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四章 真情对话

  慕容战在石桌面对佳人坐下,纵使在此兵凶战危的时刻,仍禁不住心神皆醉。外面的世界,与眼前的人间仙境应没有任何关系,只可惜他要和她说的,正是外面残酷的现实世界,可谓大煞风景。
  小诗避到小亭之外,慕容战刚心忖若把亭子接连两岸的两条木桥同时拆塌,他便可以‘独占’纪千千了。
  想得入神时,纪千千温柔悦耳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若是来劝我独自逃生,慕容当家最好省点时间,免此一举如何?’慕容战心中像燃着了一炉火炭,生出 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却又不得不把心愿强压下来,免致破坏首次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讶道:‘千千为何会想到这方面来呢?’他要得到的女人,从来没试过得不到 的,只恨他却清楚,纪千千的芳心已系在燕飞身上。她不肯离开,是为了燕飞而非他慕容战,这是个无情的事实。
  纪千千欣然道:‘或者是千千误会哩!怕你是受了燕飞那小子的蛊惑,傻呼呼的来试图说服我离开边荒集。因他知无法说服我,只好请人出口。’慕容战失笑 道:‘千千竟掌握了边人说话的用辞和语调,且是传神致极。唉!实不相瞒,起初我确有此意,旋即打消,还想借助千千的力量。’纪千千喜孜孜的道:‘我正愁自 己在投闲置散,有甚么用得着千千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慕容战暗叫惭愧,纪千千方是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因为以她的慧根,没可能不清楚此仗胜算极微。
  道:‘这方面容后禀上,不过当务之急,是设法先把小诗姐送往安全处所,免致她受惊。’纪千千沉吟片刻,轻轻道:‘我和小诗名虽主婢,事实上亲如姊妹, 一直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分离,千千恐怕很难说服她心甘情愿的离开。’慕容战道:‘小诗必须立即离开边荒集,若在钟楼议会召开后,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可让她 远离险地。我和燕飞想出妥善的办法,就是让她混在离集的边民中避往边荒东南的山区,庞义和他的兄弟也会一道走,所以千千不用担心她乏人照顾。我会另外派出 一些人马扮作边民,直送他们到二十里之外。’纪千千脸色微变,道:‘听慕容当家这番说话,边荒集似已陷进包围里,情况真的是如此恶劣吗?’慕容战点头道: ‘情况确比想象中的更恶劣,现在证实,慕容垂和孙恩会亲自督师来攻打边荒集,誓要把边荒集所有帮会豪强一网打尽。由于边荒集形势特殊,敌人的探子可轻易掌 握各帮会的情况,任何帮会要撤退的话,肯定瞒不过敌人耳目,而敌人在集外的部队,会对离集的帮会队伍拦路伏击和突袭,但对一般边民该不会理会。’纪千千听 得花容惨淡,道:‘岂非大家想走也走不成。’慕容战登时被激起奋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冷哼道:‘千千放心,我们也不是窝囊货,更不会被慕容垂和孙恩吓怕,且 已有应敌之计。燕飞将和我们并肩作战,誓要保持边荒集的自由和繁荣。慕容垂和孙恩均不可以一般到边荒集来混的帮会视之,前者会令边荒集变成他燕国的城集, 而孙恩更会以他的妖教荼毒边荒集,倘若我们能好好利用他们这方面的威胁利害,加上千千的影响力,说不定我们能再次召集夜窝族和有志的边民,一同相抗,非是 没有一拚之力。’纪千千犹豫道:‘千千可以有甚么影响力呢?’慕容战精神大振的道:‘千千的影响力是难以估计的,让我举个例子好吗?我慕容战自少是见惯美 女的人,族内美女更是予取予携,可是以我这样的一个人,见到千千倾国倾城的绝色,仍禁不住神魂颠倒。千千早把整个边荒集迷倒,只是千千自己没有觉察吧!’ 纪千千两边脸蛋分别升起一朵红晕,令她更是娇艳不可方物,秀眉轻蹙起来,微嗔道:‘千千虽然不是从未被人当面称赞,却从没有人像慕容当家所说般直接了当。 你是乘机使奸,千千却是心中惭愧。女儿家的丑妍只是镜花水月,转瞬成过眼烟云,有甚么了不起的,表面的美丽,并不可靠呢。’慕容战说出心中仰慕,大感痛 快,欣然道:‘表面的美丽当然难以持久,亦难以保持永久吸引力,但千千却非徒具美丽躯壳的绝色,而是内外俱美的娇娆。我慕容战阅美女无数,却从未试过像这 刻面对千千般的动心,千千请恕我的唐突冒渎,我们慕容鲜卑族的男子一向是这般作风,在野火晚会裹见到心仪的女子,会把心中的爱慕化作情歌直接向对方高唱出 来。在见到千千之前,我已风闻千千色艺双绝,能颠倒天下众生。’纪千千没好气的道:‘你还未听过人家的雕虫之技哩!或许听后会非常失望,感觉不外如是。’ 慕容战笑道:‘正因尚未得闻仙音妙韵,所以怎甘心战死沙场,在我来说,以前的边荒集是有迷人的躯壳而欠缺灵神,总使人感到不足,千千芳驾抵边荒集后,已弥 补此一缺陷。确是人同此心,卓狂生更比任何人明白此点,所以只要肃清内奸,那时千千敲响边荒集的圣钟,号召边荒集有志者共同悍卫大家的自由和利益,必是一 呼千诺,精诚团结。’纪千千轻叹道:‘千千只好尽力而为,小诗方面又如何解决呢?’慕容战思忖道:‘直说肯定不行,惟有哄她大家是分批离开,又或如果你们 走在一起,将会很碍人眼诸如此类。更或骗她由于燕飞必须是最后走的那批人,负起殿后的重任,千千要陪燕飞,故着不懂武功的她先走一步。两个说法都行,任千 千选择。’纪千千苦恼道:‘我不想骗她,我若死不去当然一切没问题,可是若干千过不了此关,小诗会怨我一世呢。’慕容战微笑道:‘哪就索性不骗她,不过却 须千千全力配合。’纪千千终现出怀疑神色,盯着慕容战戒备的道:‘说来听听。’慕容战颓然道:‘燕飞说得没错,以我们浅薄的道行,确没法说服你。’纪千千 欣然道:‘不过我真的很感激慕容当家对千千和小诗的关怀,小诗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吧!’慕容战正容道:‘请向小诗转告我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我战死之前,没有 人能伤害纪千千。’纪千千垂下螓首,轻柔的道:‘燕飞不是你的敌人吗?’慕容战生出肝肠欲断的痛苦!晓得纪千千在暗示燕飞方是她的真命天子。叹道:‘至少 在明天日出前,他将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不如此这一仗更是必败无疑。实不相瞒,我一向的立场与我那群堂兄弟是有差异之处,因为我认为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前 题下,个人私怨是该搁到一旁;燕飞是不会来和我们争天下的,可是若给慕容垂占领边荒集,等若捏着我们的咽喉,早晚必缺气而亡。’纪千千欲言又止,终没有说 话。
  慕容战猜到纪千千是想问为何燕飞不亲来见她,竟由他代劳,不过可能怕伤害他,故没有吐出心中疑问。
  暗叹一口气道:‘汉帮的人会与千千一起赴钟楼议会。千千说服小诗后,请通知宋兄,他自会作出妥善安排。’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屠奉三并没有向阴奇出手。 他并非凭空揣测,而是清楚感到屠奉三凝聚功力,蓄势待发,阴奇则像认命了似的,根本不作任何防御,或许是因知没法从屠奉三手底下逃生。
  屠奉三朝阴奇瞧去,讶道:‘你不怕我向你下手吗?’阴奇颓然道:‘我追随了你十多年,老大若要怀疑我,阴奇有甚么办法。若我奋起反抗,不但徒劳无功, 反使老大更肯定我是内奸。所以我忽然失去一切斗志,不想反抗。’屠奉三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刚才我只是试探你,而事实上嫌疑最大的并不是你,你与 两湖帮一向没有任何关系,而博惊雷至少是两湖帮的死敌,仇人也是一种关系,更可以是精心安排的苦肉计,刚才也是他自动请求去统领我们的支持部队而非是你。 ’阴奇呼出一口气,轻松起来,欣然道:‘多谢老大的信任。’屠奉三向燕飞道:‘燕兄怎样看?’
  燕飞也为阴奇暗松一口气,点头道:‘我完全同意屠兄的看法,若博惊雷确是郝长亨的人,你们的支持部队已陷入险境。’屠奉三沉声道:‘幸好发觉得早,说 不定可反危为安,燕兄以为然否。’阴奇的脑筋回复灵活,插口道:‘我军的藏身处怕已在敌人掌握中,必须立即想办法补救。’屠奉三没有答他,只看着燕飞。
  燕飞没有直接回答屠奉三的说话,问道:‘赫连勃勃究竟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致令屠兄要找我说话?’屠奉三坦然道:‘我对他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 他丝毫不把外敌的威胁放在心上,一意要毁掉飞马会和你燕飞,更与我约定于钟楼议会召开时一举把舆会者制服,然后铲除异己,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因此 我敢肯定,他必是慕容垂派来边荒集的走狗。’燕飞点头道:‘我们也有此疑惑,他甫到边荒集便冒花妖之名搅风搅雨,此事该在屠兄算计中,为何仍要找他说话 呢?’屠奉三摊手苦笑道:‘除他之外,谁肯与我合作呢?’接着道:‘早前燕兄过门不入,因何忽然改变主意,赐访屠某人?’燕飞道:‘屠兄这般坦白,我也只 好实告,因为再没有说废话的时间。
  首先是据得来的最新消息,慕容垂和孙恩将亲自督师来攻边荒集,其次是郝长亨因身分暴露躲了起来。由于他特别向我提及屠兄与赫连勃勃结盟,使我感到或许 屠兄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被人利用。’阴奇道:‘赫连勃勃最顾忌的该不是飞马会而是我们,最理想是我们与你们斗个几败俱伤,他赫连勃勃不单可以保存实力, 且可于慕容垂和孙恩抵达前控制边荒集,大增以后瓜分边荒集利益的筹码。’屠奉三道:‘如果从此角度去看,该是赫连勃勃故意把消息漏予郝长亨,再由郝长亨告 诉燕兄。但我看情况却非如此,郝长亨确是从我们内奸处得到消息,然后知会燕兄,希望燕兄联结其它帮会,与我们和赫连勃勃来个大火并,到各方伤亡惨重,他便 可以出来收拾残局。’稍顿续道:‘至于赫连勃勃,他是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击垮飞马会。他今早放出谣言,指飞马会是慕容垂的走狗,所以非是师出无名。而与飞马 会一向势不两立的北骑联理该乐观其变。当慕容垂和孙恩的大军兵临城下,他再来个开集迎敌,那时人人只余待宰的分儿。’燕飞心中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因此 刻屠奉三每一句话都具有决定性,若弄不清楚形势,将没法定下对策。
  点头道:‘我同意屠兄的看法,不过阴兄的话也有道理,以赫连勃勃的桀骛不驯,绝不肯甘于当别人的走狗,所以他会设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占取最大的利益。慕容垂和孙恩均难以久留,他或可变成边荒集无名却有实的支配者。’阴奇见燕飞肯局部支持他的看法,大为感激。
  屠奉三默然片刻,目光投往燕飞,正容道:‘假设我屠奉三以后肯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燕兄可否视我为友?’燕飞心中暗赞,从而看出屠奉三不但才智过人,更是高瞻远瞩。
  大家连手抗敌,是势在必行,否则燕飞不会到刺客馆来,屠奉三也不会开心见诚,言无不尽。
  但问题在彼此之间始终没法消除戒心,怕被对方抽后腿,可是若屠奉三以后真肯依从边荒集的规则行事,不把他屠奉三逆我者亡的一套搬到这里来,击退强敌后仍可和平共处,只讲做生意而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消除戒心,合作起来将可以如鱼得水。
  沉声道:‘若桓玄有令,着屠兄取汉帮而代之,屠兄怎办好呢?’屠奉三从容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除非是南郡公亲率大军来边荒集,又或已攻陷建 康,否则我会告诉他,边荒集必须保持势力的平衡,一旦平衡被破坏,其后果将没有人能预估。就像边荒集若真的被慕容垂和孙恩瓜分,边荒集将变成战事连绵的凶 地,结果是最后没有人能在边荒集分得半点利益。’说罢,向燕飞伸出双手,言词恳切的道:‘我屠奉三虽然一向心狠手辣,可是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我对燕 兄非常欣赏,清楚燕兄不会向任何人出卖边荒集。现今我们均处生死存亡之际,只有完全的信任和合作,方能令我们有一线生机,燕兄肯接受我吗?’燕飞生出在赌 桌尽赌一铺的感觉,假若他像信错郝长亨般错信屠奉三,那他和边荒集的盟友不待慕容垂和孙恩驾到,便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他有别的选择吗?倏地伸出双手与屠奉三紧握在一起。
  四手紧握一下,接着放开。
  两人欣然对视,颇有识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阴奇精神大振,道:‘现在离钟楼议会只有小半个时辰,我们该如何部署?’屠奉三问道:‘敌人今夜来攻的消息,有多大准确性呢?’燕飞扼要说出卓狂生的事,又提及高彦于巫女河发觉大批树木被砍伐,而高彦或许已被杀害的情况。
  屠奉三明白过来,苦笑道:‘孙恩杀任遥一事,燕兄该猜到与我有关系,实情是由我通知孙恩,想他代我们出手收拾刘裕……’燕飞截断他道:‘你害我,我害 你,战争从来是不择手段,任青媞在给卓狂生的飞鸰传书裹并没有提及刘裕的生死,我自然希望他吉人天相。现在我们再无暇胡思乱想,屠兄首要之务是把集外的部 队重新部署,边荒集则交由我们处理。’屠奉三双目精光闪闪,道:‘既知慕容垂的行军路线,燕兄若有方法令慕容垂没法依期夹攻边荒集,我们或可想出一个击垮 孙恩大军的妙计。’
 
第五章 战云密布

  纪千千策马驰出汉帮总坛,伴在左右的是程苍古和费正昌,后面是三十多个汉帮的精锐战士,属程苍古的班底。
  甫出门外,即见燕飞牵马卓立道旁,微笑等候。
  纪千千喜出望外,报以最动人的甜蜜笑容。燕飞以优美至没有瑕疵的姿态跃登马背,赶上来与她并骑而行,朝广场进发。
  程苍古和费正昌放缓马速,落在两人身后。
  燕飞向程苍古笑道:‘怎都要找个晚上,再到赌场向赌仙请教。’程苍古呵呵笑道:‘本人乐意奉陪。人生如赌赙,我现在的感觉,与身处赌场全无分别。’费 二撇也欣然道:‘赌博的胜负,由赌本和赌术决定,我们今趟赌本并不雄厚,只好凭赌术补其不足,对吗?’燕飞笑道:‘所以我努力筹措赌本,幸好对手大力帮 忙,令本该流失的赌本回到囊内,希望我今次的运气比上趟好一点。’纪千千见到燕飞,那颗本似悬在半空的心立即落实,他的轻松自如,令她感到没有事情是燕飞 应付不来的。
  燕飞三人间言笑对答,显示出身经百战的武士视死如归、谈笑用兵的从容大度,并不因敌人势大有丝毫畏怯。
  蹄声在后方骤响,大队人马从汉帮驰出,跟他们相反方向的往东门驰去,她不用回头看已知是宋孟齐亲率主力大军,依计划出东门沿颖水直去码头。
  边荒集是天下必争之地,而码头则是边荒集的必争之所。谁能控制码头,谁便可以控制水运。
  纪千千可以想象,边荒集所有帮会倾巢而出,以实力作较量,这一盘战棋已成形成局,就看敌我双方如何把握时机形势,调兵遣将,出奇制胜,以决胜负。
  燕飞往她瞧来,讶道:‘千千是否哭过来呢?’纪千千撒娇地横他一眼,叹道:‘诗诗是哭着走的,教人家也忍不住落泪呢。’燕飞问道:‘庞义他们是否一道走了?’
  纪千千点头道:‘他们要负起照顾诗诗之责,当然陪她离开。唉!说服他们并不容易呢。’东大街行人稀疏,不知是因边人大批离集避祸,还是因他们看到形势骤趋紧张,故躲在居所内免得殃及池鱼。
  不过当见到纪千千,人人均驻足赏看,至少在那一刻,忘掉了边荒集的天大危机。
  燕飞道:‘你是怎样说服小诗姐的?’
  纪千千平静答道:‘千千从未求过她作不情愿的事,今回是首次破例,她一直在哭,幸好她很懂事,唉!’蹄声再响,一队战士从横街飞骑驰出,带头的是拓跋仪。
  他全副武装,一派赴战场与敌决生死的壮烈气势,尤使人感到边荒集诸雄奋战到底的不屈意志。
  他先向各人打个招呼,对纪千千深深看了一眼后,来到燕飞另一边,追随他的十多名拓跋族战士融入汉帮的战士队伍里。
  在此刻再没有胡汉之别,为保卫自由,他们统一在边荒集的大旗下。
  燕飞道:‘情势如何?’
  拓跋仪沉声道:‘集内的主要帮会各自在势力范围内集结兵力,羯帮则因长哈老大的离开已不成气候,大家都知会无好会。’接着凑近少许道:‘果然如你所 料,红子春并没有立即去为你传话,而是先到姬别的‘花之府’勾留了半刻钟,方赶往钟楼,对此你有甚么联想?’纪千千、程苍古和费正昌竖起耳朵,留意两人关 系重大的对答。
  燕飞沉吟道:这就表示他两人是同流合污,希望做人家的走狗而得保住在边荒集的利益,不过却没有想到情况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赫连勃勃的出现和慕容垂、孙 恩两人亲来督师,使他们感到被利用和出卖,他们现在是进退两难。’纪千千不解道:‘他们若是敌人的内应,怎会忽然忧虑被人出卖呢?’费正昌代为解释道: ‘他们肯定不清楚全盘的局势。红子春和姬别分别与两湖帮和黄河帮有关系,黄河帮后面的靠山是慕容垂,乃天下人皆晓的事。红姬二人因黄河帮与两湖帮结盟,又 知慕容垂决定对边荒集用兵,认为边荒集大势已去,为了求存只好归顺敌人。不过却没想过有赫连勃勃此一变量,更可能不知道有孙恩的参与,令他们生出被瞒骗利 用的失落感觉。我认为燕飞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程苍古接口道:‘孙恩杀死任遥,敲响他们的丧钟,显示孙恩不愿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纵使盟友亦不例外。 红子春和姬别的实力远比不上两湖帮和黄河帮,与孙恩和赫连勃勃根本没有议价讨价的能力,一个不好还要赔上性命,所以他们现在当然非常苦恼。’拓跋仪道: ‘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置他们?’
  燕飞目光投往古钟场的方向,淡淡道:‘有没有郝长亨的消息?’拓跋仪知他因高彦而对郝长亨切齿痛恨,道:‘把红子春吊起来拷问或许可以知多些东西。’纪千千叹道:‘原来郝长亨是满口谎言的卑鄙之徒。’程苍古问道:‘赫连勃勃有多少人马?’
  拓跋仪冷哼道:‘他现时在小建康的战士不到五百人,根本难成气候,我们提防的是他混入集内的人,又或布于北面的部队,其实力可能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 外,否则他怎可有恃无恐的召开钟楼议会?’费正昌道:‘或许他并末晓得我们确认他是慕容垂的走狗,也没想过卓狂生是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由他泄出慕容垂 和孙恩的大计,令我们全体团结起来。’燕飞低声道:‘他更没有想到屠奉三把他看通看透。’接着向拓跋仪道:‘决定边荒集谁属的第一次交锋将在集外决定而非 是集内,亦是我们拓跋鲜卑族与铁弗部匈奴的一场恶斗,如若输掉一切休提。
  你不但要应付从外面攻入来的敌人,还要应付混在集内的敌人。’拓跋仪哈哈笑道:‘放心吧!我对铁弗部的战术手段了如指掌,绝不会令你们失望。’接着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来。’
  一夹马腹,领着手下旋风般转入横街,意气昂扬的疾驰而去。
  纪千千心头-阵激动,此时刚进入夜窝子的范围,忽然记起一事,问道:‘为何不见高彦呢?’燕飞神色一黯,颓然道:‘他可能遇上不测,不过现在绝非哀伤的时候,他的血不会白流。’纪千千娇躯剧颤,再说不出话来。
  战争尚未开始,她已品尝到战争的残酷!当明天太阳升起前,她在边荒集认识的友好,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仍好好地活着呢?
  卓狂生立于钟楼顶上,凝望边荒集南面的荒林野原,颖水在左方淌流,不见任何船只的往来。
  就是在这片原野里,断送了大魏最后的一点希望。
  他最难接受的是多年来付出的努力,在刚到收成的当儿,忽然一铺输个清光,更清楚没有翻本的可能。
  打击是如此突如其来,如此不能接受!在收到任青媞通知的一刻,他彻底地崩溃。
  现在他苏醒过来,彷如重生的从过去的迷梦中苏醒过来,心情平静得令自己也难以相信。原因在于边荒集。
  对边荒集,他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边荒集像他的亲生儿,看着它在自己的悉心培育下茁壮成长,变成天下最奇特和兴旺的场所。而他却心知肚明,亲生儿会由他自己一手毁掉,从最自由的市集变成逍遥教争霸天下的踏脚石。
  不过一切均随任遥的横死成为过去。而他除边荒集外,已一无所有。
  若失去边荒集,生命再没有意义。
  为了边荒集,他将会奋战至最后一口气,与边荒集共存亡。有了这决定后,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他再不用因出卖和欺骗边荒集感到内疚,他将以自己的鲜血,向边荒集作出补赎。
  呼雷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红子春和姬别来哩!’卓狂生皱眉道:‘赫连勃勃和车廷呢?’
  呼雷方道:‘若你是他们,不看清楚形势,肯贸然来赴会吗?’卓狂生转过身来,淡然道:‘他们来与不来,是没有任何分别的。赫连勃勃将会发觉召开钟楼议 会是他严重的失着,孙恩亦会体会到铲除盟友的恶果。边荒集从未试过像目下般团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边荒集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她是天下英雄集结的场所,由 街头卖艺者到统领一方的帮会领袖,无不是精英裹的精英,任何不明白实况或低估边荒集的人,都会因算错边荒集的实力而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对方是慕容垂或孙 恩也不例外。赫连勃勃算得甚么呢?’两艘双头战船,从边荒集码头启碇起航,逆水北上。
  江文清立于先行那一艘的船头处,冷冷观察两岸的情况,道:‘若我没有猜错,上游已被封锁。’站在她后方的直破天闷哼道:‘和我们大江帮在水上玩手段, 只是自讨苦吃。北人不善水战,谅他们不敢在水上与我们较量。顶多利用两岸弄些手脚,否则若大家来一场江上交锋,将是非常痛快。’江文清莞尔道:‘直老师永 远是那么信心十足。’直破天苦笑道:‘事实上我这刻半点信心也没有,我敢赌文清小姐你亦像我般没有信心,对吗?’江文清有点软弱的道:‘直老师是否在怪我 不选择撤退呢?’直破天摇头道:‘我绝没有怪责小姐之意。换过我是小姐,肯定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此乃唯一生路。孙恩和慕容垂是输不起这场仗的,所以不 来则已,来则肯定是雷霆万钧之势。而边荒集却是无险可守之地,最糟糕是尚未知集内谁为敌友,这场仗不用打也晓得必输无疑。’江文清大讶道:‘既然如此,直 老师刚才因何又说留下抗敌是唯一生路呢?’直破天瞥她一眼,得意的道:‘原来也有文清小姐看不透的东西。’江文清最清楚他的好胜心,微笑道:‘文清并不是 活神仙,请直老师赐教。’直破天欣然道:‘对我来说,死亡的方式只有光荣和不光荣两种。死定要死得痛快,偏是老天爷最爱作弄人,你愈想求死,他愈不会让你 称心遂意。我们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只有但求力战而死,在最困难的局面中奋斗,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或许尚有机会杀出一条生路来。何况明知是死,当然更要死 得光光采采。’江文清肃然起敬道:‘直老师这番话含有很深刻的道理。’直破天坦然道:‘文清小姐可当这是由经验而来的智慧,我直破天活了数十个年头,不知 曾多少次出生入死,而每一次均有这是最后一次的惊惧。之所以能到现在仍活着,正因我每一次必定死战到底,永不言败。文清觉得我常常信心十足,正因我有此心 态。’江文清动容道:‘多谢直老师指点。对!死有甚么大不了的,最紧要是死得痛快。’她的心忽然不舒服起来,她并非首趟和直破天面对劲敌,直破天却从未试 过如此语重心长的向她说过这般心底话,可见直破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凶险危机。
  又道:‘敌人并非是全无破绽的。’
  直破天精神一振道:‘请小姐指点!’
  江文清思索道:‘我的灵机是被胡沛的失踪启发的。’直破天知她聪慧过人,不敢打断她的思路。自江文清出道以来,直破天和颜闯两人奉江海流之命一直在扶持她,锐意把她栽培为大江帮的继承人。
  表面看,直破天事事讲求勇力,颇似有勇无谋之辈,而事实上当然非是如此。直破天能高居大江帮三大天王之首,岂是只凭勇力却没有脑袋的人。只不过他的武 功别走蹊径,以死为荣,以硬碰硬,以悍不畏死为至高心法,实质上他却是瞻大心细,所以江海流方会委他以扶持江文清的重任。
  江文清目光投往前方,悠然道:‘胡沛后面肯定有人撑他的腰,不理他出身如何,支撑他的必是今次来犯边荒集的其中一股势力。’直破天道:‘这么说,支持 他的该不出慕容垂、孙恩又或聂天还三个人。’江文清道:‘孙恩和聂天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因为在淝水之战前,他们分别被谢安压制得无法动弹,求存不易, 哪来闲情理会边荒集。他们做甚么都是白费工夫。只我们已可轻易截断他们的货运。’直破天愕然道:‘难道竟是慕容垂?’
  江文清道:‘只看慕容垂一直暗里支持拓跋圭的人在边荒集大卖战马,便晓得慕容垂在垂涎边荒集的惊人利益。北方汉人一直清楚边荒集的重要性,否则任遥不 会差遣卓狂生到边荒集来打稳根基。汉人在北方有四大势力,就是黄河帮、弥勒教、逍遥教和太乙教。如今逍遥教可以撇除,而胡沛将不出余下三大势力其中一系的 人。’直破天道:‘小姐的推断大有道理,不过即使胡沛是这三大势力混进汉帮的奸细,却怎会成为敌人的破绽。’江文清分析道:‘此正显示敌人间是有利益冲突 的矛盾,而孙恩正是看破此点,所以下手杀任遥,造成既定的事实,逼慕容垂不得不和他瓜分边荒集的利益。可是若胡沛有慕容垂的支持,建立新汉帮,慕容垂便不 用倚藉孙恩或聂天还,这便是敌人的破绽。’直破天叹道:‘确是破绽,可惜这个破绽只会出现在他们攻克边荒集之后,而我们早成边荒的冤魂,还怎有机会计较谁 取得最大的利益?’江文清道:‘假若我们令敌人久攻不下又如何呢?’直破天点头道:‘若敌人不是精诚团结,当然对我们有利。’江文清道:‘知己知彼,百战 不殆。鬼使神推下,我们对敌人的情况掌握得愈来愈清楚,只要清除内患,我们并非全无胜算。’‘当!当!’
  在桅杆顶望台放哨的战士,敲响铜锣。
  两人转身朝上瞧去,望台处的手下打出手号,表示在上游五里处出现敌人。
  江文清发令道:‘泊岸!’
  今次行动,是她主动向慕容战提出,能否击溃赫连勃勃的部队,就看他们这支张扬其事的奇兵。
 
