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二章 避难之所

  从燕飞指尖送入的数十道真气,先似是杂乱无章地在刘裕全身不同的脉络间乱闯流窜,弄得他非常难受,可是不一会后,真气如溪涧洒于河川般汇聚合流过处, 痛楚骤减,到最后数十道真气合而为一,运转于任督二脉由尾闾逆上命门,经大椎过百会再穿印堂下澶中运转周天,来而复往,去而复来。刘裕被吕光一刺,震得差 点消散的内功竟开始逐渐凝聚,大有起色。
  刘裕事实上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状态,在述糊中晓得自己这条小命全籁燕飞救回,若不是他拚着损耗真元,在水底以真气为自己闭气,又把他送到这里来,即使吕光不再向他施加辣手,他也会被水淹死,又或浮上水面被敌人乱箭射杀。心中不由大生感激之情。
  现在他逐渐清醒过来,更清楚安玉晴窥伺在旁,以燕飞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应付此妖女。遂继续闭着眼,让燕飞争取回复功力的时间,也予自己尽快复元的机会。
  同时,心中佩服燕飞的内功精纯至极,奥妙难言,另走蹊径显已初窥先天真气的堂奥。
  以他的年纪来说,惟教人难以置信而事实却偏是如此。
  燕飞的右掌虽仍按在他背心处,已不再输入真气助他运气行血,当然是抱着和他同样的心意,好尽快把自已功力恢复过来。
  时间就这般的流过。
  符融立在燕飞等人早先投水的河段西岸,凝视清澈见底的河水,似要透察水内的玄虚。
  陪在左右的是吕光,秃发乌孤,沮渠蒙逊和脸色苍白看来受了内伤的乞伏国仁,神鹰天眼在晴空中盘旋,一队队秦军骑兵正沿河搜索,集北的工事仍在进行不休。
  秃发乌孤沉声道:‘昨夜闯入我们营地的四个人,一人已逃进北面山林,其它三人却像忽然失去踪影确是奇怪。’沮渠蒙逊道:‘四人中,肯定其中一个是燕 飞!只不知漏网的拓跋圭会否是其中之一?’吕光冷然道:[ 被我刺伤的人用的是厚背刀,该不会是拓跋硅。但他们中即有人身负重伤,理该难以走远,只要我们加紧搜索,必可把他们生擒活捉。’荷融往乞伏国仁瞧去问道: ‘国仁有何看法?’乞伏国仁仰望天眼,缓缓道:‘这四人除燕飞外,其它三人应是国仁在汝阴遇上的男女,他们为争夺一块玉佩,纠缠到这里来。他们若逗留在附 近,根本没法避过天眼的侦察,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已成功潜入集内去。’苻融点头表示同意。
  秃发乌孤愕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除非……’符融截断他道:‘国仁所言甚是。水内必有秘密暗道,可供奸细进出。天王随时驾到,我们须立即找到这入 口,先一步廓清集内的奸细刺客,否则天王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乞伏国仁道:‘我们最好双管齐下,派出精锐人马,由我亲自主持围搜。配合天眼的搜索, 必可使敌人无所遁形。’他说来虽语气平静,苻融等却莫不知他对燕飞恨之入骨,更想到若燕飞落入他手中肯定会后悔今世投胎做人。
  吕光哈哈笑道:‘找寻水内入集暗道由我负责,擒得燕飞还须忧虑抓不着拓跋圭那小子吗?不过乞伏将军勿要操死燕飞,慕容冲和慕容永两兄弟绝不希望得到个死人哩!’自苻融以下,众人齐声狞笑,似已可看到燕飞凄惨的下场。
  燕飞和刘裕同时睁眼往安玉晴瞧去,后者跨过门槛,仍往外面的天空窥看,却不是进来偷袭。待到见两人眼睁睁看着自已,不禁露出个被气坏的动人表情,低骂一声道:‘原来你两个坏蛋在装蒜!快背对背的把图默绘出来。’她的表情颇有天真无邪的味道,令燕飞对她好感大增。
  刘裕则因受过地狠辣的手段,毫不为其所惑问道:‘你在看甚么?为何要避进破屋来?’安玉晴又忍不住的往外上望,道:‘快!本小姐没有时间和你们磨蹭! 我还要循原路离开。真邪门!有头猎鹰不住在集上的天空盘旋。’她的衣服半湿半干,紧贴身上,尽显她曼妙诱人的线条,两人正欣赏间,闻色同时色变。
  燕飞一把拉起刘裕,一边向露出警戒神色的安玉晴匆忙的道:‘那是乞伏国仁的天眼,敌人已猜到我们从水中秘道潜入集内来,我们必须立即找个更好的地方躲 起来,迟则不及。’今趟轮到安玉晴大吃一惊跺脚道:‘不要骗我!唉!怎么会缠上你这两个倒霉鬼。’刘裕勉强立定咬牙道:‘我还可以自己走路。’燕飞道: ‘随我来!’领头往破屋另一边走去,两人慌忙追随其后躲躲闪闪的去了。
  三人离开废园,方知寸步难行。
  氐秦的先锋大军并没有进驻边荒集,却在集内所有制高点遍设哨岗,又在交通汇聚处和集门设置关卡,把整座边荒集置于严密的监视下,摆明是虚城以待苻坚和他的大将亲兵团。
  刘裕现在置身敌阵,更清楚明白苻坚的意图。当苻坚进驻边荒集这座被大幅加强防御力的城集,将会变成苻坚在大后方的指挥总部,凭着颖水,把兵员、粮食、 辎重源源不绝地支援前线,解决庞大军队行军和补给各方面的问题。而位于边荒核心的边荒集,将变成连接南北的中转站,以避免粮道被截断的致命弱点。
  苻坚摆出的是长期作战的姿态,先全力夺取寿阳,然后在边荒集和寿阳的互相呼应下,兵分多路挥军南侵,教兵力薄弱的南晋穷于应付。等到建康以北的城镇全部沦陷再从容包围建康,那时以建康为主的城市组群,将是孤立无援,任由兵力强大至不成比例的苻秦大军鱼肉宰割。
  在战略上,苻坚的周详计划是无懈可击,若刘裕能回去把眼前所见尽告谢玄,已是非常管用的珍贵情报。只不过刘裕心知肚明在现今的情况下,他能活着回去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更休提要完成谢玄付托他的重要使命。
  燕飞领着两人穿房过屋,专找有瓦背或树木掩蔽身形的路线逃走,迅速往集东的方向潜去,犹幸他们是于集东北处出发,往城东不用横过四门大街,否则必被发现。
  燕飞终于停下来,蹲在一所空置房子的窗侧往外用神观察,前方赫然是座双层木构建筑物的后院。
  安玉睛和刘裕分别来到窗旁左右,学他般往外窥视。
  刘裕讶道:‘第一楼?’
  安玉晴目光上移侧耳倾听,低声道:‘瓦面上有敌人。’刘裕皱眉道:‘楼内有藏身的地方吗?’
  燕飞点头道:‘楼内有个藏酒的地窖,非常隐密,是楼主庞义藏酒和紧急时避祸的地方,只有楼内的人方晓得,通气的设备也不错。’安玉晴摇头道:‘躲在那 里只得暂时的安稳,你两个立即给我把地图默写出来,然后我们分三道往外突闯,各安天命。’刘裕不是不知道安玉晴的话大有道理,因为敌人既发现有入集的暗 道,可肯定他们是潜在集内,当遍搜不获之时,当然想到他们是躲在地窖一类的秘密处所内。由于燕飞与第一楼的密切关系,必以第一楼为搜查的首个目标,那时他 们将逃生无路。反而现在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东北方,他们硬闯突围,尚有一线生机。不过他性格坚毅,不达目的宁死不肯罢休。心忖只要拖到天黑,再穿上可伪装 为氐秦兵的军服便大有机会混水摸鱼,既完成任务又成功逃生。第一楼的藏酒窖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燕飞摇头道:‘硬闯离集,我们是全无机会。不过小姐若执意如此,我们当然遵守信诺,但却不会陪你去送死。时间无多,小姐请立即决定。’安玉晴美眸滴溜 溜转了几转,轻叹道:‘唉!真不知走了甚么霉运?好吧!到酒库内再说吧!’两人暗赞她聪明,没有他们陪她闯关,她更没有机会。
  燕飞再不打话,穿窗而出。
  他们借树木的遮掩,避过上方守兵的监察,越过后院墙,从后门入楼,来到第一楼下层后的大厨房。
  燕飞走到一座炉灶前面,把巨大的顶镬挈开。
  刘裕和安玉晴不约而同探头往下看去,见到的却与平常的炉灶一样,是从下方火洞送入木柴的炉底,此时只余一炉熄灭的柴炭。
  燕飞微笑道:‘巧妙处正在这里,由于这里有八个炉灶全部一式一样,表面绝看不出异样。’接着探手进去,往下方炉底推去,但不论怎样也推不动,燕飞大急。
  两人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不知问题出在甚么地方。
  燕飞困难地咽一口口水骇然道:‘这本来该是一道活壁,移后时会露出进入藏酒窖的秘密暗道。’刘裕道:‘那便该是有人在里面把活壁堵上了。’安玉晴一呆道:‘里面有人?’
  燕飞的骇容迅速转换为喜色,握掌成拳敲起依某一节奏忽长忽短、似是暗号的叩壁声。
  刘裕忍不住问道:‘是否庞义躲在里面?’
  燕飞摇头道:‘该是拓跋圭,哈!好小子!竟懂躲到这里来。’安玉晴低声道:‘是否那个著名的偷马贼?’燕飞点头道:‘正是他,若你要那样称呼他的话。 ’壁后微响传来,接着活壁从下被移开,下方现出拓跋圭苍白的脸容,看到燕飞摇头哑然失笑道:‘怎会是你呢?’目光接着扫视刘裕和安玉晴,却没有问话,续 道:‘形势当然非常不妙,下来再说。’接着往下退去,下面竟是道石阶。
  燕飞带头钻进去,安玉晴没有另一个选择,兼之又见地窖入口设计巧妙大增兴趣,只好随之进入秘道,刘裕是最后的一个,当然不会忘记把巨镬放回原处。待一齐回复先前的样子,他们就像从边荒集的地面消失了。
  寿阳城,将军府大堂。
  高彦被谢玄反复盘问有关边荒集最后的情况,可是出奇地高彦并没有丝毫不耐烦;一来谢玄语语中的,言简意赅,更因为谢玄有一股高贵闭雅的外貌气质和使人极愿亲近顺从的气魄风度,与他一起颇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觉。
  兼之谢玄在南晋乃无人不景仰的无敌大师,故高彦见谢玄肯花时间在他身上询问,只感受宠若惊。故破例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暗惊燕飞托他转送的囊中物的威力,可令谢玄连夜赶来亲自处理。
  除刘牢之一直陪在一旁外,胡彬都被令退出大堂去。
  谢玄的声音在高彦的耳鼓内响起道:‘高兄弟真的没看过囊里的东西吗?’高彦脸皮一红,有点尴尬的道:‘小人不敢相瞒,看确实没有看过,不过却曾隔着羊皮以手探究,感到是玉石一类的东西。’跪坐谢玄身后的刘牢之露出会心的微笑。
  谢玄点头道:‘我相信高兄弟的话,好奇心乃人之常情。我不明白的是以高兄弟的老练,怎肯在未弄清楚囊中之物,竟贸贸然拿到寿阳来,不怕被人陷害吗?’ 高彦的脸更红了,腆然笑道:‘玄爷看得很准,这碓实有点不符合小人一贯的作风,但我真的怕自己见宝起歪念,有负燕飞所托。’刘牢之忍不住发言道:‘听说荒 人间互不信任,为何你竟肯如此信任燕飞?’高彦呆了一呆,似在心中暗问自已同一的问题,好一会后,神情古怪的道:‘若要在边荒集找一个不会见利忘义的人, 大概只有一个燕飞,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但他和别的人很不相同,不论各帮如何重金礼聘,他始终不为所动,甘于为第一楼作看场。’谢玄道:‘会否 是因他在汉人撤离边荒集之时,仍舍身把守东门的行为,深深感动你呢?可是他却向你要金子哩!’高彦垂下头去,缓缓摇头,低声道:‘小人确被他感动,却不是 因他留下来把守东门,而是当乞伏国仁追杀而来,他却独自一肩承担过去,着我逃生。当时我有个感觉:他对应付乞伏国仁是全无把握的。唉!我真的帮不上他的 忙,若连他的吩咐也不能遵守,我怎样对得起他呢?’谢玄喝了声‘好’,欣然点头道:‘他有情你有义,如此方称得上英雄好汉。’刘牢之接着道:‘若燕飞不敌 乞伏国仁,高兄弟岂非白走一趟?还会被我们怀疑。’高彦充满信心的道:‘燕飞绝不会是短命的人,因我对他的蝶恋花比对自己鉴赏古物的眼光更有信心。燕飞更 非有勇无谋的人,狡猾起来之时谁也要吃上他的亏。’谢玄大感有趣的问道:‘在你心中,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高彦苦笑道:‘边荒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对 玄爷的问题有个爽脆肯定的回复,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唉!他有时可以几天不说话,一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忧郁模样;有时却可和你饮酒说笑,口角风生,他见闻 广博,对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在边荒集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他也从不说本身的事。嘿!在边荒集问人家的私事是大忌讳呢。’谢玄皱眉道:‘照时间推论,燕 飞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与高兄弟先后脚的离开边荒集,那时慕容垂尚未抵集,为何燕飞手上却有慕容垂密藏的燕玺呢?燕飞是否懂说鲜卑语?’高彦道:‘燕飞只说 汉语,不过他肯定懂得各族胡话,至于他为何会有慕容垂的燕玺,小人真的弄不清楚。’谢玄微笑道:‘高兄弟放心,我们并不是怀疑你,更不会怀疑燕飞,高兄弟 可以下去休息啦!有事时我再和高兄弟聊聊。’高彦退出大堂后谢玄沉声道:‘牢之怎样看此事?’刘牢之移到谢玄前方左旁坐下,答道:‘高彦虽一向以狡猾贪利 闻名,今趟我却信他没有说谎,他对燕飞确有真挚的情和义。’谢玄同意道:‘牢之看得很准,可是我们却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燕飞和他背后的慕容垂身上。高彦 的情报非常有用,照苻坚的来势敌人是计划周详。如此有如此的打法,我已可大约猜到他的战术和布局,便让我们和苻坚的先锋军先打一场硬仗,此战若胜,既可令 朱序生出对苻坚的异心,更可取信慕容垂,令他晓得我有和他合作的资格。’刘牢之虽弄不清楚谢玄心中想法,但他一向对谢玄奉若神明,忙点头应是。
  谢玄长长吁出一口气,仰望堂梁道:‘希望三天之后,燕飞能安然无恙的来见我,现在我也生出渴想一见他的好奇心呢。’
 
第三章 弥勒异端

  藏酒窖的三丈见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摆了三、四百罐雪涧香,层层叠叠放在木架上,分五行排列,首尾相通。一盏油灯,于石阶旁燃亮照射。
  燕飞步下石阶,随手抱起一罐酒,爱不释手的抚罐道:"第一楼真正的赚钱法门,就是出售这宝贝。"拓跋硅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安玉睛和刘裕,神情冰冷,态度并不友善。
  燕飞别头向安刘两人道:"请两位在这里稍候片刻。"刘裕因内伤尚未完全痊愈,早力累身疲,屁股在石阶坐下,微笑道:"两位请便!"又向安玉晴道:"安 大小姐最好站远些儿,否则若让我怀疑你图谋不轨,要亮刀子招呼,便有伤和气。"安玉晴正给拓跋硅的目光打量得暗暗心惊,晓得已陷身绝地险境,而刘裕更隐有 把守唯一出路之意,心叫不妙,却悔之已晚。只好装出毫不在乎的不屑表情,娇哼一声,移到一角去。
  一向以来,她恃着倾国倾城的艳色,总能在男人身上占得优待和便宜,可是眼前三个男人,都像对她的美丽视若无睹,特别是拓跋硅,看她时就像看一件死物,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此人如非天性冷狠,就是心志坚毅的可怕人物。
  拓跋硅被刘裕的说话搅得糊涂起来,更弄不清楚三人间的关系,此时燕飞一手抱罐,另一手搭上他的肩头,从酒窖砌出来的通道,往窖子另一端走过去。他心中不由升起温暖的感觉,自燕飞离开后,从没有第二个人对他有这种亲匿的动作,他亦不会接受别人这般做。
  燕飞道:"你受了伤?"
  拓跋硅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他们不知如何竟猜到我藏身鲜卑帮内,忽然调动人马从四方八面杀来,幸好我时刻戒备,见势色不对,立即杀出重围,躲到这 里来。若不是你告诉我有这么一个藏身之所,我肯定没有命。"燕飞可以想象大屠杀的惨烈和恐怖,拓跋硅满面不悦,正是不堪回首。
  两人来到另一端,拓跋硅道:"他们是谁?"
  燕飞从头解释一遍,拓跋硅终露出笑容,道:"谢玄确有点本事。哈!你是否想就那么抱着罐子走路和睡觉做人?"燕飞放下酒罐,与拓跋硅掉头走回去,坐在 石阶的刘裕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拓跋硅,拓跋硅亦毫不客气以审视的目光回敬他。燕飞虽清楚两人因共同目标会合作愉快,仍隐隐感到两人间暗藏竞争的敌意;不知 是因胡汉之别,又或是各自发觉对方异日会是自己的劲敌。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异感觉。就两人目前的情况来说,刘裕固是南晋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将,拓跋硅的实 力亦远未足成事,偏是现在两人均能左右大局的发展。
  四手紧握。
  拓跋硅微笑道:"刘兄来得好!"
  旁边的燕飞压低声音道:"刘兄勿要见怪,我没有隐瞒他。"两人均晓得燕飞是不想安玉睛听到他的话,不由同时往安玉晴瞧去。
  拓跋硅放开手,低声道:"成大事不拘小节,刘兄以为然否?"刘裕淡淡道:"太平妖女,杀之不足惜。"
  立在一角的安玉晴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可是见两人目无表情的尽是盯着自己,当然知道没有甚么好路数,暗中提气运劲,准备应变。
  燕飞明白两人一问一答,已敲响安玉晴的丧钟,暗叹一口气,道:"此事由我来作主。"接着提高声音道:"安小姐放心,我们先依照前诺把地图默绘出来,然 后再想办法送小姐离开,我燕飞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小姐肯立誓不破坏我们的事,我们绝不食言。"安玉晴首次真心去感激一个人。燕飞明显与刘裕和拓跋硅有分 别,至少是一诺千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亦不反悔。
  燕飞既把话说绝,刘裕和拓跋硅虽千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卖他的账。
  拓跋硅苦笑着摇头走开去,作其无声的抗议。
  刘裕则颓然道:"我包袱里有绘图用的纸和笔,燕兄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谢安允许女儿嫁给王国宝这个奸臣贼子,当时他之所以首肯,一方面是王国宝恶迹未显,又讨得爱女欢心;更主要是形势所迫,为维持王、谢两家密切的关系,他不得不答应王坦之为儿子的提亲。
  这一、两年来,王国宝与司马道子过从甚密,前者的从妹是后者的妃子,两人臭味相投,均是沉溺酒色之徒,自是互引为知己。兼之两人都因不同理由怨恨谢安,嫉忌谢玄,情况愈演愈烈。
  王国宝对谢安的不满,起因于谢安厌恶他的为人,不重用他,只肯让他做个并不清显的尚书郎。王国宝自命为出身于琅琊王氏名门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显 的吏部郎,不能得偿所愿,遂对谢安怀恨在心,用尽一切方法打击谢家。今次南北之战,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敌军团之外,他们心中的怨愤,可以想见。
  谢安心情沉重的举步登上主堂的石阶,一位贵妇从大门迎出,乍看似是三十该人,细看则已青春不再,眼角满布掩不住的皱纹;但岁月虽不留情,仍可看出她年青时当具沈鱼落雁之色,一副美人坯子,神态端庄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谢安愕然道:"道韫!竟是你来了。"
  谢道韫是谢家最受外人推崇的才女,被称誉可与前古才女班捷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先后辉映。她是谢安最疼爱的侄女,谢玄的姐姐。她也是嫁入王家,丈 夫是当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过这椿婚姻并不愉快,谢安可从她每次回娘家时眉眼间的郁结觉察到,只是谢道韫从来不谈丈夫的事,他也弄不清楚问题 出现在何处。
  她清谈玄学的造诣,更是名闻江左。每次谢安见到她,心中都暗叹一句为何她不生作男儿,那谢家将更经得起风雨,不用只靠她弟弟谢玄独力撑持。
  谢道韫趋前牵着谢安衣袖,移到门旁说话,道:"国宝把二叔闲置他的怨气,全发泄在娉婷身上,还……唉!让她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谢安双目寒光一 闪,沈声道:"那畜牲是否敢对娉婷无礼?"谢道韫苦笑道:"有二叔在,他尚未敢动手打人,不过却撕毁娉婷最心爱的 *******************************************************
  谢道韫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叔可知圣上已批准运用国库,兴建弥勒寺,以迎接弥勒教的二弥勒竺不归,若不是苻秦大军南来,此事已拿出来在朝廷讨论如何进行了。"谢安心头剧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晋之主司马曜和亲弟司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穷奢极侈,所亲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传自天竺,从姓氏上说,僧侣的竺、支等几姓来自天竺和大月氏,属胡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陈留汉人,也改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侣享有许多特权,在某种程度上等若高门大族外另一特权阶级,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课税。寺院可拥有僧只户,为其耕田种菜;更 有佛图户担负各种杂役。至于甚么白徒、养女,都是为高层的僧侣拥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还有更甚于高门大族者是沙门不须遵循俗家的规例,所谓一不拜父母,二 不拜帝皇,此之谓也。
  佛门愈趋兴盛,对国家的负担愈重,实为南晋的一大隐忧。
  可是比起上来,都远不及新兴的弥勒教为祸的激烈深远。
  弥勒教是佛教的一种异端,谢安本身对佛教的教义并无恶感,否则也不会和支遁交往密切,不过弥勒教却是另一回事。
  原来在佛经对释迦佛陀的解说,释迦并不是唯一的佛,请"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宾劫,将来则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又说"释迦正 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释迦的时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第八代弥勒即将应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庆,正是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创立弥勒教,自号"大活弥勒",势力迅速扩张。竺不归则是弥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两人的武 功均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佛门各系高手曾三次联手讨伐二人,均损兵折将而回,令弥勒教声威更盛,聚众日多。想不到现在竟与司马**********
  谢道韫的声音在耳旁续道:"据凝之所说,司马道之的心腹**和菇千秋,正负责张罗兴建弥勒寺的费用与材料,此事是势在必行,令人担心。"谢安深吸一口 气,苦笑摇头,道:"此事待我与支遁商量过再说,现在让我先看看娉婷。唉!我这个苦命的女儿!"安玉晴神色平静接过燕飞和刘裕默绘出来的玉图,一言不发的 躲到最远的另一角落,细阅和比对地图去了。
  坐在石阶的刘裕对安玉晴离开他的视线颇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层出不穷,低声提醒两人道:"小心她会耍手段弄鬼。"燕飞知他心中不满自己阻止他们杀死安 玉晴,免她碍手碍脚,暗地一叹,道:"时间无多,今晚我们必须完成任务,然后再设法离开。"拓跋硅往安玉晴隐没处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哝道:"至少该把她弄 昏过去,对吗?"燕飞道:"我们若要脱身,还要借助她的小把戏呢。"两人这才没再为此说话。
  刘裕目光投往拓跋硅,肃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拓跋硅在刘裕旁坐下,压低声音道:"你可以当我是他的代表。今趟苻坚大军南 来,动用骑兵二十七万,步兵六十余万,号称则为百万。其战斗主力只在骑兵,步兵则用于运输,以支援骑兵在前线作战。对苻坚来说,步兵充其量也只是辅助的兵 种,此事不可不察,因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刘裕听得精神大振,明白拓跋硅在分析符坚大军的兵力分布和结构。胡人一向擅长马战,远优于汉人,所以拓跋硅的话 令人相信。忍不住问道:"拓跋兄这番话,是否来自慕容垂?"拓跋硅微笑地瞥一眼刚蹲坐于两人身前的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当然也加上我个人的见解。 荷坚骑兵多为胡族的人,步兵为汉人。符坚的布置是以符融和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姚苌督益、梁诸州军******为**,以便大军渡过淝水。"刘 裕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洛涧在寿阳之东,是淮水下游的分支,洛涧于淮水分流处为洛口,若让符坚驻重兵于此,与寿阳互相呼应,符坚便可轻易渡过淝水,那时再 兵分多路南下,攻城掠地,直抵长江才再有天险阻隔,建康势危矣。
  加上这荒集作为大后援的设置,可看出符坚此次挥军南下,计划周详,绝非胡乱行事。
  拓跋硅微笑道:"这五万骑兵是氐族的精锐,而事实上先锋军除慕容垂的三万鲜卑族骑兵外,其他骑军均为氐族本部的精锐,若梁成和荷融两军遭遇惨败,荷坚 势将独力难支,纵使逃回北方,也将变得无所凭恃,后果不难想像。"燕飞终于明白过来,拓跋硅和慕容垂果是高明,他们的目标是让南晋尽歼氐族军的精华,那即 使符坚返回北方,大秦国仍难逃土崩瓦解的命运。那时谁可成为北方新王,就要看谁的拳头够硬了。
  刘裕勉强压下心中的震骇,他是知兵的人,更清楚谢玄借淝水抗敌的大计,可是若让苻坚把这样一支精兵部署于洛口,谢玄那时比对起来,兵力薄弱得可怜的北 府兵,将变成腹背受敌,只能退回长江南岸,坐看敌人以风卷残云的气势,席卷江北诸镇,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看敌人何时渡江攻打建康。
  不禁沈声道:"慕容垂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有甚么作为?"托跋硅从容道:"他根本不用有甚么作为,而他的没有作为已足以令符坚输掉这场仗,问题在你们南 人是否懂得把握机会。慕容垂拔下郧城后,会留守该地,以防荆州桓氏,苻坚是不得不分慕容垂的精兵于此,怕的是桓冲从西面突袭。符坚对桓冲的顾忌,远过于谢 玄。"接着唇角飘出一丝令人难明的笑意,淡淡道:"谢玄若真如传说般的高明,该清楚这一番话可以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只有速战,才可速胜。"燕飞和刘裕同 时暗呼厉害,他们当然不晓得事实上谢安早有此先见之明,不愧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主帅,谢玄亦深悉其中关键,所以立*** 骑兵***洛口,建立前线坚强的固点,然后待大军齐集,即渡过淝水南下,在战略上无懈可击。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机,是趁敌人劳师南来,兵力未齐集,人疲马 乏的当儿,主动进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拓跋硅尽告氐秦苻军的策略,谢玄自可以占尽机先,作出针对性的反击。
  此战苻坚若败,败的将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苌等不但分亳无损,更可坐享其成。
  刘裕断然道:"我要立即赶回去。"
  燕飞同意点头,因与拓跋硅透露的珍贵情报相比,能否策动朱序重投南晋,已变得无关痛痒,只是锦上添花而矣。
  当燕飞说出此意见时,拓跋硅却摇头道:"不!朱序会是非常重要的一着棋子。"刘裕待要追问,异响从地面隐隐传来,二人同时一震,知道敌人开始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
  虽明知此事必然发生,可是当发生在头顶时,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顶处,只能静候命运的判决。
 
