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十三章 新仇旧恨

  翌晨刘裕终于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策骑疾风离开凤凰湖,沿颖水西岸奔往寿阳。只要找到胡彬,或许可以弄清楚王淡真现在的情况。
  北府兵的主基地远在建康束面近海的广陵,其势力却紧胁大江,笼罩整个淮河区域。寿阳更处于数条大河交处,扼颖口,是北府兵在西面最前线的重镇,严密监察边荒和荆州两方面的情况。有甚 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胡彬的耳目。
  虽然他曾救过胡彬一命,兼之胡彬是何无忌之外,北府将领里最清楚谢玄心意的人,可是要胡彬这个北府重将,视他刘裕为领袖却绝不容易。还好发生了白云山 区的异事,无形中帮了刘裕一个大忙,令胡彬误以为天降警兆,以为他就是那应灾异而生的真命天子,受到上天的宠幸来改朝换代。
  刘裕心中苦笑。
  他宁愿没有听过燕飞说的话,盲目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那会大添他一往无前的无畏信心。只可惜他晓得事实完全不是胡彬,或其它人所想的那回事。
  他并非真命天子,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他亦不能向别人解释,纵然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好让误会继续下去。刘裕心中不由生出荒谬的感觉。
  现在王恭已死,以司马道子一向赶尽杀绝的行事作风,会对王恭一家千方百计的逼害,王淡真会变得孑然一身,孤立无援,但也再没有家族的负担。假如自己不趁此时把她救出桓玄的魔掌,怎对得起她呢?这正是他苦苦压制,对江文清的欲念的背后的原因。
  现在桓玄忙于对付建康,他只要找到胡彬弄清楚江陵的情况,大有可能在反攻边荒集前,拯救王淡真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会计较王淡真的过去,对她的爱已超越一切。他会尽心尽力爱护她,以弥补她家破人亡的伤痛,让她幸福、快乐和自由。
  想到这里,刘裕的心像一团烈火般燃烧着,恨不得身有双翼,直飞往广陵桓府去,怀抱玉人,飞返边荒来。
  一切苦难快成为过去。
  刘裕快马飞驰,颇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蓦地一艘小风帆出现在下游,刘裕认得那是燕飞和高彦的船,连忙勒马停下,扬手呼叫。
  小风帆往岸边靠近,已可清楚看到确是从两湖回来的燕飞和高彦。
  燕飞早看见刘裕,笑道:“刘爷要到哪里去?”
  刘裕欣然道:“我正往寿阳去找胡彬,你们比预计中差不多早了三天回来,不是扑了个空吧?”说罢跳下马来,接过高彦抛来的船缆,缚到岸旁大石去,把船固定。
  高彦跳到岸上,绕着疾风转了一转,赞叹道:“好马!在边荒集也可值二十两黄金,卖往建康更不得了。”
  刘裕跃落船头,道:“有兴趣借它的脚力回凤凰湖吗?”
  高彦识趣的为他们解缆,道:“速去速回,老子也想独个儿想点问题。”
  燕飞笑道:“你还有别的事去想吗?小心单思症。”
  风帆立即掉头,顺水而下,眨眼把高彦和马儿抛在后方。
  燕飞见刘裕神色有异,道:“有什么事找胡彬找得这么急?不过你不用到寿阳去了,他正亲自在颖口巡逻,还和我们打过招呼,客气几句后便放行。”
  刘裕点头道:“胡彬确是个有责任感的人,难怪玄帅让他打理寿阳。”
  燕飞同意道:“北府兵猛将如云,你和胡彬都是好例子,淝水一战的胜利并非侥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刘裕低声道:“刘牢之真的杀了淡真的爹。”
  燕飞一呆道:“刘牢之为何如此不智?他可以把王恭生擒活捉,然后关起来。杀了王恭对他有何好处?王恭始终是当朝名士,刘牢之此举会令建康的世族对他不满。”
  刘裕紧张的急喘了几口气,道:“照我猜应是司马道子逼他这样做的,这是司马道子最爱玩的政治手腕,把刘牢之赶上绝路,不得不倚赖司马道子。继续瞧吧!司马道子对付他的手法还会陆续不断,这蠢材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你找胡彬是否想探听淡真小姐的情况?”
  刘裕沉声道:“我要到江陵去。”
  燕飞愕然道:“在现时的情况下,你怎可能抽身到江陵去?一来一回,至快也要五天的时间。”
  刘裕叹道:“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燕飞同情的道:“见过胡彬再说吧!帮得上忙的,我定不会袖手,反攻的大计如何呢?”
  刘裕道:“有些想不到的情况出现,须改变策略,不过一切仍在掌握中,形势对我们仍然有利。”
  燕飞正要细问情况。刘裕道:“宋悲风没事哩,还带来了可以决定战事成败的珍贵情报。安姑娘也没事,回家见爹娘去。”
  扼要解释清楚后,问道:“此行有何成果?看高小子的兴奋模样,该不会是空手而回。”
  燕飞轻松的道:“我和老聂交过手。”
  刘裕大讶道:“怎会遇上老聂的?”
  燕飞把情况道出,道:“到两湖后我才明白以桓家的实力,屠奉三的精明老练,仍没法奈何两湖帮的原因。老聂居无定所,随时可以化整为零的策略,确令人有无从入手的感觉。”
  刘裕道:“只要我的力量足够,根本不用去碰他,只须断他的财路生计,便可逼得他动手反击,然后把他逐步削弱荡平。”
  燕飞佩服的道:“你老兄脑子一动全是妙计,小弟望尘莫及。”
  刘裕道:“因为你是光明正大、心怀磊落的人,所以不会像我这样不择手段,只求打击敌人。不过我说的是知易行难,老聂在两湖的势力已生了根,不容易动 摇,支持他的叫‘民怨’。要根绝像两湖帮或天师道这一类的祸患,必须从政治人手,令百姓归心,否则一切只属空谈。天下乌鸦一般黑,乱事始终难平。”
  燕飞点头道:“南方渴望的正是像你老哥般的一个人,深悉民间疾苦,又没有高门大族陋习的束缚,可以放手追求心中的理想。这或许正是安公和玄帅看中你的原因。”
  刘裕苦笑道:“我当你是知己才说!什么想效法祖逖北伐,只是人云亦云的门面话,你试试随便抓起个北府兵来问,十个有八个会给你同样的答案。我从来不是个有大志的人,直至遇上玄帅,我的想法才逐渐改变。”
  燕飞淡淡道:“现在呢?”
  刘裕双目亮起来,凝望燕飞半晌,沉声道:“在边荒集,我学晓什么是自由、平等和公义,如何令人上下一心。假如有一天南方由我统治,我会把一切不公平的情况改变过来,或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会尽力而为。”
  燕飞点头没有说话。
  周围景观忽然开展,原来已到了颖口。
  三艘北府兵的水师战船,沿淮水上游朝他们驶来。
  刘裕起身向着胡彬的帅舰,挥手打出北府兵水师惯用的手势。
  双方迅速接近。
  胡彬出现船首处,示意他们靠近。
  燕飞操控风帆,与帅船擦身而过之际,胡彬飞跃而下,落在风帆处。
  刘裕笑道:“又见面哩!”
  燕飞把风帆驶离帅舰,好让两人对话。
  胡彬先和燕飞打个招呼才坐下,道:“我正想去找你,见过泳之吗?”
  刘裕随他一起坐好,点头表示见过,顺口问道:“建康战况如何?”
  胡彬道:“最新的消息是桓玄知难而退,真正情况怕要过两三天才清楚。唉!刘牢之今趟令我们北府兵蒙上刺杀名士大臣的污名,教人心里很不是味儿。”
  刘裕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想问的问题,道:“王恭的女儿王淡真有没有消息呢?”
  胡彬愕然道:“难道流言是真的吗?北府兵内盛传你和王淡真有一段情呢!”
  刘裕道:“王小姐于我刘裕有救命之恩,所以我关心她。唉!她如晓得亲爹遇害,一定非常难过。”
  胡彬现出惋惜的神色,道:“这样柔弱的美人儿,先是被桓玄强纳为妾,接着又面对丧父亡家之痛,怎撑得住呢?两个时辰前我收到江陵传来的消息,王淡真闻得她爹的噩耗后,服下暗藏的毒药,自杀身亡了。”
  刘裕全身抽缩,双目热泪泉涌,狂叫道:“不!”
  燕飞亦听得全身麻痹,呆在当场。
  胡彬则完全不能置信地瞧着刘裕。
  刘裕眼神发直的朝前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积郁在心中的悲痛山洪般爆发,令他在绝望的洪流里没顶。
  刘裕再一阵痉挛,自责、悔恨、悲伤如潮水般往他袭来。
  一切都完了,所有希望都灰飞烟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战场的战鼓般怒吼,一下紧过一下,浑身乏力,天旋地转。
  胡彬似乎正向他说话,可是他却完全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
  仿佛听到自己在嚎哭,又似天地寂然无声。
  仇恨从深心处涌出来,再不受任何控制。
  现在他只想杀人。
  第一个要杀的是刘牢之,然后轮到桓玄,天卜间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这么做,他立誓要以这两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最心爱的人曾受过的苦难和耻辱。
 
第23卷 第一章 好大喜功

  由颖口回到凤凰湖水程的船行中,刘裕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背着燕飞呆坐在船尾。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不敢打扰他,只默默为他难过:不论燕飞如何“看破”世情,想起当年王淡真在乌衣巷谢府绰约动人的风姿,而今落得凄惨的下场,心中也填满愤慨不平之气。
  直到船只转入通往凤凰湖的支流,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刘裕平静的道:“我没事了!”
  燕飞很想问他真的没事吗?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点头表示明白。人世间太多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假如当日他和刘裕强行把土淡真带走,如今会是怎样一番境况?
  尽量压下心中的情绪,道:“船上还有半坛烧刀子,是我在巴陵途上买的。”
  刘裕淡淡道:“我身为主帅,却躲起来喝酒,成何体统呢?”
  燕飞别头后望,见刘裕仍背着他呆坐,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裕像晓得燕飞在瞧他,道:“姚兴找到了‘盗口疯’。”
  燕飞完全摸不着头绪道:“什么?”
  刘裕解释清楚,然后道:“毒气烟火,是守城战惯用的手段,我们的姬公子便是制造这类火器的专家,不过只能在特定的环境发挥威力,用在空旷的战场上的作用始终有限,可是姚兴却如此重视这批毒物,可知‘盗日疯’非是一般寻常毒器。”
  燕飞不得不佩服刘裕的坚强,听他说话思路清晰,表面看来一点察觉不到他刚受到最沉重的打击。道:“这方面你有没有请教呼雷方呢?”
  刘裕道:“当然问过,奇怪的是他完全失去了有关‘盗日疯’的任何记忆,每用心去想‘盗日疯’一事,会头痛欲裂,可见波哈玛斯向他施展的是迷心术一类的 邪法,令他只有在某一种情况下,才能记起有关‘盗口疯’的事。可惜现在再没有时间去追捕波哈玛斯。‘燕飞道:“如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这种毒香却是效力惊 人。楚无暇便是凭毒香令弥勒教六大高手失去反抗力,被她一一屠戮。”
  刘裕道:“姚兴远道把‘盗日疯’运来,当然认为这种毒香最能在逼荒集内发挥威力,类似楚无暇在斗室内使用。照我猜‘盗日疯’是他们当时攻打钟楼广场的秘密武器,一旦施放,可以完全瘫痪广场上的战况,破坏我们高楼指挥的优势,令我们失去顽抗的力量。”
  燕飞道:“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姚兴该是先把‘盗日疯’送至呼雷方手上,由他藏在集内某处,好在适当时机施放,怎会被呼雷方拿到集外藏起来呢?”
  刘裕缓缓起立,经过燕飞身旁,探手用力按了他肩膀一下,移到船首处,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姚兴是把‘盗日疯’送至边荒集附近,交予呼雷方。 呼雷方为了保密,只领一个心腹手下去接收,这个心腹就是出卖我们的吕明。接着呼雷方觅地收藏‘盗日疯’,准备待适当时机运回边荒集。岂料我们已看破阴谋, 把呼雷方和他手下的人隔离监视,使呼雷方再无暇去理‘盗日疯’的事。”
  燕飞同意道:“你的推测合乎情理,应该是这样子。”
  刘裕转身坐下,面对燕飞,露出深思的神情,道:“姚兴这般紧张‘盗日疯’,而吕明更一有机会,竞冒着暴露内奸身分之险也要通知姚兴,可见‘盗日疯’对边荒集的攻防战有关键性的作用。”
  燕飞不解道:“‘盗日疯’真的这么厉害吗?对高手来说,一般毒烟毒雾,都难构成威胁,他们气脉悠长,既能长时间闭气,又可调节呼吸,且有能力把毒素迅速由皮肤排出体外。所以这类东西都被视为下三滥的门道。”
  刘裕点头道:“我亦不相信‘盗日疯’可比得上楚无暇用的无色无味‘万年迷’,不过说到底我们并不清楚‘盗日疯’的真正威力,只能猜测。即使是‘万年迷 ’,如给弥勒教的妙音等人足够时间,他们亦可以复原过来,当然楚无暇不容他们有此机会。这类毒香对像你老哥般的高手肯定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对一般战十,却 是无可抗御的超级武器。试想如我们今整个钟楼广场毒烟弥漫,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打从部署反攻边荒集,我便一直在忧虑,如何可以在敌人重兵布防下攻占钟 楼,这是最困难艰苦的部份,反不担心如何可以死守钟楼。”
  燕飞道:“只要有几名真正的硬手,又有火器毒气助阵,在箭失火器用罄前,我可以保证敌人没法踏入钟楼半步。”
  刘裕道:“这就成了!二十名高手由你亲自挑选,只要我们先一步把‘盗日疯’弄到手,便有可能单凭这支高手部队,攻占钟楼。”
  燕飞苦笑道:“尽管晓得‘盗日疯’的藏处,恐怕要挖地道直通该处才偷得到。”
  刘裕道:“姚兴如想在战场上使用‘盗日疯’,必须随军带备‘盗日疯’往集外,更须在战场上风处施放,最佳的施放时间非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而是在我们扎营休息的当场,我会令姚兴误以为有这么一个好机会,那将是我们夺取‘盗日疯’的时刻。”
  燕飞皱眉道:“有‘盗日疯’在手又如何呢?我们如何在敌人严阵以待的情况下,不但要把几大箱‘盗日疯’运到广场,还要在适当位置点燃使用?”
  刘裕道:“在一个重雾笼罩全集的黑夜又如何呢?”
  燕飞一对锐目亮了起来。
  篝火烧得礔啪作响。
  慕容宝和一众随军大将围火坐着,聆听手下们的报告。
  营地设于大河北岸重城黎阳西面,八万大军在此停留了三天,以集结物资和运粮的船只。大燕国占领边荒集后,得到大批战船和商船,大增水运的能力。
  此行辅助他的将领,一半由慕容垂挑选,一半由慕容宝亲自推荐。来自王族的将领有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精二人,其它是苻谟、眭邃、封懿。史仇尼归则是慕容宝亲兵团的统领,此人是慕容鲜卑族的著名高于,奉慕容垂的命令贴身保护慕容宝,防范像燕飞般的超级刺客。
  听罢负责情报的苻谟讲述有关拓跋珪把子城、雁门让予慕容永的情况后,慕容宝大骂道:“狡猾的小贼。”
  个子虽不高,但结实粗壮的慕容农忙道:“拓跋珪正是希望我们不要节外生枝,放过平城和雁门,他是蓄意激怒太子殿下。”
  慕容农比慕容宝长五岁,今年二十九岁,乃慕容宝的堂兄,为人稳重,颇有识见,由慕容垂亲自点名任命他作副帅,是想借他来平衡儿子急于求胜的缺点。
  鲜卑族最重战功,如果慕容宝今趟能凯旋而归,他作为慕容垂继承人的地位,将可稳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怕他求胜心切,忘掉了“沉稳”是唯一击败拓跋珪的“窍门”。
  所以慕容农趁慕容宝尚未说出心中所想的事前,提醒他一切必须依慕容垂颁下来的策略进行。
  众将均晓得慕容垂早为慕容宝定下大要的战略方针,都不敢说话。
  慕容宝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我们不因应变化采取不同策略,定会痛失破敌良机。我明白拓跋珪这个人。由当马贼开始,到与窟咄的高柳之战,从来没有勇气和对手硬撼,彻始彻终是个无胆的鼠辈。他爱用计吗?我便和他斗智斗力,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奇。”
  军师眭邃道:“西燕国现正被皇上压制至动弹不得,根本无力保住两城,只派出一支二至三千人的部队,虚应故事的进占雁门。只要我们大军压境,保证慕容永的军队望风弃城而逃。”
  慕容宝冷哼道:“我从小便认识拓跋珪这小子,他最爱耍阴谋诡计、表面看来拓跋珪是弃城逃走,可是观乎拓跋珪甫弃城便被西燕兵进占,可见拓跋珪和慕容永之间有秘密协议,准备连手夹击我们,把我们大军牵制在雁门。我偏不中他的奸计。”
  慕容农大吃一惊道:“皇上早有指示,此仗必须稳扎稳打,先收服平城雁门,再沿往盛乐的补给线设立军事据点,与拓跋珪打一场持久战,孤立盛乐,摧毁其附近牧场农田,令拓跋珪亡国灭族,此为最上之策。”
  众将无不点头同意,在这批将领心中,慕容垂的地位有如天神,故对他的策略坚信不移。
  慕容宝从容道:“父皇的命令当然不可违背,但我们却可加以变通,改由中山出兵收复雁门、平城,然后设立补给线。哼!当拓跋珪晓得中计,我们已从水路开往河套,直扑盛乐,把根基未稳的拓跋族连根拔起,把盛乐夷为平地。”
  慕容农还要说话,给慕容宝先一步截着道:“我意已决,三日后我们乘船北上,你们须作好准备。”
  众将轰然应诺。
  船抵码头,迎接他们的是慕容战。
  刘裕问道:“儿郎们情况如何?”
  慕容战是操练战上的负责人,闻言答道:“儿郎们士气高昂,状态绝佳,什么阵法都很易上手,我却差点累垮了,书夜不停地训练他们各种战术。哼!现在谁还敢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自苻坚南来,边荒集屡经战乱,饱受灾劫,各帮会派系种族问的关系不住变化,由猜疑对立变得团结一致,到了今天,荒人再不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而是发展成为一支荒人的劲旅。当收复边荒集后,肯定没有人敢轻视荒人的力量。
  慕容战又道:“老红回来了,正在帐内睡觉,我去使人唤他来。”
  接着吩咐身边的战士去找红子春。
  刘裕皱眉道:“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慕容战笑道:“他睡了足有三个多时辰,该是时候醒来哩。”
  三人朝帅帐方向走去。
  刘裕压低声音道:“掌握了姜人的指挥方法了吗?”
  慕容战欣然道:“今次是重施故技,不过非是扮作北府兵,而是冒充姜人。呼雷方说作用不大,他这般认为,是因我没有告诉他有浓雾掩护此一绝招。”
  刘裕道:“我们只须在姜军间制造一点混乱,再把混乱如涟漪般扩展开去,到波及敌人全军,我们将可以完全操控局势。”
  三人来到帅帐前,停步说话。
  慕容战道:“我已精选了五百人,负担此扰敌的任务,刘爷可以放心。”
  此时红子春来了,陪他一道来的尚有卓狂生和高彦,慕容战则为继续练车告辞离开。
  五人进入帐内。
  坐下后,红子春道:“幸不辱命,我看过边荒集附近的天色云霞,又弄清楚低地草木的湿气露水,叮以断定五天内会有一场大雨,然后连续数天大雾。”
  燕飞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红子春道:“八、九成准保没问题,在过去的几年,于初春之际,首场大雨过后总是水雾连天的日子。对是否卜雨我有把握得多,判断的方法清楚容易,只须观察虫蚁是否会搬迁巢穴,又如野蜂群起采蜜、蜻蜓低飞等情况,均可以旁证会否有大雨降临。”
  卓狂生点头道:“边荒集的雾确是春天常见,最妙是大雾来前没有半点迹象。”
  高彦皱眉道:“若大雨不止一场,而是连下数天又如何呢?”
  红子春道:“春天的雨势绝不能与夏天相比,一场起两场止,大雨后水气在低地积众,历久不散,如果继续厂毛毛细雨,将更为理想。”
  刘裕道:“我们就定在三天后的日出时分出发,由水陆两路行军,走陆路的是全骑兵队伍,船载的是我们攻打钟楼的高手团和作战物资,如此只要两天时间,我们将叮在镇荒岗北面集结大军,引姚兴出集来战。”
  话刚说完,江文清揭帐而人道:“方总回来哩!”
  随在她身后入帐的有方鸿生、姚猛、宋悲风、庞义和阴奇。人人神色沮丧,不用问也晓得方鸿生无功而返。
  宋悲风颓然道:“方总嗅不到任何特殊的气味,那几箱东西或许是兵器、弓矢一类没有气味的东西。”
  方鸿生羞惭的道:“是我没有用。”
  刘裕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道:“我要立即举行钟楼议会,以决定全盘的战略,呼雷当家必须出席,每一个有资格的人都要出席。”
  众皆愕然。
  拓跋珪独坐帅帐外,想的是楚无暇。
  这个女人很特别,有种狠辣厉害的劲儿,令他想起在戒备状态下的蝎子,可以在任何一刻以有毒的尾巴突袭敌手,置目标物于死地。她又是如此丽质天生,极尽诱人的能事,堪称蛇蝎美人,集美丽和邪恶于一身。
  拓跋珪自信看人很有一手,所以绝不会错估楚无暇,这是个危险的女人,非常善变,随时可反面无情。可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亦只有她够资格使他投入如此危险的爱情游戏,只是那种刺激感已非常诱人。
  拓跋珪确需要一点刺激,把他的注意力转移部分,不用整天想着如何去争雄斗胜,可以忙襄偷闲轻松一下,调剂一下。
  他本来打定主意对她采取逢场作戏的态度,玩厌了便弃之如敝屣,横竖她也不过是弥勒教训练出来专事迷惑男人的工具。你情我愿下,他是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她更不会介意生命中多个男人或少个男人。
  对他来说,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复国兴邦更重要,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更可作出任何的牺牲。
  他不愿给夹在楚无暇和燕飞之间,左右为难。楚无暇动人的风情色相,远比不上燕飞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是这女人的厉害处,便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似的,并不急于以肉体迷惑自己,而先向他献上弥勒教的宝藏,这对他建国是绝对雪中送炭的一回事,使他可以在不扰民的情况下,大肆扩军,还可以把国都迁移往平城,与大燕国进行持久战。
  另有一个拓跋珪不愿承认的原因,就是他因燕飞而引起对炼丹术的憧憬和追求,或许可以在此女身上实现。
  她不但是炼丹术的能手,更是男女采补的高手,本身等若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他能驾驭她吗?
  他不知道,且没有半分把握。
  不过,他愿意去尝试。
 