第六章 统一边荒

  慕容战策马来到纪千千另一边,手下则加入汉帮战士的队伍去,近百人浩浩荡荡的驰进边荒集的圣地古钟场去。
  在正午的灿烂阳光下,古钟楼巍峨矗立在大广场的正中心,若古钟场是夜窝子的圣土,古钟便该是圣土内的神物。不论经历过多少场战争,总没人有胆子去动古钟楼半根毫毛。
  今趟会否是例外呢?广场的正西处聚集着近千名战士,布成阵势,进入随时可以开战的状态,看得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纪千千一颗芳心不由忐忑不安地卜卜跳动起来。
  慕容战神态轻松的逐一向各人请安问好,对纪千千微笑道:‘这是边荒集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帮会开始集结动员,其它帮会立即动员戒备,当此情况发生时,各 帮之主须到钟楼看看能否通过谈判解决,谈不拢立即动手武斗,场地是古钟场,免致误伤无辜和破坏集内的店铺房舍。’纪千千点头道:‘这样的规矩很不错呢?可 他们是属那方的战士呢?’慕容战目光投往占去好一片地方的战士群,淡淡道:‘他们是羌帮和我们北骑联能拿出来见人的精锐联军,人人可以一挡十,没有一个是 怕死的。时间无多,今次我们到钟楼来不是为商量甚么事,而是要一举解决内奸的问题,决定谁主边荒集。’又向另一边的燕飞问道:‘情况如何?’
  燕飞轻松的道:‘一切依计而行。慕容当家放心,敌我各区均进入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慕容战叹道:‘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北区的防守,可惜却不能代劳。 ’燕飞耸肩道:‘慕容当家似乎忘记了守北门的乃曾纵横北疆的马贼,最擅以少胜多,而拓跋仪更是拓跋族拓跋圭麾下最出色的军事战略大家,打仗像吃饭睡觉般习 以为常。赫连勃勃以前奈何不了拓跋族,今天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纪千千听着他们闲话家常般的对答,再感觉不到两人间的任何敌意,这个变化岂是初抵边荒集 时想象得到的?她此时芳心中填满奇异的情绪,揉集着对大战即临的惶恐和众人面对劣境团绪奋斗的不屈精神,心忖临敌从容,谈笑用兵,不外如此。
  后面的程苍古道:‘我仍信不过屠奉三。’
  燕飞道:‘事实会证明一切,屠奉三是有智慧的人,晓得眼下唯一生路,是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更不得不搏他娘的一铺,大家都是没有选择。’‘啊’!广场西面的战士齐声叱喝,举起兵器致意,士气昂扬至极点。
  众人此时驰至古钟楼旁,纷纷甩蹬下马。
  就在此时,大批匈奴帮的战士从东北角注入广场。
  赫连勃勃终于驾到。
  慕容战来到刚下马的燕飞身旁,低声道:‘待会不论情况如何变化,我和你负责招呼赫连老兄,只要能把他的头挂在集北门外示众,他的部队必不战而溃。’燕飞微笑道:‘这么便宜的事,小弟怎敢不从。’两人对视而笑。
  既决定拚死抗敌,他们早抛开所有担心和忧虑,竭尽全力与敌周旋,即使剩下一兵一卒,绝不投降。
  拓跋仪与手下驰至北门,五百拓跋鲜卑族战士集结候令,夏侯亭迎上来,与他并骑驰出北门,入目的是广阔达半里的秃树林,数以千计只剩下两、三尺许的树干,形成怪异无比的景象,像忠心守卫边荒集外围的矮人。
  夏侯亭以马鞭遥指矮树干区外的树林,神色凝重的道:‘赫连勃勃的部队已推进至树林的边缘,一旦接到命令,可于半刻钟内攻入边荒集。照探子的回报,他们 的兵力在五千人间,力足以一举粉碎我们的抵抗力。即管我们能勉强挡着他们,他们亦可绕攻西门,守西门的北骑联因调走大批人手往古钟场,恐怕比我们更加不 济。’拓跋仪平静的道:‘我们的石车预备好了吗?’夏侯亭道:‘征集的石车共七百多辆,全赖羌帮和北骑联大力帮忙。’拓跋仪道:‘立即以其中二百辆在秃干 区中间布下第一重防御线。’夏侯亭忙吩咐后面的手下,手下领命而去。
  夏侯亭皱眉道:‘第一重防线离集足有数百步之遥,不怕呼应上有问题吗?’拓跋仪胸有成竹的道:‘第一重防线只是用来遮挡敌人的视线,使他们不晓得我们 在这边弄甚么手脚。赫连勃勃早错失凭优势兵力迅速攻破边荒集的机会,他失着的原因是不知道卓狂生已泄露敌人攻集的大计,激起全集团结一致的斗志和决心。他 更错的是存有私心,务要歼灭我们飞马会,故以大军封锁北面退路,使我们除拚死力战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车声马嘶,在后方响起。
  两人回头望去,一辆接一辆装载石头的马车,正从北门鱼贯驶出来。
  拓跋仪微笑道:‘恐怕没有一个边人曾想过,天下最荒诞堕落的边荒集,竟会成为决定天下谁属的争战之地。到明天太阳再升起来之时,我们应大概可以弄清 楚,天下究竟是慕容垂的天下,还是我们拓跋鲜卑的天下。’卓狂生透过议堂的大窗,凝望匈奴帮战士在广场东南角调动的情况,可想象小建康正处于最高度的戒备 状态下。事实上,边荒集的五大帮汉帮、羌帮、北骑联、飞马会和匈奴帮,分别控制着东、南、西、北四门和东北的小建康,掌握着离边荒集五条主要出路。
  所以,即使赫连勃勃完全被孤立,他仍是进可攻,退则可守可撤。
  红子春、姬别和呼雷方坐在他们特定的座位里,静候议会的召开。红、姬神情麻木,失去往昔的光采。
  卓狂生暗叹一口气,回到主持的位子坐下,沉声道:‘红爷和姬公子究竟是认命还是以为匈奴帮力足以保护你们呢?’姬别色变道:‘老卓你这番话是甚么意 思?’呼雷方冷哼道:‘老卓这番话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试探你们是否已从希望可以苟且偷安的美梦裹惊醒过来?看你们是选择光荣奋战还是引颈待宰。你 们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该明白黄河帮与两湖帮的联军已被慕容垂和孙恩的联军取代,而整个进攻边荒集的大计已因赫连勃勃的野心而失控。若你们仍像随风摆动 的垂柳般没有立场,不论形势如何发展,也肯定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红子春慌忙道:‘呼雷老大你误会哩,我们并没有投靠两湖帮又或黄河帮,只是因与他们多年 来建立起生意往来的关系,确曾答应过他们严守中立而已。’卓狂生哂道:‘若敌人成功攻克边荒集,还有甚么中立可言吗?钟楼议会举行在即,一场血战无可避 免。边荒集并不是为想苟且偷安的傻瓜而设的,你们现在若不肯作出决定,待会再没人有兴趣听你们说话。’足音响起,纪千千在慕容战、燕飞、费正昌和程苍古的 簇拥下,仪态万千的登上议堂,她的出现,立即把剑拔弩张的火爆气氛大大冲淡。
  纪千千含笑与各人打过招呼,在燕飞的陪同下,坐入一旁的椅子去。
  慕容战、费正昌和程苍古纷纷入席,程苍古坐的是原属祝老大的席位。
  卓狂生目光投往燕飞,轻描淡写的道:‘假若没有议席反对,燕飞你可坐入夏侯老大的席位,代他发言举手。’燕飞微笑道:‘我还是坐在这裹舒服些儿。’红 子春忽然起立,肃容道:‘趁赫连勃勃尚未到场,我要向各位公开明确地表达我的立场,我红子春于此立誓,决定与议会共进退,若有异心,教我横尸边荒。’费正 昌竖起拇指赞好道:‘我不敢肯定红爷作出的是否最明智的抉择,却敢肯定男子汉的抉择。若想寿终正寝,不但勿要到江湖来混,更不要到边荒集来混。现在我们不 是不想走,而是根本无路可走,只有决定死战,一旦立下决心,便不回头。就是如此简单,姬公子又尊意如何呢?’纪千千瞧着红子春坐下,心头一阵激荡。边荒集 能出人头地者,都有他们一套的生存方法,提得起放得下。而在外敌的庞大威胁下,钟楼议会成为向心的巨大引力,把平时因各种利益冲突和私心作祟的诸般势力团 结起来。他们虽各有目标,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为边荒集而战,为自由和公义而拚尽最后一口气。
  姬别成为众人目光的众矢之的,容色变得更苍白,再没有一向的潇洒自如,露出一丝苦涩之极的表情,叹道:‘若我说不,你们是否立即下手处决在下呢?’卓 狂生淡淡道:‘一切由钟楼议会决定,你该清楚举手的结果。’姬别摇头道:‘我们是没有机会的。南面的情况我不清楚,可是北面的情况我却略知一二。我明白各 位因我缺席欢迎千千小姐的早宴而怀疑我,事实上我是到了集外北面五十里的竹秀山去见黄河帮的帮主‘黄龙’铁士心,向他汇报边荒集最新的情况。只是随铁老大 来的战士便达三千之众,我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慕容垂果然是思虑周详,有这么一支军队在陆路配合,他们想中途设伏截击立即难度 大增。
  慕容战沉声道:‘在巫女河伐木为筏的把戏是否你弄出来的。’姬别愕然道:‘我对此一无所知。’
  程苍古仍是赌桌上那副胸有成竹、胜负在握的从容神态,柔声道:‘姬少既然是黄河帮老大的心腹,为何不硬撑下去?却要向我们透露如此重要的情报?’姬别 苦笑道:‘我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铁老大对孙恩有份参与的事一字不提,我还不醒悟自己是被人蒙骗利用便是真正的混蛋和傻瓜。赫连勃勃的出现更令我心寒,他 残暴不仁的作风天下皆知,若让他得势,我想偷生也办不到。孙恩更可怕,在他心中,不信奉他者皆是可杀,边荒集真不知会给他弄成甚么样子。’纪千千喜道: ‘若边荒集人人都有姬公子般的想法,我们不是可以把所有人团结起来吗?’呼雷方冷哼道:‘赫连勃勃和郝长亨正是为破坏边荒集的团结而来。赫连勃勃先扮作花 妖作恶,只可惜给真花妖和方总误打误撞下打乱了阵脚,他一计不成又生另一计,散播飞马会是慕容垂走狗的谣言,弄至人心惶惶。兼之颖水上下游确被封锁,从今 早开始,边人不住往西逃亡,现在边荒集十室九空,留下来的不知谁是敌人奸细,所以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卓狂生道:‘情况尚未至如此恶劣,刚才便有夜 窝族的头领来向我要求作出指示,我已向他们解释清楚,着他们回去留意钟声,他们都是可靠的,亦不容别有居心者混杂其内。’众人精神一振,深切体会到卓狂生 作为夜窝族精神领袖的作用。
  卓狂生笑道:‘夜窝族是由疯子组成的,大部份均为生活在边荒集又热爱夜窝子的边民,帮会人物因帮规限制只占少数。他们更甘于为保护千千小姐而卖命,照 我估计,若加上夜窝族,我们的兵力至少增加二千之众。’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卓馆主过誉哩!千千哪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姬别道:‘千千小姐勿要低估自 己,像我姬别不听过小姐的仙音是绝不会甘心就戮的。实不相瞒,我在小姐未到场前,心中仍是犹豫不决,见到小姐后忽然心生羞惭,觉得自己枉作小人。’燕飞 道:‘尚有一事未告诉各位,屠奉三决定站在我们一方拚死保卫边荒集,还亲口承诺,若过得此劫,以后依从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他在集内集外的兵力加起来有二千 三百多众。’呼雷方等尚未晓得此事者无不动容,士气大振。
  姬别立即双目放光,道:‘哪我们大有机会哩!’红子春讶道:‘甚么机会?’
  各人心中生出同样的疑问,撇掉匈奴帮和羯帮不论,本地各帮会势力加起来的总兵力约在三千人间,再添上屠奉三和夜窝族总数也不过八千许人,及不上慕容垂或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且还未把赫连勃勃、黄河帮或两湖帮计算在内。
  屠奉三的二千兵不论如何精锐,仍难扭转劣势。
  姬别道:‘打虽打不赢,突围逃走却是绰有裕余,只要我们能击垮赫连勃勃的人,逃走的机会便出现哩!’慕容战别头和燕飞交换个眼色,心呼不妙。
  姬别说得对,若能击败赫连勃勃,敌人对边荒集的封锁将出现空档,顶多只余下郝长亨隐在某处的部队,其兵力实不足阻止他们逃进西边荒的深山野岭。边荒集当然要失陷,不过于红子春和姬别来说,活命自然比保着边荒集重要,赚够便走,一向是边人的天条。
  纪千千皱眉道:‘边荒集不是也完了吗?这怎么行?’姬别欲言又止,忽然脸现羞惭之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卓狂生望向燕飞,道:‘燕飞有话要说吗?’纪千千隐隐感到燕飞已成为众人的领袖,而这是他凭实力争取回来的,燕飞在诛除花妖一事上显示出他超凡的本领,予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兼之他在边荒集一向地位超然,亦造就他领导群雄的资格。
  燕飞从容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同心合力应付赫连勃勃,若连他都没法铲除,一切休提。假若我们初战得利,我们尚有几个时辰部署,到时若任何人要离开, 我们绝不阻止。对我来说,边荒集是地天间给我仅余的安身立命之所,任何人想把边荒集夺去,首先要问过我的蝶恋花,我已决定留下与边荒集共存亡,亦可以代屠 奉三和拓跋仪说同一句话。’‘锵’!慕容战拔出佩刀,高嚷道:‘我公开宣布,抛开本族的一切私怨包袱,与燕飞并肩作战到底。’卓狂生、费正昌、程苍古和呼 雷方同时举手表示赞同贞诚团结。
  红子春向姬别叹道:‘集外处处危机,在这里至少还晓得自己在干着甚么,死也死得光采,所以我红子春决定留下。他不仁我不义,郝长亨已出卖我,我现在只 想操他的娘。’姬别发呆半晌,点头道:‘对!若我还存有侥幸之心,怎还配称边荒集的兵器大王。’纪千千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清楚知道燕飞终于在揭开战幔的前 一刻,成功把边荒集各大势力团结起来。
  足音在石阶响起,赫连勃勃终于驾到。
 