第四章 因祸得福

  ‘砰!’
  司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大骂道:‘我司马道子一世英雄,为何竟生出你这窝囊没用的蠢材?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竟敢和谢安争风吃醋。不要说他 只是斩掉两个奴材的手,纵使他斩的是你的手我也无话可说. ’司马元显目含屈辱热泪,努力苦忍不让泪水流下来,只恨两行泪珠仍是不受控制的淌下,跪在坐于地席的司马道子身前,垂头不敢答话。
  司马道子的琅玡王府在建库宫大司马门外,府内重楼迭阁. 这天早朝后与心腹袁悦之、王国宝、越牙、菇千秋四人回府议事,于主堂商量的时候,司马元显自恃得宠,进来向乃父投诉昨晚在秦淮楼的事,岂知竟被司马道子骂个狗血淋头.
  坐于右席的王国宝不免为元显帮腔道:‘元显公子年纪尚幼,有时拿不准分寸,是情有可原。不过!嘿!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中书监虽是我岳丈,不过他今趟 太过份哩!’另一边的袁悦之也冷哼道:‘也难怪他,现在忽然手握军政大权,忍不住露点颜色,照我看他是要向我们施下马威呢。’司马道子却像听不到两人说 话,也像看不到越牙和菇千秋两人点头表示同意,狠狠盯着仍不敢抬头只能暗中感激王、袁两人为他说好话的司马元显,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不自量力,自取其 辱。我罚你十天之内不准踏出府门半步,给我好好练剑。滚!’司马元显一脸委屈地离去后,司马道子摇头笑道:‘哈!好一个谢安!好个宋悲风!越牙低声试探 道:‘王爷是否打算就让此事不了了之?’司马道子目光往越牙射去,淡淡道:‘你说我该怎庆办?现在苻秦大军南来,我们能否渡过难关仍是未知之数,皇兄亦不 得不倚仗谢安,我可以拿他怎样?’(不清)*左他直呼谢安之名,想出如此卑鄙毒计,可知他对谢安再无任何敬意亲情,恨之入骨,欲置诸于死地而甘心。
  司马道子脸现犹豫之色。
  袁悦之鉴貌辨色,已明其意道:‘由于此事与王爷有关系,故不该由王爷向皇上说出来,若可由陈淑媛转述入皇上的龙耳,当更有说服力。’包括司马道子在内,人人现出暧昧的笑容,王国宝的笑容却有点尴尬。
  原来晋帝司马曜一向最宠爱的贵妃是陈淑媛,淑媛是贵妃的一种级别,乃最高级的贵妃。而陈淑媛的闺中密友,有‘俏尼’之称的妙音尼姑,与王国实有不可告 人的关系,袁悦之这么说,等若教王国宝通过妙音支使陈淑媛向司马曜说谢安的坏话。知道王国宝与妙音关系的人并不多,恰好在座者均是知情之人,故笑得暧昧, 王国实则神情尴尬。
  众人目光落在司马道子身上,看他的决定。
  司马道子欣然道:‘先于这么辨。’
  王国宝等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痛责司马元显,非是不想扳倒谢安,只是不能借此事向谢安挑惹,因时机并不适合,故把司马元显的报复之心压下去。
  袁悦之轻叹一口气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对陈淑媛的宠爱已大不如前,若非两位王子均为她所出,说不定皇上已把她打进冷宫,不屑一顾。’晋帝司 马曜本来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名门大族的太原王氏,十六岁被选入宫为后,岂知她竟有酗酒的恶习,性情又骄又妒悍,到二十一岁便一命呜呼。原名陈归女的陈淑媛 是倡优陈广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被选入宫作淑媛,更争气地为司马曜生下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两个儿子,故尽得司马曜爱宠,不过却是体弱多病,难 以天天陪司马曜尽情玩乐,一向沉溺酒色的司马曜当然不会满足,不断另寻新笼,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
  司马道子苦笑道:‘皇上心意难测,这种事谁都没有法子。’菇千秋道:‘若我们能觅得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又懂揣摸逢迎皇上的心意,兼肯听教听话, 这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无法辨认)此事,谢安啊!此战不论成败,你都是时日无多,看你还能得意横行至何时?’铁镬坠地破裂的噪音从上面传下来,惊心动 魄,显示秦兵正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连炉灶都不放过.
  敌人这么快寻到这里来,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只恨他们毫无办法。如敌人是有心寸土不漏,找寻隐蔽的地库,他们将是无所遁形。
  燕飞目光往安玉晴隐藏的角落投去,这美女也似乎像他们般认了命,没有任何动静.
  上面倏地肃静,人声敛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刘裕的手已握上刀把,拓跋圭刚缓缓把背上双戟解下来,不论机会如何渺茫,他们也要尽力硬闯突围。
  燕飞却又生出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 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偏又像已被深深牵连. 这种同为参与者和旁观客的情况,便如在梦境里的经历,同这发生的事总在不真实与真实之间. 自亲娘去世后,他不时会有这种感觉. 母亲的死亡,令他认识到死亡的绝对和残忍,而事实上每一个人出生后,便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只能选择把其置诸脑后,彷如死亡并不存在。但终有一天,他也难免 面对。纵然死亡可能是另一个生的开始?既不知道他们行动的目的,更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当两人先后窜上石阶,‘轰’!另一记如雷贯耳,比先前真实迫切得多的,激响在石阶尽处爆发,沙石洒下。*(无法辨认)燕飞朝上瞧去,见到拓跋圭竟置背 脊和反手顶着入口,而刘裕亦挤到他一旁,依法而为,两人硬以背脊承受住入口塌下来的大幅小块砖石。燕飞见状,连忙冲上石头阶,探出双手,封挡沙石,三个人 挤作一团.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可行之计,是不让砖石滚下石阶,露出入口,由于有八个炉灶之多,敌人或会忽略过去。
  砖石碎片不断塌崩在三人的背脊和手掌上,漏网的则滚下石阶,铁锤轰击石灶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深深敲进三人的心坎里,使他们像置身一个似没有止境 的噩梦中。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阻止灶底的‘破碎’,但地面上的人声和锤击声,却已变得更迫近和清楚起来,令他们更感到敌人的接近和压力。
  ‘轰’!三人一头一脸都是灰尘,沙石直往脖子钻进去之时,轰击声终于停止。
  他们可以想像灶底已变成一地碎砖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们以血肉承托,否则酒库就暴露在敌人眼下。
  乞伏国仁的声音在上方传下来道:‘他们究竟躲在哪里?竟然不是在第一楼内,我们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另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说不如放一把火把这座鬼楼烧掉,看看他们还可以躲在甚么地方?’‘还可以躲在甚么地方?’
  又另一人道:‘一照蒙逊看,集内或许另有逃离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类的东西,却肯定不在第一楼内。’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后,一把声音平静地道:‘若有秘道密室确令人头痛。烧掉第一楼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天王已抵集外,随时入集,更不宜烧得烈焰冲天,火屑飘扬. 只要我们加强守卫岗哨,同时继续进行搜索。敌人千辛万苦的潜入边荒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自量力的试图行刺天王,我们针对此点作出周详布量,他们还可以 有甚么作为?’三人虽不认识他的声音,不过听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可肯定是苻融无疑(图档无法识别这一段)乞伏国仁道:‘请苻帅赐示口令。’口令乃军营内保 安的惯用手法,以之分辨敌我,避免有人鱼目混珠的混进营地里来。
  苻融道:‘就是晋人无能,不堪一击吧!’
  这两句话他是以氐语道出来,使下面一动也不敢动的三个人,明白到当苻坚进入边荒集后,留守的将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员.
  接着是敌人离去的声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侥幸,那想得到因祸得福,反得悉敌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圭低声道:‘木架!’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两手均没有闲着,托着两角的碎石残片,苦笑道:‘只有请我们的安大小姐来帮忙了。’谢玄登上寿阳城墙,在胡彬和刘牢之陪侍下,观察形势。
  淝水从北方流来,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绕过寿阳城郭东北,在八公山和寿阳间往南而去,淮水横距城北半里许处。颖水由边荒集至准水的一截河段,大致与淝水保持平衡,两河相隔十多里,颖水汇入淮水处名颖口,淝水注入淮水处叫峡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试探地道:‘寿阳紧扼颖口,峡石三河交汇的要冲,只要寿阳一天保得住,敌人休想南下。’谢玄的目光正巡视淝水的河段,峡石形势险要,多急滩乱石, 出峡后水流转缓,特别是寿阳东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浅而阔,清可见底,不用搭桥,人马也可涉水而过,只要老天爷不来一场大雨,苻秦军确可迅速渡河。
  可知苻秦挑这个初冬时节来犯,是经过深思熟虑. 否则若是春夏多雨的季节,将大添变数。
  刘牢之虽没有说话,谢玄可以猜到他事实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关键(不清)。
  胡彬脸现激昂神色,道:‘下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为玄帅死守寿阳,不让秦军南下。’谢玄点头道:‘好!不过今次我是要打场漂亮的胜仗,且要速战速 决,而不是和敌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一旦寿阳变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错,我们将变成完全被动,还要猜估敌人取那条路线南下。以我们薄弱的兵 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抵御苻坚,所以寿阳是不得不放弃。’接着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满信心的语调道:‘可是当寿阳落进敌人手内,敌人将从无迹变作 有迹,且失去主动之势,那时只要我们枕军八公山上,苻坚岂敢过淝水半步?’胡彬担心的道:‘苻坚乃知兵的人,主力大军虽沿颖水而来,渡淮攻打寿阳,可是必 另外分兵于颖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应,到那时我们将变成腹背受敌,情势不妙。’刘牢之点头道:‘若我是苻坚,最少分出两军,一军在颖水上游渡淮,直追大 江,教桓大司马不敢妄动。另一军则在寿阳下游渡淮,进驻洛口,建设防御力强的营垒,与占领寿阳的主力大军互相呼应。’谢玄笑意扩大欣然道:‘此正是胜败关 键,敌人劳师远征而来,兼之自恃兵力十倍于我,生出轻敌之意,更估不到我们会主动进击,轻敌冒进,所以只要我们擅用奇兵,此仗胜算极高。’胡彬和刘牢之, 那还不晓得谢玄已是成竹在胸,同声道:‘玄帅请赐示!’谢玄双目生辉,凝望淝水东岸的原野,沉声道:‘我们必须十二个时辰监察淮水北岸的动静,其中尤以洛 口为关键之处。只要敌人由此而来,我们可趁其阵脚未稳之际,以奇兵突袭. 倘能破之,苻坚的主力大军将被迫留在淝水西岸,那时将是我们和苻坚打一场硬仗的好时机. ’刘牢之听得精神大振,道:‘牢之愿领此军。’谢玄摇头道:‘我更需要你率领水师,于秦人渡淮后断绝他们的水路交通要道。’刘牢之和胡彬点头应是。
  一向以来,北方胡人善马战,南人善水战。在江河上交手,北方胡人没有一次不吃亏的。四年前胡人南犯,便因被截断水上粮道,大败而回,今次敌人虽增强十多倍,若以水师实力论仍是全无分别.
  不论操船技术和战船的质素装备,南方都远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乡. 刘牢之精于水战,有他主持,苻坚休想可随意从水道运载兵员,尤其在北府精锐水师的虎视眈眈之下。
  谢玄道:‘何谦正率师至此途上,胡将军可传我将令,着他精挑五千精锐,离队潜往洛口附近隐秘处,恭候敌人东线先锋军的来临. 只要敌人现踪,由他自行决定,靦准时机,全力出击,不得有误. ’胡彬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谢玄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安叔,到现在我身处此地,方明白你老人家一句速战速胜,是多么有见地。’听到谢安之名,刘牢之肃然起敬。
  谢玄深情地巡视着这片即将变成南晋存亡关键的大好河山,温柔地道:‘安叔!谢玄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第五章 异端邪说