第二章 边荒劲旅

  凤凰湖基地临时议堂内,正举行来此后第一个流亡钟楼议会。人人均有事不寻常的感觉,一方面由于反攻边荒集的行动随时展开,二是事发突然。
  坐在议堂人声鼎沸中的燕飞,心中隐隐感到刘裕已完全抛开了一切,放手部署这场反击战。刘裕的着眼点并非一集的成败,而是牵涉到他在南方的夺权争霸战。
  没有人能阻止刘裕向桓玄和刘牢之作出报复。
  所有有资格出席议会的人,除外出未返的屠奉二外,全体在场。旁听者则受到严格规限,连庞义亦被拒于门外,只有高彦、席敬、丁宣、宋悲风、方鸿生五人加入。愈显今次议会的特殊性。
  身为议会主持的卓狂生坐在一边,另一边是今次行动的主帅刘裕,其它人分坐两旁。
  卓狂生宣布议会开始,然后请刘裕发言,堂内立即鸦雀无声,呈现紧张的气氛,荒人虽然士气高张,可是敌人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占有边荒集之利,以逸代劳,兼之荒人受内奸困扰,所以信心虽有,事实上却是胜败难料、吉凶未卜。
  这场仗荒人是输不起的,输了将没有翻身之望,过去所有血汗努力尽付东流。
  刘裕双目精光闪闪,神态从容闩信,真的一点觉察不到,他刚受到丧失至爱的沉重打击。微笑道:“入正题前,先来两句闲话、我们的边荒第二高手燕飞,陪我 们的高少到两湖去寻找小白雁,岂知却踏入了聂大还布卜的陷阱去,高少还被老聂生擒活捉。幸得燕飞在敌人高手尽出卜,仍能救回高少,且逼老聂答应以后不干涉 我们高少和小白雁的交往,这是我们荒人的光荣。”
  卓狂生首先带头鼓掌喝采,众人和应,一时议堂内尽是喝采和欢呼声,炽热的情绪,把亢前紧张怀疑的气氛一扫而空。
  燕飞环视众人,其中卓狂生向他颔首示意,表示刘裕这招用得好,激励了士气,今每个人都感到荒人可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事实,高彦满脸春风在燕飞身后站起来,抱拳答谢各人对他的支持,尽显荒人率性行事、不守成规的作风。
  高彦坐下后,刘裕向呼雷方道:“呼雷当家情况如何?可否参与战事呢?”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后者眼中现出感激的神色,道:“我的力气回复了七、八成,参战没有问题,不过为避嫌疑,我愿与手下儿郎负责后勤支持的任务,而不会怪刘帅嫌弃我们。”
  程苍古点头道:“呼雷当家确是明白事理的人。”
  此语一出,众老江湖即刻明白,程苍古很不放心让呼雷方和他的姜族战士直接参与战事。
  刘裕微笑道:“这方面容后再讨论。”
  转向姬别道:“假设你制造出一批毒香,须一段日子后才会使用,会怎样处理?”
  燕飞和宋悲风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惊异。刘裕变了,变得更厉害。事实上刘裕早心中有数,只是不动声色,直至这刻才在众人面前,通过这方面的权威姬公子的金口说出来,效果当然远大过他说的任何猜估。
  方鸿生“啊”的一声叫起来。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刘裕为何有此一问?包括呼雷方在内。
  姬别愕然道:“任何药制的成品,都要防潮防透气,以免效用减退。时间愈长,问题愈大,所以如何盛载亦是门学问。陶制容器是个好的选择,但运载须非常小心,否则陶罐破了会出岔子。”
  卓狂生拍腿道:“明白了,难怪运送时要如此小心翼翼,因为怕打烂东西。刘爷真行,这都给你想到了。”
  刘裕向各人扼要解释一遍。
  呼雷方并没有为此惊讶,因为内奸的问题,刘裕曾向他打过招呼,亦因此呼雷方主动提出参与支持和后勤的任务,以避嫌疑。
  姬别如数家珍的道:“我曾为北方一个买家制造了三百个,我名之为‘万火飞沙神炮’的厉害火器,用烧酒炒炼石灰末、砒霜、皂角等十四种药料而成飞砂药, 就是以陶罐盛载,完全密封,罐顶特薄,敲碎后插入火信,点燃从高处投下,火起罐破,毒烟弥漫,令敌人失去作战能力,是守城的好拍档。今趟如非时间不容许设 立火,我也会制一批出来。”
  高彦道:“如果先掷火油弹,然后再把你那娘的甚 炮投往火海,岂不是更威力惊人,连燃点火信也省掉?”
  姬别点头道:“一般的毒烟毒雾,对人只有短暂的影响,令敌人不得不闭气急退,且一阵子便会被吹散,必须配合投石劲箭等重杀伤力的远程武器,不过姚兴如此重视‘盗日疯’,可见此毒火器与众不同,不但杀伤力强,又可历久不散。”
  江文清皱眉道:“纵然我们能在集外,于敌人使用前夺得‘盗日疯’,但仍没法拿到夜窝子去助攻,在外围拖放则效果有限。”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假设‘盗日疯’确如姬大少所言,是盛载在密封的陶罐里,那存放这几箱东西,有什么特别需注意的地方?”
  姬别道:“只要不碰撞它们便成,当然最好放在干爽通风、便于提取的地方。”
  阴奇道:“姚兴不惜百里的把这批东西运来,又失而复得,肯定会藏在夜窝子内守卫最严密处。”
  费二撇笑道:“最安全的地方该是姚兴的卧室,不过恐怕没有人愿意和毒物睡在一块儿吧!”
  燕飞接口道:“更不会搬放到楼上去,因为有违方便运送和避免碰撞的宗旨。 ”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燕飞身上。
  燕飞从来不说废话,却连番推测‘盗日疯’的藏处,显然是有的放矢。
  刘裕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敌人储存‘盗日疯’的地点呢?”
  燕飞点头道:“我想到的是采花居,位于钟楼广场的边缘,是敌人防守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赫连勃勃和他的战士又刚撤走,人左楼空,最适合放置毒器,其它楼 房都住满了人,姚兴该不会任由采花居丢空的,而把毒器放在楼内的另一好处,是不用惊动其它人,这种事当然愈少人知道愈好。”
  红子春长笑而起,道:“若真是放在采花居内,我们便有救哩!”
  众皆愕然。
  卓狂生斜眼睨着他道:“采花居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老板不是莫子方那家伙吗?这没瞻的东西现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红子春神色兴奋的来到议堂中间,欣然道:“莫子方根本是我的手下,由我和老姬两人暗中支持他,这手法并不是我发明的,像以前二撇爷和汉帮便是蛇……嘿!暗里勾结。请恕小弟用词不当!采花居是我另一个巢穴,必要时可以溜进去,又可从那里的秘道逃走。”
  众人听得精神大振。
  在边荒集,所有帮会的总坛,都有地库、密室、地道一类设施,只不过没人想过采花居底卜也有逃生秘道。
  占领军肯定已查出各帮总坛的密室和秘密地道,尤其吃过上一趟荒人利用密室秘道反攻成功的大亏,可址采花居只是一所青楼,该没人想到会有问题。
  红子春颅盼白豪的道:“我这条秘道设计巧妙,除非把楼下的地面翻开来看,否则休想发现秘密。”
  程苍古道:“出口在哪里?”
  红子春道:“出口在夜窝子外束大街,靠近夜窝广专卖海产的盛丰海味,那是我旗下最不赚钱的生意。”
  刘裕吁出一口气,拍腿道:“如此可省去我们很多工夫。”
  卓狂生的眼睛亮起来,梦呓般的道:“各位兄弟,我们试想想以下一种情况……嘿!还是别欢喜得太早,先弄清楚再说。”
  燕飞断言道:“我立即起程到边荒集去,看看我是否所料不差,其余配合工夫,由姬大少负责。”
  众人都是久经风浪的人,立即掌握到燕飞所谓的配合工夫是什么一回事。
  宋悲风道:“我陪你走一趟,多个人把风也是好的。”
  纵然入口不是在夜窝子内,可是敌人已把防御线扩展到整个边荒集,此事又势不能打草惊蛇,少点斤量的人绝不敢去尝试。
  刘裕道:“再商量妥一件事后,两位可以立即起行,”
  他的话令所有人留神,有什么事比弄清楚“盗日疯”的藏处更重要呢?
  刘裕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忽然停顿在拓跋仪处,漫不经意的问道:“拓跋当家的一批手下昨天是否已启程北归呢?”
  拓跋仪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他们负责送马,既已完成任务,我族又在用人的当儿,所以我让他们及早回去。”
  燕飞心中暗叹,以刘裕的精明,对此肯定生出警觉,特别是其中有多名高手,而用这批精锐来押运战马,实是大材小用。
  刘裕神色不变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接着正容道:“我们今天在凤凰湖聚义,准备反攻边荒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一役。没有了边荒集,我们也失去一切,变成无家可归的人。或有小部份人是 例外,例如我刘裕或拓跋当家,不过如反攻失败,结果仍没有分别,我将永远不能回归北府兵,拓跋当家的族人则须独自抵挡慕容垂的大军,完全失去边荒集的支 持。”
  拓跋仪与燕飞交换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明白刘裕看破拓跋珪要对付他的手段,所以特别点出拓跋仪的情况,说明逞荒集于拓跋珪的重要性。不过刘裕碍在燕飞的颜面,点到即止,并不说破,也不会借此兴波。
  姚猛双目射出狂热的神色,道:“我们是绝不会输的。”
  慕容战冷哼道:“一是我们全体战死边荒,一是反攻成功,再没有别的情况。”
  形势变化下,原奉“有家可归”的慕容战、呼雷方等人,亦变成唯边荒是家的荒人。
  大家都晓得刘裕说的是开场白,接着来的方是石破天惊的正题。
  刘裕稍停片刻,让各人仔细咀嚼他这番话后,沉声道:“边荒集已非以前的边荒集,而我们的团结必须持续下去,令荒人成为一支不但能保卫边荒集,且可以转战南北,拯救千千小姐主婢的劲旅。”
  卓狂生大喝道:“赞成!事实上我早有此意,现在得刘爷提出来,我足第一个赞成。”
  江文清柔声道:“刘爷有什么好提议呢?”
  刘裕目光投往燕飞,现出深刻的感情,道:“燕兄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
  坦白说,直至此刻,燕飞仍有点弄不清楚刘裕的心意。这么一支边荒劲旅,事实上已日渐成形。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刘裕正为他的救美行动尽力;而自己的态度会对整件事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刘裕是荒人的临时主帅,自己则是所有荒人心中的英雄。
  点头道:“完全同意。”
  议堂内寂然无声,人人静待刘裕阐述他的宅张。
  刘裕双日闪动奇光,道:“我提议在反攻之前,趁此良机,打破一切派系、帮会的对立和区限,浑融并入而成新的夜窝族,由钟楼议会作最高的决策组织,可以决定任命像小弟般的统帅,也可决定谁是公敌,要驱逐某人或接受某人,以至调解纠纷,一切皆以边荒集的利益为依归。”
  议堂内众人忽然都钳口结舌,早有人提出过人人参加夜窝族,边荒集将会永远团结在一起,不过大家部知道这只是一种理想。各帮派有己身的利益和目标,刘裕的提议等如要各派系领袖交出权力子钟楼议会。
  江文清首光发言道:“此事可否容后再作商议?”
  谁都料不到第一个反对的是最支持刘裕的江文清,她虽然说得客气,却是以另一种温和的方式拒绝刘裕,把事情无限期的拖延。光复边荒集后刘裕不得不离开,此事亦会不了了之。
  燕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裕的心态,有一半是为了边荒集长远的利益,另一半则是为自己的“救美行动”作出部署,今荒人成为一支劲旅。他心巾感激,但又晓得刘裕很难说服江文清。
  慕容战附和道:“刘帅的提议极具创意,不过却牵涉到非常复杂的利益问题,例如各帮会派系一向各自为政,自有其收入的来源,必须从长计议。”
  姚猛兴奋的道:“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有什么不妥当的,现在便谈个妥妥当当。边荒集以前出的岔子,大多因帮派民族间的矛盾冲突而起,只有大家都成为一族,边荒族也好夜窝族也好,边荒集才能避免第三次的失陷。卓馆主怎么说呢?”
  卓狂生喘息道:“我太紧张了,不知说甚 好,只清楚边荒集的得失成败就在眼前,错过了永远不会再出现。”
  姬别低声道:“该否待老屠回来再商量此事呢?”
  形势登时明显起来,身为一帮之首者,又或手上有一盘生意的,都不愿改变现状。
  阴奇代屠奉三表态道:“我可以全权代表居爷在任何事上说话,这是屠爷的吩咐。”
  拓跋仪淡淡道:“刘帅的提议涉及边荒集每一个权力集团,故必须议会成员一致通过,始可落实。”
  红子春、呼雷方、费二撇、程苍古等纷纷点头同意,燕飞心中苦笑,心忖原来以刘裕现在的威望,想改变边荒集仍这般同难。
  刘裕仍是神态从容,微笑道:“各位首先要明白,我并不是要大家解散帮会,又或放弃手上的利益和生意,一切依旧,只是夜窝族扩大了,更重要是夜窝族的精神充溢全集,边荒集的整体利益置于派系之上,一切要事由钟楼议会作决定,而议会成员必须是夜窝族人。”
  接着站了起来,来到堂内中心位置,面向卓狂生道:“大家现在该清楚,边荒集已成天下不同势力必乎之地,我们首要是求存,否则一切休提。有一个事实是我 们不得不承认的,就是单凭边荒集任何一个帮会派系,其力根本不足挑战集外的敌人,可是联结成一个整体后,将是另外一同事。我们眼前的大敌,首推慕容垂,还 有姚苌、桓玄、聂天还、孙恩、司马道子和数之不尽的劲敌。谁人得势,谁便会来图谋边荒集。此为不争的事实,我们必须拿出勇气来,面对现实。”
  卓狂生动容道:“说得好!”
  刘裕转而面向拓跋仪,道:“贵族现在最大的敌人足慕容垂,过不了他的一关会是亡国灭族的大祸。慕容垂也是边荒集最大的敌人,因为他夺去了我们最尊敬的 千千小姐。如果逼荒集仍是以前的局面,我们如何发动全集与慕容垂进行生死恶斗?每一个帮会派系首无须照顾切身的利益。只有新夜窝族的成立,方是解决的办 法。”
  拓跋仪为之乏言以应,刘裕的话一针见血,指出此为对拓跋族最有利的方案,他本人也清楚刘裕说的事实,问题在他不能不顾虑拓跋珪对刘裕的态度。
  燕飞插口道:“敢问刘帅一句,在这由钟楼议会凌驾的新夜窝族内,刘帅是什么身分?”
  过往的钟楼议会,只是代表集内各势力的松散组织,与刘裕新提议内的议会有颇大和明显的分别。
  刘裕微笑道:“我没有任何身分或席位,除非得议会过半成员同意,否则我连列席的资格也没有。”
  众皆愕然。
  拓跋仪却晓得燕飞为自己解开了最大的心结,同时也看出燕飞足支持刘裕的,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转向红子春和姬别两人道:“两位老板的情况跟以前并没有分别,生意照做钱照赚。议会只管大方向,不会理会个别贸易上的发展,一切本着公平竞争的做生意原则,但却比以前多了保障,再不用你防我,我防你的。”
  红子春和姬别交换个眼色,均点头表示明白,众人都看出刘裕的解释,去除了他们利益会被削减的疑虑。
  慕容战叹道:“我明白刘帅足为边荒集着想,可是不同民族的存在,是逼荒集的特色。而我和呼雷当家,又或拓跋当家的收益,是因我们能对自身的族人提供保护,故得到回报。这与刘帅的构想不是有矛盾的地方吗?”
  刘裕道:“在以前的边荒集,这样的矛盾确实存在,因为集内的帮会,会因本身的血缘关系受集外同族势力的影响。可是如所有不同的种族,现在都变成理想一 致的荒人,种族的对立将再不复存。各自管辖本地或外来的同族人,是有效和叮行的方法。帮会非是不存在,只是变得像一盘生意。经历过多次出生入死后,谁还会 因意气而在集内斗个你死我活呢?一切遵从议会的决定。总而言之,一切如旧,只是改变了游戏的规则,尤其是在对付外敌的情况上,边荒集是互相扶持的。”
  呼雷方发言道:“既然如此,和以前又有些什么分别呢?”
  人人露出关切的神色,可见呼雷方的疑问,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
  刘裕回到帅位坐下,微笑道:“最大的分别,是从以前的被动变为丰动。边荒集之所以成为当今之世最兴旺的地方,因为她是南北贸易的唯一枢钮。要保持最赚 钱淘金所的美誉,她必须有一支人人畏惧的劲旅,且誓要把千千小姐主婢迎回边荒集来,这才得人尊重,显示出荒人是以大义为先不怕死的。也只有千千小姐可把荒 人不分种族派系的团结起来。”
  姚猛大喝道:“说得好。能在古钟场听到千千小姐的和琴唱曲,是我们夜窝族每一个窝友的心愿,为此我们愿作出任何牺牲,包括我们的性命在内。”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
  仙门离他更遥远了。
  刘裕亦使出他的撒手,祭出纪千千,谁敢说不?没有纪千千,荒人便没有今天。
  果然慕容战喝道:“刘帅说得对,只有这样才可以化被动为土动出击,进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
  燕飞目光移往江文清,看她的神情,显然尚未被说服,他当然明门她的心事,更晓得刘裕有方法说服她。
  刘裕沉声道:“边荒集既成为一个整体,钟楼议会考虑的事,将是整体的利益,任何不利边荒集的事,都不该插手。可是必须认清楚敌人。眼前大敌,除慕容垂 外,还有桓玄和聂天还。以桓玄狂妄白大的性格,我们屡次击退他的荆州军,巴结下解不开的仇恨,终有一天他会大举进攻边荒集。与其坐以待毙,我们必须主动出 击。”
  接着挥拳大喝道:“大家还不醒觉吗?边荒集根本是守无可守的,只有以攻代守,把边荒集的影响力,往南北扩展,方是唯一求存的方法。”
  卓狂生弹跳了起来,振臂高呼道:“刘爷句句金石良言,我们还犹豫甚呢?眼前是唯一的机会,一俟光复边荒集,我们又会走回老路上去,那只是一条死路。今次如敌人再临,边荒集将被夷为平地。”
  呼雷方神情坚决的点头道:“对!以攻为守是唯一呵行的策略,由今天开始,我立誓加入夜窝族,永不反悔。”
  红子春热血沸腾的道:“老姬你怎么看,我也豁出去了。失去边荒集,我们也失去了一切。”
  姬别道:“还用说吗?只为了千千小姐,我什么事都去干。”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江文清身上,她的决定,直接影响费,一撇和程苍古的意向。
  燕飞却于此时向拓跋仪道:“小仪如何决定呢?”
  拓跋仪现出一丝带点苦涩意味的表情,然后断言道:“拓跋族决定加入,一切以边荒集的利益为先。”
  姚猛、高彦同时怪叫欢呼。
  费二撇欣然道:“请大小姐决定。”
  江文清一双秀眸泪花滚动,她终于晓得刘裕借此干载一时之机,为她向桓玄和聂天还的讨债复仇行动搭桥铺路。而从她点头的一刻起,边荒集再非一盘散沙、乌合之众,而是可影响天下形势的发展,拥有最多人材,兼财雄势大的劲旅。
  “加入哩!”
  议堂爆起震天喝采声。
  燕飞心中泛起汹涌澎湃的情绪,谢玄确实没有看错人,刘裕使尽浑身解数,不但把荒人的士气于大战前驱上顶峰,更彻底改变了边荒集,化解了派系间的矛盾,使人人利益一致,巩固了饱经磨砺得来小易的团结精神。
  由这一刻开始,边荒集将在浴火里重生,变成美丽的火凤凰。
 