第七章 各展奇谋

  江文清和直破天展开身法,借疏林乱石的掩护,避过多处敌哨,潜上一座可遥观颖水的山坡,伏在矮树丛中,以免惊动坡丘上的敌人。
  此处离边荒集足有十里水程,这段颖水上游的两岸建起数座临时的码头,泊着近五十艘式样如一的尖头船,每艘长七丈五尺,竖二桅,八桨一橹。
  岸旁布有数组营帐,约略估计,敌人的兵力当在三千人间,其实力确足把河段封锁,不容任何船只通过。
  直破天沉声道:‘是黄河帮的破浪战舟。’
  江文清点头应是。
  黄河帮虽在天下三大水帮中居首,可是并不以水战著名,究其原因,一方面因北方造船业远及不上南方发达,造船技术与江南有一段很大的距离,更因北方各胡 族以骑射为主,不屑习舟船和水战之技,兼之船匠南逃,所以黄河帮能拿出来见人的货色,只有这批机动性不强,每艘可容三五十人的小型战船。不过若负责封河锁 道,以他们眼前所见的实力,仍是绰有裕如。
  直破天道:‘我们算漏了黄河帮,想不到他们会为慕容垂作开路先锋,他们应是在昨夜方开始在这裹扎营布阵的,足证卓狂生没有说谎,慕容垂确会在今晚进攻 边荒集,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如照原定计划,他们要对付的是赫连勃勃的部队,由于此部队的主力从北面陆路进犯边荒集,哪样,其封河的军力将不会太强大, 所以,江文清可凭精湛超卓的水战之术破敌封锁,再从陆路由后抄击敌人的陆路部队,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边荒集之时,前后夹击一举破敌,但以现在所见情况,当 然此计不成。
  边荒集的形势立即转趋恶劣,赫连勃勃的匈奴战士不但可以全力攻打边荒集,黄河帮的部队更成为另一严重威胁。假若于赫连勃勃发动进袭之际,黄河帮同时从 水路推进,一旦夺得边荒集码头的控制权,黄河帮的战士不单可以与小建康的敌人会师,更可直接从小建康或东门攻入边荒集的腹地,那时联军将被瓦解,变成肉搏 的巷战,不待慕容垂和孙恩大军杀到,边荒集已失去抗敌的能力。
  江文清现在必须作出判断,究竟黄河帮会否配合赫连勃勃的作战计划?直破天目光移离敌营,朝西岸搜索观察,两耳耸竖,可知他不但用眼去看,还功聚双耳,仔细聆听。
  江文清知他作战经验丰富,刻下的举动肯定非是无的放矢,耐心静候。
  直破天忽然舒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铁士心于营地西的树林暗藏大批战马,该是供慕容垂之用的。’江文清神色更趋凝重,点头道:‘看来赫连勃 勃先一步攻陷边荒集的行动,铁士心该是不知情的。’直破天同意道:‘理该如此。慕容垂的命令应是待他大军到达时,沿颖水分水陆两路直迫边荒集,而赫连勃勃 则是开门揖敌的内应。若我们没有识破赫连勃勃,此计确是万无一失。’江文清道:‘赫连勃勃的胆大妄为,大有可能是被屠奉三引发,以为可利用屠奉三的愚蠢, 一举摧毁边荒集的所有反对力量,岂知正因如此露出马脚。’直破天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生出一筹莫展的颓丧感觉。
  江文清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以快打慢,摧毁黄河帮封河的船队,再迎击慕容垂顺流而来的筏子。在时间拿捏上必须精准方有效用,且必须在 日落后方有成功的机会。’直破天皱眉道:‘我们岂非要放弃夹击赫连勃勃的行动。’江文清叹道:‘所以我说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我们立即派人坐快艇回去通知 燕飞,他会明白我们要干甚么的。’拓跋仪立马北门,环视四方。
  伴在他左右的是夏侯亭和汉人心腹丁宣,石头车阵布置妥当,形成长长一列障碍,却没有人布阵于障碍后,形成古怪特异的景象。
  拓跋仪道:‘小建康情况如何?’
  丁宣答道:‘我们正密切注视赫连勃勃的一举一动,小建康目下戒备森严,主力部队约三百人,聚集在夜窝子东北角和小建康间,看情况该是支持到钟楼开议会 的赫连勃勃。’拓跋仪向另一边的夏侯亭问道:‘清场一事进行得如何?’夏侯亭道:‘一切顺利,我们区内的人均移往西区,由北骑联负起保护之责。’丁宣道: ‘屠奉三的人在刺客馆后院集结,人数超过五百,无一不是荆州的精锐战士,若他们背盟与赫连勃勃连手,我们将一刻钟也守不住。’拓跋仪苦笑道:‘我们必须信 任屠奉三,相信他不会如斯愚蠢,在现今的情况下,屠奉三的人已成决定胜负的关键。’夏侯亭道:‘石头车阵布成哩!这么长达千步的石头车阵,在敌人集外部队 的优势兵力下,我们根本没法守得稳。’拓跋仪现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徐徐道:‘那根本是没法死守的防线,敌人只要绕路攻来,便守无可守,何况还有小建康的敌 人裹应外合。不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借此车阵作防御,正中我下怀。’接着低声说出其御敌之策,听得两人不住点头。
  蹄声响起。
  三人回头望去,阴奇在十多名荆州精锐簇拥下,正朝他们驰来。
  拓跋仪打出着手下放行的手号,心中大定,勒转马头,往阴奇迎去。
  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
  费正昌旗下的三百好手以东门为据点,在曾化名任九杰与博惊雷交手的颜闯率领下,以浑名‘镇地公’,装上石头的大铁箱铺迭架障,切断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小建康和东门间的陆路交通,只余两个可容双骑进出的关口,足可应付敌人大规模的冲击战。
  像其它区域般,所有掣高点均由箭手拱卫,边荒集已进入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中。
  颖水更是冷冷清清,民船商船虽不能从颖水离开,却可以驶进附近的支流避祸。现在剩下的只有属于各帮会的十多艘战船,其中七艘是汉帮的船,泊在河中心处,随时可以支持岸上己方人马的战斗。
  拦河铁索令形势泾渭分明。
  铁索以南是汉帮战船的天下,以北的船队由飞马会、羌帮和北骑联组成,整个码头区已落入联军一方的绝对控制下。
  码头处不见人踪,再没有人敢在此区盘桓逗留,在大火并会在任何一刻发生的情况下,一般边民谁不怕变成遭殃及的鱼儿。
  颜闯立在高及胸口的‘镇地公’后,凝望小建康的方向。
  他本为巴蜀的独行大盗,一生见尽凶险场面,从不知道畏惧是何事,不过此刻却有很不稳当的感觉。
  蓦地蹄声激响,从小建康有一队人马驰出,沿颖水西岸的官道,朝北驰去。
  颜闯心叫不妙,知道中计,当机立断,大叫道:‘兄弟!随我来!’领着蓄势待发的三百名战士,飞身上马,从两处出口驰出,朝小建康杀去。
  议堂内。
  人人目光均落在入门处,岂知出现眼前的却非赫连勃勃或车廷,而是高彦的得力手下小轲。
  他是被两名战士押上来的,只见他神色仓皇的道:‘不要中计,我看到赫连勃勃于两刻钟前潜离边荒集,现在小建康内由车廷主持,举行钟楼议会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把你们牵制在这里。’人人闻之色变。
  燕飞和慕容战同时弹起来,抢到议堂东北角的大窗,朝匈奴帮的阵地瞧去。
  呼雷方急问道:‘你见到他从哪个方向离开?’小轲答道:‘他从西面离集,由于高老大吩咐我留意他,所以我一直看紧他。’卓狂生拍台道:‘中计!’
  燕飞作出决定,道:‘赫连勃勃仍算错一着,就是没想过屠奉三背叛他而不配合发动,所以我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只要能迅速攻下小建康,清除内患,赫连 勃勃即使能攻进来,也要被逐出去。’说罢一拍慕容战肩膊,道:‘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找阴奇。’就那么穿窗而去,单人孤剑掠往匈奴帮布于广场东北角的阵地。
  大战终于爆发。
  屠奉三和十多名手下飞骑疾驰半个时辰,抵达己方人马驻扎的小谷。
  谷外放哨的战士向他致敬示意,显示仍未受到敌人的攻击。
  早于到边荒集前,桓玄已多次派探子来踩场侦察,并与屠奉三议定以此谷作藏兵的秘密基地。
  此谷有三个出口,四周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只要作好防御措施,数千人可抵数万人的强攻。
  经过两天的准备工夫,他们已建立坚强的垒寨,不惧敌人的强攻,即使要用兵边荒集,屠奉三仍不会放弃这优越的基地,倘能保住基地,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若有内奸,是另一回事,他不得不亲走一趟,正是要夺回控制权,由于博惊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故此事必须由他亲自处理,不能假他人之手,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变数。
  对燕飞的提示,让他识破内奸,他是非常感激。他为人虽心狠手辣,却是恩怨分明,不屑做卑鄙之事,否则不会成为桓玄最信任和敬重的人。他向燕飞表示,一切依边荒集规矩办事,正是他对燕飞的回报。
  博惊雷闻讯到谷口迎接他,一脸讶异的神色,劈头问道:‘是否计划有变?何事令老大你亲身赶来?’屠奉三冷哼一声,没有答他,径自策骑进入谷地。
  谷内营帐集中在西南角,该处地势较高,又有水源,设置木寨后本身便是坚强的军事阵地,足以应付成功攻入谷内的敌军。
  博惊雷心中打个突兀,无奈下策马追在他马后,往营寨驰去。
  把守木寨的战士齐声高呼,欢迎主子驾到。
  谷内二千精兵,多年来随屠奉三出生入死,征北讨南,视屠奉三如天神,而屠奉三从没有薄待他们。
  际此战争的年代,能追随有为的统帅,方可成为人上之人,而屠奉三正是这么一个有实权和威慑力的无敌大帅。
  屠奉三直抵主帐,甩蹬下马,喝道:‘惊雷你随我来。’揭帐而入。
  博惊雷惊疑不定,却没有别的选择,尾随他进主帐内去。
  外面的战士把守主帐四方,晓得事不寻常。
  屠奉三在帅位坐下,平静的道:‘坐!’
  博惊雷往一侧坐下,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敢接触屠奉三灼人的锐利眼神。他像阴奇般,比任何人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和武功。
  屠奉三忽然现出笑容,徐徐道:‘惊雷可知郝长亨已把你出卖?’博惊雷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没法平复地一颤道:‘我不明白老大你的说话。’屠奉三 轻松的道:‘你不用明白,从你的神态我便看出你的真正身分。’博惊雷色变道:‘老大你万勿中敌人的离间计,我与郝长亨仇深似海,怎会为他办事。’屠奉三哑 然失笑道:‘惊雷又露底哩!我只说郝长亨出卖你,并没有说你为他办事。’博惊雷有点手足无措的道:‘冤枉!我是误会了老大的意思。’忽然弹起,跪伏屠奉三 身前,立誓道:‘老大请勿相信谗言,我博惊雷对老大忠心耿耿,天地可以为证。’屠奉三讶道:‘惊雷没兴趣晓得郝长亨如何诬蔑你吗?’博惊雷此刻再没有半丝 纵横江湖的高手气度,像透一条可怜虫,抬头苦笑道:‘请老大赐示。’屠奉三道:‘郝长亨亲口向燕飞指出,你是他精心安置在我们军里的内鬼,从你处晓得我们 和赫连勃勃结盟的事。这算否是出卖你呢?又或只是老郝得意忘形下的无心之失?’他此番话有真有假,却大半是事实,合乎情理。因为照道理燕飞怎都不该将此事 泄漏予屠奉三,谁晓得因高彦一事,令郝长亨奸谋败露,燕飞竟与屠奉三结成联盟。
  博惊雷全身一阵抖颤,对于屠奉三对付叛徒的残酷手法,他比任何人清楚,因为他本人便曾亲自执行多起处置背叛者的酷刑。
  屠奉三笑道:‘博惊雷!你现在没有话好说吧?’博惊雷的头下垂触地,似欲辩说,忽然从地上弹起,往屠奉三扑来,两手执拳探出中指,分插屠奉三双目。
  屠奉三双目精芒闪射,往后仰身,双脚闪电撑出,既快疾无逾,劲道十足,又是角度刁钻,蓄势而为。
  ‘砰!砰!’
  两脚分别命中博惊雷胸口,博惊雷往后抛飞,撞破帐幕,倒跌出主帐外去。
  帐外战士惊呼,不知所措。
  屠奉三从容起立,神态轻松的从帐门走出去,来到博惊雷的身旁,低头细审仍在咯血的博惊雷,叹道:‘很奇怪仍没有死去吗?’博惊雷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没法回应。
  屠奉三微笑道:‘幸好叛徒是你而不是小奇,否则休想诈出你这个叛徒来。念在你追随我多年,只要你肯坦白说出郝长亨的阴谋,我一时高兴起来,说不定会给 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可以保证让你生勾勾的熬足三日三夜。’博惊露咯出一口鲜血,颓然道:‘是我对不起老大,我是有难言之隐的。’屠奉三点头道:‘原来你并 不像我想象般的愚蠢。人来!给我把他抬进帐内去。’手下依令而行。
  屠奉三观察四方,自言自语的道:‘老郝你这一招很绝,不过却变成作茧自缚,我会将计就计,反令你自吃苦果,但请勿怪责任何人,老天爷一向爱这么捉弄人的哩!’
 
第八章 边荒之战

  燕飞穿窗而出的一刻,对整个形势了然于胸,敌我均有胜算及失着,直到此刻双方仍未可以定得胜负谁属。
  关键处在于车廷和他的匈奴战士能否守稳小建康。
  赫连勃勃的计划可说是无懈可击,其目标是要在慕容垂和孙恩大军抵达前,先一步攻占边荒集,表面上是为慕容垂立下大功,事后更可推说因形势紧迫,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实际上却是借此战名扬天下,建立匈奴铁弗部的声威,并以此作筹码,争取多点在边荒集的利益。
  慕容垂正在利用赫连勃勃钳制拓跋圭的当儿,自不会因此与赫连勃勃反目,甚至会作个顺水人情,削减孙恩方面的利益以满足赫连勃勃,来个一举两得。对孙恩,慕容垂是不可能没有戒心。
  赫连勃勃首先散播谣言,指飞马会是慕容垂的走狗,既可转移视线,又可以制造边荒集的分裂,更导致人心惶惶,大批边民亡命边荒。待到屠奉三找他结盟,更坚定他先一步夺取边荒集的决心,遂召开钟楼议会,舆屠奉三约定于议会召开之际,由屠奉三歼灭飞马会。
  他与屠奉三结盟是不安好心,利用屠奉三令边荒集陷进混乱,不论其它帮会如何反应,他的部下只须保着小建康,等若以一把利刃刺入边荒集的心脏,瘫痪了边荒集的反抗力量。
  赫连勃勃又故意封锁边荒集北面的水陆交通,造成他的部队会从北面进攻边荒集的错觉,把飞马会的主力牵制在北门大街,既方便屠奉三的突袭,又可令飞马会没法从北门大街的入口攻打小建康。
  而事实上赫连勃勃真正进攻边荒集的主力大军,已转移往边荒集的西面,当屠奉三发动袭击时,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突破北骑联的防御,攻入边荒集,除去所有反对他的势力,包括屠奉三这‘盟友’在内。
  若一切依他的意愿而行,赫连勃勃确有很大机会一战功成。
  边荒集并不像其它大城镇,集内并没有关防内城,四周更没有坚固的城墙,处于平野,唯一可以凭借只是颖水之险。这样一处无险可守之地,若赫连勃勃诡计得 逞,趁屠奉三和飞马会展开巷战之际,率军从西面突袭,其它帮会的战士又被牵制在古钟场,在小建康的里应外合下,边荒集的反抗能力肯定被彻底瓦解,而他赫连 勃勃将成为主宰边荒集的人,整个边荒集任他渔肉。
  幸好老天爷并没有尽如他的所愿,而他更低估了对手。
  第一个发现他有问题的是屠奉三,令他开始怀疑他的真正身分,最后达致屠奉三反叛盟约,投向燕飞的一方。
  第二个是郝长亨,晓得情况不妥后,借机向燕飞泄露屠奉三密会赫连勃勃的事,原意是借刀杀人,却因高彦之事心知纸包不住火,立即躲藏起来,不单令红子春看清楚他在利用自己,更被燕飞猜到屠奉三的手下裹有他安插的奸细,可说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更出乎赫连勃勃意料之外的是卓狂生的‘弃暗投明’,催生出整个边荒集的团结。现在只要能铲除小建康的心腹之患,边荒集的联军,便可以集中全力,应付赫连勃勃的侵袭。
  所有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燕飞的脑海,他已足尖点地,疾如离弦劲射的利箭般往布阵于广场东北角的匈奴战士投去。
  漫天箭矢迎头照脸的朝他射来。
  燕飞蝶恋花出鞘,心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空灵剔透的境界,金丹大法全力施为。
  若不能使匈奴帮阵势大乱,北骑联和羌帮的联军将无法发挥全力,攻入防守森严的小建康。
  燕飞穿窗而出的一刻,议堂内所有人全站起来。
  纪千千更是心头一阵激荡,燕飞的决断与不顾己身安危英雄了得的行为,深深地打动她。
  慕容战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呼雷老大,小建康交给你,我要立即去找阴奇。’纪千千朝他瞧去时,刚好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红子春、费正昌、姬别、程苍古等纷纷穿窗而去,人人都是老江湖,际此生死决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各人不待吩咐便去做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最后议堂内剩下卓狂生、纪千千和小轲,后者定过神来也一声请罪从石阶急奔离开。
  卓狂生出奇地冷静,向纪千千微笑道:‘望远台是观战的最佳点,请千千小姐移驾!’纪千千欣然点头。
  卓狂生满足地叹道:‘我一生人从未试过像这刻般轻松,即使过不了今晚,已感此生无憾。边荒集好应该就像目前这样子,超然于各方私利之上,一切以边荒集 的自由为最神圣的目标,大家团结在一起,为边荒集的共同利益奋斗,使边荒集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乐土。千千小姐请。’纪千千举步朝石阶走去,钟楼外的世界早 被喊杀的声音填满。
  蹄声从颖水一方轰天动地的传过来,战号同时响起。
  拓跋仪大喝道:‘绊马索。’
  准备就绪的飞马会战士,立即应命而行。由二人一组各负责十条绊马索,就以只剩下连根的小截秃树干为绑索的基柱,百多组人迅速结起广披边荒集外西北面平野的绊马索阵。
  事实上拓跋仪并没有想过赫连勃勃的主力军会从西面攻来,只因怕北面的敌人绕过石车阵改从西面进击,而绊马索阵又是最便宜方便兼可速成的阻截敌骑进攻之法,故一不做二不休,将边荒集的西北外围化为绊马索阵,倘若敌人是从这几个方向攻来,均会被马索阻截及重创。
  在楼房顶高处的箭手固是弯弓搭箭,在地面蓄势以待的大批箭手则从北门拥出,恭候敌人大驾,不论敌人兵力如何雄厚,若妄图以快骑强攻,在远射和绊马索的 配合下,肯定损伤惨重。拓跋仪的高明处,正是待至最后一刻,当敌人发动全面进攻有进无退的关键时刻,方展开阵势迎敌,免得敌人及早发觉,先以刀盾步兵破 阵。
  同一时间,北面丛林战号大作,冲出两队敌军,各约三百人,一队欲与从小建康开出,沿颖水而来的匈奴帮战士会合,另一队则在绕过石车阵后从西北角来攻。
  拓跋仪心神大定,晓得敌人已落入算中,他并不担心敌人从小建康攻入北门大街,因为夏侯亭早用石车把小建康和北门大街间的通路封闭。以匈奴帮的实力,能保住小建康已非常不错,根本没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更何况阴奇的五百荆州军,正集结于北门大街另一端,随时可作支持。
  敌骑在东北角出现,似仍未察觉绊马索的存在,全速杀至。
  拓跋仪一声令下,箭矢如骤雨般往敌骑射去。
  古钟场处杀声震天,似潮水般起落,残酷的战争,波翻浪涌的席卷边荒集,再没有帮会可以置身事外。
  慕容战策骑全速从夜窝子驰出来,高呼道:‘阴奇何在?’阴奇和五百手下正在北门大街和夜窝子交界处布阵集结,闻言知事不寻常,掠过来拉着他的马头, 道:‘发生甚么事?原来是慕容当家。’慕容战尚是第一趟和他碰头,幸好早知他特异的长相,道:‘赫连勃勃的主力大军不是从北面而是从西面攻来,我们必须调 军迎敌,迟恐不及。’阴奇当机立断,道:‘慕容当家先行一步,我们随后赶至。’慕容战心急如焚,见他全是步兵,点头叫了声‘好!’,策马去了。
  阴奇一声令下,五百精锐全体动员,追在慕容战马后而去。
  ‘叮!叮!叮!’
  箭矢碰上燕飞,立被燕飞绕身疾卷的剑芒激撞得倒射而回,反射入敌阵里,登时人仰马翻,匈奴战士一片混乱。
  如此厉害的剑术,匈奴战士虽然从未见过,却是早已听过,至此方知燕飞镇慑汉帮的雄风没有被夸大。
  ‘飕’的一声,燕飞在掠到匈奴帮阵前两丈许处,腾空而起,斜掠而上,只眨眼的工夫来到前排敌人的上方。
  长矛长刀,齐往燕飞砍刺。
  不过燕飞已知敌人阵脚大乱,他虽是铤而走险,却是在这样情况下的最佳战术,因为敌人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广场西面的联合部队处,绝没想过燕飞会从钟楼飞 跃而下,当他们忙着弯弓搭箭之时,燕飞已迫至他们五丈之内,只须挡过第一轮劲箭,便可与敌人短兵相接,再多撑片刻光景,联军便可以赶来支持,以优势的兵 力,逼得敌人退返小建康,再蹑着敌人尾巴杀过去。
  兵败如山倒,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将守不住小建康。
  每一个人都明白此点,问题是燕飞能否在如狼似虎的匈奴战士群中,捱至那一刻的来临。
  ‘呵’!广场西面杀声震天,千蹄齐发,联军全速杀至。
  眼前一亮。
  敌阵中跃起一人,左盾右刀,凌空迎上燕飞,欺燕飞要应付下方敌人,故采取以硬碰硬的招数,纵使未能当场击杀燕飞,也务要把他迫回阵外,那时纵骑冲刺,便可像潮水般把燕飞淹没。
  燕飞探脚疾点,脚尖正中往他斜刺而来的一支长矛,立生新力,改变方向,与对方凌空擦身而过。
  ‘砰’!来人刀劈空处,左手持着的盾牌却给燕飞的蝶恋花狠狠劈中。
  那人惨哼一声,全身如遭雷殛,就那么直堕下去,撞得下方骑士与他同时变作滚地葫芦,令已呈乱像的敌阵更添混乱,战马奔窜。
  燕飞没入一团剑光中,冲入敌阵内,尚未触地,又有两敌中剑堕马。
  燕飞滚落地上,避过刺来的两支长矛,同时剑势开展,刺马不刺人,五、六匹马中招后吃痛跳跃、左窜右突,登时影响到其它马匹,不少敌人被掀下马背,本像固若金汤的骑阵,终告阵脚大乱。
  ‘当’!燕飞从地上弹起来,挑开两把攻来的马刀,觑准其中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两个闪身后翻上马背,蝶恋花全力施展,首先左右开弓,以重手法硬把两敌劈下马背,就那么深入敌阵,挡者披靡。
  领头的呼雷方狂喝道:‘挡我者死!’
  羌帮和北骑联的一千战士暴潮般涌至,匈奴帮的战士那吃得消,登时往小建康方向败退。
  颜闯高呼道:‘停!’
  三百战士齐勒马缰,分成三排,横布颖水西岸,离小建康的出口只有千步之遥。
  当其手下战士人人大惑不解,目送早前从小建康驰出数约百人的匈奴帮战士消没在边荒集东北角的破败城墙后时,另一队盾箭手从小建康冲出,布阵迎敌,队形整齐,显然早有预备。
  颜闯暗呼好险,如非及时想到是敌人连消带打的诱敌之计,盲目冲上去,能有一半人生还已非常有运道。
  颖水上的战船全体进入备战状态,朝西岸靠近,舰上的箭手和投石机,蓄势待发。
  敌方号角声再起,匈奴帮的盾箭手退返小建康内去,令颜闯错失蹑尾追击敌人的机会。
  颜闯暗叹一口气,唯一希望是把守北门的飞马会能挡得住敌人的内外夹击。
  大喝道:‘兄弟们!弃马!’
  现在余下的唯一选择,是以步行的方式强攻小建康,那将是非常艰苦惨烈的一战。
  慕容战飞驰而入西大街,高呼道:‘随我来!’立于各制高点的鲜卑族战士纷纷跃下,与把守街道的同伙全追在慕容战马后,往北门狂奔。
  留守西大街的战士不到二百人,其主要作用非是要支持其它各区的战斗,而是要保护从其它各区跑到这裹来的妇女老弱。
  西北面杀声震天,果如慕容战所料的赫连勃勃以部分军力配合小建康的匈奴帮,待牵制了边荒集的联军后,乘虚而入,一举攻破西门,便可以强大集中的军力,攻陷边荒集。只没想过屠奉三会背弃盟约站到与他敌对的一方,更没想过他们从小轲得到情报,掌握到他主攻的路线。
  西门外的五十多名战士正人人头皮发麻地瞧着出现在秃木干区的敌人,敌势的强大,军容的完整,均使人大吃一惊。
  慕容战勒马一看,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在战争中长大的人,见惯战场上的风浪,一眼瞧去,判断出对方人数不少于六千之众,分作六队,清一色的骑兵,旗帜飘扬,是一支配得起赫连勃勃身分地位,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
  慕容战再朝边荒集西北角望去,心下稍安,因为刚好看到拓跋仪的人粉碎了北面攻来敌人的第一轮攻势,遗下大批被绊倒的马儿和伤死的战士,往北面撤走。
  不过仍未足使他生出稳操胜券的感觉,即使加上阴奇的五百战士,在其它人未能及时来援下,以七百人对抗赫连勃勃的六干精兵,只是螳臂挡车的行为。
  蹄声轰鸣。
  离西门只有三干多步的敌人不容他有喘息部署的机会,开始发动攻势。
  首先是左右两翼的先锋骑兵,分别朝南门和北门方向驰去,摆明是以优势兵力,把战线拉阔,令他们本已分散的兵力更趋薄弱。
  前锋中军则不徐不疾地朝没有任何障碍防线的西门正面逼至。
  后方三军,缓缓推进。
  阴奇此时领着手下,来至慕容战旁,大吃一惊,瞪目以对。
  纵可守稳西门,把守南门的数百羌帮战士如何拦得住敌军的冲击。
  何况敌人可以化整为零,从破墙攻入边荒集,那时西门的攻防战,将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慕容战的目光从远处的敌人,回归己方,终发觉广布西门外秃木干区以百计的绊马索,倏地生出希望。
  向阴奇道:‘这处交给你。’
  又大喝道:‘北骑联的勇士们,随我来!’
  一马当先,沿破墙往南驰去,二百战士,飞马紧随。
 
