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七章 飞来横祸

  ‘当’
  高彦和燕飞举杯互敬,把酒喝得一滴不剩,有点酒意下肚,整个世界顿然改观。他们七个人分两组在馆内一角席地坐下点好菜式,高燕两人谈笑甚欢,梁定都等却是默默喝闷酒。
  燕飞见高彦放下酒杯后,呆看着他笑道:‘看甚么?唉!若我冒险返回边荒集去,定是为了庞义的雪涧香。’高彦道:‘我是怕你空着饿了百天的肚子喝酒,会 抵不住吐出来。’燕飞感受着因酒而来,那种懒洋洋的暖意,哂道:‘我喝酒的功力仍在,怎会哪么丢人现眼。’高彦见他一脸陶然神色,放下心来笑道:‘你可 知,若早十天醒来,现在便可能没有酒去喂你肚内酒虫,以前只青楼有酒奉客,十天前朝廷才开放酒禁,同时增加税米,每口五石。’燕飞讶道:‘打胜仗开放个禁 不稀奇,因何反要加税呢?这些事不是谢安管的吗?’高彦压低声音道:‘据我听口来的消息,现在朝廷揽权的人是司马道子,一切施为全为增加国库税捐,以供司 马曜挥霍享乐。他狗X 的!幸好我们是荒人,辛辛苦苦赚回来的不用给他们剥削,变成冤大头。’燕飞劝道:‘回边荒集吧!你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在边荒集,你哪有闲情和别人呕闲 气。’高彦立时双目放光,点头道:‘对!在边荒集是惯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要看那个娘儿便那个娘儿,娘儿们只会怕你没兴趣去看她。不过此事还须你老 哥帮忙,没见过纪千千,我是不肯心息的。’燕飞苦笑道:‘你不怕失望吗?纪干千若像谢钟秀般对待你,又或如那真小姐般没兴趣看你半眼,你便是自讨没趣。’ 高彦笑道:‘若她是那样的一个女人,我只好死心立即回边荒集去。你奶奶的,勿要找籍口,而没有尽力玉成我对秦淮河最后一个心愿。’燕飞拿他没办法,苦笑无 语。
  高彦忽然脸色黯淡下去,有点怕开腔地低声道:‘你有什么打算?’此时伙计奉上两碗清汤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大碟热气腾升的饺子,放在方几上,燕飞立即动箸,吃个不亦乐乎。
  高产皱眉道:‘你还未答我的话?’
  燕飞没好气的道:‘你何时改行不再作荒人?荒人哪有向另一个荒人问长问短的?荒人不但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这是边荒集的奉行规条。甚么朋友、兄弟、 生死之交只是拿来说说的门面话,从来没有实质的涵义。立即给我滚回边荒集去,继续你发财风流的生活。’高彦一对眼睛红起来,却说不出话来。
  燕飞见到他的模样,知他是因自己变成废人而难过,禁不住英雄气短,颓然道:‘原来边荒集通吃八方的高彦小子,是这么容易哭的!算啦!待我为你好好想个 办法。不过,见到纪千千后,你须立即离开建康,我再不想你在这里遭人白眼。’高彦很想说:‘你和我一道走’,不过想起燕飞仇家遍地,只是汉帮的祝老大已可 令他吃尽苦头,回去边荒集,岂非要他去送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终无法说出来。当想到燕飞或要从此寄人篱下,变成高门望族一个闲人食客,那种感觉令他难过 至极点。
  燕飞强作欢颜,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将来的事要担心也担心不来,今天有酒便对酒当歌。来!我为你添一盅,祝边荒集早日恢复往昔的繁荣。咦!’高 彦见他脸色大变的朝入门处瞧去,他身为荒人,在边荒集每天都在刀锋口讨生活,下意识地往怀内摸去,方发觉因要进青楼,而今早又是直接从青楼到谢府,所以将 一向藏身自卫的匕首也没有携带,骇然别头望去。
  梁定都等五人早弹起身来,人人拔出佩剑。大门一下子涌进十多人来,个个黑布袋罩头,只露出闪着凶光的双目,一式手持长达六尺黑黝黝的重木棍,不怕刀砍剑劈,且是专门克制刀剑的长武器。
  馆内近四十名男女宾客和伙记登时鸡飞狗走,乱成一团。
  梁定都往后门方向瞧去,另十多个同样装扮,手持武器的大汉,蜂拥而入,进退之路全被封死。
  燕飞方面没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何事?在光天化日、健康繁荣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三十多名蒙头蒙脸的持棍恶汉,更弄不清楚他们是针对梁定都又或是燕飞和高彦而来。
  其中一汉戟指梁定都等喝道:‘冤有头债有主,其它闲人给我滚!’宾客伙记们如获皇恩大赦!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一窝蜂的从蒙脸汉让出的大门去路,奔到馆外去。
  梁定都喝道:‘尔等何人?可知我们是谢安的家将!’领头大汉一言不发,长棍在天画出一个圆圈,接着脚踏奇步,棍头照梁定都的鼻子捣去。
  前后门的一众蒙脸大汉齐声叱喝,如狼似虎朝他们扑过来,一时整间饺子馆尽是棍影飞舞,敌我悬殊至不成比例。
  燕飞武功虽失,眼力仍在,看那该是头子的大汉出手,立知糟糕,此人不但内功深厚,取位刁钻,最厉害是临敌从容,一派高手风范,其气势完全把梁定都锁紧笼罩,迫得他无法抽身助伙伴御敌。
  ‘当’!
  梁定都不愧宋悲风手下家将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剑出如风,准确命中对方棍头,且用劲巧妙,把对方直捣而来的长棍,劈得横荡开去,正要抢入对方空档,一招毙敌,对方长棍往后回拖,又再扫来,心中大懔,无奈下横移档格。
  张贤等已陷入重围,众敌虽在混战中,仍是进退有序,清楚显示出丰富的群战经验,先乱棍把四人冲散,然后几个招呼一个的全力围攻。
  余下的七、八名大汉把守各方!不时抢入战圈帮手,杀得梁定都等汗流浃背,险象横生,只挨捱揍的分儿。
  燕飞和高彦这边亦告急,起先全赖梁定都等以他们为中心拦阻敌人,到人人自顾不暇,五名大汉便往他们扑去。
  高彦高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懂武功,不关他的事!’那些人怎会理会他,五枝重棍分从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向退到墙角的两人动粗。
  ‘砰’!(缺)其中一名大汉的小腹,那人连人带棍往后抛跌,他同时劲贯左右双臂,硬以手臂挡开另两枝棍子。
  燕飞心中燃起从未燃过的怒火,更知,他和高彦均要饮恨于此。高彦一向擅长的是轻身功夫,若没有燕飞的牵累,即使在这样的劣势下,他仍大有脱身突围的机 会,可是现在他为要阻止敌人伤害燕飞,不惜以血肉之躯档护燕飞,只能在固定窄小的空间作战,更兼没有武器,发挥不出平常三、四成的功夫,那能幸免?果然高 彦勉强避开左方一棍,却给另一棍扫在右臂处,痛得他全身抖震,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硬抢进前方大汉的棍影里,一头撞中对方胸口,大汉惨嘶一声,抛跌开去, 另数人又乱棍打至,哪还像高手过招?只像市井流氓打架般扭斗。
  张贤等人的痛哼不断传来,燕飞环目扫去,本是把守四方的大汉全加入战圈,张贤等不愧谢府家将,人人奋力作战,负伤顽抗。最了得的是梁定都,一个人接住 对方七、八个人的攻势,包括领头的大汉在内,且不断有人被他刺伤。他采的是游斗战术,在食馆有限的空间内,滚地腾空,无所不用其极,大大减轻张贤等的压 力,还力图往他和高彦这边杀过来施援,令燕飞生出希望。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着紧高彦的安危。
  ‘呀!’
  高彦踉跄后退,先撞入燕飞怀里,接着颓然软倒,也不知给人打中那里。
  燕飞一把从后将他抱紧,心中涌起说不尽的无奈酸苦,见漫空棍影打来,毫不犹豫的抱着高彦掉转身体,让背脊迎上敌棍。
  刹那间,不知给劈中多少棍、没有内功护体的肉身,脆弱得自己难以相信,燕飞发觉自己已倒跌墙角,压在高彦身上痛得痉挛起来。
  棍如雨下,专挑他的后脑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终生瘫痪。
  在极度的痛楚中,他的神智反清明起来,隐隐中听到似是宋悲风的叱喝,更奇怪的是肉体的痛楚逐渐远离,似是事不关已,而全身则是暧洋洋的,棍子再不能令他痛苦,反象搔痒般使他说不出的受用,他生出想睡觉的强烈倾向,神智逐渐模糊。
  若死是这么的一回事,确没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拓跋圭单人孤骑的沿洋河东岸策马疾驰,大雪早在两日前停止,不过北风呼呼,刮起雪粉令人颇不好受。
  洋河是桑干河上游的支流,由于天气稍为回暖,没有结冰。
  洋河两岸是起伏的山野平原,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东面地平尽处是连绵的山脉,眼所见的一切全被雪披霜结。
  马儿喷着白气,驮着他为拓跋部的命运而奋斗。
  拓跋窟咄果如他所料的挥军追来,由于他借大雪的掩护,比对方多走一夜路程,故可以沿途在避风处,让人马歇息回气,而肯定敌方不论人马均到了马疲人累的处境。
  他离开河岸,朝左方一处山丘奔去,横过积雪的草原。
  奔上斜坡,手下大将、谋士长孙嵩、长孙普洛、长孙道生、张兖、许谦等出现丘顶处。
  山丘后有个小谷,不但可以避风,还有水源,他的二千战士正在那处候命。
  长孙道生为他拉着马缰,拓跋圭跳下马背,拍拍爱马,向众人道:‘来的幸好是慕容麟而非慕容宝。’众人齐声欢呼庆幸。
  慕容宝是慕容垂的长子,慕容麟是次子,慕容宝一向不满乃父看得起拓跋圭,与他关系不佳,慕容麟则和他关系不错。
  此战关键,在于是否有慕容垂的援军,那不但是窟咄意料之外的奇兵,且是生力军,战斗力自然比急追急逃的两支拓跋族战士强。
  拓跋圭凝望北方平野,知道窟咄的过万部队随时出现视线内,在夕照的余晖下,雪白的大地闪耀着诡异的色光,心中豪情奋起道:‘我要亲自斩下窟咄的首级, 带着去示众,以后谁若再反对我,将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张兖道:‘此战不单须出其不意,事前更须令窟咄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否则,若他见我们败逃数百里,忽 然回师反击,必生疑心。’拓跋圭一向对张兖、许谦两位出身汉族的汉人言听计从,荷坚得一王猛而令他统一北方,此事在他心中极为深刻,而张兖、许谦两人亦认 为他是有为之主,故希望像乐毅扶助燕昭王,荀攸扶助曹操般,成就拓跋圭的大业。在如此心态下,主从间如鱼得水。
  张、许二人代表的正是北方汉人的心态,在以百年计的民族混融下,胡汉之别已非常模糊,兼且汉人对晋室的腐败非常失望,又长期置于北方诸胡的统治下,依附霸主豪强以谋出路,成为时代的大趋势,没有人会有背叛汉统的不安感觉。
  拓跋圭点头同意道:‘说得对!我已和慕容麟击掌为誓,决定今晚夜袭窟咄,在天明前两个时辰,先由我们发动,牵制窟咄的主力,再由慕容麟从北方掩至,夹 击窟咄,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长孙嵩沉声道:‘慕容麟带了多少人马来?’拓跋圭道:‘他虽只带得三千战士,却无不是精锐,以之正面与窟咄对撼稍嫌不足,作 为突袭奇兵则绰绰有余。’长孙普洛皱眉道:‘雪地行军难以隐藏,且以窟咄的为人,必时刻提防我们掉头掩袭,一旦我们吃不住他的反击,不能配合慕容麟的攻 势,说不定会输掉这场仗。’拓跋圭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自若道:‘我们这几天长程奔跑的速度节奏,均是蓄意而为,总令窟咄感到差点点便可追上我们,故不 敢松懈。
  只要在日落前,窟咄的先锋部队出现在我们视线里,此仗的胜利将属于我们,不会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若窟咄的人现身眼前,那将是逃遁以来,敌人最接近他们的一次。
  长孙道生在三兄弟中居幼,长得俊伟剽悍,不论智计武功都不在两位兄长之下。问道:‘我们在那里伏击敌人?’拓跋圭微笑道:‘就在这里!’
  众人齐感愕然,这里的形势利守不利攻,且不晓得窟咄一方会在何处扎营!而以窟咄的老练,必会派人过来查察,如发现他们的存在,立刻背河扎营,他们前后夹击的战术将派不上用场。
  张兖首先醒悟道:‘少主是要让敌人进占此地。’拓跋圭欣然道:‘我们装作因他到来,悄惶逃跑,还遗下粮草杂物,好令对方生出轻敌之意。此时天已入黑,窟咄又赶了整天的路,当然会留在小谷内扎营休息,好养精蓄锐,(缺)众人恍然。
  小山谷可容三千许人,窟咄的其它人马只好在山丘和谷口南面扎营,当兵将整顿好营地,饮够水吃饱干粮,战士都会入帐休息,待刚睡熟时,他们的偷袭将全面 展开,先突击谷口外的营地,当惊动窟咄全军,奋起抵抗,那小谷反会成为调动军队的瓶口地带,大大阻缓北边山丘的战士向南边施援,此时慕容麟的军队将从北掩 至,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谷北的窟咄部队。
  由于小谷的分隔,令窟咄首尾不能相顾,兼之在黑夜中,敌暗我明,纵然兵力胜过夹击的联军,亦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将倦兵疲,更是他的致命伤。
  众人登时士气大振。
  长孙嵩戟指道:‘窟咄来哩!’
  拓跋圭大喜,极目远眺,北面远远疏林处,驰出十多名战士,望他们的方向奔来。
  拓跋圭大笑道:‘天助我也。’
  又大喝道:‘响号撤退!’
  撤退的号角声在丘野上方盘旋震荡,整装待发的战士,有秩序的从北面谷口撤出,拓跋圭心中充满激烈的情绪,此战究竟是他争霸大业的起点还是终结,今晚将可清楚分明。
 
第八章 切齿痛恨

  意识逐渐回到燕飞的脑海,宛如从原本没有光线的绝对黑暗中,看到一点芒光,接着芒光扩大,包容着他的是耀眼的灿烂采芒。但事实上他仍是紧闭眼睛。
  一时间他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似是只剩下魂魄,说不出是灼热还是冰寒,虚虚飘飘,既不难受也感不到特别舒畅。
  接着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寒于弹指间在腹下气海处集结,然后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高速,蔓延往全身每一道大小经脉,冲击着每一个窍穴,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燕飞心叫吾命休矣之时,另一团灼热气团,取代了先前寒气,迅即像先前寒气般扩展,把寒气驱散得一滴不剩。
  燕飞尚未有机会欢喜,热气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不留半点痕迹。
  他亦完全清醒过来,体内仍是空无真气。猛地睁开眼睛。
  宋悲风坐在榻旁,一手拿着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腕脉处,正闭目苦思。
  室内一盏孤灯,竟已是晚上。
  宋悲风缓缓睁开双眼,不解的摇头道:‘真古怪!’又向他微笑道:‘你又醒过来哩!’燕飞拥被坐起来,问道:‘我昏了多久?’
  宋悲风淡淡答道:‘三天!’]燕飞苦笑道:‘这么少?我还以为会命丧黄泉呢。’宋悲风点头道:‘你死不去确是奇迹,且没有折伤半根骨头,不到两个时 辰,连瘀伤也消失不留,则更没有人肯相信。你的兄弟高彦现在仍躺在邻室,幸好有你给他挡着棍子,否则他肯定没命,现在多躺两天该可起来行走了。’燕飞道: ‘他们呢?’
  宋悲风平静的道:‘定都伤得最轻,只是给打断臂骨,其他几处棍伤都没有大碍。张贤给打中额头,回来后捱了一晚,第二天便去了。其他三人,休养个十天半月,该可没事。’他说得虽轻描淡写,燕飞却清楚感到他心内的悲痛,且感到他已下了报复的决心,一位超卓剑手的决死之心。
  沉声道:‘谁干的?’
  宋悲风缓缓道:‘我与安爷回来后,知道你们外出,放不下心,遂出来寻找你们,得路人指点,到那间饺子馆外已知道不妥,外面停着四辆马车,御者全以帷帽 风罩掩着头脸,人人眼睛凶光闪闪,外面对街则聚满看热闹的闲人,个个神情惊惶,馆内更传出打斗声。’燕飞想起张贤这位精乖的年轻小伙子,就这么遭奸人杀 害,心中涌起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恨自己却全无为他复仇的能力。自己今后能否为此尽点力呢?忽然间,他记起荣智死前,托他把‘丹劫’送往在建康那叫独叟的 人。凭这独叟对‘丹劫’的认识,能否令他恢复武功呢?
  宋悲风说得很慢,似像是回到当时的情景经历中,不但在说给燕飞听,还似在说给自己听,帮助自己重温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寻找敌人的漏洞破绽。
  燕飞江湖道上经验丰富,敌人可以用这样的势头,一下子封死逃路,再狠施辣手,不但需要精确的情报,且必是对谢府内的人事了如指掌,否则岂容四辆马车三十多个大汉,日夕在乌衣巷外等待机会?
  梁定都等是地头虫,对方也必是地头虫,所以对方是何方人马,宋悲风心里该有个谱儿。
  宋悲风续道:‘我当时没有闲暇理会驾车的人,冲入馆子内,刚见到你被人乱棍痛打,张贤滚倒地上,定都等无不负伤,我立即出剑,连伤多人,对方匆忙撒 走,当我追出门外,被另一没有参与馆内打斗的蒙脸人所阻,徒看着对方的人驾车离开。此人剑法之高,是我平生仅见,直到行凶者从容离去,那人从另一方向脱 身。’燕飞道:‘那人竟是用剑的。’
  宋悲风点头道:‘我因急于救人,难以分身追截。事后查得四辆马车给沉入秦淮河里,马儿给牵走,人也逃得无影无踪。敌人整个行动计划周详,不留下丝毫可 供追寻的线索,摆明是针对我宋悲风而来,是特地做给我看的。只是没估我会及时赶到,否则你们没有一人可以活命。而定都身手的高明,亦大大出乎他们料外。’ 燕飞沉声道:‘他们是谁?’
  宋悲风打量他好半晌,木无表情的道:‘你动气啦?’燕飞苦笑道:‘难道可以宽恕他们吗?’
  宋悲风叹一口气,徐徐道:‘这些确是卑鄙小人,有甚么事,该冲着我来,却找定都他们下毒手,还累及你和高彦。假设你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玄少爷交代?’燕飞道:‘不会是冲着我而来吗?’
  宋悲风肯定的道:‘绝对不是!’又不眨眼地凝望他道:‘燕飞,你肯定内功尚在,否则给人这般狠毒猛打,我自问也受不了。你只三天便完全复原过来。适才 正查探你体内脉气,忽然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冒出气海,延往全身,然后又生出另一股灼热的真气,堪堪与寒气抵消,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照我看,只要能把寒气的根源消除,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复过来。如此异象,确是从未听过,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甚么事?’燕飞不想和任何人谈及‘丹劫’的事, 更不愿重提被青媞加害的伤心往事。颓然道:‘我本身的功法,出于自创,被任遥击伤后,便昏迷百天,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宋悲风怎想得到其中会有 如此曲折离奇的巧合,没有生疑,点头不语,似在暗自思索别的事。
  燕飞呆看着他,宋悲风是个值得他敬重的剑手,以他的剑法,到外面去必可闯出名堂,大有作为。可是他却甘于在谢府当家将的头子,便知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洁。
  宋悲风忽然道:‘你想知道对方是谁吗?’
  燕飞肯定的点头。
  宋悲风沉声道:‘这个人在建康城没有多少人惹得起他,即使是安爷,也要对他无可奈何。’燕飞除对害母仇人外,很少会对人生出恨意。不过对策动此事者却 是切齿痛恨,他最清楚记得,高彦受创倒入他怀内的痛心感觉。冷然道:‘是谁?’宋悲风道:‘你先答应我,此事须限于你我两人晓得,而在你武功恢复前,绝不 可轻举妄动,否则必招杀身之祸。’燕飞大讶道:‘你竟然没有告诉安公?’
  宋悲风叹道:‘自淝水之战后,安公一直想归隐东山,重过当年与花鸟为伴的山林生活,若晓得是此人干的,肯定心灰意冷。建康已愈来愈不像话,若他离开,人民的苦难将会更大!’燕飞忍不住道:‘他是谁?’
  宋悲风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的道:‘是我们的姑爷王国宝。’燕飞并不清楚王国宝与司马道子的勾结,更不晓谢安与女婿关系恶劣至如此地步,闻言失声 道:‘甚么?’宋悲风狠狠道:‘他用的虽然不是惯用的佩剑,可是他的剑法怎瞒得过我。不须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只须知道是他干的便成。’燕飞心中思潮起伏, 好一会后道:‘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宋悲风出乎他料外地,露出今晚第一丝笑意,冰寒凄冷的,淡淡道:‘我可以怎么办呢?只好静心等候他来杀我宋悲风吧! ’拓跋圭亲率二百战士穿过疏林,缓缓迫近窟咄谷口外的营地。窟咄怕被偷袭,营地暗无灯火,虽然必有人在营地边缘放哨,可是际此天寒地冻之时,警觉性亦将降 至最低。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多少有轻敌之心,怎想到追人者竟会遭被追者反击。
  早在选择逃生路线,他已想到这座小谷,自代国灭亡后,他与燕飞和族人一直过差流亡的生活,不肯向符坚屈服,故对附近地理环境了如指掌,而他自少接受培养的知识,终在今夜派上用场,助他克敌取胜。
  今次数百里的远遁,不但令他逃离贺染干的威胁,又把窟咄诱入陷阱,与慕容麟会师此地,更是致胜的关键。
  马蹄踏在松软的白雪上,无声无息地绶绶向目标推进。
  拓跋圭抬头望天,深黑的夜空嵌满星斗。
  草原的野空最是迷人,少年时代,他和燕飞最高的享受,是一起躺在草野上,看着星空说心事话儿。燕飞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亦只他有资格明白他的大志。他拓跋圭不单要恢复代国,还要征服草原和所有相连的土地,完成先祖们的宏愿。
  旁边的张衮低声道:‘是时候哩!’
  拓跋圭一言不发取出长弓,取起一支扎上脂油布的长箭,手下纷纷效尢。他们开始散开,二百多个战士平排推进,敌人的营地渐渐进人射程之内。
  拓政圭喝道:‘点火!’
  多支火炬燃起,众人立即弯弓搭箭,对方营地的守卫终于警觉,先是发声示警,接着号角响起,不过一切已太迟了。
  手持火把的几名战士策马在阵前奔过,以熟练迅速的手法把挽弓待发的箭矢点燃,着火的劲箭立即离弓射上高空,画出美丽的红焰亮光,住敌营投去。
  火箭接连射出,敌营纷纷着火,烈火和白雪,对此强烈而诡异,敌营立即乱成一团,熟睡的战士惊醒过来,衣甲不整、兵器不齐地窜出焚烧的营帐。
  杀声蹄声在左右前后响起,是分由长孙普洛和长孙嵩率领各九百人的偷袭部队,从左右两翼突袭对方布于谷外的营地。
  拓跋圭把长弓挂回马背,掣出双戟大喝道:‘随我来!’领头向敌营杀之。
  燕飞轻轻掩上房门,向在门外游廊等候的宋悲风低声道:‘他仍在睡觉,睡得很香,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该没有甚么大碍。’宋悲风大讶道:‘你并没有点 灯,竟可以察辨他的容色?’燕飞给他提醒也大奇道:‘确是古怪,在黑夜视物上,我似乎比以前看得更清晰分明。’宋悲风见他用眼睛扫视远近,一脸茫然道: ‘横竖快天亮哩!我们到亭子再聊两句。冷吗?’燕飞摇头,随他踏入四合院中园的方亭去,在石凳子坐下。
  宋悲风欣然道:‘我敢肯定安爷的看法错不了,你失去武功只是暂时的现象。不用忧心,安爷正为你想办法。’燕飞道:‘安公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悲风沉吟片刻,低声道:‘安爷是怎样的一个人,怎到我来评说。不过我晓得老弟有此一问,是心存善意。而我可以说的,是安爷一生人力求超脱于人世间的 烦恼,可又不能不食人问烟火,置家族荣辱于不顾,心内的矛盾可想而知。’稍顿续道:‘有时我真希望他是王敦、种温那种人,哪肯定司马曜再无立足之地,更不 会像现在般被人步步进迫,喘息的空间愈来愈小。’见燕飞默然无语又道:‘以前只得安爷独撑大局,幸好现在终有玄少爷继承他的事业,家族可保不衰,否则谢家 的将来,谁也不敢想象。’燕飞欲言又止。
  宋悲风道:‘你是否想问我如何看玄少爷,唉!他也不是王敦、桓温之流。可是勿要有人惹怒他,因为他是谢家自有族史以来最不好惹的人,他的剑在南方更是 从来没有敌手。’燕飞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他虽寄居谢家两个多月,清醒的时问却不到半天六个时辰,较有亲近接触的只是谢安、宋悲风和梁定都、小琦等府卫婢 女,谢钟秀则碰过两次头,却不知是否因谢安高尚的品格和风采,又或因宋悲风的重情义,他感到已对谢家生出深刻的感情,所以不由关心起谢家来。
  当晓得对付他们的人是王国宝,更使他为谢家的安危担心,他虽不清楚南晋朝廷的复杂情况,仍晓得王家在建康与谢家地位相若,王谢两家若出现争执,后果不堪想象。
  宋悲风道:‘老弟现在勿要多想谢家的事。在建康城,没有人敢明目张瞻来惹安爷。我宋悲风更非任人宰割、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在朝廷上,支持安爷的人仍占大多数。目下你最紧要是恢复功力修为。’燕飞又想到那叫独叟的人,暗忖或该上门去采访他。
  宋悲风沉声道:‘燕老弟若为你的好朋友着想,待他养好伤后便请他离开建康,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燕飞被他提醒关于高彦的心愿,硬着头皮道: ‘宋老兄是否熟识纪千千?’这句话不但问得劣拙,且立感后悔,坦白说,如非高彦因他而受伤,他绝不会在这事上尽任何力以作补偿。
  宋悲风愕然道:‘原来老弟你也是纪千千的仰慕者,真想不出来!’燕飞老脸通红,差点要掘个地洞钻进去,语无伦次的应道:‘不是!’见宋悲风一脸茫然的 瞧着他,苦笑道:‘是高彦那小子,他说要见过纪千千一面才能心息返回边荒集去。’换作平时,宋悲风肯定会呵呵大笑,现在却是心情沉重,恍然道:‘这才合 理,早听刘裕说过你在边荒集从不像高彦般经常沾花惹草。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易在只要我对千千小姐提出请求,她必肯俯允,难就难在我必须得安爷点头同 意,不可瞒着他去进行。’燕飞尴尬道:‘宋老哥不用为此烦恼,经过此劫后,怕高彦已失去仰慕纪千千的心。’宋悲风忽然道:‘你肯否为高彦作点牺牲?’燕飞 讶道:‘作甚么牺牲?’
  宋悲风微笑道:‘只要说成是你燕飞想见纪千千,以燕飞为主,高彦为副,安爷必肯同意。’燕飞大吃一惊道:‘这样不太好吧?’
  宋悲风道:‘所以我说你要作点牺牲。’
  燕飞犹豫道:‘安公会否像你般生出怀疑呢?’宋悲风笑道:‘安爷是风流坦荡的人物,又不是在为他的干女儿选干女婿,见见面乃等闲的风流韵事,他怎会当作一回事。’燕飞目光投向高彦养伤的厢房,颓然叹道:‘好吧!我便舍命陪高彦那小子好了。’
 