第三章 变阵以待

  风娘的声音在帐外道:“皇上着老身通知小姐,明早他会来领小姐到太行山去。”
  纪千千向小诗眨眨眼睛,应道:“诗诗呢?”
  风娘沉默片刻,叹道:“小诗姐须留在营地内。”
  纪千千心中涌起怒火,旋又硬压下去,淡淡道:“麻烦大娘告知皇上,我不去了!”
  慕容垂的谨慎亦令她讶异,事实上她是用了心计,试探慕容垂肯否携她主婢出游,这种事有一次自然有第二趟。那当她百日筑基功成,可以与燕飞作心灵交流时,如再遇上这么一个机会,便可通知燕飞,请他率高手来救她们主婢,现在显然此法不通,心中不由填满失望的情绪。
  风娘揭帐而入,瞥了移往一角的小诗一眼,在纪千千身前坐下来,道:“小姐令我很为难,我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纪千千耸耸香肩表示没法帮忙,顺一道:“皇上这几天到了哪里去呢?”
  风娘道:“每次大战来临,皇上都爱巡视战场的环境,该是与这方面有关吧!”
  纪千千的心直沉下去,慕容垂至今未输过一仗,非是由于幸运,而是他从不松懈轻敌,尽管对手是他看不起的慕容永。
  淡淡道:“大娘只是傅话的人吧!一切如实转告皇上,大娘便完成任务了。”
  风娘苦笑道:“皇上会非常失望。”
  纪千千心中暗忖他失望是活该的,我和小诗失去了自由,还尝尽与燕郎两地相思之苦,这笔账又如何计算。
  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燕飞长得像他的娘吗?”
  风娘双目露出凄迷落寞的神色,似记起久被遗忘的事般,不堪回首地轻柔道:“他长得更像他的爹。”
  纪千千兴致盎然的道:“他的爹?”
  风娘像从梦里清醒过来,轻震而起,垂头道:“我要去回报皇上。”
  说罢逃难似的匆匆离开。
  燕飞和宋悲风藏身于一株老树枝叶茂密的横干上,看着沉往西山的夕阳,后方距离两里许处就是边荒集。
  宋悲风闲聊道:“听说你打算光复边荒集后,会立即北上,助你的兄弟拓跋珪应付慕容垂,有否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燕飞道:“今趟只是与容慕宝周旋,用不着你老哥出马。我已决定一个人去与拓跋珪并肩作战。慕容垂在短期内将无力再犯边荒集,你们应该全力经略南方,令边荒集的战船,可以畅通无阻地驶往南方任何一个角落去。”
  宋悲风道:“除非刘裕真的当上大统领,这样的好日子仍是遥不可及。光复边荒集后,我会返回建康,我很担心谢家的情况。”
  燕飞听得心中难过。
  想起以前谢安、谢玄在世,乌衣巷谢家诗酒风流的日子,已随着他们的逝去烟消云散、在新的局势下,最显赫的乌衣豪门王、谢二家,是首当其冲。
  没有了谢安和谢玄,谢家是不是由此走向衰微?在南方大乱的动荡多事之秋,谢家子弟如何作出抉择,他们的磊落衣冠会否不能幸免染上血腥?
  宋悲风续道:“起程前刘裕告诉我,司马道子任命二少爷代王恭之位,成为刘牢之的顶头上司。此着非常厉害,制肘了刘牢之的军权。刘牢之可以对任何人不客气,可是对二少爷却不得不留几分情面,北府兵的将领亦绝不容刘牢之排斥二少爷。”
  燕飞想起谢琰,便心中暗叹。谢琰不但威望本领远及不上谢玄,最要命是充满建康高门自恃身分的习气,没有自知之明,淝水之战他是与有荣焉,却只增加了他自以为车功盖世的气焰。
  他可以说什么呢?纵然他燕飞与宋悲风一起回建康,仍没有插手的可能性,只有刘裕取刘牢之而代之,方可以扭转谢家的悲惨命运,心中不由浮现出谢道韫令人 心仪的风姿,也想到谢玄爱女谢钟秀。姑且不论谢安和谢玄于他有大恩,现在王淡真已香消玉殒,他是绝不容谢钟秀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能够做什么呢?人生总是这般令人心碎的无奈吗?
  宋悲风道:“说到玩弄政治手段,没有人及得上司马道子。他最卑鄙的一着是调了大姑爷去守会稽,如孙恩发动战事,大姑爷将首当其街。唉!司马道子真毒 辣,大姑爷如有甚 三长两短,二少爷必全力讨伐天师军,刘牢之也不得不追随,如此司马道子便可坐山观虎斗,乘势增强建康军的实力。”
  燕飞皱眉道:“大姑爷是谁?”
  宋悲风道:“便是大小姐的夫婿王凝之。”
  燕飞震惊道:“什么?”
  宋悲风惨然道:“随大姑爷出征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和谢家子弟,这是大小姐告诉刘裕的,表面看来非常风光,事实则是司马道子要他们到前线去送死,唉!大小姐还告诉刘裕,她也要到会稽去,宁愿和丈夫儿子死在一块儿。”
  燕飞心中激起裂岸的汹涌波涛,如谢道韫有什么不测,他会与天师军势不两立,这是他没法向任何人解释的心态,源于对娘亲的孺恋爱慕,谢道韫便是娘在世上另一个化身。
  宋悲风又道:“回建康后,如证实大小姐真的远社会稽,我会去保护她。现在谢家值得尊敬的,只有她了。”
  燕飞默然无语。好一会后,问道:“安小姐为何赶着回家呢?”
  宋悲风摇头道:“尽管我和她相处厂几天,可是仍没法明白她。安小姐是个很特别的人,对事物另有一套见解,似乎没有什么人事可今她放在心头。对心佩也持 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只要不是落入任妖女的手上便行。或许是她太骄傲呢。不过她确是有大智慧的人,对事物看得很通透,不符她的年纪。”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浮现燕飞心湖,若不是她那对今他印象深刻的眼睛,他敢肯定对她的记忆会渐趋模糊。她的眼神内似藏着一个有别于任何人的天地。数度相 遇,她都是说走便走,来得潇洒,去得轻松,似乎正如宋悲风看到的,没有什么人事能令她牵挂,每次接触,她总保持在某段距离外,若即若离。
  燕飞心有所感,目光朝边荒集方向投去。
  宋悲风亦生出警觉,望向边荒集。
  大队人马从西门走出来,像在搬东西。
  宋悲风讶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燕飞功聚双目,全神观察,一震道:“不好!”
  宋悲风这时也看清楚是什么一回事,色变道:“竟然是要在集外布防,难道他们晓得大雾将临吗?”
  又道:“他们摆在集外的是什么玩意?”
  燕飞道:“该是拒马一类的障碍器械,这是最有效防止我们以快马冲击,保护没有高墙的边荒集的抵御方法,配合长弓劲箭,可守得边荒集稳如盘石。”
  拒马是以周径数尺的圆木为主干,在圆木上凿十字孔,安上长达一丈的横木数根,削尖上端,再以木桩粗索固定于地上,阻绝人马通行。
  假如敌人有足够的拒马,布于北、西、南三方,将以倍数提升边荒集的防御力,以荒人的兵力,连攻集的资格也失去了。
  燕飞迅速攀上树顶,远眺边荒集南北地区,下来后苦笑道:“敌人也在为南北两面布防,这招非常厉害,是掌握到我们会于短期内反攻边荒集,遂把防御线进一 步扩展至集外。不论集外战况如何,只要敌人退集固守,我们便没法奈何他们。更因我们的战船没法越过边荒集,加上我们的兵力又不足围困边荒集,事实上敌人已 立于不败之地。”
  宋悲风亦颓然无语,敌人有效地运用地利,达到先守而后能攻的优势,尽显姚兴超的军事策略。
  问题在即使能攻占钟楼,如荒人大军被拒于集外,占领钟楼的部队将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
  肯定有内奸。
  燕飞叹道:“唯一欣慰的是敌人没有采用焦土之策。唉!恐怕我们须绕个大圈,改由颖水而行,方有机会潜入集内。”
  宋悲风道:“找到‘盗日疯’又如何呢?破不了对方集外的拒马阵,攻打钟楼的部队只是去送死。”
  燕飞断言道:“天卜间并没有攻不破的城集,我们入集再说吧!”
  两人从树上跃下来,望北而去。
 
第四章 龙潜敌集

  刘裕在凤凰湖西面开辟出来的空地看慕容战练兵,姚猛则作他的助手。
  刘裕看得心中讶异,慕容战便像天生要在战场上打滚的人,面对人群战士,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举手投足,均具大将之风,充满使手下效死命追随的魅力。且调度有法,数以千计的战士,在他的号令下进退有序,如臂使指,刘裕便自问办不到。
  刘裕最擅长的当然是做探子,所以在地理形势和观敌强弱两方面最有心得。练兵却非他本行,心忖如请得慕容战这个胡人的战争天才助他培训北府兵,会否有-番全新的气象呢?不过这只能在脑海中空想,一方面因北府兵还轮不到他掌权,更因为北府兵的将领没有一个是胡族。
  太阳下山,天地暗沉。
  慕容战解散操练了近两个时辰的手下,与姚猛来到他左右两旁。
  慕容战道:“儿郎们的表现不错吧!我自认比较拿手的是马战,幸好战马充足,否则我将无从发挥。”
  刘裕道:“你试过攻城战吗?”
  慕容战道:“在苻秦时期,打过几场攻城战,但从未试过守城的兵竟多过我们。”
  姚猛道:“在苻秦的各族战士里,最擅守城的是我们姜人,攻城则以慕容鲜卑族称霸。”
  慕容战笑道:“那长安既入姚苌之手,岂非没有人能攻克,只是现在轮到他去攻别人的城,不成功便没法独霸关中。”
  刘裕皱眉苦思道:“我们之中谁最长于攻城呢?”
  慕容战欣然道:“若攻打的目标城池是长安、洛阳、建康那种大都会,我便不敢说。可是现在是没有城墙的边荒集,我敢担保最佳人选是老屠。他长年与两湖帮作战,不论水战陆战都已驾轻就熟,又一向以攻为主,肯定可胜任此责。”
  姚猛兴奋的道:“对!我们荒人要怎么样的人材有怎么样的人材,谁都斗不过我们。”
  刘裕问道:“姚兴守城的功夫如何呢?”
  姚猛道:“他这方面的本领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他的老爹姚苌曾赢过几场守城的硬仗,他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刘裕苦笑道:“若是如此,他大有可能根本不出集来迎击我们,而是兵来将挡和我们打-场攻防战。”
  慕容战胡涂起来,道:“我们不是已分析清楚了吗?对方怕我们在集外取得立足点,采断其粮道的战术,所以必须主动出击,以令这情况没法出现。”
  刘裕道:“问题出在内奸上,姚兴从内奸处晓得我们兵精粮足、士气高昂、战马齐备,对一个擅守的统帅来说,当然晓得这样的一支部队,纵然兵员较己方少, 亦不宜在平原荒野硬撼,胜也是惨胜,何况边荒是我们的地头。更关键的是对方手上有”盗日疯“,我们若想设营立寨,反正中他下怀。我们因应形势而变化,敌人 亦不住修正策略,此为兵家常事。”
  慕容战点头道:“你老哥的顾虑非常有道理,这么看!姚兴和慕容麟固守不出的可能性非常高,待消磨我们的战意十气后,再以”盗日疯“配合奇兵袭营,我们将难有胜算。任我们如何自负,仍是没有能力攻入边荒集,因为对方的兵力比我们多出一大截,且是以逸待劳。”
  姚猛色变道:“那如何是好呢?”
  刘裕回复从容,道:“首先要看燕飞和宋老哥此行收获如何,但我们也必须着手准备,尽管没有”盗日疯“,也要想办法应付。”
  此时手下来报,屠奉三回来了。
  看到颖水码头区的情况两人眉头大皱。
  敌人夹岸设立三十多座箭楼,大部分置于西岸,其中十二座沿东岸依地势高低而建。在离边荒集下游数十丈处,有两重拦河木栅,旁边岸上各有一座石砌堡垒, 配以陷坑拒马,把水陆两路完全封闭,此时码头区灯火通明,二十多艘货船泊在西岸,数以千计的人正忙碌地卸货,再以骡车把粮货送入小建康。
  两人在西岸一处高地遥观敌况,均大感不妥当。
  宋悲风倒抽一口气,道:“这两座堡垒是新建成的,我离开前末见存在。”
  燕飞道:“敌人改变了策略,该是因从内奸处得到最新的情报,所以采取守势。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恃兵力在我们三倍之上,又有”盗日疯“这毒招,故而不怕我们在集外立寨与他们对峙。”
  宋悲风道:“你的猜测很合理。唉!我们怎办好呢?攻占钟楼的战术已行不通。”
  燕飞坚决的道:“攻占钟楼是唯一瓦解敌人力量的方法,也是对方唯一的破绽。当口如不是慕容垂以河水灌集,也难以破集成功。如今我们兵力远及不上当日的慕容垂和孙恩联军,强攻边荒集是以卵击石。”
  宋悲风道:“敌人运来大批粮资,显是有长期固守的打算,而此正是我们最害怕的情况。”
  燕飞道:“先找到”盗日疯“的藏处再说吧!”
  宋悲风叹道:“敌人防范之严密,小鸟也难飞进上,我们如何入集?”
  燕飞目光投往码头区,道:“变作一条小鱼儿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由这里到小建康的码头区,足有一里之遥,还要穿过两重木栅,更浮不出水面换气,你有把握办到吗?”
  燕飞道:“只有五成的把握,可是如放弃尝试,我们此仗肯定有畋无胜,兼且时间紧迫,再不容我们等待另-个机会。”
  宋悲风苦笑道:“好吧!我在这裹等你如何?”
  燕飞道:“入集如此困难,进去后义要冒险出来,太可惜了?宋兄先返凤凰湖,告知刘裕这里的情况,我如成功潜入集内,会留在那裹,直至你们进攻的一刻。”
  宋悲风道:“我们如何晓得你的情况呢?”
  燕飞目光扫过颖水柬岸的十二座箭楼,道:“敌人在对岸的防御力最薄弱,是我们力能攻克的,只要配有挡箭车,便町轻易占领东岸。小建康最高的楼房是梁氏 废园内的二层破楼,那亦是我们进出边荒集的秘道入口所在,现在该已被敌人堵塞。你们占领东岸后,我可以在高楼顶凭暗号与你们通消息。”
  宋悲风道:“天下间怕只有你有此本领,好吧!一切依计行事。”
  两人约好通讯的详细方法后,燕飞把藏身的东西交给宋悲风,然后掠往岸边,无声无息的潜进水裹去。
  帅帐内。
  刘裕听罢屠奉三此行的经过,道:“桓玄丧心病狂,反面无情,屠兄请节哀顺变。”提起桓玄,他恨不得拆其丹煎其肉,但又要把这种情绪隐藏。
  屠奉三默然片刻,吁一口气道:“与桓玄交手,绝不容妇人之仁,必须以狠对狠,否则一下疏忽,他会教你永无翻身之望。”
  又转话题道:“今次最大的收获,是争取到侯亮生加入我们的一方,没可能找到比他更理想的内应,此人识见不凡,又有瞻量,他更指出可行的方法。”
  刘裕道:“信得过他吗?”
  屠奉三道:“这要待日后的事实来证明,但我是倾向信任他的,你可知自己成为火石效应的最大受益人呢?”
  刘裕心中苦笑,心忖知道事实的真相未必是好事。除了燕飞和系恩,自己便是第三个知道天降灾异,与他刘裕是不是真命天广全无关系的人。
  应否向屠奉二说明真相呢?
  屠奉三讶道:“你的神情为何这么古怪?”
  刘裕道:“火石效应?唉!可能与我没半点关系呢!”
  屠奉三道:“只要别人认为有关系便成,天意难测,人心更难测。至少侯亮生和建康的高门,都认为你足唯一与此兆头有关的人,其它哪管得这么多。对吗?”
  刘裕记起燕飞的话,与屠奉三如出一辙。遂打消了告诉屠奉三真相的念头。问道:“侯亮生有甚么好提议?”
  屠奉三道:“他的看法,是我们这些老粗想不到的。最有启发性是他指出王恭与司马道子之争,事实上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争,而两人分别是现时两派系的代表人物。”
  王恭教刘裕想起王淡真,登时心痛如绞,表面又不可现出迹象,那滋味确不好受。点头道:“这看法我还是首次听列,甚么叫改革派?又何谓保守派呢?”
  屠奉三道:“此正为侯亮生于我们的好处。上战场打仗是我们的本行,但治国理念却是我们最弱的一环,这也是胡人最大的弱点。”接着把侯亮生的看法说出来。
  刘裕同意道:“确有点道理,侯亮生是个可用之材,将来……嘿!将来……”
  屠奉三道:“你仍未明白,这并非将来的事,而是眼前的事。由汉末开始,政治便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到晋室南渡,清谈风气大盛,人人只尚空谈,能拿出具体 治国方法的只有王导、桓温和谢安三人,而他们都属改革派。王恭、王殉、殷仲堪等人,均属支持这种治国理念的人。你是谢去亲手挑选,而谢安肯点头默认的继承 者,自然而然被视为改革派的人。只要你肯坚持改革的理念,不但会得到民众的支持,还会得到高门里所有开明人士的支持,直接影响你的成败。”
  刘裕皱眉道:“我仍是不明白。”
  屠奉二道:“无答我一个问题。为何荒人肯为你这个主帅卖命呢?”
  刘裕拍腿道:“明白哩!因为人人晓得我是为他们的利益办事。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我就算说破喉咙表明我是个改革派,只会是个笑话。唉!坦白说!我真的不知如何治理国家。”
  层奉三欣然道:“老侯会为你起草一个治国大纲,到时只要你拿出来说便行。”
  刘裕讶道:“拿到甚么地方去说呢?”
  层奉三微笑道:“我会安排你和殷仲堪、杨全期两人先见个面。”
  刘裕愕然道:“你在说笑,对吗?”
  屠奉三道:“没有甚么事是不叮能的,此正为侯亮生的一个有用提议,谁比他更清楚桓玄与殷、杨两人的关系呢?这方面你不用分神多想,一切待收复边荒集后再说。”
  刘裕心忖假设能通过殷、杨两人对付桓玄,当然理想,他愿为早日手刃桓玄而付出任何代价,更不论要冒多大的险。登时担心起侯亮生的安危,问道:“那个要杀侯亮生的女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屠奉二道:“我曾深思过这问题,这女刺客当然清楚侯亮生对桓玄的重要性,该是桓玄身边的人,可是对侯亮生的生活习惯却是一知半解,否则该选在侯亮生独自驾舟思考时进行刺杀,而非在侯府下手。”
  刘裕双目亮起来。
  屠奉三道:“你想到哩!”
  刘裕道:“该是任青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屠奉三道:“任妖女和桓玄是怎样勾搭上的呢?”
  刘裕醒悟道:“对!该是聂天还从中穿针引线,撮合这对狗男女。”
  屠奉三笑道:“说得好!桓玄加上任青?,正是不折不扣一对狗男女。”
  刘裕感到和屠奉三的关系拉近了,是因为大家同仇敌忾,均与桓玄有倾尽大江之水也洗不清的深仇大恨。
  屠奉三道:“任青媞是个心毒如蛇的女人,最初或有从桓玄之意,可是却因失宠因妒成恨,遂下手杀害桓玄的首席谋臣以泄愤,怎知反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已将推测告诉侯亮生,着他提防,他也同意我的猜测。”
  刘裕听到“失宠”两字立想联想到王淡真,心中一痛,不敢追问。岔开话题道:“找到桓玄弒兄的罪证吗?”
  层奉三道:“据侯亮生的分析,此事该与桓玄另一心腹谋臣匡士谋有关系,此人武技平平,却医术高明,而在桓冲过世前,他便消失了,应是桓玄杀人灭口,以桓玄的行事作风,我们很难在这方面抓着他的尾巴;好哩!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反攻边荒集的最新情况。”
  刘裕不假思索的解释了现时的情况,道:“因内奸泄露军情,此人又是呼雷方的心腹,可旁敲侧击的掌握军机秘密,姚兴一方遂改变战略,使我们反陷于不利的处境。”
  屠奉三沉吟片刻,问道:“呼雷方怎样看这事?”
  刘裕道:“他非常愤怒,如不是我开解他,他肯定会把吕明五马分尸。”
  屠奉三欣然道:“我们仍是气数末绝,竞诐末悲风无意撞破姚兴起回”盗日疯“,最妙是他并不晓得我们清楚此事,”盗日疯“究竟是甚么厉害毒火器?竟可今姚兴改变整个作战计划。”
  刘裕道:“希望燕飞能有好消息,否则攻打边荒集将是非常艰苦的战役。”
  屠奉三道:“如姚兴改采守势,反对我们有利,因为发动攻势由我们决定。坦白说,如果没有浓雾,我们是必败无疑。但在大雾迷漫的时候,我们将变成天兵天 将,可以虚实奇正之法,做出从四方八面攻集的假象,令敌人兵力分散,而我们事实上则集中在一点狂攻猛打,只要突破一个缺口,便可以长驱直入没有城墙护河的 边荒集,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否夺得钟楼的控制权,其效用更关键。”
  刘裕大喜道:“给你这般分析,如拨开障眼的迷雾,看到光明。对!如果敌人不敢出集迎战,而我们则在集外站稳阵脚,大雾来时,主动之势将全操在我们手上。”
  屠奉二道:“我们尚有两天时间作准备工夫。我方有多少台投石机?”
  刘裕道:“老姬拍胸口保证,攻集时至少有三十台投石机可供使用,射程达二千步以上,投的是他设计的毒烟火油弹。”
  屠奉三道:“在大雾襄,投弹机可推至集外五百步发射,只要有挡箭车便成,这是敌人没有预估过会出现的情况,到目不能辨物时,悔之已晚。”
  刘裕衷心道:“幸好你回来了。”
  屠奉三笑道:“我是旁观者清,刘爷你只是因执着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让我去和我们的姬大少商量一下,看在攻集器械上有甚么须补充的地方。刘爷你则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然后大展神威,领导我们攻克边荒集,立威天下。”
  屠奉三离开后,刘裕感到整个人轻松了,屠奉三的才智实不在自己之下,肯全力助他,是他的福气。
  同时想起任青媞,对她仍有一份矛盾的感情,更对她令人难解的行为感到心痛。
  她是否迷失了呢?
 