第九章 万众一心

  纪千千随卓狂生登上钟楼之巅。
  在她路过第三层的一刻,匈奴帮的战士早败象毕呈,当她抵达望远台时,匈奴帮的战士开始崩溃。燕飞、呼雷方和己方战士势如破竹的冲杀得敌方支离破碎,直杀进小建康去。
  纪千千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至乎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绪。
  战争从未试过如此接近,鲜血正在淌流,每一刹间都有人在杀人或被杀。
  一切清晰起来,这是没法形容的感觉,那是一种血淋可怖的清晰,是一种在战争才会出现的感觉,而最要命的是自己被深深地卷进去,指的不单是战争,而是一 切与边荒集有关的人和事,因为当她第一眼看到边荒集,已是一见倾情。且她更与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的第一剑手堕入爱河,从没有一刻,可以比此刻更令她对燕飞 生出刻骨铭心的爱感。她也感激每一个为边荒集而战的人。
  卓狂生迎风倚着围栏,环目四视,叹道:‘这一天终于来临。在我首次踏足边荒集的时候,我晓得边荒集总有一天成为天下英雄争夺的宝地,只是没想过秦淮河的首席才女亲身参与。’纪千千从此高起十五丈的立足处俯瞰远近,把边荒集的大小战争尽收眼底,娇躯不时轻轻抖颤。
  燕飞和呼雷方的一千战士气势如虹的在小建康与溃不成军的匈奴帮进行逐屋逐巷的激战,小建康通往码头处则被颜闯的部队完全堵截,逼得匈奴帮战士们无心恋战地弃马朝东北角的破墙逃亡,小建康的战局胜负已定。
  北面的战事接近尾声,拓跋仪的飞马会战士守得稳如泰山,粉碎了敌人的连番冲锋,令敌人难越雷池半步。
  可是西面的情况却看得她触目惊心,敌人的主力大军明显有压倒性的优势,边荒集联军则因兵力分散,能拿出来对抗敌人的兵力更少得可怜。虽凭着绊马索击退 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势,但对方立即重整阵容,中锋军弃马步行,明是要先破己方的绊马索阵,再以骑兵作铺天盖地式的进击,只要能突破防线任何一个缺口,边荒集 的联军将告冰消瓦解。
  现在情况分明,胜负之分将决定于西面的攻防战,小建康和北面的战场再无关痛痒。
  纪千千移到高台西面的围栏,心中的焦急忧虑,难以言表。
  卓狂生来到她身旁,没有作声。
  纪千千道:‘我们应否立即召集夜窝族的好汉赴援呢?迟恐不及哩!’卓狂生冷静地道:‘现在召集夜窝族好汉尚嫌时机未成熟,要看的是红子春和姬别是否真 如他们所说般站在我们的一方,若有他们加入,守稳西线,我们将有机会杀退赫连勃勃的匈奴军。’又道:‘看!费正昌和程苍古开始调动他们守卫东门的汉帮战士 哩!’纪千千朝东大街方向瞧去,大队汉帮人马驰出东门,沿颖水南下,看情况是要绕过南门,往西线赴援。
  羌帮的战士在南门外集结,该是在等待汉帮,与之会合后齐赴西线作战。
  两股人马合起来虽有过千之众,可是即使加上正在西线誓死抗敌的战士,仍不到两千人,比起敌人的六千大军,兵力大嫌薄弱。
  纪千千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叹道:‘战线太长哩!若一旦被冲开缺口,防军肯定全军覆没,不如索性退入集内,凭借对集内形势熟悉的优势,与敌人打巷战尚有胜 算。’卓狂生讶道:‘想不到千千小姐竟是知兵的智者,实情确是如此,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正是这般情况。只恨我们是另有苦衷,皆因妇孺老弱均聚集于西门大 街,而赫连勃勃的匈奴兵一向以暴虐凶残致臭名远播,如让他们攻入西门,后果不堪想象,所以不得不死守抗敌。’纪千千道:‘既是如此,我们更不得不孤注一 掷,立即召唤夜窝族的好汉,他们晓得要对付的是凶残的匈奴军,必肯为边荒集奋战。’卓狂生像看着另一个人般重新打量她,点头道:‘千千小姐说得对,我一时 疏忽,倒没想到再不容缓,让我们立即召集夜窝族。’阴奇面对敌人不住逼近的刀盾手,心中首次涌起临阵退缩,不顾而逃的念头。
  对方两翼的骑兵,与慕容战和拓跋仪的部队成了对峙之局,互相牵制,动弹不得,把守西门的重任全落到他的肩上去。
  对方以步军来破绊马索阵,是可轻易办到的聪明行动,一旦清除障碍,让后方的三千敌骑正面硬撼西门防线,他们肯定捱不到一刻钟便要崩溃。
  阴奇暗叹一口气,再次在心裹肯定不要退缩,喝道:‘放箭!’布防于北门外的箭手早弯弓搭箭,闻令下数百枝劲箭破空而去,虽造成敌人少许混乱,大部分却被对方以盾牌挡格。
  敌人齐声发喊,前方列成三行的盾牌手加速推进,跨过绊马索,逼至离西门五百步许的距离,后排的持刀战士手起刀落,斩断阻路的绊马索。
  赫连勃勃状如天神的领着后方三军,随步军缓缓推进至千步远处,更添压力。
  ‘嗖嗖’声响,敌方步军发箭还击,己方登时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阴奇当机立断,在敌方步军闯过最后数条绊马索前,下令全体退入西门内。
  屠奉三领着一千荆州军,穿林过野的来到一处山丘上,从这处可遥望边荒集和其西面平野,还隐隐听到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他的心冷硬如盘石,非是他不关心边荒集的安危,而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处理。
  他从博惊雷口中尽悉敌人的情况,倘若他领军依原定路线赶往边荒集应援,将落入郝长亨的陷阱里,遭他的部队伏击围剿。
  现在他另一支千人部队,正从小谷开出,依博惊雷和郝长亨约定的路线推进。
  若郝长亨是捕蝉的螳螂,他便是在后虎视眈眈的黄雀。
  他对两湖帮一贯的战术了如指掌,失去水利的郝长亨,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绝不会轻敌,这并不是他的习性。
  前方半里许处尘头大作,显示他诱敌的手下正不住接近敌人的伏击点,当他的人到达两处小丘间的狭道,郝长亨的人会从两边丘坡杀下,先冲散己方部队,再逐一屠宰。
  屠奉三一声令下,率队往伏击点潜去。
  杀声震天。
  刀盾手分作两组,从两边疾奔而至,却让出中间通路,好让后方骑军直攻西门。
  两翼先锋军同时发动,分攻西两端慕容战和拓跋仪的守军。
  北面的匈奴军配合作战,夹击拓跋仪的部队。
  西门的攻防战,全面展开。
  阴奇别无选择,高呼道:‘退后一步,即无死所,我们上!’荆州军蜂拥而出,人人奋不顾身的迎击敌人。
  ‘当!当!当!’
  召集夜窝族的钟声震荡着整个边荒集,联军一方登时士气大振,拚死抗敌。
  此时燕飞和呼雷方的战士刚与颜闯的人会师,千多人从小建康驰往前线,小建康则交由颖水船上的战士登岸收拾残局,肃清余下顽抗的敌人。
  燕飞骑着抢来的战马,向呼雷方和颜闯打个招呼,不往最须增援的西门驰去,反转右直奔北门。
  呼雷方和颜闯是久经战阵的人,顿时明白他的战略。
  此乃围魏救赵的高明策略,要知赫连勃勃从西面进攻,必须以翼军牵制南北两端的联军,然后再集中力量突破西门的防线。
  假若他们到西门助守,便是以硬碰硬,只会陷于苦战。在敌人的优势兵力下,一波接一波的冲锋陷阵,他们把仅余的兵力投进去应援是于事无补。
  可是若能助飞马会的战士撼垮对方翼军,西门之围可不战而解,因为匈奴军必须前往接应,以应付联军从北面而来截断他攻打西门的部队。
  顷刻间大队人马驰出北门,颖水方面的战事已完全在飞马会的控制下,配合登陆的部队,令敌人难作寸进。
  边荒集西北角的战场已到短兵交战的紧张关头,拓跋仪亲率三百战士抵挡着对方近千人马,仍未露败象。
  燕飞、呼雷方等齐声叫好,岂敢有丝毫犹豫,快马加鞭,飞驰赴援。
  阴奇刚挑杀两敌,左右战士颓然倒下,另一波的敌骑又冲杀而至,迫得他不得不稍往后退,竟赫然发觉己方战士第二度被迫得退入西门。心叫天亡我也,蓦地后方喊杀声起,大队人马驰来,领头者正是红子春和姬别。
  阴奇慌忙喝令,教手下往两旁退开。
  守在楼房高处的己方箭手士气大振,奋起余力,箭如雨下的射向冲入西门来的敌骑,射得对方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红子春和姬别领着近六百名生力军,以骑兵对骑兵,直杀出北门去,立即将城门外的敌人冲得四散奔走,各自为战,重夺主动之权。
  荆州军此时只剩下三百余人,在地面作战者不到二百,可是仍人人奋不顾身,配合红子春的骑队冲出北门肉搏血战,情况惨烈至极点。
  慕容战领着二百战士与敌方缠战不休,渐感不支,程苍古和费正昌的千人部队杀至,登时把匈奴兵迫得退回去。
  敌方战鼓声起,敌人慌忙撤退。
  慕容战奋不顾身的追杀数十丈,怕对方派兵支援,未敢穷追,退返西门南端。
  攻打西门的步骑兵同时后撤,遗下满野死伤,尽显战争的无情和残酷。
  西线北端的匈奴部队更吃了大亏,被堪称边荒集最精锐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和费正昌系的联军打个落花流水,死伤过半,差点全军覆没,也粉碎了匈奴军北面部队威胁北门的力量。
  边荒集的大战,终以赫连勃勃的初战失利作结束。
  纪千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瞧着不断涌进古钟场的人,不但因他们来得迅快,更因很多是不属夜窝族的人,其中还有女儿家。
  旁边的卓狂生也看呆了眼,喃喃道:‘我是否眼花看错,边荒集竟然有这样的一天。’二千多名夜窝族勇士训练有素,加上马快,早阵容整齐地布阵于古钟场北面空地,面向钟楼上的纪千千和卓狂生。
  其它壮男壮女,挤在夜窝族勇士两旁,全体合起来足有五千多人,齐翘首上望,等待两人说话。
  卓狂生表现出边荒名士的风范,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原来我边荒集竟有这么多明白大体的人,让千千小姐来告诉你们,我们为何召你们来此。’纪千千芳心 一阵悸动,此刻在她的眼中,每一张仰上向着她的脸都挥发着为保护边荒集而战的神圣光辉,更感到他们会在没有任何条件下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她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会使她感到对他们每一个人,负上一定的责任。在此刻,她深切地体会到当统帅的痛苦。
  战争是残酷的,他们中有多少人当明天太阳升起之际仍能好好地活着呢?她现在推他们上战场,可能只是着他们去送死。
  不过纪千千再没有其它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失去了边荒集,他们将失去最宝贵的家园,以后天下再没有乐土。
  纪千千靠往围栏,双目射出如海深情,以她堪称天下最动听的嗓子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们,至乎影响你们作出错误的决定。’ 有人在人丛裹高嚷道:‘有甚么事?千千小姐尽管吩咐下来,我们肯到这裹来,早把生死置于度外。’纪千千往说话的夜窝族战士望去,竟然是七公子之首左丘亮。
  众人纷纷喝采附和,群情激昂。
  纪千千与卓狂生交换个眼神,续道:‘现今正在攻城的是以赫连勃勃为首的匈奴铁弗部大军,可是他只是我们其中一个敌人,我们得到确切的情报,南方的天师 道和两湖帮,将于今夜与北方的燕国和黄河帮连手夹攻边荒集,而孙恩和慕容垂将亲身领兵,若你们因此退出,谁也不敢怪责你们。’卓狂生听得目瞪口呆,这位才 女确是另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同时心中涌起敬佩之意,因为她真的不忍骗他们,纵使关乎到自己的生死。
  广场一片沉寂,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下面恐怕没有一个人曾想过边荒集面对的是如此严峻的情况。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其余音似还萦绕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卓狂生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打从懂事开始,他便被家族灌输忠于大魏的思想,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打算,一切为了复国,任何人都可以被利用和牺性。可是在这一刻,在边荒集的战场深处, 他似从一个噩梦中苏醒过来般,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己,而启发他的正是纪千千这番话表现出来的高尚情操。卓狂生从心底涌出喜悦,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整个边荒 集和他血肉相连起来,他自己更坚定与边荒集共存亡之心,其它人可以自由作出选择,此正是边荒集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纪千千续道:‘今趟天下最强大的多方势力进犯边荒集,并不是像过往一般帮会争地盘的斗争,而是要把边荒集变成他们属下的一个城集,甚或把住民变成他们 的忠心信徒,边荒集落入他们手上,永远不能回复到以前的样子,更没有人能预料他们入集后会怎样对待我们。所以现在各大帮会抛开成见,为维护边荒集而战,但 我却恳请各位三思关乎生死的抉择。选择与我们联军共生死的,请移往广场的西面去。留下来的我希望你们立即离开边荒集,也请告诉其它人离开是最明智的做法, 以后看情况发展再决定应否回来。’卓狂生振臂高呼道:‘你们应该清楚,纪千千是怎样的一个人,明白她是如何为你们着想。现在或许是唯一离开边荒集的机会, 只要越过颖水往东面走,该可离开险境。’蓦地有人大喝道:‘我们愿意为纪千千死战!’接着其它人一齐起哄,齐声呼喊,声音震彻古钟场。
 
第十章 旗开得胜

  边荒集大军会师西门外,总兵力达四千多人,士气昂扬。经过一番血战,他们间再没有甚么帮会派系之分,而是为保卫边荒集并肩奋战,置生死于度外的战友伙伴。
  赫连勃勃重整军容,六干兵只余下四千余人,与边荒集联军实力相若。
  夜窝族向纪千千效忠的呐喊声,从边荒集的核心遥遥传来,比甚么都更有效地激励联军的战意和士气。
  燕飞、慕容战、呼雷方和程苍古策马立在西门外的前线,后方战士分成八组,代表着边荒集的飞马会、北骑联、羌帮、荆州军、汉帮、费正昌、红子春和姬别八股势力。
  慕容战眺望敌阵,沉声道:‘对方士气已泄,我方则气势如虹,应否乘胜追击,与赫连勃勃正面硬撼,去此大患?’燕飞道:‘打,当然要打,不过急的是对方 而非我们,赫连勃勃像我们般清楚,老屠的二千精兵会随时从他们的背后杀至,只要我们守稳阵脚,可使我们的匈奴朋友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呼雷方点头同意道: ‘燕飞说得对,大家都是疲军,以逸代劳的一方当然较上算。’程苍古道:‘在平野之地正面交锋,比较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因为匈奴人久经战阵,又是只效忠一 人,不像我们般是初次合作,在配合上出现的小问题或会成为致败的因素。’慕容战欣然道:‘我是给胜利冲昏了脑袋,对!最高明的战略,莫如背集坚守,城墙虽 残破不堪,以之作箭手的掩护却是绰有裕余。’燕飞道:‘我们还要拉长战线,避入破墙内,务要令对方陷入进退不得的苦战中,当夜窝族来援之时,全面反击,必 可在我方没有重大伤亡下击垮敌人。’‘咚!咚!咚!’
  敌阵战鼓声响,前方三军开始推进。
  四人忽然你眼望我眼,神情古怪。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有一套指挥部队方法,不能像对方以鼓声和号角指挥全军的攻守进退。’程苍古接口道:‘我们更缺乏一位人人没有异议的统帅。’呼雷方道:‘只好用最原始的传讯方法,分头去通知各人。’说罢掉转马头去了。
  慕容战道:‘幸好没有冲出去交锋,否则真不知结果如何?’也策马去了。
  燕飞和程苍古分头行事。
  飞马会北骑联一组,汉帮和红子春、费正昌、姬别的人一组,往西线北南两端拉开,成为随时可支持西门,又可以突击敌阵两翼的形势。
  阴奇的荆州军和呼雷方的羌帮战士,退到北门的破墙后,摆出犄角固守的战局。
  敌方号角声起,后阵三军开始推进,两翼的先锋军则往两旁拉开,以制衡联军强大的翼军。
  大战一触即发。
  燕飞退到西门处,呼雷方和阴奇策马来到他左右,遥观不断逼近的敌人。
  呼雷方向阴奇道:‘贵上的部队如能在此刻赶至,我们将胜算大增。’阴奇正观察敌况,见到由赫连勃勃亲自率领的后中军逼至离集千五步处勒马停下,其余两 支后翼军则继续推进。闻言信心十足的道:‘呼雷老大放心,屠老大精通兵法,不但可及时赶来,且会在最适当的时刻出击,助我们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片甲不 留。’燕飞却暗叹一口气,各人虽表面看似轻松镇定,事实上无不心情沉重。只是赫连勃勃一方的军力,便足威胁到边荒集的存亡,即使能把他击退,已是非常吃 力,且在精神、体力各方面损耗严重,还如何应付比赫连勃勃远为强横难缠的敌人。
  即使边荒集城高墙厚,恐仍没法抵挡敌人进攻,何况边荒集乏险可恃,而慕容垂则为天下极具威望的无敌统帅。
  边荒集联军缺乏一个完整的作战系统,没有指挥的统帅,没有支持的兵种,说得难听点便是乌合之众。幸好人人武功高强,身经百战,靠江湖战斗经验以补战场经验的不足。
  帮会的首领并不等于军队的统帅,现时边荒集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像拓跋圭或谢玄般能统揽全局的人,刘裕仍嫌统军经验不足。
  赫连勃勃于初战失利,又失去小建康的里应外合和北面部队的呼应下,仍不惧屠奉三的威胁恃强来攻,正因看穿边荒集联军的弱点。
  屠奉三或许是适合作总指挥的人,不过他来边荒集时日尚短,人人又晓得他用心不良,故威望声誉难以服众。
  他们现在是在捱时间,看看可撑至哪一刻。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们和他们打巷战。’呼雷方和阴奇愕然以对,同时失声道:‘打巷战?’燕飞道:‘应是打街战,我们开放西门,诱敌深 入,再聚而歼之,怎都胜过死守西门和西面残破城墙的防线。因为假若敌人集中兵力作浪潮式的冲击,我们将完全陷于捱打处境。反之若让敌人进入西大街,我们将 可以把武技尽情发挥,且由于对方受我们两边翼军牵制,将不敢集中全力攻入西门,我们势可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斩一双。’阴奇点头道:‘好计!我们的实力确 不足硬顶敌人攻势,如此反可使对方进退失据。’呼雷方向左右吩咐道:‘立即知会两翼的兄弟。’手下应命去了。
  此时忽然集外杀声震天,移到八百步许处的数百敌骑奋力冲来,敌方战士更表现出马背上的功架,前两排战士以高盾护着人和马,后三排骑士弯弓搭箭,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集中力量朝西门杀至。
  敌方两翼先锋军,亦往南北两翼的联军进犯,务令他们没法支持西门的防线。
  赫连勃勃的后中军再次推进,两支后翼部队同时进发,威势十足,绝没有丝毫初战失利的后遗症。
  燕飞暗忖赫连勃勃是不得不孤注一掷,趁屠奉三的部队未及来援,夜窝族战士尚没有投入战争的当儿,一举粉碎联军的防线,而他的巷战之计,正是针对赫连勃勃战略既大胆又可行的一着。
  ‘放箭’!把守西门防线的联军战士,千箭齐发,射往敌人。
  呼雷方掣出背上大弓,从挂在马侧的箭囊中手法纯熟的拔箭连珠发射。
  鼓声轰隆,喊杀声震撼着边荒集西门内外,虽有敌人敌骑中箭堕马仆跌,但大部分均能以长盾挡格箭矢。
  ‘呵’!一名己方战士从城墙中箭翻跌,‘蓬’的一声伏尸三人马脚旁。
  呼雷方开始觉得燕飞的计议有道理,敌方精擅骑战,以此势子冲击防线,肯定己方会给冲得支离破碎,纵使抵得住这轮冲击,下一轮又如何呢?呼雷方和阴奇分别传令,高叫出手下战士听得明白的战略术语。
  把守西门的战士倏地往两侧退开,靠往两边的楼房店铺,更有人翻上屋顶,又或退入屋内。
  敌骑见状忙长驱直进。
  燕飞三人和二十多名战士勒马退到西门旁,待对方近三百人冲入长街,燕飞大喝道:‘兄弟们,我们杀他一个片甲不留。’策马驰前,蝶恋花全力施展,竟没有碰上一合之将,就那么凭一人之力,斩瓜切菜般杀入敌队内。
  呼雷方等怎敢怠慢,随在他马后冲杀,硬生生把敌人冲得队形散乱。
  守在破墙后的战士同时发难,冲到城外与敌交战。
  西线的战争全面展开,只余赫连勃勃一军仍未投入战事。
  赫连勃勃本心中大喜,以为西门的人因固守不住而被己方人马突破,到发觉己军被冲断成两截,入城的部队变成孤军作战,始知不妙,慌忙率军朝西门杀去。
  这时西门内的战斗已告胜负分明。
  由于被拒于西门外的匈奴兵实力薄弱,不到三百之众,被从破墙涌出来的联军压着来打,让高手如燕飞、呼雷方和阴奇等得以分身掉头杀回集内,入集的敌军变成被围歼的格局,单是楼房高处的箭手已令他们伤亡惨重。
  战线南北两端的联军因晓得燕飞的战略,只守不攻,既可把伤亡减少,又可以随时支持西门的防守。
  胜败的关键,系于能否挡住赫连勃勃亲率的部队。
  蓦地西大街东端蹄声大作,以千计的夜窝族战士水银泻地般从大街与横巷杀出来,其势锐不可挡,登时把早已溃不成军的匈奴战士杀得人仰马翻,全无对抗之力。
  燕飞大喝道:‘我们杀出西门去。’
  夜窝族二千多战士从另一端直杀到他们身旁来,闻言更添其勇不可挡之势,齐声发喊,跟在燕飞等马后杀出集外,正面迎击赫连勃勃疾冲而至的干人部队。
  同一时间号角声在集外北面山林响起,屠奉三的荆州军从疏林区盖地而来,截断了敌人的后路。
  赫连勃勃见势不妙,竟一抽马头,朝北落荒逃去,可怜他那些走不及的手下,被联军像潮水般淹没和宰杀。
  边荒集的第一场硬仗,以赫连勃勃差点全军覆没作结,这是事先没有人预料得到的辉煌战果,不过边荒集的危机尚是刚开始。
  刘裕打了两个寒战,跪倒地上,不住喘息。
  这里离颖水有三十多里,急赶个把时辰路后,他再支持不住。
  自家知自家事,他不单内伤未愈,早前又在颖水潜游近半里,加上心情低落郁结,这般赶路,令他内伤加重,兼受风寒感染。
  聪明之计,是找个可躲避风雨的地方好好疗伤,可是他的心情又不容许他这么做。
  他的心没法子安静下来,至乎以能伤害自己反令他有减轻痛苦和解脱的感觉。
  死掉便一了百了。
  唉!燕飞固是必死无疑,纪千千和小诗又会遭到如何可怕的命运呢?刘裕勉力爬起来,继续奔往广陵的行程。
  大江帮的船队沿颖水北上,若依现时航速,可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
  江海流负手立在望台上,只有得力手下胡叫天陪在身旁,其它头领级手下分散往各船去,以应付任何突然出现的危机。
  胡叫天道:‘现在只余两个时辰的航程,孙恩若要设伏,应在此河段。’江海流叹道:‘我是否走错了一步棋?’
  胡叫天一头雾水的问道:‘老大指的是那一步棋?’江海流摇头叹息,似不愿继续说下去,忽然又道:‘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不知如何,总感到有负安 公。’胡叫天从未见过江海流如此满怀感触,大感不安,沉声道:‘当时谁猜得到谢玄会在淝水之战大获全胜,若建康被破,南郡公将成南方唯一的希望,换过是 我,也会弃安公而选南郡公。’江海流皱眉道:‘可是我既向南郡公表示效忠,他又因何舍我而取屠奉三呢?’胡叫天沉吟道:‘或许他只信任屠奉三吧。’江海流 摇头道:‘这并不成理由,我们大江帮的势力在长江根深蒂固,不论屠奉三如何了得,始终不能取代我,他以屠奉三来排斥我,于理不合。’胡叫天想了想,一震 道:‘我明白哩!南郡公是怕老大你与谢家有交情,一旦有起事来会扯他的后腿。’江海流摇头道:‘若论交情,我和谢家怎及桓家渊源深远,我是由南郡公的爹桓 温一手提拔出来的,与桓冲又是亲如兄弟。’胡叫天胡涂起来,摇头道:‘确是不合情理。’江海流叹道:‘本来我是想不通的,不知如何,刚才忽然清楚明白。 唉!我江海流真是后知后觉。’胡叫天讶道:‘老大想通甚么呢?’
  江海流睑色阴沉下去,一字一字狠狠道:‘桓玄是心虚。’胡叫天愕然道:‘心虚?’
  河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长河宁静安祥,不过只看颖水交通断绝,便知前方不会有好的路数。
  江海流道:‘我本对大司马的猝死没有怀疑,皆因桓玄一向对乃兄敬若神明,所以我还为他在安公处辩护。可是自桓玄出乎所有人料外向朝廷拒绝坐上大司马之 位,却又接收荆州兵权,从此不断疏远我,至乎要夺去我在边荒集的影响力,我若不生疑心,便是真正蠢材。’胡叫天色变道:‘老大怀疑大司马并不是病死的。’ 江海流徐徐道:‘你不觉得大司马死得巧合吗?当时朝廷既无力又不敢管荆州的事,桓玄便可只手遮天,自把自为。别人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怎瞒得过我。 大司马生前曾亲口对我说过深怕桓玄难制。’胡叫天道:‘即管大司马是被桓玄害死,但只有桓玄自己晓得,他疏远我们,对他有何好处?’江海流沉声道:‘俗语 有云纸终包不住火,我和大司马关系密切,而桓玄害死大司马的手段不出下毒一法,大司马家中婢仆过百人,怎都有蛛丝马迹可寻,桓玄亦不敢尽杀大司马府内之 人,致自暴其丑。当有人生疑时,第一个要找人咨商的将是我江海流,所以桓玄怎能对我没有顾忌?’胡叫天吐出一口郁气,低声道:‘如今老大有甚么打算?’江 海流仰望晴空,目泛泪光,凄然道:‘我怎能一错再错,我要查清楚大司马暴毙之谜,若证实我的看法,我会教桓玄血债血偿。桓玄既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他和我 已恩消义绝,我将撤回对他的支持,倘有任何人能打击他,我会尽力扶助。’胡叫天道:‘在南方,恐怕只有谢玄方可压得住他。’江海流道:‘确是如此,司马道 子和王国宝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孙恩邪恶难测,助他只是养虎为患。所以我已请刘裕代我向安公传话,向安公表示我效忠之意。若谢玄有志取司马曜而代之,我 会忠心追随。’胡叫天心中翻起巨浪,大江帮多年来控制长江水运,对南方各势力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江海流若投向谢家,加上谢玄的北府兵,此消彼长下,桓玄将 陷于劣势。
  桅梢处看台的哨卫高声示警,表示前方有敌人。
  江海流收摄心神,发出命令,九艘双头战船同时进入战争状态。
 