第九章 时不我与

  高彦睁眼见到燕飞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见到你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没折半根骨头。哈!你根本没有失去内功,否刚怎捱得住,至少该像我般仍 躺着爬不起来。’燕飞苦笑道:‘若我内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吗?不过我的情况确非常古怪,或者终有一天可以完全复元过来。’高彦忘记了自身的痛 苦,欢大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们又可以在边荒集纵横得意了。坦白说,没有了你燕飞的剑,我和庞义肯定在边荒集晚晚睡不安寝。’燕飞微笑道:‘多点耐性 吧!你的伤势如何?’高彦双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没有甚么大不了,多躺两天该可以起来。知否是谁干的?’燕飞不忍骗他,道:‘此事巳 由宋悲风处理,这裹是建康而不是边荒集,不到我们逞强。’高彦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说得对。若谢家解决不来的事,我们更是不行。宋悲风是个很不错的人, 每天都来探望我的伤势,又以真气为我疗伤,现在我内伤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脚仍有点痛。’又忍不住道:‘谁敢来惹谢安呢?’
  燕飞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头动手是我的责任。’为分散他的注意力,续道:‘还想见纪干千吗?’高彦立即精神大振,不迭点头道:‘当然想见她,还想 得要命。’燕飞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会代我们向安公说情,现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宋悲风此时走进来,先摸摸高彦的额头,微笑道:‘退烧 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转向燕飞道:‘安爷要见你。’燕飞同高彦打个眼色,随宋悲风离开房间。
  上一次他去见谢安,他感到谢家如日中天的威势气派,府内一片生气,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此句看不清)脸色沉重,府内宏大的屋宇楼阁,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顶示谢家已到了盛极必衰的处境。
  谢安若去,乌衣巷最显赫的谢家府第,余下的将是没有魂魄的躯壳。
  燕飞随意问道:‘为何不见小琦呢?’
  宋悲风道:‘小琦前几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况有突变时,来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实在撑不下去,我遂着她去休息,现在该还在睡觉呢。她是个心肠 很好的小姑娘。’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他固然感激小琦,对宋悲风的照顾更生出感触。他已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宋悲风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论如何,纵然遭尽 谢家其他人的白眼,就凭谢安、宋悲风和小琦三个人,足令他对谢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风领他进入中院四季园,忘官轩矗立其中心处,与中院的其他楼阁相媲,彷如鹤立鸡群。
  一位风姿优雅的中年美妇,双眉深锁的从忘官轩大门的长石阶拾级而下,该是刚见过谢安辞退出来。虽初次遇上,燕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宋悲风现出发自心底的敬意,与燕飞避道-旁,施礼致意。
  美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宋叔好!这位公子是……’宋悲风道:‘是燕飞燕公子。’又向燕飞介绍道:‘王夫人是玄少爷的姐姐。’燕飞见她不但没有架字,还态度谦和亲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礼。
  谢道韫幽幽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原来是燕公子,我们家的事,累公子受灾,我们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贵体康复,我们叫以放下一桩心事。’燕飞不知说甚么话好。他一向不惯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别人,偏是现在更不知从何接口。
  谢道韫向宋悲风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字。’施礼后离开。
  宋悲风道:‘老弟!请!’
  燕飞收回投在谢道韫背影的目光,问道:‘王家是否王国宝的家?’(缺)‘高门对高门,即使安爷也无法改变这习气。道韫大小姐嫁的是王国宝堂叔王羲之的 次子王凝之,唉!’燕飞讶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吗?噢!我是不该问这种事的。’宋悲风道:‘没有关系、除安爷外,此为人尽皆知的事,我们谢家不论男女,人 人风流脱略,他王家却是另一派样子,王国宝和他弟弟王绪是利欲熏心之辈,王凝之则沉迷天师道,你说大小姐会开心吗?’燕飞的心情更沉重,高门大族绝不像表 面的风光。居于乌衣巷豪门之首的谢家,则更面临内忧外患,饺子馆的事件只是个开始。
  忽然间,他醒悟到因何见到谢道韫会有似曾见过的感觉。娘亲在生时,常独自一个人躲在帐内幽思发怔,亦是谢道韫这般神情。
  谢安一人独坐轩内一角,点燃一炉檀香,令布置高雅、古色古香的斋轩更添书香韵致。
  谢安手持一张纸笺,正看得入神。
  宋悲风道:‘安爷,燕公子到!’言罢默默退出轩外去。
  谢安把纸笺放在几上,另一手取书镇压好,朝他看过来微笑道:‘小飞,你总是教人惊异,坐过来让我好好看你。’燕飞心中一热,以谢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顾 他的事交由宋悲风去办,已算是关怀体贴之至。而谢安在他每次苏醒后,都抛开-切繁务立即见他,可见他对自己的垂爱,并非只是履行对谢玄的承诺,而是出于对 自己真正的关怀。
  燕飞在他旁施礼坐下,迎上谢安的目光,谢安仍是那么逍遥自在,洒脱从容,可早燕飞却在他鬓边额角间发现十多根,上次见他时没有的白发。
  谢安欣然道:‘我每次见到小飞,都心生欢喜,因为像小飞如此人物,世所罕见,不要以为我是故意哄你。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处,相人一术,由来久矣,是- 种专艺,圣人则有游于艺之说。哈!我谢安-向不肯屈从于定见。技艺本身并没有大小之别,用于大则为风云龙虎之机,用于小则却有涉身处世之益。扩之展之,可 广及冶乱兴衰、天道气候,人情社会,术简味深、不可轻视。’面对这可堪被推为清谈第一高手的谢安,燕飞大感应对不来,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许我,我只 是个平凡的人,从小没有甚么大志向。’(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飞可以解释给我听,为何在失去内功后,任棍打棒击,仍可无恙呢?天命难测,你有没有大志 并不重要,像我谢安便是个从来没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现在是坐在甚么位置?干着怎样的事?’燕飞汗颜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谢安目光回到他脸上,精光闪闪,微笑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谢安这番眼力和说话。’一手取起书镇,把笺纸拿起来,递给燕飞道:‘这是我侄女道韫,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诗,让我品评,你也来看看。’燕飞对谢道韫有种自己也难以明白的好感,闻言双手接过。
  诗笺上的题目是《拟嵇中散咏松诗》,字体秀丽清逸。
  谢安道:‘嵇康曾为中散大夫,所以又称嵇中散,道韫拟作的是嵇康的《游仙诗》,原作追求的是服药成仙,超脱令人沉沦的苦海。’燕飞心中一动,低头细看,诗文共八句,写着:‘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游下息,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首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飘!’
  燕飞皱眉道:‘王乔是谁?’
  谢安答道‘王乔指的是仙人王子乔,道韫此诗与原诗不同处,非像原诗般歌颂王子乔成仙的韵事,只是想借助他白日飞升之术,去亲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 巅的青松。可是凡人当然没有王子乔的办法,所以只能无奈顿首。’燕飞放下诗笺,低声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谢安欣然道:‘这方面我本心意已决,道 韫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诗只是表达她同意我的决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辞官退隐之时。’燕飞很想问他是甚么事?却晓得不宜由自己 去问,若可以告诉他,谢安当然会说出来。
  谢安略一沉吟,道:‘小飞昏迷期间,支遁大师曾两次来看你,对你忽(缺)支遁不但精于佛道,更是对丹道有研究的佛门高僧,这样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个, 他想不通的,其他的人更是束手无策。’燕飞给牵起心事,道:‘我想独自出去走一趟,请安公勿要派人跟随。’谢安仔细打量他,好一会没有说话,忽然微笑道: ‘支遁很想和你谈谈,我猜他是要亲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却一直没有答应他,你道是甚么原因呢?’燕飞愕然。
  谢安淡淡道;‘因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爱谈论个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没有过去的人,我们除了晓得拓跋与你有亲如兄弟的关系外,其他一切全无所知,你在边 荒集除跟人拚斗外便是喝酒,想来应有一股沉重的伤心往事!甚至关乎到你现在奇异伤势的源起,你却一字不提,我为免你为难,又免支遁劳而无功,所以除非得你 点头,我尚无意让你们碰头。’燕飞尴尬道:‘事实上并没有甚么好隐瞒的,只是想到说出来没有什么用,且事情颇为曲折离奇,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所以不 想安公你徒费精神而已!唉!’谢安笑道:‘我也是大懒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现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遥这个可怕的敌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险吗?你 是否还想见千千呢?’燕飞更感尴尬,老脸一红道:‘习惯是很难改的。多年来我独来独往,也惯于独力为自己承担难题、解决难题、安公请不要再为我花费心力。 至于千千小姐,唉!’谢安若无其事的道:‘想见千千的是高彦而不是你吧?’燕飞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诉你的?’
  谢安哑然失笑道:‘何用悲风说出来呢,听说在边荒集,你从来不涉足青楼,这次不单要见纪千千又指明带高彦同行,而高彦则终日流连青楼画舫,我谢安是过 来人,怎会猜不中?’燕飞苦笑道:‘高彦这小子威胁我,要见过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边荒集去,我见他受伤,只好厚颜向安公提出这般无礼的请求。好哩!安公既 然清(缺)
  谢安截断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吗?这个我可不容许。我可安排高彦见千千,不过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里也可以,不过悲风必须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彦错失见千千的机会吧!’燕飞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谢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刘裕会在五天内返回建康,希望回来可以见到你。’接着微笑道:‘不论你去干甚么,又或见任何人?悲风自会为你守密。若有危险,他更可以在外面为你把风的。’燕飞道:‘多谢安公关心。’
  宋悲风此时进来道:‘王恭大人求见!’
  谢安向燕飞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彦康服再说。’又转对宋悲风道:‘小飞有事外出,悲风你陪小飞走上一趟吧。’燕飞知他事忙,施礼告退。
  拓跋圭和慕容麟并骑立在山丘上,大地是无穷尽的白雪,细碎的雪粉漫天洒下,天气却不寒冷。这场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后一场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胜利的果实已牢牢掌握在拓跋圭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资格反对他的力量,已被他彻底击溃,余子皆不足道、立国的道路则仍是遥不可及,在强邻环伺下,他还须默默耕耘,等待适当的时机。
  昨晚他与手下将士兵分三路,突袭窟咄在谷口南面的营地,当谷内的窟咄中计急谋反击,要把谷北的兵员调来参战,慕容麟依诺从北面夹击窟咄。窟咄军登时大乱崩溃,四散逃亡。拓跋圭领兵强攻入谷,却给窟咄从北面突围逃去。不过拓跋圭晓得窟咄已人困马亡,逃不得多远。
  现在两方人马在谷北山丘会师,全面的追捕巳在眼前雪茫萨的荒原展开,他们正在等候擒获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圭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战士逮着窟咄,便来个先斩后奏,绝此祸根,只许带回他的尸体。
  无毒不丈夫,拓跋圭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慕容麟神态傲慢,好象战胜的功劳全归他似的,杨起马鞭指着前方远处道:‘看,拿到窟咄哩!’簇拥着两人的联军闻言齐声欢呼。
  拓跋圭定神-看,慕容族的战士正押着被五花大绑捆在马上的窟咄朝他们趾高气扬的驰来,一颗心直沉下去。
  现在他要依赖慕容垂,要杀窟咄,尚须慕容麟点头才成。
  押解窟咄的战士驰上丘顶。
  ‘蓬’!
  睑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缠缚于马背的牛筋索,给人从马背推下来,掉在拓跋圭和慕容麟马前雪地上。
  平时自诩高大威武的窟咄处处血污,须髯染满血渍,浑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于双手仍被反绑背后,仆倒地上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两名战士把他从地上挟起,让他半跪地上,其中-人还掀着他的头发,扯得他仰望高踞马上的拓跋硅和慕容麟。
  慕容麟长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只从这句话,拓跋圭便晓得慕容垂私下曾联系窟咄,当然双方谈不拢,否则现在他拓跋圭将与窟咄掉转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圭,射出深刻的恨意,大骂道:‘拓跋圭你不要得意,终有一天你会像我般下场。’拓跋圭淡淡道:‘我如何下场,恐伯你没命见到!’探手身后,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来,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带回去。’拓跋圭表面没有半丝异样神态,心中却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终有一天,我拓跋圭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脸色做人。点头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圭当然从命。’雪愈下愈密了。
 
第十章 路转峰回

  燕飞和宋悲风联袂离开谢家,踏足乌衣巷。
  在燕飞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后者通常是相对的宅院间留出来的通道,宽不过一丈,窄至仅可容一人通过。
  他对大街的兴趣,远及不上小巷予他的情趣。由于宅院不同的部局,山墙夹峙下,使小巷有转折,收合,导引,归哦度的诸般变化,天空则呈现窄窄的一线,蜿蜒的巷道似别有洞天,有种说不出的况隐秘味。
  但乌衣巷却有不同于他想像和认识中的小巷,宽度介乎御街与一般街道之间,宽达两丈许,可容两辆马车轻轻松松地迎头往来。
  乌衣巷与御道交接处设有巷门,标示着乌衣巷的开端,由兵卫日夜把守,也是进出乌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乌衣巷亦拥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变,安静,封闭的感觉,高楼巨宅对外的檐,窗,侧门,台阶,照壁,山墙充满起伏节奏地排列两旁,白墙,灰砖,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树,无不显得安逸幽雅。
  燕飞听着左方秦淮河传来河水轻泊岸缘的声音。宋悲风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实权的正二品大官,他在这时候来见安爷,极不寻常。’燕飞皱眉道:‘他是否对面王家的人?’
  宋悲风答道:‘他的宅院在乌衣巷尾,舆对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爷,你们在高朋楼遇上舆孙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儿。’燕飞脑海立时浮现那风姿卓约的美女,心忖原来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儿,难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内。
  两人穿过巷门,转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缓缓流淌,一派怡然自得,对岸屋宇间炊烟袅袅,充盈着江南水城的特色。
  宋悲风止步道:‘老弟要到那里去?’
  燕飞道:‘宋老哥听过一个叫独叟的人吗?’宋悲风摇头道:‘从没有听过,独叟是否你这位朋友的外号?’燕飞道:‘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里 阳春巷内,屋子南靠秦淮。’宋悲风欣然道:‘那并不难找,我负责带路。’两人又沿左靠秦淮河的热闹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飞等便是在这条名为[ 临淮道] 的街上的饺子馆遇袭,旧地重游,感觉上并不好受。尤其当想到乖巧的张贤已命赳黄泉。
  宋悲风亦生出感触,沉默下去。
  燕飞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往他瞧来,自然而然往对街回望,见到一个形如大水筒,身穿黄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对街目光灼灼地注视他们,见燕飞瞧过来,双目精光敛去,登时变成个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还合什向他们致礼,脚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风冷哼一声。
  燕飞感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满恶意,令他很不舒服,道:‘是谁?’宋悲风边行边道:‘是个佛门败类,叫‘恶僧[ 竺雷音] ,是城东明日寺的主持,得司马曜兄弟庇护,没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强,在建康佛门里亦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燕飞叹道:‘建康城似乎比边荒集更家 复杂险恶。’宋悲风苦笑道:‘我想,问题在于边荒集没有一个人敢自认好人,不似这里的人愈是大奸大恶,愈是满楼仁义道德,戴着付假脸孔。像竺雷音平时一脸 和气,可是下起手来,比谁都要毒辣。听说个多月前司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边荒集逮着数十个荒人,男的便收作奴仆,其中几个较有姿色的女子,便送给竺雷音 作使女,行淫取乐。’燕飞感同身受,愤怒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管吗?’宋悲风颓然道:‘安爷曾立法禁制。可是司马曜兄弟只是虚应故事。战乱之时, 将领豪强四出抄掠[ 生口] ,掳回江南充作豪族庄园的奴婢,已成一种习以为常的风气。因他们的猎物是荒人,又或从北方逃来避难的流民,故除安爷外没有人肯出头为他们说话。十多天前, 关中千余流民因躲避战乱,南奔投晋,却被桓玄方面的将领诬为'游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妇女同样被剽掠为奴婢。’燕飞道:‘这种事大失人心,难怪北方汉人 厌恨南人。’宋悲风领他转入一条小街,道:‘前面是平安里,我会在屋外为你把风,只要高呼一声,老哥我随传随到。’燕飞不由有点紧张,一来不知毒叟的为 人,更怕是连他也爱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谢安对面坐下,接过谢安奉上的香茗,轻胛一口,道:‘我刚才遇上王恭,聊了几句,他对司马道子权势日盛非常不满。’谢安轻叹一口气,点头道: ‘他今次来便是想外调,对建康眼不见为净。他该去向司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对门路,尚书令专管官员调升之事,司马道子又视他如眼中钉,保证这边递入牒章, 那边便批准出来。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马道子硬压下去,以显示现在建康是谁在主事。’稍顿续道:‘像朱序免除军籍,还为平民的申请,虽经我亲自向皇上提 出请求,司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无法向小玄交待,真个愧对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见怪。’支循沉声道:‘他要迫你走!’
  谢安苦笑道:‘此正是问题所在,我谢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会以为是被他挤跑的。’|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马道子献上的张氏女子纳为贵人,大权便旁落于司马道子手上,若你离开建康,建康会变成甚么样子呢?’谢安道:‘皇上的圣谕发下来了吗?’
  支循点头道:‘刚发下来,明言停建弥勒寺,可是对[ 小活弼勒] 竺不归却只字不提,令人担忧。’谢安露出疲倦的神色,缓缓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离开的时候啦。小玄这几天会回来,我将舆他一道离去。’支遁苦笑 道:‘若站在佛门的立场,我会恳求你为造福苍生留下来;但在朋友的立场,你是该回到属于你的山林去,过你向往多年的日子,’谢安道:‘我去后,这里交由三 弟主持,琰儿为副,不抬司马道子如何胆大包天,谅也不敢为难他们。’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飞。’
  谢安道:‘他昨晚才醒过来,没事人一个似的,刚与悲风出外去了。’支循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 若有人告诉我像他般的情况,我肯定不会相信。’谢安回复潇洒从容,似正憧憬即将来临的山林之乐,随口问道:‘有[ 丹王] 安世清的回音吗?’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来,安世清那边没有消息,但他的女儿此刻正在建康,还来探望我。’谢安动容道:‘又会这么巧的。’
  支循道:‘她得乃父真传,不但精通医术丹道,且剑法已臻上乘境界。
  我向她提及燕飞的情况,她似是晓得燕飞下和个人,还追问他的长相。其的性格有点像她的爹,对世事一付莫不关心的态度,今趟不知何事会令她远道来建康 呢?’谢安皱眉道:‘你身为她长辈,难道不可以问上一句吗?’支循哑然笑道:‘长辈又如何?她有种不染一丝杂质,不沾半点俗尘的气质,令你感到若她不愿 说,问也是白问,所以当她问及燕飞的长相外貌,我才会特别留意起来。’谢安笑道:[ 算你没有失职,若你不是这种人,怕她也不会来向你请安问好,言归正传,她对燕飞的情况有甚么话说?] 支循道:[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只道她有事须到丹阳,两天后回来会随我到这里见见燕飞。至于安世清,她说连她也没有把握可在短期内找到他。] 谢安兴致盎然的道:[ 凭着是安世清女儿的身分,已足使我想见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脱俗超尘,不食人间烟火。] 燕飞呆看紧闭的大门,这所没有传出任何声息的宅院,位于阳春巷尾,屋后就是长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风回到他身旁,道:[ 我找人问过啦!屋内只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儿,终日足不出户,见到人也不会打招呼,[ 独叟] 的名字起得相当贴切。] 燕飞解释道:[ 我是受人所托来见他的,嘿!宋老哥……] 宋悲风拍拍他肩头,道:[ 我明白的,你去敲门吧!我会躲起来哩!] 言罢去了。
  燕飞踏前两步,拿起门环,结结实实的扣了两记,敲门声传进树木深深的宅院内去。
  苦待好一会后,燕飞见没有任何反应,正犹豫该再敲门,还是悄然离开,一把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 谁?] 燕飞心中一懔,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点感觉不到他来到门子另一边。忙干咳一声以掩饰心内的紧张情绪,道:[ 老丈是否独叟呢?我是受人之托来见你老人家的呢!] 隔门的人沉默片晌,沉声道:[ 谁托你来?] 对方似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样子,惜话如金,口舌艰难干涩,平板无味。燕飞大感不是味儿,不过势成骑虎,硬着头皮道:[ 是太乙教的荣智道长。] 那人立即破口大骂道:[ 竟是那猪狗不如的畜生,给我滚!] 燕飞反感到轻松起来,因为[ 丹劫] 已给他吞进肚子内去。荣智虽非甚么好人,自己终是有负所托。假如独叟开口便问他有没有为荣智带东西来,自己当不知如何是好。在现今的情况下,能否问清楚[ 丹劫] 的事已属次要,且说不定荣智只是想借[ 丹劫] 来害独叟,他燕飞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飞耸肩道:[ 老人家请恕我打扰之罪。] 正要掉头走,独叟又隔门叫道:[ 我和他早断绝情义,他还着你来干啥?] 燕飞又走回头,隔门叹道:[ 此事一言难尽,荣智已作古人,临终前托我把一个小铜壶带来给……][咿丫] !
  大门洞开,现出一个又矮又瘦,干枯了似的披着花白长发的老头,不过他满布皱纹的脸庞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着一对眼睛,却是精芒电闪,他的高度只来到燕飞下颔处,可是却有一股逼人而来的气势,使燕飞感到他绝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飞更感到他浑身邪气,不像好人。
  独叟摊手道:[ 东西呢?快拿来!’
  燕飞不知该生出希望还是该自疚,对方显然清楚[ 丹劫] 的事,所以只听到铜壶两字,立即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苦笑道:[ 此事一言难尽,老丈可否听小可详细道来。] 独叟双目一转,拍额道:[ 对!进来再谈。哈!这畜生倒收得紧密,临死前才肯还给我。] 燕飞随他进入院内,心情更觉沉重,若他晓得[ 丹劫] 给自己吞进肚内去,不知会有如何反应。他首次后悔来找这怪老头,但最不幸的是他却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内积满厚雪,屋宅三进相连,墙壁剥落,如不是晓得独叟住在这里,会以为是给荒弃多年的破宅。
  独叟喃喃道:[ 他是否把铜壶交了给你呢?有没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壶塞?]确是如此,不过……] 独叟旋风般在宅前石阶转过身来,双目凶光大盛,厉声道:[ 不过甚么?你竟没有听他的嘱咐吗?] 燕飞慌忙止步,否则要和他撞个正着。在不到两尺的距离下,他嗅到独叟身带一种浓重古怪的气味,有点像刀伤药的气味。
  颓然道:[ 事情是这样的,荣智道长过身后,我带着小铜壶……] 独叟双目凶光敛去,不耐烦的道:[ 我没有闲情听你兜兜转转,铜壶在那里?你究竟有没有打开来看过?] 燕飞心忖丑妇终须见家翁,坦白道:[ 壶内的东西已给我服下。] 出乎意料之外的,独叟并没有想像中的激烈反应,笑意在嘴角扩展,影响着他每一道深刻的皱纹,忽然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指着燕飞辛苦地喘息,道:[ 你这招摇撞骗的笨蛋,竟敢骗到老子的头上来。] 燕飞大感不是滋味,道:[ 吞下去时差点把我烧熔,不过碰巧当时我中了逍遥教主任遥的逍遥寒气,两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热,最后给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来后内功全消,所以特 来向老丈请教。] 独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脸上血色褪尽呆瞪着他。
  燕飞叹道:[[丹劫] 恰给我吞进肚内去,像一股火柱般贯入咽喉,接着漫延往全身经脉,若不是寒气相抵,我怕整个人会给烧成火烬,真奇怪!装着这么烈火般的东西,小铜壶仍是凉浸 浸的。] 独叟直勾勾的瞧着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尸般喃喃道:[ 真的给你吞了丹劫下肚!] 燕飞见到他失落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唤道:[ 老丈!你老人家没事吧?] 独叟像听不到他的话般,自言自语道:[ 那我毕生研究的心血,岂不是白费工夫?] 燕飞颓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东西落在任遥手上。] 独叟喃喃道:[ 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 一边重复说着,双目凶光渐盛燕飞心叫不妙,试探着往后退开去。
  独叟像重新发觉他的存在,往他瞧来燕飞正犹豫应否召宋悲风来救驾,独叟倏地那披肩白发无风自动,双目杀机闪烁,冷冷道:[ 你吞掉我的丹劫!] 燕飞知事情不能善罢,正要扬声向宋悲风示警,独叟闪电扑过来,两手捏着他咽喉。
  燕飞那还叫得出声来,登时眼冒金星,呼吸断绝,独叟人虽矮瘦,两手却是出奇地纤长,像铁箍般扼着他的颈项。
  燕飞全身发软,暗叫,今次肯定劫数难逃!凭对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现在比常人还脆弱的小颈,活生生扭断。
  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独叟忽又放开手,改而抓着他肩头,焦急问道:[你没有事吧?老天爷!你千万要活着。] 燕飞大感莫明其妙,比给他捏住颈项透不过气来时,更摸不着头脑。
 
