕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突袭燕王坐阵的战船,四人不但能全身而退,且被燕飞挟美脱身,后来纪千千因 小婢仍在燕王手上,故自愿返回船队,随燕王北返。"徐道覆色变道:"竟有此事?"
  他很想质问两人为何发生在七、八天前的事,到此时方告诉他,但知质问只是白费心机,还可能是自讨没趣。又暗叫可惜,若燕飞成功救回纪千千,他可以稍减心头重担。
  宗政良道:"燕王使人向我们传话,说他虽与燕飞未分胜负,可是燕飞的武功确已臻灵通变化,无迹可寻的境界,且战略智计均无懈可击,着我们小心提防。" 徐道覆道:"趁荆湖军阵脚末稳,我们必须先一步收拾荒人联军,否则此仗有败无胜。"铁士心点头道:"徐将军有甚度好主意呢?"
  徐道覆沉吟道:"我有一个很不详的感觉,集外的荒人,已与集内的荒人建立紧密的联系,密谋反攻。"铁士心皱眉道:"边荒集一边是颖水,另三面光秃秃一 片,要瞒过我们的耳目偷进集里来,怎么可能呢?"宗政良道:"集内俘虏唯一与集外通消息的方法,是趁到集外工作时留下暗记,这倒是没法防范阻止。"徐道覆 淡淡道:"我们的兵力比之当日的苻坚又如何呢?天下皆知苻坚进驻边荒集之际,被燕飞、刘裕和拓跋圭闹了个天翻地覆,三人还安然脱身。"铁士心一震道:"我 们当然远比不上苻坚的兵力,现时更有点力不从心,连成立一支应变部队也有人手调配的困难。照徐兄这般分析,应是荒人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轻而易举深入集内, 又能瞒过我们的耳目。"宗政良思索道:"地道的出入口究竟在何处?我们曾遍搜集外,却没有任何发现。"铁士心目光投往黑沉沉的对岸,旋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道:"没有可能在对岸的,长度反不是问题,而是要穿过颖水河床底下才真正困难。"宗政良道:"东岸是由我亲自搜查,可肯定没有地道的出入口。"徐道覆道: "还有另一个支持地道存在的情况。自边荒集失陷后,我一直使人留意俘虏的情绪,起始时他们非常失落。可是自燕王和天师离开后,他们便安定下来,且难掩兴奋 的神色。"铁士心和宗政良听得面面相觑,开始因徐道覆思虑的周详慎密,感到此人很不简单,确是名不虚传的无敌大将,难怪建康军屡屡在他手上吃大亏。
  铁士心也不得不向徐道覆请教,道:"徐将军对此有何应付之法?"徐道覆沉声道:"首先是把主动之势争回手上,只要能根绝荒人漏网的残军,对荆湖军我们将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宗政良道:"有何妙计呢?"
  徐道覆道:"荒人最讲江湖情义,假设我们佯装要处决所有俘虏,集外荒人将被迫立即反攻。"铁士心皱眉道:"假若地道并不存在,荒人没有冒险来救,而又 到了处决全体俘虏的期限,我们岂非要食言?"徐道覆微笑道:"我们并不须要公告天下,何时何刻处决荒人,只须一点一滴把消息漏进荒人耳内。这方面由我负责 安排。减少他们的粮食,两餐膳食改为一餐,至少饿他们两、三天,令他们疑神疑鬼,生出恐慌,那他们的荒人兄弟将被迫冒险动手。"铁士心和宗政良齐声称妙。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
  在对付荒人的漏网之鱼,他们是利益一致,团结上全无问题。可是在应付荆湖联军,情况却复杂得多。
  谁都晓得边荒集的盛衰,关键在南北势力的合作,而荆湖联军只代表南方的势力,他们急需要像慕容垂这样一个合作的伙伴。所以荆湖大军压境,针对的不是北方的占领军,而是自己的部队。
  对铁士心和宗政良来说,能与控制大江的桓玄和聂天还合作,当然远比势力局限在海南或沿岸城镇的天师军有利。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是心狠手辣,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只要荆湖联军送上秋波,肯定会出卖他徐道覆。铁士心没有正面响应设立联合应变部队的提议,正代表着这种心态。
  如何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挣扎求存,关键处将在于如何利用荒人打击铁、宗两人,另一方面则自己须于铁、宗两人在与荆湖联军秘密达成协议前,先一步独力击溃荆州和两湖的联合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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