第十一章 最高统帅

  燕飞在北门外以矮秃树干头为凳,坐着发呆,心中充满伤感。
  以百计的热心边民,在忙碌地清理战场,若不把死者埋葬,边荒集将会有疫症发生。联军战士则人人就地坐下,或挨着破墙,又或索性躺下,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因为另一场大战,将从南北两方席卷而来。
  终于有空间哩!唉!高彦死了。不!高彦该仍未死,因为我仍感觉到他,这是一种无以名之的灵觉,不能以常理解说的灵觉。
  刘裕也没有命丧于孙恩之手;因为刘裕是天下最擅观人的谢安提拔的谢家继承人,所以肯定不是短命鬼。希望谢安这趟没有失算吧。
  燕飞想到已离开边荒集的庞义和小诗等人,深深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但也没有另一个游戏比此更刺激。
  他绝不可以输。
  纪千千悦耳的声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旁道:‘燕老大累透哩!’一种强烈至无法表达其万一的感觉,潮水般卷过燕飞心灵的大地,忽然间一切都清晰起来,就于此深陷于连场大战的一刻。
  当太阳落下去后,死亡将在前路上恭候不屈的战士,他再没有时间欺骗自己,骗自己对纪千千尚未情根深种。
  纪千千倾国倾城的玉容出现眼前,在这充满血污汗水的战场中,她像一朵不染污坭的莲花,高洁明丽,超然于仇恨和杀戮之外。
  纪千千是个离奇的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令他早已古井不波的心湖生出圈圈涟漪,对她的感觉更随着与她日夕相处而愈趋强烈。从没有一刻,比于此生死血战 后的一刻,他更需要她,更忍受不了没有她那虚虚荡荡的天地,他一直在克制着对这位佳人的热爱洪流,可是在时间无多下,再没有任何人力可以抵着早被冲崩的感 情堤岸。
  纪千千察觉到甚么似的娇躯微颤,迎上他炽热深情的目光,似不晓得正被千百对目光默默注视般,举起纤手以指尖轻触他的脸庞,樱唇轻吐的悄声道:‘傻子终 于不傻哩!’燕飞差点控制不住要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她是他在濒临绝境中的最大幸福,轻轻的一句话,比千言万语更使他明白双方间复杂微妙和深挚的感情,一 种有会于心的喜悦在他心中激荡,同时更憎恨战争残忍不仁的破坏力。
  纪千千收回纤手,现出一个哀伤的神色,有点不愿启齿的道:‘千千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可怕,短短的一段时间,一切都不同了,所有人们平时奉行不二 的法规全被弃掉,每个人都要被迫撕下面皮,露出原始的野性,全力去打击对手。难怪干爹每次提起战争,总会变得悲伤失落。’燕飞问道:‘你有后悔吗?’
  纪千千平静答道:‘后悔?你忘记了我说过的话吗?不来才真的后悔呢?没有边荒集,没有燕飞,千千的生命怎称得上无缺?人生到世上来,注定要经历喜怒哀 乐、生离死别,谁也不能身免。欢乐当然是人所渴求的,不过有喜便有悲,如此方可以使人全面深刻地去品尝生命的意义。千千失于建康,得于边荒集,你道人家会 后悔吗?’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在爱情上,纪千千是勇者,他却是懦夫!不过他终于醒觉,正要道出心中之情,屠奉三,慕容战和卓狂生朝他们走过来。忙把说到嘴 边的话咽回去。
  三人神色凝重,看来不会有甚么好消息。
  瞧到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燕飞生出古怪的感觉。深感如此情况,只会发生在边荒集,昨天的敌人,会成为今天的战友,反之亦然。
  纪千千以微笑迎接三人,道:‘你们当是有要事商量,千千还要回去照顾受伤的人,瞧瞧有甚么可以帮上手的地方。’说罢举步去了。
  卓狂生、慕容战、屠奉三和燕飞目送她进入西门内,方收拾心情交谈说话,气氛颇为异样。
  慕容战道:‘宋孟齐派人传回来消息,黄河帮的人聚集在颖水上游十里许处,以战船封锁河段,又备有大批战马,显然是为慕容垂的大军作的准备。宋孟齐说他 会设法于入黑后突袭黄河帮,用尽办法拖延慕容垂的部队,令他们不能和天师军配合,而边荒集则要看我们哩!’屠奉三沉声道:‘现在我们的情况并不太坏,赫连 勃勃丧师辱名,应再无颜留在这里,更很难向慕容垂作交待。兵力上的损失,顿使他势力转弱,因他还要为应付你的兄弟拓跋圭而头痛呢。’稍顿续道:‘至于郝长 亨的二千战士,中了我反伏击之计,已伤亡惨重,暂时对边荒集没法构成任何威胁,所以现在的边荒集已全在我们的控制下。’卓狂生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假设 宋孟齐真的可阻延慕容垂的大军,我们须应付的只是天师军,、我们便并非全无胜望。’燕飞苦笑道:‘我们面对的,或许并不单只是天师军,还可能有两湖帮的战 船队,令我们没法主动出击。何况我们更有个致命的弱点,是各部队间缺乏一套人人清楚和可以奉行的指挥章法,更没有一个能指挥全局的最高统帅,面对有完善指 挥系统的敌人大军,将难把力量发挥。说句难听点,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能击败赫连勃勃纯属侥幸而已。’他这番话说中三人心事,大家沉默下来。
  卓狂生像忽然想起甚么似的,一震后道:‘实话实说,边荒集从不虞缺乏人材,甚至炼丹的也可以随便找来十来二十个能手。请恕我坦白,像屠老兄般便不但有 统军的能力,在这方面更是经验丰富,唯一令人犹豫的地方,是屠老兄尚未在边荒集建立起做主帅的声望,恐难服众。’屠奉三苦笑道:‘大家确应坦白说出实话, 因为再没有时间说好听的谎言。幸好我可以负起从旁辅助之责,我认为最有资格作统帅的是燕兄你,没有人会有异议。’慕容战比屠奉三熟悉卓狂生,道:‘卓老你 是否另有人选。’卓狂生神秘兮兮的道:‘若没有这个人,确没人比小飞更适合坐这个位置。’三人愕然瞧着他,均猜不到他心中的人选是谁。
  假若卓狂生没有逍遥教的背景,他本来也是一个适当的人选。
  卓狂生微笑道:‘我们的纪美人又如何呢?’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该如何答他。
  卓狂生豪气大发的道:‘边荒集从来是个妙想天开的地方,夜窝子、古钟场、钟楼议会只能在边荒集出现。我们的最高统帅当然也不能把外面那一套照奉宣科的 搬进来。我们的纪美人自有她的一套,让我告诉你们吧!若不是她想到召唤夜窝族,与赫连勃勃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呢。她坦白地把边荒集的危机说出来,反赢得所 有人的支持,没有一个人因而退缩。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千千小姐已成为边荒集的象征,人人肯为她而战。她便是边荒集,边荒集便是她。’屠奉三一震道: ‘老卓说得对,边荒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集体领导的格局,谁人当统帅只有象征的意义,在如此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比千千小姐更适合。’慕容战朝燕飞瞧去,道: ‘你怎么看?’
  燕飞明白慕容战的顾虑,若纪千千当上主帅,当形势转坏,她将不能先一步逃亡,因为这会导致联军的崩溃。
  他愿意将纪千千放到如此般的位置上吗?屠奉三一字一字毫不含糊的道:‘千千小姐若登上最高统帅之位,势将万众一心,人人奋战到底,如此我们还有几分胜 望。我屠奉三首先在此向她宣誓效忠,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缩。’说出这番话,屠奉三整个人轻松起来,又生出从未试过的奇妙感觉,好像一生人直至这一 刻,才破天荒第一次感情用事,只觉内心畅美至极点。在来边荒集前,若有人预测他会说这样的话,作这样的决定,他自己是第一个不会相信的人。
  燕飞、卓狂生和慕容战愕然瞧他,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态。
  屠奉三为自己打圆场道:‘只有置诸于死地而后生,我们方有机会渡过此劫,其它都是废话。’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长身而起道:‘休息够哩!让我们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好决定边荒集的命运。’江海流登上船桅上的望台,朝上游远眺,立即色变。
  那一段有问题的河段,水道收窄,两边崖岸逐渐高起,形成一个小水峡的形势,水流特别湍急。
  而在两边岸崖,各设十多组堆起如小山的檑木阵,一旦斩断系索,以千计檑木将会从高处抛入河水,他的战船将无路可逃。湍激冲奔的河水加上巨木,可造成的破坏是不堪想象的。
  江海流别无选择,立即发出全队后撤的命令。
  在此刻他终于生出悔意,恨自己没有听刘裕的忠告。
  孙恩这一手耍得非常高明,摆明是要逼他登岸决战,而他亦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冒险登岸,一是掉头返回大江去。
  他究竟该如何决定呢?
  当大江帮的战船掉头后撤,孙恩正在附近一处山头,好整以暇地观看整个过程。
  卢循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孙恩淡然笑道:‘江海流在南方确是个人材,大江帮在他的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若两帮公平决战,聂天还仍未可稳言必胜,至少在水战技术上,我是看高大江 帮一线的。看看他们的战船调动得多么灵活,像十多尾生蹦活跳的鱼儿,纵然有罗网在手,想逮着他们仍非易事。’卢循谦虚的问道:‘天师弦外之音似是江海流终 斗不过聂天还,徒儿愚鲁,有否揣摩错了天师的意思呢?’孙恩目送大江帮的战船往下游驶去,道:‘你没有听错,江海流和聂天还才智相若,武功就算不是旗鼓相 当也所差无几。可是江海流却远及不上聂天还的深谋远虑,后者早在十多年前开始部署,今天终到了丰收的日子,江海流大限已至,希望他死前可以弄清楚自己在甚 么地方出错吧!’卢循冷笑道:‘不过郝长亨却在边荒集吃了大亏,先给人识穿身分,又被屠奉三算中他的部署,损兵折将而回。’孙恩双目精光乍闪,沉声道: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以郝长亨的手腕,怎会阴沟裹翻船的,这岂不是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吗?’卢循道:‘徒儿今次来见天师,正是要向天师报告边荒集最新的形 势。郝长亨之所以出漏子,问题发生于高彦身上,不知如何竟被他晓得慕容垂大军进犯边荒集的路线,还要把密藏的木筏烧掉,幸好神推鬼使下他邀尹清雅同行,尹 清雅被迫下手杀他。由于两人一起离集之事并非秘密,郝长亨知纸包不住火,只好立即离开。’孙恩皱眉道:‘这与屠奉三有甚么关连?’
  卢循道:‘那是另一件事,屠奉三不知如何竟查出博惊雷是郝长亨的人,反过来利用博惊雷布下陷阱算计郝长亨,击垮了郝长亨的人马。’孙恩狠狠道:‘好一个屠奉三。’
  卢循道:‘边荒集形势失控,赫连勃勃与以燕飞为首的边荒集联军大火并,匈奴军差点儿全军覆没,赫连勃勃仅以身免,与数百残兵逃回北方。此役将对铁弗部 匈奴和拓跋鲜卑的势力均衡有关键性的影响。’孙恩道:‘北方的事,留给慕容垂去头痛,拓跋圭若因此成功兼吞统万,对我们非是完全无利的。边荒集联军方面的 伤亡如何呢?’卢循道:‘他们只折损三百多人,在如此激烈的战斗里,这个数目真是奇迹,尤其面对的是能征惯战的铁弗部,赫连勃勃更非省油灯。从此点亦可 见,能在边荒集站得住脚的,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孙恩微笑道:‘小循怕我轻敌吗?’
  卢循暗吃一惊,慌忙道:‘徒儿怎敢,只是以事论事。现在边民已逃得七七八八,余下者不过万人,但均是冥顽不灵的死硬派,加上联军,总人数在万五至万八 人间,其中三千许是老弱妇孺,不过若其它人全投入战斗,仍有一定的反抗能力。’孙恩道:‘边荒集粮食储备的情况如何呢?’卢循道:‘边荒集一向储备大批粮 食,各帮会有独立的粮仓,现时走了这么多人,粮食供应方面在短期内肯定不会出问题。’孙恩叹道:‘我们最不希望见到的情况终于出现哩!一盘散沙的边荒集竟 然会团结起来。边荒集虽无险可恃,却是天下物资最丰盛的地方,要兵器有兵器,要战马有战马,今夜之战会是一场硬仗。’卢循道:‘可是他们却有个致命的弱 点,就是缺乏一个能领导各帮势力的领袖,各部队间的调配更是严重的问题。坦白说,打死我也不相信像屠奉三、燕飞、慕容战和拓跋仪这些人能合作无间、生死与 共。只要我们能利用他们的缺失,在前后夹攻下,将可以令他们进退失据,疲于奔命。’孙恩点头道:‘小循的分析正说中他们的要害,不枉我的苦心栽培。战争并 非一般江湖武斗,不论他们如何悍勇善战,遇上曾受过严格战术训练的部队,始终是乌合之众。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两湖帮竟会倾巢而来,只要我们能控制颖水,他们 这一仗便要输个一败涂地,大罗金仙也没法挽回此劣势,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小燕飞。哼!’卢循一呆道:‘我还以为天师会像对任遥般,一并把聂天还和郝长亨除 去。’孙恩哑然失笑道:‘聂天还怎同任遥,没有他找谁去牵制桓玄。我今次肯和聂天还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是要助大他的声势。除去江海流,使桓玄和聂天还中间 再无转圜余地。可是当建康落入我们天师道手上,聂天还在世的日子便将屈指可数了。’卢循叹服道:‘天师算无遗策,徒儿佩服至五体投地。’孙恩目光投往颖水 下游尽处,道:‘在淝水之战前,谁猜得到此战后南北竟有这么大的转机,可知天命实属意于我们天师道。江海流以为可以弃舟登岸,从陆路攻击我们后方,岂知此 着正是我刻意安排的,当他发觉他的好朋友在后方恭候,已是悔之晚矣。哈……’孙恩的长笑声直冲霄汉,在颖水两岸间来回激荡。
  孙恩张开双手,狂喝道:‘一个全新的时代已来临,以后的天下,将是我天师道的天下,再没有人能逆转天命的洪流。’
 