第五章 红颜祸水

  燕飞贴着河床逆水潜游往边荒集小建康外的码头区,从水底朝上方两岸瞧去,火把光变成一团团的闪动光泽,予人超乎现实的感觉。
  虽是初春时分,清澈的河水寒凉舒爽,令人系恋。他却不虞敌人可看到在二、三丈水深处潜游的自己,因为他一身夜行黑衣,靠着岸壁,便像融入了凹凸不平的泥石里去,更妙的是火光只能照进丈许的水深处,河水像镜子般折射反映火光,反成最佳的掩护。
  燕飞展开胎息奇术,不一会便从拦河木栅与岸壁间的隙缝,逢闸过闸的来到敌人防卫森严的河段去。那种身在最危险地域,偏又有绝对安全的感觉,确是非常古怪。
  此时离小建康的码头区已不列十多丈,倏地燕飞心现警兆。
  危险并不是外来的,问题出自他本身。
  他感到内息不继。
  燕飞已无暇去思索,为何可断绝呼吸百日仍能活得好好的,现在只不过在水里闭气潜游半里许便捱不下去,忙两手运劲,鱼儿般快速滑行,眨眼间越过两艘船黑压压的底部,然后在一艘船与码头间的空隙冒出水面。
  骡叫、吆喝、车轮、河水拍岸、火把燃烧的声音,大合奏般潮水似的涌入双耳,燕飞用力深吸两口新鲜的空气,颇有重返人世的清醒。
  敌人正忙于卸货,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入侵者。
  他的胎息法于陆上施展或水底运行,明显是有分别的,问题或在陆上进行胎息法之时,皮肤可代替口鼻呼吸,至于实情是否如此,怕只有老天爷才清楚了。
  不过晓得自己仍未是真的神仙,反令他有安心为人的痛快。一天仍在生死之局内,根本没有神仙这回事。
  燕飞再回到水底,往上游潜去。
  尚有十多艘船在对岸等待这边的泊位让出空档,敌人正忙得个昏天黑地,自然疏于戒备,也让他有可乘之机。
  当他来到位于上游最北的一艘船时,他终于掌握到机会。
  这条船刚卸下所有货物,七、八辆骡车停在码头旁,准备开走。
  燕飞贴岸窜上去,同时发出两股劲风,最接近的两支火把登时明灭不定,像被狂风刮得快要熄灭的情景,四周陷进暗黑去。
  就于此明灭之间,燕飞窜上码头,迅如鬼魅的闪入其中一辆骡车的车底去,依附其下。
  外面一阵咒骂声,火把复明。
  好一会后,骡车移动。
  燕飞暗松一口气,知道已成功了一半,他更清楚凭他的身手,只要过得外围这一关,集内将任他来去自如。
  张衮奉召来到主帐见拓跋珪,后者正坐在帐外看着篝火,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是拓跋珪一向的习惯,每当心有疑难,总爱凝望闪跳不定的火焰沉思。
  依指示坐在拓跋珪身旁后,拓跋珪仍没有移开看火的目光,淡淡道:
  “告诉我所有关于楚无暇和波哈玛斯的事。”
  张衮大感错愕,沉吟片刻然后道:“波哈玛斯是波斯来宗师级的好手,武功心法别走蹊径,于苻秦当权的期间到达长安。开始时,苻坚对他颇为看重,但不久后 便因受到苻坚身旁的人排斥,被苻坚疏远,但姚苌却对他的占星术着迷,两人的关系便是这样发展起来的。至于他因何与楚无暇敌对,这方面的事尚有待查究。”
  拓跋珪像没听到他的话般,道:“看!火是多么奇异和美丽,它时刻都在变化中,燃烧是一种损耗,把平凡不过的柴枝转化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接着朝他望去,道:“为何不先说楚无暇?”
  张衮呆了一呆,答道:“因为我有点不敢提她。”
  拓跋珪微笑道:“你是否认为我不该沾惹此女呢?老实的答我。”
  张衮叹道:“她令我想起红颜祸水这句话。”
  拓跋珪兴趣盎然的道:“因何你会有这个想法呢?”
  张衮道:“楚无暇是弥勒教著名的美女,在北方大有艳名,但其身分却人言人殊。有人说她是尼惠晖千挑万选的女徒,传她以媚惑男人之术;亦有人说她是竺法庆的女人;更有人传她是死于谢玄手上的竺不归的情人。真相恐怕她自己才清楚。”
  拓跋珪道:“她唤竺法庆作爹。”
  张衮愕然道:“竟有此事?”
  拓跋珪伸个懒腰,道:“确是如此,她还说要去取出她爹多年搜刮佛寺,所得来的财物送我,她是看中我哩!”
  张衮皱眉道:“弥勒教始终是邪教,声誉不佳,族主如与她有牵连,会影响族主的威名。属下更怕她是包藏祸心,想利用我们重振她的弥勒教,又或想损害族主和燕飞的兄弟之情。”
  拓跋珪摇头道:“弥勒教早完了,再没有东山再起之望。这女人就像一团烈火,不住反覆变化,却总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危险。”
  岔开话题道:“我应于何时立国称帝呢?”
  张衮晓得他不愿再讨论楚无暇,只好道:“我们曾商量过这个问题,正想向族主禀上我们的想法,眼前正是大好良机,可以激励士气,振奋人心。”
  拓跋珪目光又投往舞动不休的火焰,徐徐道:“立国称帝,是慕容垂最难容忍的事。哼!他一向以鲜卑族的救星自居,既不容慕容鲜卑分裂,也不许我们拓跋鲜卑自立门户。现在用这一招太浪费了,尚未是时候。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返盛乐去。”
  张衮知趣的告退。
  听着张衮离去的足音,拓跋珪忽然想起王猛,不过却不是王猛助苻坚统一北方的功劳,而是王猛当年曾力劝苻坚杀死慕容垂,免成养虎之患。
  王猛的看法兑现了。
  淝水之败,部分原因是慕容垂按兵不动,否则如他肯全力援助苻坚,该不会有淝水的惨败。而慕容垂更是第一个离弃苻坚的异族大将。
  自己为何忽然想起这件事呢?楚无暇绝不是另一个慕容垂,她手上没有实力,只要自己永远不予她掌权的机会,她只能是私房里的爱宠人物。他拓跋珪更非苻坚,只要楚无暇稍露背叛之心,他会亲手处决她。
  张衮是过虑了。
  刘裕进入卓狂生的营帐,这位产自边荒的名士,正在木几上运笔如飞,为他的巨著努力。刘裕想不到他仍有此闲情逸致,大感愕然。
  卓狂生停笔笑道:“刘爷来得好,我正写到你‘一箭沉隐龙’那一章节。哈!刘裕取出五百石神弓,搭上破龙箭,拉成满月,接着大喝一声‘去’,声震新郎河两岸,接着破龙箭离弦而发,破风之声大作,风云变色,敌人皆惊倒船上时……”
  刘裕苦笑坐下道:“够了……够了!还有更夸大的吗?你这本算什么史?”
  卓狂生欣然道:“当然是边荒之史,更是最有趣的史书。史书也有正史、野史之分,我这本是专用来说书的,自然以趣味为主,全是为娱人娱己,夸张失实点没 有问题,最重要是精神不变。任何人如没有兴趣听这样的东西,大可以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去翻他奶奶的什么正史,悉由尊便。老子写我的天书,其他的便管他的 娘。明白吗?没有人强逼你去听去受苦的啊!”
  刘裕发觉自己愈来愈喜欢卓狂生,这是个大情大性的人,热爱边荒集,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生命,活得深刻动人。点头道:“确有点歪理!不过大弩弓不是比五百石的神弓更有说服力吗?”
  卓狂生道:“形象不同嘛!难道说你先坐在地上,窝窝囊囊的用脚把弩弓蹬开,再小心翼翼的把破龙箭固定在弩弓架上,惟恐出错吗?”
  刘裕叹道:“说不过你哩!你爱怎么写便怎么写吧!”
  卓狂生放下毛笔,道:“刘爷大驾光临,未知有何吩咐呢?”
  刘裕正容道:“我是想和你商量组织我们边荒劲旅的诸般问题,以令权责分明。你对各人最熟悉,所以想向你老人家求教。”
  卓狂生不解的道:“不是一切都分配妥当了?连费二撇掌司库,程赌仙负责医疗,庞老板主管物资粮草,方总管治安规矩,这么微细的事务都分派妥善,还有什么好做的?”
  刘裕道:“我想的其实是一个正式让所有荒人参与的仪式,也是宣誓效忠边荒集和加入夜窝族的大典,以此鼓励士气,加强荒人的团结,使人人明白今仗是为边荒集而战。同时宣布各领袖的职衔,以此作为我们边荒劲旅将来运作的模式。”
  卓狂生喜道:“好主意。还是你有治军的经验,我立即起草,这方面我最拿手,明天会把边荒大典简单而隆重的程序细节,送到你的主帐内,让刘爷过目审核。”
  刘裕欣然离开。
  他的心神已全投进反攻边荒集的大战里去,以工作对抗心中的悲苫。他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直至刘牢之和桓玄塌台丧命的一刻。
  慕容垂步入帐内,风娘和小诗连忙退避,剩下纪千千单独面对这位大燕国的君主。
  宽敞通爽的方形帐幕内,纪千千神色平静的坐着,清澈至不含任何杂质、又深邃莫测的澄明美目,丝毫不让的迎上慕容垂锐利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慕容垂在她对面坐下,叹道:“朕要怎样请求,千千方会改变决定,让朕陪千千到太行山散心呢?”
  纪千千神色自若的淡淡道:“除非皇上用强逼的手段,否则我绝不会作陪。”
  慕容垂现出错愕神色,苦笑道:“千千当清楚我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强把千千留在身边只是情非得已,岂还会一错再错,徒令千千看不起我。明天诗诗可以随行,一起到太行山游玩,如此千千可否回心转意?”
  纪千千断然道:“我决定了不去就是不去,没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
  慕容垂目光变得更锐利了,静静凝视着她,好一会后,点头道:“千千生气哩!”
  纪千千神色不露半分情绪的波荡,悠然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失望。慕容垂你算哪门子的好汉?当我纪千千是领赏或受罚的狗儿吗?你自己反省一下吧!”
  慕容垂给骂得呆了起来,默然以对,接着哑然失笑道:“骂得好!骂得一针见血。我慕容垂自落泊天涯,不得不投靠苻坚,备受冷眼和排挤,却从未有人敢当面 骂我,岂知当上大燕之主,天下无人不惧之时,却给千千指名道姓的当面直斥,感觉却是非常痛快。对!是我不对!请千千原谅。”
  缓缓站起来,双目透出爱怜神色,低声道:“请千千体谅我求成心切的心情,未免操之过急。过几天待千千的气平了,慕容垂再来向千千请罪。”
  说毕退出帐外去。
  燕飞伏在采花居的瓦背上,环视周遭的形势。
  眼前所见,有异于上次他潜入夜窝子的情况,处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以百计的骡车,把粮货物资送往不同的区域及各处楼房。
  这或许是大战前最后一次补充物资,所以敌人全体动员,务要在一夜之内把物资分配妥当。他可以感觉到敌人的士气比前高涨,大批粮货的到达,既解决了需要,更激励了士气和斗志。
  采花居和左右相邻数幢楼房的大门外,停着十多辆骡车,货物卸下后立即被送进这七、八座本由匈奴军进驻,现在却空置的楼房内。赫连勃勃被遣走的理由更清 楚呈现,一方面是姚兴并不信任赫连勃勃,更重要又可以省回大量食粮,再其次是姚兴和慕容麟联合,已有足够的兵力应付荒人的反攻。
  燕飞在小建康偷下骡车,并于其中一座专放军服的楼房,取得一套慕容鲜卑兵的衣装换上,再凭绝世身法纵横来去,大致摸清楚敌人的状况。
  小建康成了粮仓,这是个聪明的选择。小建康自成一体,容易防守,兼东靠颖水,南靠夜窝子,又位于边荒集的东北部,由南面来的荒人,绝不会绕个大圈先进攻小建康。
  他也查探过位于小建康的梁氏废园,秘道已被大石堵塞,再不能提供出入的通道,不过这是意料中事,燕飞没有因此而失望。
  令他失望的是‘盗日疯’并不是藏在采花居内,里面堆满大批的弓矢,就是不见装‘盗日疯’的箱子。
  位于大堂正中的秘道入口,被放满箭矢的大箩筐覆盖,由于人来人往,他不敢移开箭箩,检视秘道。
  ‘盗日疯’究竟放在哪里呢?肯定不是采花居又或附近楼房,因为他已趁乱搜索过每一幢建筑物。
  燕飞大感头痛。
  看来运粮配给的工作会持续到天明。一俟安置好物资,边荒集回复正常状态,即使他仍能以轻功飞来跃去,找到‘盗日疯’,但在戒备森严下,实在难以做手脚。所以今晚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便再难处于现在的有利情况。
  一队人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十多辆骡车横过钟楼广场,朝古钟楼驶去,最后停在古钟楼前卸货。
  燕飞看得背脊寒气直冒,卸下的非是武器或粮草,而是木材和泥石,堆成一座座小山般的模样。
  燕飞心中唤娘,晓得敌人已清楚钟楼在攻防战中的关键性,至乎从内奸处得悉,他们有以奇兵突袭占据古钟楼的大计。
  泥石和木材是要建设环护古钟楼的壁垒,如再守以高手和擅射的战士,即使全没有其他阻碍,尽倾荒人之力要攻陷这么一座坚堡仍不容易。
  幸好自己现在在这里,否则等攻入广场方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时,将后悔莫及。
  在这样的情况下,‘盗日疯’更起关键的作用。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记起费二撇说过的戏言,最安全的地方该是姚兴的卧室。
  姚兴会不会真的把‘盗日疯’藏在卧室内呢?
 