  乌衣巷,谢府东院望淮阁。
  谢安和支遁两人并肩凭栏,俯瞰下方缓缓注进大江的秦淮河。阳光漫天下,河水闪闪生辉,两岸房舍林立,风光明媚。
  支遁听罢弥勒教的事,这位一向潇洒脱俗的高僧,脸现前所未见的凝重神色,默思好一会后,向谢安道:‘谢兄对此有甚么打算?’谢安苦笑道:‘我可以有甚 么打算?道韫把此事密告于我,正希望我可以及时阻止。现在唯一可行之法,是联同坦之一起进谏皇上,趁他仍倚赖我谢安的当儿,劝他打消主意。你远比我清楚弥 勒教的来龙去脉,所以向你请教,看看可否从佛门本身的经论上,驳斥弥勒教的歪悖。’支遁缓缓道:‘这个要分两方面来说,就是弥勒佛本身和竺法庆这个人,而 前者确有经论的根据,问题在竺法庆是否降世的新佛。’谢安大感头痛,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司马曜坚持竺法庆是弥勒新佛,他便没法从佛门本身的角度去否定 他。
  支遁轻叹一口气,缓道:‘《长阿合经》有云:过去九十一劫有佛出世,名毗婆尸,人寿八万岁。复过去三十一劫,有佛出世,名尸弃,人寿七万岁。复过去有 佛出世,名毗舍净,人寿六万岁,复过去此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楼孙,人寿五万岁。又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那舍,人寿四万岁。
  又贤劫中又有佛出世,名迦叶,人寿二万岁。此即释迦前的六佛,释迦依此说,只是第七代佛而已。现在释迦已入灭度,弥勒新佛即将应运而生,在佛门本身, 也有很多坚信不移的人。事实上佛寺前殿正中为天冠弥勒佛像,两旁为四大天王,这种布置显示弥勒将继释迦莅世,所以弥勒教在佛典经论内是有坚实的基础和论 据。]
  谢安道:‘那竺法庆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支遁答道:‘他是弥勒教的倡始者,在北方高举[ 新佛出世,除去旧魔] 的旗帜,所谓新佛出世,即是弥勒降世,而他本人便是活弥勒,号召沙门信徒,以遂其称霸沙门的野心。’(少两行)支遁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神情,凝望一艘艘驶 过的帆船,淡淡道:[ 沙门并不如你想像般团结,单言南北沙门,便有很大的分异,南方重义门,北方重禅定,各走极端。我们讲经的南方沙门,在‘不问讲经] 的北方,会被严罚。所谓北重禅定,请求止一切境界;南重智慧,慧者观也,分别因缘生灭。’谢安听得眉头大皱,问道:‘在我看来,两者均为修行的法径,其间 并无冲突之处,且可定、慧双开,止、观变运,因何你却说成是严重的问题?’支遁苦笑道:‘这种事,外人是很难明白的,北方既重禅法,不以讲经为意,势必死 守佛经本义,甚至不懂本义,只知坐禅诵经。若像我般向你阐述般若波罗密义,又或说,人人皆可顿悟成佛,在北方便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故在北方修佛是很困难的,一切依循死法和诸般繁复的诫律,令修行者对释迦逐渐厌倦,遂把希望寄托于新佛,令北方成为异端邪说的温床。’谢安语重心长的 道:‘那北方需要的将是另一位支遁。] 支遁叹道:‘诫律的进一步恶法,就是专制和阶级分明,在积久的权威之下,绝不容创新的看法,更容不下我这种人。在北方修佛,把人分作初根、中根和上根,初 根只能修小乘,中根为中乘,上根修大乘。如此以固定的方法把修行的人区别,本身便是阶级之别。被打为下根的普通沙门当然不满,而竺法庆正是一个从低层沙门 崛起的叛徒,他得到广大的支持,自有其过人本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谢安吁一口气道:‘我终于明白哩!我还可以想像到利益上的理由,权力和财富,均因此 集中到一小撮生活腐化,却终日以诫律榨压门下的高层僧侣手上,就像农奴主与农奴的关系,竺法庆则是一个成功的夺权者,所以能别树一帜,利用下层沙门的不 满,建立弥勒教。] 支遁点头道:‘情况大概如此,竺法庆自号大乘,自命新佛,倡说只有跟新佛走的人,才配称大乘。北方佛门的十戒法,他悉尽破之,本身便与尼惠晖结为夫妇,谓 之破除淫戒。当北方佛门集结高僧,对他进行清剿,被他夫妇联手杀得伤亡惨重,他便以此为籍口,霸灭寺舍,屠戮僧尼,焚烧经(少两行)他心想,司马曜和司马 道子两人一方面沉迷酒色,生活穷奢极欲,另一方面则笃信佛教,两方面的行为互相矛盾,佛门中有道之士早有微言。现今惹来打破一切禁规教律的弥勒教,自是投 两人所好,并有威胁佛门之意。只不知谁人在穿针引线,此事必须彻查。
  支遁的声音续在他耳内响起道:‘由于竺法庆夫妇和竺不归有大批沙门和民众支持,符坚对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汉胡间的民族矛盾,对南伐大大不利, 更让竺法庆等肆无忌惮。竺法庆也是深懂权谋的人,因怕招当权者所忌,故只是逐渐蚕食北方佛门的势力财富,与政治划清界线,当然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谢安道:[ 佛门现时对他的武功评价如何?’支遁答道:‘若不论善恶,竺法庆实为佛门不世出的武学奇材,他不但集北方佛门武学大成,其自创的[ 十住大乘功] 更是未逢敌手,所以对他不论明攻暗杀,都落得铩羽而回,可见他武技的强横。至于竺不归,武功仅在竺法庆之下,与尼惠晖齐名。] 谢安仰望苍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平静的道:‘只要我谢安一息尚存,定不教弥勒教得逞,大师可以放心。弥勒教之于佛教,类似太平、天师道之于道门,是必须制 止的。]
  安玉晴是最后一个坐下来的,三男一女挤坐于短短七、八级的石阶,人人力尽筋疲,只懂喘息。
  经过整个时辰的努力,出尽法宝,终于成功以拆下来的木架木柱加上酒坛,顶着出口榻下来的石灶残骸,不让砖石掉入地道,否则既露现出口,又惊动敌人。足足花大半个时辰后,以背与手托着榻下来灶块的拓跋硅和刘裕才能先后抽身,其中一动不能动的苦况,实不足为人道。
  安玉晴挨着阶壁,瞟视坐在她下一级的燕飞一眼,娇喘细细的道:‘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应验。’拓跋硅和刘裕相视苦笑,别人可能不明白 安玉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们(少两行)拓跋硅看着安玉晴妩媚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道:[ 想不到堵住一个两尺见方的出口,竟比建造长城还困难。] 安玉晴很想拂掉身上的尘屑,又知这会令三人消受她的一身尘屑,惟苦忍冲动,冷哼道:‘好哩!这里现在是边荒集内最安全的地方,只可惜出口只能应用一次,你 们有甚么打算。燕飞你来说,他们两个都靠不住。’拓跋硅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像首次发觉她的美丽般用神打量,他见尽美女,却少有遇上这么充满狠劲,永不言 服,有时又像天真无邪的狡女。
  安玉晴不屑地横他一眼,目光仍凝注着最接近他的燕飞。
  燕飞嗅着她身体因过份疲累而散发出来健康幽香的气味,淡淡道:‘姑娘身上还有多少颗迷烟弹可用呢?’安玉晴颓然道:‘只剩下两颗,若要硬闯突围,未抵集口,便要用完。
  唉!本姑娘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般倒霉的。’坐在最下级石阶的刘裕终回过气力来,他由于早前负伤,所以特别吃力。微笑道:‘姑娘满意我们绘出来的地图 吗?对姑娘是否有帮助呢?’安玉睛皱皱可爱的小鼻子,向他扮个鬼脸,余怒未息的道:‘再不关你的事,你最好把图像忘记,若敢告诉第四个人,我有机会便宰掉 你。’拓跋圭和刘裕均对她无法可施,她摆明直至离开藏酒库,都会坐在那里,那她便可以随时拆毁撑持的木柱,让碎石塌下,那时四人只好仓卒逃生。而因她拥有 迷烟弹,突围逃走的机会自然大得多。
  燕飞举手道:‘本人燕飞于此立誓,绝不把地图的事以任何方法给第四人知道,否则必遭横死。’安玉晴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得三人眼前一亮,这才喜孜孜的 道:[ 我都说你是最好的人啦!’刘裕抗议道:‘难道我是坏蛋吗?安大小姐也不想想,自己曾多少次对小弟立心不良,我只是有来有往而已!’安玉晴含笑瞥他一眼,微 耸香肩道:‘有得那么多计较吗?嘻!好人啊!快学你的兄弟般立下毒誓好吗?’刘裕见她的右脚紧贴其中一支关键木柱,只好也立下誓言,心中却恨得(少两行) 无法奈何他们三人,可是若借秦军之手,只要她伸脚一撑便成,由此亦可见燕飞思考的迅捷和触觉的灵锐。
  想不到安玉晴这轻轻一着,立即把自已处于下风的形势扭转过来,还操控大局。
  拓跋圭装作漫不经意的道:‘这里太接近地面,我们不若到下面去说话,以免惊动我们的敌人。’安玉晴伸个懒腰,尽展动人的线条,懒洋洋的道:‘我要在这 里休息,不想动半个指头,你们自已滚到下面去吧!休想本小姐奉陪。’三人苦笑无言,清楚晓得她不会放弃目下优势的心意,不过也很难责怪她,谁教拓跋圭和刘 裕早先有杀她之心。
  安玉晴讶道:‘你们的屁股黏往石阶吗?不是还有事情商量?快给我有那么远滚那么远,好好商量出逃亡的大计,入黑后,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是无计可施。
  刘裕首先苦笑站站起来,提醒她道:‘你最好不要睡觉,否则在梦中想到逃走,伸脚一撑,大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安玉晴欣然道:‘何用对人家陈说利害呢?玉睛是识大体的人,你们又那么乖,人家会为你俩着想的!快去辨事!’三人受威胁下无奈离开,避到窖中一角。
  拓跋圭挨墙坐下,沉声道:‘你们看她会否出卖我们?’刘裕和燕飞先后在两列酒架间席地坐下,前者皱眉道:‘希望她不会那么愚蠢,雨颗烟雾弹,并不足够 助她逃出边荒集。’燕飞颓然道:[ 希望她在此事上没有说谎吧!此女满肚诡诈,恐怕对我们的毒誓仍不满意。’拓跋圭道:[ 幸好尚有两个时辰才天黑,她若要害我们,怎也该待至天黑始有行动。’刘裕稍为放心,点头同意,道:‘现在我们既知悉秦军在集内用的口令,(缺两行)刘裕欣 然道:[ 这方面全无问题。] 燕飞沉吟道:‘符坚落脚处,不出边荒集六帮总坛的其中之一,又以氐帮和汉帮总坛可能性最大,前者因为同族的关系,后者则是六坛中最有规模的。] 拓跋圭断然道:‘十有九成是汉帮总坛,符坚既爱排场又贪舒服,必然挑最好的宅舍来落脚,而符融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心意。]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说目前我们所处之地,守卫最森严。’燕飞叹道:‘理该如此。] 因为第一楼是在汉帮势力范围内,而汉帮总坛则在东门旁,敌人于此区的防卫当然特别森严。
  拓跋圭微笑道:‘却也省去我们不少工夫,符坚在处,朱序也该在附近。在符坚诸将中,朱序最清楚南局的情况,因此每当符坚要拟定策略,必找朱序来问 话。] 刘裕精神一振,道:‘慕容垂是否也在附近?若我们联系上他,他会否帮上一把忙?] 拓跋圭摇头道:‘你太不明白慕容垂,若我们这样去找他,他说不定会亲手把我们干掉,以免招符坚怀疑,-切只能凭我们自已去想办法。’刘裕沉默下去。
  燕飞道:‘你们两人扮作符坚的亲兵,设法寻找朱序。由于我熟悉边荒集的情况,比你们更有把握避过敌人耳目。只要你们事成后溜到集外,再设法制造点混 乱,牵引秦军的注意,我和安大小姐便可乘机借烟雾弹脱身。] 刘裕道:‘我们或可强夺两套军服回来。] 拓跋圭摇头道:‘你想也不要那么想。秦人巡兵和哨岗的军兵规定至少十人成组,即使你有本事同时制服十个人,不到片刻,定会被人发觉,那时我们将更寸步难 行。] 燕飞笑道:[ 刘兄放心,我会有自保的方法。] 刘裕叹道:[ 既规定十人成组,我们两个人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岂非(缺两行)顿了顿斜眼兜着刘裕道:[ 刘兄思考缜密,不愧是北府兵将中出色的人材,若肯和我合作,当可在北方闯出一番新天地。’刘裕愕然道:‘你竟来招揽我,哈!现时你在北方仍是一事无成,而 我们若此战大败符坚。势将北伐有望,你道我会如何选择?] 燕飞听得哑然失笑,心忖,如非在这样特别的情况下,休想两人合作起来。
  拓跋圭好整以暇的油然道:‘北伐?唉!你们的北伐根本没有希望。首先你们江南缺乏骡马,军运唯有走水路,水运如果不济,只有[ 因粮于敌] 一途,水运和‘因粮于敌] 二者,有一个做不到,就难言北伐。其次是北方不论如何四分五裂,始终是北强南弱的形势,在资源上和户口方面,北方均占压倒性的优势。]
  刘裕不服道:‘拓跋兄之言,令人难以同意,说到底,南朝乃中原正统,是北方汉族人心归处,亦只有人心所向者,始可统一天下。] 拓跋圭哂道:‘刘兄太不清楚北方的情况,自符坚登位,大力推行汉化和民族混融的政策,胡汉之分已逐渐模糊。北方汉人并不向往腐朽透顶的南晋,有认庙不认神 的观念,谁能定鼎嵩洛的中原之地,谁便是正统。否则符坚的步军不会大部份为汉人。现在符坚之失,在于民族的问题尚未能彻底解决,一旦解决,北方再无民族冲 突的问题。北方潜在强有力的经济和武备力量,将可尽量发挥,岂是江左政权抵挡得住?]
  刘裕正要反驳,出口处异响传来,接着是沙石滚下石阶的声音,三人立时魂飞魄散。
  (本章缺行处较多,待后补齐)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谢玄、刘牢之和十多名亲兵,由淝水西岸策马横渡淝水,这段河道两岸是宽敞的河滩,水缓而浅,最深处只及马腹。
  谢玄观察东岸,河滩尽处是八公山脚一片横亘的疏林,接着是往上耸延的八公山,形势雄浑磅礴,林木茂盛。
  直抵东岸,谢玄仍是沉吟不语,到勒马回头,遥望隔开达二、三百步的西岸,沉声道:‘若符坚以精骑打头阵渡江,我们的兵力根本不足阻挡。] 刘牢之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借八公山居高临下之势,设置坚强的垒寨,配以强弓劲箭,擂石滚木,可教符坚难作寸进。’谢玄摇头道:[ 这只能延阻符坚数天,他不但可分兵沿淝水绕过八公山,更可以另觅南下的途径,改为攻打别的郡县。’刘牢之倒抽一口凉气道:‘玄帅竟是决意在淝水和符坚一决 雌雄。] 谢玄断然道‘这是唯一致胜之法,欺符军长途跋涉,体力疲累,我们则养精蓄锐,来个以快打慢,连战速决。于战前,我们利用符坚轻敌之心,以巧计多番惑敌,牵 着符坚的鼻子走,此战必可取胜。’刘牢之低声问道:‘敢问玄帅有何惑敌之法,让牢之去办。’谢玄道‘当我们两支大军会合后,全体昼伏夜行的移师八公山内的 峡石城,觑准时机,静待出击的命令。]
  北府兵分作两路,一队由何谦率领,另一队由谢石和谢琰主持,从历阳开出,加上寿阳的兵力,总兵力达八万之众。扬州可能抽调的兵员,就是这么多,是守护 建康的主力。故可以说,谢玄是孤注一掷,所以,必须与符坚在一战上分出胜负,皆因众寡悬殊,江左政权根本无力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规模全面攻防战。这不但 需要谢玄的勇气。更须谢安的威望和全力支持。谢玄现在能立马淝水东岸,全权指挥战事的进行,得来并不轻易。
  谢玄又道:‘我们千万不要在八公山加强任何防御,免致符坚生出戒心,还要设法令符坚以为我们前线的军队兵力薄弱,我要胡彬在适当时机,弃守寿阳,正是此意。] (少一行)
  谢玄闻言往他瞧来,淡然自若的接下去道:‘何况我们缺乏战马,可用者不过万匹,对吗?’刘牢之颓然无语,敌人骑车超过二十万之众,且均是善于骑射的精锐,若没有垒寨作防御,正面渡河与敌兵在河滩作冲击战,不论北府兵如何精艮,也绝撑不了多久。
  谢玄现出一个令人莫测其高深的笑容,轻描淡写的道:‘牢之立即使人在峡石城内,秘密扎制数万个草木假人,为他们穿上军服,却不要贸然竖立起来,待我吩咐后,始可依计行事。’刘牢之一怔答应。
  谢玄双目射出无比的深情,缓缓巡视淝水,柔声道:‘我谢玄是否能为安叔留下千古不灭的美名,就看符坚是否如我所料般,取这段河道渡江,我会尽一切办法,令他这般去做。]
  ‘当!当!当!] 边荒集四门交汇处的巨型钟楼,敲得震天价响,震彻边荒集的上空,轰传大街小巷,更从破开的入口传进酒库来,变成贯入三人耳鼓回荡不休的呜磬,把沙石酒坛坠下石阶的噪音完全掩盖过去。
  一时间,三人仍有点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六目交投,面面相觑。
  直至钟声由急转缓,只余下一下一下直敲进人心坎的缓响,拓政圭一震道:‘是欢迎符坚入城的呜钟仪礼。] 说罢从地上弹起来,掠过左右尽是美酒的窄巷,往出口处扑去。
  刘裕和燕飞醒觉过来,慌忙追随。
  出口石阶满布木块砖石破坛,酒香四逸,直滚入酒库里来,他们绞尽脑汁,精心设计的撑架,尸骨离散地展布于碎砖残垣之上,被狠心欲置他们于死地的妖女一举破坏。
  拓跋圭没有停留的掠上石阶,消没在出口之外,当燕刘两人随之来到出口所在第一楼的大膳房,钟声刚好停下来,余音仍萦绕三人耳朵的小空间(缺两行)声。
  蓦地[ 天王万岁] 的呼喊声在北门处响起来,潮水般波动起伏。
  刘裕闪往敞开的大门旁,往第一楼的方向观看。
  膳房内,除遍地炉灶锅子的残骸和杂物外,四壁完好如初,燕飞小心翼翼的以免弄出任何声音,移往北窗,朝外瞧去,第一楼的后院静悄悄的,既不见敌人,安妖女也芳踪杳然。
  拓跋圭摇头哑然失笑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安妖女想害我们,反给我们弄清楚外面的形势,可见我们鸿福齐天,命不该绝。] 刘裕恨得牙痒痒道:‘她现在仍可以陷害我们,只要朝我们这里掷几块石头,定可惊动敌人。’燕飞朝他问道:‘楼内有人吗?] 刘裕答道:‘楼下没有人,楼上则肯定有。’由于有呼喊声掩护,三人只要低声说话,不虞被人听到。
  拓跋圭迅速移动,从每一扇窗往外窥看,最后移到刘裕的另一边,而燕飞亦来到刘裕身旁,沉声道:‘照我猜想当安妖女冲出石阶,刚是钟声敲响的一刻。她会 误以为给敌人发现踪影。故呜钟示警。一时情急下不顾一切遁出后门,躲往远处,到此时她纵明白过来,已坐失再害我们的良机,只好徒叹奈何,除非她敢冒险潜回 来。] 蹄声响起,一队巡骑在后院墙外的长巷缓驰而过,三人虽明知敌人看不到自己,仍不由蹲低下来,好像如此会安全一点那样子。
  巡兵去后,呼喊声渐敛。
  拓跋圭压低声音道:‘我本以为那妮子对我们的飞兄弟有好感,不会出卖我们,岂知妖女就是妖女,本性难移,若给我逮着她,我会教她后悔做人。’燕飞知道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更清楚他的心狠手辣,不过安玉晴确是不值得同情,暗叹不语。
  (缺两行)燕飞讶道:[ 刘兄的体质肯定异乎常人。] 拓跋圭道:‘快天黑哩!我们要立即决定如何行动。] 刘裕道:‘我们要共进共退,-是全体离开,一是全体留下来。’拓跋圭赞道‘好汉子!’
  燕飞摇头道‘军服只得两套,如何可共进退呢?你们先换上军服吧!’外面的光线暗沉下来,颇有点苍凉荒寒之意。这再不是燕飞习惯了的边荒集,毁灭性的战争风暴正在酝酿待发。
  拓跋圭道:‘好吧!我们扮成秦兵,再随机应变,设法掩护燕飞。]
  刘裕默思片刻,终于同意,道:‘包袱留在里面,我们到下面去更衣,燕兄在这里把风如何?’燕飞点头同意,待两人钻入地道,守在门旁。
  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年来平静的生活。忽然化为乌有。
  正思忖间,皮靴踏地的声音从第一楼大门外轰然响起来,燕飞骇然下探头一看,立即心中大叫不好,一队近二十人的秦兵。竟朝向第一楼来。
  其中一个带头的以氐语吩咐手下道:‘给我仔细搜查,天王立即要来哩!]燕飞更是大惊失色,人急智生下往后退开,从地上捡起一只破了一个缺口的大铁锅,跃进地道去,再以铁锅封着出口。
  正在石阶下处穿上秦兵军服的拓跋圭和刘裕停止动作,呆若木鸡地瞧着他。
  三人只有耳朵仍在正常操作,听着地面上的足音,只能希望老天爷有始有终,好好地保佑他们。
  建康城,乌衣巷谢府忘官轩内。
  谢安和谢道韫坐在一角,点燃一炉上等檀香,喝茶说话。
  (缺三行)
  每次见到自己这个才气横逸的侄女,总感到她心事重重。他有点怕去问她,亦有不知从何问起,知道又如何的无奈感觉!今天终忍不住道:‘凝之对你好吗?] 谢道韫垂首避开他的眼光,轻轻道:‘还算不错吧!] 谢安知道她不愿说出来。暗叹一口气,道:‘有关弥勒教的事,该是非常秘密,我便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凝之如何知悉此事。] 谢道韫轻轻道:‘他是从国宝处听来的,二叔竟不知国宝曾三次到洛阳去见竺法庆吗?’谢安苦笑摇头,暗下决心,即使王坦之亲来说项,他也不让女儿回到王家。 王国宝此子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若非看在翁婿仅余的一点情份,纵使有司马道子维护他,谢安亦会使尽一切手段,把他除去。
  谢安沉声道:‘凝之一向与国宝关系不错,因何会把此事告诉你呢?他难道不怕道韫向我揭露吗?] 谢道韫现出苦涩的表情,垂首轻声道:‘他正是要道韫转告知二叔,好阻挠弥勒教的魔掌伸进建康来。照他的观察和试探,国宝已成为竺法庆的传人,这方面的事 情,国宝藏得密密实实的,除凝之外再无人晓得。唉!有皇上和榔琊王在后面撑他的腰,纵使有人知道,又如何呢?’谢安讶道:‘想不到凝之有如此识见和勇气。 ’谢道韫一脸不屑之色,叹道:‘二叔太高估他哩!唉!竟没有人告诉你,他笃信天师道吗?每天他除写字外,便是画符经念咒语。对他来说,佛教是魔道,而弥勒 教更是魔道中的魔道。’谢安听得目定口呆,终于明白谢道韫自嫁入王家后郁郁不乐的原因。侨寓江左的高门大族,不但生活腐化,连精神也不能幸免,南晋还有甚 么希望呢?
  三人呼吸摒止的听着上方地面上的动静,由于只是一锅之隔,纷乱的足音固是听得一清二楚,连敌人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缺)
  到庞义的那(缺几字)而感到惋惜。
  几可肯定上面的是符融方面的人,皆因没有人为缮房的现状惊讶,同符融的人早来搜索过,换了是刚来甫到的符坚亲兵,不大吃一惊才怪。
  当上面大部份人,均穿过后门到后院查察,两对靴子踏着破瓦废铁的声音响起,逐渐接近出口。
  ‘当’!一只锅子被掀翻的噪响,利箭穿心般射入三人耳内,三颗心直提至咽喉,幸好被掀翻的不是他们头顶那只锅子。
  其中一人以氐语骂道:‘不要踢得砰砰嘭嘭的,教人心烦气躁。’掀起锅子的秦兵狠狠道:‘我们都不是铁打的,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晚……’另一人打断他道:‘天王的人比我们更辛苦,听说他们已两天没合过眼睛。走吧!这里有甚么好搜的。’足音转往后院去。
  三人同时舒一口大气,离开石阶,到一角去说话。
  拓跋圭低声道:[ 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符坚和符融的人个个力尽筋疲,警觉性大幅减弱,倘若我们能善用两方人马互不认识的关系,有很大机会蒙混过关。’刘裕精神一振道:‘如何利用。?’
  拓跋圭道:‘符坚和符融的亲兵团各有统属,相互间并不熟悉。现在摆明,负责守卫第一楼外围的是符融的人,符坚的亲兵自该守在楼内,所以只要找们扮作是符坚的人,走出楼外便会通行无阻,唯一的问题是必须夺得另一套军服。]
  刘裕点头称善,道:‘这个可以随机应变,尽量想法子。只要摸入符坚的人休息的地方,要多少套便有多少套。’燕飞道:‘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听听符坚有甚么话说。’两人愕然以对。
  燕飞微笑道‘随我来!] (缺)
  两人明白过来,这种设施并非异常,乃地库密室监听地面动静的惯用布置。这类地方当然是要来避祸或收藏贵重物品之用,有了监听地面的工具,可在敌人离开后安然走出去,不致隔绝消息,而对上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不过两人没想过这酒库也如此‘设备齐全] .
  燕飞解释道:‘这根铜管子分别通往下层和上层正中的位置,藏在主木柱内,设计非常巧妙,自第一楼开张以来,从没有外人察觉。高彦那小子便爱在这里偷听人说话,不过是要付费的。每趟二十钱。] 刘裕哑然失笑,荒人行事,确与其他地方不同。
  拓跋圭赞叹道:‘庞义这个人真不简单。]
  燕飞点头道:‘他虽是武技平平,可是却周身法宝,第一楼就是他一手一脚建造出来的,选材采木均一手包办。] 刘裕道:‘让我听听看。] 拓跋圭一把抓住他,道:‘符坚尚未到,有甚么好听的,正事要紧。] 再向燕飞道:‘如一切顺利,我们可在半个时辰内回来,记着勿要喝酒。’燕飞苦笑道:‘喝两口不打紧吧!] 拓跋圭凑到他耳旁警告道:‘若你扮作秦人,却是满口喷鼻的酒香,你想想后果如何。嘿!记着半口酒也不可以喝。’说罢扯着刘裕去了。
 
第七章 鱼目混珠

  刘裕和拓跋圭两人蹲在石阶尽处,瞧着被铁镬掩盖的出口,听着上方敌人的呼吸声。
  事实上他们早猜到会遇上这种情况,试问,刺客既然随时会出现,在符坚到处,保安必是一等一的严密,膳房是进入后院必经之路,怎会没有秦兵把守?刘裕两 眼上望,耳语道:‘只有四个人,还非常疲倦,呼吸重浊,至少有一个人在打瞌睡。’拓跋圭垂头思索,闭上眼睛道:‘通往第一楼和后院的两扇门都是关闭的,以 免尘屑给风刮进楼内,所以风声与刚才不同。’刘裕仍瞪着镬子,似欲透视地面上的玄机,道:‘你猜守卫是那方面的人呢?’拓跋圭道:‘很大可能是符坚的人, 否则不致倦至打瞌睡,且膳房属第一楼内部,理该由符坚的亲随负责保安,楼外则是符融的人。]
  刘裕道:‘两个守前门,另两个把守后门,你猜,若他们骤然见到两个兄弟从地道钻出来,又低呼军令,会有甚么反应?’拓跋圭摇头道:‘符坚的亲随,无一 不是千中挑一的高手,凭我们三人之力,又要逐一钻出去,绝没有可能无声无息下制服他们。] 忽然衣衫擦地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拓跋圭双目瞪开,精芒闪射,刘裕刚往他瞧来,目光相触,两人均生出异样的感觉,似倏地在此刻更深入的了解对方,看出对方在逆境中奋斗不懈、坚毅不拔的斗志。
  刘裕道:[ 有人坐下来!] 接着是另三人坐下的声息,有人还舒适地长吁一口气,咕哝两句,不过却没有人答话。
  拓跋圭道:‘这么看!在符坚离开前,第一楼内,符坚的人不会到膳房来,符融的人更不会进来,否则怎敢在值勤时偷懒。]
  (缺)
  去通知燕飞一声。] 说罢小心翼翼避免脚下弄出任何噪响的走下石阶去也。
  符坚此时代替了燕飞,坐在二楼临街平台的大木桌旁,面对通往东门的大街,默默喝着侍卫奉上的羊奶茶。听着垂手恭立一旁的符融报告边荒集刻下的情况,与及从淮水前线传回来的情报。
  长街守卫森严,所见民舍高处均有人放哨,一队巡骑正驰出东门,边荒集一派刁斗森严的肃杀气氛。
  符坚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的过去,心中充满激烈的情绪。自进入边荒集后,他清楚掌握到自己的霸业到达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个决定,都可以影响到天下未来的命运,所以他必须找个好地方,静心思索。
  本来大秦的皇帝,仍未轮得到他,其父符雄是大秦之主符健的丞相,战死于桓温北伐的一场战役中,他遂子袭父职,被封为东海王。
  符健死后,符生继位,此人勇武盖世,却是残暴不仁,尤过桀纣,以致群臣上下不满,众叛亲离。他符坚则自幼聪颖过人,博学多才,精通汉籍典章,胸怀大志,遂成人心所向。
  终于有一天他趁符生大醉,杀入中官,把符生斩杀,继而登上帝位,号为大秦天王。
  在他即位之初,由于符生无道,民生凋敝,权臣豪族,更是横行霸道,在这百废待举的时刻,他破格起用汉人王猛,推行‘治乱邦以法] 的基本国策,不理任何人的反对,全力撑王猛的腰,甚至在一年内五次对王猛加官晋爵,令王猛能放手而为,即使是氐族权贵,也绝不留手,建立起一个清廉有为的 政权,达到‘百察震肃,豪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的鼎盛局面。
  他一生人的成就,全赖一意孤行,独排众议而来。而他今次南伐,也是在这种心态下作的决定,而一旦决定下来的事,他永远不会改变。
  符融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据探子回报,寿阳并没有加强防御工事,令人奇怪。’(缺行)人力物力。
  符融皱眉道:‘只怕其中有诈。]
  符坚往他瞧去,淡淡道:‘你来告诉我,晋人凭甚么可固守寿阳?另一城池峡石在八公山内,又被淝水隔开,寿阳只是一座孤城,假若我们昼夜不停的猛攻,它可以坚守得多久?’符融为之语塞,他最明白符坚的性格,一旦形成某一想法,没有人能改变他。
  符坚目光投往长街下,沉声道:‘建康方面有甚么动静?’符融答道:‘司马曜授命谢安全权主理,谢安则以谢石为主帅,谢玄、谢琰为副将,在建康附近的国 陵和历阳集结北府兵,看来是要北上迎战我军,所以我才觉得他们若放弃寿阳,是没有道理的。’符坚讶然默思片刻,点头道:‘确是有点古怪,胡彬究竟是怎样的 一个人?给我传朱序来!] 刘裕和拓跋圭苦候多时,仍只有一人发出鼾声,教两人不敢冒险。
  刘裕想起出口被破前的话题,凑近拓跋圭低声道:‘现在我已掌握到有关氐秦大军的精确情报,找到朱序与否已变得无关重要,既然如此,我们何用冒险,待会抢到军服,扮作符坚麾下最霸道的亲兵,岂非可已凭口令扬长而去。]
  拓跋圭以带点嘲弄的神色瞧着他道:‘刘兄敢否把谢玄着你送交朱序的书信拆开看个究竟。] 刘裕深切感觉着与拓跋圭之间既是并肩奋斗的战友,又隐含竞争的敌意的奇异关系,轻舒一口气道:‘你是说信内另有密计。’拓跋圭讶道:‘你的脑筋转动得很 快,南方自谢玄当上北府兵的统帅后,战无不胜,由此可见他智勇双全。他这样着你千辛万苦送一封信给朱序,其中当然有至关紧要的事,且不容朱序拒绝。若就表 面的情况去想,我也认为朱序难有大作为,可是谢玄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所以我仍认为必须把此信送到朱序手上去。] (缺)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圭忽然探手抓着他肩头,低声道:‘坦白告诉你:我本来并不太看好谢玄,直至从你处知悉谢玄独排众议的弃守寿阳,立即改变观感,对他充满信心。若换过不是谢玄而是南晋任何一将主事,你道会是怎么的一番情况?]
  刘裕感觉着他长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懔。拓跋圭看得极准,当晋人听到氐秦大军南下的消息,军中确有两种意见。一是据长江天险,固守以建康为中心的城 池;另一是死守寿阳,不教氐秦大军渡淮南下。而谢玄的战略是在两种意见之外,令人莫测其高深。刘裕是晋人将颁中有限几个才智足以相比谢玄的人,知道谢玄用 的是使敌人‘不知其所攻] 的策略,而拓跋圭这个外族人,只凭谢玄弃守寿阳,便看出谢玄的高明,可见拓跋圭确具过人的才智。
  拓跋圭续道:‘秦人善马战,骑兵最厉害是斥候尖兵的运用,若让他们有广阔的原野发挥,北府兵岂是敌手?只有让他们陷身河湖山林交汇之地,你们才有胜 望。’斥候是观风辨势的探子,胡人马术精湛,来去如风,可对远距离的敌人观察得了如指掌,且由于调动灵活,随时可以奇兵突袭敌手,一旦让他们在广阔的原野 纵横自如,南人将只余坚守各城一途,遂陷于被逐个击破的厄运。而寿阳位处淮水、淝水等诸水交汇处,秦军攻陷寿阳后,将从无迹变为有迹,骑兵的灵活性势将大 幅减弱,所以拓跋圭的话是一语中的。
  刘裕不得不道:[ 拓跋兄所言甚是。] 同时想到,拓跋圭唯一的缺点,或许是他的骄傲自负和爱把人压服。
  蓦地上方传来启门声。
  两人给吓了一跳,听着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们则心中淌血,这么一来,守兵们怎会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语道:‘我甚磨也看不见,哈!’接着是通往后院那道门打开的声音,那人直出后院,嚷道:‘备马!’刘裕和拓跋圭面面相觑之际,燕飞现身石阶尽处,走上来听着两道门先(缺)
  谢安傲立船头,宋悲风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稍侧处,河风吹来,两人衣袂飘扬,猎猎作响。
  同样是秦淮河,同样是往访秦淮楼,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国家兴亡的重担子,早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随着战胜或战败而来的变局里,使他深感不胜负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儿子的恶行,却晓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称职的大臣,但生性护短,永远把家族的荣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顾忌谢玄, 怕谢玄成为另一个桓温。谢安以谢石为主帅,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绝王国宝参战,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还向他陈说他儿子的长短,只会加深两 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弥勒教的事必须谨慎的去处理。
  谢安暗叹一口气,平静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宋悲风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脚可令江左震动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帮龙头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于桓温当权的时代,创立大江帮,手下儿郎过万,于长江两岸城镇遍设分舵,专做盐货买卖,获利甚丰,亦使大江帮势力不住膨涨。由于有桓温在背后撑他的腰,他对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圆,所以大江帮稳如泰山,即使南晋朝廷,也要给足他面子。
  当年桓温病死,司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权,其中一个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边。到桓冲成为桓家的当家,由于桓冲支持朝廷,大江帮遂和朝廷相安无事,且纳足粮税,反成为压抑南方本土豪强势力的一股主力。
  谢安一向与江海流保持距离,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现在忽然问起他来,显示情况异常。
  宋悲风答道:‘江龙头一向行踪诡秘,不过他若在建康,定会闻召来见安爷,安爷是不是要悲风为你传话?’谢安点头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楼见他。] 三人退下石阶对话。
  (缺)后,再由刘兄潜进去把密函交给他,接着说清楚西苑的位置。两人心中叫妙,只要他们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来,可轻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系上他,这当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合作下,否则若朱序算计他们,三人将吃不完兜着走。
  拓跋圭道:[ 只要我们能学刚才那家伙般从后门走到后院,大喝一声备马,该可以过关,问题是怎样办得到?]
  刘裕道:‘另一个较稳妥的方法,是待符坚离开后,我们方才离开。唉!不过这并不合情理。’拓跋圭点头道:‘对!你说的是废话。’
  要知即使符坚率亲兵离开,第一楼外仍是岗哨关卡重重,忽然再钻出两个‘亲兵’,即使懂喊军令,不惹人怀疑才怪。
  燕飞道:‘你们听!’
  两人功贯双耳,出口处隐隐传来鼻鼾声。
  拓跋圭喜道:‘该是两个人的鼻鼾音。’
  燕飞断然道:‘不冒点险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卫在半昏述或入睡的良机,我们偷出去,把他们制服,最好是以点穴手法,于他们神智不清楚的时候,令他们昏睡过去,那即使他们清醒过来,亦只会以为自已熬不住睡过去了。’刘裕皱眉道:‘那你怎么办?’
  拓跋圭正凝神倾听,笑道:‘第三个人也捱不住睡着哩!或者我们根本不用弄手脚。]
  燕飞道:‘你们从后门大模大样走出去,设法吸引后院卫士的注意力,我从侧窗潜出,利用树木的掩护离开,稍后到西苑会你们。]
  刘裕担心的道:‘你有把握吗?’
  燕飞苦笑道:‘所以我说要冒点险,不过安大小姐既可办到,现在守卫虽然大幅增强,可是由于他们没有想过,敌人会从第一楼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 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过关。] 刘裕忽然记起像被三人遗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确有点本事,(缺)可是在隐隐中,他又知自己并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敌人手上,感觉颇为古怪矛盾。
  燕飞带头往石阶走去,拾级而上,第四个人的抽鼻鼾声终于响起来,与其他三人的鼾声交织合奏。
  燕飞轻轻托起铁镬,探头一看,只见四名符坚的亲兵,成双成对的分别倚坐膳房前后门,闭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况教人发噱。
  燕飞知时机难得,由于四兵均是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精兵,即使睡着仍有很高的警觉性,略有异动,随时会惊醒过来,便把心一横,就那么托着镬子从出口轻轻跃起。
  分插在前后门的两个火炬,熊熊燃烧,照亮一地破泥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楼那扇门,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着眼皮子颤动,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睁眼醒过来。
  燕飞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锅子抛高,横掠而去,一指点在那人眉心处,那人应指侧倒,昏迷过去。
  后上的刘裕一把接着跌下来的镬子,心呼好险的从出口跃出来,接着是拓跋圭,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当刘裕把镬子无声无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复原状,三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至少成功过了第一关。
  燕飞向两人打出手势。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燕飞会在这里监视其他三人,保证不会因有人惊醒过来,而弄出乱子。
  拓跋圭深吸一口气,整理身上与膳房四兵没有任何分别的军服,小心翼翼打开后门,与刘裕昂然举步走出去。
  燕飞轻轻为他们关上后门。
 