第十二章 兵法女神

  ‘啊!千千怎能担当此大任呢?’
  议堂从未试过这般热闹,挤满了边荒集的各路英雄好汉,出席者除燕飞、纪千千、慕容战、夏侯亭、费正昌、呼雷方、程苍古、姬别、红子春、卓狂生等原班人马外,还有从未与会的拓跋仪、屠奉三、阴奇。
  小轲因立了大功,被视为继高彦后风媒中的新星,获邀列席。
  夜窝族则以姚猛和左丘亮两人作代表,颜闯也随程苍古列席。
  尚有要求与会的是羯帮的冬赫显,他为羯帮的第三把手,老大长哈力行离开后,他和八十多名兄弟留下来,后见势色不对,躲了起来,避过被赫连勃勃屠杀的厄运,亦有参与击垮赫连勃勃的一战。
  议会的第一个议题由卓狂生提出,是请纪千千坐上边荒集最高统帅的宝座。
  议堂登时静至落针可闻,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纪千千身上。
  纪千千玉颊霞飞,令她更是娇艳欲滴,看得老老少少全呆了眼。
  姚猛和左丘亮首先忘情地叫好。
  出乎大多数人料外,接着朗声表示赞同的竟是屠奉三,他言词恳切地道:‘我们现在真是迫切需要一个能统领边荒集的主帅,否则我们只是乌合之众,而环顾边 荒集,惟有小姐你的德望能服众,更不会令各方头领生出疑惑,若边荒集可渡此灾劫,一切会回复旧观,小姐你也可重过弹琴唱歌的逍遥日子。’纪千千求助的目光 往燕飞瞧去,后者暗叹一口气,举掌道:‘燕飞在此向小姐宣誓效忠。’姚猛、左丘亮,加上小轲二度起哄,喝釆赞好。
  事实上,除纪千千本身外,卓狂生早向其它领袖知会此事,人人叫好赞成,因为她是最没有争议性的人选,且事后更不会出现因曾当过最高统帅从而桀骛坐大的不良后果。通过她便可以名正言顺指挥联军,加强各方势力的合作,所以众人纷纷附和。
  纪千千见燕飞没有站在她的一边替她推辞,且清楚时间与形势紧迫,还有甚么好说的,只好答允。
  众人立即一致通过。
  卓狂生让出议长之位,让纪千千坐上去,权充统帅的宝座。
  卓狂生肃容道:‘千千小姐的统帅并非是有名无实的,她的命令就是最高的命令,必须落实执行。如若自问办不到,现在请立即退出。’众人均心知肚明这是甚么一回事,纪千千只是名义上的领袖,不过一切重要的指令会通过她发出去,使人知所遵循而已。
  屠奉三欣然向纪千千道:‘请小姐指示!’
  纪千千现出个原来该由我说话的错愕表情,美目扫视众人,柔声道:‘我们现在应怎办呢?’当然没有人会怪责‘主帅’如此没有主见。
  呼雷方首先发表意见道:‘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南方的孙恩和聂天还,北方的慕容垂和铁士心,照我们估计,两方人马实力相若,都是在一万五千人至二万人间, 总兵力在我们四倍之上,所以这场仗绝不容易应付。’慕容战道:‘我们已派出侦骑,希望可以侦察到敌人的位置,而我们的战略部署,则要看能否掌握敌人的动静 而厘定。’拓跋仪皱眉道:‘听慕容当家的话里含意,似乎有主动出击之意。’慕容战不悦道:‘敌方势大,所以我们必须以奇兵取胜,利用我们对边荒熟悉的优 点,如能在途上成功伏击任何一方的敌人,便可解除那一方面的威胁,令敌人没法同时进攻边荒集,我们亦不用打一场要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拓跋仪显然不满慕 容战带点教训意味的语气说话,冷哂道:‘慕容垂向以用奇称著天下,孙恩的兵法亦诡变莫测,我方则是疲乏之师,现在离入黑只有两个多时辰,纵使清楚敌人的行 军路线,距离远近,我们贸然出击,一旦出岔子,边荒集肯定不保。’慕容战何时给人这般顶撞过,正要反驳,纪千千温柔婉约的动人声音响起道:‘你们两个干甚 么哩!敌人尚未到自己便先吵起来,再这样下去,奴家不干这个统帅了。’拓跋仪和慕容战立即闭口。
  众人见这对冤家在被责下仍甘之如饴,开始庆幸由纪千千当统帅的决定,不但是明智之举,且是妙着。
  要知像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之辈,人人桀骛不驯,怎肯听其它人说话,唯有纪千千是例外。
  更因她不属于任何帮会势力,故能超然于各方权势利益之外。
  呼雷方点头道:‘小姐说得对,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抗外敌。’众人心忖,话虽是这样说,可是每个决定都牵涉到存亡生死的大问题,自然各有主张,而他们欠缺的正是一个可以作出最好主张的领袖。
  程苍古道:‘拓跋老兄和慕容当家的话各有道理,却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我们大可看形势变化,混合灵活使用。’他的说话看似没有反对任何一方,但明眼人均知他倾向拓跋仪的意见,因为时间愈来愈紧,看得形势变化来,早已天黑,哪还有时间出集突袭敌人。
  姬别似要说话,却又欲语无言。
  纪千千道:‘姬公子有甚么话要说呢?’
  此时其它人始发觉姬别的异样。
  燕飞望着纪千千,心忖边荒集确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作统帅。际此敌方大军压境而来的时候,人人心情沉重,各自思量,哪有空去注意其它人,即使发觉姬别似有话要说,亦无暇理会。
  姬别叹道:‘说出来勿要骂我。’
  纪千千道:‘每一个人也有权表达他的意见,姬公子请畅所欲言。’姬别见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犹豫片刻,低声道:‘今夜之战,实胜算不高,我们是否该 有一套突围逃亡的应变计划,那么真个保不住边荒集时,亦可尽量保住多几条人命?’整个议堂静默下来,较年轻的姚猛、左兵亮、小轲等人均把不屑的神色明摆到 脸上去。
  屠奉三沉声道:‘姬公子听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吗?若我们不抱着与边荒集共存亡的决心,这场仗不用打也输了。’呼雷方不悦道:‘要走便立即走,不过恕我呼雷方不会奉陪。’姬别颓然无语,看他的神情,便知他预料到有此反应。
  红子春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终没有帮姬别说话。
  费正昌沉声道:‘呼雷老大的话虽带点意气,却不无道理。由现在到日落,边荒集料该平安无事,且现在我们已成功在集外十里的范围内设立警戒网,一旦敌人 进入这范围,我们可以立即知道。’顿了顿,接着语气铿锵的强调道:‘所以,若要安全离开,目下正是大好良机,最佳逃走方向莫如渡颖水朝东行,两边的敌人都 无暇理会,更没法理会。’议堂内鸦雀无声,各人的目光集中在姬别身上。
  姬别苦笑道:‘别看着我,我决定留下来与诸位共生死。各位老大、老板、老兄或会奇怪我这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人竟如此勇敢,事实则是因我已和黄河帮的铁老 大决裂,北方再没有我容身之所,失去边荒集也等于失去一切。唉!人是很难走回头路的,要我到别的地方看那些卑鄙之徒的脸色做人,日子怎过得了?’姚猛插口 道:‘既然如此,何须甚么应变计划?不过姬大少你确说出我们夜窝族人的心底话,没有夜窝子的生活怎么过?只有在边荒集,我们才不用受苛政重税的压逼和剥 削,不用给捉进军队作战奴,不用受高门大族封山沽泽的迫害,不用忍受腐败无能的蠢政权奴役。边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我们愿以生命维护她。’纪千千道: ‘燕飞你有甚么话要说?’
  燕飞心知,她想自己出言使议会能转入正题,道:‘时间无多,大家既然决意死战,我们何妨先想想今晚可能出现的诸种情况,然后再拟定应变的计策。’红子 春道:‘早前应付赫连勃勃的一战,飞马会的石车阵建立奇功,马索阵更抵住了赫连勃勃主力大军的第一轮猛攻,可见这些战略非常管用。趁还有点时间,我们可否 以石车、镇地公和绊马索,把防御线推出至集外,我们边荒集便不再是无险可守了。’夏侯亭道:‘红老板的提议很有用,不过若守不住颖水,敌人仍可从水路长驱 直进,深入我们腹地,不过要封锁颖水,却有很大的难度。’阴奇道:‘燕公子开门揖敌之计亦是一绝,如能在集内另设防线,此法该属可行。’接着众人你一言我 一语的各提己见,不住有新的提议出笼,有些更是匪夷所思,充分表现出边人荒诞的想象力。
  像左丘亮便提出火骡阵,把集内数千骡子集中起来,学田单的火牛阵般驱之直冲敌阵,虽是妙想天开,却没有人敢说没有成功的机会。
  ‘啪!啪!啪!’
  议堂逐渐静下来,人人目光移往大力拍着手掌的卓狂生处。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人人都表达过意见,不若让我们来听听我们最高统帅纪千千小姐的最高指示如何?’众人为之愕然,显然在众人心内,纪千千只是精神上的领袖,并不须她作最后的决定。
  纪千千俏脸微红,指了指自己粉颊,神态娇痴可爱,明显尚未习惯当众人的领袖。
  燕飞望往卓狂生,见他双目放光的瞧着纪千千,充满了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动,首次想到卓狂生主动把纪千千捧上这个位置,并不是只以她作为团结边荒集的向心力如此简单,而是真的希望她有过人才能可以指挥大局。
  没有人比卓狂生更明白夜窝族,或比他更明白边民,所有强弱事项他均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方会建议由纪千千当总指挥,令人人安心效命,这一着他是押对 了,但为何他认为纪千千有领导群雄的才能呢?屠奉三似比其它人更支持纪千千,欣然道:‘当然是到了千千小姐给我们训示的时候哩!否则讨论到明天也不会有结 果。’议堂爆出哄笑声,却没有人可以因笑几声轻松起来。
  正因刚才每一个人说的都有点道理,反变得完全失去了大方向。
  纪千千秀眉轻蹙的道:‘大家讨论的,都是如何去对付敌人,却没有一个人谈及我们的联军,好像任何事说出来后,便可以办到似的呢?’众人听得你眼望我眼,纪千千这个批评是一针见血,尽显纪千千独立特行的思考方式和性格,绝不会人云亦云。
  拓跋仪苦笑道:‘我们不是没想过本身的问题,只是认为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没法作出任何改变,所以避而不谈吧!’纪千千从容道:‘事在人为,方法有简单 有复杂,边荒集个别的部队不但受过严格训练,且全是经得起考验的精锐战士,部队的领袖无一不是智勇双全的人,现时欠缺的只是一个有效率的指挥系统,倘能弥 补此缺陷,我们的联军将不逊色于敌方任何一支部队。’慕容战大讶道:‘原来千千比我们还精明在行,真教人难以相信。’卓狂生长笑道:‘我早领教过千千小姐 的高明。’纪千千赧然道:‘以前干爹每次和玄帅到秦淮楼来见千千,总爱清论兵法,奴家听得多了,自然生出兴趣,遂问干爹借来兵书,不明白的地方请他指点, 不过是限于纸上谈兵。’议堂内人人精神大振,如此说纪千千便是谢安和谢玄联合调教出来的兵法家,有实证的支持,与其它死啃兵书后出来当将领的高门子弟,自 不可同日而语。
  姬别忙道:‘小姐有何高见?请直言。’
  阴奇笑道:‘千千小姐是最高统帅,说话当然不须任何顾忌。’纪千千道:‘我若说得不对,你们可不能笑人家。’众人差点要立下生死状,以示不会笑她,一时群情澎湃激昂。
  燕飞看得心中欣悦,纪才女的魅力,才真的是挡者披靡,远胜他的蝶恋花。
  纪千千道:‘若把与赫连勃勃作战的所有人计算在内,我们的总兵力大约在一万三千人间,其中有五千是未经作战操练的边民,所以我们能投入战斗的实力只有 八千许人。至于如何指挥由各方组成的联军,我想出一个简单可行的方法,就是以钟楼之巅作指挥台,利用灯号和钟音指挥各部队间的进退和照应,如此不管敌人从 哪个方向攻来,我们仍可以灵活应变,不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去应付敌人。’屠奉三大力一拍扶手,赞叹道:‘这么切实可行的方法,为何我们偏想不到。’阴 奇接口道:‘因为环顾天下城池,都没有一个像边荒集般的地方,只要立在钟楼顶处,远近尽收眼底。’卓狂生道:‘今次我们在没有严重伤亡下大胜赫连老哥,全 因千千小姐掌握全局,调配得宜。当时我心中已在想,千千小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救星。’慕容战不耐烦的道:‘你们少说两句行吗?千千还有很多话要说呢?’纪 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勿要太夸奖人家呢!千千只是在想,假若设身处地,干爹会如何应付目下的局面。边荒集是人才荟萃的福地,可毫无困难组织成一支有效率、 编制完善的作战队伍,八千人可分为八军,分由八名大将统率,再从边民中选出号铳手、鼓手、喇叭手、摔钹手、敲锣手、旗手、灯号手、撞钟手,便可以组成完满 的传令系统,那时各部队间的移动进退,可如臂使指,整而不乱。’众皆叹服,连最后对她这方面能力的怀疑亦告消除。
  纪千千续道:‘其它边民可作工事兵、马夫、骡夫等运输兵,或是医事兵、木匠、铁匠等,以支持正面迎击敌人的部队,而我们更可把边荒集分作三重防线,最 内的防线以夜窝子为界,不但是我们最后的防线,更是最坚固的防线,所有物资粮食移到这范围内,受伤的战士均送到这里医理。若不得不和敌人打巷战,这道防线 可起决定性的作用。我们要保着的是夜窝子,而此地之外所有区域,将变成边荒集内的边荒,这是坚壁清野的另一种形式。’各人有点不能相信地听着她把全盘战略 娓娓道来,人人扪心自问,均晓得没法想出比她更大胆可行的办法。
  卓狂生虽已对纪千千有很高的评价,仍不得不叫绝道:‘千千小姐把高台指挥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试想想看,当敌人攻入集内,他们既不熟悉边荒集,又受 房舍阻隔难知全局,此时千千小姐在观远台对内外形势一览无遗,不但知己更是知彼,自然可以舍短取长,更令敌人有力难施,我们则若猛虎出柙。’纪千千道: ‘第二道防线设于外城墙和夜窝子之间,任由敌人人城,使对方难以发挥骑射的威力,而我们则占据楼房高处,利用边荒集的形势重创敌人。’屠奉三道:‘第三道 防线是否在城外呢?’
  纪千千欣然道:‘在城外又如何呢?不过却不可离开外墙五十步,否则难以和边荒集配合,至于如何设防,各位该比千千在行。’姚猛起立道:‘时间无多,我 们立即照千千小姐的吩咐去办。’当他发觉人人都对他皱眉头,方晓得自己的莽撞,惭然坐下,道:‘我都是没资格作夜窝族的头子,只好请卓名士御驾亲征。’纪 千千摇头道:‘我已准备委任卓先生作副统帅,因为我需要一位熟悉边荒集的人在身边,由燕飞作你们的头领如何?’众人轰然叫好,愈感到纪千千人尽其才,物尽 其用的本事。
  纪千千秀眸异芒连闪,道:‘在商讨组织军伍和拟定通讯方法的细节前,我们还要商量好两件事。’费正昌此时打从心底佩服她,忙道:‘请小姐吩咐。’纪千 千道:‘首先我们要把所有妇孺老弱撤走,不是曾长期在此讨生活的过客也要离开,如此我们便不用顾忌有敌人的奸细在,此事必须于日落前完成。’慕容战道: ‘我正有此意,另一件事又是甚么呢?’纪千千道:‘另一件事就是姬公子曾提过的撤退计划,如若事不可为,暂时撤退也是一种策略,只有保住性命,方有卷土重 来的一天。’姬别和红子春同时现出感激的神色,显是纪千千的话说到他们的心坎里。
  今次再没有人反对或表示不屑,因为是纪千千的提议。
  屠奉三道:‘撤退的路线必须出人意表,方可以避过敌人的追击。’姬别精神大振道:‘如此说,越颖水往东逃是不行哩!’慕容战皱眉道:‘南北两个方向肯 定路不通行,如往西走,如何避过敌人的衔尾穷追?’屠奉三胸有成竹道:‘关键处在我藏身的小谷,我还有五十名手下留守该处,只要进入谷内,可轻易利用我的 布置挡着敌人追兵,其它人便可以从容从其它两个出口离开,保证可行。’姬别和红子春立即轻松起来,不过今次却没有人敢怪责他们。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兰质慧心的纪千千已把所有人的心拴系起来,边荒集联军亦确立起有效率的指挥系统,再不是各自为战胡乱凑合的乌合之众,如此对士气的激励和发挥,实有强大的作用。
  他首次对今夜之战,生出希望。
 
第十三章 颖水中伏

  战船顺流南下,可是江海流完全是另一副心情,肉跳心惊。
  九艘双头战船的战士进入随时作战的状态,准备登岸行军。
  胡叫天站在江海流后方,双手握拳,显然亦是紧张不安。
  江海流目光扫视两岸,沉声问道:‘叫天你来告诉我,为何孙恩像是晓得我们会从水路往边荒集的样子?时间的拿捏上无懈可击。设在岸崖的檑木阵或许是昨晚 砍下来,但肯定是我们抵达前才堆起的。’胡叫天道:‘我们今次北上,做足保密工夫,直至驶入颖水,下面的兄弟方知是到边荒集去,会否是从小姐方面漏出消息 呢?’江海流摇头道:‘以文清行事的谨慎,这是不会发生的。’胡叫天道:‘或者是事有凑巧,孙恩的檑木阵只是用来对付建康或北府兵的水师船队。’江海流微 震道:‘你听到马蹄声吗?’
  胡叫天功聚双耳,用心聆听,果然隐隐听到急骤的蹄声从两岸的疏林区传来,大吃一惊道:‘怕是孙恩的天师军追来哩!’江海流不解道:‘他们能追多远呢?若我在十多里外方登岸,他们还有余力袭击我们吗?’忽然现出惊怵的神色,往前方瞧去,领先的战船正驶往一个河弯。
  江海流忽然高呼道:‘前面有敌人,准备作战!’鼓手闻言立即敲响战鼓,‘咚!咚!’之音,远传开去。
  敌船出现河道处,以百计的石头、箭矢,暴风雨的往领先的大江帮战船投去。
  江海流色变道:‘是两湖帮的赤龙舟,该是聂天还亲自来哩!便让我江海流看看究竟是他的水战功夫了得,还是我江海流技高一筹。’倏地往侧闪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擦身而过,若不是他及时躲避,肯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结果。
  江海流看也不看,反手后拍。
  偷袭者也是了得,一刺落空,立即撤招后退,江海流本应拍中他面门的一掌、只能拍在他右肩处。
  骨折之声响起。
  胡叫天直退至望台边,右手匕首掉往甲板,发出‘当’的一声,左右战士齐声叱喝,往胡叫天扑过去。
  胡叫天一个倒翻,没进河水内去。
  守在船舷的战士发箭射入水里,也不知有否命中这叛徒。
  江海流无暇和他计较,只见己方先与敌人相遇的战船已受重创,往左侧倾斜,且陷入敌船重围内,己方战士纷纷跳河逃走。
  同一时间两岸敌踪乍现,每边各有千骑之众,逼往岸旁,掣出弓矢等远程利器。
  江海流生出一败涂地的感觉,心中浮现爱女的娇容。
  难道他们两父女都要为边荒集送命?大江帮会否就此覆灭呢?
  燕飞立在码头,身旁是程苍古、屠奉三、慕容战、呼雷方和拓跋仪。
  拦江铁索横河而过,把颖水的交通截断,前两天他还是对此象征令边荒集失去自由的铁索切齿痛恨,此刻却在庆幸铁索的存在。
  燕飞道:‘有甚么办法把铁索拆下来,若能往下游移半里,可以把水路封锁,使两胡帮的战船没法长驱而至。’慕容战道:‘只有硬生生把它锯断一法,然后在 两岸深种木桩,再把铁索绑在其上,变成河道的有效障碍。’程苍古干咳一声,低声道:‘这样做恐怕有点问题。’呼雷方不满的道:‘难道在这个时候,汉帮还要 斤斤计较一条失去意义的拦江铁索吗?’燕飞记起宋孟齐提过的船队,为程苍古解围道:‘呼雷老大勿要误会程公,他指的问题是因大江帮的一支船队,正在驶来边 荒集的途上,怕因此令船队不能直抵码头。’屠奉三淡淡道:‘我敢保证,船队过不了孙恩的一关。’程苍古现出古怪的神色,叹道:‘这支船队并非一般客货船, 而是由大江帮江老大亲自率领的战船队,力足以突破任何封锁。由于此乃最高机密,边荒集又是敌我不明,所以我们-直不敢向各位吐露真相。’呼雷方大喜道: ‘如此岂非我们实力大增,至少可取得颖水的控制权。’屠奉三苦笑道:‘聂天还武功高强,仅在孙恩之下,此人性格阴沉,深谋远虑,只看他费尽工夫,把博天雷 安插到我手下来,可见一斑。大江帮的组织比我的振荆会松散得多,若说内中没有两湖帮的奸细,我绝不相信。今次江老大离开大江,等若猛虎离山,聂天还当不会 放过笼中捉鳖的天大良机,在孙恩的配合下,江海流不来则已,来则凶多吉少,能突围而逃已相当不错。’程苍古显然对此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没有答他。
  慕容战问道:‘依约定,江老大的船该于何时抵集?’程苍古道:‘船队可在日落前任何时间抵集,这道拦江铁索是由百多工匠历一个月时间打制而成,要锯断 并不容易,而两边灌以铁浆,非常坚固。铁索是可以调教的,有近四丈的伸缩性,必要时可垂入河底,让战船通过。’呼雷方点头道:‘贵帮这一招很绝,可以把水 道交通完全掌握在手。’程苍古皱起眉头,以带点不悦的口气道:‘以前多有得罪,我可以就此为先帮主向各位道歉请罪,若能渡此一劫,我答应把此索拆去。’燕 飞当然清楚诸胡帮与汉帮因此索而产生的心病,打圆场道:‘现在岂是计较以往恩恩怨怨的时候,大家是生死荣辱与共的战友,当务之急是如何控牢集束这段水道, 否则我们将处于被动捱揍的劣局。’一直没有作声的拓跋仪道:‘我有一个提议,索性不拆横江索,只把索子垂下,让战船集中往码头上游,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 利用顺流的优势,以檑木对付任何从南面来的敌船,现成的就是重建第一楼用的数百巨木干,顺流往敌船冲去,肯定可以做成很大的破坏。’慕容战脱口而出嚷道: ‘好计!’
  拓跋仪微一错愕,以古怪的眼神瞥他一眼,慕容战有点尴尬的道:‘我是照事论事吧!’呼雷方也点头道:‘以我们现在充足的人手,把所有木材运来,半个时 辰可以办妥。’程苍古道:‘我们还可以用镇地公沿岸设置多个地垒,内藏箭手,可对敌人做成很大的威胁。’屠奉三道:‘我和两湖帮交手多年,对赤龙战船认识 很深,像集旁这段水道开扬宽敞,水流缓而不急,木檑只能对两湖帮的船队做成短暂的困扰,难以破损船身。’稍顿续道:‘不过若能把木檑改造提升为木檑刺,则 是另一回事,只要请我们兵器大王的工场立即赶制数千尖锥,安在木干上,便大有机会戳破船身,且只要木檑刺附上敌船,可以瘫痪敌船的灵活度,我便曾以此法大 破聂天还的战船,令他北上大计受挫,至今仍要屈处两湖。’呼雷方喜道:‘这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立即去找老姬想办法。’说罢匆匆去了。
  程苍古也告退道:‘我负责设地垒和运送木檑。’剩下燕飞、慕容战和屠奉三,前者苦笑道:‘老庞第一楼的重建工程,又要泡汤哩!’慕容战笑道:‘只要边 荒集仍在我们手内,他要多建两座第一楼亦非问题。’屠奉三扫视河上的十七艘战船,道:‘我们联合水师的实力并不薄弱,若有水战的高手在,将可正面迎击黄河 帮的战船队,助宋兄一臂之力。’慕容战道:‘颜闯如何呢?他是大江帮的人,这方面该不会弱到哪里去。’屠奉三道:‘颜闯若不成,可以找阴奇负此重任,只要 定好简单的传令方法,我有信心他可以逆流大破黄河帮的尖头船。’慕容战笑道:‘屠兄不用绕圈子说话,便以阴奇统率我们的联合水师如何?我们边荒集甚么人材 应有尽有,姬别的兵器厂便有大批我族订制准备付运供守城用的弩箭机,共二十五台,我们拨出十七台装在战船上,其它八台便以之守东岸的地垒,如此便可以再无 颖水落入敌人手上之忧。’屠奉三长笑道:‘我现在开始感觉到你们不但是我的好战友,更是交得过的朋友。’燕飞举头望往朝下落去的太阳,心中一阵感触。
  边荒集确是个奇妙的地方,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随时可以成为敌人,从未上过战场的美女可以成为领袖,只不知能否创造像淝水之战的奇迹,以临时凑合的联军,击退南北最厉害的两大巨擘呢?
 