第六章 改张易调

  刘裕在回帅帐路上遇上江文清。
  她该是专诚来找刘裕的,在帅帐找不着,直寻到这里来。
  江文清有点不敢碰他的目光似的,轻垂螓首,走在他身旁,低声道:“我们到海边走走好吗?”
  刘裕瞥她一眼,身穿男装的她是那么妩媚动人,神态平静里带点羞涩,充盈着爱的活力。点头道:“星空下的凤凰湖特别美丽。”
  江文清喜孜孜地瞧他,抿嘴笑道:“第一次在边荒集见到你时,从没想过你是这么的一个人。”
  刘裕讶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江文清微笑道:“是个肯陪高小子去发疯的人呵!竟然有这样的情怀。”
  刘裕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说不出话来。两人离开营地,直抵湖边,夜风从湖上吹来,令他们衣袂飘扬,感觉写意轻松。
  江文清看着泊在湖心的七、八艘双头战船,吁一口气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误会了你哩!”
  刘裕道:“事实上文清的反应恰到好处,令人没法怀疑我们是预先说好的,那样说不定会有反效果。”
  江文清目闪奇光,讶异地看他,道:“你是故意不和我先商量好的吗?”
  刘裕道:“也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一直有这个念头,就是建立一支边荒劲旅,只有凭全集的力量,我们方有资格和南北的大敌周旋。聂天还在桓玄的支持下,势 力膨涨得很凌厉,每过一天,我们对付他的把握便少些儿。幸好过去每次交战,最后吃亏的仍是两湖帮,这对我们的威势有点帮助,不过仍不足把形势扭转过来。现 在你若要重振大江帮的势力,将会是事倍功半。南方的帮会,即使不惧两湖帮。却不得不顾忌恒玄。所以击垮两湖帮的大计,必须分阶段进行,绝不可以操之过 急。”
  江文清欣然道:“原来你早有全盘计划?”
  刘裕心中生怜。
  大江帮从如日中天的声势,随江海流的败亡,几近全面崩溃的绝境,仅能退守边荒集,又再遭沉重的打击,失去据点。现在反攻边荒集,成功失败,全看眼前情况的发展,不容有失。
  大江帮的荣辱,也等如他刘裕的成败。他与江文清的未来,难分割开来。
  刘裕道:“收复边荒集后,我必须立即归队重返北府兵,否则我将失去重返北府兵的唯一机会,成为被刘牢之放逐的人。”
  江文清垂首道:“这是个聪明的决定吗?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会不择手段的逼害你,直至你人头落地的一刻。”
  刘裕冷笑道:“想置我于死吗?没有这般容易的。这也是重振大江帮的唯一方法,如我不能在晋室崩溃前掌控北府兵,一切都完了。这是现实,我和你都没有另一个选择。”
  江文清轻轻道:“你去后,文清怎办好呢?”
  刘裕剧震一下,目光投向她,露出有点难以相信的神色,说不出话来。
  江文清耳根红起来。
  刘裕强压下心中波荡的情绪,沉声道:“文清你必须恢复信心和斗志,我离去后屠奉三会全力助你,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再不是孤军作战,边荒集会作你的后 盾。第一步的目标,是使边荒集兴旺起来。利之所在,自然会有人来和你做生意,孔老大便是其中之一。边荒集愈兴旺,影响力愈大,大江帮会随之扩展势力。等到 有一天我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我们便可携手向敌人讨债。”
  江文清低声道:“明白哩!”
  刘裕仰望星空,吐出一口气,道:“信任我罢。我会和文清共存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死不了的话,终有一天敌人会在我们面前下跪授首,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
  燕飞驾轻就熟的来到姚兴在集内的临时“行宫”,刚好见到姚兴在十多个亲卫高手簇拥下,策骑驰出洛阳楼的前院。
  姚兴要到哪里去呢?
  燕飞无暇深究,时间是分秒必争,立即进行搜索。果如他的估计,偌大的洛阳楼仅余七、八个羌兵在守卫,其他人都被派干活去了。可以想像敌人的打算是辛苦一晚,配给妥粮资武器,做好防御的工程,然后放松休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他由后院着手,凭着绝世身法和灵机,避过守卫的耳目,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搜遍洛阳楼的五幢楼房,却是非常失望,因为摸不到‘盗日疯’的半点影迹。
  当他进入洛阳楼主楼的地下密室,最后一线希望亦告幻灭,内里空空如也,对方显然尚未发觉有此处所。
  在第一次反攻边荒集的过程里,他对边荒集主要建筑物的情况,包括密室和秘道,均了如指掌,以拟定反攻的策略。这方面的认识在眼前的情况里发挥作用,至少可令他肯定‘盗日疯’不是藏在洛阳楼内。燕飞重返楼顶。
  ‘盗日疯’究竟给收藏在何处呢?
  燕飞愈来愈头痛。就在此时,心中忽然浮现宗政良的形相,一闪即逝。跟着警觉地朝钟楼瞧去,一队人马正绕过钟楼往他的方向驰来,吓得他连忙避往另一道瓦面,心叫好险。
  宗政良外号“小后羿”,以箭法名震北方,凡擅射者眼力特佳,说不定会被他发觉自己。
  时间不住消逝,每过一刻,他的盗香大计便添多一分困难。
  燕飞蹲在主楼的瓦顶上,居高临下,放目四顾。
  姚兴既然不选择最方便的采花居作收藏地点,当然是嫌采花居不够安全,那更佳的选择便是洛阳楼,可是事实却非如此,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东西肯定是在夜窝子内,也不可能收藏在慕容鳞的势力范围内,那便该是夜窝子以东西门大街为界划,夜窝子北的任何一座楼房,因为南面是慕容鲜卑兵驻扎之所。
  燕飞竭尽脑力,苦苦思索。
  有什么地方比洛阳楼更安全?
  他脑海里浮现出小建康内的羯帮和匈奴帮的总坛。
  两个总坛都不是在夜窝子内,可是却是易于守护,故拿来作粮仓之用。
  想到这里,燕飞灵机乍现,终于想通姚兴不把‘盗日疯山藏在洛阳楼或采花居的原因。理由非常简单,因为姚兴不晓得内里有密室。
  最佳收藏‘盗日疯’的地点,莫过于一座有强大防御力的建筑物内的地下密室,只要以重物把出口堵住,阻塞了往来的秘道,‘盗日疯’便可以安静地摆放在那里,既容易看顾,又不怕受到骚扰,到应用时再把东西提出来,可以万无一失。
  而匈奴帮或揭帮在小建康内的总坛,最切合这些条件。
  在第一次反攻边荒集时,曾起过作用的密室地道,该全部曝光,所以梁氏废园贯通颖水的秘道被敌人堵塞了。姚兴晓得两帮总坛下的密室秘道,是理所当然的事,从吕明处他已可获悉这方面的情况。
  想到这里,燕飞差点想立即开溜,离开边荒集。找到‘盗日疯’又如何呢?难道他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几大箱‘盗日疯’从密室偷出来,再送往采花居的秘道密藏起来吗?这是没有可能的。
  以姚兴的小心谨慎,肯定会派人日夜不停,十二个时辰的轮番守着密室的出入口,如此他便只有硬抢一法。
  燕飞暗叹一口气,打消了立即离开的冲动,从瓦顶跃下,往小建康的方向掠去。
  刘裕回到营帐,屠奉三坐在帐外,只向他点头招呼,没有说话。
  刘裕在他身旁坐下,道:“你在想什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大小姐似乎对你很有好感。”
  刘裕苦笑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私人的事,更没资格去管,问题是这并不只是私人的事。”
  刘裕坦然道:“没有事是不可说的,我和你不单是共生死的战友,更是好兄弟。”
  屠奉三道:“我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否则不会选择站在你的一方。我这个人决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改变,希望你真的明白我。”
  刘裕道:“绝对明白。”
  屠奉三道:“那恕我直言,公事和私事是不该混在一起的,男女间的感情更是复杂多变,一旦感情出了问题,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变化,在目前的形势下是有害无利。大江帮现在是我们手上重要的筹码,不容有失。其他我不说出来你也应知道。”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在此事上我会有分寸的,不会教你失望。”
  屠奉三道:“我只是顺便提醒你几句。论计谋勇气,你实在桓玄之上,只有一点你及不上他,就是不择手段和狠辣无情的作风。为了成功,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所以只要你落在下风,他会斩草除根,令你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不解道:“桓玄的行事作为天下皆知,为何屠兄忽然提出来讨论?”
  屠奉三道:“因为光复边荒集后,你便要重返北府兵,那时你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对刘牢之和司马道子等人的斗争逼害,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刘裕道:“这和桓玄有什么关系呢?”
  屠奉三不答反问道:“以司马道子的为人,你认为他和刘牢之的关系,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刘裕答道:“司马道子起用谢琰代替王恭出任衮州刺使,摆明是要压制刘牢之,令他不能全面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此事对你有利无害,谢琰怎都对亲爹和堂兄挑选的人另眼相看,感到较为亲近,只要你肯忍受他自恃世家高门的骄横作风,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肯定会重用你。他要提拔你,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亦拿他没法。”
  谢琰是谢家淝水之战硕果仅存的功臣,加上是天下人仰慕的谢家最重要的人物,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其影响力是不容忽视的,即使权倾晋室的司马道子,亦不愿开罪他。刘牢之更不用说,如他敢对谢琰不敬,会令北府兵的将士反感。
  刘裕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屠奉三道:“如在天下太平的情况下,谢琰看得起你又如何?你始终没有机会。幸好孙恩起兵在即,你的机会也来了。司马道子派王凝之去守会稽,是非常厉害 的一着。如王凝之有什么万一,谢琰定请命出师讨伐天师军,刘牢之则无法推托,变成北府兵与孙恩硬撼的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便有机会崛起。”
  刘裕同意道:“司马道子确是卑鄙。有一件事我尚未告诉你,谢家大小姐道韫决定到会稽去与丈夫儿子共生死。唉!”
  屠奉三道:“那将演变成北府兵与天师军在南方沿海郡县交战,建康军则与荆州军在大江上下游对峙之局。桓玄是不会在这时刻攻打建康的,如我所料无误,他会乘机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这也是侯亮生的看法,所以他提议我们联结殷、杨两人。”
  刘裕道:“这方面我倒没有想及。对!以桓玄的为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屠奉三淡淡道:“因为桓玄晓得不论是王恭或殷仲堪,都不会甘心臣服于他,只是利用他来打击司马道子。王恭和殷仲堪本是计划周详,只是千想万想,想不到 桓玄有借曼妙之手杀司马曜的毒招,令王恭和殷仲堪顿失靠山,又是骑虎难下。不过有利也有弊,正因司马曜横死,令司马道子有机可乘,策反了刘牢之,令桓玄功 败垂成。”
  刘裕竭力不去想王淡真,道:“屠兄的分析非常透彻,道尽桓玄目前的处境。”
  屠奉三道:“杨全期一向和殷仲堪亲近,又深悉桓玄的为人,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们会联手对付桓玄。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是做大事的人,除非他们肯无条件的投靠我们,否则终不是桓玄的对手。”
  刘裕苦笑道:“我现在算什么东西呢?他们却是当朝名士,又位高权重,他们怎可能那么看得起我呢?”
  屠奉三道:“这就要考他们的心胸眼光了。我们成败的关键,在乎能拖延桓玄多久,他愈迟收拾司马道子,对我们愈有利。在此事上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所以必须争取殷仲堪和杨全期两人合作,令他们成为桓玄攻入建康的最大障碍。这亦是侯亮生提出的缓兵之计。”
  刘裕开始有点明白了,道:“你这番话对我有很大的启示,若我只顾着在北府兵奋斗突围,疏忽了桓玄,仍是一条死路。”
  屠奉三沉默片刻,然后道:“你听过干归这个人吗?”
  刘道:“有点耳熟,是否新近在巴蜀崛起的一个剑手呢?”
  屠奉三道:“正是此人。”
  刘裕讶道:“屠兄为何忽然提起他?”
  屠奉三道:“因为他已投靠桓玄,成为桓玄的得力手下。此人在巴蜀全无敌手,最爱挑战名家,剑下从不留人,因而开罪了不少人。现在既然找到大靠山,当然再不用怕人寻仇。事实上他曾多次遭巴蜀武林高手联合围攻,他仍能安然脱身,由此便可知他的本领。”
  刘裕笑道:“由燕飞去干掉他如何呢?”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我也希望事情可以如斯轻易解决,那不如请燕飞去干掉桓玄,便一了百了。”
  接着正容道:“桓玄是要找他来代替我。”
  刘裕摇头道:“桓玄只是痴心妄想,屠奉三岂是随便可以找人替代的。”
  屠奉三耸肩道:“可是他至少可以替代我,专干刺杀目标人物的勾当。”
  刘裕愕然道:“刺杀?”
  屠奉三道:“这是桓玄心中的一个计划,就是当他进占建康后,便杀尽所有反对他取晋室而代之的将领大臣。所以桓玄秘密训练了一批刺客死士,而干归便是这 批刺客的头子。现在你明白了吗?对付桓玄必须比他更快更狠,否则将变成坐以待毙,到醒觉时,周围再没有能支持你的人。想想吧!若胡彬、何无忌这些站在你一 边的北府将领,都被人干掉,你还凭什么对抗桓玄?”
  刘裕倒抽一口气道:“桓玄这招果然既毒辣又见功效。”
  屠奉三冷笑道:“桓玄这么想杀我,你现在该明白是什么原因吧!不过一天有我屠奉三在,我也不会教他得逞,桓玄有他的刺客团,我们边荒集也有刺客馆,就看看谁的剑锋利点。”
  刘裕忽然清晰地握到自己的处境,如他不能在桓玄权倾南方的一刻前,把北府兵权掌握在手内,他不但洗雪不了王淡真所受的耻辱,还会死得很难看。
 
第七章 敬谢不敏

  燕飞把警戒心提至极限,监察着整个小建康的情况。
  一切似无任何异常之处,运货的骡车仍是往来不绝,战士则放下武器当脚夫,把卸下来的粮货送入各幢建筑物内安顿。其中以有高度防御力的羯帮和匈奴帮总坛内,存放最多。如这两个临时仓库能放满粮货,该足够让敌人的三万多大军吃上半年。
  不时有敌方骑七巡哨,却又不像特别加强防备,远比不上外围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
  可是他心中不安的感觉,仍是挥之不去。
  这感觉由早前心中忽然浮现宗政良的形相开始。当时他心现警兆,直觉反应的朝钟楼瞧去,却给从钟楼驰来的一个马队混淆了,以为宗政良是其中一人,故令自己生出感应。吓得他不敢再以轻功在高处掠过,只敢在横街窄巷潜行。
  但不安的感觉却不减反增,愈趋强烈。
  唉!自己可能已被敌人发现行踪。
  目击他入侵的是宗政良。
  此人是北方著名的刺客,不单武功高强,更有“小后羿”的美号。擅射的人眼力特别强,何况是宗政良这级数的神箭手。敌人此着确是高明,由宗政良这家伙于 古钟楼最高处的“钟楼观远”,把整个边荒集尽置于他老哥的锐目监视之下,他燕飞便是因此败露行藏,输得非常冤枉,又不得不服气。幸好他尚有灵应的超凡本 领,否则至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回事。
  现在他该怎办好呢?只要于集内任何一处给敌人截着,十个燕飞也必死无疑,强闯突围是绝对行不通的。
  采花居的秘道有等于无,因为出口仍是在集内,况且他是没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的进入秘道去。
  洛阳楼下的秘室又如何呢?进去岂非自困绝地,大违自己此行的原意。
  就在此刻,他想起刘裕设身处地的思考方法。
  假发自己变成宗政良,忽然在观远台发现他燕飞的入侵,旋又失去他的踪影,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会立即飞报姚兴和慕容麟,秘密调动人手,封锁整个边荒集,特别是颖水的码头区,因为那是现在情况最混乱、最容易被突围的地方。敌人的行动应在不声不响下秘密进行着。当部署完成,会来个瓮中捉鳖,只要擒杀他燕飞,对荒人的打击是不可以估量的。
  敌人会组成一支“捕燕队”,像对付花妖般搜捕他。这支最精锐高手的队伍,首先会猜测燕飞潜进边荒集来的目的,当然想不到他竟是来寻‘盗日疯’,只会猜测出他是来刺杀或搞破坏两种任务。
  刺杀的目标不外姚兴或慕容麟两个人,而搞破坏则莫过于烧掉储粮的仓库。
  想到这里,燕飞已知今次是生是死,全看能否找到‘盗日疯’,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且还要赶在敌人醒觉前办妥一切,否则他只好硬闯突围,全力一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燕飞从藏身处窜出,朝匈奴帮总坛的后院墙掠去,灵觉感应提升至颠峰状态。
  江陵城桓府内堂。
  桓玄坐在地席上,满脸阴霾。
  陪坐一旁的侯亮生、桓修和干归都不敢说话。
  好一会后,桓玄淡淡道:“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是否该死呢?”
  侯亮生等三人听后,都心生恐惧,不知桓玄此话的矛头指向哪一个人?他们三人之中谁会大难临头?
  人说伴君如伴虎,侯亮生的感觉则像与毒蛇同眠,天才晓得什么时候会给他噬上一口。
  桓玄有点疲倦的道:“给我把跟随淡真来的婢仆逐个勒死,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桓修一声领命,便要借办此事乘机脱身。岂知桓玄打手势阻止他,徐徐道:“这事干归去办吧!”
  桓修只好坐下来,看着干归离开。
  侯亮生却是整个背脊直冒寒气,令他惊悚的是桓玄若无其事的冷漠语调、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王淡真之死只能怪刘牢之,又或怪桓玄他自己,而桓玄却迁怒于无辜的婢仆。王淡真于随身行妆里密藏毒药,显然早有寻死之心,可见王淡真的死,桓玄须负上最大责任。
  桓玄目光投往桓修,像忘掉了王淡真似的轻松地道:“刚才杨全期来见我,说殷仲堪要上书朝廷,要求恢复荆州刺史的原职。说好听点是征求我的意见,难听点便是逼我在此事上表态。你有什么意见?”
  桓修方知桓玄要他留下的原因,忙道:“一切由南郡公作主,我没有意见。”
  桓玄笑道:“当不成荆州刺史,从兄你不觉得可惜吗?”
  桓修仍是同一句话,答道:“一切由南郡公决定。”
  桓玄目光落在侯亮生身上,道:“我该怎么办呢?如我不肯点头,殷仲堪仍敢上书建康吗?”
  侯亮生恭敬地答道:“这是司马道子分化我们的手段,南郡公明察。”
  桓玄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司马道子的阴谋诡计吗?不过今趟我却要感谢他,帮我试探出殷、杨两人的心意,更使全期露出他的狐狸尾巴。哼!”
  两人再不敢说话。
  桓玄沉吟道:“我会联属殷仲堪要求恢复原职的奏章。由今天开始,我要你们密切监视他们两人,不容有任何疏忽,明白吗?”
  两人连忙答应。
  时间忽然变得重要,假如他选择错误,再一次猜错收藏‘盗日疯’的地方,他的任务将告彻底失败,甚至可能因此送命。
  如果姚兴要把‘盗日疯’藏在集内某幢建筑物的地库内,小建康的铁弗部匈奴总坛当然是首选。姚兴可以从赫连勃勃处弄清楚建筑物的确切情况,不用担心会有尚未被发现的秘室和秘道。例如姚兴便不晓得身居的洛阳楼,也存在秘室。
  边荒集失陷于慕容垂和孙恩之手,荒人战俘被敌人集中在小建康,亦是以两帮的总坛为主。当日部署反攻,燕飞等通过秘道,把武器粮食偷运入小建康去,便是藏于两帮的地下秘室内。所以燕飞对匈奴帮总坛的地下情况,了如指掌。
  在高起的院墙内,有十多座大小不一的建筑物,主堂面向建康街,三进相连,规模宏大,本身便像座堡垒,也是匈奴帮总坛最坚固的建筑物。第一次反攻边荒集成功,屠奉三便要了去作他的新刺客馆。
  主秘室和秘道都设于主建筑物内,那亦是现在最繁忙的地方,人来人往,粮货不断送进来,然后分散安置到其他房舍去。
  燕飞的目标却是后院东北角的独立仓房,在它下面有个粮库,没有接连秘道,是最适合收藏东西的地方。
  借着房舍树木的掩护,燕飞来到目标仓房外面的花园,蹲在草丛内,观察形势。
  整个旧匈奴帮总坛沸腾热闹,惟独这一角却宁静无声,没有人踏足半步。燕飞差点打响退堂鼓,好及早列别处碰运气。旋又决定进去看个究竟,一方面是时间再个容许他四处乱闯,更重要是他想到其中一个关键。
  表面看,姚兴与慕容麟是合作愉快,事实则两人之间肯定不免疑忌。姚兴在‘盗日疯’一事上,大有可能瞒着慕容麟,这种毒火器能保持秘密,愈能发挥奇效。 天才晓得姚兴会否在收拾荒人后,掉转矛头来对付慕容麟,这时‘盗日疯’便可大派用场,令姚兴可以寡胜众。又或姚兴怕慕容鳞意图独占边荒集,故留下一着,免 致届时全无还手之力。
  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去想,姚兴隐瞒‘盗口疯’一事是合乎情理的,所以故意不派人看守,以免惹人注目,又舍采花居和洛阳楼,而取放置粮货的地方收藏‘盗日疯’。
  想通诸般问题后,燕飞哪还敢犹豫,从暗处窜出,来到仓房大门,就那么拉开没有上锁的仓门。
  入目的情况看得他眉头大皱。
  仓内塞满一包叠一包的米粮,堆至离仓顶只有数尺距离的高处,仅余近门处可容数人站立的窄小空间。
  这可说是最好的防卫,不搬开百来包米粮,休想可以进入秘道去。
  燕飞不惊反喜,他现在至少有八成把握,确定姚兴是把东西藏在下面的密室。
  有救了!
  燕飞闪了进去,关上仓门。
  云龙舰在洞庭湖行驶,聂天还立在船头,负手仰望星空,神情严肃。
  郝长亨来到他身后,垂手恭敬道:“帮主召长亨来有什么吩咐呢?”
  聂天还道:“长亨是否仍对淮水之败,耿耿于怀呢?”
  郝长亨颓然道:“长亨感到很惭愧,很对不起帮主,辜负了帮主对长亨的厚爱。”
  聂天还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最重要是赢得最后的胜利。今次出事,问题并不在你,而是被桓玄拖累,因他管不了刘牢之,致形势逆转,你和雅儿能安全回来,我已非常满意。”
  郝长亨叹道:“可是失掉粮船一事,我却是难辞其咎。”
  聂天还微笑道:“换了是我,也会犯上同样的错误,与姚兴交易是正确的,问题出在我们低估了荒人。边荒是他们的地头,任何风吹草动,均瞒不过他们。所以你们在淮水失利,粮船自然落在他们手上,没有什么须自责的。”
  郝长亨感动的道:“帮主!”
  聂天还和颜悦色的道:“你当我是桓玄吗?有什么差错便拿别人来出气,也不看是如何出错,问题在哪里。我聂天还纵横两湖十多年,从没有人能奈我的何,正因我有大群肯为我忠心卖命的帮手,没有人会背叛我。”
  郝长亨衷心的道:“只要帮主一句话,长亨愿效死命。”
  聂天还从容道:“事实上我们两湖帮,从没有过今天的优越形势,江海流已死,大江帮名存实亡,只要我们加紧控制大江和其大小支流,大江帮将永无翻身之望。”
  稍顿又道:“今次桓玄攻打建康无功而回,司马元显更显露猛将的本色,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恐怕连司马道子也没想过,往日沉迷酒色的儿子会浪子回头,还这么有本领。”
  郝长亨点头道:“桓玄会被逼更倚赖我们,而我们则可进一步扩展势力,控制大江两岸的帮会。没有我们的批准,谁也不许和大江帮做生意。”
  聂天还道:“这只是消极的做法,建康区和建康下游的城市,都在我们势力的范围外,我们须攻占边荒集,方能斩草除根,消灭大江帮的余孽。在此事上,我们必须与桓玄合作,单凭我们的力量是没法办到的。”
  郝长亨讶道:“在今次反攻边荒集之战里,帮主竟不看好姚兴和慕容麟吗?”
  聂天还苦笑道:“姚兴等人的联军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占上地利,有集可守,且是以逸待劳,可是我仍看高荒人一线。看看燕飞吧!这样的人才,到哪里去 找呢?于那样恶劣的形势下,仍可出手得卢,闹了我们一个灰头土脸的携高彦扬长而去。我们是不得不承认,荒人里集中了南北最有冒险精神和活力的精英人材,低 估他们的谁不吃亏?”
  郝长亨一震道:“帮主!”
  聂天还双目杀机大盛,缓缓道:“我不是长他人的志气,而是想说明绝不可以再低估荒人。边荒集的第二场反攻战,胜负即将揭晓,便可以证实我有否看错荒人。”
  郝长亨欲语乏言。
  聂天还微笑道:“荒人愈厉害愈好,强大的敌人,愈能激励我们的奋斗心。以前我们有江海流,还不是授首本人环下吗?生命要有相当的对手方有乐趣,你才会珍惜成败。长亨须永远记着我这番话。”
  郝长亨道:“长亨永远不会忘记。”
  聂天还眼神变化,现出慈爱神色,道:“雅儿那孩子怎样了?”
  郝长亨苦笑道:“她在发脾气,把自己关在舱房里。唉!我们逼她上船,她怎会高兴呢?幸好她尚未晓得燕飞和高彦的事,否则真不知道她会摔破多少东西。”
  聂天还道:“你和她一向关系良好,照你看,她会否真的看上高彦那小子呢?”
  郝长亨道:“如帮主以前问我这件事,我会有个肯定的答案,就是没有可能。高彦这小子一无是处,贪财好嫖,口甜舌滑,吹牛皮不用眨眼,正是清雅最讨厌的 那种轻薄少年,不赏他两记耳光,已是非常容忍他。可是!……唉!可是今次从边荒回来后,她竟着人留意,有否像高彦这样的一个人到两湖来,又不肯透露和高彦 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真叫人担心。”
  聂天还道:“你娶雅儿好吗?”
  郝长亨脱口道:“什么?”
  聂天还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一了百了。雅儿一向对你有好感。论美貌,雅儿肯定是两湖帮第一美女,待她定性点,会是个贤妻良母。唉!贤妻良母,我真的希望会是如此,这须看你驯妻的本领了。”
  郝长亨急促的喘息道:“帮主!唉!帮主。我……”
  聂天还不悦道:“你嫌弃雅儿吗?”
  郝长亨忙道:“我怎有资格嫌弃她?问题是我一向视她如妹子,她亦当我亲如兄弟,从没有涉及男女之间的情爱。唉!帮主可否收回成命呢?照我看她和高彦只是闹着玩,不会是认真的。”
  聂天还哑然笑道:“你这小子一听到要娶雅儿,立即改变说法,雅儿这么可怕吗?他妈的燕飞,今次真把我害惨了。总言之雅儿嫁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嫁给高彦,你快给我想办法,否则便由你娶雅儿算了。”
  郝长亨道:“只要帮主清楚地向清雅说出心中的想法,清雅会听帮主话的。”
  聂天还道:“我岂非须告诉她和燕飞的赌约吗?谁知她会如何反应呢?
  而且……唉!她反叛的性格你该和我一样清楚。“郝长亨点头道:“好吧!我会想办法。”
  聂天还道:“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高彦那小子好梦成空便成,但也不可以令雅儿不快乐。那些说书的便有什么比武招亲之事,若真来个擂台比武,肯定在第一回合高彦便给人扫下擂台去。真不明白高彦有什么可让雅儿看上眼的。”
  郝长亨道:“清雅怎肯任由我们摆布,如她要作台主,恐怕没有多少个人敢上台,万一她故意输给高彦,我们便是作茧自缚了。”
  聂天还苦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最要紧是想个好办法,如她真要嫁给高彦,我又无法违约出言阻止,我肯定会给气得吐血。”
  郝长亨再没什么好说的,忙点头道:“明白了!长亨会想出十全十美的好办法。”
 