第八章 完成任务

  江海流在亲近高手席敬和胡叫天左右陪傍下,踏进秦淮楼,一袭青衣长衫,神态从容,一派大帮大会龙头老大领袖的风范,并没有携带他名震长江的‘亡命枪’。
  在九品高手榜上,他是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名列第三,仅在谢玄和司马道子之后,江海流今年刚过四十,体型硕长,脸庞瘦削,难得露出笑容。
  他的招牌标志是把花斑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再编成一条直垂过背心的长辫子。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鹰钩鼻上那对眼睛开合间精芒电闪,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
  事实上他的天下的确是打回来的,大江乃南方政经的命脉,大小帮会林立,处处山头势力,若他没有点斤两,怎能一手把大江帮变成独霸长江的大帮会。现在除两湖帮外,其他帮会只能看他的脸色做人行事。而两湖帮的势力范围则以洞庭、鄱阳两湖为主,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谢安因何事忽然召他来见,他直到此刻仍摸不着头脑。
  跨过门槛,等候多时的宋悲风迎上来道:‘安公在雨坪台恭候龙头大驾,让悲风引路。] 江海流轻挽着宋悲风朝雨坪台方向走去,秦淮楼的护院大汉,人人肃立鞠躬致礼,大气也不敢透半口,可见江海流在建康的威势。
  江海流亲切的道:‘听说悲风昨晚重创司马元显那畜牲的手下,悲风做得很好,若因此惹起什么麻烦,不用惊动安公,即管来找我。] 宋悲风暗懔江海流消息的灵通,却丝毫不惊异江海流对司马元显的仇视。桓家一向与司马道子不和,江海流既属桓家的派系,当然希望谢安与司马道子加深嫌隙。
  宋悲风道:‘怎敢劳烦江龙头。’
  江海流哈哈一笑,放开他的手,负手欣然道:‘大家是自家人,悲风不用客气。’四人穿过两旁美景层出不穷,依河岸而建,迂回曲折的长廊,抵达雨坪合 (缺)宋悲风移到登楼的木阶旁,作出请江海流登上上层的手势,江海流欣然一笑,油然抬级登阶,心中正嘀咕,能否顺道一睹纪千千艳绝人寰的美色,谢安的背影 已映入眼帘,这位名著天下的超卓人物,孤身一人,正凭栏观赏秦淮河的美景。
  谢安没有回头,柔声道:‘海流到我身旁来。’江海流加快脚步,来到露台上谢安身后稍侧处,恭敬施礼,道:‘安公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来,江海流即使拚 却一命,也要为安公办妥。] 谢安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江海流说的虽然是江湖上的场面话,却不无真诚之意。皆因目前江海流的命运已和他挂上钩,若让符坚统一江南,在北方势力最大的黄河 帮,将会把势力扩展到长江,那时江海流将无立锥之地。所以符坚南来,迫得南方当权和在野的各种势力为共同利益团结一致,不过,这情况是短暂的,当雨过天 晴,-个新的形势将会出现,其变化将是没有人能预料得到。
  以帮会与教派论,天下最著名者莫过于三帮四教。三帮是黄河帮、大江帮和两湖帮;四教是太乙教、天师道、弥勒教和秘不可测的逍遥教,代表着天下民间七股最强大的势力,互相倾轧,争取地盘,扩充势力。
  谢安淡淡道:‘文清好吗?’
  江海流现出难得一见的祥和喜色,欣然叹道:‘难得安公垂注,文清除愈来愈刁蛮外,其他还算可以。] 江文清是江海流的独生女,今年才十九岁,生得沉鱼落雁之容,聪慧出众,武功得江海流真传,极得江海流宠爱。
  谢安忽然轻叹一口气,道:‘我今天邀海流来,确有一至关紧要的事托你去办,若你给我办妥,我可以不计较你近年来私下暗中与孙恩多次交易的事。不过你和 孙恩的关系,亦须由今晚开始,一刀两断。’以江海流的城府深沉,闻言也不由脸色微变,一来因谢安开门见山,直接了当,更因他以为孙恩的事极端秘密,想不到 竟被谢安得悉。谢安提起他的女儿江文清,更隐含警告威吓的意味,着他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一时间江海流欲语难言,不知所措。
  (缺)江海流好半晌后,终于承认道:[ 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江海流不和孙恩作买卖,聂天还肯定立刻取我而代之。现在孙恩势力日增,东南沿海一带豪强依附者众,盐货买卖几乎为其控制。唉! 海流是别无选择。] 谢安终于往他瞧来,双目精光闪闪,语气仍是平静无波,道:‘你肯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安公,我也不愿看你沉沦下去。孙恩造反之心,路人皆见,你以兵器弓矢向他 换取海盐,将来若他起兵造反,海流你定脱不掉关系。不论他成功与否,其后果对你均是有害无利。此事若让大司马知悉,他更不会放过你。我可以为你隐瞒,但聂 天还肯这么做吗?孙恩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况纸终包不住火。’聂天还是两湖帮的龙头老大,为人犷野霸道,却极具黑道大豪的魅力,深懂谋略,凭洞庭和鄱阳两 湖的辽阔,桓冲虽多次清剿,仍未能伤其元气,只能令他暂敛一时。
  江海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垂首道:‘多谢安公训示指点,海流懂得怎样做啦!’谢安仍是从容不迫,目光重投在雨坪台下流过的秦淮河水,道:‘与符坚此 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但若幸能取胜,北方胡马在一段长时期内将无力南犯,那时若我谢安仍能话着,必趁此千载良机,与大司马联手整顿南方,聂天还和孙恩将 首当其冲。若不是因我把海流看作自家人,今晚绝不会有这番话,海流勿要令我失望。] 江海流暗叫厉害,也不由心服,谢安的手段一向恩威并施,刚柔互济。
  他更是罕有动怒,可是无人不知,若惹起他的怒火,任何人也要吃不完兜着走。暗叹一口气点头,道:‘海流明白,更不会让安公失望,只想求安公给我一点时间。]
  谢安微笑道:‘该如何去做,分寸由你来拿捏。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方面我是明白的。’以江海流的权势地位,也不由涌起感激之心,断然道:‘安公要我海流办的事,尽管吩咐下来。]
  谢安漫不经意的道:‘我要你监视一个人。’(缺)江海流心中一震,竺雷音绝非有德行的高僧,且是臭名远播,其女弟子妙音,更是淫乱不堪,不过如论武 功,竺雷音却是建康都城沙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兼之其与司马道子两兄弟过从甚密,蛇鼠一窝,佛门中人虽对他看不过眼,仍是无奈他何,敢怒而不敢言。江海流 同时明白过来,谢安要由他出手,是不要让司马道子方面察觉到谢安牵涉其中。而大江帮为建康最有势力的帮会,线眼遍布各大小码头驿站,竺雷音的行踪想瞒过他 们,确是难比登天。
  江海流点头道:‘这个包在海流身上。’
  谢安道:‘暂时他该不会有甚么异动,可是当与符坚之战胜负分明,竺雷音将不用采观望的姿态,当会往洛阳迎接弥勒教的二当家竺不归回建康,我要你一丝不 漏向我报上他今后的行踪。’江海流心中剧震,终明白谢安要对付的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弥勒邪教,心忖,如若弥勒教在建康生根,大江帮肯定是受害者之一,忙点头 道:‘这个更没有问题,若他到洛阳去,大有可能取道边荒,那里汉帮的祝老大和我有过命交情,必可为安公办得妥当。’接着忍不住问道:‘安公对与符坚之战, 有多少成把握。’谢安朝他瞧来,微笑道:‘若我说十成十,你肯相信吗?] 江海流有点尴尬的道:‘安公是天下间少有几位能使海流心服口服的人,若安公说有十足把握,便是十足的把握。’谢安轻舒一口气,仰望高挂中天的明月,柔声 道:‘我对此战没有丝毫把握,但对谢玄却有十足的信心。’朱序回到落脚的西苑,已是疲倦欲死,可是脑子却是乱成一片,暗忖,今晚又将是要睁大眼睛的无眠之 夜。
  符坚精力过人,最要命的是他不晓得并非人人都像他那样,兴到时可随便找个人来大谈一番,不理是两更天还是三更天。
  不过身体的劳累远及不上心灵的痛苦,他已走上一条叛祖背国的不归路,而事实上,他亦深信南晋远不是符坚的对手,为了自身的性命,他还有甚(缺)下御寒的披风,窗门[ 咿呀] 一声张开来。
  朱序生出警戒,手按到剑把去。
  一把声音在窗外低声道:‘朱将军勿要张扬,我是玄帅派来的刘裕,有密函送上。’朱序愕然时,一身符坚亲随军服的刘裕,灵巧地翻窗而入,跪在朱序身前,双手举头奉上密函。
  朱序微一迟疑,终接过密函,大讶道:‘你怎可能混进来的,抬起头来!’刘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见过刘裕两次,还认得吗?]
  朱序借着月色凝神细看,点头道:‘确有点眼熟,你的相格很特别,所以有些印象。唉!你是不应该来的,站起来,你再不是我的下属。’刘裕站起来恭敬道: ‘大人看过玄帅着我送来的密函再说吧!’朱序默然片刻,拔开藏着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笺,刘裕已剔亮床头的油灯,退往不会显露他影子的暗角,垂手恭 候。
  朱序在床边坐下,展笺细读。
  刘裕不眨眼的盯看他,暗忖,若他有任何异动,例如暗使手法通知手下,他便会立即挥刀把朱序干掉,然后和在后院把风的燕飞与拓跋圭立即开溜。
  他现在身处秦营核心处,比任何时刻更了解朱序的处境。在此符坚气势如虹的时刻,要他朱序放弃一切去背叛他,掉头去助力量单薄的南晋,实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因可以预见的是,符坚此战若胜,朱序必受重用,因他比符坚手下任何将领,更清楚南人。
  而谢玄的这封信,肯定不是谈情道义的去设法打动他,而是陈说利害,教朱序认识到,胜算是稳操在谢玄的手上。至于谢玄会用甚么理由来令朱序信服,他就自 认敝乡,皆因无从揣测。此时见到朱序看得入神,不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容色忽睛忽暗,可知此信确有十足打动他的威力,不由更是佩服谢玄。
  看到最后,朱序忽然浑身一震,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神色,接着把信笺折成一卷,放到灯焰上点燃。
  (缺)定的神色,投向刘裕,语气却异常平静,似已暗下作出决定,问道:[ 你知道信内写甚么吗?] 刘裕摇头,心中却在苦笑,暗想小子职位低微,如非负上这秘密任务,根本没有资格跟你朱大人说话。
  朱序沉吟片刻,点头道:‘刺史大人指出我国的统一,是不能从血统着眼,而是要看文化高低,确是一矢中的。’刘裕心中暗急,却又不敢催他快点明白表态, 好让他回去向谢玄交待,偏又明白,朱序忽然讨论起信内谢玄的观点,并不是因为兴到,而是籍着讨论来帮助自已的思考,以坚定背秦之心,想念及此,更不敢催 他。
  点头道:‘在中原,文化最高当然是我们汉人,所以统一天下最后终由我们汉人来完成,而且在我国历史上,从没有胡人成功统一天下。] 朱序淡淡道:‘你这番话虽然不错,却非刺史大人的论点,他指出符坚要统一汉人和各种不同的胡人,必须推行汉化,要汉化就要推崇汉人,推崇汉人莫过于推崇士 族。现在,中原衣冠多随晋室南渡,故汉人正统在南方而非北方。如果不攻取南晋,无论符坚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始终不能以正统自居,也不能从文化入手,降服诸 胡,而汉人也会离心。所以符坚坚持南伐,正代表符坚未能化解民族的矛盾,此为符坚此战败亡的一个主因。’刘裕听得心中佩服,谢玄确是非常人,故有非常的见 地,朱序正因深信江左政权为中原正统,汉族的依归,所以感到对自已襄助符坚攻打南晋,有着背叛民族祖国的罪恶感。
  因而压低声音道:[ 玄帅确料事如神,坦白说,刘裕今晚能在这里把信交给大人,是因有胡人在暗中出力,符坚的百万大军,并不如他自己想像般团结稳固。’朱序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刘裕晓得,他对符坚必胜的信心,已告动摇,心中计算,谢玄千方百计,务要把朱序争取过来,必然事关重大,牵涉到此战的胜负关键,现今,朱序看信后显已 大为意动,自己若再加一把劲,大有可能立即把朱序争取过来,最大不了亦只是累得符坚怀疑慕容垂。遂把心一横,以最快的速度把燕飞和拓跋硅(缺)
  朱序听罢,果然精神大振,像变成另一个人,道:[ 难怪乞伏国仁率众逐屋搜索,也一无所获,原来如此。]
  刘裕知时间无多,道:‘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大人有甚么说话,请交待下来,卑职会一字不误的转述给玄帅。]
  朱序仰望屋梁,沉声道:‘请告诉玄帅,朱序对安公施加于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朱序永远不会忘记。朱序会依计而行,至于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大晋的气数。’ 刘裕半点弄不清楚谢安曾为朱序做过什么事,此事当然亦不能询问,更不宜问,且不合他的身份。故立即曲膝下跪,向朱序叩三个响头,道:[ 刘裕代表南晋所有汉人,感谢朱大人的大德和义行。’心中却想,这么三个响头叩下去,又加上民族大义的帽子,那还不到朱序死心塌地的为谢玄出力。
  若朱序可看穿刘裕心中的想法,必会对他的城府和谋虑作出新的估计。
  但他当然不会晓得,还现出感动的神色,趋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请快速回去!’刘裕道:‘纵使我不幸被秦人看破,亦会于被擒前自尽,绝不会泄漏此事,朱大人放心。] 这几句倒不是虚话,刘裕确是这种人。
  说罢翻窗去了。
 
第九章 突围逃生

  乞伏国仁从正门大踏步进入第一楼,后面追随着一个健硕的鲜卑族武士,一对眼睛一闪一闪的像两团鬼火,两片薄嘴唇紧抿成线,予人狠冷无情的味道。
  此人正是慕容永,与慕容冲是亲兄弟,他们的兄长慕容文被燕飞刺杀于长安,故对燕飞有深刻的仇恨。慕容永抵达边荒集,闻得燕飞是杀兄真凶,又知他躲在集内,立即不管劳累,自动请缨随乞伏国仁搜索敌踪。慕容冲则因奉苻坚之命,与手下鲜卑儿郎留守长安,没有参加此次南征。
  慕容永并不明白乞伏国仁为何要重回已经彻底搜索过的第一楼,不过他一向佩服乞伏国仁的才智,兼之心中对燕飞的仇恨急待发泄,怕的只是乞伏国仁放弃搜索,所以每事奉陪到底。两人身后是十多名氐族高手。
  此时苻坚和苻融刚刚离开,楼内空无一人,乞伏国仁直入膳房,倏然止步。他已搜遍边荒集,却摸不着敌人丝毫踪迹影子,不知如何心内仍不断泛起第-楼的情景,隐隐感到或有疏忽遗漏之处。
  他精擅追踪察敌之道,皆因天生在造方面特别灵锐,像猎犬般能把敌人嗅出来。
  慕容永来到他身旁,其他人扇形地在两人身后散开,其中两人举起火炬照射,面对一地残破坭石,通往后院的门是关上的。乞伏国仁的目光凝注在掩盖酒窖出口 的大铁镂上,一震道:"那只铁镬刚才并不在那裹的。"慕容永闪电移前,-手掀起蠖子,摔到墙壁再掉往地面,发出"当啷"震响,在夜深时份特别刺耳。
  入口显露无遗。
  乞伏国仁身后高手群起而出,亮出兵器,抢入酒窖去,却不闻打斗的声音。
  乞伏国往前惊去,"砰"的一声破门而出,落到院子里,慕容永连忙跟随。
  乞伏国双目凶光大盛,以氐语喝道:"谁是这区的负责人。"一名氐军兵头应声推开后院门走进来,惶恐的道:"是由卑职负责。"乞伏国仁沉声道:"有甚么 人曾从这里走出去?"那兵头答道:"先后有两起三个人,头一人奉天王之命,往请朱序将军来见天王,后一起两个人则是奉命为天王向国师你传话,还多要一匹宝 马。"乞伏国仁和慕容永交换一个眼神,均看出对方心中的震怒,尤其想到敌人早已离集。
  一名手下从膳房奔出来,报告道:"下面是个藏酒窖,没有敌人的踪影。"乞伏国仁心念电转,喝道:"东门!"说罢腾身而起,足尖点在院墙,再投往第一楼 屋顶,往东门方向掠去。慕容永也想到敌人若要混出集外,当采东门的路线,因为门外便是颖水,往南行町由木寨大门离开,更可借水遁或泅水往东岸,逃跑起来比 其他三门方便,且是最接近第一楼的出口,为此那还犹豫,追着乞伏国仁去了。就在此时,三骑的蹄声横过第一楼旁的东门大街,直趋东门。
  燕飞、刘裕和拓跋跬三人凭着门令,过关越哨,通行无阻的策骑来到东门大街,经过第-楼,往守卫森严,且其旁是苻坚临时行宫的汉帮总坛的束门出口急驰而去。
  眼看东门在望,离集的活路就在眼前,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他们也想过要从最接近朱序落脚的丙苑的西门离开,只恨外面营帐重重,他们又不知集外用的门令,只好由东门出集,必要时叮迅速投进颖水,游过对岸,那边营地的东面仍未设置寨墙,逃起来轻易得多。
  束门大街被沿街设置的火炬照得明如白昼,两旁楼房高处均有箭手站岗,集口处更是守卫重重,要硬闯出去真似痴人说梦。
  东门大街上只有他们三骑,立即吸引了所有守卫的注意力,他们不得不放缓速度,以免惊扰或正在休息的苻坚。
  此时离出口只有二百步许的距离,把门的秦兵见是自己人,又是苻坚的亲兵服饰,故并没有现出戒备或载查的阵仗,眼看成功在望,就在此要命时刻,后方高空 衣袂破空之声响起,乞伏国仁的声音同时传来,大喝道:"截住他们,这三个人是奸细!"燕飞此时已无暇回头去看乞伏国仁,却从衣袂破空声辨认出从第一楼瓦面 斜掠而至的除乞伏国仁外尚另有一武功与前者相差无几的高手,并从乞伏国仁的红披风拂动的"霍霍"异响,把两者区分开来。只是这两人,已力足把他们留下来。
  他在此一刹那的首要之务,是要决定逃走的策略,因为他比刘裕两人更熟悉边荒集的情况,而两人更因他而成为战友,所以这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须由他决定。
  燕飞一声大喝"随我走",已弹离马背,凌空一个筋斗,蝶恋花离鞘而出,化作点点寒芒,剑随身走,往乞伏国仁和蓦容永迎上去。竟是正面硬撼的姿态。
  凭一句说话,拓跋硅和刘裕已同时-丝不误地掌握到燕飞联手突围的心意,明白到敌人势大至完全不成比例,即使分散逃走,仍无法拉薄敌人围堵拦截的力量。而燕飞攻向敌人此刻最强横的两个人,更是对症下药,一方面躲避箭矢,另一方面是制造混乱的形势。
  想到这裹,两人岂敢迟疑,也学燕飞般从马背弹起,双戟-刀,往领先凌空而来的乞伏国仁左右夹攻而去。
  所有这些动作在眨几眼的高速内完成,乞伏国仁的玄铁尺已狠狠击中燕飞的蝶恋花。
  近三十支劲箭由各高处哨岗射下来,不过已人去马空,遭殃的是无辜的马儿。
  东门处的守兵街出近一百人,如狼似虎的朝长街这端的战场杀至。
  在苻坚行宫值班的亲街高手亦拥出十多人来,仍未弄清楚敌我情况,"当"的-声激响,乞伏国仁已像-团红云般横飘往长街北面的房舍。
  乞伏国仁是不得不退避三舍,一来因仍未从与鬼脸怪人的一战复元过来,身负内伤,且因想不到燕飞斗胆至回身反击,加上拓跋硅和刘裕的联手,任他如何自负,如何痛恨燕飞,但终是性命要紧,只好借力开溜。
  最惨的是慕容永,乞伏国仁一去,变成由他单独面对三大高手的正面攻击,手上锯齿刀有力难施,穷于应付,不过他总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欺三人不敢追击,猛地沉气使出个千斤坠,硬生生改变去势,往地面坠跌下去。
  燕飞三人在他上方掠过,跃往第一楼的瓦面。
  此时第一楼屋脊上有四名秦兵,人人弯弓搭箭,却不敢发射,因怕误伤乞伏国仁和慕容永,这刻虽见到再无障碍,又因长街上满是奔过来的自己人,只要有一箭 射空,劲箭便要投往己方人马去,正犹豫间,三人已凌空杀至,剑光刀影戟气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惨叫声中,四个秦兵溅血滚跌于瓦面的另一面的斜坡,直掉往后 院。
  燕飞首先立足瓦脊,环目一扫,只见大街小巷全是涌来的秦兵,只要他们停下呼吸几口气,肯定将陷身重围之内,休想有命离开。
  燕飞又大叫一声:"这边走",双足发力,奔往屋脊另一端,在短短两丈许的距离间不断加速,到他足尖点在尽端,冲力积蓄至巅峰,就那么全力腾空而去,直投往离地面高达十多丈的高空,有如没入黑夜裹去。
  拓跋硅和刘裕都不晓得燕飞葫芦内卖的是甚么药,要他们从第一楼往地面跃落,当然不会是问题,可是从十多丈的高空掉往地下,则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肯定轻则头破骨折,重则一命归天。
  不过两人对燕飞是信心十足,知道必有化险为夷的后着,且留在这裹是必死无疑,而最重要的是燕飞虽看似用足全力,事实上是留有余力,所以其落点该有固定 的目标。叱喝声中,两人紧随燕飞先后投往同-方向。射往第一楼适才三人落足处的箭矢全部落空。急怒攻心的乞伏国仁和慕容永,领着乱成一团的秦兵,从地面往 三人追去。隐隐中,乞伏国仁感到这场围捕有个很大的漏洞,就是三人可轻易混入搜捕的队伍中,而由于己方人数太多,兼在黑夜,对方可轻易鱼目混珠,不过这破 绽已无法补救,若早一步能够令所有人不准擅离岗位,各自固守为战,三人将是插翼难飞,现在则是悔之已晚,只希望能亲自把三人截住,那是他唯一的机会。纪千 千来到谢安身后,秀眉轻皱的道:"为何所有事,都像堆在这段时间发生?"谢安凝望秦淮河对岸辉煌的灯火,耳内隐隐听到青楼画舫遥传过来的管弦笙曲,淡淡 道:"道理很简单,干爹因时日无多,不得不改变镇之以静的妥协策略,务要趁此时机,为江南的老百姓,尽点心力。"纪千千趋前一步,娇痴的把纤手挽着谢安的 臂弯,微嗔道:"干爹不要再说甚么时日无多好吗?听得千千心也烦乱起来,也觉得真像时日无多的样子。干爹定会长命百岁,领导我们汉人收复失去的河山。"谢 安叹道:"自家知自家事,自从四十七岁那年因炼丹出岔子,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虽被"丹王"安世清出手相救,得回一命,然而遣害极深,直至今天仍未痊愈,最 近更不时复发,使我知道寿元将尽,能多捱两、三年,已是奇迹。"纪千千尚是首次听闻此事,更是首次晓得谢安也曾沉迷丹术,致出乱子,为之愕然。 •谢安往她瞧来,双目充满慈爱神色,柔声道:"干爹对生死视作等闲,根本不放在心上,本来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幸好经过多年努力,终把小玄培育 成材,将来的天下,就要看小玄的本领。现在干爹只是趁还有点影响力,减轻他的负担吧!"再把目光投往秦淮河去,无限欷嘘的缓缓道:"现在竺法庆终于把魔爪 探往南方来,还通过竺雷音和国宝与皇上兄弟搭上关系,此事若成功,为祸之烈尤过孙恩的天师道。哼!我谢安岂能坐看此事在我眼前发生,竺不归南来之日,将是 他命丧之时,与这种残忍可怕的邪教之徒,再没有道理可以讲的。"纪千千担心的道:"干爹不怕触怒皇上吗?何不联合朝中大臣,力谏皇上,劝他收回成命。"谢 安苦笑道:"皇上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既不能动之以理,唯有镇之以威。当然!-切还是要看小玄胜负如何!"纪千千心中涌起对谢安的依恋和崇慕, 她有信心谢玄会不负所望击退苻坚南犯的大军,自己挽着的干爹,不但是当今天下最受景仰的第一名士,且是名传千古的风流人物。
  拓跋跬和刘裕瞧着燕飞往一片竹林降落,心中叫妙,柔荑的毅力,最能化去落下的冲劲,他们本来想到的落点可能是池塘或是水沟之类,那也可令他们安然无 损,不过却会弄得浑身湿透,变成敌人明显而不含糊的追捕目标,竹林跟池塘当然是天和地比,理想得多。竹摇叶动,沙沙作响,燕飞借竹劲不住减速,然后往南投 去,没入一道小巷襄,拓跋硅和刘裕那敢迟缓,紧随其后。
  三人在巷内会合,往巷子另一端掠去。
  号角声在东门大街的方向传来,指示全集守兵有敌来犯。
  三人却是不惊反喜,因为这只会更添混乱,只听得号音却不晓得入侵人数的多寡,更不会知道敌人是作自己人的打扮。
  甫出长巷,拓跋硅和刘裕发觉已随燕飞横切入南门大街,-队五十多人的秦兵正从南大门出口赶来,看走势该是赶往东门大街,两方碰个正着。燕飞先发制人, 以氐语大喝道:"晋人无能!"带头的人即回应一声"不堪一击",看清楚是苻坚的亲兵,态度变得恭敬,喝停手下问道:"发生甚么事?"燕飞道:"有刺客混入 集内,我们奉天王之命,去守卫外寨大门,快随我们来。"说罢领先往南门奔去。拓跋硅和刘裕心中大赞燕飞的急智,因为没有比这更佳的离集出寨的脱险法,与众 兵一哄而去,直奔南门。把守南门的秦兵瞧着己方的人掉头奔回来,人人一睑茫然,燕飞已大喝道:"备马!"那兵头也跟着喝道:"还不备马?"
  守门的秦兵那敢怠慢,把集门外马栏的马牵出来,燕飞等那会客气,立即飞身上马。
  在南门集外和外寨壁之间,有两组军营,乌灯黑火的,只有少许人惊醒过来,出营张望,可知秦兵实在劳累不堪,即使号角频催仍未能将他们唤醒。可是外寨处 则是火炬处处,-个接-个的箭楼挂上风灯,紧闭的大寨门更是橙火通明,守卫重重。燕飞勒马回头一看,大批秦兵正沿着南门大街潮水般涌过来,由于距离达千 步,一时看不清楚是否有乞伏国仁的红披风在其中,不敢延误,猛夹马腹,领头往南寨门街去,两人并驰左右,后面则是长长一队被他们愚弄氏秦骑兵。出得集门, 二人逃生的机会以倍数增加,有若归山的猛虎、回海的蛟龙,浑身充满劲力,等待抵达寨门的关键时刻。燕飞三骑不住增速,往寨门刺去。守卫寨门的秦兵虽没有弯 弓搭箭,然而人人露出戒备神色,负责的小将更高喝道:"停下来!"拓跋圭高喝道:"我们有天王的手令,要立即出寨追捕敌人,立即开门!"燕飞放缓马速,探 手怀内,似要把手令拿出来。后面的秦军兵头暗觉不妥,皆因燕飞他们的说话前后不符,但因距离较远,又是止于怀疑,一时来不及发出警告。风声骤响,乞伏国仁 和慕容永在他左右掠过。
  三人此时已驰抵寨门前,守卫涌上来要牵住马缰。
  燕飞知是时候,大叫道:"手令在这裹!"说话时已与拓跋硅和刘裕弹离马背,腾空而去,足点大门顶部,借力投往寨外远处。
  此时乞伏国仁和慕容永虽足不沾地似的全速赶至,却眼睁睁看着三人越过寨门,消没寨外,已知来迟-步,坐看二人逃之天天,却是徒呼奈何。
 