第十一章 三天之约

  燕飞挣开独叟抓着他肩头的手,喘着气,瞧着眼前反复无常的怪老头,颈项的痛楚逐渐消失,一时说不出话来。
  独叟双目的凶光,由一种兴奋狂热的神色取替,不眨眼地耵着他的颈,喃喃道:[ 看!你颈上的瘀痕消失哩!多么奇妙!] 燕飞再退三步,准备好,如独叟稍有异动,立即扬声召宋悲风来救,试探道:[ 我要走哩!] 独叟瘦躯一颤,慌忙摇手道:[ 不要走!] 燕飞续退两步,叹道:[ 虽说事非得已,不过,我服下荣智道长托我给老丈带来之物,仍是我不对。可惜事已至此,老天爷也没法改变过来。唉!] 独叟两眼一转,回复冷静,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容,亦叹一口气,徐徐道:[ 事实上,你是救了我一命,荣智那家伙,着你送来[ 丹劫] ,根本是不安好心!明知我必忍不住服用,而最后结果,必是焚经而亡。其实我该感激你才对。’燕飞听得目瞪口呆,这位遗世独立、不近人情的怪老头,怎会忽然 变得如此好相舆?如此地明白事理?
  独叟一对细眼又闪过兴奋的神色,迅即消去,哑声道:‘你是否仍想内功得以恢复?哈!不是我向你夸口,天下炼丹之土虽众,能人辈出,却只我向独一人,有 办法助你完成心愿…’燕飞心忖,原来他叫向独,怀疑地道:‘老丈,你倘能不怪找服下[ 丹劫] ,我已非常感激,那敢再奢望劳烦老丈。’独叟堆起一脸笑容,欣然道:‘那里!那里!对我来说,助你得回失去的内功,等若把[ 丹劫] 驯服,是我炼丹生涯中最大的挑战,我千万不能错过此唯一的机会。不是我危言耸听,现在,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显现出种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但终结也就 是如此而已。没有我的帮忙,包保你的内功永远不能回复原状,甚至大胜从前。’燕飞对他是好人还是邪魔,仍分不清楚。不过却肯定,独叟对[ 丹劫] 有深刻的认识,否则早前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激烈,且不信自己能服用丹劫而不死。
  他今次专诚来访,正是要恢复内功修为,恢复过去的生活方式,眼前极有可能是如独叟所说的唯一机会。
  独叟又道:‘你可知[ 丹劫] 的来龙去脉?’他这句话比任何苦言相劝,对燕飞更有吸引力,心忖,何碍一听,点头道:‘愿闻其详!’独叟又忍不住露出奇怪的喜色,道:‘随我来!’领头登阶进入屋内去。
  燕飞随他入宅,门内是个出奇宽敞的厅堂,却简陋得令人难以相信是有人居住的,[ 家徒四壁] 是最贴切的形容。除角落有一张霉烂的地席,再无他物。
  在独叟的[ 邀请] 下,两人在地席盘膝而坐。
  独叟干咳一声,似是怕他因眼见的情况,对他失去信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要看这里布置简陋,只是我掩人耳目的手法,事实上,屋下藏着,敢称天 下设备最完善的炼丹房,因我所有时间均花在那里,所以,无遐理会其它地方。’燕飞心想,原来如此。看来,独叟已炼丹成痴,亦因此对服下[ 丹劫] 的自己生出兴趣,等如医痴遇上奇难杂症,忍不住心痒手痒起来。
  独叟此刻只像个慈祥善心的小老头,沉吟片刻,道:‘你看到壶身刻的字吗?’燕飞点头道:‘在[ 丹劫] 两字的下处,有[ 葛洪泣制] 四个更小的字。’独叟一阵抖颤,似在克制某一种冲动,却迅即平复过来,眯着眼盯着他道:‘若追源朔流,葛洪仙圣可算是我们丹道派的开山祖师爷,荣智则是我 的师弟,我一直不晓得[ 丹劫] 是藏在他那里。哈!他终于死掉!’燕飞知他对荣智恨意极深,不想听他咒骂一个死去的人,岔开道:‘你的祖师爷葛洪,因何会用上[ 泣制] 的古怪字眼?’独叟道:‘在我道门之内,晓得[ 丹劫] 者只寥寥数人,倘谓真正清楚其来龙去脉者,更只得我和荣智两人。长话短说,当年,与葛洪圣祖同时期的,还有一位被称为风道人的丹术大家,其内丹外丹之术, 绝不在葛洪圣祖之下,只因性格孤癖,罕有与人交往,故不为世所知。葛洪圣祖是他唯一的知交好友,常切磋丹学,交换心得。’忽然记起某事般拍额道:‘还未请 教小兄弟的名字?’燕飞坦然答道:‘老丈可唤我作小飞。’
  独叟干笑两声,道:‘我就倚老卖老,唤你作小飞。让我先解释一下所谓内丹、外丹,不外修身格物之法。天下之学问千门万类,惟丹学独尊,皆因丹学是唯一 能使人超脱生死,成仙成圣之学。人身是一小天地,宇宙是一大天地,内丹练的是天人合一之术,是为内丹。’当他说及丹学之事,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连微拱 的背脊也挺直了,脸上闪耀着令人不能怀疑其对丹道诚敬的光辉。
  燕飞开始相信他,确有助目己脱离眼前困境的诚意,否则不会这么用心解说。
  独叟续道:‘至于外丹,是基于对宇宙一个与别不同的看法,于我们丹家来说,天下无一物不蕴含某种秘不可测的神秘力量,宇宙的力量,问题在如何把它释放 出来。小至微尘,大至山川,莫不如是。而外丹之术,正是把外在各物内含的精华提炼出来,再据为己有。内丹、外丹,相辅相乘,合为仙道之术,殊途同归,物我 如一。’燕飞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解释丹道之学,老丈确是发前人之所未发。’独叟兴奋起来,道:‘荣智在这方面远不及我,若非师傅偏心,怎会把[ 丹劫] 传给他而不给我。’燕飞道:‘令师或者不是偏心,而是为你着想,怕你忍不住贸然服下,致一命乌呼!’独叟显然从未试过朝这方向去想,一时张大口说不出话 来。
  燕飞怕宋悲风等得心焦,催道:‘哪风道人……’独叟醒过来道:‘对!风道人毕生醉心炼丹之术,到五十岁时忽然绝迹人间,十二年后,当葛洪圣祖收到他托 人带来的一封信,方知他觅地潜修一种自汉以来失传已久,名之为[ 火丹] 的道术,且已接近成功阶段,故请葛洪去为他护法,见证他白日飞升的盛事。’燕飞对[ 丹劫] 开始有点轮廓眉目,风道人当然升仙不成,故此遗下[ 丹劫] ,葛洪又要说泣制。
  独叟露出缅怀可惜的神情,叹道:‘当葛洪赶到风道人修真的福地,赫然发觉,风道人行功已到紧要关头,且有走火入魔之势,正要施以援手,风道人竟自动焚 烧起来,眨几眼工夫已尸骨无存,可见丹火之猛烈,远非任何凡火可比。最奇妙是,风道人被丹火焚化处,留下一团拳头般大的火焰,正逐渐缩小。葛洪圣祖强忍火 热,以绝世神功,隔空把丹火收入随身携带的异宝冻玉铜壶里,自此便没有拔开过铜壶塞,就在本门内传下去。’燕飞讶道:‘没人有好奇心吗?又或壶内丹火早因 年月久远而熄灭。’独叟傲然道:‘丹火在蛰伏的状态中,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否则你便不会失去内功。葛洪圣祖留下戒语,谁若在未想出驯服丹火的方法前,鲁莽 启壶,必立遭横祸。连圣祖也无计可施的事,谁敢涉险。好啦!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整个经历,不得有任何遗漏,否则,圣祖重生也帮不了你的忙。 ’燕飞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一点不漏的把整件事的经过说出来。
  独叟用心聆听,不时问上两句,句句有的而发,尽显他在丹学上的丰富知识,到燕飞说毕,独叟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以助你复元,不过却须三天工夫作准 备,届时一切依足我吩咐,勿要问无谓的问题。今天是二月初一,初四日辰时头你到我这里来,你只可以一个人来,施法的时间或要两三天之久。’燕飞还有甚么选 择?点头应允。
  独叟道:‘这三天你也不能闲着,我传你一种引火的法门,是我门不传之秘,从来不传外人,今次因情况特殊,故破例一趟。’稍顿接道:‘此诀名《子午阴阳 诀》,修的是进阳火、退阴符之道。若单是引火,会害你一命呜呼,所以须以退阴符调和,子时进阳,午时退阴,子午刚好调转过来,水盛之时引火,火盛之时退 阴。’燕飞本身也是行家,一听便知有道理,益发相信独叟的诚意,遂留心聆听。
  燕飞和宋悲风在茶馆子一角,品尝香茗和点心,此刻是未时中,馆子内除他们外,没有别的客人。
  他们脱掉鞋子,坐在厚软的草席上,挨着舒适的软垫子,充满悠闲的感觉。馆内燃着火炉,温暧如春。事实上春天早已来临,雪也逐渐消溶。
  宋悲风瞧着他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上酒馆去,岂知竟是来喝茶,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弟不是每天无酒不欢的吗?’燕飞对他很有好感,不想瞒他,更相信他 是个守口如瓶、一诺千金的人,道:‘我是为自己着想,所以这几天须酒不沾唇。’宋悲风大喜道:‘老弟去找这个叫独叟的人,原来是因他有办法令老弟恢复内 功,对吗?’燕飞道:‘还要请老哥帮一个忙,独叟性情孤僻古怪,喜怒无常,他会用三天时间作准备工夫,三天后,我须独自一个人到他那处去,施术的时间短则 一天半昼,长则三数天。’宋悲风沉吟道:‘看来你和他只是初识,这个老头儿是信得过的人吗?’燕飞茫然道:‘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 是唯一能明白我处境的人,否则,即使‘丹王’安世清亲临,也无计可施。’宋悲风讶道:‘原来你早猜到,安爷请来为你疗治的是安世清。’燕飞道:‘我不是故 意隐瞒,而是遭遇的离奇,若对其他人说不说出来,并不会有任何分别,只有独叟一听明白。’宋悲风不悦道:‘你仍不打算告诉我吗?安爷若晓得我答应你不把事 情说出来,他是绝不会再追问半句的。’燕飞心知肚明,若得不到宋悲风的支持,谢安怎都不容许他单独行动,苦笑道:‘好吧!’于是把如何得到[ 丹劫] ,因何服食一五一十说将出来。
  听得宋悲风目瞪口呆,长吁一口气道:‘世间竟有如许奇事,如非你活勾勾在我眼前,我真不会相信。’燕飞道:‘生死有命,祸福有数,这个险我是不能不冒 的。请老哥予我一个方便。’宋悲风道:‘若我是你,也肯定毫不犹豫去冒这个险。一切没有问题,你放心吧!不过为安全计,我会使些小手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觉 的送达独叟的炼丹室。’燕飞对他更添好感,笑道:‘任遥该以为早把我击毙,即使他知我未死,也不会有那么多空闲,不分昼夜的在乌衣巷外等我出现吧?’宋悲 风摇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现在建康形势险恶,你适才进入独叟处后,我曾在附近一带搜查,幸好没有发现。否则现在我早派人再去巡查,对独叟加意保护,不 教你稍有闪失,更使你得完成希望。’燕飞道:[ 独叟的武功不在荣智之下,除非来的是任遥,自保,该是绰有裕余的。’宋悲风道:‘是[ 小活弥勒] 竺不归又如何呢?’燕飞一呆道:‘怎可能是他呢?’
  宋悲风道:‘你清楚这个人吗?’
  燕飞道:‘他在北为是大有名堂的人,武功在弥勒教中,舆尼惠晖齐名,仅次于竺法庆,北方武林对他是谈虎色变,想来,他纵或及不上任遥,也是所差无几。 ’宋悲风叹道:‘在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兄弟的授意下,王国宝把竺不归请来建康,又要为他建弥勒寺,刻下竺不归正落脚于竺雷音的明日寺,这事可以令你产生甚 么联想呢?’燕飞喃喃道:‘王国宝、竺不归、竺雷音……一震道:‘有阴谋!’宋悲风沉声道:‘现在建康城内安爷是唯一一个敢反对司马曜建弥勒寺的人,其他 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司马曜虽暂时让步,停建弥勒寺,不过事情并没有解决,还记得你们遇袭的时刻,刚好在安爷入宫向司马曜摊牌之后吗?’燕飞明白过来, 点头道:‘难怪老哥说,要等敌人来对付你。’宋悲风道:‘突袭定都该是筹备已久,不是可急就章做得来的事。在你见独叟前,我们在路上遇上竺雷音,更非巧 合,而是向我发出警告,更或可让暗中在旁窥伺的竺不归,看清楚我的样貌。’燕飞是老江湖,同意道:‘路上这么多马车往来,竺不归说不定是躲在其中一辆马车 内。’宋悲风道:‘一切都是冲着宋某人而来,且是布局周详,处心积虑,只从竺雷音会在我们眼前及时出现,事情便大不简单。’燕飞皱眉道:‘老哥有否把此事 告诉安公。’宋悲风苦笑道:‘安爷要烦的事太多哩!我实在不想增添他的烦恼。而且他终不是江湖中人,不会明白江湖的事。这些年来,我为他暗中做的事,舆帮 会打交道,只让他晓得结果,过程从来只字不提。’燕飞心道只有谢安如此人物,方有如此手下。道:‘老哥现在的处境非常险恶。我真不明白,王国宝他怎都是安 公的女婿,因何会变到像有血海深仇的冤家般似的。’宋悲风颓然道:‘晋室南渡,定都江左,开始时王家能者辈出,风头把谢家完全掩盖。王导、王敦均为权倾朝 野的人,不幸王敦兴兵作反,虽被平定,司马氏已对王家生出戒心,转而扶谢抑王。安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朝廷的任命。’梢顿续道:‘王谢两家关系密切, 且因家势对等,故娉婷小姐嫁入王家,是顺理成章的事。那时王国宝恶迹未显,安爷虽不看好王国宝,指他相格凉薄,仍不得不接受王家的提亲。岂知王国宝后来竟 从事放贷,赚取暴利。此事惹来安爷不满,在朝廷任命处钳制他,令他对安爷含恨极深。娉婷小姐现在已返娘家,一直不肯回去,王国宝亦许久没有踏进谢家半步, 你可想见,现在双方的关系,恶劣至甚么地步。王阈宝是有野心的人,他想做的是另一个王敦,而安爷和玄少爷则是他最大的障碍。’燕飞心忖,若自己真能尽复武 功,离开建康前,可顺手干掉王国宝,当作是报答谢安竭诚款待自己之恩。
  宋悲风道:‘回家吧!免得安爷担心。’
  燕飞的心神,转往三天后舆独叟之约,希望他不是胡皱吧!自失去内功后,他从未试过有一刻,比这一刻更想恢复内功修为。
 