第八章 大显神通

  燕飞坐在粮包之上,头差点便碰到屋梁,陪伴他的是十六个高约尺半的小陶罐,有牛筋索捆紧,只要抓着索子的把手,点燃后可当手弹般向敌人目标投掷。
  他把过百袋米粮搬走,填满近门处的空位,打开地室入口,终寻得四箱“盗日疯”,遂拆箱取宝,到粮包顶摆好阵势,静候敌人大驾。
  刚才敌人的搜索队曾打开仓门,发觉无路入仓,登时触动敌人的整个搜查网。
  现在粮仓已被重重包围,敌人尚在不住增兵。
  他却是心情轻松,因为他试过用姬别传授的方法,点燃了少许“盗日疯”,立即产生一股浓黑如墨的毒烟,在地室内凝聚不散。以他的功力,吸一口后也感头昏脑胀,有如火烧脑子想发疯的感觉,实在非常厉害,难怪姚兴这么紧张此批毒物。
  十六个盛满“盗日疯”的陶罐,十个被捏破脆薄的罐顶,现出三寸宽的圆孔,可供燃火之便。他没有烧熟的烙铁,只好将就点从木箱撕下长木条,亦可达致同样的效果。
  剩下的六罐宝贝被牛筋索串连起来,挂在背上。他当然一罐也不会留给敌人。
  “燕飞!”
  燕飞闻言长笑道:“宗政良兄别来无恙,燕某人路经此地,忽然想起忘了带点东西,所以回家来取,宗兄请多多包涵。”
  言罢双掌上推,日月丽天大法全力施展。
  “轰!”
  仓顶像用纸糊似的不堪一击,瓦片石屑木碎往上喷发,露出一个宽达半丈的大洞,声势慑人之极。
  燕飞从粮包顶上站起来,上半身伸出破洞外,居高临下的环视粮仓四周的形势。
  映入眼帘的是数以百计的火把照耀下的幢幢人影,远近布满箭手,粮仓周围的空地是数不清的战士,以盾牌和长短武器布成强大的阵势,围得粮仓水泄不通。
  如果没有秘密武器,一百个燕飞恐怕也不能突围而去。
  燕飞在敌阵中迅快地找到领袖们的位置,在高手簇拥下,姚兴、慕容麟、宗政良、狄伯友等人立在仓南空地的兵阵后,目光像利箭般朝他射来。
  他特别注意姚兴的神色,正惊异不已,显然在猜测“盗日疯”是否在他手上,又不知该否坦白告知慕容麟。不过无论他有何想法,已难改变即将发生的情况。
  敌方人数虽多,却没有人沉不住气,人人严阵以待,没有发出声息,只有火把烧得“噼啪”作响,照得粮仓四周明如白昼。
  燕飞欣然笑道:“燕某人真感荣幸,竟累得各位劳师动众,夜赴战场,多谢各位这么看得起燕某。”
  慕容麟大喝道:“燕飞你死到临头,还要饶舌,识相的就束手就缚,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燕飞暗里取出火熠,打着后燃点木条,作好准备。心忖慕容麟如能活捉自己,送到慕容垂面前,肯定可讨慕容垂的欢心。
  微笑道:“慕容垂怎会有你这般蠢的儿子?如你老爹在场肯定没有这番废话。不信的话问兴太子便明白。”
  慕容麟先是大怒,接着现出惊疑的神色,询问的目光投向姚兴。
  燕飞知道是时候了,抓起一个已开启的陶罐。
  宗政良冷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燕飞也爱玩挑拨离间的手段。咦!太子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姚兴没闲情去理会慕容麟和宗政良,厉喝道:“你在仓内干过什么?”
  燕飞的太阳真火传入燃着的木条,登时催发木条的火势,木条再插入盛满“盗日疯”的陶罐内,发出只有他听到的“吱吱”响声。大笑道:“连太子也开始语无伦次了,我在仓内干过什么呢?当然是搬运的粗重工夫哩!”
  这时只要有双眼的,都看到一股烟从燕飞身旁冒起,却没有直升上高空,而是缠绕着燕飞突出屋顶的上半身,由淡转浓,情景诡异莫名。
  姚兴第一个知道不妙,狂喝道:“散开!他手上有毒烟弹。”
  慕容麟、宗政良等愕然以对,在这种情况下,岂是说退便退。
  燕飞叹道:“迟哩!”
  在众人眼睁睁下,忽然见到燕飞举手托着一个不住冒出浓黑烟雾,火花迸溅的怪东西。然后燕飞大手一挥,怪球化为红芒,疾如流星,拖着黑色的长尾巴,搂头盖顶的往姚兴掷去。
  姚兴大骇后退时,罐子已击中地面爆破,陶片激溅,浓黑的毒烟贴地向四面八方翻滚,瞬间已把仓房南面大片空地吞噬,还不住蔓延。
  惊叫声、呛咳声震天响起,兵阵立时溃不成阵,乱成一团,更有人大叫“眼痛”。
  另三方面的箭手不待令下,千箭齐发,朝屋顶的燕飞射去。
  燕飞也想不到“盗日疯”威力如此狂猛难挡,暗叫好险,从容缩回仓房内,任由箭矢在上方掠过,又点燃另一陶罐。
  同时展开胎息之术,毒烟此时不但笼罩屋顶,更往下坠填满仓房没摆放米粮的空间,以燕飞的目力,也没法在烟内视物。
  第二个火器掷出,投往仓北空地。
  南面的浓烟已沿往仓房东西两边卷至,本是无懈可击的包围网立即崩溃,敌人乱窜乱撞的往外退开,希望能逃出灾场,一时混乱至极点。
  局势完全控制燕飞手上。
  如在广阔的战场上,“盗日疯”虽然威力惊人,始终效用有限。可是在这么一个屋舍重重围绕的环境里,却把其威力发挥得淋离尽致。
  陶罐一个接一个掷出,由近而远,不一会整个匈奴帮总坛全被毒烟笼罩,敌军只懂争先恐后的逃出总坛去。
  掷七、八罐的“盗日疯”后,燕飞的目标再不区限于匈奴帮总坛内,而是通往码头区的建康街。
  接着燕飞把以索子连系的六个陶罐挂在背后,咬着燃烧的木条,左右手再各提一罐,从屋顶窜出,投往地上,趁敌我难分之际,冒着黑烟,朝码头区摸去。
  ※       ※       ※
  凤凰湖,议堂。
  宋悲风续道:“燕飞从颖水潜入边荒集后,我怕他出事,不敢离开,留在原地等候他,好在必要时他可以有个接应。”
  刘裕、慕容战、屠奉三、卓狂生、江文清至此方松一口气。
  卓狂生赞叹道:“不愧是我们边荒第一高手,在这样的形势下,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入边荒集去。”
  江文清道:“现时在南方,水底功夫最好的应数聂天还,北方则是‘龙王’吕光,不过即使是这两个人,也还没有不用到水面换气,而能潜泳一里的本领,燕飞真令人难以相信。”
  宋悲风道:“昔日大少爷把他从边荒救回乌衣巷,他便曾断绝口鼻呼吸达百日之久,依然生机不断。比起来,闭气一里只属小儿科。”
  慕容战道:“燕飞的武功每天都在进步中,如他不是有超凡入圣的本领,凭什么斩杀与慕容垂武功相若的汉族高手竺法庆,又如何能与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孙恩斗个旗鼓相当?燕飞是荒人的光荣,我佩服他。”
  刘裕道:“听宋老哥的话,似乎尚有下文。”
  宋悲风点头道:“我始终不能放心,燕飞再高明,一旦被敌人发现,怎都敌不过数以万计的敌兵。多我一个人虽然分别不大,但我总算可帮他,所以一直守在颖水旁,不敢离开。”
  卓狂生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完全置生死于度外。”
  宋悲风道:“勿要赞我,我只是行心之所安,这是我从安公处学来的。”
  屠奉三大感兴趣的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宋悲风深吸一口气道:“我等了半个许时辰,忽然听见小建康喊声震天,战马哀鸣,当我以为燕飞遇险时,该处冒起一股股浓黑的烟,且不住扩散蔓延,最后连码头区也被黑烟笼罩,敌人则四散奔逃,情况混乱。”
  人人听得瞠目结舌,没有人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卓狂生倒抽一口气道:“‘盗日疯’?”
  屠奉三恍然大悟道:“对!我们的小飞找到‘盗日疯’哩!”
  宋悲风道:“我也是这么想,且还以为燕飞会借毒烟遁回颖水去,于是耐心等待,岂知直等至天明,仍未见他回来,又怕被敌人发现,只好赶回来向诸位报告。”
  刘裕忽然跳将起来,走出议堂外,一会后回来。见人人以询问的目光瞧着自己,笑道:“我着人去找呼雷当家。”
  屠奉三拍腿道:“对!还是刘爷思虑周详。”
  慕容战莫名奇妙道:“为何忽然要找呼雷方来呢?”
  江文清道:“因为刘爷看破燕飞只是制造逃遁的假象,以惑敌人耳目,事实上他是反躲进采花居的地道去。而为防内奸泄露燕飞没有回来的消息,故须找呼雷方来,设法迷惑内奸,甚或立即处决他。”
  刘裕欣然点头,论智计,江文清实不在屠奉三之下,各有所长,但江文清因江海流惨死,大江帮溃败,信心受挫,但现在她已逐渐回复过来,光芒渐复。
  卓狂生皱眉道:“毒香都给他用光了,还冒险留在边荒集干什么呢?
  屠奉三道:“当然不是这样。‘盗日疯’肯定不是藏在采花居,而是在小建康内,最有可能是原匈奴帮总坛的地下密室内。我不知道小飞是如何办到的,但他肯 定找到‘盗日疯’,然后引来大批敌人,任他们重重围困,再以‘盗日疯’对付敌人,弄清楚‘盗日疯’的威力后,带走余下的‘盗日疯’,藏身秘道,好和我们来 个里应外合。”
  卓狂生道:“如此胆大包天的人,天下间数不出几个来。”
  刘裕问宋悲风道:“‘盗日疯’多久后消散?”
  宋悲风道:“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浓烟持续近一个时辰,方慢慢消散。照我隔远观察,吸入浓烟者都要躺在地上休息,还要用水洗眼,如果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攻集,会容易很多。”
  屠奉三拍桌道:“如此我们大胜可期,只要我们能攻入东大街,进占盛丰海味,便可以与燕飞会合,再由采花居直取夜窝子的心脏古钟楼,那时任敌人兵力在我们三倍之上,亦要全面崩溃。”
  慕容战道:“这并不容易,现在敌人在集外广置拒马,正是使我们难作强攻。”
  屠奉三冷笑道:“有高墙护河的大城不是一样会被人攻陷吗?何况是没有城墙的边荒集。浓雾再加上凌厉的远程火器,我要逼敌人不得不退守夜窝子,那时主动 权将完全控制在我们手上。在浓雾里,有准备的一方将可占尽便宜,而敌人将陷于因防线过长而全面捱打的劣局。哼!我是不会教敌人有翻身的机会的。”
  慕容战欣然道:“只要屠兄能打破一个缺口,我可以领兵长驱直入,占领目标。”
  刘裕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姚兴既是擅守的人,又从内奸处清楚我们非是徒靠勇力,肯定有应付的办法,例如在夜窝子外重重设阱布防,再以精锐的快速部队和我们攻入集内的兄弟硬撼,那时将会入集容易出集难。如我们被强逐出去,将会牵连全局,兵败如山倒。”
  屠奉三道:“我们可恃的只有燕飞作内应和浓雾两大优势,所以必须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能打一场爽脆俐落,漂漂亮亮的胜仗。我们直到这刻仍没有宰掉吕明,正是要通过他骗倒姚兴,令他算计错误。”
  江文清道:“可是现在寻得‘盗日疯’,姚兴当然不晓得是宋大哥凑巧撞破,而会猜是吕明已被揭破内奸的身分,在严刑铐打下泄露秘密。”
  屠奉三道:“所以我们刘爷才去找呼雷当家,因为吕明再没有任何用处,但我们已达到目的,使姚兴误以为我们准备全面进攻边荒集,放改采以逸待劳的守势,而非令我们害怕的出集迎击。现在姚兴纵然想改变主意,也为时已晚,只是徒乱军心。”
  卓狂生笑道:“敌人的军心不乱才怪,只是燕飞一人,已弄得他们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对他们士气的打击实不可估量。”
  又叹道:“我这本天书肯定愈写愈精采,自古以来,哪有一场战争是这样打的呢?”
  宋悲风道:“我们何时起行?”
  众人目光都落在刘裕身上,他是主帅,此事当然由他决定。
  刘裕向屠奉三望去。
  屠奉三道:“最少尚须一天时间我们才准备妥当,不过可派出先头部队,使对方感到压力,不敢随意改变已决定的战略。”
  刘裕点头道:“好主意!慕容当家的五千先头部队明天动身,直逼边荒集,由姚猛作你的副帅,高彦负责情报和联络。切记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只宜采游击战术,你的战略目标是要令敌人不得不退守边荒集。”
  慕容战欣然领命,信心十足的道:“换了在别的地方我不敢大言不惭,可是在我熟悉的边荒,慕容战必不负所托。”
  屠奉三道:“慕容兄的目的地是镇荒岗,此岗易守难攻,在那里设寨立营,加上姬大少的凌厉火器,足可镇慑敌人,控制形势。”
  慕容战道:“一切依计而行,我会有分寸的,不会因贪功而犯险。”
  刘裕道:“为了迷惑敌人,使他们兵力分散,我们在颖水东岸也须有些行动,屠兄认为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们真正能投入战场的战士在一万二千人间,所以只可以分出一支五百人的部队负责这项任务,不过加上火器之助,对方的防御又只是装个模样, 该是胜任有余。我提议由阴奇指挥这支突击部队,他特别擅长此种战术,且在与两湖帮的战争里累积了丰富的经验,不作第二人想。”
  稍顿续道:“另一支三千人的全骑兵部队,于正午起程,由拓跋仪指挥,一方面支援慕容兄的先锋部队,一俟慕容兄站稳阵脚,便可以绕过边荒集,到达颖水上游,断其与北面的水陆联系。”
  各人均无异议,慕容战和拓跋仪的部队均以胡人战士为主,胡人最擅马战,由他们担当这些任务,是最适合不过了。
  刘裕道:“余下的三千五百战士和五千名由工匠、医士、脚夫等组成支援部队合共八千五百人,于后天早上出发,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计,将全面展开。”
  众人皆敬诺。
  此时呼雷方来了。
 