第十章 三雄分道

  燕飞、拓跋硅和刘裕三人在淝水东岸、淮水之北,离边荒集五十多里的-处山头倒卧下来,因为实在再跑不动。
  他们远远偏离流往寿阳的颖水路线,又专拣山林密处掩蔽,泅过颖水和淝水两河,没有停留的直抵此处,以避过乞伏国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硅,燕飞倒下即翻身仰卧,看着刚开始发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刘裕则是双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贵和难得,令他们更珍惜眼前安然活着的事实。拓跋硅脸颊贴着被露水沾湿的草地,边喘息边忍不住的"咭咭"笑起来,两手拍往 地面,笑道:"燕飞你确是精采,最难得是在突变骤至的一瞬间作出这么正确的选择,否则我们将伏尸边荒集,不枉我们兄弟相交一场。"跪着的刘裕终抵不住双膝 的疼痛而-屁股坐下,闻言讶道:"你的话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却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关系?"拓跋硅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只有是我拓跋硅看得起的人,方可 被我当作兄弟,你还不明白吗?"燕飞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涌上温暖的感觉,身体虽是疲倦欲死,精神却无比舒畅快意。
  他晓得永远也不会忘记此一刻,那种二人同心协力去进行几乎没有叮能完成的任务,排除万难,再死里逃生的动人感觉。
  自娘亲遇世后,他尚是首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珍贵,再没法生出随缘而死的念头。
  三人不断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气,以填补身体所缺的需要。
  刘裕辛苦的转动身体,面对淝水的方向,看着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辟话题道:"我们可能帮了那妖女一把,为她营造出逃生的机会。"燕飞和拓跋硅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领避过乞伏国仁地毡式的搜索,兼又周身法宝,当然会利用他们突围逃走牵起的混乱形势,溜之天天。
  奇怪的是三人均发觉此刻对她已恨意全消,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别的地方,不论干甚么坏事似仍是理所当然的,不这样反不能显示她别具风情姿采的风格,确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硅终收止笑声,深吸-口气道:"若让我碰上她,必会教她好看。"刘裕怪笑道:"你会怎样对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拓跋硅道:"正因她不好欺 负,我才要欺负她,那才够味道嘛!"刘裕往他瞧去,刚好拓跋硅也从地上抬头朝他望来,两人目光接触时有会于心的放怀大笑,充满男性对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硅见燕飞没有反应,滚到他身旁,以手支颔,看着燕飞俊秀的脸庞,讶道:"你在想甚么?是否想在我们两人的魔爪下来个英雄救美人,不过兄弟要提醒你,这可是个蛇蝎美人哪!"说到最后-句,他和刘裕两人又放声大笑,刘裕更笑得前仰后合,拍手拍腿,情状本身已令人发噱。
  拓跋硅笑得浑身骨痛,喘着道:"我好像从未试过这般开心快乐的,甚么事也觉得非常好笑。"燕飞终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简单,失而复得最令人欣 悦,尤其复得的是我们三条小命,所以我们尝到从未之有的欢欣。"刘裕点头道:"说得好!嘿!你还未回答拓跋老兄刚才的问题。一燕飞淡淡道:"我的脑袋空白 -片,只知自己在监视天空,以免失而复得后又得而复失,空欢喜一场。"拓跋硅翻过身来,像他般仰望已发白的天空,道:"两位有甚么打算?"燕飞倏地坐起 来,边活动筋骨,边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觉,不受任何惊扰,只町惜目前仍身在险境,所以希望有那么远走那么远。"拓跋硅在片刻沉默后,向刘裕望去, 刘裕会意,知道他有私话与燕飞说,更猜到他要说的话,又暗裹希望拓跋硅这些话不能打动燕飞,站起来道:"附近该有道可口的清泉,让我占找找看。"迳自下坡 去了。
  拓跋硅瞧着刘裕的背影,有点自言自语般道:"这是个很特别的南人,不但体质非凡,性格坚毅,且识见过人,有勇有谋。"燕飞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 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处。"拓跋硅坐起来,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愿和我问北方去。"燕飞探手抓着他两边肩头,道:"我再不能过以前那种每 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晓得慕容文是死于我手上,若我随你回去,你会于气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击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难维护你。聪明点吧!你怎 叮以为我一个人,失掉复国的大业。"拓跋硅哑口无言。燕飞明白他是怎样的-个人,更明白这番话对他的作用,而他说的确是事实。慕容文之死,对整个慕容鲜卑 族不单是仇恨,更是污点和耻辱,而此恨此辱只有燕飞的鲜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硅望着燕飞,双日射出真挚深刻的感情,沉声道:"你小心点,当有一天我拓跋硅立稳脚后,你必须回到我身旁来。"燕飞暗松-口气,拓跋硅是他唯-感 到无法拒绝其要求的人,他们的交情是建立于童真的时代,没有任何东丙可以改变,经得起任何考验。纵使长大后的拓跋硅如何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对他仍是情爱 不逾,放开双手,微笑道:"我也想尝几口甜美的清泉水,还记得我们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吗?"拓跋硅扯着他站起来,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点忘记 了。近年来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脑内只有报仇和复国。哈!你真了得,连慕容文也命丧于你手底,大快我心。"两人把臂循刘裕刚才离开的方向下坡,穿过-片 疏林,看到刘裕在林间-道流过的小溪旁跪下来,整个头浸进水裹。
  刘裕闻声把头从水裹抬起来,兑到两人,站起来大呼痛快,头睑湿淋淋的。
  拓跋硅张开双臂,微笑道:"我的好战友,让我来拥抱你一下,这是我拓跋鲜卑族的道别礼。"刘裕哈哈-笑,过来和他拥个结实,讶道:"你竟不留卜看苻坚 的结局?"拓跋硅放开他,改为抓着他双臂,双日闪闪生辉,道:"际此苻坚声势如虹之时,我难得地知道北方大乱即至,怎可不光,步回去好好准备,抢着先鞭。 "刘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坚得胜,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拓跋硅叹道:"希望情况不会变成那样子!不过若南方完蛋,你倒可考国 亡人亡,对苻坚我是宁死不屈的,更不会逃生。"拓跋硅松开双手,点头道:"好!现在我终于明白刘裕是怎样的-个人。有一天若我能统-北方,大家说不定要在 沙场相见,不过我却永不会忘记在边荒集内,我们曾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说罢往后退开,一声长笑,挥手便去,去得潇洒决绝,充盈令人心头激动的壮意豪情。
  燕飞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巾百感交集,似已可预见因他而生在北方卷起的狂烈风暴!苻坚若败,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坚手下诸雄中,只有个慕容垂,可 堪作拓跋硅的强劲对手。刘裕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燕兄是否随我回去见去帅?"燕飞心神不属的想了片刻,终记起与谢玄之约,摇头道:"去见你玄帅已没有 意义,我晓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刘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飞现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争取时间要紧,刘兄请勿理会我,立即赶返寿阳,否则延误军机,也是得而复失。"刘裕知道无法打动他,施礼道别,断然离开。
  剩下燕飞孤零零-个人,来到溪旁跪下,把头浸进冰凉的溪水内去。
  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在长安进行刺杀计划的那段长达半年的口子。
  他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游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进出烟花之地,交朋结友,终于在觑准•个机会下在长安著名的青楼外的大街上伏杀成功。
  他虽去了心巾的仇恨,叮是亦结下-道因男女之恋而来又永不会痊愈的深痛伤疤!这是他另一个避隐边荒集的原因。
  现在边荒集已变成苻坚的后防人本营,天下虽大,他再想不到另一个容身之所。在没有雪涧香和第-楼的地方,他真的不晓得日子怎么过?燕飞、拓跋硅和刘裕分手后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飞报寿阳的胡彬,苻融率领的先锋军直逼淮水而来,先头部队已过汝阴。
  胡彬心想终于来了,立即通知仍在寿阳的谢去。
  谢幺冷静的听过胡彬的汇报,从容一笑道:"苻坚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愿,把寿阳拱手让他,我们须立即撤往峡石城。"胡彬对固守寿阳仍是死心不 息,尽最后努力道:"据探子估计,苻融的先锋军兵力达三十万之众,骑兵约二十万,其他是步军,以这样的兵力,足够在占据寿阳后立即渡过淝水,进军八公山攻 打石峡城,若两城失陷,由此到建康,凭我们的兵力绝对无法阻止胡马南卜。
  到大江之北诸镇全部失陷,建康将陷于捱打的被动劣势。"岂知谢玄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坚与你想法相同,胜利是决定在这里而不是 在建康。他原本的计划是已压倒性的兵力猛攻寿阳,再以另一军伏击任何赴援寿阳的援军,又或截断寿阳和石峡城的联系,同时另派人马牵制荆州大司马的精锐部 队,三管齐卜,一举粉碎我们反击的力量,振起氐秦大军的士气。凭着边荒集作南北中转站之便为后援,展开长期作战的行动,逐部蚕食江北诸镇,令建康尽失屏 障,我们势将不战而溃,在策略上苻坚是考虑周详,无懈叮击。"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帅为何要放弃寿阳,倘若何谦将军能击溃敌人下游渡淮的部队,我 们说不定町保住寿阳,再或大司马在西面战线亦顺利告捷,我们便有取胜的机会。"谢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坚,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寿阳,你会有甚么想法?"胡 彬发呆半晌,答道:"我会看穿玄帅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寿阳,且会于得寿阳后,立即发兵渡过淝水,攻打峡石城。"谢玄道:"你是否有点求胜心切呢?劳师远 征,从长安到洛阳,由洛阳到泗水,再由边荒集渡淮至寿阳,町不是短的路程。"胡彬完全代入苻坚的位置去,道:"叮是我必须配合在下游渡江的部队,若不牵制 峡石城的敌人,敌人可能全力扑击那支原本用来左右夹击寿阳的部队。"谢玄点头赞许道:"假若当你的军队成功进占寿阳,忽然传来消息,下待大军集结休养谢玄 欣然道:"胡将军终于明白,苻融的二十万精骑,正是氐秦大军主力所在,如若败北,苻坚等若输掉整场仗。敌人是劳师远征,骤得寿阳,反打乱他们的原定部署。 我不但希望他们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坚亲来临阵指挥,这正是我着刘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个目的。"胡彬到这刻才明白刘裕的秘密任务,不过心内仍是惴惴不安,若 何谦的五千精锐无法找到下游渡淮的秦军,又或无法掌握时机击溃此军,便轮到他们输掉这场仗。
  胜负只是一步之差。何谦和十多名亲兵伏在洛涧东岸-处丛林内,窥看洛涧西岸和淮水北岸-带的动静,叮惜找不到敌方丝毫的影迹。他身旁尚有刚来探营的刘 牢之,由于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刘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师留在卜游秘处,以飞鸽传书问准谢玄,赶来助阵。他官阶在何谦之上,何谦的部队变相由他指挥。因怕北方 骑兵的斥候灵活如神,他们只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侦察敌人行踪,五千精锐则枕戈伏在洛涧束岸-处隐蔽的密林内,以避敌人耳门。
  照他们猜估,敌人的奇兵必于洛口渡淮,潜上洛涧丙岸,再借淮和洛涧两水的天障设立坚固的营垒,然后西进助攻寿阳,只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敌人行踪。若让敌人站稳阵脚,他们将坐失良机,峡石城的晋军更变成两面受敌。
  夕阳逐渐没入西山,天地渐渐昏黑,寒风阵阵刮过两河交汇的广阔区域。何谦凑在刘牢之耳旁道:"今晚事关重大,据情报苻融的先锋军已向寿阳挺进,大有叮 能于今晚渡淮,所以敌人若有部队于此渡河,亦将是这两晚的事,我准备尽出侦兵,采察敌人情况,不冒点风险是不成的。"刘牢之暗叹-口气,暗忖如探子被敌人 发觉,有所防备,那时以五千兵去突袭敌人强大的部队,无异以卵击石,但舍此却又别无他法。
  就在此时,淮水方面-道人影冒出来,沿洛涧柬岸疾奔,所经处利用树林长草作掩护,若晚上少许,天色全黑,他们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飘忽的身法瞒过。
  何谦正要下令手下拦截牛擒,看是否敌人奸细?身旁的刘牢之全身一震,扑出丛林外叫道:"刘裕!"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们的方向奔来,一脸喜色,正是负有特别任务深入边荒集的小将刘裕。
  他直奔至刘牢之身前,喘着气道:"下属发现梁成率领的四万部队,看情况是准备明晚于离洛口三里处的上游渡淮,要突袭他们,明晚是最好的时机。"来到刘 牢之旁的何谦与前者面面相觐,完全不明白刘裕不但晓得是氏将梁成领军,更清楚敌方兵力是四万人,刘裕续道:"他们全是骑兵,昼伏夜行,专拣疏林区行军,车 好我一心寻找,沿途留意,终于在离淮水三里许处发现他们的先头部队在伐木造筏。他们人困马乏,数日虽众,却不足惧,寸是若给他们渡河立寨,我们便没有机 会。"刘牢之当机立断,向何谦下令,着他立即赶回营地,尽起五千精骑,准备今夜横渡洛涧。北府兵只有八十骑军,若这五千精骑于此役败北,等若北府兵的骑兵 部队完蛋大吉。
  何谦领命去了。
  刘牢之向刘裕道:"趁尚有时间,你给我把此行经过详细道来,不可有任何遗漏。"刘裕则是暗对谢玄心悦诚服,若非谢玄有此先兑之明,在此布下部队,那纵使他掌握到敌人的精确行藏,亦要坐失良机,徒呼奈何!
 
第十一章 知遇之恩

  燕飞漫无日的地在边荒游荡,故意避开荒村废墟,拣人迹不到之处往东去。饿时采野菜充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重历流浪的生活。
  他的脑袋空白一片,葚么都不占想,不过自自然然到-定时刻便练起功来。这几天他多次与高手交锋,大有裨益,很多以前未能触悟贯通的功法微妙之处,竟在这两天的无所事事间豁然而悟。但对日月丽天大法是否有所精进,他却是毫不在意,更不在乎。
  这晚他坐在一处山头,半阕明月遥挂空际,心巾-片茫然,且生出不知为何身在此处的古怪感觉。
  丙面四、五里外有一条由五十多所破房子组成的荒村,似在控诉战争的暴行,充满凄清孤寂的无奈情况。
  他究竟身在何处,要到那裹去,一切都变得无关重要,对拓跋硅或南方汉人,他已尽了可以尽的本份,再没有仟何牵挂,战争接续而来的发展,也非他能左右。
  在边荒集第一楼瞧着汉族荒人集体逃亡的情景,彷似在-刻前发生,忽然闸他便呆坐此处,中闪所发生的事竞有-种梦幻而不真实的感觉。远离逼荒集的安全感,反使他回复到这-年来习惯厂的浑浑噩噩,对任何事物均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情性。
  可是他必须为自己作出选择,至少是-个方向。
  若继续东行,最终会抵达大海的边缘。想到这裹心小一动,听说海外别有胜景,最接近的有倭国和夷州,自己既对中原的战争和苦难深感厌倦,何不设法渡海去寻觅没有战争的乐土,人不了葬身怒海。
  想到这裹,燕飞离开山头,下山去也。
  苻坚策骑驰出大寨南门,直往寨外-处高地奔去,左右陪伴的是乞伏国仁、慕容永、秃发乌孤、沮渠蒙逊、吕光、朱序等-众大将,后面追着的是百多名亲随战士。
  颖水远处烽烟直升夜空,那是最接近边荒集的烽火台,以烽烟向边荒集传递讯息。这样的烽火台有百多个,遍布颖水西岸,以作为前线与后防迅速传递消息之用。
  苻坚闻烽烟骤起后心情兴奋,立即出寨亲自看个清楚。
  骑队一阵风般卷上山头,苻坚勒马停下来,众将兵忙控止马儿,立于其后。
  苻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霎霎眼皮,诧道:"寿阳已被攻陷哩!"吕光忙道:"托天王鸿福,寿阳-击而溃,建康指口可待。"沮渠蒙逊长笑道:"南方 小儿的胆子其小如鼠,照蒙逊看,谢玄已给吓得夹着尾巴逃回建康老巢去了。"乞伏国仁并没有沮渠蒙逊和吕光的兴奋逸于言表,冷静的道:"前线的快马天明前可 回来,那时我们当可掌握寿阳确实的情况。"苻坚沉吟片刻,道:"朱卿家,你最熟悉南方的情况,对此有甚么见解和看法?"朱序正苦待他的垂询下问,闻言把早 拟好的答案说出来,道:"北府兵现今总兵力约在八万人间,约一成为骑兵,其余皆是步卒,眼下不但要分兵驻守寿阳、峡石、盱眙、淮阴、堂邑、历阳六个江北重 镇?以防我军渡淮突击,还要另留重兵在建康。分则力弱,看来寿阳守军肯定不足五千之数?所以当胡彬见我们攻打寿阳的军力庞大,于是壮士断臂?把寿阳驻军撤 往峡石城,希冀凭八公山之险、淝水之隔,集两城兵力顽抗。"慕容永狞笑道:"这确是无法可施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不过却正中我们奇正两军左右夹击的高明部 署。"苻坚仰天笑道:"谢玄的本领,看来就止于此。"朱序心道中计的是你们才对,乘机进言道:"待会前线探子回报,便可知微臣对胡彬不战而退的看法是对是 错。微臣还有-个提议,若胡彬确如微臣所料,便代表北府兵力分散薄弱,天工町亲临前线督师作战,振奋士气,当町一举攻破峡石城,那么直至江边,晋人也无力 反击,其时建康将望风而溃。"乞伏国仁斜兜朱序一眼,道:"我方步军抵边荒集者只有十余万人,其他仍在途上,且疲累不堪,今寿阳已得,峡石指口叮卜,请天 王谋定后动,不徐不缓,自可水到渠成,统-天下。"苻坚哈哈笑道:"两位卿家之言,均有道理,不过我们的两支前锋军,合起来兵力已达二十万之众,即使北府 兵尽集峡石城,仍是不堪一击。朕意已决,倘若如朱卿家所料,明早朕将亲率两万精骑,赶赴前线,攻破峡石,你们今晚必须作好行军的准备。"众人轰然应是,即 使提出相反意见的乞伏国仁,也认为取下峡石是十拿九稳的事。
  朱序则对谢玄信心大增,因他所说的话,依足谢玄在密函内的指示,谢玄更在函内断定苻坚必会中计。
  苻坚一抽马缰,掉头往营地驰回去,他对统一天下的目标,从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具足够的信心。
  刘裕登上峡石城西面城墙,谢玄在胡彬陪伴下,正负手傲立如山,遥观八公山脚下淝水西岸敌人的动静,-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寒风下衣袂飘飞拂扬,背挂名慑 天下的九韶定音剑,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自信和坚毅气魄,状若下凡的天神,教人不由打心底钦佩崇敬。尤其想到他乃天下第一名上谢安在战场上的代表,更使刘裕有 种说不出来的振奋况味,刘裕-向对高高在上的名门大族只有恶感而没有好感,但谢家却是唯一的例外,只谢玄-人已足使他甘效死命,何况还有万民景仰的谢安。
  谢玄别头往他瞧来,刘裕心头-阵激动,抢前下跪行澧,颤声道:"裨将刘裕幸不辱命,完成玄帅交下来的任务。"谢玄闪电移前,在他跪倒前-把扶起他,还 紧握着他双手,-对神目异采烁动,笑道:"好!不愧我大晋男儿!辛苦你哩!"刘裕尚是首次在这么亲近的情况卜接触谢幺,差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马不停蹄赶 来报告的劳累一扫而空,双眼通红的道:"去帅……我……"谢玄露出动人的真诚微笑,似已明白他的-切努力和历尽艰辛的惊险过程,且对他没有任何上下之隔和 高门大族与寒门不能逾越的分野,挽着他的手臂,往城墙另一端走过去。他的亲兵知机的避往两旁,方便他们说密话。当两人经过胡彬身边,后者探手拍拍刘裕的肩 头,态度亲切友善,对曾救他-命的刘裕表现出衷心的感激,与初见时的态度有天渊之别。
  刘裕顿时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他再非一个只当跑腿的小人物,而是已成功打进北府兵领导层的骨干,将来的发展,势是无叮限量。
  谢玄终于立定,放开他,目光投往寿阳。
  刘裕也往寿阳瞧去,他从八公山的东路登山入城,到此刻才有机会看到寿阳的情况,只见淝水丙岸营帐如海,灯火通明,照得寿阳城内外明如白书,敌营倚城而设,旌旗飘拂,阵容鼎盛。
  寿阳城却是面门全非,城门吊桥均被拆掉,护城河不但被截断水流,还被沙石填平,只差未有放火烧城。叮以想像城内没留半斗粮食,箭矢兵器更不在话下。
  这边八公山近山脚处筑起数十座箭垒,依山势高低分布,最低的离淝水只有数百步的距离,像守护神般紧扼淝水最浅阔叮以涉水渡河的区域。敌人虽摆出一副阵容鼎盛的姿态,可是刘裕却清楚对方人疲马乏,无力应付己方于此时渡河突击。
  苻坚不战而得寿阳,原先的配合部署立出问题,梁成的军队明晚方可渡淮登上洛涧西岸,所以苻融必须待梁成站稳阵脚,始可进行东西两路夹击孤立的峡石城大计,只从这点看,谢去已处处占上先机,控制主动。
  谢玄负手而立,淡淡道:"示人以强,适显其弱,示人以弱,反显其强。苻融啊!你仍是差上-点儿。"刘裕听得他这么说,心巾更明白因何谢玄被推崇为南朝 自祖逖、桓温后最出色的兵法大家,只看他临敌从容和洞察无遗的智慧气度,便知盛名无虚。幸好自己也不赖,不过自己是深悉敌人的状况,高下自有分别,谢玄 道:"小裕把整个过程给我详细道来,不要有任何遗漏。"燕飞踏足野草蔓生、通往荒村的小径,心小打定主意,要绕过荒村,继续东行。
  正要离开小径,忽有所觉,往道旁-颗大树瞧左,那棵大树于树干离地丈许处,有金属物反映儿照的闪光。
  燕飞定神一看,心头剧震,离地跃起,把砍入树身的东丙拔出来,落回地上去。
  燕飞心中暗叹,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庞义的砍菜刀。他显然依足自己的指示,专拣荒野逃难,可是到达此处却遇上变故,不得不掷出护身的砍菜刀,且没有命中目标,看来凶多占少。幸好附近不见血迹尸体,尚有-线希望。
  他把砍菜刀插在腰后,改变方向,沿小径入村,希望在村内找到的是受伤躲藏的庞义,而非他的尸身。
  刘裕说罢,静待谢玄的指示。
  谢去凝视寿阳,点头道:"小裕你做得非常好,不负刘参军对你的期望。从你叙述的过程,叮看出你福缘深厚,未来前途无叮限量。此战若胜,我对你在军巾将 另有安排。现在我立即升你为副将,你要继续努力,好好办事。"刘裕大喜过望,因为这等若跳过偏将连升两级,何况谢玄摆明会尽力栽培他,忙下跪谢恩。
  谢玄再次把他扶起来,欣然道:"这是你凭着智慧和勇气争取回来的,尤其在回程时探察清楚梁成-军的动向,更是此战胜败关键所在。一刘裕站定,仍有如在 云端的舒畅感觉,自加入北府兵后,他一直努力不懈,就是希望能出人头地,而一切努力在此刻终得到美好的成果。谢去忽然皱眉思索,好-会后问道:"在你眼 巾,拓跋硅是怎样的-个人?不要夸大,也不要因他是胡人蓄意贬低他,"刘裕愈来愈明白谢玄与其他高门名上的分别。白漠末以来,月旦品评人物的风气人行其 道,至今不衰。江左名门品评人物,不要说是胡人,只要非是高门之上,便心生轻视,至于胡人,一概以低文化的蛮族视之。像谢玄这样特别提醒他,已叮见谢玄的 独特处。
  刘裕整理脑内繁多的资料,恭敬答道:"拓跋硅是个识见不凡的人,具备-切当统帅的条件,看事情看得很远,更看得透彻精到,且能见微知著,只从玄帅弃守 寿阳,竟晓得玄帅成竹在胸,而他牛出此信念后,便坚定不移,他唯一的缺点,是过于骄傲自负,若给他掌握权力,叮以成为可怕的专横暴君。"谢玄双日射出惊异 的神色,灼灼仔细地打量刘裕,点头道:"你看人很有一套,但若非你的智力与拓跋硅相若,绝不能看穿他的优点和缺点。在你心小,当一个统帅需要具备那些条件 呢?"刘裕暗呼厉害,不得不把压箱底的本事掏出来献丑;他很想说就像刺史大人你那样子,又怕谢玄怪他拍马屁,只好道:"照卑职浅见,统帅为千军万马的组织 指挥者,必须知已知彼,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作出临危不乱的领导和决策,譬诸如怒海操舟。而在边荒集内,拓跋硅正表现出这种特质,特别他以背顶着塌下的炉 灶,已显出应变的急智。而当卑职因觉过于艰难而放弃送信予朱大人,全赖他坚持反对最后才能完成任务,事后卑职想起来也很感惭愧。"谢玄微笑道:"你不用惭 愧,当时若我足你,也会因事情轻重缓急之别,兴起立即回来报告敌方重要军情的念头,由此更叮看出拓跋硅的超卓不凡。"接着仰望夜空,续道:"拓跋鲜卑族骁 勇善战,代国虽亡,拓跋鲜卑在塞外余势犹在。
  拓跋硅所领导的盗马贼群,纵横西北,苻坚莫奈之何,我也闻其名久矣。若给拓跋硅统-拓跋鲜卑诸部,必将异军突起,成为北方不可轻视的一股力量。"刘裕 点头道:"只看他-直与慕容垂有连系,而慕容垂也一直有收之为己用之心,便叮见其人有不凡之处。不过我敢肯定慕容垂是养虎焉患,拓跋硅绝不甘心屈于任何人 之下,即使是慕容垂。"谢玄再次以惊异的目光打量他,语气却温和可亲,淡淡道:"小裕你又如何呢?"刘裕暗吃-惊,忙道:"卑职只是以事论事,不敢有存异 心。"谢玄洒然一笑,柔声道:"每个人年青时都该有大胆的想法,我何独不然,不过随着年纪渐长,-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会逐渐扔弃或改变过来,现在我只希望能 振兴晋室,让人民有安乐的口子可过。"刘裕暗忖这正是我不佩服你的地方,成大事者不但不可以拘于小节,还要去除妇人之仁。像燕飞虽叮亲叮敬,却不是争天卜 的料子,且亦没有那种居心。要像他自己和拓跋硅那样的人才叮与共论英雄。谢玄道:"千军易得,-将难求。像你这种人才,我谢玄绝不会让你埋没。路途辛苦, 你今晚好好休息,由明天起,你跟在我身旁,好好学习。"刘裕打从心底裹对谢玄生出知遇感恩的心,只有谢玄的襟胸气魄,他才敢把心内最真诚的话说出来,对其 他人,即管看得起他的孙无终,他也要藏头露尾,以免给看破心内宏大的志向。
  他同时立卜决心,只要谢玄有生-口,他将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为他效死命,因为谢玄是如此超卓的一个人,只是-席话,便彻头彻尾地明白他的才华气度。
  当他施礼告退,谢玄忽然轻松地道:"这是-句闲话,小裕你告诉我,现在最想做的是甚么事呢?我当然不是指倒头大睡。"刘裕赧然道:"仍是和睡觉有关, 是搂着个漂亮的妞儿好好睡一觉。"谢玄大笑声中,刘裕往落城的石阶走去,经过胡彬时,胡彬探手和他紧握一下,令他心中充满暖意,知道已赢得此名重要将领的 交情,对将来前程更是有利。
  落石阶时,他想到的是燕飞这位难忘的战友,若非有他,他岂会有现时的风光。
 