第11卷 第一章 颖水之战

  江海流的帅舟灵活如鱼地顺流急速拐弯,不单避过敌方赤龙战舟的拦截,又忽然增速的在对方两艘战船合拢前穿过。
  双方火箭、弩箭、投石骤雨般交换,双头战船虽是以寡敌众,可是不论其防火防箭矢的设施布置均比赤龙舟高上一筹,故能险险脱身。
  帅船上仅余的五十多名战士齐声发喊,原来终突破敌舰的重重封锁,前方再无敌人影踪。
  在指挥台上的江海流生出心力交瘁的感觉。回首望后,江上的激烈水战仍如火如荼地进行,敌我战船多艘起火焚烧,一团团的浓烟冲天而上,在高处扩散,蔽天遮日。己方九艘战船,其中三艘倾侧翻沉,跳海逃生的手下变为敌人屠宰的猎物,惨烈的情况令人不忍目睹。
  打从战事开始,他们一直落在下风,敌方赤龙战舟多达二十三艘,加上天师军在两岸助攻,主动之势全落入聂天还手上,大江帮只能仗着优胜的水战之术,尽力反击突围,誓死不降。
  ‘轰’!
  另一双头船施展奇技,忽然改向增速,敌方的赤龙舟躲避不及,被拦腰撞个正着。安装在双头船首的大铁锥立即把对方左船舷撞个破碎,敌船翻侧倾颓。
  双头船鼓其余勇,顺流下放,只要再闯过一重封锁,可与江海流的帅舟会合。
  一艘双头船见状,亦成功从敌人重围内脱身,虽是船尾冒烟起火,仍势不可挡的力图突破,追在先前破敌的双头船后。
  余下三艘双头船却给敌舟索缠死,正进行过船肉搏的战斗,当难逃劫数。
  江海流看得热泪盈眶,更认得追来的己方战船是由心腹大将席敬指挥,怎忍心不顾而去,自行逃命。忙发出命令,就那么掉头驶回去支持。
  ‘轰’!
  船身剧震。
  一时间包括江海流在内,没有人明白发生甚么事。
  ‘帆桅断哩’!
  ‘蓬’!
  张满的帆,连桅似缓实快的向左舷倾颓倒下,双头船立即失去平衡,往左方倾侧,惊险至极点,随时有舟覆之厄。
  ‘隆’!
  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个大洞。
  江海流方寸大乱,纵使没有翻船,可是失去主桅的战船,其机动性将大幅减弱,骇然往大石投来处的右岸瞧去,只见一个身形特高,仙风道骨作道士打扮的人,正傲立岸旁一块巨石上,神态从容的凝望他。
  江海流心中升起‘孙恩’两字时,折断的桅帆滑入水裹,双头船回复平衡。
  忽然左右箭矢射来,他的帅舟再陷敌阵之内。
  江海流生出死战之念,高呼道:‘我们和他们拼哩!’倏地一艘特大的赤龙舟出现前方,追在席敬的双头船后,顺流直往他的座驾舟冲至。
  江海流不用看船上高挂的帅旗,已知来者是聂天还,因为他直接瞧到他。
  聂天还在指挥台上手下的簇拥裹,高呼道:‘江帮主如肯赐教,聂某人愿予帮主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看看究竟是九品高手了得,还是外九品高手有真材实料。’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争,正代表着江左高门大族和寒门之争。
  江海流当然晓得聂天还是借此迫使自己放弃逃生之念,但如何可以拒绝呢?仰天长笑道:‘江海流愿领教聂帮主的高明。’同时下达连串指令。
  刘裕双足一软,跪倒路旁。
  急赶近三十里路后,他终抵达这条可通往广陵的著名驿道,但也没余力支撑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脸颊冰凉的,原来竟一头裁往草地去,更弄不清楚,究竟是晕厥了眨眼功夫,还是数天数夜。
  阳光透过林木洒遍驿道,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态,更似对他有某种启示似的。
  难道自己快要死?不论在人命贱如草芥的战场,又或陷入如边荒集般被苻坚的大军搜捕围剿的险境裹,他从未感觉过死亡可以是如此地接近。
  ‘呀’!
  刘裕咯出一口血。
  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吧!至少刘裕感到无比的宁静,肉体的痛苦似与他脱离了关系。
  他想到纪千千、燕飞、谢玄,最后脑海中浮现出王淡真秀雅的花容。
  他耳鼓内忽然被异响进占,稍一定神,方分辨出是马蹄踏地的声音。
  当他想到是有队人马正朝他的方向沿驿道驰至,眼前一黑,重陷昏迷里去。
  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和燕飞策骑沿颖水疾驰近两里路,来到边荒集南面著名的高丘镇荒岗,环视远近。
  太阳正往西边地平降落,不到一个时辰,边人希望永远不会来临的黑夜将主宰这片奇异的地域,而他们此刻正为战胜弹思竭智,尽力而为。
  屠奉三以马鞭遥指西南方广阔的疏林区,道:‘在到边荒集前,我曾痛下苦功,研究边荒集的内外形势,且拟想过孙恩攻打边荒集的战略,不过当时却没想到孙 恩会与聂天还连手进犯。’三人循他所指方向瞧去,林木苍苍,间中有起伏的丘陵和小山丘,林区横亘广布数十里,要藏起一支万人大军,是轻而易举的事。
  燕飞目光移往西面地平远处,这方向山峦起伏,有几座险峻的奇山,横列数里,像边荒集西面的天然屏风。
  屠奉三续道:‘既有聂天还负起从水路进攻边荒集之责,孙恩是知兵的人,两徒又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其中尤以徐道覆精于用兵,肯定会采用兵分多路的战术, 先以小队多方突袭,当我们穷于应付,疲于奔命之际,再大举强攻,摧毁我们的防御力量。’慕容战沉声道:‘此正为我提议出集迎击的原因,否则主动之势将稳操 于敌人手上,我们则陷于捱打的局面。条件是我们必须成功延误慕容垂北面的大军,便可望在北面敌人抵达前,先一步打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拓跋仪叹道: ‘若我们出集迎战,死伤必然惨重,或可击退敌人,却无力再应付北面的敌人,所以我仍坚持固集据守。慕容兄切勿误会,我只是以事论事。’慕容战微笑道:‘这 个我明白,问题在我善攻而不善守,喜欢掌握主动,不如此总觉无法尽展所长。’屠奉三点头道:‘两位说的各有道理,其间并没有矛盾之处,事实上进攻永远是最 佳的防守,尤有利者是慕容当家对边荒的形势了如指掌,对方是初来乍到,即使他们的头领熟悉边荒,总不似慕容当家和手下兄弟等在这里打滚多时,舍己之长实在 可惜。’慕容战喜道:‘得屠兄和议,可见我非是徒凭匹夫之勇,而是合乎战略。’拓跋仪道:‘两位可有想过,敌方进犯边荒集前,必先肃清集外所有反抗力量。 在全面控制情况下,方会发动,届时我们纵使晓得慕容当家的孤军陷于苦战,仍没法出集赴援,如慕容当家有甚么失闪,将对我们的士气和实力做成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油然道:‘在击溃郝长亨的部队前,慕容当家的出集迎敌确与送死无异,可是现在边荒集外十里内的敌人已被廓清,西面小谷又有坚强防御工事,只要我们布 置得宜,应可牵制敌人,教他们没法全力进犯,在战略上是明智之举,拓跋兄意下如何?’拓跋仪沉吟片刻,瞥燕飞一眼道:‘由于我不熟悉小谷的情况,倒没有想 及此点,小飞你有甚么意见?’燕飞道:‘屠兄认为须多少人手,始可守稳小谷?’屠奉三道:‘若有足够兵器和粮食储备,又或可把三台弩箭机运往小谷加强防御 力,只要有一千精锐,可把小谷守得稳如泰山,捱个十天八天。’慕容战大喜道:‘如此我的部队将不是深陷敌境的孤军,而是可进可退的奇兵。’拓跋仪终同意 道:‘此法确是可行。’
  屠奉三长笑道:‘这场仗愈来愈有趣。坦白说,我是看中此谷战略上的优越性,方敢于孙恩和慕容垂对边荒集用兵的威胁下,仍敢到边荒集来看有否回天之力。 只要能把小谷变成集外最坚固的据点,将迫得南面敌人只敢沿颖水攻来,还要分兵攻打小谷。慕容当家若伏兵于小谷附近,觑机击垮敌人进攻小谷的部队,再于敌人 全力攻打边荒集之际,绕往敌背突袭,我有把握令南面敌人惨败。’燕飞道:‘我们分出两千人作此战略布置应非问题,却可使敌人没法全力攻打边荒集,乃上上之 计。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如我们延误北方敌军之策失败,而我们的兵力又集中于应付南方的敌军,恐怕抵不住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进击。’拓跋仪道:‘一不做二不休, 我们既对南方敌军采取集外牵制迎击的战术,对北面敌人也可同样施法,以进攻为防守,务令敌人没法在肆无忌惮下全力进击。’慕容战欣然道:‘拓跋兄果然是明 白人,不过北面尽是平野山林,缺乏一个像屠兄挑中的小谷。’拓跋仪淡淡道:‘慕容当家忘记了我们是马贼出身,精擅夜战,打打逃逃更是本行。只要我有五百兄 弟,将可令敌人阵脚大乱,草木皆兵。配合水师的反击,击溃敌人或有所不能,却必可达致延敌误敌的战略,各位可以放心。’屠奉三叹道:‘边荒集确是英雄好汉 云集的异土,听诸位之言,便知人人勇于担承,泯视自身生死得失。时间无多,我们就此决定如何?’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请随我到小谷打个转,屠某可教你 有意外的惊喜。’慕容战哈哈笑道:‘幸好屠兄暂时仍非敌人,否则我会担心得要命,怕随时要大吃一惊。请老哥你引路。’屠奉三向燕飞和拓跋仪打个招呼,挥手 拍马去了。
  慕容战向燕飞道:‘请通知我的兄弟准备上路。’说罢追在屠奉三马后驰去。
  瞧着两人没入林木深处,燕飞有感而发道:‘事前说出来肯定没有人相信,今次边荒集的成败,竟系于屠奉三身上,使我们重新掌握主动,不致陷于一面倒捱揍 的劣势。’拓跋仪摇头道:‘你只说对一半,我们不论与赫连勃勃之战,又或如今战略上的安排,屠奉三均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边荒集的成败,却非系于他身 上,而是我们的纪美人。’燕飞愕然朝他望来。
  拓跋仪长长吁出一口气,目光扫视远近,若无其事的道:‘屠奉三爱上了你的美人儿。’燕飞现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从容道:‘男人对动人的美女生出兴趣,是 人情之常。’拓跋仪深深看他两眼,缓缓道:‘小飞仍未掌握到我的意思,我指的并非男人天生对美丽女性的占有欲,而是指真正的动情。尤其是老屠这类心如铁石 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势一发不可收拾。我不晓得屠奉三态度的急剧转变,有多少成份是与纪千千有关系,可是只要你留意他看纪千千的眼神,可知他对纪千千是毫 无保留地豁了出去,至少在击退大敌前是如此这般。屠奉三并非寻常的追求者,他可以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可以是最可怕的敌人。你作为他最大的情敌,绝不可以 没有提防之心。’燕飞默然片刻,苦笑道:‘际此生死难卜之时,我不想为此分神。’拓跋仪微笑道:‘我只是尽兄弟之义提醒你,愈接触老屠多了,愈感到他的可 怕。如此智勇兼备的人,世间罕见,有他助桓玄打天下,更是如虎添翼。’稍顿又道:‘今次边荒集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又或我们全军覆没,最大的得益者仍是我 们拓跋族。赫连勃勃的惨败,对他的声威和实力做成无可弥补的严重打击。以小圭的精明和掌握时机的灵锐,肯定会乘势攻陷统万,完成立国的大业。所以现在我感 到纵使今晚战死边荒,仍是值得的。’燕飞一阵感触。
  在对付赫连勃勃前,他想到的是为保护边荒集而战。正如谢安指出的,只有令边荒集保持她的无法无天,不隶属任何政权的中立地位,南北方可保持均衡,天下始可有休养生息的喘气机会。
  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实上边荒集任何的变化,直接影响到南北势力的平衡。以北方论之,赫连勃勃的失败,将是拓跋代国的崛兴。自己阴差阳错,又或神推鬼使下,帮了自己兄弟拓跋圭一个大忙。
  在南方来说,若孙恩和聂天还无功而回,又或即使成功攻陷边荒集却伤亡惨重,南方的得益者将是桓玄。在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下,桓玄将可对边荒集用兵,打正旗号地扩展势力。
  假若奇迹出现,他们能成功保着边荒集,桓玄更是直接得益,因为屠奉三已成功在边荒集生根,与势力转弱的汉帮平分边荒集的利益。
  所有这些发展已成不可逆转的趋势,没有人可以改变。
  拓跋仪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小飞或会奇怪,因何我忽然改变主意,赞成慕容战的主动出击。’燕飞往他瞧去,后者双目熠熠生辉,脸泛异采。
  拓跋仪迎上他的目光,道:‘为了本族的振兴,必须有人作出牺牲,而那个人就是我。只要我们把慕容垂拖在边荒,时间愈长,对小圭愈是有利。所以必须改变 战略,务要和慕容垂打一场持久的战争。千千的策略非常正确,必要时我们该作战略性的撤离,利用广阔的边荒使敌人泥足深陷,无法抽身离开。我知你厌倦战争, 不过老天爷并没有体谅你的苦况,现在你是别无选择,必须与我并肩作战到底,否则我们拓跋族将遭到灭族的厄运。’燕飞呆想片刻,心中浮现纪千千的玉容,点头 道:‘既是上天的安排,我还有甚么话好说的。时间无多,我们回去吧!’
 
第二章 除名之日

  聂天还横空而至,触地无声的落在船首处,仰天长笑道:‘能与江兄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实是聂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应直战至分出生死,聂某可让江兄的手下自由离开。’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讶色。
  原来双头船去势忽止,顺流退后,他站立的船头反变为船尾。
  聂天还双目杀机大盛,凝望指挥台上神态从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挥,一道白光脱手发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处。
  ‘呀’!惨叫应聂天还掷出的匕首而起,最后一名投水的大江帮徒,在没入水内前被命中后背,沉没水内。
  江海流像完全不晓得手下被杀似的油然道:‘聂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脚令此船逆转方向。再转一个弯后是颖水著名的天岳峡,不但江流特别湍急,且最 多乱石,聂兄既肯拿命出来和我豪赌一铺,当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险,否则便须在抵天岳峡之前先取小弟之命。我死不打紧,不过如聂兄壮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 我会为聂兄感到不值。’聂天还年在四十许间,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带插着一排飞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可是其高耸的颧骨衬着位于深凹眼框内 的眼睛,却像藏于穴内向外窥视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帅舰,大开杀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时手下赤龙战舟围拢过来,以拒勾飞索死锁其帅舰,拖往上游,那时任江海流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岂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后跳江逃生,聂天还虽含恨出手,只能截杀最后一名跳江的大江帮战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此时双头帅舰顺水疾流,因不用顾忌会否撞上浅滩或江中乱石,全由水流风势带动,登时与追来的五艘赤龙舟拉远距离。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后的亡命枪移往前方,两手握着仗之以纵横大江的拿手兵器,发功一振,立即异响呜叫,身前现出数十点精光。
  他不用冒险进击,只须守稳指挥台丈许见方之地,待片刻后,帅舰被水流冲进天岳峡,那时要打要逃,均对他有利。
  问题当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门兵器,不论远攻近搏,皆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仅屈居于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天师’孙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虽从未交过手,对他功力的深浅却知之甚详,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双环之法,今天终到了派上用场的生死时刻。
  ‘当!’
  聂天还双手往后背取环,然后两手外张,两个大小不一,直径分别是尺半和一尺精钢渗黄金打造的钢环如两翼开展,在阳光斜照下金芒烁闪,灿烂辉煌,而其大小不同,总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觉,又隐隐感到此中另有玄虚,只是看着,足可令人生出难受的滋味。
  两环闪电般互击,发出震慑颖流的一声激响,接着聂天还以独斗手法掷出双环,大小两环先后脱手,循着两道奇异的路线,回飞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为凛然,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对方现时环势,攻击的该是自己的后背,假若此时自己改采攻势,离开指挥台直接攻击对方,岂非可趁对方兵器离手的良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又隐隐感觉到此为聂天还的诱敌之计,如果自己这般改变战略,将正中他下怀。
  时机一闪即逝。
  聂天还一声叱喝,腾身而起,两手连挥,从腰带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叹一口气,晓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战略,落在下风,还有甚好说的,立即收摄心神,直冲至台边围栏处,亡命枪疾挑对方投来的暗器。
  ‘叮叮当当’!
  四把飞刀先后被挑飞,聂天还飞临前方,双掌迎面推来,狂暴的劲气形成高度集中的气柱,若给捣实,与被有形的真兵器刺个正着全无分别,保证可令江海流的五官变成一个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势狂攻的招数,冷哼一声,亡命枪不慌不忙的洒出一片由枪尖组成的防御网,往对方双掌洒去,尽演三大帮龙头大哥之一的功架。
  ‘当’!
  后方丈许处双环互撞,发出惊天动地传遍远近的清音,此着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时水上的激战亦接近尾声,大江帮九艘双头舰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敌船,直朝两人恶斗的帅舰追来。
  另外尚有两艘战船左冲右突,力图突破敌人的包围网,前途却未可乐观。
  形势的发展,更添情况的紧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轻易脱身。
  聂天还狂喝一声,就趁江海流心驰神散的当儿,双掌分别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枪,借力一个腾翻,来到江海流头顶上。
  若换了没有双环在后方威胁的情形,江海流由于足立实地,只要枪势开展,肯定可在聂天还‘强行降落’的劣势下尽控主动,杀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可是后 方双环在聂天还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后正向他回袭而至,除非他肯硬捱两记,否则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为聂天还盖头下压的拳劲,迫得他没有应付后方飞环的 空隙。
  江海流洒起漫空枪影,虚实相生,迅往横移。
  ‘蓬’!
  聂天还尽显‘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从天上钉子般插下,探手接着回飞而至的双环。
  江海流的枪势如潮般暴退复暴张,海浪般往劲敌涌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聂天还武功之高明,实在他估计之外。
  帅舰颤动起来,原来刚转入河弯,此段河床倾斜,水流特急,两岸乱石处处,形成无数涡漩,乃颖水最险恶的河段。
  聂天还长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盘怕打不响哩!’就那么以双环施展奇异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枪影里。
  鲜血激溅。
  亡命枪在戳入聂天还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闪开,只能挑中他肩头,而江海流的左臂却被他狠狠敲中一记,骨折肉裂。
  两人擦身而过。
  江海流强忍痛楚,仅以未受伤的右手反枪后挑。
  聂天还旋风般转身,大喝道:‘大江帮于今天此刻除名江湖。’双环掷出,大的天环先行,小的地环随后,精准无伦的套入亡命枪,沿枪直攻其手肩,招数奇特精微,教人叹为观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双头船上,席敬和一众大江帮战士人人看得睚毗欲裂,却全无阻止之计。
  江海流感到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正以他的枪作轴心急速旋动,每转一圈,便多接近些儿,他提着的似再非亡命枪,而是万斤重担,他以单手持枪,负荷如此重量已是问题,更遑论把双环震脱。
  江海流连回头瞥一眼的时间也欠奉,运起余力,硬把亡命枪脱手横抛。
  此时聂天还抢至他身后,一拳轰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着亡命枪头。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击,离地前飞,撞破围栏,从指挥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帅舰不知撞上甚么东西,整条船打个急转,像转动的风车般往左岸一堆乱石冲去,甲板上的弩箭机、投石机四处滚动,甚或掉进水里,情况混乱至极点。
  以聂天还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补一掌,拿着战利品和仍套其上的双环,一个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刚好驶至,齐声高呼帮主。
  ‘蓬’!
  以帅舰的坚固,在湍急水流的带动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体散裂。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投往席敬的双头船。
  席敬喜出望外,连忙跃起,把江海流抱个正着,落回甲板处。
  双头船全速顺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聂天还仰天笑道:‘江兄黄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请恕天还不送哩!’屠奉三和慕容战策骑从小谷驰出,后者欣然道:‘这座小谷确如屠兄所说的易守 难攻,只要有一千兵马,又补给充足,至少可守个十天八天。’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还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动和捱揍,所以另有布置,任何人 以为我只有死守的份儿,肯定会吃大亏。’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快让我见识见识。’屠奉三快马加鞭,穿林过野,不一会到达小谷东南方 一处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来长满荆棘杂草。
  屠奉三一跃下马,仔细审视附近的几棵大树。
  慕容战甩蹬下马,随着他团团转。
  屠奉三终有发现,道:‘就是这两棵树,看到吗?树身均被刮下一片树皮,成三角形。’慕容战点头表示看见。
  屠奉三从两棵树间走过,来到荆棘丛前,探手抓着棘丛,用力一拉,整丛荆棘竟应手移动,现出一条通路。
  慕容战明白过来,忍不住赞叹道:‘好计!’屠奉三欣然道:‘这是我收拾博惊雷后嘱手下开出来的,里面可藏二百兵马,由于郝长亨被迫撤走,所以这秘密该 可瞒过敌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该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慕容战叹道:‘我恨不得现在立即天黑,可以大开杀戒。’屠奉三道:‘我们进去看清楚情况, 立即赶回去如何?’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对这一带的形势了如指掌?’屠奉三傲然道:‘这个当然,我从来不会糊里胡涂的做人。’慕容战道:‘若有屠兄配合我 在集外作战,说不定我们能击溃孙恩的天师军。’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决定如何,别忘记我们的上头还有位红粉统帅。’慕容战点头失笑,领先进入 荆棘林内去了。
  刘裕醒转过来,头痛欲裂,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会方弄清楚在车厢内,横躺座位上,盖上薄毛毡,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抛掷。
  他想坐起来,偏是全身酸软无力,没法办到,令他生出落难的感觉。
  明显是有人从路旁把他救起来,且曾治理过他,给他换过衣服。
  厚背刀呢?刘裕闭上眼睛,调节呼吸,头疼立即逐渐舒缓,体内真气开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几分平时的灵锐。
  马车前后均有密集的蹄音,粗略估计,这车马队的骑士该在百人之间。
  在他昏倒前已抵达淮水,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广驿道,只要沿驿道东行,一天时间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上游的广陵。依他昏迷前的记忆,救起自己的人该是沿驿道朝广陵的方向进发。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刘裕猛一发力,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害得刘裕差点横躺下去。
  耳边传来呼叫声。
  刘裕勉力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坐在车窗旁,车窗外与马车并排而驰的骑士见到他醒过来,忙知会其它人。
  刘裕往后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无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时心神大定,晓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敌,又或至少是好心肠的人,否则绝不会把他的兵器放于探手可取之处。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驾车的御者大声叱喝,收缰勒马。
  蹄声放缓,马车慢慢地停下来。
  刘裕的脑筋逐渐回复清明,只是脑袋仍隐隐作痛,浑身乏力,关节处像被针戳般难受。
  马车停定。
  一骑来到车窗旁,刘裕往对方望去,来人身穿武士服,年纪在三十许间,长得相貌堂堂,宽脸孔颧圆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此时他对刘裕的态度 仍算友善,微笑道:‘刘大人醒来哩!’刘裕愕然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怎会认识我刘裕呢?’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颜,乃扬州知州事护国公的家将,当然 认识于淝水之战立下大功的刘大人。听说刘大人奉命到边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会昏倒路旁?且负有严重内伤,更受风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医道,看来刘大人已好 多哩!’刘裕的脑筋仍有点胡涂,心中暗念几遍扬州知州事护国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要人,忍不住脱口问道:‘护国公?’王上颜歉然道:‘我们的主子尚是 刚往扬州赴任,同时被封为护国公,难怪刘大人没有听过。’正要说出他主子是谁之时,又低声道:‘小姐回头来哩!让她亲自向刘大人解说。’言罢催马而去,该 是迎接他口中所说的小姐。
  刘裕也听到蹄音自远处驰来的响声,正思量王上颜口中的小姐是谁,王上颜的声音在马车门旁道:‘刘大人醒过来哩!精神不错,他的体质好得教人吃惊,不愧 是玄帅看得起的人。’一把软绵绵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娇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么担心了。’刘裕听得雄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着车门,听着那位小姐甩蹬 下马的声音。
  竟然是她!
  这是没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赐的缘分还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为小姐拉开车门。
  小姐的声音在门外道:‘我到车内和刘大人说话,可以继续赶路,明天该可抵达广陵。’说罢登上车厢。
  两人四目交投,刘裕心叫一声‘天呵!’,差点喜欢至重新昏迷过去。
 