第九章 集底卧龙

  燕飞在地道的暗黑里醒过来,心里一片平静。
  地道空气混浊,墙壁湿漉漉的,充满霉烂的感觉。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地道是沉凝静止的安谧。他试着由胎息转为外呼吸,立即废然而上,地道里的霉气,可以 令人嗅入致死。他并不惊慌,他当然知道在大白天,一出地道,被人发觉的风险会相对地增加,但他可以随时从没有敌军留守的盛丰海味出口,去吸一吸新鲜空气。
  他也并不担心如何报讯给同伴,因为昨晚这襄所发生的事,必落入荒人探子的眼内,同报刘裕。以刘裕的才智,会猜十他现在的处境状况,再天衣无缝地和自己配合。这就是屡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而来的默契。
  如在正常的情况下,纵然荒人兵力多上集内敌人一倍,也没法攻陷边荒集,何况现在荒人部队实力及不上敌人的一半?
  但燕飞已晓得胜券在握,关键处在于荒人再小用为攻集部队和进占钟楼的奇兵,两者如何配合的难题而头痛。
  最初的构思是当荒人的高手囤成功占领古钟楼后,集外的部队强攻入边荒集内,可是如被敌人力抗于夜窝广外,高手团将变成孤军,用尽火器箭矢后,便只余待宰的命运。
  现时则形势逆转,攻集大军可以从容攻集,只要能控制柬大街,便可以从盛丰海味的秘道直指夜窝子的心脏地带,加上威力惊人的人大罐‘盗日疯’,任敌人兵力如何强大,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燕飞缓缓站起来,朝盛丰海味的方向走去,该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否则他会被闷死。现在该是晚上吧!又或许是日落西山的时分。
  天刚入黑,纪千千主婢接到风娘通知,要立即起程。
  小诗担心的道:“是否有敌人来了?晚上骑马很危险哩。”
  纪千千微笑道:“你只要跟着我便成,我会照顾你嘛!凡事都叮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我反觉得黑夜行军,惊险又神秘,蛮好玩的。”
  又笑道:“你更不用担心安全,若要担心便为慕容垂要对付的人担心吧!主动权全操在他手上,对方正被他牵着鼻子走。”
  小诗更是愁容满面,低声道:“小姐很看得起慕容垂,唉!他这么可怕,谁可以击败他呢?”
  纪千千耸肩漫不经意的道:“可惜他有个命中注定的克星,而那个人便是小姐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并不是只在口上说来泄愤的。”
  小诗愕然道:“小姐原来是痛恨慕容垂的。”
  纪千千轻轻道:“如不是他,我的小诗便不用受苦,我不找他算帐该找谁呢?”
  小诗感动的道:“小姐对我真好。”
  纪千千道:“现在我们足到台壁去,因为慕容永已中计,误以为我们要经太行大道进攻长广。哼!慕容垂,这次你被我看穿了。”
  屠奉三和慕容战在湖旁坐下,不约而同的叫道:“湿气很重!”
  两人相视而笑。
  慕容战哑然笑道:“事实上每个人都暗自担心,老红预测的人雾会否如期降临,更怕是来早了,我们便要进退失据。”
  屠奉三道:“如果刘裕确是南方的真命天子,这场大雾便该来得恰是时候。”
  慕容战愕然道:“这种信心究竟足好是坏呢?若错了岂非害了白己?”
  屠奉三微笑道:“天命虽然难测,却非是无迹可寻,我愈来愈相信谢安没看错人,到最近的火石灾异,更令我深信不疑。答案即将揭晓,我正拭目以待。”
  慕容战道:“刘裕在新郎河,一箭破‘隐龙’那一手确玩得很漂亮,最令人感动是他玉成了高彦的好事,你是否决定全力助他在南方争天下呢?”
  屠奉三道:“他是我报复桓玄的唯一希望,我还有另一个选择吗?”
  慕容战道:“桓玄的‘断玉寒’是不是真如传说般的厉害?”
  屠奉三沉声道:“桓玄自幼便显露出练武的天分,他的刀专讲气势,非常霸道狠毒,如单打独斗,我对战胜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慕容战道:“听你这么说,桓玄确有真材实料。”
  屠奉三道:“九品高手不是用来唬人的,看谢玄能与慕容垂平分秋色,又轻易斩杀竺不归,可推想排名仅次于谢玄的这另一玄,刀法不会差到哪里去。”
  慕容战沉吟片晌,道:“我想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屠奉三道:“我早当你是我的知己,有什么想问的,放马过来吧!”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我和你在行事作风上比较接近,且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从一开始便谈得投契,唉!事实上我们现在于很多方面部足同病相怜。”
  屠奉三点头道:“我只想到大家都有一批儿郎追随,又都必须以逞荒集为安身立命之所两方面。”
  慕容战道:“千千又如何呢?”
  屠奉二道:“你竟是要问这个问题?”
  沉吟片刻,道:“我真的没有妒忌燕飞,为何会这样广呢?或许是我被纪千千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义或触动了内心久已被埋藏的情感。边荒集是自由的地 方,没有能独霸的强权,没有门第之别,纪千千有她选择的自由,有权挑选对象,而燕飞确是今人钦佩的人,所有这些原因结合起来,我轻易接受了这既成的事 实。”
  慕容战欣然道:“说得好!既成为现实,只好接受。燕飞对千千不顾生死的真情亦令人感动,使人抛开私心,只要千千幸福便成,其它都无关痛痒。”
  屠奉三道:“你的族人已舍长安出关外与慕容垂正面交锋,你有什么打算呢?”
  慕容战叹道:“结果会是如何?不用猜也晓得,慕容垂会成为我的桓玄,而拓跋珪则是刘裕,情况虽不尽相同,大致的形势却没有分别。看!这不是同病相怜吗…”
  屠奉三问道:“拓跋珪是怎样的一个人?”
  慕容战道:“据我们所知,拓跋珪是慕容垂最忌惮的人,一直想把他收为己用。远在当马贼时,拓跋珪早显露他的光芒,苻坚派人讨伐他,没有一次能占便宜。他的骑战在北方非常有名气,看看拓跋仪便可测知其本领的一二,如给他站稳阵脚,北方恐怕只有慕容垂有资格作他的对手。”
  屠奉三道:“他是个可以合作的人吗?”
  慕容战道:“那须看他与燕飞的交情。此人心狠手辣,矢志恢复代国,是个以民族为重的人。”
  屠奉三微笑道:“这么说,直至击垮慕容垂之前,他会与我们同心协力,往后便很难预测了。”
  慕容战坚决地道:“只要能毅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的心上。”
  屠奉二道:“此正是刘裕建立起一支全夜窝族边荒劲旅的原因,只要边荒集回复以前的兴盛,我们的影响力会跨越边荒,同时主宰南北的荣枯,只有这样我们才活得有意义,活得轰烈。这更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老卓的边荒史会如他所说的,愈写愈精采。对吗?”
  两人对视而笑,均感痛快。
  拓跋仪揭帐而入,刘裕正用心研究摊开在地毡上,由卓狂生制作的边荒地图,边荒集是图心的一个红点。
  刘裕抬头瞥拓跋仪一眼后,目光回到地图上,语调轻松的道:“我不理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敌人牵制在逼荒集,今他们不敢冒险出集迎击我们。”
  拓跋仪在地图另一边面对刘裕蹲卜来,双日闪闪生辉道:“你给我多少人?”
  刘裕迎上他的日光,微笑道:“三千骑兵如何呢?以你的族人为骨干,副帅任你选,但最好不是钟楼议会的成员。”
  拓跋仪想起拓跋珪,刘裕在这方面与拓跋珪很相似,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令人没法怀疑他是否有必胜的信心。这种神态形成一股使人难以抵挡的风采魅力。他 们都是天生的领袖,拥有时争霸天下的天分才情。假若有一天正如拓跋珪所料的,两人在战场上交锋,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精采景况呢?
  拓跋仪从容道:“如我们从这里昼夜不息的赶路,两大后到达边荒集,人马将疲乏不堪,还如何和敌人进行比脚力的游击追逐战呢?”
  刘裕道:“你忘了由这里到逼荒集的水路,完全控制在我们手上吗?水道的安全由大小姐负责,你该可放心。我们会送你一程,在最接近边荒集处放你们三千精骑登岸。”
  拓跋仪问道:“东岸还是西岸?”
  刘裕道:“此时慕容战的五千快骑,该已从陆路开抵镇荒岗,你从东岸登陆,隔着颖水全速奔往上游,务要引起敌人注意,令敌人疑神疑鬼,不敢于慕容战阵脚未稳之际迎头痛击。”
  拓跋仪皱眉道:“敌人从内奸处得到确切的情报,对我们的兵力了如指掌,用你的方法吧!假设我是姚兴和慕容麟,只须派出一支万人部队,择弱噬之,在这样 的情况肯定会立即渡河追亡逐北,直至把我们歼灭。而他们留守的军队,不但仍有足够的兵力守稳边荒集,还可分兵出集突击慕容战。”
  刘裕不答反问道:“慕容鳞是怎样的一个人?”
  拓跋仪答道:“慕容麟是慕容垂爱姬生的小儿子,自小狡诈多变,慕容垂一直不喜欢他,兼且做了几件令慕容垂很恼火的事,所以一直对他疏远,难得见他一 面、因此慕容麟一直战战兢兢的夹着尾巴做人。到淝水之战后,慕容垂叛秦立国,慕容鳞于反秦战争里屡立大功,才逐渐得到慕容垂的宠信,被任为抚军大将军。慕 容垂称帝后,更被封为赵王,声望陡增。现在看他被派来边荒集,可知慕容垂正重用他。”
  刘裕道:“他用兵的本领如何?”
  拓跋仪道:“慕容麟用兵颇有乃父之风,不在慕容宝之下,肯定胜过慕容详,爱险中求胜,擅用奇兵。正因我深悉他的行事作风,所以知道他不会对我的区区三千人坐视不理,任由我们封锁上游,再前后夹击边荒集。”
  刘裕道:“我正是怕他不出集追击你们。而你的目镖是要令敌人劳而无功,今他们抹不着影,你们甚至可逃进巫女丘原的沼泽区去,使追兵进退两难。只要捱至大雾降临,你便可以随机应变,或反击追兵,或撇掉敌人渡过颖水,从北面兵逼边荒集。”
  拓跋仪目射奇光,凝望刘裕好半晌,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微笑道:“在击败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前,我们该是合作无间的战友,对吗?”
  拓跋仪听出他话中有话,暗叹一口气,点头应是。
  两人商量好夹击边荒集等各方面的细节后,拓跋仪领命离开,去准备一切。此时屠奉三、江文清、姬别、红子春、阴奇、呼雷方和高彦联袂而至,开始另一个军事会议。
  燕飞呼吸苦地面的新鲜空气,体会着“做人”的滋味。
  在这一刻仙门的存在与否,根本不值得他费神去想。
  一队骑兵在外面的东大街驰过,从盛丰海味的门隙瞧出去,看不到任何敌人,他仍然感受到边荒集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对姚兴和慕容麟来说,今次都是不容有失,一来很难向自己的老爹交待,二是面子攸关,更重要是失去边荒集等如失去边荒,会断送掉南北的联系。
  荒人的反击力和决心,都出乎南北各大霸主的意料之外,如历史能倒流,恐怕没有人想改变边荒集。
  那时的逞荒集,各大势力对峙制衡,不论慕容垂或姚苌,均可通过公平的交易从中获益。可是若今次反攻边荒集成功,慕容垂和姚苌不但难以从边荒集得益获利,还平空增添一个在边荒蓄势以待、随时从边荒扑出来的强大劲敌。
  边荒的兵力远比不上慕容垂或姚苌的大军,可是却有强大的经济和最出色的人材作后盾,其能发挥的威力是无可估量的。
  燕飞有种冲动,想趁敌人没有防备之际,杀出边荒集去与己方人马会合。旋又放弃这个想法,倒不是他没把握出集,只是怕敌人起疑,搜遍他现身的区域,发现‘盗日疯’的藏处,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他只能耐心静候,等待大雾的降临,那是约定了“动手”的最好信号。
  当大雾来临,反攻边荒集的行动将全面开展,而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又有‘盗日疯’在手,可以发挥惊人的力量,把整个攻防战的形势扭转过来。
  又一队人马从东门的方向驰来,隐隐听到两人对话的声音。
  燕飞功众双耳,全神窃听。
  闷气一扫而空,在敌人以为他早巳离集的情况下,他是否可以凭绝世的灵觉身法,作个神奇的探子,全盘把握敌人的作战计划和情况呢?
  他知道的愈多,愈清楚集内的防御部署,反攻时,会更有把握。
 
第十章 西瓜皮炮

  屠奉二首先道:“我们的赌仙兼医神,列颖水上接收一批孔老大运来的刀伤药,二撇爷则带了一批好于,去肃清敌人派到这里来的哨探,所以缺席。”
  慕容战道:“姚猛正安排明早起程的预备工夫,每人只带十天的干粮和食水,全由我们的庞大厨精制。可是战矢和火器却装满五百头骡子。”
  刘裕向卓托生问道:“雾灯的制作和操练结果如何呢?”
  卓狂生笑道:“两天前已制成近百盏各穴雾灯,灯号传送的方式由本人绘图说明,忘记了可在雾巾检看同卷,保证万无一失,只有呆子才会看错灯号。最特别的地方是所有灯号手全由谙武功的女将负责,在这方面她们的表现比男性出色,至少打灯的手势姿态便教人赏心悦目。”
  众人无小莞尔,卓狂生就是这种标新立异的人,不过又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胆和创新。
  刘裕道:“你老哥说的谁敢反对呢、就由你负责分派灯号手,安插往每一支部队里去。”
  卓狂生:“早办妥哩!”
  呼雷方叹道:“我知道你们信任我,可是经吕明一事,我对属下再没有以前的信心,如我们直接参与战争,怕会出乱子。”
  江文清道:“我们曾多次讨论这个问题,结论是吕明只是个别的例子,想投降的早就在边荒沦陷时向姚兴投降了,其它随大家逃出来的,都是经过时间的考验。”
  卓狂生道:“在这动乱的时代,边荒集是最后的一幅净土福地,她是超越种族的,夜窝族正代表着这大乱时代的一个理想,一个绝不可能在边荒外实现的梦想: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被逼荒集的独特处迷倒,谁敢不同意我这句话?”
  帐内众人默不作声。
  卓狂生的话打动了每一个人的心。
  刘裕打破沉默道:“这是呼雷当家和族人,证明你们对边荒集忠诚的机会,否则边荒集光复后,将没有你们立足之地。”
  呼雷方点头道:“明白了!多谢各位肯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会回去和族人说清楚,让他们自由选择参与或退出。”
  刘裕转向高彦道:“派给你的任务干得如何?”
  高彦傲然道:“我手下一百二十名探子,已全体出动,形成以边荒集为中心,笼罩纵横达百里的精密情报网,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法瞒我。”
  刘裕接着向呼雷方道:“呼雷当家请去与族人说明现在的情况,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参与。”
  呼雷方领命去了。
  红子春对刘裕这一手非常欣赏,道:“无论我们如何信任呼雷方,可是此事关系到荒人的生死存亡,有所保留是聪明的。”
  卓狂生磨拳擦掌道:“该入正题了,过了今晚恐怕没有静心思索考量的机会。”
  刘裕笑道:“请屠馆主赐示。”
  屠奉二欣然道:“馆主是我们卓名十的尊称,我的刺客馆早解散了。”
  说时从怀里取出一个图卷,平放在边荒图上,赫然是边荒集的全图,当然也是由卓狂生精制。
  屠奉三手指落在东大街秘道入口的盛丰海味处,目光灼灼的打量众人,沉声道:“只要我们能攻占这区域,我们便有机会大胜,再没有更好的战略。”
  姬别道:“盛丰海味近处便是夜窝子,要攻至此处不但须突破敌人重重防御,还要应付从中扑出来反击力远比我们强大的敌人,绝不容易。”
  此时末悲风和庞义来了,加入讨论。
  宋悲风道:“如我们强攻边荒集,纵然有火器之助,又有浓雾掩护,兵员折损必重,当我们兵力被大幅削弱,即使成功占领钟楼,仍挡不住敌人的反扑。”
  姬别提醒道:“我这几天赶制的火器,只够一晚激战之用,一旦被敌人强逐出集外,将无力作出第二回攻势。”
  高彦道:“刺激处正在于此,必须一战功成,不成功便成仁。他奶奶的娘。”
  屠奉三道:“如被敌人晓得我们的军事目标,此战必败无疑,所以必须采取惑敌的手段,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人手,方有可能达致军事口标,加上燕飞这着厉害棋子的配合,在敌人强大的防御网打开一个缺门,再把这缺口扩大,令敌人出现崩溃的现象。”
  红子春皱眉道:“何处人手方是叫敌人意想不到呢?”
  慕容战剧震道:“当然是敌人防御力量最强大之处,那才是料想不列的,不过这不就是以硬碰硬吗?”
  庞义道:“照现时的情况来看,敌人的防御是坚不可摧,不论从东南西北那个方向进攻,都是非常艰苦。”
  江文清瞄刘裕一眼,轻轻道:“你会选从东门进攻吗?”
  刘裕感到她瞄自己那—眼充满能摄魄勾魂的魔力,又似乎在说明地也拥有同样高超的智慧,猜到他和屠奉三的策略。
  庞义老实地答道:“拣东门等若送死,一边就是颖水之险,沿岸处满布地垒箭楼,南面则是敌人的拒马阵和守阵的箭手,说不定还有几座投石机,我们倾尽全力恐怕仍摸不到东门。”
  慕容战道:“可是如攻陷东门,我们可长驱直入,敌人必然阵脚大乱,弄不清我们究竟是要攻东门还是小建康。”
  屠奉三道:“所以颖水西岸的码头区是敌人必守之地,反之如我们进攻其它三门,敌人还可以诱我们深入,然后从夜窝子出击,多方同时猛击我们。”
  红子春担心的道:“攻打东门会令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划算吗?”
  此时拓跋仪回来了,兴致勃勃的加入会议。
  刘裕向拓跋仪解释一遍后,微笑道:“边荒集颖水东西沿岸一带,防御力似强实弱,是我们力能攻克的,只要我们完成两个条件。”
  姬别道:“什么条件?”
  屠奉三道:“就是摧毁颖水东岸的箭楼和破坏拦河的两重木栅。”
  拓跋仪喝道:“好主意!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城墙的边荒集是很难同时应付前后夹击的,当你们从南面发动攻势,我可以由北面沿颖水压逼敌人,令他们没法集中力量抵御你们。”
  阴奇道:“颖水东岸的箭楼包在我身上,有挡箭车加上火器,清除它们是斩瓜切菜般的容易事。敌人肯定不会将大军摆在东岸。”
  刘裕欣然道:“前后夹击太便宜敌人了,我要的是在浓雾的掩护下,四面八方的冲击敌人,于敌人忙于应付之际,突然向沿岸区发动意想不到的猛烈攻击,瓦解敌人本已低落的斗志。”
  江文清柔声道:“我们的双头船是否町在这种情况下稍尽绵力呢?”
  屠奉三代答道:“能否破关,全看大小姐精湛的水上战术。”
  刘裕心中百般滋味,随着敌我形势的变化,作战计划不住修改,最后的方案终于拟定。回想从前,开始时很多想法都是不成熟的。在这个战略考量的过程里,他 学到当主帅的珍贵经验。最使他有深刻感受的是众人对他的信任,而这种对领袖的信心,建立于淮水之战的大胜,令上下一心,人人为共同目标奋斗。假如有一天, 北府兵出现同样的情况,不论桓玄和孙恩,都没可能是他的对手。
  江文清道:“明白了!两重木栅根本不放在我心上,只要从水底加以破坏,我可以凭双头船的铁制船头破闸直上,从水上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红子春大喜道:“逆水而行仍办得到吗?”
  江文清道:“人力加风力,再加上把木栅水底的部分无暗中破坏,绝对没有问题。至于如何令敌人措手不及,便要靠其它方面天衣无缝的配合了。”
  阴奇道:“破坏木栅由我负责,以前我们振荆会为对付两湖帮,训练了大批专事从水底搞破坏的手足,此事由他们进行,应是绰有余裕。”
  江文清欣然谢道:“我们又再次并肩作战了。”
  刘裕心忖这也是异数,江文清和阴奇本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两个人,彼此性格作风均截然不同,但因一次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建立起深厚的交情,所以阴奇乐意提供协助。
  此时他更有信心江文清和屠奉三联合起来的作用,会超过其实力的总和,因可互补不足。最微妙是在形象上,江文清因是江海流的女儿,得到南方帮会的尊敬;而屠奉三则是恶名远播,人人惊惧的人物。两人合作,当然令人又敬又畏。
  屠奉三道:“现在大家该清楚掌握今次反攻计划的重点,余下就是如何配合和细节小问题。幸好尚有一晚时间,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卓狂生道:“计划不要定得太死太精细,临场发挥,能随机应变,方是最佳策略。”
  屠奉三笑道:“卓馆主言之成理,我们可以开始了。”
  “荒人擅用火器,我们第一次攻打边荒集便曾吃过大亏,所以我特别嘱人在北方搜罗火器,以毒攻毒,让荒人惊奇一下。哈……”
  燕飞认得足慕容麟的声音,心中暗忖,他手上究竟有么厉害火器呢?
  边荒集是个没有城墙护河的城池,其攻防战的方武亦与其它城池有别,必须凭仗障碍陷阱,配以巨大杀伤力的火器,方有稳守的可能性。边荒集的第一场大战,充分显示出荒人的创造力,为城池攻防战写下新的一页,同时也启发了敌人。
  另一人道:“太子不可不如,这批西瓜皮炮威力惊人,且有千个之多,如我们采取诱敌之计,诱敌人主力深入,肯定可一举击垮敌人,绝无侥幸可言。”
  说话的是宗政良。
  燕飞大讶,慕容鳞和姚兴似乎巳“和好如初”,再不因‘盗日疯’而心存芥蒂。
  慕容鳞意气风发道:“政良!东西是你找回来的,就由你向太子和狄将军解释西瓜皮炮的威力和用法。”
  由于人马不住接近,声音更为清晰。
  宗政良道:“这批火器我是从东莱的火器厂买回来,形似大西瓜,故名西瓜皮炮。外壳是用二十层纸制成,再包两层麻布,内装火药。厉害处是每个放入一百五 十枚小铁蒺藜,顶上安引信,用时像爆竹般点燃抛送,纸壳爆裂时,蒺藜四射,防无可防,如击中眼睛面门,更可立即重创敌人。”
  姚兴大笑道:“如此将可补‘盗日疯’之失。”
  姚兴、慕容鳞、宗政良、狄伯友和十多名将领,来到盛丰海味外的东大街附近,勒骑停下,掉转马头,朝东门方向瞧去。
  车轮声自远而近。
  燕飞按下刺杀姚兴及慕容麟的冲动,一来因没有得手的把握,更因想到除非能同时杀死姚兴和慕容麟,否则作用不大,而这是没有可能的。最怕是对方生出退意,来个焦土大撤退,那便是弄巧反拙了。
  同时扪心自问,敌人确是穷竭心力地应付今次荒人的反攻,只是这批厉害火器,已足以粉碎荒人的反攻美梦。假如大雾没有如预测般出现,此仗将以荒人的全军覆没告终。
  不过纵然大雾降临,敌人有火器助阵,加厂可固守高楼林立的夜窝子,仍是占尽上风。
  慕容麟道:“荒人兵力远及不上我们,故只有采取惑敌之计,装作从四面八方攻打我们,事实上却集中力量在我们防线的某—点作突破。所以政良这诱敌深入之计,是上上之策。”
  宗政良得慕容麟赞赏,兴奋的道:“我很清楚荒人,他们说话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行事则不守常规,猜测他们会用什么战略,等如猜测疯子的行为。我认为应付他们的方法,是在夜窝子部署应变的部队,那就不论荒人猛攻何处,我们也可以狠狠还击。这正是诱敌主力深入险地的战术。”
  慕容麟欣然道:“太子有何高见?”
  姚兴领头策骑移往对街的行人道上,好让装满西瓜皮炮的辎车通过,一时街上充满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护行骑卜战马踏地的啼声。
  混乱的杂音丝毫不影响燕飞一对灵耳的收听能力,一颗心却不住往下沉,敌人守中带攻的战术确是无懈可击,不容易破解。最大的问题是敌人兵力在己方一倍以上,又有险可守,防御重重。己方除靠一场浓雾外,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敌人。
  自己是否仍要留在这衷发呆呢?
  姚兴道:“假如敌人水陆两路夹击边荒集义如何呢?在水路上,我们绝非拥有十二艘双头船,战斗力强盛的大江帮对手。”
  慕容麟道:“我一点都不担心,还希望他们蠢得从水路攻来。颖水西岸不但是我们重兵所在,且有地垒箭楼大幅加强防御力。如果太子还不放心,我们可以在小建康和东门分别部署两支轻甲兵,配以投石机和火箭,一定可杀得敌人船毁人亡。”
  宗政良也道:“我们占有上游之利,可放逐淋上火油、装满易燃物的火船顺流克敌,任他们的双头船如何厉害,也难以抵挡。”
  姚兴沉声道:“伯友认为我们采取这些方法,可守得住码头区吗?”
  狄伯友沉吟片刻,道:“敌人兵力远及不上我们,以硬碰硬,敌人必败无疑。如他们水陆两路来攻,必须把主力投进西岸的战斗去,如此我们便可以西瓜皮炮和精兵—举克敌。火船的提议非常好,只要敌人成功破栅,我们便用火船之计,配合狂击猛打,此战稳胜无疑。”
  姚兴道:“就这么决定。”
  最后一辆辎车驶过,姚兴等策马追在车队后,进入夜窝子去。
  燕飞长长吁出一口气,让脑袋冷静下来。
  现在仍未是离开的时候,因他有更吃紧的事去办,就是要设法毁掉这批火器。
  首先,他须弄清楚敌人把西瓜皮炮藏到哪里丈,至于如何破坏,可以慢慢想办法。
  今次反攻边荒集绝不容易,因为敌人全是战场经验丰富的战士,在防守上算无遗策,且思虑周详,一个不好,荒人就不是来反攻而是来送死。
  想到这里,燕飞重返地道里去。
 