第十二章 天下孤本

  接着的两天,燕飞为免节外生枝,足不出户,每天子、午两个时辰,依独叟之言进阳火退阴符。起始两次,没有甚么明显征象和效应,到第三次依诀法行功,进 阳火竟丹田生寒气,退阴符时却长暧气,似乎与独叟预告的情况刚好相反,偏又不敢在三天之期前去打扰那正邪难分的怪老头,只好按捺着,届时好去问他,但对行 功则不敢巯懒下来。
  这天早上起来,院子里人声沸腾,隐隐听到梁定都和高彦对骂的声音,不由摇头苦笑,自受伤醒来后,他尚是首次听到梁定都的声音,应以康复过来,却不知为何会到这里和高彦吵闹。
  侍婢小琦刚好进来,见到他便笑脸如花的欣然道:[ 公子今天的脸色很好,精神奕奕的,一对眼晴似是会放光,有点像宋爷那样。] 燕飞心忖,极可能是独叟的子午诀见功,对明早的约会更添信心。边让小琦侍候他梳洗,问道:[ 外面发生甚么事?] 小琦没好气道:[ 小梁过来为高公子打气,偏只懂吵吵骂骂,高公子气不过来。] 接着俏脸微红的吐舌道:[ 高公子说起粗话来,不但脸不红且语气流畅,真像训练有素,又快又羞人。] 燕飞笑道:[ 不是训练有素,而是操练有素。在边荒集最斯文敌便是我,其它全是满嘴粗话的人,男女如是。哈!]含笑走出厅外。
  在房内为他执拾被铺的小琦娇声道:[ 甚么男女如是?原来燕公子也会开人家玩笑哩!] 跨过门槛,踏足环绕内庭园的回环半廊,出乎他料外地粱定都正扶着高彦,助他步行,十多名府卫婢仆则在一旁为高彦打气。
  粱定都左臂还缠着药布,骂道:[ 睡没两三天便不懂走路,你的腿子早好了哩!不用再有顾忌,跨前少许,下一步才稳妥。] 高彦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你又不是我,步子跨大点便浑身筋骨全给扯痛,你道我不想跨大点步子吗?你奶奶的龟孙子!] 燕飞想不到两人忽然如此[ 相亲相爱] ,或着是因曾共历生死。对高彦的[ 努力] 却是心中莞尔,因自他告诉高彦,谢安已首肯带他去见纪千千,条件是高彦必须能起来走路,高彦便不辞痛苦,朝此方向努力不懈。
  燕飞向他们打个招呼,笑道:[ 放开他!] 粱定都为难道:[ 我怕他立即摔倒,这小子上半身虽像男儿,下面却长着一对娘儿的软腿。] 旁观者立时发出震庭哄笑。
  高彦给笑得脸也红了,大怒道:[ 去你的娘,快放开你老子我!] 粱定都一脸占尽上风的得意神情,往旁移开。
  高彦一阵摇晃,终于站定,现出胜利神色,哈哈笑道:[ 看!顶天立地,是对甚么腿自有公论。幸好梁小子你不是娘儿,否则定要亮点厉害要你求饶投降。不过若有娘儿长得像你那个丑样子,鬼才肯屈就你。] 他的话非常不文,府卫男仆们固是起哄大笑,三个旁观的俏婢则听得啐骂连声。谢府那曾招待过像高彦这种粗野的人。
  粱定都笑道:[ 你的狗嘴爱说甚么便甚么,还不走两步来看看!我还要回去向宋爷作报告呢。哼!竟不懂好好巴结我!] 燕飞明白过来,宋悲风是怕他明天的疗治时间或须废时三数日,所以希望安排他们今晚随谢安去见纪千干。
  高彦一听,立即换过另一副脸容,前倨后恭道:[ 梁小哥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多多包涵。] 这些话登时又惹起另一阵笑声。
  高彦紧张的嚷道:[ 不要吵!] 凝视着前方的地面,一步跨出果然四平八稳,没有丝毫摇晃不稳的情况。
  高彦趾高气扬的向梁定都笑喝道:[ 看!老子在走路上还有甚么问题吗?还不滚回去向宋爷报告,好安排今晚佳人之约?’今次连燕飞也忍不住笑起来,加上刚出来凑热闹的小琦娇笑声,庭院闹哄哄一片。
  粱定都摆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指着他的脚大声嚷道:[ 这能叫走路?高公子要走到那里去呢?’小琦显是和梁定都稔熟,不忍高彦受窘,帮腔道:[ 高公子比起昨天,确好了很多哩!] 燕飞含笑来到高彦身旁,挽着他左臂,道:[ 今天到此为止,回房休息吧,免强挺来的有甚么意思,你也不想千千小姐看到的高彦是个跛子吧?]小琦也道:[ 骨节驳好后再折断,手尾会很长的。] 梁定都赶到另一边扶着高彦,歉然道:[ 我只是想激厉小高你的斗志,你康复的情况已比我想像中的好多呢。] 燕飞心忖,粱定都虽一身大族人家奴材的习气,本身却是心地善良的人,那天在饺子馆更是奋不顾身来救援他们,又见高彦胀红脸低下头,知他在强忍痛楚的苦泪, 不想让梁定都看到,忙支开粱定都道:[ 去告诉宋爷,待我办妥明天的事后,再决定何时适宜让小高去会佳人。] 梁定都一声领命,迳自去了。
  燕飞向各人挥手告退,方扶着一拐一拐的高彦回厢房内去,在床沿甫坐下,高彦的泪水已珠串般洒下,却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只是哽咽。
  燕飞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暗下决心,不管王国宝是天王老子,只要有一天自己恢复武功修为,必找他为高彦算清楚这笔账。
  口上却道:[ 你不是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吗?怎可以这般软弱?动不动哭成个娘儿似的。] 高彦挥拳捶榻痛心疾首的道:[ 我操那班人的十八代祖宗!此仇此恨,我高彦永不会忘记。] 燕飞沉声道:[ 若你经不起屈辱挫折,怎有资格去报仇?] 高彦以袖拭泪,呜咽道:[ 我从未试过这般凄惨!] 燕飞苦笑道:[ 你是因为我才落得如此下场!幸好保得住小命,又没有被打成残废,总算不幸中的大幸。你是否气小梁嘲笑你呢?] 高彦摇头道:[ 梁定都那小子的说话虽然难听,却没有恶意,那天若不是他不顾生死的苦撑大局,我们今天肯定没法坐在这里说话,我气的是燕飞你受到的折辱!换过在边荒集时的 燕飞,他们休想有一人能活命。你抱着我任他们打,我可以感觉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棍的力道,想起来我便想哭,我还以为你死定了。] 燕飞心中感动,沉声道:[ 放心吧,再过几天我便可以肯定告诉你,我究竟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堂堂正正和你回边荒集去打天下。] 高彦一震朝他瞧来。
  燕飞暗下决定,不论独叟提出的治疗方法如何荒谬危险,自己也要一试,大不了便赔上一命,总胜过看着自己的朋友受尽凌辱。
  忘官轩外弯月褂空,群星拱照,轩内只有谢安身旁的小几燃着一盏油灯,照亮轩堂一角,气氛宁静得有点异乎寻常。
  到达轩门,宋悲风请燕飞独自入内。燕飞直抵谢安身前,蓦地谢安抬头往他瞧来,眼神锐利之极,似一瞥下便可把他看通看透。
  接着谢安捋须笑道:[ 小飞气色凶中藏吉,此乃否极泰来的气象,明天之约虽有险厄,必可安然渡过。] 燕飞一呆坐下,虽明知宋悲风必须先得谢安首肯放人,自己方可赴独叟之约。但给他当面揭破,仍颇感尴尬。
  坐下苦笑道:[ 安公着我来,竟是要给我看气色。] 谢安亲自为他斟茶,微笑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希望我宝刀未老,没有看错气色。] 燕飞双手捧杯,让谢安把茶注入杯内。
  这时若有人问他,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谁?他的答案肯定是谢安无疑。
  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确非虚传,不论心胸气魄,才情学识,至乎一言一语,举手投足,均令人折服。
  谢安与他对碰一杯,欣然道:[ 坦白说,际此良辰美景,我实不惯以茶代酒,不过小飞情况特殊,老夫只好将就。] 燕飞不好意思的道:[ 我们可以各喝各的。] 谢安道:[ 哪岂是待客之道。今晚我还有一本奇书送绐你,要你万勿轻忽视之,你的性情较接近我,此书当对你有所裨益。’燕飞受宠若惊的道:[ 只怕我生性愚鲁,又学识肤浅,有负安公期望。] 谢安哈哈笑道:[ 我谢安或会看错别人,却不会看错燕飞。] 跟着,珍而重之地从怀内掏出一本己旧得发黄,薄薄的一本帛书,双手递给他,双目现出凝重神色。
  燕飞慌忙起身恭敬接过,只见书面写着《周易参同契》五个大字。
  谢安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 你曾听过此书吗?] 燕飞摇头道:[ 闻所未闻。] 随手翻开,只见写着[ 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 看得他吓了一跳,往谢安望去,嗫嚅道:[ 我对周易的认识很肤浅,肯定会看得一知半解。] 谢安道:[ 没有关系。书内的蝇头小字是我的考释注解,你开始看时或会有点困难,很快你会沉迷其中,尽得精奥。你即使恢复内功,但亦大有可能须从头多下工夫,此书会对 你有意想不到的帮助,若能因此有所成就,是否后无来者我不敢说,但可肯定是前无古人。] 燕飞把书纳入怀内藏好,道:[ 此书能有此异能奇效,究竟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谢安解释道:[ 此书是东汉末年,会嵇上虞人魏伯阳,穷毕生精力之作。] 燕飞一震道:[ 原求是他,此人被推崇为两汉第一,丹法大家,更是当代道门第一高手,难怪安公说这是一簿奇书。] 谢安道:[ 你既哓得魏伯阳是何方神圣,当知此书等若一个丰富的宝藏。书中包罗万有,以《周易》和道家思想为依托,广泛吸取先秦两汉天文历法、医学、易学、物候学、炼 丹术等方面的精华,达成天地人三才合一的体系,并不限于武术。现你怀内所藏是天下唯一孤本,我亦希望通过你,把其内容发扬光大,流传下去。] 燕飞知道推辞不得,且心中确实生出好奇和企望,肃容道:[ 燕飞绝不会让发公失望。] 又讶道:[ 安公若要此书流传,何不教人抄写多本,再赠舆有识之士,岢非可轻易达到传世目的,至少该把正本留给自己。] 谢安淡淡道:[ 不要再追问,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燕飞默然片刻,沉声道:[ 安公语调荒凉,是否……] 谢安打手势阻止他说下去,微笑道:[ 我刚收到消息,桓玄正式奏请朝廷,要辞掉新加于他身上的大司马之位。’燕飞一呆道:[ 桓玄狼子野心,怎肯放弃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官职。] 谢安欣然道:‘你对桓玄确有很深的认识,却不知这正显示,他手下有非常出色的谋士,此是一石二鸟之计。在实权方面并无影响下,既可安朝廷之心,又可以令朝 廷转而对付我谢家。淝水之胜的风光,已因此辞函,一去不返。我已决定待小玄回来后,舆他商量该在何时离开建康。] 燕飞心中一叹,道:[ 恭喜安公!] 谢安笑道:[ 你或者是唯一一个,会因此而恭贺我的人。去吧!悲风在门外等你,希望再见到你时,我的小飞已功力尽复。]宋悲风在前头默默领路,流水声从前方传来,转出林 中小径,前方一座小码头临河水而建,秦淮河水缓缓淌流,在月华星斗竞相争妍里,繁星密密麻麻的填满深远无垠的夜空,对岸灯火点点,舟船画舫,往来不绝。
  燕飞到建康这么久,还是首次感受到秦准河浪漫旖旎的气氛。以往虽曾到建康,却从没有目下的醉人观感。或者是因分享高彦对秦淮河第一名妓纪千千的仰慕,令秦淮河也河水添香。
  忽然间,此刻要到甚么地方,至乎明天关系到他一生人的约会,似乎都变得无关痛痒。
  小码头上有四人守候,泊着一艘有帆的快艇,河水打上船身,发出[ 沙、沙] 的响音。
  宋悲风领燕飞来到码头上,其中一人道:[ 没有可疑的船只。] 宋悲风凝视经过的一艘小艇,点头不语。
  燕飞迎着河风,远眺对岸灯火,感受着秦淮两岸的繁华气象。
  这四个人穿的均是武士便服,面目陌生,年纪均在三十许间,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闪闪,知道全是高手,且没有人显示半点紧张或不安。
  谢府曾受袭在前,敌人下一个目标甚至有可能就是谢安。可想像谢安若夜访纪千千,必从水道乘艇而去,所以宋悲风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风向燕飞微笑道:[ 燕老弟到建康后,尚未有畅游秦淮的机会,就借晚如何?] 燕飞欣然点头,舆他跨步登艇,四名高手随之上船,解索开船。
  两人在船尾坐下,风帆快艇在其他四人操使下,望西而去。
  宋悲风道:[ 他们均是水道经验丰富的操舟好手,而我们这艘小帆船设计独特,速度疾快,在河面休想能跟上我们。] 燕飞仰望夜空,道:[ 我们到那里去?] 宋悲风道:[ 这是最好摆脱敌人跟踪的力法,比起明早大模厮样的走出乌衣巷,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今晚我们在朱雀航附近一所房子留宿,明早我再送你到阳春巷去。] 燕飞皱眉道:[ 今晚贵府没有你老哥打点照顾,不是太好吧?] 宋悲风微笑道:[ 若谢家没有宋悲风便不行,那就非常糟糕了!] 又叹一口气。
  燕飞道:[ 老哥因何叹息?] 宋悲风压低声音道:[ 我在担心安爷。他不单对司马氏心灰意冷,对自己的生命更不乐观。] 燕飞吃了一惊,道:[ 老哥是指他的生命受到威胁吗?] 宋悲风道:[ 你误会哩!我指的是,安爷近日常感到大去之期不远,所以很多时候像安排后事的样子。’燕飞一想到义赠奇书之举,确有点安排身后事的味道,心中一动,把怀内 的帛书掏出来,对宋悲风解释清楚后,递给他道:[ 明天之约,吉凶难料,老哥请暂代我保管,若我过不了难关,请老哥代我退给安公,请他另觅有缘者。’宋悲风接过书藏好,眼中忧色更浓,苦笑道:[ 这本《参同契》数十年来舆他形影不离,他肯把此书赠你,当然是非常看得起你,也有了却心愿之意。] 他虽没有明言,燕飞当然明白他是忧上加忧,道:[ 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安公为何不把此书传给玄帅?’宋悲风叹道:‘我跟了安爷数十年,从来不明白他的想法。很多出人意表的事,总在事后方晓得他是独具慧眼, 高瞻远瞩。像他一直没有让三老爷和琰少爷出任朝廷要职,我便大惑不解,到今天方知是如何高明的一着。现在安爷一旦离京,谢家将失去对朝廷内政的影响力。而 玄少爷仍牢握北府兵的兵权,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因安爷辞退,再没有舆朝廷正面抗衡的危险,反可令乌衣巷的谢家稳如泰山。’稍顿续道:‘安爷把心爱的书送 你,而不是传给玄少爷,其中玄机暗藏,大有深意,但事后你会发觉他是对的。’燕飞心中响起谢安的一句话: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第十三章 不怀好意

  ‘笃!笃!笃!’
  燕飞叩响门环,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门已给拉开,露出‘独叟’向独,那皱纹白发相映成趣的老脸,双目闪动着难以掩饰,似带点疯狂的喜息,-把扯着他的衣袖,拉他进去道:‘快来!我已预备好一切。’燕飞对他过分的热情,不知该欢喜还是生疑,糊里糊涂的跨槛入院。
  独叟小心谨慎地把院门掩上,又上了门闩,斜兜他一眼道:‘你是-个人来吧?’燕飞心忖,外面的宋悲风肯定没有跟踪在后,自会离开,摇头表示没有人跟随。
  独叟道:‘你有没有斋戒三天,沐浴更衣才来呢?’燕飞暗叫糟糕,若这怪人着他回去再斋戒三天才回来,自己那还有此耐性,苦笑道:‘沐浴倒是有的,这一 身穿的却是旧衣,至于斋戒……哎!为何你不早提醒我?’独叟扯着他便行,道:‘没关系!我斋戒沐浴过便成。’燕飞心情复杂的随他入屋,心付,独叟对他的太 上道祖似乎有些敷衍了事,并不认真。不过,能与他胡混过了关,便上上大吉,难道蠢得还要出言相稽或反对。甚么斋戒沭浴,他燕飞本人是全不受这一套的。
  穿过前屋,前面是外进和中进间的大天井,中间摆着清酒、沉香、三个鸡头,上置白米饭三盘,还有个小香炉,炉上燃着三炷香,已烧至一半。
  燕飞一愕道:‘要先拜道祖吗?’
  独叟道:‘我已拜过了,你不用拜啦,你在这裹等一会,待我揭开丹房的入口。’说罢,绕过香火祭品,半蹲下去,双掌按往地面,轻轻松松吸起石盖少许,接着,另一手把石盖掀起,现出一道往下的石阶。
  燕飞反放下心来,换过以前的自己,要纯以吸劲提起如此重达十多斤的石盖子,不是没法办得到,而是无法像独叟般看似轻松得不费力气,所以,独叟若真要对他意图不轨,根本不用多费周章,又斋戒沐浴,又靳谷鸡头拜神。
  遂依独叟指示拾级下阶。
  十多级石阶转眼走毕,来到一个狭窄的空间,有道掩上的木门。
  独叟把石盖关上,燕飞立即生出舆世隔绝的感觉。即使宋悲风闯进来找他,要找到地室的入口,须费一番工夫和时间。
  独叟来到他身旁,‘噗’的一声跪下去,连叩九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念咒语还是诚心祷告。
  他既没有指示,燕飞只好呆站不语。
  独叟终于站起来,道:‘这是我道门入丹房的仪式,你既不是我道门中人,故可免了。
  燕飞直觉感到,他在砌词掩饰。不过这举动也没有甚么大不了,又心切疗伤,遂不放在心上。
  独叟毕恭毕敬的把门推开,气闷的感觉立即消失,显然,丹房有良好的通气管道。
  一阵灼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现在眼前是一间非常讲究的地室,四壁和地板均铺上泥板,光滑如镜。
  对正门口,是高起三层的月台,以底层最厚,顶层最薄,整座月台约高三尺,宽约五尺,上置丹炉,烈火正熊熊燃烧着,炉上的三足古鼎蹲立,炉旁还插着一把古剑,左壁则悬挂一方古镜,充满神秘和充盈宗教色彩的特异气氛。
  顶壁于炉火上的位置开有一洞,烟气从那小洞钻出去,附近的顶壁给薰黑一大片。
  独叟再三拜九叩的直抵坛前,招手着他进去道:‘炉内用的药是取上等的丹砂,配以汞,黄金、玉、铅、银和雄黄,我先以文火炼之;到昨夜子时,改以武火,尚须一刻钟,便可炼成能蕴含太阳至精,金火正体的肠精火魄。’燕飞怀疑道:‘二天时间足够吗,’
  独叟傲然道:‘换了是其他人,三十年都不够,不过,我向独数十年的工夫岂是白费的;早炼成各种丹砂的元精,故合起来再稍加煅炼便成。脱衣吧!’燕飞愕然道:‘脱衣?’
  独叟不耐烦道:‘不脱衣怎给你施术。只可剩下内侉,我要借我的金针大法,刺激你全身窍穴,把潜藏的丹劫之火引发出来。’燕飞记起一事,边脱衣边道: ‘我依老丈所传的子午诀练功,情况却刚好与老丈所说的相反……’独叟不耐烦的道:‘是否这阳火时反觉寒冻,退阴符反灼热起来。’燕飞暗忖,你既晓得有此情 况,因何反说出另一套话来?
  独叟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不以为意的道:‘这代表你内气不行,故受外气所感。没有问题的,放心吧,’燕飞自己也是大行冢,心想,自己确非受 体外午热子寒的外气所感,而是由内气产生寒热的现象,试图解释道:‘我……’独叟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的耐性,喝道:‘我明白啦,快给我坐下,眼观鼻,鼻观 心,默守丹田,不论如何辛苦,千万不要说话或动何意念。’只剩下一条短侉的燕飞,无奈地对着丹坛盘膝坐下,炉火逐渐转弱,独叟却没有添柴催火的举动,独叟 打开铁盒子,取出其中一束金光闪闪的灸针,绕着燕飞走了一个圈,最后来到他身后,沉声道:‘我现在向你施用的是我向独压箱底,名为‘飞升十二针’的独门手 法,能引发你体内潜伏的阳火,不论你感到如何灼热难忍,也要咬牙忍下去,通得此关,便可服用阳精火魄,然后便要看你的造化。’燕飞凝起斗志,点头道:‘请 老丈下手吧!’独叟大叫一声‘飞’,-根金针疚刺背上,注入一股灼热的真气,精纯无比,燕飞知他不惜损耗真元,以阳气刺激他的经脉,忙收摄心神,排除杂 念,默守丹田。
  独叟接着不住吼叫,甚么‘升’、‘抽’、‘伏’、‘制’、‘点’、‘转’,每叫一声,便一针刺入燕飞身上,当十一支金针刺布全身,燕飞已冷得要命,与独叟预告的‘热况’完全相反。
  原来,独叟每下一针,燕飞的丹田便生出一股寒气,到第十二针时,寒气已蔓延全身,就像妖女青缇害他时的情况历史重演。
  他很想告诉独叟情况有异,可是全身巳被寒气封凝,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惨不欲生。
  可是独叟仍不肯罢休,不断透过十二支金针(此句模糊不清!)阳气释放,而是引发出汇合任遥和青缇两大高手所加施的伤损阴毒的寒气。
  燕飞暗叫,我命休矣!
  在濒死前刹那间的清醒,他生出明悟。
  独叟实是不安好心,照他目前的施术方法,照道理确叫引发‘丹劫’的火阳之气,若再喂他服下甚么阳精火魄,阳上添阳,火上加火,‘丹劫’的威力将像火山熔岩般在他体内爆发,他不像风道人般自焚而死才怪。
  如此一来,他或会像当年风道人般只剩下一团丹火,哪独叟便等若透过他这‘人药’,重新把‘丹劫’‘提炼’出来。
  故而,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斋戒沭浴,又或蚌祭道祖,至乎进阳退阴的情况,因为他燕飞只是炼丹的‘活材料’。
  燕飞大骂自己愚蠢,却没有佯恼独叟,要怪只怪自己求痊心切,至忽略独叟破绽百出的阴谋诡行。
  迷糊间,一团火热塞进口内来,直灌咽喉而下。
  燕飞心叫不妙,对寒热交煎的苦况,他是犹有余悸,想不到死也不能安安乐乐的死,还要多受一趟这种惨绝人寰的可怕死亡方式。
  宋悲风搜遍独叟院落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放下心来,呜金收兵,打道回府。
  他很想潜入院落,偷窥燕飞的情况,不过又怕独叟高明至可以发觉有外人入侵,破坏燕飞的好事,遂打消此念。
  他刚转出阳春巷,踏足另一道窄巷,前方巷口处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慢慢向他走来,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宋悲风止步立定,手按到剑柄去,同时耳听八方,侦察附近是否另有埋伏。
  那人在离他丈许处停步,单掌竖前,另一手收在背后,淡淡笑道:‘本佛尝闻宋悲风的玄阳剑,是‘九品高手’外第一把剑,却不知传闻有否夸大,故今天特来印证。’宋悲风沉声道:‘‘小活弥勒’竺不归!’
 