第十二章 逍遥妖教

  燕飞进入荒村,大多数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只宜野蔓和狐鼠盘据,只有几闪尚保持完整。入村处有座牌匾,上书"宁家镇"三字。细察地上痕迹,可以见到藤蔓断折的情况,应是最近有人路经此处,加以披斩践踏。阵阵寒风刮过,益显镇子荒凉之况。
  他环观形势,此村位于两列山峦之间,彷似-个天然出入口,是这数十里内南北往来的通道。叮以想像在村子全盛时期,宁家镇必是商旅途经之地,为边荒集柬另-条驿道路线,其时当是非常兴旺,只不过如今已变成有如鬼域的荒弃小镇。
  镇子南端的房子均倒塌下来,败墙残瓦焦黑-片,有被火焚烧过的形迹。他逐屋搜查,却没有任何发现,只在镇子中间,所较完整的房子发现有人勾留过的遗痕,因有遗下的火烬和干粮的碎屑,可能灶路过的荒人,甚或是庞义本人。
  当他从南端搜至另一端,只余下所房子,找到庞义的希望更趋渺茫,-颗心不由直沉下去,唯-可庆幸的是见不到庞义的尸体。
  就在此时,那剩下来唯-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绿的焰火,鬼火般的焰光从窗丫透射出来,其亮度远超一般的灯火,连北端镇门外的平原荒野,也被诡异的绿光照亮。
  若燕飞相信鬼神之说,说不定会给吓得拔足飞奔,疑是猛鬼出现。燕飞却是夷然不惧,只是提高警觉,往似是针对他而发闪起绿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
  绿焰经历它最灿烂的光亮后,逐渐黯淡下来,到燕飞移到其向街破烂的窗子前,绿焰已变成一阐无力的光影,映照出-身影优美的女子,正侧身透过房舍内北面的窗子凝视镇门的方向。
  燕飞愕然道:"安玉晴!"
  安玉晴别过娇躯,往他瞧来,笑睑如花的柔声道:"燕少侠大驾光临,令蓬荜生辉,只町惜没有茶水待客。"此时绿焰完全消没,房子内外融人暗黑占,好-会才被柔弱的月色替代,再可隐见物像,那种由光明转入黑暗的变化,使人生出如梦如幻的奇异感觉。
  若不是一心找寻庞义而进入此镇,燕飞肯定自己会立即拂袖而去,他虽未至于像拓跋硅和刘裕般要对她仇视或报复,但对此狡猾如狐、行为邪异的妖女却只有恶感,知道舆她缠在-起绝没有共么好结果。
  安玉晴莲步轻摇,把门拉开,似若一个娇顺的小妻子般殷勤地道:"外面风大,进来好吗?"燕飞智慧过人,立即想到她在屋内施放绿焰,是怕焰火被寒风吹 熄,又或不能持久,这么看她该是向镇子北面某人发放讯号。她现在态度如此可亲,大有可能是诳自己留下来,然后与召来的人联手置自己于死地。
  虽说自己和她没有深仇大恨,反而是于她有恩,不过此类妖人行事不讲常理,或者只因自己曾看过太平玉佩,便是死罪-条。
  燕飞冷哼一声,循原路掉头便走。
  此着显然大出安玉晴料外,竟从屋子追出来,美丽的女鬼般依附在他身后,嗔道:"你这人啊!干吗忽然发脾气。好啦!算玉晴不对,不过人家只是想求生而 已!拓跋硅和刘裕那两个家伙可不像你般温文尔雅,菩萨心肠。却是一副想把人家碎尸万段的凶恶模样。看!最后你们还不是没事吗?"此时燕飞来到镇子中间处, 倏地立定,没有回头叹道:"你和我既不是敌人,当然更非朋友,你要干甚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我管不着,却万勿缠着我。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若 你不识相的话,累到大家要动刀动剑的,对你我均没有好处。"安玉晴绕往他前方,装出一脸吃惊,又有点楚楚叮怜的神情打量他,接着"噗哧"娇笑道:"你发怒 的神态真的很帅。"燕飞微笑道:"你若再拦着去路,请勿怪我这个粗人不懂怜香惜玉。一安玉晴一脸委屈的道:"我只怕你碰上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太乙妖道,以你 的臭脾气,说不定会吃亏哩!"燕飞大感愕然,难道她招来的同伙,并不是针对他燕飞,而是她口中说的太乙教的人。
  人声从镇南外密林小径传过来,证实她确晓得有人从那个方向走近,只要来人转出密林,叮以立即发现他们。他同时想到她在屋内发放绿焰的作用,是不想绿芒上泄,只限于给位于镇北的人察见。
  安玉晴道:"快随我来!"衣袂飘飘的往左旁-所房子掠去。
  燕飞心忖只有傻子才会跟你去,反往长街另一边的一所房子扑去,穿窗而入,刚移到窗旁,破风声起,安玉晴像缠身的美丽女鬼般,随他之后亦破窗入屋,来到 窗子另一边,低声急促的道:"算我求你好吗?待会不论发生甚么事,千万勿要现身,一切由人家来应付,否则连我也护不得你。一燕飞听得有点不知所云感,不过 她情词恳切的神态,却是从未之有。可是由于以往对她的印象,又觉得这叮能只是她布下的另一个陷阱,但又不由想到她并不晓得自己会到宁家镇来,没可能一心设 谋陷害他,这般反覆推想,不由一时糊涂起来。蹄声和车轮磨擦路面的声音就在此时从镇北远处传至。"笃!笃!笃!"刘裕把房门拉开,他正准备上床就寝,闻敲 门声一把将房门拉开,"老朋友"高彦立在门外,他身后还有送他来此的四名北府兵卫士。
  高彦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刘副将刘大人。"刘裕被他吹捧得老脸一红,把他迎入房内去,四名卫士还为他们掩上房门。
  两人到一角坐下,高彦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刺史大人确是有情有义的人,找我去亲自多谢我,告诉我你不但回来了,还升官发财。哈!你究竟做过甚么事, 是否遇上燕飞那小子。否则为何你-到,刺史大人便晓得燕飞不会来赴约,叮是刺史大人仍是那么和颜悦色,且送我一笔酬金。哈!天下竟有这么便宜的事。"听着 他熟悉的语气和快速若连珠炮发式的说话方式,刘裕心中涌起友情的暖意,不知是否因结交上燕飞,致爱屋及乌,以前他对着高彦,只有互相利用的感觉。闻言笑 道:"你最好不要寻根究底,否则恐怕出不了峡石城。谁批准你到这裹来见我的?"高彦咋舌道:"这么秘密的吗?是刺史大人亲自批准的,我不敢直接问刺史大 人,只好来问你。"刘裕奇道:"你关心燕飞吗?"
  高彦叹道:"在边荒集骂得我最多的人是庞义,最不愿理睬我的则是燕飞,在边荒集时仍不觉得如何,可是离开边荒集后,才发觉这两个人对我最够朋友。是 哩!燕飞没有被乞伏国仁干掉吧?"刘裕欣然道:"他比乞伏国仁活得肯定更好,不用担心他。唉!我刘裕也很少把人放在心上,燕飞却是个例外,他有种使人无法 忘怀的特质,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又道:"现在你已身家丰厚,准备到那裹去胡混?"高彦立即眉飞色舞,道:"不是胡混,而是去享受人生。银子是赚来花的, 赚得愈辛苦,花得更痛快。我今晚离开峡石往建康去,我有刺史大人亲批的证件,可大摇大摆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秦淮风月我高彦闻之久矣,却未曾尝过其中滋味, 若你可以陪我一道去,一切花费包在我身上,重温我们在边荒集逛青楼的快乐日子。"刘裕苦笑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你好像不晓得我们正在打仗?'高彦 笑嘻嘻道:"正因晓得在打仗,且是我们赢面小得多,所以才会得快乐时且快乐。
  我要足不离青楼地做他娘的清秋大梦,梦醒再想其他。"刘裕感到自己与高彦是完全不同类的两种人,不过却无损对他的欣赏,比起很多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高 彦至少真诚得可爱。高彦起立道:"不阻你老哥休息,若打赢胜仗,町到建康来寻我,我或者不再回边荒集去,永远磨在秦淮第一名妓千千小姐的香闺内,过着神仙 也要羡慕的日子。"刘裕起身相送,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竟以为有两个臭钱就可打动纪千千,也不知多少高门名士,富商巨贾使尽浑身解数,想见她一睑而不 得。"高彦信心十足的道:"我们走着瞧吧!记得来找我。"刘裕搂着他肩头,为他打开房门,笑道:"希望那时仍认得你因酒色过度弄成的皮包骨样儿。
  高彦大笑去了。
  二名身穿黄色道袍的太乙教道人,来到燕飞和安玉晴所躲藏的房屋外的一截街道,横排而立,拦着往来之路,神情轻松悠闲,一派高手从容不迫的神态,目光投往小镇大街另-端,似乎很清楚有甚么人在等待着他们。
  三名道人中间一个身量高颀,一高两矮,均是背挂长剑,颇有点道骨仙风的味道,不过虽是人人留着五绺垂须,可是眼神邪恶诡异,总予人不正派的感觉。
  此刻燕飞却绝不看好他们,因为安玉晴该早晓得他们会在此拦截从北方来的人,更先一步以录焰知会对方。
  这摆明是个陷阱。
  只是一个安玉晴已不好惹,何况来人还不晓得有甚么高手。想不通的是安玉晴为何恳求自己不要多理闲事?还说甚么若自己强行出头,连她也护不住自己。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照道理若她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儿,那只有安世清可教她不得不听话,除非她不是安世清的女儿,而是冒充的。
  直到此刻,他方对安玉晴的身份起怀疑,皆因她的行为诡秘难明,似属于某一帮会多过是独来独往的隐士女儿。
  不由往她瞧去,后者正目光灼灼窥视外面的三名太乙道人,侧面轮廓秀美动人,更充满天真无邪的味儿。
  蹄声轮音逐渐接近,镇街北端出现两把火炬,形成两泓照亮街道的光晕,燕飞移往北窗,可见到两名穿着武士服的青年,-手控马,另一手持火炬,领头进入小镇。
  后面接着是八名穿着同样武士服的年青武士,然后是两名武装俏婢和一辆华丽得与荒镇山野完全不衬合四马驱动的马车,驾车的是秃头彪型大汉,马车后面另有八名武士。
  骤眼望去,燕飞几可肯定这是某一豪门的出行队伍,但又隐隐晓得事情非如表面看般简单。至少他们该与安玉晴是同一条线上的人,与外面的太乙道人更是敌对的立场。
  安玉晴来到他旁,低声道:"外面那二个是太乙教的三大护法,是太乙教第一流的高手,武功高强。"燕飞看看逐渐接近的车马队,问道:"他们是甚么人?" 安玉晴嗔恼的道:"不要问好吗?我本该把你杀掉的。"燕飞闻言没有丝毫讶异,淡淡道:"你并不是安世清的女儿,对吗?"安玉晴双日杀机一闪,不再说话。
  外面适时传来其中-人的声音道:"太乙教护教荣智、荣定、荣慧在此恭候多时,向夫人问安。"燕飞与安玉晴已移返向街的窗子旁,见发话的正是那硕高的太乙道人,只见三人-派吃定对方的样子。
  车马队缓缓在离三人四丈许处停下来,-把听听已足叮令人意软魂销,甜美诱人的女子娇音从车厢内传出来道:"二位道长啊!你们这么劳师动众而来,奴家一 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怎吃得消哩?江教主没有来吗?是否对奴家不屑一顾呢?"她的话句句语带相关,教人联想到男女之间的事,充满淫邪的意味。
  荣智旁的矮道人嘿嘿笑道:"曼妙夫人的'曼妙媚心术"乃床上第一流的采补功夫,怎会有应付不来的情况,乖乖的随我们去吧!"曼妙夫人的声音又从车厢传 出来,"啊哟"-声道:"荣定道兄又未试过奴家的功夫,怎会这么清楚奴家的本事?听来的传闻总是夸大的。啊!奴家差点忘记向你们请教,怎会晓得奴家今晚会 路经此地?"另一道人荣慧喝道:"少说废话,今晚夫人绝无侥幸,除夫人外,其他人给我们滚回逍遥教去,告诉任遥若想要人,就到我们总坛来。"燕飞听得忍不 住往安玉晴望去,心忖难道她也是逍遥教的妖女。此事确大有叮能,逍遥教名列三帮四教之一,只有这种大帮大教,方可培育出像安玉晴般邪异厉害的人物。不由大 感后悔,他和刘裕竟把玉佩上的图形默绘出来交给她,后果堪虞。
  安玉晴诈作不知道燕飞在打量她,益发显得其心虚,也使人不知道她心内想的是甚么?
  逍遥教摆明与太乙教势成水火,所以才有太乙三大护法拦途要人之举,而逍遥教的曼妙夫人则不知为何原因要长途跋涉的经过边荒从北往南去,且泄漏行踪。
  燕飞心中一动,忽然猜到曼妙夫人此行是逍遥教通过某一渠道泄漏予太乙教知道,以引太乙教的人上钓。其目标说不定是太乙教的教主江凌虚,只是没想过江凌虚只派出三名护法。不过若此二人有甚失闪,对太乙教肯定是严重的打击。
  逍遥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恶教派,其巢穴在何处?教内有甚么人?江湖中人都一无所知。恐怕太乙教知道的也不比其他人多许多,所以在得悉曼妙夫人前往南方的路线,便派出高乎于此拦路掳人,以迫逍遥教主任遥现身。
  到此刻,他终于凭着过人的智力,把整件事理出-个轮廓。
  曼妙夫人的声音响起道:"你们听不到吗?三位道兄着你们滚哩!"燕飞还以她说的是反话,岂知那批武士和俏婢闻言竞同声应命,掉转马头便去,连那驾车看来非常威武的秃头御者,也-个腾身,落到其中-位武士的马背后,迅速去远,跑得一个不剩。
  不但燕飞看得一脸茫然,三名道人也你眼望我眼,现出惊异神色。
  曼妙夫人仍深藏帘幕低垂的华丽马车内,柔柔地叹了-口气,充满诱惑的意味,徐徐道:"旅途寂寞,还不快到车上来慰藉奴家,奴家已等得心焦难捺哩!"三道登时六目凶光大盛,紧盯着孤零零停在街心的华丽马车,准备出手。他们均是老江湖,当然晓得事情不会如表面般简单。
  屋内旁观的燕飞则心中暗叹,知道三道绝无侥幸,正思索间,忽然腰背处传来"叮"的一声。
  外面三个道人的目光齐往他的方向投过来。
 