第三章 巧遇玉人

  燕飞和拓跋仪在码头分手,后者返驿站召集本部人马,而燕飞则往见纪千千,把最新拟定的战略循例交她定夺。
  在红日斜照下的边荒集,充盈着初战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希望。所有人不论男女,不论种族,不论派系,全体投入到备战的行动里去。
  燕飞从小建康进入边荒集,踏足刚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触丛生。
  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众志成城地做一件事,这可是眼前铁铮铮的事实。而他们要对抗的却是南北最强大的四股力量,他们的领袖不单是武技上大宗师级的人物,更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人人久经战阵。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敌人将会以血清洗战争的仇恨,后果不堪想象。
  燕飞含笑挥手接受沿途战士们对他的致敬和边众的欢呼,往夜窝子驰去。
  古钟楼帅旗高悬,帅旗不但是新的设计,且是刚画上去的,湿润的墨彩在斜阳光里闪闪生辉,非常夺目。
  帅旗以蓝布制成,绘上鸟形图案,便若一头冲天而飞的鸟儿,充满对自由的渴望,不愿受到任何的约束,意象极佳。
  一群骑士正从古钟场驰来,领头者是姬别,见到燕飞,欣然迎来。
  燕飞勒停马儿恭候,姬别直驰至他马旁,勒马停下,笑道:‘你们经实地勘察,有甚么成绩呢?’燕飞见他笑得勉强,微笑反问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 之战?’姬别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说不担心是骗你,别人我不清楚,可是铁士心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知之甚详。以他一个汉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脚绝不简单, 何况还使黄河帮日益壮大。唉!你笑我没胆子也好,我的恐惧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根本没法控制。’燕飞同情地道:‘害怕起来确是没有法子,在敌人如此声势下, 谁能无惧?这只是个控制和处理恐惧的问题,你的控制力并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装笑面。’姬别再凑近少许,现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语般道:‘还是燕兄够坦 白,我和老红都怕得要命,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我们这些做老大的,绝不能把心底事摆到脸上来,因为恐惧有如瘟疫,会蚕食我们的斗志。’燕飞首次发觉自己有 点喜欢他,为他打气道:‘你已干得很好,刚才在颖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装到庞义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装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办法,这么快弄出大批钢 刺来。’姬别欣然道:‘你当我是神仙吗?钢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机用的特制钢箭修改而成。哈!不过我们边荒集确是物资丰盛,只是战马加起来竟有三万头之众, 以一万战士计,每人可换三次马。’燕飞虽很想陪他聊下去,却因时间紧迫,只好拍拍他肩头道:‘好好干下去,打不过便逃,这处是我们的地头,所谓猛虎不及地 头虫,让我们向天下人证明此点。’说罢策骑直入夜窝子去了。
  换过任何一个时候,刘裕相信自己在见到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装出若无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样。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无助、身心劳损的时刻,他却感到心内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扩大,脱口唤道:‘淡真小姐!’竟是高门贵女,大臣王恭的女儿王淡真,他在谢府一见难忘的美人儿。
  王淡真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似有所觉,粉睑飞起两朵红霞,令气质雅秀的她尤显得娇艳无伦。
  至少在这一刻,刘裕感到不论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烦恼,连心中一贯的豪情壮志,一时间也变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并没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缩,来到他身旁,探出一对胜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着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现出专注的动人神情,为他把脉。
  马车开出,大队继续行程。
  亲密的接触,令刘裕的心差点溶化。
  河风徐徐从南面淮水处透窗吹进来,马车的摇晃颠簸不再是苦难而是乐趣,嗅着她迷人的体香气息,忽然间刘裕体会到他毕生所有幸福和快乐,均系于眼前好心 肠的人儿身上。若她能成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还有甚么可以奢求的呢?同时他更清楚这个想法的高度危险,以他寒门卑士的身分地位,若敢对此高门贵女有非分 之想,其后果足以把他辛苦争取回来根基尚未稳固的绵薄功业彻底毁掉。
  不过这想法在此刻遥远而微弱,他怎可以错过天赐的眷宠?王淡真放开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刘大人的体质好得教人难以相信,只这么半个时辰,情况大有改 善。早前遇上你时,还以为你没法撑到广陵去,那样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帅交待呢?’当她提到谢玄,一对秀眸立即闪亮起来,深以能为谢玄办事为荣。
  刘裕却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时便晓得她对谢玄的仰慕。问道:‘小姐为何会走这条驿道呢?到广陵去不是以水路较方便吗?’王淡真现出不屑神色,道:‘听 说北方胡马又再蠢蠢欲动,南方的乱贼亦伺机发难,三天前两湖帮的贼船曾与建康一支水师在大江激战,互有损伤。所以水师把江淮上游封锁,以保扬州的安全。’ 刘裕听着她犹带三分少女天真语调的吴浓软语,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离独立的环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赏她认真得来却不脱孩儿气的神态表情,禁不住魂为之销。 只希望一切可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水远不会改变。
  虽说离家远行情况特殊,不过以她尊贵的身分,肯磨在车厢内和他说话,刘裕已大感受宠若惊,飘飘然如登仙境。
  换过任何一处地域环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没可能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接触。
  刘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分,水师船怎敢阻小姐去路?’王淡真娇哼道:‘负责守淮水的是那个甚么司马元显,人家最讨厌他,情愿走陆路,也不想见到 他的恶形恶状。’刘裕方明白她语带不屑的因由,心忖谢安离京,确生出很大的变化,总揽大权的司马道子把儿子司马元显捧上操实权的军位,掌领其中一支水师。 可以想象,谢安若去,加上谢玄因命运撤手归西,情况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说得对,若没有曼妙在司马曜旁为自己说话,他除了立即当逃兵外,他日定死路一条。
  王淡真讶道:‘刘大人在想甚么呢?’
  刘裕摇摇头,最好是凭此动作把一切烦恼驱走。所有牵涉到人与人间斗争的卑污和丑恶,对这位如空谷幽兰般的美女都是一种冒渎。
  王淡真兴奋道:‘人家知道你在担心贼子作乱。怕甚么呢?一天有我们玄帅在,怎到那些跳梁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会昏倒路旁呢?’她问者无心的几句话,登时勾起刘裕的心事,残酷的现实又再与这温馨迷人的车厢天地接连。
  唉!我该从何说起呢?
  夜窝子再不是夜窝子,因为她已由风花雪月的胜地变成边荒集的军事后援和补给中心。
  数百座建筑物全部开放,从集内各区源源不绝运来的牲口粮草和物资,给送进经细心分门别类的建筑物内安放储存,其后院则成为马厩。
  所有出入夜窝子的通道均设立坚强的关垒,以弩箭机、投石机作基本的防御武备。夜窝子是集内房舍宏伟高耸的建筑物,其上层和楼顶理所当然成为箭楼哨岗。
  边荒集饱经灾劫,所有楼房均以坚固、实用和防火为主,在此等非常时期特别实际和可倚赖。
  古钟场散布着大堆小堆的东西、一群又一群的骡子和战马,最令人触目是以石车把古钟楼团团围起来,使古钟楼成为最后的防线。一天古钟楼没有失守,边荒集仍未可言败。
  乍看似是杂乱无章,细看又觉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布置是未花过心思的。
  整个夜窝子像蛛网般被连结为一不可分割的整体,发号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钟楼,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古钟楼会如蛛网内的蜘蛛生出感应,对付入侵的敌人或猎物。
  一路驰来,看得燕飞目眩神迷。
  夜窝子竟会变成眼前般模样,实教人难以相信。
  他们和敌人的最大分别,乃他们是自发地为保卫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而战。
  边荒集的‘公义’,是人人认同并奉行不悖的规矩。
  姚猛正在指挥一群夜窝族人在搬运一桶桶不知从哪个井打来的清水,见到燕飞兴奋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当今天下最杰出的统帅,她的主意不但别出心裁,还 特具神效。我们今次定要把甚么慕容垂、孙恩杀得弃戈拽甲而逃。’燕飞心忖,你这小于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纪千千能予他们如此信念,当非坏事。皱眉道:‘这 些水是用来干甚么的?’姚猛和附近的夜窝族人齐声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着气道:‘原来燕飞也会看走眼,桶内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来制滚油弹的原料。我们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制成弹壳,灌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后以投石 机往敌人抛掷,再以火箭燃着火油,这招便叫火油歼敌。明白吗?我没时间和你说话哩!兄弟们!继续努力!这百桶要送往北门去。’燕飞心叫厉害,一夹马腹,进 入古钟场,朝古钟楼驰去。
  想到即可见到心爱的人儿,看着她英姿赳赳的指挥群雄,心中像燃起一个火油弹。
  他再不会欺骗自己,他要毫无保留地爱惜她,而对她的爱,最后一丝疑虑亦云散烟消。
  若非在陷身于连场大战的极端环境裹,他与纪千千的发展绝不会如燎原野火般展开,正因晓得生死难测,愈使他抛开一切,全身全意投进火辣辣的男女爱恋裹去。
  刘裕道:‘那天见过小姐后,坐船往边荒集去……’王淡真兴奋地打断他道:‘据闻纪千千是和你们一道去的,是否确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么轰 动。听说司马元显闻讯后把家里可以打破的东西全摔烂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镜子,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刘裕心中一震,看来此事会一并算到自己身上来,他们 找不到燕飞和高彦来出气,可怜自己却要面对所有因纪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权贵高门。
  点头道:‘确有此事。’
  王淡真兴致盎然的道:‘原来纪千千真的到了边荒集去,人家再不用问钟秀哩!边荒集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有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和逃犯在那裹,纪千 千不害怕吗?’刘裕刚被她勾起心事,听她说话天真,愁怀稍解,失笑道:‘有甚么好怕的?边人不知多么欢迎和尊敬她呢。’王淡真现出心神向往的神色,柔声 道:‘若不是怕爹责怪,我真的想到边荒集见识。噢!你会陪人家去吗?’刘裕呆望着这朵在最安全环境里长成的鲜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从边荒集 回来,还差点没命,你仍不害怕吗?’王淡真微一错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杰,否则玄帅不会看中你。钟秀的爹是大英雄,绝不会看错人,我也不 会看错你。’刘裕终醒觉此姝对谢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觉到她对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谢玄的关系,爱屋及乌。
  她或许只是对谢玄看中的人有兴趣,而不管对方是张三李四。
  这个想法令刘裕从云端直掉往实地,倏地感到一阵劳累和失落,情绪波动之巨,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向以来,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面对苦心中暗恋的玉人,这方面的长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令她感兴趣的是边荒集又或谢玄,从她问这问那,却始终没触及他受伤的经过,可见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吃惊地道:‘你不舒服吗?’刘裕此刻满怀爱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祸临头的边荒集,登时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壮志豪情,只像个苍天弄人的恶作剧。
  苦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到达广陵时该可以复原。还未谢过小姐仗义援手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刘裕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说出这番话,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门户之别的不对等关系,也等若刘裕放弃对此贵女的痴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刘大人仍未告诉淡真如何受伤的呢?’刘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颓丧,没好气的道:‘没有甚么的,只不过遇上孙恩,差点给他干掉,幸好 逃得快。接着又遇上聂天还的船队,被迫在水裹泡了一刻钟,上岸时受风寒感染,就是如此这般。’王淡真听得一对美目不断睁大,听毕难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 手最厉害的两个人,竟全给你遇上了……’刘裕可以把她尚未说出口的话代她说出来,大概该是‘你竟然仍可以活着!’。双目精芒烁动,平静的道:‘任他们如何 凶名盖世,说到底仍和你我没有分别,是凡人一个。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本利归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成。’王淡真呆看着他,像首次认识他般细审他的脸容和神 情的变化。
  刘裕心中却希望能独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决心抛开对她的任何妄求,不论此决定可对自己做成如何严重的打击和痛苦。
  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半晌后王淡真轻轻道:‘刘大人好好休息,到广陵淡真再唤醒你。’听着她指示御者停车,刘裕差点想唤她回来说话,最后仍硬把冲动压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第四章 后有追兵

  纪千千在观远台上指挥全局,场面既大,阵仗又热闹。
  作为副帅的卓狂生当仁不让地陪侍在旁,以备小姐她随时垂询。红子春,程苍古从旁协助,筹划布置保护边荒集的军事行动。
  不知谁把一张红木制的案牍搬上这里来,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样高古的‘令箭’,金光闪闪的,应是铁质内渗有黄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装待发’,戴上插有羽毛 高帽子的传讯兵候命一旁,每当纪千千发出新的命令,传讯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为传令的记认和凭据,只此一着,可看出纪千千这位美丽的统帅‘新丁’,长于组 织和调配。
  在登楼石阶处,燕飞碰着差点是滚下来的方鸿生,原来他的专长被纪千千看中,率领一批高手到边荒集的‘废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敌人探子。方老总得委重任,兴奋至说不到三句话,匆匆去了。
  议堂内燕语莺声,挤满女儿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齐心合力赶制作夜间指挥用的巨型灯笼。
  唯一的男性是卖走马灯予高彦的查重信,由他这制灯专家指挥众英雌,用料当然不可以与他的走马灯同日而语,都是由边荒集各路英雄好汉提供的最佳材料。
  脑海中仍盘旋着为他与纪千千拉开崭新一页的走马灯迷人的色光之际,燕飞来到第三层的钟楼,近二十个从各青楼精选出作传讯手的乐师正排演操练,他们再不 是为娱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为边荒集的生死荣辱而努力。燕飞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来的传讯鼓乐是与别不同的,该可把她的神采风流注进冷酷无情的战争 裹。
  终于登上观远台。
  纪千千正与卓狂生、红子春和程苍古研究由两名夜窝族人站立分持两边的边荒集地形图,纪大美人更亲自以画眉笔在关要处打上记号,决定该处应作的布置。
  卓狂生笑道:‘我们的边荒首席剑手回来哩!希望他是来报喜而非报忧吧!’纪千千眼神飘来,瞄他一眼,内裹充盈炽热和喜色,弄得燕飞差点忘记为何会到这裹来,又因何站在此处。
  在此名副其实的战场核心处,清风徐徐从边荒吹过来,令他想起纪千千在乘船到边荒集水程上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风!刮遍整个边荒的长风!’这些话似在一刻前方从她的檀口吐出来,那时没有人曾想及边荒集会陷入眼前般的处境。庞义暂时建不成他的第一楼,高彦和刘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阳在西山映射出千万道霞彩,益添时间消逝和从不肯为任何人放缓步伐的无情意味。
  令他钟情的人儿正与他并肩面对战争生死成败的挑战。
  即使过不了今夜,此生已无憾。
  纪千千见他呆看着自己,娇嗔道:‘燕老大还不过来作报告,是否要人家以军规处理。’程苍古等为之莞尔。
  燕飞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统帅明鉴,经下属们实地勘察,我军的成败系于能否延误北面敌军进犯的时间,如若成功,或可在敌人夹攻边荒集前,先一步击垮 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卓狂生哈哈笑道:‘你们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小姐是凭空想出来的,自然要胜你们一筹,对吗?’燕飞又发觉纪千千的另 一情况,是没有人会介意她比自己优胜,所以卓狂生纵使把同一番话说给其它人听,肯定不会触怒任何人。换过他燕飞当统帅,当然截然不同。
  程苍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怕小姐缺乏实战经验,现在却是疑虑尽去,信心十足。’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战尚未开始,是否纸上谈兵仍是言之过早,一切全赖各位支持。’转向燕飞道:‘你们要抽调多少人马?’
  燕飞正要答话,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联袂登楼,气氛立趋紧张,谁都心知肚明,行动的时间来临,接着的每一个决定,将关乎到边荒集的存亡。
  刘裕从坐息惊醒过来。
  掌握到王淡真对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击,反令他抛开一切,全心全意运气行功,疗治伤势。他的体质确异于常人,若非失去斗志,生出自暴自弃的失落情绪,实不该伤势转重,致被风寒所侵。
  此刻睁目醒过来,状况大幅改善,气力又回到四肢去,脑筋也清明起来。
  令他醒过来是因为马车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驿道,而是崎岖的斜坡。比起上来,失修驿道的颠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发生甚么事呢?刘裕别头望往车窗外,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车队正爬上一道丘坡,偏离了驿道。
  刘裕探头出去,后方跟着另四辆马车,骑士们露出惊惶的神色,频频回头朝后面远方张望。
  一骑快马加鞭的赶上来,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报告,刘裕忙唤着他道:‘甚么事?’王上颜放缓骑速,来到车窗旁,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妙,后方尘头大 起,大队人马正全速追来,我怕是边荒的马贼,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暂避,希望不是冲着我们来便好了。’刘裕明白过来,换过任何人在边荒的边缘区遇上大批骑 士,都不会认为是甚么好路数。王上颜该有点江湖经验,所以趁天黑驰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时居高临下与敌人硬拼,总好过在平坦的驿道混战。
  不由心中大讶,以自己对边荒的熟悉,一时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马足以够实力威胁建康高门大族的家将团。现在边荒集各大帮会自顾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间势力天师道、两湖帮和大江帮都无法分身,忽然钻出这一支人马,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上颜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听说刘大人多次出入边荒,不知可否猜到对方是何方神圣呢?’刘裕收摄心神,平静的道:‘他们离此有多远?’王上颜忧心忡 忡的道:‘离我们只有七、八里。’刘裕道:‘我们在丘顶停下来,待我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应付。’纪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吗?’
  所有领袖全聚集在钟楼之颠,举行大战前最后一次会议。
  天色暗黑下来,边荒集却是处处灯火辉煌,尤以夜窝子灯火最盛,不同平时的是采灯被一般风灯替代,照得古钟场更是亮如白昼。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们怎敢忘记。噢!四盏紫灯是指哪一区呢?’纪千千不厌其烦的柔声道:‘千千再重复一次,一盏紫灯是指东门区。南、 西、北三门灯数依次递增,五盏灯指的是东南区,六、七、八便是东北、西北和西南。’姚猛拍额道:‘记着哩!四盏灯是指北门。’卓狂生道:‘灯号和鼓号声配 合,理该不会弄错,任何人若仍有疑问,必须现在弄个清楚明白。’慕容战道:‘千千小姐拟定的指挥法简单易记,一听便明。时间无多,我们须立即分头行事。’ 屠奉三道:‘我还有一个新的提议,因为大家一致决定把战线延至集外,抽走我们约二千多兵马,所以最好能另外设立一支应变部队,由燕兄负责指挥,在古钟场候 命,以便能随时支持任何一区。’呼雷方点头道:‘此着非常高明,目下我们的主力集中在颖水和西、南两门,其它区域兵力实嫌薄弱,有这支应变部队将可补不 足。’拓跋仪道:‘这支应变部队贵精不贵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纪千千道:‘就此决定,为保我们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我们决力战 到底,绝不妥协!绝不投降!’众人轰然应喏,士气炽热昂扬至沸腾的顶点。
  刘裕目注远方,五里许外驿道的方向有三条火龙,正不住接近。
  王上颜倒抽一口凉气道:‘最少有三百人。’虽然在十多名较高级的家将簇拥里,王淡真仍骇得花容失色,只是强作镇定。
  另一名家将林清道:‘我们不如逃进边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驿道继续行程。’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迟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刘裕摇头道:‘他们是冲着小姐来的。’
  林清反驳道:‘刘大人怎可如此武断,或者他们是冲着刘大人来也说不定呢?’众家将中有一半人点头表示赞同。
  王淡真朝刘裕瞧来,察觉到他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紧张神色,芳心也不由着实了点儿。
  刘裕微笑道:‘我敢说他们是冲着小姐来,有三个理由。’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个理由哪么多,淡真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哩!’王上颜沉声道:‘时间无 多,刘大人可否长话短说?’刘裕耸肩道:‘首先是对方不怕惹人注目,高举火把,正是为察看地上蹄印车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为行军时防备突袭的 阵武,显示对方来意不善;第三个原因是对方人数只在二百人间,却带着四百多匹战马,摆明是在途中轮番替换,大利长程追踪。所以我说他们是冲着小姐而来,不 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我们仓皇逃生,弄得人疲马乏,反正中对方下怀。更何况我们队中有马车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会输给他们,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王淡真 颤声道:‘我和人无仇无怨,谁会这样算计我呢?’刘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态忽然变得威猛无俦,沉声道:‘小姐请放心,有我刘裕在,怎会教小贼得逞。若我没有 猜错,这批该属司马元显的人,待会让我抓起几个人来铐问,可知我的看法是对是错。’他的见地和临阵从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讥嘲他的人面现惭色,更使方寸大 乱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呢?’刘裕遥观敌势,问道:‘我们可投入战斗的人手有多少?’王上颜答道:‘除同行婢仆老少二十一人外,其 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战。’刘裕点头道:‘这个数目足够有余,请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于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诚上绝无疑问,然后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这番话给足王上颜面子,王上颜欣然领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们真的是司马元显的人吗?司马元显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我爹寻他晦气吗?他曾多次向爹提亲,都被爹断然拒绝。’刘裕仍目不转睛 审视追近至两里许的敌人,淡淡道:‘若是擅长追踪的马贼,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紧蹑我们,又或是边荒的帮会人马,肯定不敢在边荒南面边缘区如此张扬,徒惹起水 师的注意。只有司马元显这家伙方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敌大意。不过他今晚的运道非常差劲,希望他是亲身率众追来,我会教司马道子尝到丧子之痛。’王淡真 大吃一惊,呆看着他。
  刘裕笑道:‘我只是在说笑,不过敌方人多,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势所难免。此事理亏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王淡真 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轻轻道:‘刘大人不怕他将来与你算账吗?’刘裕很想说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司马元显?可是想起与任青媞的 ‘盟约’,暗叹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对司马曜的枕边言也不行,登时意兴索然,苦笑道:‘纵使没有这件事,你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放过我吗?只要他们不 敢堂堂正正的提出来,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问题。’王淡真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说话的含意,又道:‘你可以与人动手吗?’刘裕颇有在她面前吐气扬眉的 快感,一来是因为若助她避过此劫,已报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复平时的冷静和脚踏实地的做人态度。
  从容道:‘对付孙恩或聂天还当然不行,应付一个疏忽大意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小淫贼却是绰有余裕。小姐请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迫退敌人,愿受任何罪责。’王淡真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朝他望来,四目交投,粉睑升起两朵红云,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刘裕听到自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动人的俏娇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娶她为妻。可惜……
  王上颜来到刘裕旁,道:‘刘大人不要客气,时间无多,请刘大人指示。’刘裕晓得已赢得他的信任,欣然转身,指着小丘下另一边的疏林区,道:‘王兄请护送小姐和马车下坡入林,走里许路后便可以掉头回来。’随他转身的王淡真、王上颜和一众家将人人听得面面相觑。
  王淡真吃惊道:‘刘大人伤势初愈,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挡得着对方二百人呢?’刘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当然不成,不过战争成败并非决定于人数多寡,而是 兵策谋略,否则我们北府兵不会有淝水之胜。我虽远比不上大帅,幸好司马元显更比不上苻坚。所以各位请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证事情很快成为过去。’王上颜 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刚才着我挑选箭手,特别指出选的须是忠贞之士,是否怕我们中有敌人的内奸。’刘裕道:‘这是我处事一向的作风,谨慎为上,没有特别的 意思。’转向王淡真道:‘请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头道:‘刘大人小心点。’说罢朝座骑走去。
  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刘裕百感交集。
  终于争取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却又知大家有缘无分,老天爷真的非常残忍。
 
第五章 战火真情

  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裹,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闲,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 啊!’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 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 到甚么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 吧!’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话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 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 集?’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 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 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 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么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 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全没有分隔。自从干爹口中听到你这个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个特别的形象,到面对面遇上你,更发觉真 正的你像一个奇谜,只有真诚的爱方能破解的奇谜,一切太美妙哩!’燕飞待要答他,忽然虎躯剧震,呆望着古钟场东面处。
  纪千千也娇躯猛颤,失声道:‘天啊!他们竟回来了!’庞义、小诗和第一楼的兄弟,正步入广场,还向他们挥手。
  刘裕藏身离地丈许的树枝处,静心等候。他的伤势虽大有好转,不过仍未宜与人动手,而他亦不准备和对方短兵相接。
  蹄声从小丘另一边传来,显示他所料不差,这批骑士确是冲着王淡真而来的。
  刘裕心中在感谢老天爷,如非阴差阳错地让他遇上王淡真,肯定这位名门的天之娇女难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顶出现,十多骑先后奔上小丘。刘裕聚精会神的瞧着,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马元显是亲自督师,将省回他不少气力。
  接着整座山丘都是骑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红,幸好刘裕藏于枝叶茂密处,不虞被对方轻易察觉。
  照他的猜估,司马元显干这种伤天害理,可令他丧名败德的事该没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亲力亲为,以免事情外泄。而随他来者肯定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人数亦不会太多。
  只要司马元显手脚够干净,得尝大欲后,王恭势无从追究。
  蓦地司马元显在十多人簇拥里现身坡顶,刘裕登时心中大定,晓得自己胜券在握。现在要杀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射一箭那么简单,只恨却非明智之举。若主子被杀,其手下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刘裕现在的状态,兼之又不能不顾而去,大有可能须赔上一命。
  他只是要吓走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躲在队伍中间,正表示他对孙恩非是全无顾忌。他应已从败返南方的王国宝,清楚到天师道的大军正在边荒内活动,刘裕便是要利用他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把他骇走。
  有人在丘顶叫道:‘他们醒觉了,正逃进边荒去。’司马元显狞笑道:‘看你能逃多远,给我追!’正下坡的数十骑齐声呼啸怪叫,像见到猎物般快马加鞭,冲刺而下。
  刘裕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把箭搭到强弓去,缓缓拉成满弓,瞄准开始下坡的司马元显。
  敌方的前锋此时离刘裕藏身处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马元显一声怪叫,夹腿催马,四周手下同时加速,十多人直冲而下。
  ‘嗖’!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司马元显,对他的马速拿捏得精准无伦,充分显示出刘裕不论在眼力和箭术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刘裕的一对灵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标。
  ‘呀’!
  司马元显发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过,差点掉下马来。
  一时所有人均慌了手脚,纷纷勒马,更有马儿留不住脚,连人带马从丘坡滚下,造成更大的混乱。
  火把掉到地上,立时燃着野草,生出浓烟,猎猎作响。
  原本声势迫人、队型整齐的骑队,因主子受伤,乱成一团。
  刘裕知是时候,狂喝道:‘天师有命,须活捉司马元显那小子。’这是通知埋伏各处箭手发动的暗号,三十支劲箭立时从各方射出,往敌人投去,射马而非射人。
  敌人从混乱变成崩溃,尤其以为中的是天师军的埋伏,谁人还有应敌的勇气?司马元显是第一个没有勇气的人,就那么掉转马头、强忍痛楚,亡命往丘顶奔回去,其它人见主子逃走,争先恐后的追随其后,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能比马儿跑得更快。
  刘裕和众箭手齐声发喊,瞧着对方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伤的可怜马儿,仍在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哀鸣。
  徐道覆立于高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边荒集,在它辉煌的灯火后,包含着几许焦虑、疑惑和惶恐。
  虽然很多事未尽如人意,其中郝长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边荒集忽然团结一致,击垮赫连勃勃的大军也是事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边荒集仍难逃败亡屈服的命运。
  这场仗并不易打。
  当然徐道覆并无丝毫惧意,在天师道中,论智慧武功,首推‘天师’孙恩,但在战场上争雄斗胜,孙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被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尽。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 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上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 吗?’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 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照。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 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 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 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 之祸。’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 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 式施以骚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徐道覆 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 心行事。’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 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 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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