第5卷 第一章 玄功初成

  彷如历史重演。
  给独叟喂服他名之为‘阳精火魄’的丹药,感觉有点像吞下‘丹劫’,当然其霸道处远及不上‘丹劫’,药效亦比之缓慢得多,但只就比较而言,如此霸道凌厉的丹药,燕飞过往从未得闻,此刻却是亲自体验。
  ‘阳精火魄’入口即溶,化成一团火热,灌喉入腹,接着火热在腹内不断加强,还往全身扩散;寒热相激交战,令燕飞苦不堪言。
  尤幸独叟不断从金针送入火热阳气,激发体内潜藏的阴寒,对‘阳精火魄’生出少许克制的作用。
  燕飞虽备受寒热交煎之苦,灵台却是无比清明,心忖与其经脉被焚,不如像妖女青媞所说的,在感觉逐渐消失下冷凝而亡,倘配合独叟的助力,冷死似比热毙容易消受些。
  福至心灵下,连忙默运进阳火之法。此时他已无暇理会因何独叟输入阳暖之气,反会助长体内阴寒,只知以阳引阴,当‘阳精火魄’被制服时,自是冷凝而死的一刻。
  当下意守脑际泥丸宫,依独叟所传的秘法,以意导气,从泥丸经前方任脉而下,直抵丹田气海,穿胯下生死窍,再贯尾闾逆上督脉,过玉关返抵泥丸宫,为之一周天。
  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方法比之过去三天任何一次的行功更具神效,只一周天,‘阳精火魄’的扩散速度立即减缓,威力变弱。
  最精采是独叟不惜损耗真元的阳气,竟似给他全引导往任督二脉运转的温暖气流中去。
  每转一周天,‘阳精火魄’的威力便减弱一分,而出奇地冷凝的阴气亦非那么难受,他再不是完全被动。
  三十六周天后,‘阳精火魄’已在丹田处缩减成一团火热,没有往外扩散,而寒气则似有入侵丹田之势。
  蓦地,独叟输入的再不是阳暖真气,改而送进阴寒劲。
  燕飞本身是大行家,否则不能创出‘日月丽天大法’,当下心中叫妙,连忙弃‘进阳火’而取‘退阴符’。
  今次意守胯下生死窍,导气顺上任脉,经心脉上泥丸,过玉枕至尾闾,刚好与进阳火掉转过来。
  奇妙的事发生了,立竿见影地寒气汇聚合流,运转周天,而火热却往全身经脉扩散,泥丸变热,丹田转寒。
  寒和热在调节下取得微妙的平衡,不但再不是痛苦,还愈来愈舒畅受用。
  燕飞就像在玩一个寒热平衡的游戏,到后来已不理独叟输入的真气属寒属暖,是阴是阳。
  每当火旺,进阳;寒盛,便退阴。寒和热逐渐融混,他的精神也不断升华,浑浑沌沌,物我两忘。
  宋悲风心中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燕飞的吉凶。
  他毕身人除专志剑道外,其他便是有关保护谢安的诸般拱卫工作,故对这方面门槛极为精到。
  今次安排燕飞来接受疗治,曾和谢安仔细推敲,可说万无一失,但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独叟这个人。
  从燕飞口中,以及对邻居的询问,他得到的印象是独叟脾气古怪,性情孤僻,从不与人来往,这个印象令他在安排上把独叟忽略。
  然而现今竺不归出现眼前,正表示他的疏忽,已使燕飞陷进万劫不复之地。
  只有独叟与敌人勾结,敌人方能晓得燕飞与独叟之约,在此布下罗网,待他和燕飞来上钓。
  他虽察觉不到竺不归外的其他敌人,却肯定必有埋伏,否则即使竺不归远胜于他,他也有信心藉着对建康的熟悉,安然逃回谢府。
  宋悲风乃南方顶尖剑手之一,忘情剑道。当机立断,立即把对燕飞的担心和焦虑完全抛开,手握剑柄,缓步迎往竺不归。
  剑尚未出鞘,一股凛冽的惊人剑气,已迅疾往敌人逼去。
  竺不归现出一个充满阴险奸猾的笑容,以他偏向暗哑沉闷的嗓子柔声道:‘宋兄可知向独与太乙教主江凌虚乃同门师兄弟?’宋悲风早猜到竺不归会借此事分自己心神,更要藉而逼使自己心切赶去援救燕飞免丧于奸邪之手,闻言故作惊讶,却蓄意收起三分气势。
  果然对方生出感应,本收在背后的手,借半个旋身往前推来,使宋悲风忽然眼前青光闪闪,狂态大作,一宽约尺半以钢打制的圆环,循着空中一道飘忽无定,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路线,往他击来。
  铁环在竺不归手中不住转,由缓而快,发出尖锐的劲气破风声,更添其声势,使人感到若碰上铁环,其后果会是不堪想像。
  宋悲风长笑道:‘小活弥勒的无边环,是否真是法力无边呢?’玄阳剑闪电离鞘,挑往无边环。
  竺不归笑道:‘大乘密法,岂是凡人可以明白?’‘叮’!
  宋悲风感到对方急转的铁环,生出一股同时暗含卸劲和撞劲的惊人力道,当他的宝刃击中无边环的一刻,不但剑劲全消,还使他失去准头,下着难施。正要抽剑后移,无边环已套上他的剑锋。
  宋悲风虽惊凛竺不归的高明,心神却丝毫不乱,此一剑只属试探性质,早留起三分力道,立即变招,就拎剑在环内施出精微至极的手法,往对方持环的手指切去,底下同时飞起一脚,疾踢竺不归小腹。
  竺不归双目精光剧盛,叫了一声‘好’!竟放开无边环,连消带打,一手曲指弹中剑锋,另一手下按,迎上宋悲风踢来的一脚,最厉害是无边环剑刃前施,直袭宋悲风。
  以宋悲风的老练高明,仍想不到竺不归有此妙着,下踢的一脚被竺不归完全封死,有如踢上铜墙铁壁;被他以手指弹中剑锋时,握剑的手更如遭雷殛,震得手臂酸麻,还要应付像鬼环般旋来的可怕凶器。
  竺不归武功的高强,大大出乎他料外,其招式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奇峰突出。
  宋悲风冷哼一声,功力运转,登时酸麻全去,移剑后挑,使的是卸劲,若无边环给他挑中,肯定不知给挑飞到哪里去。
  竺不归哈哈一笑,一探手,无边环彷似活物般飞回他手上,一旋身,无边环脱离宋悲风的玄阳剑,朝他左肩扫去。
  宋悲风一个觔斗,来到竺不归上方,手中剑化作万千芒影,罩击而下。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在眨几眼的工夫内,环剑交击十多次,一时劲气横空,双方都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
  ‘蓬’!
  两人交击一掌,宋悲风凌空再一翻腾,落到巷子另一边,与竺不归交换位置。
  竺不归忽地叫了一声‘着’!就在宋悲风双脚触地前的一刻,手中无边环脱手飞出,以惊人的高速旋转着往宋悲风击来,无边环生出的劲气狂态,把宋悲风完全笼罩。
  ‘轰’!‘轰’!‘轰’!
  燕飞的身体像发生连串的爆炸,起始是在尾闾,接着是夹背,到脑后的玉枕关亦爆开的一刻,体内寒热消去,头顶天像接通琼浆玉液的源头,寒而不伤、甘香甜美,无形而有实的真气千川百流过脑枕、脸颊、咽喉,循大小气脉往下倾泻贯穿,朝腹下丹田气海流去。
  两脚心的涌泉则滚热起来,热而不燥的火气沿腿脉逆上丹田。
  当寒暖二气在丹田交融合流,燕飞的精神立即提升扩展,再不受肉体窍脉的羁绊,大有与宇宙同寿量,与星辰共存亡,从有限扩至无限的感受。其舒畅动人的感受,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万一。
  这玄妙的感觉刹那消去,燕飞又从天上回到人间,再次感觉到肉体的存在,肉体的局限。
  全身真气浑融,说不出的受用舒服。
  燕飞生出难以言喻的狂喜,他晓得功力已恢复过来,同时又清楚体内流动澎湃的真气,再不是以前的真气,而是全新的真气,一种他从未梦想过的奇异先天真气,至精至纯,难以形容。
  燕飞猛地睁开眼来。
  丹房仍是那个丹房,可又不是那个丹房,一切清晰明白的令人难以置信,他视线内的丹台、炉鼎固是纤毫毕露,连视线不及的其他地方,他也似能掌握得一清二楚,无有遗漏。
  独叟仰躺在他背后,已失去任何生机,四周的墙壁插着一枝枝的金针,不用说是从燕飞的身体激射而出,由此可见体内真气相斗的凌厉情况。
  下一刻,他的感觉又再次收窄,回复平常,再看不到视线之外的情况。不过他总感到自己与以往的燕飞迥然有异,至少在感官的敏锐度、思考的灵动上,大胜从前。
  忽然间他发觉自己站起身来,更令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并没有双腿使劲,只是想到站起身来,体内真气立时天然运转,似没有花费半点气力般他便站直身体。
  燕飞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压下既惊又喜的复杂心情,转身察看独叟。
  这不安好心的怪老头大字形瘫在地上,生机全绝,最惊人是由头发而下,半边身有明显灼热过的可怕情况,衣服焦黑;另半边脸面则铺上寒霜,死状怪异诡秘至极点。
  燕飞暗叹一口气,知他害人终害己,因妄图逆转燕飞体内的寒热情况,反给寒伤热毒入侵,本可令他燕飞致命的可怕气毒,尽泄返他体内去,使他骇极含恨而亡!
  对独叟,燕飞当然再没有丝毫恨意,心忖他恋丹成痴,这丹房正好作他的埋身之处。向他躬身致礼,又为他点燃三炷祭香,这才离开丹房,把门掩上。
  面对往上的石阶,燕飞深吸一口气,拾级登阶,举手正要托起石盖,忽然全身剧震,仰后便跌,直滚下石阶去。
  ‘当’!
  宋悲风运剑挑中无边环,其原意本是要把无边环挑飞,岂知无边环似重若万斤,虽被挑个正着,却化去他大半劲力,只改变前旋之势,却往正凌空掠至的竺不归反旋回去。
  宋悲风心知肚明,纯以功力而论,竺不归实稍胜自己半筹。乘机后撤,退往巷子另一端的出口。只要离开小巷,主动权将来到他手上。
  竺不归冷笑一声,双掌按拍无边环,钢环二度飞袭宋悲风,速度势道,有增无减。
  宋悲风正要退出巷口,心中忽生警觉,一道凛冽无匹的剑气,从巷口外斜射袭来,攻向他右胁下。
  宋悲风已无暇叱骂竺不归的卑鄙,保持心神止水不波的剑手境界,腾空而起,提足疾踢急旋而至的无边环,反扫一剑,侧劈下扫偷袭的敌刃。
  ‘砰!当!’声同时激响,就在宋悲风踢中无边环的一刻,两剑格击。
  以宋悲风之能,亦难挡两方攻来的劲气,立告受伤,喷出一口鲜血,幸好他往上腾升,避过陷身前后夹击的死局中,踏足高起达两丈许的墙头。
  竺不归如影附形,手持回归他掌中的无边环,迥手击至,后方则剑气大作,另一敌也如附骨之蛆般腾身杀来。
  宋悲风叫了一声‘失陪’,横空而去,跃往院墙内宅院的瓦顶,还回头一望,见到追来者除竺不归外,还有一个蒙着头脸的黑衣人,这才足尖一点,朝独叟所住的宅院掠去。
  环声剧作,竺不归可怕的无边环,又再追击而至。
  听风辨声下,宋悲风有如目睹地掌握到钢环以一个迂迥的弯度追来,若依目前自己掠飞的速度和角度,钢环会在一丈外凌空击中他宋悲风;暗叫厉害,忙使个千斤坠,改变凌空之势,往下落去。
  自己知自己事,他所受内伤颇重,再无力硬挡竺不归贯满真力的飞环,倘有耽延,肯定会再陷重围之中,不过他已没有选择,只希望凭宅舍形势,突围逃走,赶去一看燕飞的情况,瞧睢有没有办法为燕飞尽点人事。
  直至此刻,他仍没有动过逃离险境、独善其身的念头。
  燕飞滚至石阶底,全身真气乱窜,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在极度的痛苦中,燕飞明白过来。
  他现在的情况,比传说中的洗髓易筋更彻底,等若变成另一个武功路子和心法均截然不同的人,妄想循以前的方法运功施劲,以托起入口的石盖子,当然要出岔子。
  现在,他像一个拥有庞大宝库的人,却一点不晓得如何把珍宝动用挥霍,只为暂作守财奴。连忙意守丹田,片晌后,体内真气重新归聚,他不敢‘有为’,任由真气天然流动,用心旁观其游走的门道。
  体内真气逐渐转热,吓得他大吃一惊,人急智生,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下,把精神改而集中往脑内的泥丸宫,果然天如人愿,热气转寒,可是行走的经脉却刚好与适才相反。到真气开始变得阴寒难受,他又意守丹田以升温,那个变化感觉奇妙至极点。
  可是头脑却开始昏沉起来,生出厌厌欲睡的疲倦。
  燕飞心叫不妙,知是因为这截丹房入口的空间没有通气设备,如此下去,肯定被闷死,心忖若再不爬来,便大事不好。
  此一意念才起,下一刻他发觉已站直身体,睁目处正是往上的石阶。
  燕飞先在心中警戒自己,千万不可妄施日月丽天心法,小心翼翼登上石阶,举手往石盖推去。
  手掌接触冰凉的石板,正不知如何发力或应否发力,体内真气天然运转,重达三、四十斤的石盖应掌劲往上弹跳过丈。
  燕飞身不由己的由地道口窜出,见石盖四平八稳的向他头顶直堕而下,忙往旁移开。
  ‘蓬’!
  石盖如有神助,天衣无缝的落回入口处,把地道封闭,准确至令人难以置信。
  燕飞回过神来,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眼前这样的‘残局’,真不知该如何‘收拾’,就在此时,前院的方向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
  燕飞立即想起宋悲风,体内气随意转,人已掠往前院,穿堂而出,入目的情景令他睚彘欲裂,只见宋悲风站在院墙与两敌激战,当他踏足前院的一刻,宋悲风刚被人击下墙头,口喷鲜血,长剑脱手。
  燕飞忘掉一切,体内真气自然而然地随他意念运动,催他以闪电般的迅疾身法,在宋悲风落地前的一刻,把他抱个正着。
  环声剑气,罩天盖地的袭来。
  燕飞往后飞退,哪敢停留,抱着气若游丝的宋悲风,朝后院的方向奔去,自然而然地,他体内至精至纯,从未曾在武林史上出现过的先天真气,绵绵不断地输往宋悲风的体内去。
  他无暇理会是否有敌人在后方追赶,只知若要保住自己和宋悲风两条人命,唯一方法是任体内真气带领自己逃回乌衣巷去。
 
第二章 天意难测

  谢安小心翼翼,亲自为宋悲风盖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静,可是房内各人无不感到他心内的悲痛。
  房内除燕飞外,尚有谢石、谢琰和刚赶回来的谢玄和刘裕,宋悲风受伤一事,震撼了整座谢府。梁定都和数十名家将,聚在房门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愤莫名。
  谢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风苍白的睑容,忽地身子一阵摇晃。谢玄第一个把他扶着,接着是谢琰和谢石。
  谢琰悲切道:‘爹!’
  谢安勉强立好,摇头叹道:‘我还撑得下去。’谢玄沉声道:‘二叔请把此事交由我处理,二叔好好休息,千万以身体为重。’谢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态,略一点头,在谢玄眼色的示意下,谢石和谢琰一左一右把谢安扶出房外。
  谢玄凝立不动,呆看着重伤昏迷的宋悲风。燕飞和刘裕默立他身后,不敢出言打扰。房内的气氛沉重至今人难以忍受,两人均不晓得对方今趟对谢府的公然挑衅,会带来甚么后果?手握北府兵权的谢玄会如何应付?
  好半晌后,谢玄淡淡道:‘宋大叔该可康复过来!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抢救回来,否则宋大叔不但必死无疑,此事还合成为悬案。’燕飞心中一痛,道: ‘以宋老哥的剑术身法!突围逃走该没有问题,只因他为要救我,方会陷身重围里,被敌所乘。’谢玄仍背着两人,摇头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若是处心积 虑对付大叔,大叔始终难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缘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复功力!虽未能运用自如,却适足以救回大叔,此着大出敌人料外,更使他们不知虚实!阵 脚大乱。’刘裕沉声道:‘哪用飞环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谢玄缓缓转身,唇边飘出一丝泠若锋刃的笑意,负手举步,往房门走去,柔声道:‘小裕想知道吗?随我 来吧!’刘裕和燕飞这对曾共历生死的战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谢玄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谢玄走到房门处,以梁定都为首挤满外厅的众家将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愤光芒!等待谢玄的指示。
  谢玄从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该可以保下来,支遁大师正在来此途中,你们万勿为此事慌张,府内一切如常。有我谢玄在,自会为大叔讨回公道。’众家将全体下跪!齐声应是。
  谢玄喝道:‘起来!好好给我看着大叔。’
  说罢从家将让开的通路穿厅出门,来到回廊处。
  燕飞和刘裕追在他身后,隐隐感到谢玄不是空口说说哪么简单,而是要立即采取行动。这位击败符坚百万大军的无敌统帅!己因宋悲风之伤动了真怒。
  谢玄仍背负双手,步履稳定从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谢府仍是那么平静宁和,雪溶后的园林充满春意生机,可是一股风暴却正在酝酿形成,没有人可以阻止。
  燕飞忍不住又问道:‘玄帅晓得用飞环的人是谁吗?’谢玄悠然道:‘当然晓得,哈!他们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对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来还击他,我要教他们知道,惹我们谢家的后果,是他们负担不起的。’两人满肚疑团的随他踏足中园的林间小径,朝西院举步。
  谢玄再没有说话,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广场,十多名守在那里的是今趟随他回建康的亲兵,忙牵马迎上来。
  谢玄打出阻止的手势,神态悠闲的道:‘我和燕公子、刘副将到外面四处闲逛,不用乘马,你们也不用跟来,好好休息。’亲兵们领命去了。
  燕飞更是模不着头脑,照道理,以谢玄这个座镇前线的最高统帅!忽然返回京师!怎都该先向司马曜述职。
  谢玄和刘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风采,后者衣饰像个侍卫随从,这样的装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见惯,不会碍眼。
  燕飞尚是首次得睹谢玄的神采风范,他们虽非是初遇,不过哪时他处于昏迷状态,不知人事。谢玄在待人处事的态度上较为接近谢安,与谢石和谢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谢琰更是正眼也没看过燕飞。显然因荒人的燕飞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遗之用。
  令燕飞最感惊奇的是,刘裕并没有因升官而变得趾高气扬,比以前神气,反是更为收藏内敛,表面看似乎是更谦虚有礼,但燕飞却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个人修 养两方面均大有精进,非再是边荒时的刘裕。能在短短数月内有如此巨大的变化,肥水之战予他的经验固是弥足珍贵,谢玄对他的指点和潜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没。
  唯一没变的是刘裕和他过命的交情。当他知道燕飞的情况大有转变,从刘裕双目涌出的狂喜,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谢玄领着两人沿御道朝宫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长的御道热闹繁华,车来人往,各忙其事,但对建康都城正默默进行的斗争,却茫然不觉。
  谢玄神态轻松,就像到某一酒楼午膳的神态,淡然自若道:‘若现在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办呢?’燕飞大感愕然,想不到谢玄有此一问?其语调则似一派闲话家常,亲切而没有拘束,比之谢安又是另一种今人心折的感觉。
  刘裕显是习以为常,瞥燕飞一眼,知道他不会抢在他前答话,毫不犹豫的道:‘玄帅明察,自踏出乌衣巷后,末将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敌人摆明是要置宋 大叔于死地!如若成功,我们谢府将人人身处险境,建康亦顿成险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召来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进驻石头城,再从容把府上家人撤 走,我敢包保司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话。’燕飞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辞去大司马之职?’刘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谢玄显已得谢安告知此事,点头道:‘确有此事!’又别头深瞥刘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终控制着江南最富庶的区域,北方诸郡虽为屏障,但因每次胡马南 下,均首当其卫,故生产荒废,粮草不得不倚赖建康,比之荆州西控长江上游的形势又逊一筹。小裕必须谨记此点。’燕飞听得心中大讶。刘裕先前的话等若暗示谢 玄起兵作反,对司马皇朝没有半分尊重。他敢说这些可招来杀头之罪的话,显然和谢玄关系密切,不怕谢玄出卖他或不高兴。
  而谢玄的答话更奇怪,似在对刘裕提点造反胜败的关键,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马皇朝,该由他自己一手包办,刘裕此小小付将只能依附骥尾。
  无论如何,两人的对答己显示出谢玄对刘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过,谢家暂时确是后继无人,谢安谢石年事己高,另一的后辈谢琰又不是材料!若谢玄能在北府兵将中找到能者,对谢家自是有利无害。
  谢玄转入一条支道横衔,轻叹一口气,向燕飞微笑道:‘燕兄弟的情况离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祸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 复武功的方法,是可预期也。’刘裕欣然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对燕兄最有信心。’两人只知燕飞往独叟求医和之后的一段经历,对燕飞昏睡百天前的经 历,他们仍是一无所知。
  燕飞苦笑道:‘对于恢复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这句话完全没有夸大。因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场,而我在这情况下的思路则仍只能依循旧有的方 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体内异气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谢玄含笑别头瞧他,轻松的道:‘燕兄弟说得有趣,于此亦可见燕兄弟的胸怀。我 有一句忠告,说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状况出自丹鼎之术,而道家专讲‘无为而无不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刘裕点头道:‘有道 理!’
  燕飞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现正重归怀内由魏伯阳着的《参同契》,是谢安使人为宋悲风更衣疗伤时,在他身上发现,返回给燕飞的。此书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 精义,说不定对自己大有帮助。只是开首的‘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便似与自己现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官是干门,丹田为坤户,不禁想得入神。
  谢玄忽然哑然失笑。两人不由朝他看去。
  谢玄笑道:‘战无常胜,故败也是常事……’他尚未说毕,刘裕已浑身剧震,大大出乎燕飞意料之外的,竟抢前伸手拦着他们去路,脸上现出既坚决并要豁了出 去的神色,道:‘我们回头吧!只要玄帅肯点个头,我们拚死也要为玄帅攻下石头城。’燕飞心中暗叹,刘裕之所以斗胆拦路,皆因刘裕刚猜到谢玄要到哪里去,去 干甚么事。而他则是冒死苦谏,希望谢玄改变主意,更希望谢玄起兵推翻司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决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锋锐之盛,倘能攻占石头城,建康皇朝将不战而溃。
  谢玄轻拍刘裕肩头,微笑道:‘我们到一旁说话。’刘裕无奈垂手,与燕飞跟在仍是悠然自得的谢玄身后,转入一道横衔,眼前豁然开朗,石桥通津,联接起两边的沿河街道。一边是安静的小街,另一边是繁华的市河大街!桥拱隆起,环洞圆润,打破了单调的平坦空间。
  谢玄登上桥顶,两手抚栏,凝望桥下流水,叹道:‘我今次回来,一方面是想看看燕兄弟的情况,另一方面是因发觉司马曜兄弟愈来愈不像话。’刘裕看了在谢 玄另一边的燕飞一眼,沉声道:‘玄帅今次回京,事前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司马曜兄弟肯定不满玄帅,既成此势,玄帅与朝廷再无善罢的可能性。既是如此,何 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借讨伐司马道子为名,把建康控制手中。届时不论谢玄要对付桓玄,又或挥军北伐,均可任意施为。’只听谢玄和刘裕以‘司马曜兄弟’来称 呼南晋皇帝和司马道子,已知他们对司马皇朝全无敬意。事实上这趟谢玄不经请示,突然回京,且有精兵随行,而其实力足以威胁司马皇朝,更摆明谢玄对司马曜的 不满。此亦为对司马曜兄弟排挤谢安的公然反击。
  燕飞心忖,换过自己是司马曜或司马道子,也惟有苦咽了这口气,绝不敢把谢安或谢玄逼上起兵作反的不归路。除非能一举击杀谢玄,使北府兵群龙无首,司马 皇朝还有几分胜算,以后便要看司马道子的本事。看他能否抵得住北府兵将的报复。而他同时更要应付对皇位一向存有野心的桓玄。
  刘裕冒大不讳之罪要阻止谢玄以江湖手法去报复宋悲风遇袭一事,正因知道谢玄此行是要直接找敌人晦气,怕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待谢玄踏入陷井。
  刘裕仍是燕飞在边荒时认识的刘裕,事事追求实际的成效,绝不畏缩,更没有妇人之仁。在这方面与拓跋硅非常接近。
  不过,他对谢玄的崇敬和情义,是发自真心,没有丝毫作伪,便如他和燕飞的交情。
  谢玄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却保持平静,淡淡道:‘今次如此向司马皇朝示威,已是我谢玄所能作出的极限。一天没得二叔同意,我也不会推翻司马氏 的天下。此非是力有不逮,试问当今天下,除桓玄外,谁还敢与我谢玄争锋,若二叔肯振臂一呼,建康将不战而溃。对我谢玄来说,司马曜的宝座,亦唾手可得。’ 刘裕不解道:‘既是如此,玄帅为何仍要以身犯险?只要向安公痛陈利害,安公又是智慧通天的人,必可得他点头俯允。怎都胜过被敌人步步进逼,天天提心吊胆。 ’谢玄苦笑道:‘二叔肯定不会同意。’
  刘裕悲愤道:‘安公怎会是愚忠于司马曜的人。这昏君不但宠信奸贼司马道子,肥水之战后还立即加税,自己则挥霍无度,夜夜醇酒美人!不理朝政。推翻他只 会大快人心!造福万民。’谢玄双目射出令人难解的伤感神色,轻柔的道:‘二叔当然不会是愚忠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怕会便宜桓玄那个家伙。’直 至此刻,燕飞仍没法插嘴。
  刘裕愕然道:‘建康既落入我们手上,桓玄凭甚么可奈何玄帅?’谢玄目光移上晴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凭的是无情难测的天意!’刘裕和燕飞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谢玄的话,不明白他为何扯上虚缈难测的老天爷。
  谢玄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更是我隐藏心内十多年的一个秘密,连刘牢之和何谦都不晓得。’刘、何两人是谢玄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将领,虽有主从之分,却亲如兄弟。假设谢玄在建康遇害,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两位北府猛将起兵复仇。而今谢玄此一秘密却连他们也要瞒着。
  燕飞道:‘若是秘密!玄帅不用说出来。’
  谢玄摇头道:‘现在我却有不吐不快的感觉,生死有命!二叔早看到我活不过四十五岁这个关口。’刘裕和燕飞听得心中狂震,怎也想不到谢玄说出来的秘密竟是这么一回事。
  刘裕剧震道:‘我虽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术,怎可尽信不疑,或者玄帅鸿福齐天,可渡此劫。’谢玄回复从容,微笑道:‘生死只是等闲之事!人人难逃此 劫,早些迟些并不放在我心上。’燕飞皱眉道:‘这方面我们当然不能和安公相比。不过以我的看法,玄帅五官完美无瑕,乃我平生仅见,怎会是英年早逝的相格? ’谢玄哑然失笑道:‘问题正出在这里。满招损,谦受益。绝对的完美本为‘十全相格’,但本身便是个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为吉相。 二叔曾批我在功业顶峰的一刻,正是祸之将至之时,证诸事实!二叔之言果然不爽。’刘裕道:‘即使安公的话属实的又是如何?我们就豁了出去,痛快淋漓地大干 一场,管他老天爷怎么想?’谢玄微笑道:‘你并不明白家族的担子是多么沉重,更不明白为何我不肯掌握时机。不过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成功失败,岂在一时的得 失。来吧!我要看看谁人敢拦阻我谢玄?看看谁敢挡我的九韶定音剑?’
 