第3卷 第一章 御龙之君

  燕飞终于无可逃避地面对着堪称中土最神秘教派的领袖--逍遥派之主‘逍遥帝君’任遥。
  自涉足江湖,燕飞从未遇上任何人能告诉他,逍遥帝君生就怎幺一副样子,甚至对他的年纪,高矮肥瘦亦一无所知。现在他却活勾勾出现眼前,还摆明不杀自己不会罢休之势。
  只是任遥的一身服饰,让司马曜看到已足以构成杀头的罪名。三国时魏文帝曹丕曾说过‘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中原一向被称为礼仪之帮,衣冠 服饰正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皇帝和后妃有他们的专用品,锦帐、纯金银器均为禁物,王公大臣亦不得使用。其它绫、罗、绸、缎的物料,真珠翡翠装饰缨佩均依品 级限制。
  任遥穿戴的却是帝皇也只在出席庆典和重要场合才会穿着的礼服衮冕,头顶通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制成,尺寸大小形制一丝不苟。身穿的是龙袍, 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把他衬托得一身皇气,彩丽无伦,也与其孤独单身的现状,周遭荒凉的境况 显得格格不入。
  身佩饰物更是极尽华美,尤其挂在腰侧的剑,剑把竟是以黄金铸成,剑鞘镶上一排十二粒散发蒙蒙清光的夜明宝珠,随便一粒拿去典卖足够普通人家食用数年。
  任遥的外貌绝不过三十,以他一教之主的地位,实在年轻得教人难以相信。他本该非常俊伟秀气,可是在比例上似像硬拉长了点的脸庞,却把他精致的五官的距 离隔远了些许,加上晶白得来隐泛青气的皮肤、似欲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别人内心秘密。长而窄的锐利眼睛,令他有种打骨子裹透出来的邪恶意味,又别具一种说不出 来吸引人的诡异魅力。
  他从长街另一端似缓实快的往燕飞迫来,并不见其运劲作势,一阵灼热气劲早铺天盖地的涌过来,把燕飞完全笼罩。
  燕飞一边运功抗拒,心神晋入剑道止水不波的境界。他平时虽然懒懒闲闲,可是每遇紧急情况,身体和脑筋的敏锐会自然而然提升至巅峰的状态。
  任遥到达他身前两丈许处立定,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忽然举手施礼,柔声道:‘多谢燕兄赏面,本人绝舍不得一剑把你杀死,像你这般高明的对手,岂是容易遇上。’他的声音柔和好听,似乎暗含无限情意。
  燕飞却听得皮肤起疙瘩,手按剑柄,默然不语,双目一眨不眨与这堪称天下最可怕凶人之一的高手对视。
  任遥像一点不急于动手,举袖随意扫拂身上尘埃,好整以暇的油然道:‘燕兄当是心高气傲的人,并不把我任遥放在心上,所以去而复返。我也不得不承认燕兄 是潜踪匿迹的高手。可惜,当本人故意令青媞去处置刘裕时,你的心脏跳动加剧,被本君察觉,致功亏一篑,更难逃死劫。由此亦可推知,燕兄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哈……真好笑又是可惜!’他的语气充满嘲弄的味道,更似猫儿逮着耗子,务要玩弄个痛快,方肯置之于死。
  燕飞则心中大懔,若他的而且确是故意提到刘裕来测试自己是否在附近,那此人心术便非常可怕,而他可对自己心脏的跃动在那种距离下生出警觉,更是骇人听 闻。不过他却夷然不惧,非因他有必胜的把握,而是一个已进窥剑道的高手基本的修养。即使被对手杀死,他仍能保持一片冰心,保持无惧无喜的剑道境界。
  微笑道:‘任兄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
  任遥现出讶色,奇道:‘燕兄不奇怪因何本人感到那幺好笑吗?’忽然横跨一步,侧转负手,仰望夜空,油然道:‘人性本恶,情义只可作为一种手段,不过天 下总有不少愚不可及之人,深溺于此而不自觉,致终生受害。纵观过去能成大业者,谁不是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辈?以燕兄的聪明才智,竟然看不破此点,不是非 常可笑吗?而燕兄今晚劫数难逃,亦正是被情义所害,更是明证。’当他横移一步的当儿,正压迫燕飞的灼热气劲倏地消失无踪,代之是一股阴寒彻骨的气场,把他 紧紧包裹,无孔不入的在侵蚀消融他的真气和意志,就如在烈日曝晒的干旱沙漠,忽然给转移到冰天雪地的环境中,那种冷和热的变换之间,刹那的虚无飘荡,更使 燕飞难受得要命。也因此无法掌握机会,掣剑突击。
  如此功法,燕飞不但从未碰过,亦从未想过,于此亦可见任遥虽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但已进窥某种邪功的堂奥,使功力造诣达到能扭转乾坤的惊人境界。只是这点,燕飞已晓得今晚凶多吉少。
  而任遥的狂言却不能不答,若无言以对,等若默认他的理论,在气势上会进一步被削弱。何况他更感到任遥便像一只逮到耗子的恶猫,务要把他燕飞玩弄个痛快。
  燕飞暗运玄功,抗御任遥可怕的邪功异法,边从容哂笑道:‘任兄的看法虽不无道理,却失之于偏,即如说人性本善,也不全对。愚意以为人性本身乃善恶揉集,至于是善是恶,须看后天的发展。任兄以为然否?’以任遥的才智,也不由听得眉头一皱,露出思索燕飞说话的神情。
  燕飞立即感应到任遥笼罩他的阴寒邪气大幅削弱,如此良机,岂肯错过,猛地后退,蝶恋花离鞘而出。
  任遥一阵长笑道:‘燕兄中计哩!’
  ‘铮’!
  以黄金铸为剑柄的宝刃离开镶嵌夜光珠的华丽鞘子,化成漫空点点晶芒,暴风雨般往燕飞洒来,好看至极点,也可怕至极点。
  燕飞退不及半丈之际,已知不妥。原本他的如意算盘,是趁任遥心神被扰,气势骤弱的当儿,退后引任遥追击,再以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剑,硬把他击退,那时退可守、进可攻,不像先前处在受制于他气场的劣境下。
  岂知后撤之时,任遥的气场竟从弱转强,阴寒之气似化为韧力惊人的缠体蛛丝,把他这误投网内的猎物缠个结实,他虽尽力把蛛丝拉长,身体仍是陷在蛛网之内,且有种把他牵扯回去的可怕感觉,他已掉进任遥精心设置的陷阱。
  燕飞别无选择,不退反进,借势加速,像一颗流星般投入任遥那仿似笼罩天地的剑网去。
  蝶恋花化作青芒,生出‘嗤嗤’剑啸,直刺入敌手剑网的核心处,宝刃凝起的寒飙,有若冲开重重障碍,破出缺口的洪流,把任遥的阴寒气劲迫得往两旁翻滚开去。
  这一剑不单是燕飞巅峰之作,更代表他全心全灵的投入,充满置生死于度外,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勇气和决心。
  当这一剑击出,他把谁强谁弱的问题完全置于脑后,无喜无乐,无惊无惧。
  任遥大笑道:‘来得好!’
  千万点剑雨,倏地消失无踪,变回一柄握手处金光灿烂、长达四尺半的宝刃。
  任遥脚踏奇步,忽然侧移,长剑闪电下劈,一分不误地砍在燕飞蝶恋花的剑锋处,离锋尖刚好-寸,准确得教人难以相信。
  ‘叮’!
  燕飞全身剧震,最出奇是蝶恋花只像给鸟儿啄了一口似的,没有任何冲击压力,可要命的是胸门处却像给重锤轰击,浑体经脉欲裂,气血翻腾,眼冒金星,难受得想立即死掉会更好。
  若非心志坚毅,此刻便会放弃抵抗,又或全力逃生。
  燕飞却晓得两个选择均是万万不行。而他之所以一个照面即吃上大亏,皆因被任遥牵着鼻子走,凭气机交感,准确测到他的剑势。-声冷哼,日月丽天剑诀全力 展开,驱走侵体的阴寒之气,尚未有机会发出的剑劲回流体内,旋动起来,浑身一轻,终凭旋动的劲气从任遥的气场脱身出来,迅即挥剑往任遥面门划去,一派与敌 偕亡的壮烈姿态。
  ‘当’!
  任遥竖剑挡格,剑招朴实无华,已达大巧若拙的剑境。
  蝶恋花砍中任遥的剑,便如蜻蜒砍石柱般,不能动摇其分毫,且所有后着均用不上来。
  燕飞‘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往后疾退,别无他法下,重施对乞伏国仁的故技,布下一重一重的剑劲,以阻截这可怕对手的乘势追击。
  那知任遥竟昂立不动,只以剑尖指着他,一脸轻蔑的神态。当两人扯远至两丈的距离,燕飞忽然立定,剑尖反指任遥。
  他不是不想趁势逃走,只因任遥的剑气把他遥遥锁紧,假若他多退一步,拦截对方的剑劲立时消散,加上对方全力逼杀下,他肯定在敌进我退的被动形势中捱不上多少剑,成有死无生之局,故悬崖勒马,留下拚死一战。
  任遥哑然失笑,道:‘燕兄确是高明得教我意外,自出道以来,我任遥从未遇上十合之将,但看来要杀死燕兄并不容易,令本人更感兴趣盎然,乐在其中。’燕飞心忖此人不但残忍好杀,还以杀人为乐,今次若能死不去,定要好好潜心练剑,除此为患人世的恶魔。
  有了这个想法,更激起他求生的意志。以微笑回报道:‘小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任兄。’任遥欣然道:‘若燕兄是想拖延时间,本人不但乐于奉陪,且是正中 下怀。因单是看着燕兄,已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事。难怪我那看不起任何男人的妹子,会对你刮目相看。’虽然他那好听的说话背后,实充满冷酷狠毒的讥嘲本意, 燕飞也不得不承认他谈吐高雅,兼之其举手提足或动或静,均潇洒好看,活如披着美好人皮的恶魔。
  两人仍是剑锋遥对,互以真气抗衡,不过若单听他们的对答,还以为是一对好朋友在谈天呢。
  燕飞感觉着精气神逐渐集中往手上的蝶恋花,从容道:‘任兄作帝皇打扮,显然已非是一般有意争霸天下的豪士,而是觉得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九五之尊,这令小 弟想到,任兄大有可能是某一前朝的皇胄之后,而任兄的本姓也不是姓任,请问小弟有否猜错呢?’任遥两眼闻言忽然眯起来,精芒电闪,手上剑气剧盛,低叱道: ‘好胆!竟敢查究本人的出身来历。’燕飞本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此时见到任遥的变化,那还不知已猜个正着,勾起任遥心中的大忌,立即穷追猛打,长笑道: ‘原来真是亡国余孽,不知任兄本来是姓曹,姓刘,还是姓孙呢?’任遥一改先前的潇洒轻松神态,双目凶光闪闪,但他尚未进击,燕飞的蝶恋花已化作一道青芒, 激射而来。
  任遥见燕飞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实暗蕴像充塞宇宙般无有穷尽的变化,不敢怠慢,挽起一团剑花,再如盛开的鲜花般往蝶恋花迎去。
  两大高手,再度交锋。
  只见两道人影在月照下闪跃腾挪,鏖战不休,双方均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剑刃交击之声不绝如缕,忽地燕飞闷哼一声,往后飞退,把两人距离拉远至两丈。
  任遥并没有乘势追击,反把横在胸前的剑提高,双目深情地审视沾上燕飞鲜血的刃锋,柔声道:‘燕兄可知这把将于今晚饱饮燕兄鲜血的宝刃,有个很好听的名 字吗?’燕飞蝶恋花遥指任遥,鲜血从左胁的伤口涔涔淌出,染红半边衣袖,任遥的剑虽只入肉一寸,可是其剑气已伤及附近经脉,令他左半边身子麻痹起来。
  可是他却不惊反喜,任遥的唯一弱点是过于自负,否则只要他乘胜追击,他肯定捱不过三招。而任遥正因以为已吃定他,所以好整以暇。不知他的日月丽天大法,有奇异的疗伤速效,可使精神体力迅快回复过来,以致令他错误预测他的反击力。
  现在既然任遥尚有闲聊的兴致,他当然乐于奉陪,淡然笑道:‘任兄既自命为帝皇之尊,用的佩剑当然有个尊贵的名字。’任遥目光往他投来,摇头叹道:‘好 汉子!哈!无悔无惧的好汉子。到这刻明知必死,仍是从容自若,能杀像燕兄这样的人才有意思。本人保证要你留尽最后一滴血,看你是否还能笑出来?’燕飞早习 惯他那以杀人为乐的心性言行,耸肩道:‘任兄仍未说出佩刃的名字 .
  任遥微笑道:‘记着哩!本人对燕兄是另眼相看,所以亦不愿你作一只胡涂鬼。
  此剑名‘御龙’,来自庄周《逍遥游篇》的‘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
  看剑!’
  伤口虽仍是痛得要命,不过血已止,经脉回顺,燕飞心神再进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瞧着任遥主动进击,御龙剑依循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两丈外弯击而至,而 剑未到,惊人的剑气已完全把他锁紧笼罩,令他除硬拚一剑外,再无他法。如此以气御剑,一切全由御龙带动,可见任遥已臻宗师级的境界。
  当任遥剑锋离他不到半丈的当儿,燕飞终于有所反应,且完全出乎任遥料外。
  蝶恋花往右侧拉后。
  要知任遥御剑攻来,看似攻击燕飞胸口的位置,其实其真正针对的是燕飞的蝶恋花,其攻击,赖的是高手争锋间的微妙气机感应,而蝶恋花正是燕飞的精气神所 在,任何反击,均会被任遥凭交感察悉其气势变化,无法隐瞒。现在蝶恋花不前攻反移后,全身破绽大露,完全暴露在任遥的攻击下,换过别的未达任遥以气御剑的 高手,等若燕飞把身体奉上,任由敌剑由任何一个部位进击身体;偏是任遥在气机牵引下,御龙剑有了新的感应,自然而然取向燕飞右侧蝶恋花所在处。便若冲击长 堤的巨浪,忽然遇上一个缺口,当然朝此破口涌入,而此刻的缺口正是燕飞蝶恋花的剑锋。
  任遥非是没法变招,只是任何变招均会破坏其一气呵成的如虹优势,且更欺燕飞左胁受伤,兼且燕飞后移的蝶恋花仍保持强大剑气,可在任何一刹那由亏变盈,发动反击,所以仍依势而行,以蝶恋花为标的。
  燕飞长笑道:‘帝君中计哩!’
  蝶恋花继续后移,左掌闪电劈出,蝶恋花为‘日’,左掌撮指成刀为‘月’,日明月暗,阳阴两诀同运,一掌重劈在御龙剑锋侧处。
  任遥全身一震,整个人被带得往燕飞右方跌开去,攻势全消。
  燕飞浑身一轻,再不感觉到任遥劲气的压力,深知好景一瞬即逝,猛一扭身,月移日换,蝶恋花如影附形,疾刺侧退的任遥咽喉要害。
  这是燕飞压箱底的杀着,若仍不能奈何任遥,将只余待宰的份儿。
  ‘叮’!
  任遥只退两步,御龙忽然爆成一团剑芒,迎上燕飞的蝶恋花,冷哼道:‘找死!’燕飞心知糟糕,蝶恋花已给对方挡个正着,硬荡开去。
  任遥因先着失利,动了真怒,再顾不得要燕飞流尽每一滴鲜血的说话,离地弹起,双脚屈曲,以一美妙诡邪的姿态挥剑划向燕飞面门,教燕飞难以挡格。
  燕飞再一声长笑,身子螺旋般转动腾起,蝶恋花旋飞一匝,反扫敌手面门,一派同归于尽的招数。
  由于他旋飞的高度高出任遥两尺,任遥的御龙剑变得划向他腰部的位置。
  任遥心叫一声‘蠢材’,就在燕飞长剑离面门只余五寸许的距离,御龙倏地加速,先一步扫中他的腰背。
  ‘叮’!
  出奇地御龙没有丝毫割开对方皮肉的血淋淋感觉,反是砍在金属硬物之上,任遥忽然醒悟过来,记起妹子说过不知燕飞背后插着甚幺东西之语,不过已悔之莫及。
  犹幸他用的是阳震之劲,好把燕飞一剑劈得抛飞开去,以解他临死前的反击,否则必被燕飞的剑砍入脸门去。
  燕飞果然应剑横飞,还有暇笑道:‘多谢任兄相送!’就那幺借势腾空而去,越过破村的屋舍,投往村西后的密林。
  任遥亦腾空而起,先落在一座破屋顶上,足尖一点,望燕飞追去并大笑道:‘燕兄欢喜得太早哩!’
 
第二章 动人眼睛

  在离地五丈的高空,燕飞再喷出小口鲜血,他今晚是第三度受伤,且每次都凭特异的功法强压下去,今晚如能侥幸逃生,肯定需要一段颇长的时间才可复元。
  可是他却别无选择,任遥的魔功非常霸道,而目下他的衣袂破风声已在后方传来,愈追愈近。燕飞猛提一口真气,运行全身经脉,一头撞入一棵参天巨树茂密的枝叶里,落足巨树近顶的横枝上,蝶恋花指着正横空而来,一身皇帝打扮,状若从地府钻出来向他讨命的冥皇任遥。
  换过其他人,纵知逃生机会微之又微,仍会尽一切努力,希望凭着领先的优势,深入密林为生命逃亡。可是燕飞却非是寻常人,际此在战略形势占有上风的当 儿,却立下死志,誓死反扑。对他来说,高手争锋,胜败并不是只由剑法或功力高低所决定,战略和意志同样重要。撇开生死,任遥实是最佳的练剑对手。
  剑气扑脸而来,随着任遥的临近,眼前尽是点点芒光,只要他功力差少许,根本不知真正的御龙剑由那一个方向角度攻来,既不知其所攻,当然不知何所守。燕飞却是心中叫好。
  任遥是不得不采取惑敌的战略,因为燕飞背靠坚实的树干,而任遥则是凌空攻来,若正面硬拚,由于任遥无处着力,吃亏的肯定是他。所以任遥得施尽浑身解数,务要教燕飞应接不暇,穷于应付,沦为被动,不能采取进攻招数,还要守得吃力。
  燕飞眼前的点点剑芒,从枝叶丛间迎头盖面的洒射而来,其主人任遥便像消失在剑芒后,显露出任遥的真功夫。
  燕飞闭上眼睛,日月丽天大法全力施展,心神静如止水,感官提升至极限,只从任遥摩擦枝叶的衣袂声,他几可用耳朵把任遥的位置以人形在脑海里描述出来。
  更重要是,他掌握到任遥表面看来声势汹汹,事实上却只是要争取立足之点,如让他取得借力点,那时燕飞将优势尽失。
  燕飞一剑劈出。
  任遥的御龙剑离他不到五尺的距离,他却不是要对敌人挡格或反击,而是气贯剑锋,劲气离刃疾发,一根粗如儿臂的枝干应剑气立即断成两截,连着大蓬树枝树叶,往下堕去。
  任遥惊哼一声,随断树往下急堕,甚么绝招奇技全派不上用场。最可恨是燕飞断树的时间拿捏得精准无伦,恰好是他脚尖点在枝梢的刹那,令他无法借力变化。
  燕飞双眼猛睁,长叱声中,两手握剑高举过头,弹离树杆,居高临下往下堕的任遥扑去,蝶恋花闪电劈向任遥戴着皇冕的头顶。
  一个是蓄势以赴,一个是阵脚大乱,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论剑法论功力,燕飞确逊于任遥,且不止一筹,可是燕飞运用智谋战略,加上日月丽天大法独异之处,终于首次争得上风。
  任遥也是了得,临危不乱,御龙剑往上挑卸。
  燕飞也不得不暗中佩服,因为若任遥只是横剑往上格档,他有信心可在任遥于仓卒间无法贯足全力下,硬生生把御龙劈断,破冠砍入他的头顶去。
  "呛"!
  任遥怒哼一声,虽挑开燕飞必杀的一剑,也给劈得往下直堕,处于捱打的局面。
  纵使在如此有利于燕飞的形势下,燕飞仍生出难以伤敌分毫的颓丧感觉,可知任遥何等高明厉害。不过此时他若要选择逃走,成功的机会将以倍数增加。可是他完全不作此想,冷喝一声,一个筋斗剑爆青芒,头下脚上的笔直往急堕的任遥追去。
  任遥亦在头顶上方剑化寒芒,全力还击。
  两人一先一后,上下分明的往地上急堕,眼看两剑相交,而此时任遥双脚离地已不足一丈,异变突起。
  一道剑光,从离地最近的树杆射出,横空而来,直击任遥。
  以任遥惊人的能耐,亦要给吓得魂飞魄散,偷袭者的剑气,比上方杀至的燕飞更要凌厉,且招数奇奥精妙,拿捏的角度时间精准至无懈可击。
  上面的燕飞见到一个全身裹在披风斗篷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灰衣人,从树扦处疾扑出来,猛攻下堕的任遥,那还不知机,加速挥剑下击。
  "当"!
  任遥全身剧震,御龙剑往上绞击,在此两面受敌的情况下,仍成功挡格来势剧盛,不留后着的敌手强攻。同时另一手往前疾劈,正中灰衣人的剑锋,借势往荒村的方向飞退。
  "哗"!
  任遥张口喷出鲜血,肯定已受重创,却仍能提气说话,声音自近而远,遥传回来道:"丹王亲临,本人只好暂且退避,异日再作回报。"当任遥消没在荒村之内,燕飞和任遥所称的丹王已先后落到地面。
  那人背对燕飞,凝望任遥消失的方向,平静地道:"任遥此人睚眦必报,你最好有那么远逃那么远,否则若待他事后省觉非是我爹亲临,必回头找你算账。"赫然竟是把女子清甜优雅的声音,而只是声音,其悦耳动听处已足使任何人不论男女老幼,都生出亲切感和一窥其貌的渴望。
  此女当然是"丹王"安世清真正的女儿,她作安世清一向的打扮,致令任遥生出误会,不用说她是为取回第三片玉佩而来,在远方见到逍遥教的烟花讯号,适逢其会遇上此事。
  燕飞很想多谢她援手之恩,可是见她背着自己,颇有不屑一顾的高傲冷漠,兼之语气清冷,使他话到唇边偏是说不出口来。
  女子终于缓缓别转娇躯,往他瞧来。
  以燕飞一贯对人世间人情物事的淡然处之,亦不由看得心中剧震,完全被眼前那对秀美而深邃不可测度的动人眼睛把他的心神深深吸引。
  她的斗篷上盖至眉毛的位置,另一幅布从下罩上来,遮掩了眼睛下的脸部,只余一对明眸灼灼地打量他。此女身形极高,只比燕飞矮上少许,纵使在宽大的披风包裹裹,仍显得身段优美,风姿绰约,眼神更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
  燕飞从未见过这般美丽奇异的眼睛,彷似含情脉脉,又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情。她拥有的是一对世上没有男人不感到心跳的动人美眸。
  她对燕飞的注视似是视若无睹,眼神没有惊异又或嗔怒的任何变化,语气保持平静冷淡,轻轻道:"你的剑法很不错,但仍远非任遥对手,故勿要把我的劝告当作耳边风。我走哩!"说罢腾身而起,从燕飞上方投往密林去,一闪不见。
  燕飞生出屈辱的感觉,旋又哑然失笑,心忖人家既不屑与自己交往,怨得谁来,但总难压下不忿之心。正思忖间,忽然打个寒颤,身体生出疲倦欲睡的软弱感觉。
  燕飞暗吃一惊,知是因任遥而来的内伤发作的先兆,再无暇去想安世清女儿的事,迅速掠入林内,好觅地疗伤。
  午后时分。
  峡石城放下吊桥,一身白色儒服的谢玄策马驰出,后面跟着的是刘裕和十多名亲随,城门和下山驰道两旁石垒的守兵均致敬欢呼,士气昂扬,显示出丝毫不惧敌方雄厚兵力的气概,更自发地表示出对谢玄的忠心。
  谢玄一脸从容,毫不遗漏地二向手下含笑挥手招呼,激励士气。
  跟在他马后的刘裕也感到热血沸腾,若谢玄此刻着他单骑杀往对岸,他肯定自己毫不犹豫的依令而行。
  他今早睡至日上三竿,勉强爬起床来,内伤已不药而愈,梳洗后被带往见谢玄,立即随他出巡。
  看着谢玄挺拔马背上的雄伟体型,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谢玄统军的法门。一身儒服,本该绝不与目下两军对峙的环境协调,偏偏却使人更感到他风流名士的出身背 境,更突显他非以力敌,而是智取的儒帅风范。可是他挂在背后名震天下的九韶定音剑,却清楚地提醒每一个人,他不但韬略过人,更是剑法盖世。刘裕虽像大多数 人般没有亲睹他的剑法,可是谢玄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十合之将,却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而在战场上,他的九韶定音剑更是挡者披靡,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谢玄不单是北府兵的首脑主帅,更是北府兵的精神所在。包括刘裕在内,对他的信心已接近盲目,没有人不深信他可领导全军踏上胜利的大道。
  谢玄忽然放缓马速,变得与刘裕平排,微笑道:"小裕昨晚睡得好吗?"刘裕大感受宠若惊,有点不知所措的答道:"睡得像头猪那样甜。"谢玄见他慌忙勒 马,温和的提点道:"战场上不用拘束于上下之礼,即使同席共寝又如何?"刘裕尴尬点头,忽然记起一事,道:"有一件事,下属差点忘记为朱大将军转述,朱大 将军着下属转告玄帅,他对安公为他作的事,非常感激。"在北府军中,"安公"是对谢安的匿称,以示对谢安的尊崇。
  谢玄点头道:"他有说及是甚么事吗?"
  刘裕摇头道:"朱大将军没有道明,我则不敢问他。"谢玄往他投上深深的一眼,淡淡道:"当年他被擒投降,司马道子力主把他在建康的家属全体处死,全赖 安叔大力维护,又派人把他家眷送往广陵,由我保护,然后力劝皇上,使皇上收回成命,现在终得到回报。小裕从这件事学懂甚么呢?"刘裕动容道:"做人眼光要 放远些儿。"
  谢玄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做人必须守稳原则,认为对的便坚持不懈。"刘裕老脸一红,赧然无语。
  谢玄目光投往驰道尽处的岸滩和对河阵容鼎盛的敌营,一队巡兵正驰到西岸旁向他们注视,柔声道:"小裕不必为此感到惭愧,好心有好报并非时常会兑现的。 重功利和成效也没有甚么不对,只要为的是万民的福祉,用上点手段是无可厚非。告诉我,我要听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一个成功的统帅,最重要的条件是甚么?"他 们此时驰出下山马道,沿河向南缓骑而行,忽然间他们的行藏全暴露于对岸敌人的目光下,那感觉既刺激又古怪。
  对岸蹄声轰鸣,显是有人飞报苻融,告知他谢玄亲自巡河的事。刘裕知道谢玄在指点他,心中一热,对这个昨夜谢玄曾下问过他的问题冲口答道:"要像玄帅那样才成。"谢玄仰天打个哈哈,忽地驱马加速,领着众人直驰往靠岸一处高丘,勒马凝注对岸。
  刘裕和一众亲随高手追在他身后,纷纷勒马,扇形般散立在他后方。
  谢玄招手唤刘裕策马移到他旁,淡淡道:"再说得清楚点!"刘裕见谢玄这么看重自己,恨不得把心掬出来让他看个清楚明白,诚心诚意的道:"只有像玄帅般 能使上下一心,愿意同效死命,军队才能如臂使指,否则纵有盖世兵法,也无从施展,唉!"谢玄目光缓缓扫视对岸敌营和寿阳的情况,讶道:"为何忽然叹息?" 刘裕老实答道:"玄帅对下属的眷注,令下属受之有愧,下属实不值得玄帅那么费神。"谢玄没有直接答他,油然道:"安公的风流,我是学不来的,但有一方面, 我却自问确得他真传,那便是观人之术。刘牢之和何谦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而他们亦没有令我失望,小裕你现在虽然职位低微、又欠战功,可是我谢玄绝不会看错 人。你有一种沉稳大度的领袖气质,成功不骄傲,失败也不气馁。而这还不是我真正看得起你的主因,因若此也顶多只是另一个刘牢之和何谦,你想知道那主因是甚 么吗?"寿阳方向驰出一队百多人的骑队,领头的是一批胡将,领先者身穿主帅服饰,不用问也是苻融,直向他们立马处的对岸奔来。
  谢玄仍是一脸从容,亦没有露出特别留心的神态。
  刘裕连忙点头表示愿洗耳恭听。
  谢玄道:"想成为成功的主帅,你须先要成为军中景仰的英雄人物,而你正有那样的条件和气质。刘将军向我推荐你负责往边荒集的任务,正因你是军内公认最 出色的探子,不论胆识、智计、武功均高人一等。而在听过你完成任务的经历,我还发觉你有运气,终有一天,小裕会明白我这番说话。"此时苻融一众人等,已驰 至对岸,只隔开三十多丈宽的淝水,对他们指点说话。
  刘裕点头受教,却不知说甚么话回答才好。
  谢玄目光投往河水,道:"若隔江对阵,小裕有甚么取胜之法。"刘裕对谢玄早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汗颜道:"若洛涧西岸的敌军被击垮,下属有信心可凭江 阻挡敌人一段日子,可是当敌人兵员源源南下,集结足够的兵力,我将陷于苦战捱打的劣势。"谢玄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淡淡道:"我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吃败 仗,而是要打一场胜仗,且是漂漂亮亮的一场大胜仗。小裕你有这种想法,正代表对面的苻融也会这般想。你给我去办一件事。"刘裕聚精会神道:"请玄帅赐示! "
  谢玄道:"你给我预备两万个可藏于身后的碎石包,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可让敌人察觉。"刘裕全身剧震,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谢玄仰天笑道:"孺子可教也。"
  蹄声从后方传来,回头瞧去,胡彬孤人单骑,一脸喜色的疾驰而至。
  谢玄淡淡道:"好消息来哩!"
 