第三章 自然之道

  燕飞随着谢玄和刘裕往城东举步,心中思潮起伏。
  谢玄说得对,他现在打的是一场永不会赢得胜利的仗。而一切全为了家族,而谢安的看法更是谢玄心中至高无上的权威。纵使他谢玄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最后他仍会遵照谢安的指示行事。
  不过谢玄毕竟是谢玄,他败也要败得漂亮和光采。而事实上若撇开家族的牵累,南方包括桓玄在内,无人是他的对手。更因淝水一战的战果,把谢玄在人民心中推上至近乎天神的位置,而民心归向正是决定谁胜谁负的一个主因。
  谢玄微笑道:‘燕兄弟因何不断朝我瞧来?’燕飞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玄帅能以八万之众,击溃符坚的百万雄师于肥水之滨。’谢玄哑然失笑道:‘我也 终于明白,二叔因何这么看得起你。’刘裕心内一阵激动,谢玄和燕飞表面看像在各说各话,事实上两人至少在才智上生出棋逢敌手、惺惺相识的感觉。
  刘裕明白,燕飞是掌握到谢玄此行的意念,谢玄是要借此举宣明谢家不容别人侵犯侮辱之心,且清楚显示,凭他谢玄的实力,在建康他要杀谁便可杀谁!即使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也不例外。而根本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包括皇帝司马曜在内。
  在此等形势下,只要谢玄有一天命在,谁敢动谢家半根毫毛?刘裕自问,换了自己是司马曜或司马道子,亦不得不尽力维护谢家,免生冲突误会,否则将是北府挥兵南下,攻打建康的可怕后果。
  谢玄是无敌的统帅,他看穿司马曜兄弟的弱点,遂对症下药,以雷霆万钧之势镇慑建康,为谢家所受挑战作出报复。
  燕飞则比身在局中的刘裕想得更远,谢玄虽接受谢安的指示,没有叛晋作反。而事实上他正作出长远的安排,在北府兵将中挑出能者作为继承人。
  既不能求诸于谢家,只好求诸于外人,而刘裕正是给谢玄看中的人。
  刘裕会是谢玄非常厉害的棋子,他的才智武功均无庸置疑,最妙是,当人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谢玄两名心腹大将刘牢之和何谦身上,刘裕却慢慢地于人的知感外冒起,成为北府诸将的新星。
  如此高瞻远瞩的策略手段,令燕飞由衷地佩服。
  三人走出横巷,切入一条大街,对街处有座宏伟的寺观!寺观前的广场非常热闹,数十名小贩摆地摊叫卖,挤满趁热闹和光顾的人,像个露天的市集。可是寺门却紧闭不开,人人不得其门而入。
  刘裕目光落在广场入口的石牌匾,念出匾上雕凿的三个大字道:‘明日寺’。
  燕飞的目光却给一个人吸引,聚在庙前广场者没有二百也有百来人,可是他一眼扫过去,偏偏只见到这一个人。
  此人体魄高欣,负手在人堆中穿插,还不时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摆卖的货物,而他停留的时间很短,转眼他便出现在另一堆人里。
  燕飞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知他须长及胸,可是其移动之势忽缓忽快!暗合某种绝妙的至理,如此地只凭步法风姿,便于人深不可测的高手感觉,燕飞尚是首次亲眼得见。
  那人移到广场另一端!消失不见。
  谢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你看到他!’燕飞望向谢玄,见他像自己般把目光投往那人消失的位置,点头道:‘是谁?’谢玄露出凝重神色,缓缓道:‘若 我没有猜错,此人该是[天师]孙恩,他故意在我们眼前突然出现,是要测探我谢玄的深浅,想不到燕兄弟的眼力如此高明,亦能从他微妙的举动,生出警觉之心。 ’刘裕吓了一跳,失声道:‘孙恩?’
  谢玄好整以暇的道:‘孙恩不在建康才奇怪?他必须亲来了解建康,以为将来作反做好准备,因为若司马皇朝排挤我谢家,他的机会便来了。我偏要不如他所 愿。’刘裕皱眉道:‘我仍是有点糊涂,孙恩竟敢故意引玄帅去注意他,肯定存有阴谋,玄帅为何对他却毫不善意呢?’谢玄微笑道:‘小裕眼前能否明白没打紧。 现在你持我之令,立即赶去与刘参军会合,我要你为我兵不血刃的进驻石头城。’刘裕接过他交来的令符,苦笑道:‘指挥的是参军大人,我说的话他未必肯听。’ 谢玄凝视他片刻,淡淡道:‘你不懂假传圣旨的做法吗?快去给我办妥,否则军法处置。’刘裕向燕飞打个招呼,领命去了。
  燕飞生出置身战场的危险感觉,谢玄现在打的是一场有别于沙场对垒的另一类战争。谁能控制建康?谁便是赢家?且因各方关系微妙,绝不是蛮来便成,可以说是勇力和智谋的角力较量。
  兵不血刃的占领石头城更是关键所在。只要没有人流血,战事当然尚未开始。
  谢玄向燕飞笑道:‘该是登门造访的时刻了,不要教主人久候哩!’燕飞随他举步横过车马道,朝寺前广场入口走去,问道:‘玄帅是否因对方寺门紧闭,一副 准备打硬仗的样子,所以要调整先前策略,立即进占石头城,兵胁建康?’谢玄平静答道:‘和平是须武力去维持的。我今趟从前线赶回来,不是要向司马皇朝摇尾 乞怜,而是要向它显示建康的安危只在我一念之间。坦白说,司马道子既敢公然动手,我们也不用再留有余地。至于此事是否发展至国家的分裂,选择权在他们手 上,而非由我决定。’两人油然穿过牌匾,踏足广场。
  燕飞心忖,孙恩不知会否躲在某堆人中,伺机暗算行刺谢玄?这个念头刚起,立即泥丸跳动,丹田生暖,体内寒暖交融,说不出的受用,同时耳目的灵锐以倍数 增加,广场虽人头涌涌,他却似照单全收地一切了然于胸,无有遗漏。这种神通广大的动人感觉,是他平生从未经历和体验过的。
  燕飞一震止步。
  谢玄往他瞧来,脸上现出无可掩饰的惊讶,愕然道:‘甚么事?你可知双目神光凝聚?显示你体内真气运转,蓄势待发。’燕飞迎上谢玄的目光,茫然不解的 道:‘真奇怪!当我想到广场上或有危险,我立即变得耳目通灵,似乎没有异动可以瞒得过我。’谢玄欣然一笑,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欢喜的道:‘恭喜燕兄弟功 力尽复,且大胜从前。’燕飞颓然道:‘玄帅言之尚早,我的能力恐怕止于此,皆因我只知用以前的武功功法与人动手,而哪将会要掉我的小命。’谢玄续往庙门缓 缓而行,从容道:‘早在我听得燕兄弟救宋大叔回来的情况,我便猜到燕兄弟会有目前的情形出现,所以我特意邀燕兄弟同行,正是要使燕兄弟置身险境,好领悟剑 道中难能罕贵的一种境界,那就是自然之道。’燕飞剧震道:‘自然之道?’
  谢玄在离庙门丈许外停步,淡淡道:‘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一切道法的终极,天地人尽在其中。令早追击你的人其中 一个是[小活弥勒]竺不归,另外的蒙头剑手不是司马道子便该是王国宝。以这两人的心计武功,若你没有点斤两,怎能抱着一个人,还可以成功突围,平安逃回乌 衣巷,令敌人好梦成空,更陷于进退失据之局,当时救你的便是自然之法。在全心全意逃走下,你体内真气随心之所欲,令敌人无法沾到你杉角。假若你能以同样的 心法用诸于对敌上,把自然之道发展至极限,天下间岂还有能与相抗的对手。’燕飞再次剧震,朝庙门瞧去,忽然双掌往前虚按,两股若有如无的真气脱越掌心而 出,轻撞寺门,那种感觉与直接按门没有任何分别,清楚感觉到门是上了闩的,至乎木门的重量质地,亦一一有会于心,奇妙至极点。
  谢玄欣然道:‘告诉我情况。’
  燕飞心中涌起莫名的狂喜,生出再世为人的感觉。现在虽在起步的阶段,不过他已从谢玄的提点,掌握了活用体内真气的窍门,等若练成另一种比日月丽天大法更优胜,又秘不可测的奇功。自从在边荒集被任遥击伤后的挫折感和颓丧失意,一扫而空。
  点头道:‘真的非常奇妙,我心中刚在想,是否可以隔空推开木门,体内真气便自然运转,真劲直趋掌心,不用着意便自然而然举掌遥推向寺门,发觉寺门给上 了木闩,没法推开,真气亦自然地敛收。’谢玄沉思片刻,道:‘以燕兄弟目前的情况,遇上真正高手,或嫌不足,保命逃走,却是绰有裕余。’燕飞目注紧闭的庙 门,驰想门内可能出现的情况,沈声道:‘玄帅有甚么指示?’谢玄浅叹一口气,颇有感触的道:‘我是被迫走上这条与朝廷对抗的不归路。当我看到宋大叔身受重 创,心中只有复仇之念,并不愿把建康变成一个战场。可是再看到二叔因伤痛宋大叔而支持不住,我知道已没有任何选择。若一切如我所愿的进行,明早我将会和二 叔离开建康!亦只有这样,我家才可得保安宁。’燕飞晓得,谢玄正在玩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稍有差他,南晋势陷四分五裂之局。换过自己是谢玄,也没有半分把 握。惟有寄望谢玄凭他的不世兵法,达致近乎不可能的目标。
  谢玄柔声道:‘我不是要争胜,也不是要求败!而是希望在失败和胜利间取得平衡点和立足点。否则,如果我们就那么悄然引退,此消彼长下,我谢家在建康将无立足之地。’燕飞点头道:‘我明白!’
  谢玄回复从容,微笑道:‘敌人现在摆开阵势,不怕我上门寻晦气。孙恩又突然现身附近,全不是好的兆头,所以入寺之后,将是九死一生的险局。’稍顿续 道:‘若我镇不住局面,燕兄弟不用理会我,立即赶回去通知二叔,他自会为我复仇。激怒我谢玄,肯定有后果回报;可是如惹翻二叔,更不是闹着玩的。’燕飞皱 眉道:‘敌人是有备而战,我们因何明知是陷阱,仍要踏足进去呢?’谢玄淡淡道:‘因为只有这样,方可以迫司马曜兄弟心生忌惮和让步。我不是说过,败也要取 得有光采吗?’接着大步踏前。
  燕飞生出奇异的感觉,一丝不漏地感觉到谢玄每趋前一步,功力便增强一分,当他抵达门前,功力将运行提升至巅峰的状态,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竟有此‘神通’,如此通玄的境界,已超乎一般武技的范畴。
  ‘锵’!
  九韶定音剑脱鞘而出,来到谢玄手上,以快至肉眼难察的惊人高速,照门缝疾劈而去。
  剑锋像破入薄纸般没入门缝去,接着是破断木闩的响声。就在九韶定音剑回到鞘内的那一刻,门闩掉到地上。
  谢玄两掌似轻实重的按上两扇寺门,寺门立时洞开,现出寺门内的乾坤。
  附近的群众对这边的突变已生出惊觉,骇然下纷纷往远处退开。一片混乱。寺门前人影憧憧,一时那看得清楚有多少人。
  谢玄别头向走近他的燕飞微微一笑,道:‘燕兄弟请随我来,为我谢家作人证。’言罢哈哈一笑,神态悠闲的举步人寺。
  在主殿弥勒大殿的石阶上,密密麻麻站着百多人,─半是光头僧服的弥勒教徒,─半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汉,为首者有五人,人人形相突出,燕飞认识的只有竺雷音和竺不归,前者手持禅杖,胖若弥勒佛像般的体型虽然触目,却远及不上竺不归身旁的年轻女尼引人注目。
  此女尼剃尽顶上青丝,穿上尼姑袍服,却丝毫不予人有出家人的感觉,她既有一副烟视媚行的艳丽脸容!更有惹火诱人、颠倒众生的诱人体态。她手持尘拂,与竺雷音重达百斤的禅杖一轻一重,相映成趣。
  竺不归立于正中处,神态冷漠,像看着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他左旁还有个高昂英伟的男子,腰挂长剑,穿的是皇族的服饰,华丽高贵!神态既傲慢又自信,不用谢玄提点,燕飞也猜到必是琅琊王司马道子。只看他出现在这里,便知事情不但难以善罢,谢家与朝廷的关系,更濒临在公然决裂的边缘。
  司马道子另一边是位年约二十七、八的武士,神态阴鸷冷静,用的也是长剑。燕飞从他的体态一看,便认出是与竺不归联手袭击宋悲风的蒙脸人,从而推测出他是谢安的女婿王国宝,建康最有权势的吸血鬼。
  燕飞随谢玄油然举步,直抵离石阶二十步处止步。
  阶顶处的司马道子踏前一步,戟指谢玄厉声喝道:‘大胆谢玄,竟敢擅自回京,疏忽职守,还不给我立即下跪受缚,等待皇上发落。’谢玄好整以暇的微微一 笑,道:‘今次回来的非止我谢玄一人,还有刘参军和五千精骑,现正驻扎石头城内。敢问琅琊王他们是否亦该一并依你的意思处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登时色 变,可知他们对谢玄这着奇兵竟是一无所知。
  谢玄仰天一阵长笑,喝道:‘司马道子!你给我少说废话,单打独斗,又或齐上围殴,只要你一句说话。’司马道子双目厉芒剧盛,瞪着谢玄。手按到剑把处去。
  刘裕飞骑奔上朱雀航,他接令后立即赶返乌衣巷,通知谢家全面戒备,然后取马出城。
  他心中仍在盘旋着谢玄‘假传圣旨’四个字,心中佩服。
  谢玄的‘假传圣旨’指的不单是他可假谢玄之令以指挥刘牢之的部队,还可以同样的手法诓骗石头城的守将入毂,以求能兵不血刃的进占石头城。
  由于石头城的守军全无心理准备,兼之刘牢之本身不但是当朝名将,又挟谢玄的声威,只要报称是奉皇命回京,定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制住石头城的守将,再从容置石头城于绝对的控制下。
  此等若叛乱的行为,一个拿捏不好,建康将立即化为残酷的战场。
  刘裕心中充满激烈的情绪,在他心中的谢玄再没有任何缺陷,因为他终于体会到谢玄的处境,非是他甘于作南晋之叛臣,而是他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他心中更充满对谢玄的感激!明白谢玄对他另眼相看,是希望若自己不幸被谢安言中,英年早逝,刘裕仍可以继承他的遗志,统一南北。
  他是不会让谢玄失望的。
 
第四章 以眼还眼

  王国宝似乎想稍缓一触即发般的紧张气氛,插入道:‘若石头城已落在谢帅手内,当然立即轰动京师,因何我们现在仍没有听到半点消息呢?’谢玄微笑道: ‘若你不是我的亲戚,我今天肯定会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风声,皆因我们手脚够干净,不信的话,你现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绝不会离开京师的, 我若没有点手段!你们怎会直到这刻,仍不敢主动出手?’竺不归目不转瞬的瞪着谢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谢玄的一切虚实。
  燕飞明悟过来,终瞧透眼前由谢玄一手营造出来的局势,正类似边荒集黑道的争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谁的实力强。
  现在双方各有优势,也各有弱点。司马曜兄弟的错失在任谢玄的精骑,来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谢玄的问题,当然是压在他肩头的家族负担。
  燕飞是曾在边荒集打过滚的人,心忖谢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决整件事,自己在‘谈判’上自可助谢玄一臂之力。
  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飞!愿领教王兄绝艺!好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占上一半的心头之恨!
  今趟连谢玄也不明白燕飞,若王国宝答应出战!尚末懂运用体内新鲜热辣!又玄幻至极的真气的燕飞,将如何对付?
  燕飞却知王国宝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愿动手,他采取的是边荒集帮会惯用的一种手法,以己方较不为人晓得深浅的高手,忽然挑战对方较有头面的人物,若对方不敢应战,气势会大幅被削弱以王国宝的身分地位!当然犯不着冒这个险!与一个在建康籍籍无名却又不知虚实的燕飞交手。
  在边荒集,通常应付的手段是由另一个份量较次的人迎战,以表示看不起对方,输了亦不影响全局。
  事实上,燕飞并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于这种情况。正如谢玄提示的,置诸于死地而后生,从动辄分出生死的战斗中去掌握、学习‘自然之道’,眼前 正是最佳的速成机会。何况在此强敌环伺之时!他既要相助谢家,且还要照顾高彦,故眼前当务之急,是恢复武功。否则即使托庇谢家,可以安然离开建康,回到边 荒集仍是死劫难逃!至少王国宝便绝不肯放过他。这卑鄙小人没法拿谢玄出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杀燕飞以泄愤。
  王国宝表现出高手的风范,手落到剑把处!一言不发的瞪着燕飞!假若谢玄依江湖规矩退避一旁!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他会立即出手的感觉,可见他的气势是如何凌厉,一派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显示他王国宝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凭的确是真材实料。
  燕飞却差点要唤娘,那种感觉确是太奇妙了。他一线不误地掌握到王国宝的虚实!至乎他会发动的攻击,他因掌握到王国宝的‘现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来。全属于一种近乎通灵的神妙感觉,既没法解释,更没法形容。
  燕飞一瞥之下,竟已看过看透了王国宝。
  竺雷音跨前一步!来到石阶边缘,禅杖往地面一顿,发出闷雷般的金石交呜声,戟指燕飞道:‘你这荒人是甚么资格身分!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烦!我竺 雷音立即把你超渡!’禅杖顿地的响声传入燕飞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对方的武功路子是专走刚猛横练!善于以硬碰硬;更准确测出他功力的深浅。令燕飞泛起自己 果有‘神通广大’的感觉。
  对于燕飞这个曾在边荒集打滚的人,当然明白竺雷音并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国宝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可以想像司马道子一方的人!见燕飞能独力救走宋悲 风,岂无戒惧之意?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国宝在摸清楚燕飞底细前!去冒这个险。更何况若没有谢玄点头!又或司马道子肯不顾一切与谢玄决裂,竺雷音亦绝不用莽然 动手!致弄得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想是这么想!燕飞本身也准备只凭黑道的谈判方式,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可是体内的真气却是另一回事!忽然间,他成为王国宝和竺雷音针对的目标,他们虽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气势立即锁紧燕飞!一触即发。
  他体内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气,立即生出感应!天然运转,在眨眼的高速内!真气急聚外溢,猛冲左手经脉。
  燕飞心叫糟糕,却不敢对自动运转的真气有半点违逆阻止,因有前车之鉴,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气错乱,窝囊倒地。只好顺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刚说毕,燕飞便一掌隔空朝王国宝虚劈,似缓似快!其动作充满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境界,但表面看来!似乎全无杀伤的威力。
  首当其冲的王国宝却是另一番味道,他身为出色剑手!因燕飞的言语挑衅!摆出即要攻击的姿态,虽然并不准备真的下场动手!可是已然而然地亦蓄势待发,拟 定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剑的角度。而令他骇然的是燕飞此记虚劈,竟封死他拟采的攻击路线!就像能预知他的招数变化般!即使他立施反击,结果仍不会有两样,他的 剑锋肯定会给对方劈中,且不敢变招进击!因为任何变化,在燕飞这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会暴露破绽!而对手在气机感应下,专隙攻来!自己将尽失先机。
  燕飞的手掌似在眼前扩大,隐与天地的力量结合为一!把王国宝完全锁紧笼罩。
  进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国宝应掌后撤一步,把剑拔离剑鞘三寸,改采守势。
  由司马道子、竺不归打下、人人色变!想不到燕飞如此高明,跟在饺子馆捱揍而无力还手的燕飞,活像天南地北的两个人。
  燕飞本想见好该收!可是体内真气却完全不听脑袋指挥!已然而然的掌握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阶上的竺雷音击去。
  沛然难测的气劲脱拳越出!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却是高度集中,还击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飞的拳劲似气柱般贯胸而来,避无可避!大吃一惊下禅杖点出,与燕飞正面硬拚一招。
  ‘蓬’!
  劲气交击,竺雷音全身剧震!虽然勉强挡着燕飞拳劲!全身经脉却如被烈火焚烧,难过至极点,身不由主的后退回原有位置,接着又打个寒颤,灼热被冰冻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登时战意全消!脸上血色尽褪。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飞身上,无不生出戒惧之意。
  谢玄侧目射奇光,看着燕飞。
  燕飞去除威胁,体内真气再无异动,终可以垂下出击的手,神情有点尴尬,且心中叫苦。他从来不是爱主动进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决不出手,但看来体内真气 并不会那么听话,只要遇上威胁!会自然发动。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弄砸了事情一阵娇笑声,出自艳尼妙音的香唇,立即稍为引开敌我双方的注意力!也为剑拔弩张 的气氛注进一点春意。
  燕飞朝她瞧去!见她未语先笑,万种风情,不由联想起既狠又毒的无义妖女青媞!心中一阵烦厌!
  喝断她的娇笑道:‘我燕飞以人头保证!玄帅并非虚言恫吓,王爷若走错一着,大晋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难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帅!而须由王爷承担。我燕 飞没有听人说废话的习惯,王爷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风的人!便请说一句话交待。’谢玄哑然笑道:‘好一个燕飞,不负边荒第一剑客的威名。’司马道子和王国宝 交换个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们的计划只是针对谢安,迫他离开建康!假若宋悲风横死街头,谢家根本无从追究!更可报宋悲风羞辱司马元显之仇。
  岂知事与愿违,横里杀出个燕飞,救走宋悲风,暴露行凶者的身分。更想不到的是谢玄突然回到建康,还带来一支奇兵!令他们手足无措,陷于下风。
  最头痛是燕飞表现出来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谢玄,也所差无几。若两人一意突围!他们凭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阻止,变成不动手不行!动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没作声的竺不归!阴侧侧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宋悲风的事,是因本人看不过眼他横行霸道,放出手教训,一概与王爷无关。王爷和王大人适逢此 会!只因来此参拜迎奉回来的弥勒佛,谢玄你若要为宋悲风出头!冲着本人来吧!’燕飞顿然对竺不归改观,此为唯一解决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 决,手底下见真章!只要竺不归能击退谢玄,谢玄当然再没有大动干戈的借口。如果谢玄落败身亡!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谢家没法追究,北府兵将也没有借 口为他报仇,因为这是江湖规矩。
  谢玄唇角飘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小活弥勒既肯赐教!谢某人当然乐于奉陪,请!’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眼中喜色。
  对竺不归他们有绝对信心,此又为最佳的解决办法,当然不会出言阻止。
  竺不归缓缓步下石阶,手往后探,取下挂在背上的无边环。
  燕飞往一旁退开,他见过竺不归出手对付宋悲风!知他武功高明,手上无边环千变万化!但却没有为谢玄指出,暗忖他可以一剑击退高手如任遥!对方又只是竺不归而非与任遥齐名的竺法庆!谢玄肯定不会失手。
  谢玄则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名士风范!缓步后移,来至寺前广阔空地的中心处!似欣赏园景多于与劲敌生死决战。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两名僧徒把寺门关上!隔断寺外群众窥探的目光。
  谢玄和竺不归隔丈对峙,决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气氛顿然紧张起来。
  ‘锵’!
  谢玄拔剑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剑的七个音孔同时生呜,整齐划一,有如吹起战争的号角,确收先声夺人之功!令人有莫测其深浅的休然感觉。
  落入燕飞耳中则化为一种讯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剑的锋快和沉重的剑质,至乎谢玄于剑上力量分布的细微情况!玄妙至极点。
  燕飞生出明悟!从独叟的丹房走出来后,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飞,丹劫把他体内与体外的世界彻底改变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满生趣!纵使在生死决战中,他也看到生机萌生的希望。单是视觉和听觉!己可变成最令人满足的享受。
  若以这种境界的视听之力!看通看透对手的强项弱点!天下岂还能有抗卫之辈?
  问题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体内真气,随意化为己用,以之克敌制胜。
  战斗中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变化万千,不像刚才般的分明情况,纯凭真气的天然感应肯定还未足以应付。且成为体内真气的奴隶或扯线木偶也太过窝囊!难成大器。但如能另创一种可以运用体内真气独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张狂如任遥,亦不用畏惧。
  不由第二度想起怀内的《参同契》。
  所有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燕飞的脑际,‘小活弥勒’竺不归的无边环脱手而出!弯弯的循着一道嵌合天地物理的弧线,飞击谢玄,顿即狂风之声大作!发出啸声!出奇地无边环自身只是缓缓旋动,对比无边环飞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己收慑敌之效。
  燕飞却清楚,竺不归已落在下风,他因受谢玄充满杀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误以为定音剑将主动出击!遂先发制人!不知谢玄正是要引他出手。
  双方交手的微妙情况,一丝不漏的显现燕飞心头,谢玄一阵长笑,九韶定音剑画破虚空,弯击竺不归离手而来的无边环。
  ‘当’!
  剑环交击!竺不归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难察的高速,抢前探手抓着被击得回飞回来的无边环,化作漫天环影,狂风暴雨的往谢玄攻去,场内立即劲气横空。司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声。
  谢玄仍是那副从容不追的样子,人剑合一的投入环影里去,剑到处,闻雷之声大作,不但倍添其声势!最要命的是剑啸声和定音剑并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 发出闷雷之音的无形之剑!当其真身水银觞地的还击敌人时!这把无形之剑却在别处呐喊助威,扰敌惑敌,令敌人生出错觉!眼所见和耳所听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环剑交击声爆竹般连串响起!密集快速,谢玄在环影劲气中进退自如,剑势像湖水般起伏,时强时弱!弱时引得环势大盛,强时逼得环影收敛!而谢玄仍是那么潇洒写意,几番如此攻守后,竺不归锐气全消!变得守多于攻!主动权落在谢玄手上。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一方变得人人脸色凝重!看出竺不归落在下风,而谢玄九韶定音剑的可怕威势!形成他们心头沉重的压力!连似是永远脸挂挑逗意味笑容的艳尼妙音,亦失去笑意‘叮’!
  谢玄忽然于退后的刹那,环势刚展的一刻!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重手猛劈无边环!击个正着!巧妙至极点。
  竺不归全身剧震!被劈得往后疾退!谢玄己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剑化作万千剑芒,剑啸声由闷雷声而化为尖锐的破风声!人在场上游走,飘忽无定,忽近忽远!令人无从凭听觉去掌握应付。
  司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飞更是心中一震!感应到谢玄身负内伤,所以无法支持以这种进退攻守的战略,而要在时机未完全成熟下,速战速决。
  竺不归仍未有资格令他负伤,其内伤当是以前战斗遗下来的旧患,而燕飞隐隐猜到,多少与任遥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阴损真气有关系。
  ‘锵’!
  竺不归应剑连人带环一跤跌退!谢玄却凝立不动,九韶定音剑遥指竺不归。
  全场鸦雀无声。
  ‘当’!
  无边环脱手堕地!竺不归双目居心处现出剑伤红点!往后便倒,‘蓬’的一声仰跌地上,当场气绝。
  竺雷音脸上血色尽褪,似欲动手为竺不归报仇!但又犹豫不决。
  谢玄淡淡道:‘这一剑是代宋大叔还给你的。’接着望向司马道子,双目神光剧盛!语气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琅琊王肯否下场赐教?’司马道子回过神 来,两眼充盈杀机,冷哼道:‘谢帅力战之后!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燕飞暗凛司马道子的沉得住气,不过换国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双方形势,始敢 有进一步的行动。谢玄哈哈一笑,舆燕飞扬长而去。
 
第五章 扭转乾坤

  谢玄和燕飞刚出寺门,一乘马车从车马道转入明日寺的外广场!在三十多名轩昂骑士簇拥下!迎向他们驶来。
  谢玄看得皱起眉头!不悦喝道:‘谁着你们来的?’带头的是谢琰,领着梁定都等一众谢府家将,见到两人安然无恙!人人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谢琰笑道:‘大哥没事就好哩!你怎样怪责我也可以!我们谢家上下一心,全力支持大哥。’在谢玄、谢琰的一代!人人均称谢玄为大哥!以表示对他的尊敬。
  燕飞对谢琰没有甚么好感,避往一旁。
  谢玄哑然失笑道:‘你不顾自身安危的赶来增援,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你偶然也可以违背军令。’谢琰瞥燕飞一眼,道:‘燕公子和大哥请上车!我们边行边 说。’燕飞微笑道:‘我们何不找个地方喝杯喜酒,庆祝竺不归授首于玄帅剑下’谢玄点头,闲话家常的道:‘好主意!就往纪千千的雨坪台如何?’谢琰一震,朝 燕飞再瞧来,此刻他才晓得竺不归落败身亡!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要知竺不归乃弥勒教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而弥勒教在北方势力雄厚!即使在符坚全盛之时,也不 敢对弥勒教轻举妄动,现在谢玄杀死竺不归,与弥勒教结下深仇,肯定后患无穷。
  兼之竺不归乃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特意从北方迎回来的上宾!谢玄如此不留情面!等若与司马氏皇朝公然决裂,后果更是难测。
  令他更不明白的是,谢玄和燕飞两人喜笑晏晏!神态轻松。际此建康随时爆发内战的时刻,还商量到那里去庆祝!教谢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燕飞目光扫过四周愈聚愈多的群众!心忖孙恩或许是其中一人,故此他们表现得愈轻松写意!愈教孙恩莫测高深。
  孙恩是北人眼中的南方第一高手,威名犹在‘九品高手’之上。若给他看出谢玄负伤,大有可能立即下手行刺,好令南晋陷入四分五裂的险恶形势。
  当下闻言笑道:‘我们恐怕要把高彦抬到雨坪合去!否则他怎肯罢休?’谢琰终找到话题!道:‘我们回府后再决定行止如何?’谢玄微笑道:‘好!立即打道回府!’
  在群众欢呼扰攘声中!马车开出。
  谢玄和燕飞坐在后排!前者目注窗外,默然不语。
  燕飞则百感交集!建康大胜后的繁华,实脆弱至经不起任何风雨。稳定与否全系于谢安和谢玄两叔侄身上。而由这一刻直至谢安离开,将是建康最凶险的时间!祸乱的种子已撒下!倘若司马氏皇朝一念之差!危机将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局。
  谢玄轻声道:‘燕兄弟是否看出我负伤?’
  燕飞轻轻道:‘是否与任遥有关?’
  谢玄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令我负伤的是幕容垂,致使我压不住任遥寒毒的剑气;伤上加伤!至今末愈。竺不归武功的高强!亦出乎我意料之外,使我伤 势加剧。唉!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司马道子!而是孙恩。他出现的时间如此关键!分明是想扰乱我的心神和布置!更代表他对建康如今的情况了如指掌!此事非常不 妙。’燕飞向谢玄伸出左手!双目射出恳切的神色。
  谢玄凝望他片刻!伸手与他相握!在马车的颠簸中!两人闭上眼睛!真气在燕飞体内天然运转!自然而然输入谢玄体内,助他疗伤。
  好一会后,谢玄主动放开手!动容道:‘燕兄弟的内功乃至真至纯的先天真气,不合丝毫后天杂气,纯净至教人难以相信。’燕飞张开眼睛,迎上谢玄的目光! 轻声道:‘玄帅内伤非常严重。’谢玄把目光重投窗外!轻吁一口气,淡淡道:‘得你之助!现在已好多哩!生死有命,甚么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希望燕兄弟不要把 我的情况泄露于任何人,包括二叔在内。’燕飞心如铅坠的点头等应。
  谢玄思索道:‘在道家的角度来说,人在母体内出生前,胎儿口鼻呼吸之气断绝,全赖脐带送来养份,当时任督二脉贯通,先天之气回转任督天。出生后!后天 之气从口鼻进入,与母体联系断绝,任督二脉逐渐封闭,至乎闭塞,再难吸收先天之气。先天真气虽仍充盈天地之间!却苦于无法吸摄。’燕飞知道谢玄在指点他! 忙聚精会神俯首受教。
  他少有佩服一个人,可是,谢玄却在短时间内赢得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不仅因他的盖世的剑术!运筹帷幄的将帅大材,更因他高尚的品格和胸襟。
  谢玄续道:‘所以修道者修的无非是返本归源之道!先要打通任督二脉!以吸收天地精气!所谓‘夺天地之精华’!成为宇宙母体内的胎儿。可是吸收的能量也 有高下之别!要看修道者本身的资质和修炼的方式!稍有差池,先天之气将变成后天凡俗之气,况且修练过程艰苦困难,所以修得先天之气者,万不得一,均成不可 多得的高手宗师。’燕飞沉吟道:‘这是从道家的角度去看,若从玄帅的角度看又如何?’谢玄唇角露出一线好看的笑意!道:‘我的角度是易理的角度!易卦也有 先后天之别,先天卦代表的是天地未判,万物处于蒙胧的情态,到先天卦转后天卦!为之‘扭转乾坤’!天地分明!万物依始,宇宙运转。从这角度去看!先天之气 就是宇宙开始前至精至纯之气!存在于万物发生之前,混混沌沌!至精至纯,远非后天宇宙的所谓先天之气所能比。现在燕兄弟体内流动无有穷尽的异气,大有可能 是先天宇宙的能量!那是一切物事最本源的力量,全发于自然。故与现时所有修炼之法相悖,致令燕兄弟无法以一般行气方法加以控制。故而我们修的只是假先天! 但已非同小可!只有燕兄弟是先天中的先天。’燕飞点头道:‘玄帅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不过却怕玄帅高估了我。’谢玄微笑道:‘可惜 我的说法是没法在短时间内证明!更不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能由你亲身去体会。己到家哩!’车队正驶进乌衣巷去,一切平静如常!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坐在榻子上的高彦瞪大眼睛瞧着燕飞,坐到床沿来。
  燕飞洒然笑道:‘有甚么好看的?’
  高彦嚷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由昨晚开始失踪,现在忽然出现,整个人竟像焕然一新,比之在边荒集的燕飞,令人有更深不可测的感觉。’燕飞 不理他叫嚷!轻描淡写的道:‘坐到榻子中央去,让我为你疗伤!看看能否明天起程到边荒集去?’高彦大喜道:‘我的娘!你竟然恢复了内功!难怪我熟悉的那个 在边荒集打抱不平的燕飞又回来了。嘿!话说在前头!不见过纪千千,我是绝不肯死心回集的。’燕飞硬迫他坐到榻子中央!于他背后盘膝坐下!失笑道:‘我真不 明白你,难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今纪千千倾心吗?最后若落得带着单思症凄凉而回!又是何苦来由呢?’高彦气道:‘和你这种对女人没兴趣的人说这方面的事,等如 对牛弹琴。你明白甚么呢?我从小便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娶得最动人的女人为妻!纪千千会否倾情于我,我根本不会去考虑,因为至少我曾遇上过。明白吗?’燕飞 苦笑道:‘你又能明白我多少?快给老子收摄心神!我立即要为你疗伤,若你今晚能走路坐船!便可以还你夙愿!见到纪千千!带路的是谢玄 .’高彦欢呼一声!急道:‘还不立即下手治疗彦少爷我!’燕飞心中一阵温暖,自己终可以为高彦做点事。随着他双掌接上高彦背心!高彦体内的情况,立即纤亳 毕露的展现在他心头!而从受伤的轻重位置,他几可在脑海里重演高彦当日在饺子馆遇袭的经过!那种感觉玄乎其玄,难以解释!只可用通灵作为解释。
  他不敢有任何一点‘蓄意而为’的举动,只隐隐守看泥九宫和丹田两大分别代表进阳火和退阴符的窍穴,体内先天真气自然运转,全身融融曳曳,说不出的平和 宁美,充冲盈一种自给自足!不假外求的舒畅感觉。不由心中暗喜,晓得凭《参同契》开宗明义的两句话,已令他掌握行气的法门!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高彦催道;‘你在干甚么?为甚么还没有料子送过来。奥!’沛然莫测、至精至纯!或真如谢玄所猜测的来自宇宙本源,尚未扭转干前的天地能量,源源不绝地送入高彦的经脉里,高彦登时说不下去,乖乖闭上眼睛!行气运血。
  燕飞排除杂念!全心全意为高彦疗伤,再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他不但在医治高彦!同时也在感受和探索本身真气的功能和特性,正面的面对体内来自‘丹劫’的庞大能量!无为而无不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厢房外走廊足音响起,其位置、轻重、远近,浮现心湖,使他几可勾勒出刘裕的样子。他的脚步稳定有力,轻重如一!显示刘裕对本身充 满自信!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他并非正与人动手!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无时不处在戒备的状态下,没有紧张和慌忙!只是一种无法言传、却是高手所独有的节 奏。
  燕飞停止意守泥九和丹田两宫,真气收止,放下按在高彦背上双手,缓缓睁开眼睛!厢房一片昏暗!原来太阳刚好下山!不经不觉已为高彦进行了近两个多时辰的疗治!却没有真元损耗的疲倦感觉。
  高彦仍处于冥坐的状态!对外间发生的事物无知无觉。
  燕飞心忖,高彦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最好不要让人惊扰!这个想法刚在脑袋出现!他的人已从榻上飘起,行云流水的一个翻腾,落到厢房门口!刚好见到刘裕正要踏步进入厢房。
  刘褡见他突然现身,吓了一跳,止步呆瞪着他。
  燕飞趋前把他扯出去,来到四合院的游廊处,道:‘你不是据守石头城吗?为何会分身回来?’刘裕抓着他双肩道:‘玄帅没有说错,你果然恢复内功,且更胜 从前。’燕飞欣然道:‘恢复内功尚言之过早!不过却有个很好的开始,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刘裕笑道:‘玄帅交给我的事,我当然办得妥妥贴贴。石头城己兵 不血刃落入我们手上!守城的主将是司马道子的人!制着他便等若取得石头城的控制权,因为守兵的心都在玄帅的一边。玄帅使人来召我!说要请我参加今晚的庆功 宴!顺道与你和高彦小子好好聚旧。唉!久别相逢!却直到此刻才能与你私下说话。我真的很高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希望你不会醒过来,如今则担忧尽去。’两 人挨坐栏杆,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飞道:‘玄帅在那里?’
  刘裕道:‘我刚见过他,他忙得要命,正安排明天与安公离开建康的事宜。听他讲,司马曜请出王坦之!三度到这里请安公入朝见驾!安公适才入宫去了。’燕 飞呆道:‘这不是太冒险吗?若司马曜挺而走险!硬把安公软禁宫内,我们岂非缚手缚脚?’刘裕道:‘这方面我反同意玄帅的看法!司马曜兄弟绝不敢轻举妄动! 石头城既落入我们手上!假若他们稍有异动!我们便可长驱直进!攻打宫城,司马曜的皇位立即不保。现在双方尚未撕破脸皮,我们进驻石头城后!还依足规矩向司 马曜呈报情况,司马曜无奈下已颁今批准!变成我们是依皇令行事。’接着展出胜利的笑容,道:‘司马曜己经在让步!否则他会下旨召玄帅入宫!一旦玄帅进宫! 立即定他违抗圣旨的大罪。现在司马曜只传召安公,正表示大家尚留转寰的余地。明天之后,是分裂还是团结!就要看司马曜兄弟如何对待建康的谢家。’燕飞可以 想像,建康都城此刻在暗里进行的政治角力是如何激烈,更想到谢安和桓冲乃支持南晋稳定的两大栋梁。后者已逝!若司马曜敢对谢安不敬,国家立即分裂,谅司马 曜兄弟暂时仍没这个胆量。
  想到这里,稍为安道:‘我有件事尚未告诉你!就是安玉睛并不是真的安玉睛,而是逍遥教的妖后青媞. ’刘裕听得有点不知所云!燕飞再不隐瞒,把整件事情说将出来,包括在没有选择下吞掉丹劫的经过。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数日间!竟有这般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在燕飞身上。
  燕飞最后道:‘逍遥教的人由上至下行事邪恶叵测,你要小心提防。至于丹劫的事,你可以转告玄帅!我并不想瞒他。’刘裕冷哼道:‘我才不怕他们!这几个 月来,我的刀法得玄帅亲自提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反恨不得有人来给我试刀。说到阴谋诡计,我大概不会差他们多少,自会见招拆招。’然后用心地看看他!沉 声道:‘你现在究竟有没有与人动手的把握?’燕飞苦笑道:‘确是非常难说,最怕我积习难改,不能保持自然之法,那就糟糕。你有什么主意?’刘裕笑道:‘我 只是想重温与老哥并肩作战的乐趣。既然你不宜动手,此事作罢。’燕飞猜到他是想除掉孙恩!正要说话,高彦从厢房一拐一跌的滚出来,见到两人方松一口气,拍 着胸口道:‘还以为你们想撇下我私自去会纪千千呢,算你们吧!哈!刘裕你怎会在这里的!该是随玄师回来的吧!对吗?’刘裕惊异的瞧这他!道:‘又说你爬不 起来,甚么私会纪千千!你是否仍病得糊里糊涂?’燕飞欣然道:这小子倒不是吹牛皮!玄帅安排的庆功宴,将于今夜在纪千千的雨坪台举行。’刘裕尚未有机会说 话,梁定都一睑兴会的赶来,道:‘大少爷有请燕公子和刘副将。’又两眼上翻,强忍着笑道:‘高公子则请回房继续静养。’高彦怒道:‘去见你的大头鬼。’
  说罢领路先行!一副惟恐给撇下的情状!惹得作弄他的梁定都和燕刘两人不禁哄然大笑。
 
第六章 大任临身

  听着刘裕、高彦和梁定都边走路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燕飞的心神却转到自身的问题去,引发他驰想翩翩的是谢玄‘扭转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会摸错行气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后天卦理的方法行气运功,此为‘扭转乾坤’后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却不知他如今体内的真气是完全不同的类别,所有后天修炼之法均派不上用场。
  证据便是自己进阳火便变成退阴符,退阴符刚好变成进阳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论,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转过来,自己当可控制掌握体内的真气,由‘后天’的‘日月丽天大法’,演进而成‘先天’的‘日月丽天大法’。
  燕飞心中涌起狂喜,晓得凭谢玄一句话的提点,已隐隐掌握到开启体内先天正气的门径。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前路仍是步步为艰,他现在顶多晓得泥丸宫反干为坤,丹田穴反坤为干,最要命是不能像摸着石头过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为他是不能任意施为,一个不好,不是焚经便是凝经的结局。
  心中再动,三度想起怀内的《参同契》,那或许是解决所有困难的宝藉。
  恨不得立即取经出来看个痛快。
  梁定都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到哩!’
  四人转出林路,忘官轩矗立前方。
  刘裕还是首次到中园来,看到入门处的对联,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没有谢安,就没有谢玄,更没有淝水之战,而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轩内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打了一场自古以来最漂亮的一场大仗。
  有燕飞在旁,他心中更有种暖融融的亲切感觉,他绝对地信任燕飞,燕飞不但救过他的命,还令他成为淝水之胜的关键人物,更使他成为谢玄的继承人。他也欢喜高彦,但那种欢喜是不同的,高彦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彦见到纪千千的情况,生命顿然生趣盎然。
  高彦的心神除纪千千外,再难容下其他东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纪千千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完美无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他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没啥特别!她可以拒绝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像传说中般美好,令人无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发感受到谢家主园如诗如画的景致,彷如远离建康城的繁嚣。
  刘裕笑道:‘燕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老实作答。’燕飞哑然失笑道:‘难道我一向不老实吗?不过我的确不惯于回答问题,这与是否老实没有丝毫 关系。’梁定都欣然道:‘你们在这里聊几句,我去为你们通传,看看会否忽然又有客人来访。自大少爷回来的消息传开,便不断有客到访。’说罢去了。
  燕飞心忖纸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门权贵络绎不绝的来见谢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对谢家的支持,更表示对司马道子的不满。只从这方面看,司马氏皇朝便处于下风,教司马曜兄弟更不敢妄动。
  高彦笑道:‘刘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边荒集打过滚,可知,向荒人问三问四乃边荒集的大忌,何况问的对象竟是最不愿答问题的燕飞?你是否 想自讨没趣呢?’刘裕微笑道:‘我们三人间的交情,早破尽边荒集的规条,不受任何限制。何况我问的非是甚么大不了的问题,只是想问我们的燕公子,以他的人 品武功,为何乐于在边荒集作第一楼的保镖而已!’燕飞开始发现刘裕另一长处,是待人处事很有分寸。明明晓得,高彦这么说多少带点嫉忌他和刘裕关系的情绪, 可是经他一句话,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说,高彦自然听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轩瞧去,梁定都正与把守轩门的谢玄近卫说话,心忖宋悲风受创,梁定都又在饺子馆遇袭一役中表现出色,在谢家内地位已大幅提高,对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练,改变性格上一些缺点,见多点世面,会是另一名好汉子。
  目光回到刘裕处,微笑道:‘因为我欢喜令本性善艮的人,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安安乐乐地生活,做生意赚钱,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楼享受片刻的安宁。谁敢在第 一楼生事,先要问过小弟的剑,对我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刘裕苦笑道:‘原来燕兄是个这么懂自得其乐的人,我接着的话说不下去哩!’高彦讶道: ‘你有什么提议,只要是有钱赚的,大家可以从详计议。’刘裕道:‘还不是有关边荒集的!那小子唤我们过去哩!迟些再谈吧!’梁定都正在阶台上向三人招手, 着他们入轩。
  不但谢玄在,谢安亦回来了,谢石、谢道韫、谢琰全在座,显然在商量关乎到谢家存亡的头等大事,而谢安则带来最新的信息。
  谢安微笑道:‘各位随便坐下,定都也来参与吧!’只听最后一句话,已令人体会到谢家正以自身的急剧变化,对眼前危局作出应变,为家族的命运而奋战。
  南方最有威望的侨寓世族,对司马氏皇朝的压迫排挤,在作出反击。
  燕飞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围四散坐下,梁定都则诚惶诚恐的坐到谢琰背侧,那是宋悲风以前坐的位子。谢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将头子的位置。
  谢玄沈声道:‘司马曜已公然让步,批准了我们明天离开一事,可是谁都晓得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所以我们必须为未来作部署,否则终难逃家毁人亡的惨局。’高彦松了一口气,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应该不会有突变,那他们就可安然去见纪千千了。
  接着谢玄朝刘裕瞧去,道:‘小裕有甚么意见?’燕飞心中一动,明白到谢玄是要刘裕表现一下,令谢安等晓得他谢玄没有拣选错人。从这角度看,眼前闲话家常似的会议,实是事关重大。既是如此,为何会让自己和高彦两个外人兼荒人参与。
  他的目光落到谢道韫处,这位风韵动人的谢家才女,总能牵动他内心深处对娘亲的感情,究竟是因为她那个酷肖娘亲的神情,还是因为她有着娘亲的影子。
  刘裕先向谢安、谢石和谢琰三人分别请安,分析道:‘现在全城均在我们的严密控制和监察下,任何军事上的调动,均瞒不过我们,所以我们的离开根本不到任 何人来左右,皇上只是因势成事,无法可施。在现时利我的形势下,我们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谢安点头道:‘小裕不仅有胆有识,最难得是气度 沈稳却从容,自信而不嚣张,是能创出大事业的人物,我对你有信心。’众人晓得这只是开场白,他已肯定了谢玄的选择,而谢安接着的答话更事关重大,直接决定 谢家会否推翻司马氏皇朝。
  谢安仰望屋梁,柔声道:‘现在的情势就像这根横梁,中间的一截是司马氏皇朝,两端分别是荆军和北府兵,中间的一截塌下,南晋立即四分五裂,堕入北方的 同一命运,另两截任何一截折断,房子也会因而崩塌。所以我谢安不想做这个带来百姓大灾难的罪人。’谢玄接着道:‘但也不是代表我们束手待毙,故此我们要为 未来定下目标,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内然后攘外,再完成统一南北的空前壮举。’刘裕点头道:‘小裕明白!’
  谢安向燕飞笑道:‘我没有说错吧!恭喜小飞神功尽复。’燕飞心中温暖,赧然道:‘只是有点起色,打后还须看我的运数。’谢道韫柔声道:‘说到运数,公 子的好运数正代表我谢家仍是气数未绝,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敌人奸谋,二弟又如此适逢其会的赶回来,有如鬼推神使似的。’刘裕心中大赞,透过 这番说话,兰质慧心的谢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运数来表示老天爷是站在她家的一边,所以不用害怕。
  燕飞则心中一颤,看看她,就像娘亲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种对生命无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历史的重演。
  谢玄忽然现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向燕飞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愿意的事情。’燕飞愕然道:‘既明知我不愿意,主帅因何还要迫我去做,我是个大懒人,最怕的就是任务或使命。’谢道韫‘噗哧’浅笑,接着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态,大大冲淡轩内严肃的气氛。
  谢玄哑然失笑道:‘因为我晓得你拒绝不了。’连高彦也听得心中佩服,他虽不喜欢高门大族,可是谢家确有一种空山灵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慑人风采,其内涵亦透过谢安、谢玄和谢道韫三个成员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飞是责无旁贷的。
  燕飞叹道:‘玄帅该晓得我仍未适合与人动手吧?’谢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刚好是我为你对症下药,令你可以在短时间内勘破体内先天异气的运转。 ’高彦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么事如此刺激?’谢玄微笑道:‘此事该由安公亲口说出来,燕兄弟更无法拒绝。’众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谢安身 上,后者从容道:‘我希望小飞从第一楼的保镖,跳级至边荒集的保镖,不过若你选择不回边荒集,可当谢安没有说过这几句话。’高彦、刘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 外,晓得燕飞绝不肯接受。因为谢安虽说得有趣,却等若要燕飞成为边荒集最具权势的人,在群雄争霸的边荒集,这是任何一方势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况燕飞只是 孑然一身?
  燕飞叹道:‘安公太看得起我,与人仇杀斗事,更非我所愿,非我所长。’谢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场为民请命,只有一半是关乎到南晋 的盛衰。现时人人明白,边荒集在统一南北上的战略意义,故成为北方分裂后诸胡政权必争之地,也是南方一众势力的必争之地,大祸早晚降临边荒集,为了边荒集 的太平,必须有一位肯为荒人着想的人出来主事,而我们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飞你。不管你用甚么能耐,千万别让边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将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 破,而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却是和平与稳定。’燕飞沉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体内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谢玄接口道:‘这正是舍你其谁的另一个主因,即使边 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没有被打破。我们并非要你成为我们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边荒集一贯以来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谢道韫轻轻道:‘边荒集 是二叔憧憬向慕的奇异处所,只是从没有想过它变得像现在般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燕飞忽然感到,谢府内他最难拒绝的人既不是谢安,也不是谢玄,而是这位气质 神态均酷肖娘的女子。
  刘裕皱眉道:‘燕兄返回边荒集,已是踏足险境,慕容兄弟固与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别与太乙教、逍遥教、弥勒教等结下梁子,他却只有孤人单剑,保命已 不易,还如何去控制天下间最无法无天的著名凶地?我们亦没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来,远水难救近火。’谢琰冷哼一声,似在怪刘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 燕飞那边说话,道:‘此正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边荒集去背后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没意思回边荒集,当然一切休提。但倘若燕公子回到边荒集去,不论他 是韬光养晦,又或大干一场,仇家遍地的情况仍没有丝毫改变。’高彦心情矛盾,既想燕飞返回边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动辄丢命的险境,在边荒集,有很多事不 是纯凭武力可以解决的。燕飞一向独来独往,敌众我寡下,任燕飞三头六臂,想独霸边荒集,犹如扑火的飞蛾,徒是自取灭亡。不过话说回来,边荒集更是个不讲常 理的地方,是为有本领和有运气的人而设的。
  燕飞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沈声道:‘安公看得很准,边荒集确是个奇异的处所,更是我现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则我将变成无家可归的 人。而我燕飞唯一的长处是并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来临。如果保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确可以带来南方暂时的安稳,我会尽力一试,虽然现在我没有半分的把 握。’谢安欣然道:‘有小飞这句话,形势顿然不同,今晚小飞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边荒集去。’高彦大急道:‘今晚的庆功宴呢?’
  谢玄失笑道:‘我们岂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离开雨坪台之时,一艘风帆会在秦淮楼恭候高兄弟的大驾,送你回家去。’高彦放下心事,却没有丝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发噱。
  刘裕没有说话,亦轮不到他说话,不过心忖,以谢玄和谢安的为人,绝不会让燕飞去送死,何况燕飞对边荒集了如指掌,假设他在内功和剑术两方面突飞猛进,凭他的才智,说不定可创造出奇迹来。
  他比燕飞和高彦更明白,谢安和谢玄这着棋子主要是针对桓玄,因为大江帮的江海流与边荒集汉帮的祝老大关系密切,如边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从北方取得战马等南方缺乏的物资,更可大发南北贸易的财,又可以在战略布置上占尽优势,边荒集更变成他监视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对付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令两人的势力止于建康城内,所以,边荒集不但关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响南方诸势力的荣枯。
  燕飞正要说话,一缕红影挟着少女的香气,从正门似风般吹进来,往谢玄投去。
 