第三章 别无退路

  燕飞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森林空寂的环境,透林木而入,午后冬阳的光线,温柔地抚摸他饱受创伤的心灵。
  任遥的魔功阴损之极,他虽暂时以日月丽天大法,大幅舒缓经脉受到的损伤,但仍要依时行功疗治,始有完全复元的机会。若在这段期间再度受创,即使日月丽天大法也帮不上忙,后果不堪想像。
  他心湖首先浮现是那对明媚深邃的动人美眸,他从未见过这么吸引人的眼睛,这么坚强和有个性的眼睛。而她显然对自己丝毫不曾为意。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令他感到被伤害,那种感觉颇有点自知甘苦的味儿。
  接着想起庞义,在他身上究竟发生甚么事呢?为何他会脱手掷出护身的砍菜刀?而那把刀现今仍紧贴腰背。
  然后是刘裕,那已变成一个他不得不踩进去的陷阱。
  任遥既看穿他是重于情义的人,当然猜到他会去警告刘裕。故任遥只要先一步去杀死刘裕,便可再布下罗网待他投进去,总胜过踏遍边荒的去搜索自己的踪影。
  唯一的复杂处,是安世清女儿的出现,当任遥如安女所言,终省觉那并不是安世清本人,又怕自己会破誓把玉图之秘尽告于她,那时他将会有甚么行动?以任遥的为人心性,是必要杀他们两人而后快,刘裕方面则交给任青媞负责。
  想到这里,禁不住头痛起来。
  就在此时,西南方远处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若非仍在静寂的半禅定状态下,肯定听不出来。
  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是任遥截上安女,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以安女的身手,现在最少该在数十里之外。又或可能与庞义有关,而不论那一个原因,他均不能坐视不理。
  燕飞跳将起来,往声音传来处全速掠去。
  氐将梁成的五万精锐,入黑后开始借横牵两岸的长索以木筏渡淮,并于淮水之南、洛涧西岸连夜设置木寨。
  当其人困马乏之际,刘牢之和何谦水陆两路并进,于天明前忽然掩至,先截断其河上交通,此时氏军尚有近万人未及渡淮。
  水师船上的北府兵,先发火箭烧其营垒,当疲乏不堪的氐兵乱成一团之际,刘牢之亲率五千精骑,分四路突袭梁成已渡淮的大军,梁成的氐兵立即崩溃,人人争 跃淮水逃生,战争变成一面倒的大屠杀,刘牢之斩梁成及王显、王咏等敌将十多人,氐兵死者超过一万五千,其他四散逃入边荒。
  刘牢之收其军实,凯旋直趋峡石城。
  捷报传至峡石城,举城将士欢腾激奋,对谢玄更是充满信心,人人宣誓效忠,士气攀升至巅峰状态。
  此时苻坚的二万轻骑刚过汝阴,不过他的心情与日出起程时已有天壤云泥之别。
  追在他马后的朱序对谢玄信心倍增,更坚定其背叛苻坚之决心。
  在正午时他们已从峰烟讯号,收到梁成兵败的坏消息,可是到刚才遇上败兵,方知梁成竟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且有人目睹梁成被刘牢之亲手斩杀。
  对苻坚来说,残酷的事实彷如晴天霹历,对他的实力和信心造成严重的打击。要知梁成的五万骑兵,是氐骑裹最精锐的部队,倘能和占领寿阳的苻融那二十五万 步骑兵遥相呼应,他苻坚便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一切部署均被谢玄的奇兵打乱,变成寿阳与峡石敌我两军隔着淝水对峙之局,跟预估的形势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而苻坚此刻再无退路,亦没有时间作重新的调动和部署。
  现在留于边荒集或正陆续抵达边荒集的部队,是以步兵为主,战斗力不强,且机动性极低,际此军情紧急之时,帮不上甚么忙。尤可虑者是梁成的五万骑兵若能立足洛口,可设河障于淮水,阻止谢玄水师西上,保证粮道水运的安全,现在此一如意算盘再打不响。
  苻坚放缓马速,与乞伏国仁并骑驰出汝阴城,沉声问道:"国仁认为在如今的情况下,朕下一步该怎么走。"乞伏国仁心中暗叹,自今天听到梁成兵败的消息, 苻坚一直默言不语,到此刻方肯垂询于他,可见苻坚已因此事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对苻坚他是有一份忠诚,感激苻坚当年灭燕时不杀之恩,还让他和家族享尽荣 华富贵,不过,当然仍远及不上像吕光般那些苻坚本族的大将。
  乞伏国仁分析道:"我们虽初战失利,仍是有失有得,现在天王该明白,谢玄因何放弃寿阳,皆因自知无法应付腹背受敌的情况,所以把兵力集中,倾巢突袭梁将军在洛涧的先锋军。"苻坚点头道:"我们得的就是寿阳。"
  乞伏国仁续道:"我们的兵力仍占压倒性的优势,而敌人在洛涧的战事中也必有损伤,我们如今最稳健的做法,是全面加强寿阳和淝水西岸的防御力,待大军集 结后,渡水进击峡石,谢玄理该不敢以卵击石,渡淝进击我们。不过这也很难说,若我是谢玄,唯一生路是趁我们兵力尚未集结,阵脚未稳前,挥军拚死一战。如果 此事发生,将是我们洗雪前败的良机。进攻退守,亦全掌握在天王手上。"苻坚双目精芒闪闪,燃烧着对梁成部队全军覆没的深刻恨意,狠狠道:"若谢玄斗胆渡过 淝水,朕会教他有去无回。"乞伏国仁一对眼睛射出残忍的神色,沉声道:"现今形势分明,若能击垮谢玄的北府兵,建康城将是我们囊中之物,桓冲则远水不能救 近火,只要我们截断大江水运交通,又分兵驻守寿阳峡石两城,桓冲只能坐以待毙,国仁以为须立即调来慕容上将军的三万精骑,当其兵至,谢玄的末日也将来临 了。"苻坚眼睛亮了起来,点头同意道:"好!一于照国仁的提议去办,在上将军抵达前,我们先作好渡河的准备,就让谢玄多得意一阵子。"乞伏国仁心中再叹一 口气,他们现在再无退路,若撤返北方,谢玄和桓冲必借水师之利,沿途突袭,截断粮道,那时南征部队士气锐气全失,将不战而溃。
  他也有想过,请苻坚掉头返回边荒集座镇,遥控大局,不过,更知如此会对刚受挫折的南征军的士气严重打击,遂取消此意。
  谢玄一着奇兵,击溃梁成的部队,已令苻坚对他生出惧意。形势发展下,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与谢玄决战于淝水,南征大军已由主动沦为被动,以前怎想过会陷于此种情况呢?
  燕飞穿出密林,来到穿林而去的一条驿道上,入目的情景,令他生出惨不忍睹的凄凉感觉。
  从东南蜿蜒而至的林中道路,伏尸处处,有十多具之多,在林道北端弯角处,一辆骡车倾倒路旁,拖车的两头骡子亦不能免祸,倒在血泊中。
  不论人骡,均是天灵盖被抓破而亡,出手者不用说也是太平天师道的妖人卢循,此正是他最爱的杀人手法。
  可以想像,当这队人驾着骡车,从南往北之际,卢循由南面追至,出手突袭,被袭者死命顽抗,且战且走,结果全队覆灭,车毁兼人骡俱亡。
  散布地上的死者,全体一式道人打扮,道袍绣上太极的太乙教标志,表面看来该是太乙教的人,并没有荣智在内。太乙教与天师道为死敌,被卢循遇上,自是手不容情,可是却连无辜的骡子亦不肯放过,实教燕飞愤怒莫名。
  燕飞怕卢循仍在附近,提高警戒,虽明知自己内伤未愈,不宜动手,但仍恨不得卢循走出来,让他有机会拼死除恶。
  来到骡车旁,忽然发觉道旁草丛内有个破烂的长型木箱,大小可放下一个人。心中一动,想到这批太乙教徒是来接应荣智等三人,箱子是用来藏放依计划掳得的曼妙夫人,岂知好梦成空,被任遥设下陷阱,令荣智三人两死一伤,而荣智还命不久矣。
  燕飞越过骡车,道路朝西北方弯去,隐有水声传来。
  他此时想到的是荣智逃离宁家镇后,赶到某处与这队徒众会合,再取道眼前路线,潜返北方。任遥说过,荣智能跑到十里之外,已非常了不起。由此推知,这队 等待荣智的太乙教徒,与荣智会合的地点,不该离此地太远,否则这批人该仍在苦候荣智。不过因要躲避逍遥教的搜杀,故躲至此时,方才起行,却仍是劫数难逃。
  燕飞继续前行,一边思索。
  荣智刻下在那里呢?究竟是生是死?
  令次应是殃及池鱼,卢循只因追踪他燕飞等人,凑巧遇上这批太乙教徒,否则他们该可安然返回北方。
  转出林路,豁然开扬,道路尽处是一条从西北流往东南的大河,路尽处还有个小渡头。这条大河该是睢水,往东南去汇入泗水,再南下便是南晋近海的重镇淮阴,沿泗水北上是彭城和南兖州。
  燕飞目光巡视远近,河上不见舟楫,空寂无人。心忖,照道理太乙教徒取此路线,自该有舟船接应。难道船只已给卢循来个顺手牵羊,扬帆而去?细想又觉得没有道理,卢循正急于找寻他们,怎会舍陆路而走水道?
  想到这里,隐见北面不远处,似有道分流往东的支流,忙朝那方向疾掠去了。
  刘裕依谢玄指示,与工事兵的头子张不平,研究出谢玄要求的碎石包,又以兵士演练,证明确实可行,遂发动所有工事兵,于八公山一处密林中辟出空地,动工制造。
  张不平本身是建康城内的著名巧匠,多才多艺,这几天才赶制起数万个穿军服的假兵,现在又为制石包而努力。
  不知如何,刘裕忽然想起安玉晴,奇怪地他对她不但没有丝毫怨恨之意,反觉得,她的狠辣令她特别有女人的味道和诱惑力,一派妖邪本色。
  她究竟凭甚么方法躲过乞伏国仁翻遍边荒集的搜捕,那绝不是找间屋子或废园躲起来可以办到,由此可知她必然另有法宝。此女行为诡异,不似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儿。直到此刻,他终对安玉晴的身份生出怀疑。
  这时孙无终来找他,此位老上司刚抵达不久,两人见面自是非常高兴。
  孙无终亲切地挽着他到一旁去,道:"小裕你今番能完成玄帅指派的任务,又先一步侦知梁成大军的动向,连立两大奇功,参军大人和我都非常高兴。现在立即 举行作战会议,玄帅更指名着你列席,参军大人和我均感到大有面子,你要好好的干下去。"孙无终挽着他沿林路往峡石城走去,刘裕道:"全赖大人多年栽培提 拔。"孙无终微笑道:"若你不是良材美玉,怎么雕琢也是浪费时间,玄帅今趟把你连升两级,你定要好好掌握这个机会,将来必能在北府军内出人头地。"刘裕忙 点头应是。
  又想起安五晴的所谓"丹毒",若真是"丹王"安世清炼出来的毒素,自己怎能轻易排出体外?不禁更怀疑这美女的身份,又暗叫不妙。自己和燕飞把玉佩上的图形默写出来交给她,有大半原因是因她是安世清的女儿,如她是冒充的,岂非大大不妙。
  孙无终那想得到他心内转动着这些无关刻下说话的念头,续道:"待会在议事堂内,没有人问你,千万不要主动发言,明白吗?"刘裕立即明白过来,他虽升为副将,成为孙无终的副手,事实上仍未有资格参加北府军最高层军事会议的地位。
  在一般情况下,他的事只能由孙无终代为汇报,谢玄点名要他列席,是破格的做法,不由对谢玄更生感激。
  孙无终特别提醒道:"你对何谦大将,说话要特别小心,这次击溃梁成军的功劳,被参军大人领去大半,听说他为此曾在葛侃和刘轨两位大将前大发牢骚。你是 参军大人的人,说不定他对你在言语上会不客气。"刘裕呆了半晌,至此方知北府兵内亦有派系斗争,以前位低职微,孙无终根本不会向他说这方面的事。
  现时他虽位至副将,可是在北府兵里副将少说也有数十名,仍只属于中下级的军官,要升为将军,不但须立下大战功,还要得人提拔才成,不由往孙无终瞧去。
  这位一向以来,他感觉高高在上的北府兵大将,虽不像以前般遥不可及,但以职位论,双方仍隔着难以逾越的职级鸿沟。
  即使将军,也分很多等级,普通将军、大将和上将便已是不同的级别,更有兼领其他职衔,在权力和地位上更大有分别。像刘牢之以大将身份兼任参军,便成北 府兵内谢玄麾下最有权力的人。不过自己也很有运道,得谢玄和刘牢之两人看重,孙无终更视他为本系子弟,与胡彬又关系良好,倘能再立军功,正如孙无终所说 的,将来必可出人头地。
  孙无终年纪在三十五、六间,比刘裕高上少许,身形颀长,一派出色剑手的风范,气度优雅,五官端正。在北府诸将中,他是唯一出身南方望族的人。谢玄肯重 用他,证明谢玄并不计较南北望族的分别和对立。所以,孙无终对谢玄忠心耿耿,一方面固因谢玄是充满魅力使人心服的统帅,更因是心存感激。
  他们是最后抵达议事堂的两个人,刘裕才发觉,今次作战的领导层云集堂内,气氛严肃。
  谢石和谢琰均在座,其他刘牢之、何谦、葛侃、高衡、刘轨、田济和胡彬诸将,全体出席会议。
  谢玄亲自把刘裕介绍与不认识他的将领,果然,何谦和属他派系的葛侃、刘轨态度冷淡,谢琰则是神情倨傲,一副世家大族不把寒门子弟放在眼内的神态,反是谢石没有甚么架子,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最后依职级坐好。
  谢石以主帅身份,坐于议事堂北端最尊贵的位置,谢琰和谢玄分别左右上座,其他将领依职级高低依次排列下来。
  刘裕当然是敬陪末席,坐于孙无终之下,还要坐后少许。不过对刘裕来说,能坐下来已感光宗耀祖,心满意足。
  谢石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又特别点出刘牢之和何谦大破梁成军的功劳,然后向谢玄道:"现时情况如何?"谢玄从容一笑,淡淡道:"苻坚终于中计南来,正亲率轻骑,赶赴寿阳,今晚可至。"众将无不动容,不过,大多不明白为何谢玄会说苻坚是中计,包括谢石和谢琰在内。
  刘裕却心中剧震,晓得朱序终发生效用。而随着谢石等的来临,北府兵已尽集于此,与苻坚的主力大军正面对撼,此战的胜败,将成南北政权的成败,直接决定天下以后的命运。
 
第四章 铜壶丹劫

  燕飞沿着睢水往东的一道支流提气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脚旁草丛内,一截断剑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长剑从中折断,在草丛内是连着剑柄的一截,握手处有干涸了的血迹。
  燕飞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推测出此断剑大有可能是属于荣智的,剑则是昨晚与任遥交手时被硬生生震断,令到虎口破裂,使剑柄染上鲜血。因为,若是对上卢循时发生此事,柄上的便该是未干透的新鲜血液。
  附近并没有打斗的遣痕,这么看,该是荣智为躲避卢循,趁手下与卢循激战的当儿,逃到此处,可惜内伤终于发作,连断剑也孥不住,失手堕地。如此荣智应仍在不远处。
  燕飞眼睛扫视远近,一切无有遗漏,荣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迹立即呈现眼下,直延往岸旁不远处的密树林。数棵矮树茂密的干枝树叶横探出河面,掩盖近十 多丈长的河面,枝叶内隐隐传来木石随水流轻轻磨擦撞击的声响。燕飞举步走下草坡,直抵河边,从枝叶间隙透视河边,一艘长若三丈的中型鱼舟,以绳索紧系到岸 上一棵树干上,非常隐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别留神,肯定会错过。随着河水的波荡,船身不断撞上岸边的一块大石,发出刚才他听到的声音。
  燕飞腾身落到船尾处,从敞开的舱门瞧进去,赫然见到荣智半坐半卧的挨坐舱壁一角,脸色苍白如死人,双目紧闭,左手撑着船舱的地板,支撑身体,另一手紧握着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举起,偏已无力办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难,显已到了垂死弥留的地步。
  燕飞虽对这类妖人全无好感,但见他命已垂危,生出恻忍之心,进入舱内。
  荣智终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觉,勉力挣开眼睛,现出惊骇神色,旋又发觉非是卢循和任遥,舒缓下来,辛苦地道:"你是谁?"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去,细察他容 色,知他生机已绝,大罗金仙也无法可救,若妄图输入真气,只会加速他的死亡。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个路经此地的荒人,道长有甚么遗言?"荣智摊开右手。
  "叮"的一声,一个可藏在掌心内的小铜瓶掉在舱板上,滚到燕飞脚边。
  燕飞看上一眼,见瓶口以铜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这铜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内装的大有可能是疗伤圣药一类的东西,奇怪的是荣智为何在死前才拿出来试图服用,而不是在逃离宁家镇之时。
  讶然往荣智瞧去,道:"道长是否想服用铜壶内的药物。"荣智无力地把头仰靠舱壁,艰难地呼吸着最后的几口气。
  燕飞知他断气在即,再不犹豫,右手十指齐出,点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气,当真气消散的一刻,将是荣智殒命之时。
  荣智的脸色立时红润起来,还勉力坐稳少许,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燕飞,声音嘶哑的道:"你是个好人,唉!"燕飞心忖,这或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道 长有甚么遗愿,请立即交待。,"荣智颤声道:"千万不要拔开壶塞,立即把它丢进河内。"燕飞为之愕然,然后想到,荣智是怕给卢循去而复返,得到铜瓶内之 物,也就释然。点头道:"好吧!"探手从地上拿起铜瓶,瓶身扁扁的,里面有似是金属物的东西在滚动,入手的感觉也怪怪的。
  燕飞看也不看,举手便要掷它出舱窗外,让它永沉河底。
  荣智忽又及时喝止道:"不要!"
  燕飞往他望去,后者虽辛苦地呼吸,双目却射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燕飞才智过人,心中一动,已想通他欢喜的来由,不由生出鄙视之心。妖人毕竟是妖人,荣智并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铜瓶丢进河水里,而是藉此测试自己是否见宝便生出贪念的人,现在既然发觉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会利用自己去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过,若他着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虚,燕飞绝不肯照办,一于把它丢进河水内了事。对于妖人之物,他根本毫无兴趣。
  果然,荣智鼓其所余无几的生命力,续道:"建康城平安里内阳春巷有一个叫独叟的人,他的屋子南临秦淮,你把壶子交给他,必然重重酬谢你,记着不要拔开壶塞,我……"头一侧,终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睁而不闭。
  燕飞为他抹下眼帘,颓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荣智拦路截车时,仍是威风八面,现在却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死亡是不能逆转和避免的,就像母亲的消逝。
  缓缓举手,摊开手掌。小铜壶现在眼前,铜质的壶身在夕照的余光下闪闪生辉,不知是否因是荣智之物,总带点妖邪的感觉。
  燕飞翻过壶子的另一边,两行蝇头小字赫然入目,写着:"丹劫葛洪泣制"六字是被人以尖锥一类工具在壶身逐点凿成字形,若不是于近处细看,会因壶身的反光忽略过去。
  燕飞心中剧震,差点甩手把壶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闲人物,而是横跨两晋的丹道大宗师,著有名慑天下的《抱朴子》一书,被奉为丹学的经典。内篇二 十卷,遍论神仙方药、鬼怪变异、金丹黄白,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术;外篇五十卷,详论"人间得失,世事臧否",结合儒道之教。
  若此壶真是舆他有关,那壶内之物,肯定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这个使人不寒而栗的名称,又要说"泣制"。
  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此瓶为何会落入荣智手上?他受创后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撑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过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抛进河水裹或别有用意。自己应否拔开铜塞看个究竟?
  目光落到坐毙的荣智脸上,暗叹一口气,他燕飞虽有好奇心,但总不能于对方尸骨未寒时作出这种事,兼且"丹劫"两字确是怵目惊心。若真是好宝贝,制它出来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壶内。
  小心地把小壶贴身藏好,正想把荣智好好安葬,岸边破风声传来。
  燕飞此时再无争胜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没有受伤,仍非卢循对手,何况此时身负内伤?更顾忌的是若铜壶落入卢循手上,不知会有甚么可怕后果。想到这里,悄悄掠出船舱,滑入冰凉的河水里。
  比对起由谢石打下,至乎刘裕,人人一身甲胄军服,谢玄的白衣儒巾,尤显他出众不群的潇洒气度,大有谈笑用兵,败敌于指顾之间的气概。
  刘裕比在座任何人对谢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别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领导下,凭他的奇谋妙计打赢这场关乎到南晋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大战,而他刘裕则是要从谢玄身 上学晓成为统帅的秘诀。谢玄现身说教,刘裕受用无穷。谢玄着他参与此会,正是要向他示范如何使各人心悦诚服,依他定下的计划行事。
  谢玄说的没有一句是废话,语语暗含机锋,牵着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风度,谁能不动容悦服。
  谢玄微微一笑,从容道:"今仗我方取胜关键,在于能否速战速决。如若苻坚留守大后方,我们虽有速战之心,却只有徒叹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请他怂 恿苻坚南来主持此战,若能一举击破苻坚,胜负立告分明。"除刘裕外,众人至此方明白谢玄因何对苻坚亲临战场不忧反喜,而谢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谢玄一 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个原因。要知苻坚乃统一北方之主,威望极高,其"浑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慑服,当他一天未亲尝败绩,仍可镇着北方诸 族,其南征大军绝不会因一两场败仗而崩溃,顶多双方陷于对峙苦战之局。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南北兵力悬殊,最后败的肯定是南晋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举击破由苻坚亲自指挥的大军,苻坚将威名尽丧,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国亦告完蛋。所以谢玄此着,确是非常厉害。
  众人纷纷称善,因谢玄的奇谋妙计,使士气大振,且进一步明白,必要一举击垮梁成军的决定性。
  谢石捋须笑道:"听说苻坚从未试过亲临前线指挥大规模的决战,今趟首次以身犯险,大概也该是他最后一次以身犯险哩!"众人轰然哄笑,本是拉紧的气氛完全放松下来。
  刘裕暗忖,谢玄此着还可称是一石二鸟,因苻坚性格主观,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却是精明厉害,且久经战阵,现在苻融的指挥权落入苻坚手上,对己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琰首次发言,道:"敌人渡淮的先锋军约三十万人,现今梁成的五万人伤亡过半,溃不成军,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万鲜卑骑兵已进驻郧城,所以寿阳的敌军 当在二十万许之数,加上苻坚亲兵,人数当不过二十五万,不过,仍是我们八万北府兵人数的三倍。攻城者,人数必须是守城者两倍以上,所以现在倘若我们稳守峡 石,凭八公山之险大幅消耗敌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举破之,此为有胜无败之计。"众人中有一半点头同意,包括谢石在内,只有刘牢之、何谦等知道谢玄心 意,没有表态。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没有表示认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谢琰的战略,而是像刘牢之等人般晓得谢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学乖了!
  刘裕则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惯高门大族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而谢琰正是这种人。他说的话,正好显示他是死啃兵书不晓战场上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之道的 人。虽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谢玄会直斥其非。当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谢玄身上,这位堪称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剑术大师的超卓人物哑然摇头失笑道:"哪样慕容垂 会非常失望哩!"众人听得再次愕然,只有刘牢之和胡彬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时暗感惭愧。他心中希望谢玄训斥堂弟,只是求一时之快,于内部团结有损无益。而谢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话,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谢琰的提议被推翻,谢琰也不会感到难过。
  换过刘裕是谢玄,会直指谢琰想法天真,只考虑己方优势,而忽略敌方的应对策略。既然此战须速战速决,当然不可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例如集结更强大的兵力,又或另派军于下游渡淮诸如此类的举动。
  谢玄扼要解释了与慕容垂微妙的关系后,淡淡道:"若我们按兵不动,等若输掉这场仗,慕容垂和姚苌两个苻坚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将,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坚的 形势下,将不能保持按兵不动的拖延策略,到他们挥军助攻,我们将痛失良机,白白错过唯一可蠃此仗的机会。"谢石倒抽一口凉气道:"敌人兵力在我们三倍之 上,若正面对撼,我们哪有侥幸可言?"谢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记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输的,战争的成败是由运用战略、计谋、士气决定的。"接着向胡彬道:" 假兵的设置完成了吗?"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帅吩咐办妥。"
  谢玄双目顾盼生辉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坚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坚尝到他最惨痛的一场败仗,一场使他永远不能翻身的败仗。今晚我还要接待一位从寿阳来的贵宾。"众人听得呆了一呆,包括刘裕在内,人人不明所以。
  谢石讶然朝侄儿瞧去。
  谢玄霍地立起来,理所当然地道:"不是朱序还有谁呢?"刘裕为之拍案叫绝,由会议开始至结束的一刻,谢玄全盘控制会议。他更感觉到开完这次会议,他就像给谢玄开了窍的成长起来,从没有一个时刻,他比这刻更掌握到成为统帅的窍门。
  太阳没入八公山后,天色渐黑,代之是峡石城暗弱的灯火。比之寿阳那边城头和营地的灯火通明,淝水对岸有如另一个人间世。
  苻坚脸色阴沉的立在寿阳城头,遥观对岸形势。陪伴他的是亲弟苻融和乞伏国仁、慕容永、吕光、沮渠蒙逊、秃发乌孤、朱序等一众将领。
  八公山上处处人影幢幢,一副阵容鼎盛、严阵以待的气势。
  苻坚沉声道:"我们对敌人的兵力是否估计错误呢?"苻融答道:"哪只表示谢玄心虚,怕我们渡河夜袭。照我们的情报,北府军能抽调来的兵力只有八万之 众,且以步兵为主,骑兵肯定不会过万,若在平原作战,几个照面,我们肯定可把他们击垮。"苻坚容色稍缓,目光投往下方从北流来横亘前方的淝水。
  吕光知机的道:"微臣刚探测过河水,最深处浸及马腹,不利渡河,必须待设立浮桥,始可大举进攻。"乞伏国仁点头同意道:"此水分隔东西,对敌人同样不 利,我们只须隔河固守,待大军集结,再分多路进攻,必可克服峡石。"沮渠蒙逊狞笑道:"谅谢玄小子也不敢主动挑衅。"苻融道:"我方虽失去梁成的部队,但 于我们实力损失不大,现在敌人大军被我们牵制于此,形势反对我们有利。假设我们以慕容上将军的三万精骑代替梁成军,再从下游渡河,郧城则交由姚上将把守, 调动完成之日,将是谢玄命丧之时。"苻坚点头道:"一于这么办。"
  朱序发言道:"我们可以连夜在颖口下游处的淮水河段,设置拦河木障,阻止南晋水师封锁河道或袭击粮船,以保粮资源源不绝从边荒集运来寿阳。同时修补寿阳城门,重掘护城河,如此,我们更可立于不败之地。"包括苻坚在内,众人无不点头称善。
  朱序则心中暗笑,这是谢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计,说出来,反可令苻坚更深信自己是为他着想。道:"臣下还有一个提议,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游说谢 玄,如此或可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峡石,司马曜也要立即完蛋。"苻坚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说服谢玄吗?"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态,他们尽忠的对像 是家族而非司马皇室。谢安和谢玄更清楚司马氏鸟尽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许他们高官厚爵,家族风光如旧,又明知以区区数万北府兵抵挡我南伐大军,无异于螳臂 挡车,微臣说不定可把他争取过来。即使他拒绝,微臣也无碍一试。"苻融皱眉道:"如他不但拒绝,还把你扣留,我们岂非得不偿失?"由于步兵以汉人为主,故 归朱序指挥,而他亦是苻坚将领中最擅于步战的人,步兵的将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随他一起归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对苻坚方面会造成严重的打击。
  朱序答道:"这方面可以放心,若谢玄敢这么做,对他高门名士的清誉会造成严重的打击。战争有战争的规矩,我们是先礼后兵,谢玄不会不领这个情。"苻坚下决定道:"就这么办吧!谢玄该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将的声誉。"朱序心中大喜,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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