第七章 佳人有约

  一身红衣的谢钟秀娇喘连连的跪坐谢玄身旁,满脸嗔怨,不理忘官轩内的长辈、家将和外人,纤手挽着乃父右臂,摇晃着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儿哩!你怎 可以回来也不早点通知女儿,累得人家到小东山打猎去,错过迎接爹入城的机会,要罚爹多陪女儿一年半载。’高彦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点自惭形秽的垂 下头去。
  她显然刚飞骑一口气的赶回来,俏脸红扑扑的,散发着灼人的青春气息。
  谢玄露出又爱又怜的慈父神态,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爱的脸蛋,满脸欢容却佯作责怪的道:‘秀儿你还像个孩子般爱胡闹,还不向爷爷请安问好?爹还要为你引 见三位贵客呢。’谢钟秀挨到谢玄旁,小鸟依人般说不出的嫡美动人,先唤一声‘爷爷’,再向谢石等逐一请安,最后目光飘过燕飞三人,含笑道:‘早见过哩!’ 接着探指一点高彦,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来的,看见女儿家便不眨眼。’高彦登时给她说得无地自容,胀红了脸,手足无措。
  谁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彦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带点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显得只是耍刁蛮以报高彦无礼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为箭靶的高彦也只是感到尴尬而非真的难过受辱。
  谢石摇头叹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蛮女,怎可以如此失礼客人?’谢安显是极宠纵这个孙女儿,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儿该为此感到骄傲才对。’谢道韫轺呼道:‘秀儿到我这边来,不要缠着爹。’谢钟秀不依的摇头,谁也看出她绝不肯离开久违的爹半步。
  谢道韫苦笑道:‘在客人面前,还像个长不大的野孩子,成何体统?’燕飞被她带点无奈的轻怨勾起对娘的深切回忆,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格外神伤。一方面他 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员间温馨感人的亲情,另一方面更联想到现今险恶形势下对谢家的摧残和冲击,而他更晓得谢玄因伤上加伤,恐怕确会如谢安所料般,过 不了‘十全相格’盛极而亡的一关。
  刘裕尚是首次见到谢钟秀,生出惊艳的感觉。比起刁钻狡猾狠毒的妖后青堤,谢钟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丽秋菊,纯洁如一张未曾沾麈的白纸,只不知谁家男儿有 幸,能在这白纸上写下生命的美丽章句。自己当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论谢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门跟寒族犹如隔着高山大河,连目下这种对坐已是例外中的例 外,更不要说婚嫁之事。
  高彦终回复过来,道:‘高彦早前不敬之罪,请小姐原谅。’谢钟秀的目光来到燕飞处,见到他双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错愕,轻轻道:‘你可就是边荒集最 著名的剑手[荒剑]燕飞,人家早打听过哩!’燕飞一呆道:‘荒剑’?我倒没听过这个古怪的外号。’有谢钟秀在场娇嗔笑语,不但打破了先前严肃的气氛,还平 添无限生机春色。
  谢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见怪,我们家风一向如此,不拘于俗礼。’刘裕向燕飞笑道:‘以荒剑来形容燕兄,不是挺贴切吗?’谢玄乘机向爱女介绍道:‘这位是刘裕刘副将,是随爹徙前线赶回来。
  谢钟秀向刘裕略一点头,又向乃父撒娇道:‘爹啊!女儿要立刻为你引见秀儿最好的闺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现在行吗?’谢玄拿她没法,苦笑道:‘爹可以说不行吗?’谢钟秀一声欢呼,弹起来一溜风的奔出轩门去。
  不一会她和另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手牵手的回到轩内,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谢钟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谢钟秀,王淡真多了几分文静温婉,可是其淡静却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远要和别人保持一段遥不可触的距离。
  谢钟秀尽显没有机心的女儿情态,兴奋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带到谢玄身前,傲然道:‘这就是秀儿的爹!其他的人真儿大概都见过哩!’燕飞瞥高彦一眼,见他脸泛愤然之色,垂下头去,心中暗叹。谢钟秀一句无心之言,已触着高彦痛处。
  谢钟秀虽然对燕飞等三人态度不错,可是那只是她名门闺秀对待下人的家教修养。而在介绍王淡真,这另一位名门闺秀跟各人相识的骨节眼上,便露出端倪,显示她小姐并不把他们三人和梁定都等视为至少该作礼貌性介绍的人,因为他们没有那资格。
  高彦是属于边荒集的,至于自己,只是浪迹天涯的伤心人;若说尚有个家,便该是庞义的第一楼,他的雪涧香比任何名山胜地更能牵缠着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答应该是出于谢玄的提议,那是近乎没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边荒集最得意的时刻,亦从未想过当边荒集的主宰,怕亦没有人敢动此妄念。
  可是他却答应了。究竟是因为谢安、谢玄,或是为了边荒集来自四方龙蛇混杂的各族荒民?又或许是庞义的雪涧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谢道韫失望。
  不过一切已不关重要,回到边荒集再作打算,谢家并不是要他组织帮会,当个独霸边荒的龙头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楼喝酒胡混的旁观者,谁来惹他谁便要吃不完兜着走。虽是晓得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幸好他也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燕飞。
  ‘支遁大师求见老爷!’
  门卫的报告惊醒陷进沉思的燕飞,谢钟秀和王淡真分别坐到谢玄左右,只看后者对谢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谢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纯是一种对长者的崇敬。
  谢安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亲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谢安洒然出轩,不片刻回来道:‘小飞你出来!’燕飞心中大讶,难道支遁要单独见他。
  支遁领着燕飞穿过一座竹林,安详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复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兴致想见你一面。你们是否相识呢?罪过!罪过!支遁本不该 有此一问的。’燕飞心中浮起那对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儿镶进去似的眼睛,暗忖,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师不问才不合常理,也或许合常理不等于 合乎禅理。我和安姑娘确曾有一面之缘,安姑娘没有提及吗?’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话才是深含禅机,难怪安公爱和你谈玄清论。支遁送你就送到这里,出 竹林后转左穿过一道半月门,你会见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处,请燕公子多多包涵。’燕飞听得微一错愕,心想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难相处,故有此 语。
  谢过后,继续举步前行,心中一片宁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尘的丰仪感染,还是因为星空覆盖下,谢家园林高逸的气氛所影响,他的心神晋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祥 和状态,但要具体描述出来,他却是无法办到,感觉有点像整个神秘无限的宇宙,正随着他而转移,但同时又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线也模糊起 来,过去和未来也再不存在,只余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断演进的一刻串连起来,其他的事再不用理会。
  此算否是佳人有约?
  自离长安之后,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动,妖女青媞并没有使他动心;对谢钟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处之,可是他总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现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见,感觉异常曼妙,至于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会计较,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门,围墙门洞均以不规则和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门洞内是庭园布置,池塘小桥,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飞负手油然穿过洞门,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帘,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里,一道石桥把亭子和岸接连,小园没有半点灯火,愈显得星空深远无尽。
  不知是否因她的现身,燕飞感到整个人通灵起来,春虫呜叫、夜风吹拂、树木花草的独有气味,人工小溪淌流的声音,各具胜场,整个世界丰盛起来。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够引人入胜,令人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生存本身已是乐趣。
  这是一种暌违已久的动人况味,勾起他对童年的回忆。在童蒙的时代,他最爱看草原尽处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无有穷尽,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 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灵里,眼见的一切均可与自身联结起来,变成有意义的整体。今夜此刻他从另一处境和心态,享受这种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觉。
  安玉晴头戴竹笠,垂下两重轻纱,换过别的人,当然不晓得纱内的玄虚,特别是在此没有灯火的幽黑环境里,可是经丹劫洗礼后的燕飞却是‘神通广大’,一眼扫去,毫无阻隔的看到重纱后那对秘不可测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审视他。
  此刻,他更得窥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为之倾倒天生丽质的清秀花容。
  燕飞施礼后,在石桌另一边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边荒一别,想不到仍有再见的机缘。’重纱后的美眸现出惊讶神色,安玉晴平静的道:‘燕 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纱?’燕飞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见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安玉晴俏脸现出无可奈何的苦恼神情,轻叹道:‘我想杀了你! ’燕飞失声道:‘为甚么?’
  安玉晴若无其事道:‘这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会付诸实行。或者我不该见你,何况你看来不但完全复原,且胜过从前。’她的声音有种清脆冷凝的清晰美, 传进耳鼓里,不知是否因感官异乎寻常的灵锐,彷如隅隅耳语在淌流的河水上荡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和漠不关心。
  燕飞直觉感到,她不愿与人世间的任何事物拉上关系,包括他本人在内。他不知自已为何有此明悟?只晓得这想法能不会错到哪里去。她有点像以前每天只懂在 第一楼喝酒的自己,分别在自己是对现实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没有奋斗的目标。她的情况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辉煌的日子正 在等待她去经历品尝。
  自长安之后,燕飞从未试过去关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内的想法,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声道:‘燕兄在想甚么呢?我是否开罪你啦?’燕飞苦笑道:‘若我坦白说出来,姑娘怕要再动下手杀我的念头。’安玉晴似乎生出兴趣,黛眉轻蹙 道:‘你竟在动歪念吗?’燕飞禁止自己贪婪地去欣赏她那对令他忘记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静的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触,想起 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与姑娘作个比较。’安玉晴点头道:‘原来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故把之前的自己视作另一个自己。’燕飞感 到她语气减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许亲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双方的隔离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贴切,我确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初醒过来时,我感到非常 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无力,再难保持以往在边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态,那须有一定的条件去支持。’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当作自行其是的人哩!’燕飞生出知 心的感觉,与她谈话既不费力气,更是一种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是个独立特行的人,超然于人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之外。而这正是燕飞一向求之而不得 的妄想。’安玉晴轻叹道:‘理想和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此刻见到我坐在这里,正代表我难以置身事外。唉!为何我会忽然说起这方面的烦恼呢?今晚我想 见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来。怕你因任遥而来的伤害仍余毒未消,现在已不用为你担心哩!’燕飞心想,说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 一事奉告,是有关玉佩的事。’说罢朝她瞧去。
  安玉晴双目寒芒一闪,语气转冷,针对的并非燕飞,沈声道‘是否跟任青媞有关。’燕飞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媞亦是姓任,难道真是任遥的妹子?不过‘任’姓也该是假的,所以仍是难说得很。
  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我并没有见过'心佩',只看过'天佩'和'地佩'合起来后的样子。若安姑娘不反对,我可再默写出来。因为很不幸地受任青媞所 骗,以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图象交给她。’安玉睛不屑的道:‘纵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这个我们道家最大的奇谜,岂是任遥可轻易勘破。你不用把图象写出 来,爹和我根本没兴趣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媞的性命,而心佩必须物归原主。’燕飞忽然为她担心起来,道:‘姑娘须小心点!’安玉晴淡淡道:‘看来你给 任遥打怕了。多谢你的关心,我可以问燕兄一个问题吗?’燕飞欣然道:‘我还以为你再没有谈下去的雅兴呢?我在听着,不过却不保证回答与否。说到底我仍是个 荒人,荒人是不习惯回答问题的。’安玉晴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语气仍是哪么平静,轻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点,我少 有与爹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从来不害怕任何人。’燕飞感到有点失落,若她肯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完全没有目的 的,那会有趣得多。现在明显不是如此,还令她感到有点害怕和不舒服。皱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安玉晴白他一眼,这从未出现过在她粉脸上的表情,风韵迷 人至极点。以燕飞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动,恼恨全消。高彦便常说,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为何竟会想起高彦的‘女子经’,难道自 己意想追求她吗?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轻轻道:‘但现在再不害怕哩!因为我已弄清楚,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嘿!我可以发问了吗?’燕飞严阵以待的道:‘请安姑娘赐示!’
 
第八章 秦淮之梦

  刘裕和高彦两人随谢玄离开忘官轩,步下石阶,谢钟秀与王淡真则手牵手的跟在三人身后!不住耳语娇笑,登时生趣更浓。
  谢玄忽然止步,回头向爱女笑道:‘秀儿为淡真安排座驾,好送淡真回府,待会陪爹共进晚膳。’刘裕和高彦听得面面相觑,方知道今晚谢玄不会到雨坪台去。两人心忖,难道是谢安亲自出马,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谢安的身体状况只宜留在府内休息。
  谢钟秀喜孜孜的瞧谢玄一眼,像在说‘算你啦’,神态娇俏可人。
  王淡真施礼道谢,接着向刘裕和高彦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对知交好友般与两人道别道:‘淡真走哩!’这才和谢钟秀手牵手的朝西院广场,步履轻盈的去了。
  一个笑容加上亲切的话别,立即令刘裕和高彦对她完全改观,感到她并没有自恃身分,看不起他们两个寒门荒野之士。她的骄傲或许是来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刘裕这个只知事业重于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软,轻飘飘的如在云端,高彦更色授魂与,魂魄离位。
  谢玄收回落在两人背影的目光,领两人朝南园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请高兄弟帮一个忙。’高彦忙道:‘玄帅不用对我客气,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给玄帅办得妥妥贴贴。’刘裕心忖,单是谢玄玉成高彦见纪干干的梦想,已可令高彦为谢玄卖命。
  他对高彦有很深的认识,知此小子虽是嗜财,却是豪爽慷慨且很有义气。
  谢玄道:‘我要借助的是高兄弟通灵的耳目,密切注视弥勒教在北方的动静,假若竺法庆胆敢踏入边荒半步,我们便要不择手段的置他于死地。否则,若让他成 功潜入建康,我们将永无宁日。’高彦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剑仍在,否则我绝不敢说这番话。’谢玄微笑道:‘我们间确不用说废话,此事拜托高兄 弟啦。’又向刘裕道:‘刺杀竺法庆的任务交由你全权处理,我会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此事必须不露声息,行事前后更不可传出丝毫风声,至于如何与你两位兄弟配 合,你们可在赴秦淮楼途上仔细商量。’刘裕热血上冲,沈声道:‘小裕绝不会有负玄帅,竺法庆如敢踏足边荒集,我会教他无法生离。’高彦终忍不住问道:‘玄 帅不领我们到雨坪台吗?’谢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亲自安排妥当,纪千千特别推掉今晚的约会招待你们。主客是小彦,你燕飞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壮你的胆 子。’高彦禁不住一声欢呼,跃上半空,吓得刘裕一把抱着他,怕他刚愈的伤腿受不住从空中落下来的冲力。
  安玉晴透过面纱!美目凝注燕飞,漫不经意的道:‘燕兄可知,为你开坛疗伤的向独是甚么人吗?’燕飞不解道:‘这好像并不是个问题。’
  安玉晴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想令你明白,为何我会对你生出惧意,你合作点好吗?’燕飞洒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认识向独,只因受太乙教的荣智临终前托 我把一物代他送来建康予向独,才和这怪人拉上关系。这样够合作吧?’安玉晴皱眉道:‘荣智和向独一向不和,怎会有此安排?’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 是确有其事。’安玉晴道:‘你似乎不愿细说其详,我也没有兴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诉你的是,以炼外丹的本领而言,向独实为道门近百年来的鬼才。不过他为人歹 毒邪恶,专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为你开坛,至乎因你而丢命,令我对你生出疑惑,怕你也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测。’燕飞苦笑道:‘原来有此误会,不过我肯定 仍未成气候,姑娘何用害怕我?’安玉睛一对秀眸锐利起来,语气却静如不波古井,道:‘因为在道门史籍里,从没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 结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仍未白日飞升?那你究竟是人还是仙?这个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惧,一种对自已不明白的东西的恐惧。现在终于弄通哩!燕飞只是 如我般是一个人,不过,一些很奇怪的事,肯定曾发生在你身上。只是你不愿意说出来。’燕飞待要抗议,安玉晴举手阻止他说话,续下去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而非反口,我亦不是在逼你。’燕飞叹一口气,骇然发觉安玉睛已站起来,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吗?’安玉晴轻点螓首,竟就那么飘然去了。害得燕飞呆了好片 晌,才记起纪千千和高彦。
  燕飞坐往船头,顺手把背上的蝶恋花解下,横放腿上,两手按到连鞘的剑上去,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传遍全身,蝶恋花忽然像活过来,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对蝶恋花的控制和了解,便像对自己的手一般。
  这是从未试过的感觉,那是任何剑手梦寐以求的滋味儿。
  刘裕和高彦分别坐到他两旁,学他般面向船头盘膝而坐。没有谢安的专船开离码头,往秦淮楼驶去。
  高彦长吁一口气道:‘不瞒两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彦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晚,因为妄想终于成为事实。’燕飞哂道:‘得知你晓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 慰。’刘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点呢?’高彦傲然道:‘古来所有丰功伟业,都是由妄想家创造出来的。试问有甚么比想做皇帝更属妄想呢?我的妄想又 不是要娶得纪千千为妻,只是想在她的雨坪台,欣赏秦淮的美景丽色,实乃天下所有人都艳羡的风流韵事。现在我们坐的是天下第一名士谢安的座驾舟,去见的是秦 淮首席才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兄弟!眼前正是最著名的烟花地秦淮河哩!’燕飞也替他开心,点头道:‘算你是色迷三分醒,记紧!即使纪千千对你看不上眼, 你也勿要哭得像个娘儿般窝囊。’刘裕讶道:‘高彦爱哭的吗?’
  高彦尴尬的道:‘不要听他的。我们现在是否该商量一下,如何去干掉竺法庆呢?’燕飞骇然道:‘你在说甚么?’
  要知‘大活弥勒’竺法庆,是北方踩踩脚也可震动大地的人物,威名极盛,其本身魔功盖世故不在话下,最难缠的是弥勒教的第二号人物尼惠晖与他秤不离砣, 要对付他须一并把此女计算在内!更何况弥勒教势力庞大。故竺法庆虽为势力广布天下的佛门死敌,佛门又是高手如云,多年斗争下,仍是奈何他不得。
  现在高彦说要杀死竺法庆,却像他到处泡妞般轻松容易。
  刘裕把谢玄的指令向燕飞道出,然后总结道:‘我会在北府兵中挑选一批高手死士,只要高彦你消息传到,便立即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气势一举击杀竺法 庆,去此人间祸患。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难隐蔽行藏。’燕飞道:‘若以硬碰硬是那么容易收拾竺法庆,竺法庆已死多遍了。他的[十住大乘功]不惧 敌众,故多次遇伏陷入重围,仍能从容脱身,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近十年来已没有人敢招惹他,谁都晓得他夫妇是睚眦必报的人。’高彦笑道:‘正因他是这种 人,玄帅方预估他必为竺不归的事南来报复。’燕飞心忖,单是为了谢道韫,他便难以袖手旁观。
  刘裕点头道:‘燕兄是言之成理,对付竺法庆必须以非常手段,我们可以从详计议。’高彦欢天喜地道:‘商量到此为止,今晚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刘老兄你碰头,所以定要尽欢,不醉无归。’刘裕待要说话,忽‘锵’的一声,蝶恋花从剑鞘弹出寸许,发出清越的剑呜声。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高彦道:‘燕飞你在弄甚么 ?’
  燕飞脸上惊异的神情仍未褪去,沈声道:‘我没有做过任何事。’刘裕剧震道:‘自古相传剑可通灵,遇有危险便会发声示警,想不到今晚竟亲耳听到。’高彦骇然道:‘危险在那里?’
  刘裕扫视河面,最接近他们的船只,离他们至少也有十多丈远,构不成任何威胁。
  燕飞忽然握上剑柄,不用他运功行气,体内真气早天然运转,攀上顶峰,自然而然的跳将起来。
  刘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
  高彦仍不知所措时,‘哗啦’水响,一团黑影从船头破水而出,飞临三人头顶上,两手探出,分向燕飞和刘裕头顶疾抓下来,强大至令人窒息的狂飕劲气,一座山般压下来,令人动作困难浑身疼痛!难受至极点。
  高彦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来,又‘咕咚’一声跌坐回去。
  操舟的谢府家将,由于事起突然,只能失声惊呼,却无法施援。
  刘裕大怒道:‘卢循!’
  厚背刀照卢循左爪劈去,风雷般的刀锋立即破空声大作,其反击之势不在卢循先声夺人的突击之下。
  燕飞迎着劲气,全身衣衫拂扬,他感到刘裕的一刀,充满爆炸性的惊人力量,足以与卢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积蓄至顶峰的一剑,亦已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假若卢循原式不变,他敢肯定卢循难逃死劫。
  他们的蓄势以待,大出卢循意料之外,就像自已送上门去给两人试刀练剑似的。他一生大小战数以百计,实战经验丰富之极,见势不对,连忙变招。
  他亦是了得,在刹那间已感到燕飞一剑有笼天单地、莫可抗御的威力,纵使全力还击,也应付得非常吃力勉强,何况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对付刘裕。
  卢循怪啸一声,竟凌空侧翻,避过燕飞一剑,双脚闪电连环踢中厚背刀,然后再一个翻腾,投往主舷旁的河水里去,悄没不见。
  ‘铿’!‘锵’!
  刀剑回鞘。
  刘裕和燕飞相视而笑。
  高彦从船板爬起来,犹有余悸的道:‘何方妖物?如此厉害。’风帆继续滑行,船上数名谢府家将,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卢循不知何时又会从河面钻出来。
  刘裕轻松的道:‘又算得如何厉害呢?还不是给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这一刀至少可教他辛苦两三天,总算收回点旧账。’燕飞记起刘裕因被卢循所累,于边 荒集被‘龙王’吕光重创。点头道:‘刘兄的刀法果然大有精进,气势更是威猛无俦。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指的该是如刘兄的情况。’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叹 道:‘坦白说,当初听到玄帅和安公着你去边荒集打天下,我心中颇为不满。因为你功力初复,等若叫你去送死。可是现在则觉得,玄帅是独具慧眼,你适才一剑, 充满天地造化的气魄,以卢循之能亦不敢樱其锋。假以时日,真不知你会厉害至何等程度。’转向高彦道:‘我们现在对着的大有可能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高 彦喜道:‘我肯定会发达!’
  燕飞哭笑不得的道:‘不要那么夸张好吗?我还有一段很艰苦的长路要走,希望能活着走到另一端吧!’高彦不甘后人的在另一边搭着燕飞,大笑道:‘我的私 人保镖大爷,千万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谁能像你的蝶恋花般可以通灵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后,你至少变成半个生神仙。’燕飞心中一动,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 原因,是一种对不明白事物的原始恐惧。暗忖自已会否因‘丹劫’而成为有别于任何人的异物,否则蝶恋花怎会如此?
  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飞仍是那个燕飞,只是体内真气迥然不同。不过以目前而言,则仍是吉凶难料。
  刘裕沉吟起来,皱眉道:‘真奇怪?’
  高彦讶道:‘有甚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呢?’刘裕道:‘卢循身穿水靠,显然早有预谋在水里埋伏偷袭。’高彦点头道:‘对!我的心现在只存得下纪千千,没 你那般清醒。卢循总不能日以继夜的泡在河水里,待我们经过,可知他是晓得我们今晚会从谢府到秦淮楼去,谢府内肯定有他的内应。’刘裕摇头道:‘秦淮楼的人 亦晓得我们会去,所以仍是难作定论。’燕飞忽然想起纪千干新交的朋友,隐隐感到事情或与他有关。
  高彦道:‘燕飞你在想甚么?’
  燕飞轻吁一口气,道:‘卢循要刺杀的目标或者并非我又或刘裕而是安公。’刘裕同意道:‘若卢循是从秦淮楼方面得到情报,此事便大有可能。照常理,纪千 千只会对人说是因安公有约,所以推掉原本安排的约会,而不会说是要招呼一个叫高彦的小子。’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换了是我们,否则卢循确有得手的机 会,因为宋悲风已因受伤而不能随行。’风帆驶出弯曲的河道,秦淮楼和淮月楼隔江对峙,矗立前方,数十艘画舫泊在近岸处,灯火辉煌笙歌处处。
  燕飞目注秦淮楼,淡淡道:‘我们或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刘裕皱眉道:‘难道直接问纪干千?’
  燕飞耸肩道:‘有何不可?’
  高彦吓了一跳,抗议道:‘我的娘!这么大煞风景的事,怎可拿来唐突佳人。若她不愿回答,难道我们来个严刑拷问。天啊!我两位铁石心肠、不解温柔的大 爷,今晚我们是去风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丽的回忆。请看在我高彦分上,安分守己的去谈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风流情事弄成一团糟啊。’刘裕和燕飞对望一眼,同 声哄笑。
  风帆缓慢下来,往右边秦淮楼靠泊过去。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