第十一章 天意难测

  拓跋珪有个秘密,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燕飞在内,就是他害怕进入城市。
  他并非怕城市人多,而是怕被城墙团团围起来的感觉,只有在一望无际的旷野草原,他才感到安逸自然。而且城市各处目标明确,身处其中,会使他产生出像被箭锋瞄准了般的不安全感。
  自懂事以来,他一直过着东奔西逃的生活,也养成了不被敌人缀上的习惯,成为马贼后,这种战略更被他发挥到淋漓尽致。换过任何人,绝不肯放弃平城、雁门这种军事重镇,他却毫不惋惜的做了。
  现在离盛乐只有两里路,可是他仍选择在城外立营,尤其在此未知慕容宝会否中计的紧张时刻。
  从小他便是个有丰富想象力的人,每晚躺在帐幕里,都要沉醉在幻想的国度里,想象驰骋于奇异的地方,遇上千奇百怪的事物,至乎如何重建代国,成为无人能与争锋的霸主,即使夜夜难以成眠,仍苦中有乐。
  过度的联想力,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会想列别人想不到的情况,也多了不必要的顾虑和恐惧?身边的人或敌人只看到他坚强的一面,事实上他也有脆弱的地方。
  张衮的声音在帐外道:“族主!有天大的好消息。”
  拓跋珪站了起来,揭帐而出。
  十多名亲信将领聚集帐外,人人脸带喜色。
  拓跋珪沉声道:“是否慕容宝中计了?”
  全体将士下跪。
  张衮大声道:“敬禀族主,慕容宝在黎阳集结船只,第一批二十多艘船已于二天前逆流而上,朝盛乐驶来。”
  拓跋珪心中一阵激荡,涌起连自己都没法明白的浓烈情绪,热血直冲脑门,浑身沸腾。
  慕容宝中计了。
  多少年来,拓跋族一直在生与死的界线间挣扎求存,从不得不为马贼,到重夺盛乐,其中的过程冷暖自知,难对人言。多年的坚持不懈,艰苦奋斗,巧妙部署,现在终取得一个不容有失的干载良机。
  拓跋珪暂放下心头大石,肩上的千斤重担,似听到自己喃喃自语道:“我们立即回盛乐去。”
  由攻克平城那一刻开始,他便晓得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对手足自谢玄去后,天下无人能敌的霸主慕容垂,赌的是他拓跋鲜卑族的荣辱存亡。
  到慕容垂派出儿子率八万雄师来讨伐他,拓跋珪仍是如履薄冰,因为只要慕容宝懂得只和他比拼实力,以稳扎稳打的方?来和他进行一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持久战,逐分削弱拓跋族的战力,逐寸地侵占他的土地,此战必败无疑。
  现在慕容宝终于巾计,以盛气凌人之势,直扑盛乐,摆出誓将盛乐夷为平地之态,便变成深入我境的孤军,再难保持一面倒的优势。
  眼前成果,岂是容易得来?
  攻克平城后,他每天都盼望这一刻的来临,他一直在等,等候任何事情会朝这方向发展的征兆,那种感觉便像在接受命运的考验,看看究竟老天爷会否关照他,还是和他开个可令人欲哭无泪的玩笑。
  梦想终变成现实。
  “族主!族主!”
  拓跋珪像从一个梦里醒过来般,茫然回头,方发觉自己在揭开帐幕,准备步入帐内去。
  “什么事?”
  张衮低声道:“公羊信和他的手下从边荒集回来了。”
  拓跋珪愕然道:“什么?”
  张衮又重复一遍。
  拓跋珪一时间仍没法掌握张衮说的话:公丰信?边荒集?想了想后,终记起派遣公羊信到边荒集的秘密使命。可是一切都变得非常遥远,比起慕容宝的鲁莽行事,是那么的不关痛痒。
  好一会后,拓跋珪道:“着公羊信来见我!”
  在鲜卑族女骑的簇拥里,纪千千和小诗策马疾行,风娘形影不离地追在后面,穿林过野。
  大燕军像掩没大地的洪水,朝西南方推进,火把光照得远近林野一片明亮。
  纪千千心忖,如果不是慕容垂曾和她讨论过对付慕容永的战略,此刻将会如在梦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究竟要到哪里去?
  又或去干什么?
  总是这般的书伏夜行,所为何由?
  慕容垂的兵法诡奇莫测,天下间确难有能与他争锋之人。
  自己真能在击败他一事上出一份力吗?
  尤其当敌人变成燕郎和拓跋珪,慕容垂当然不会和她讨论,还会千方百计隐瞒实情。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能发挥的本事更是有限。
  所以她必须在慕容垂尚未对她有戒心前,尽量了解他,掌握他军队的实力,做到见微知着,令慕容垂无法瞒她。
  号角声在前方响起,节奏明快,充盈空气的感觉。
  纪千千心中一动,暗忖就凭自己对音律的造诣,由燕人的号角声入手,先掌握对方整套凭号角传达信息的方法:如此一点一滴,终有一天,她会对大燕军的行军方法了如指掌。
  地面上传来对象移动的声音。
  燕飞喜出望外,却又患得患失,心忖老天爷竞如此关照自己,敌人竟把西瓜皮炮搬到采花居地道出门处的大堂来。又怕是一场误会,敌人只是搬来其它东西,使他坐失从秘道外出追踪西瓜皮炮藏处的良机。
  不过他还可以做什么呢?只好坐下来苦候在大堂内搬东西的敌人离开。
  闾着无聊,燕飞抛开一切疑虑,全神贯注上方大堂的动静。
  人声传来。
  以燕飞的本领,仍没法听到对方在说什么,忙站立起来,走到石阶顶,把耳朵贴在地道出口较薄的石盖处去。
  “燕飞是否真的已离开了呢?”
  因隔了一重石板的关系,声音空洞古怪,不过燕飞仍认得是宗政良的声音,暗叫一声谢天谢地,放下心头大石。
  西瓜皮炮真的被送到这里来,安置妥当后,敌人的领袖顺道在这个好地方继续商议。
  狄伯友道:“事后我们曾遍搜边荒集,包括所有地库秘室,仍不见燕飞的踪影,应该早已离去。”
  慕容麟叹道:“换了是别人,我敢肯定早夹着尾巴有多远逃多远,但燕飞嘛!却很难说。他是个可怕的刺客。”
  宗政良道:“荒人行事不依常规,只看燕飞在边荒集失陷后,仍有本事斩杀竺法庆,便令人不敢对他掉以轻心。事实上的确没有人目击他离开。”
  慕容麟道:“太子在想什么呢?”
  姚兴道:“我在想边荒集这么多废弃的空楼房,说不定还有尚未被我们发现的秘室或秘道,令燕飞可轻易找到藏身之所,问题便非常严重。”
  燕飞暗叫不好,如对方由采花居开始找寻秘室秘道,自己只好杀出边荒集去。
  宗政良道:“若他躲在夜窝广外的废墟,我们反容易对付,我们已在夜窝子扼要的楼房高处,派人轮更放哨,任他身法如何高明,仍难避我方耳目。”
  狄伯友道:“这个燕飞真累人不浅,累得我们费尽工夫精神,到现在仍有三百多人尚未复元。”
  又叹一口气道:“至于秘道地室,更令人头大,我们难道须搜遍夜窝子的数百幢楼房吗?”
  慕容麟道:“不搜索清楚怎能安心,说不定在我们脚下便有秘室秘道,如此便糟糕至极点。”
  下面的燕飞听得大吃一惊,心呼不妙。这条秘道的入口,虽设计巧妙,可是对方如出动精于此道的工匠,肯定再难遁迹潜形。
  姚兴道:“这个倒可以放心,这座楼房前身是著名妓院采花居,只是个风花雪月的场所,没有人会弄间秘室又或开辟秘密通道。反是我所居住的洛阳楼,以前是边荒集名人红子春的大本营,必须仔细查察。”
  宗政良道:“对!我们只须专挑边荒集有头有睑的荒人居所搜查,当可不用白耗人力。”
  慕容麟咒骂道:“若给我找到燕飞,我会割下他的肉来尝尝,始能泄我心头之恨。”
  姚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办,希望再忙一晚,可一劳永逸,我操他娘的燕飞。”
  足音远去,然后回复宁静。
  燕飞在石阶坐下来,暗抹一把冷汗。
  敌人将会忙碌一晚,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哈!
  反攻前最后一个军事会议圆满结束,刘裕提醒各人道:“明天天亮前我们全体在湖西的练兵场集合,于第一线曙光出现时举行出征誓师大典,这是我们卓名士拣选的良辰吉时。”
  众人轰然答应,气氛热烈。
  高彦道:“请恕小弟要缺席,因为老子我必须连夜立即赶赴前线,侦察敌情。”
  庞义笑骂道:“你究竟是小弟还是老子?”
  屠奉三道:“理你是老是嫩,必须特别留意颖水东岸的情况,查清楚除了箭楼石垒外是否另有伏兵,此事至关紧要。”
  阴奇笑道:“你如办事不力,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老广我:”
  众人放声大笑,阴奇罕有和人说笑的,所以忽然说起笑来,特别有趣和亲切。
  拓跋仪动容道:“对!以姚兴的擅守、慕容麟的狡猾,绝不容东岸如此轻易落入我们的手上,必有防备。”
  红子春笑道:“日防夜防,大雾难防,伏兵有屁用!”
  他的话又惹起一阵哄笑。
  高彦怪叫一声,打个觔斗出帐去了。
  卓狂生追在他身后出帐,摇头叹道:“这小子愈来愈爱耍猴戏,该是因追求小白雁不遂,愈来愈猴急,显露出猴性。”
  笑声中,众人纷纷离开。
  刘裕道:“屠兄,文清请留步。”
  等帐内剩下他们三人,江文清道:“还有什么事要商量的?”
  屠奉三道:“此战现在的成败,已系于颖水的争夺战上:敌人始终占有上游之利,像我们以前便有以檑木对付敌船之法,所以必须计划周详,方可以夺得颖水的控制权。”
  江文清沉吟片刻,道:“水战最厉害的手段,首数火攻,敌人夹岸设箭楼,放置投石机,正是要以火箭投石对付我们闯关的战船,假如我们没有陆上的配合,与送死没有分别。”
  刘裕道:“照红老板的顶测,大雾来前会有一场豪雨。”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敌人将没法以火攻对付我们?”
  层奉三道:“我敢肯定,届时敌人在柬岸的密林区襄会藏有伏兵,以敌人雄厚的兵力,不如此做便足大蠢材,所以我们必须于大雨降临前光收拾这支部队,否则我们姬太少精制的毒火弹便无用武之地。”
  刘裕道:“这支埋伏的部队对我们的计划是很大的威胁,虽然据探子的回报,颖水东岸的密林区不见敌踪,不过这该是合理的,过早部署只会暴露行藏,照我猜测那送粮资到边荒集的二十多艘货船,可轻易运送大批兵马到上游远处登陆,再偷偷的折回来,埋伏在选定的秘处。”
  江文清动容道:“如每船可连人带马载送百名战士,这支部队将有三千之数。”
  屠奉三道:“第一批出发的并不是慕容战的五千先锋军,而是阴奇的五百人突击团,高彦会和他们一起上路,乘坐司马道子送的三艘战舰,在离边荒集士里处登上东岸,然后绕往敌人伏兵的北面。凭高小子的风媒本领,必可摸清楚敌人伏兵的情况。”
  刘裕补充道:“这五百人全是原振荆会的兄弟,最擅打这种突击战,配合火器,又攻其不备,肯定胜任。”
  江文清讶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刚才不提出来讨论?”
  刘裕微笑道:“我们荒人情况特殊,在某些关键地方不得不留有一手。”
  江文清谅解地点头,表示明白刘裕的为难处。然后秀眉轻蹙道:“敌人的伏兵该不会聚在一处,而是分散布防,火攻能起的作用始终有限,”
  屠奉三淡淡道:“当敌人群集而出,追击拓跋仪奔往上游的部队又如何呢?”
  江文清道:“原来你们早有定夺。”
  屠奉三道:“攻入东大街的计划分几个步骤进行,首先必须占领东岸,如果时间拿捏得好,大小姐便趁大雨滂沱之际,破闸闾关,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文清摇头道:“我真的不明白,大雨既影响敌人,同时也影响我们,今我们的毒火器没法发挥威力,我们能破关又如何呢?”
  刘裕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破关后文清只须驱船队直达上游,巳可稳得颖水的控制权。”
  屠奉三接下去道:“到达上游后,大小姐与拓跋仪的部队会合,便可以从水陆两路配合我们于大雾笼天之际,夹击边荒集的颖水西岸。其时大小姐已占得上游之利,更是如虎添翼,教敌人难以抵挡。”
  稍顿续道:“敌人要守的战线长达一里,东门和小建康更不容有失,而我们则是集中全力,只要攻入东门,便功过半矣。”
  江文清想到“老谋深算”四个字,不久前她还曾和刘裕讨论过反攻的战略,但都远及不上这个最新的反攻大计,可见屠奉三对刘裕的助力有多大。
  屠奉三长期和两湖帮作战,今聂天还的势力无法扩展出两湖半步,当然足有真材实料,幸好与他化敌为友,否则他肯定是可怕的劲敌。
  更想到刘裕唤自己留下来,告如此事,并非随意之举,而是表明地是他们最亲密的战友,荣辱与共。
  江文清心底一阵温暖,深觉感动。
  柔声道:“假如豪雨久候不至,又或大雨后没有雾又如何呢?”
  刘裕道:“如此我们将会输掉此仗。”
  江文清想不列他如此坦白直接,愕然无语。
  屠奉三笑道:“雨雾接踵而来是必然的事,我们是托刘爷的福气,荒人也是沾刘爷的光。这叫气数已定,不是任何人力能阻挠。”
  江文清欣然道:“说得好!否则就不会有火石从天降的灾异。”
  刘裕再次感受到“火石效应”的威力,只能在心中苦笑。
  起身道:“我要去找拓跋仪谈话,刚才屠兄提起东岸伏兵一事,该令他心中生出疑问。”
  屠奉三也起立道:“我也要去找慕容战,让他清楚全盘计划。”
  江文清随他们站起来,开怀的道:“那我该做什么好呢?”
  刘裕笑着走出帐外,道:“文清该好好睡一觉,过了今晚,恐怕想好好的睡一觉也很困难哩!”
  仰望夜空,只见星光点点,心忖如果两天后的夜空仍是如此美丽灿烂,他刘裕便肯定不是真命天子,而是等着战死边荒集的可怜虫。
 
第十二章 大战之前

  秘道外一片漆黑,门窗紧闭。楼外守卫森严,楼内则完全不设防。
  谁会想到有人从地底钻出来?
  盛载箭矢的大箩筐,被移往靠近广场的一边,腾出来的空间被二十个大木箱填满,而秘道出口恰好在两者之间,仿如天从人愿。
  燕飞先移到窗旁,往外窥看。
  数百名工匠正以泥石筑起一道高墙,把钟楼围住,这工程完成后,钟楼将成为一座有强大防御力的石堡,最厉害是设有射箭孔,由堡内以弩箭御敌,配合高楼,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燕飞心忖如能夺得古钟楼,守个八、九天绝无问题。
  在正常情况下,即使以他的身手,要攻入这么一座石堡亦是痴人作梦,除非在控制广场后,以重型武器例如檑木之类攻城,或可达到目的。可是大雾再加上“盗 日疯”,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只要他能接近钟楼,敌人不但视野不清,还被“盗日疯”扰乱神智,谁都挡不住他先攻占观远台,然后逐层往下杀去。
  这想法令他更珍惜眼前身处的位置,暗自庆幸没有冲动的离开。
  楼内的暗黑对他完全没有影响,弄清楚外面的情况后,燕飞来到装载西瓜皮炮的大箱子前。
  箱子高度齐胸,以每箱装五十个计算,每个皮炮该是真正西瓜一半的大小。这是合理的,过重的话便不利抛掷。
  燕飞头痛起来,不是因箱子太多,而是箱子不但上了锁,还有箱盖处黏上封条,教他无从下手。
  对如何破坏这批皮炮,他已有好主意,就是拔掉引信。由于火药内藏,再不可以用火红的烙铁使之起火,这样一来敌人得物亦无所用。制造新的引信虽非难事,可是在两军交战的当儿,哪还有时间去办,临时张罗材料更是大难题。
  究竟该怎么办呢?
  敌人既然这么看重这批皮炮,定会按时派人来检视,如发觉封条损毁,自己势将暴露行藏,得不偿失。
  不过,假如他燕飞能瞒着敌人暗里毁掉这二十箱皮炮,到敌人搬到战场上解封准备使用时,方发觉皮炮被“废掉武功”,引起的混乱和突然而来的打击,可以想像。
  燕飞探手轻抚封条,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办法。
  立即退阴苻,太阳真火从手掌输出,随着手掌的移动,封条立即变热起来。
  燕飞以试验的精神,缓缓把热力提升,最重要是防止封条因过热而焚烧。
  封条和木箱间的树胶开始遇热溶解,燕飞见好就收,成功把完整的封条揭开来。
  燕飞松了一口气,解决了封条的难题,锁头更不碍事,该是作手脚的时候了。
  公羊信神态恭敬地解释了回来的原因后,气愤难平的道:“我们是一心一意为族主办事,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仪爷却没有半句解释的话,便把我们遣回来。”
  拓跋珪神态出奇地平静,道:“你说拓跋仪与燕飞在帐内密谈后,忽然改变态度,令你们立即返回盛乐,对吗?”
  公羊信点头道:“正是这样,请族主为我们作主。”
  拓跋珪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和燕飞交谈过?绝不可以对我有任何隐瞒,否则你该清楚后果。”
  公羊信吓得俯伏在地毡上,道:“小人怎敢隐瞒族主,我真的没有和燕飞说过半句话。不过……”
  拓跋珪有点不耐烦的道:“不过什么?我最不喜欢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公羊信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道:“燕飞来找仪爷时,我正在仪爷帐内,离开时与燕飞打了个照面。”
  拓跋珪释然道:“你清清楚楚的给我道出那时的情况。”
  公羊信道:“当时他仔细的打量我,眼神非常锐利,令我感觉列他想对我动手,我不得不暗中防备,接着我颔首打个招呼就走了。”
  拓跋珪哑然笑道:“燕飞确是燕飞。”
  公羊信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拓跋珪叹道:“你被燕飞看破了。”
  公羊信发誓道:“我确实没说过半句话。”
  拓跋珪轻松的道:“正因如此而出了问题。”
  又道:“给我坐起来,我并不是要责怪你,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公羊信依他吩咐坐好,却不敢面对拓跋珪,侧坐一旁,垂着头。在拓跋族里他虽是一流的高手,可是对着权威日增的拓跋珪,仍不由心生敬畏。他更发觉拓跋珪今夜心情极佳,似乎没有把刺杀刘裕失败的事放在心上。
  拓跋珪双目露出浓烈的感情,道:“我明白燕飞,从小他对人便有超乎常人的触觉,你这么暗怀鬼胎的不敢和他说话,更一副戒备的姿态,怎瞒得过他?唉!这 小子太清楚我哩!你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而他又从小仪有诸内形于外的矛盾神色察觉端倪,所有事情加起来,立即测知我的心意。”
  公羊信惶恐的道:“小人该死!”
  拓跋珪苦笑道:“谢安的九品观人之术,真的是这般厉害吗?若他尚在世,我真的希望给他看看,瞧他有何评语。”
  公羊信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拓跋珪道:“你想说什么呢?”
  公羊信的头垂得更低了,沉声道:“燕飞这样偏帮汉人,究竟置族主于……”
  拓跋珪大喝打断他道:“闭嘴!”
  公羊信愕然一震,眼中现出不解的神色。
  拓跋珪现出怒容,喝道:“没有人可以在我拓跋珪面前说燕飞的不是,他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现在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滚!”
  公羊信暗松一口气,站起来躬身退出帐外去。
  剩下拓跋珪一个人,忽然笑了起来,摇头叹道:“唉!我的好兄弟,为何你不可以因我而改变一下你的固执呢?”
  ※       ※       ※
  燕飞筋疲力尽的挨着地道的石壁休息,陪伴他的只有六罐“盗日疯”,他忽然有苦心竭力的感觉。
  他的内气可以生生不息,但却受到体能的限制,过度的劳累,会令他的身体不胜负荷,反过来影响他真气的强弱。真气便像拖车的骏马,身体是马车,如在崎岖的山路奔驰,车轮也会因碰撞而损毁,纵使马儿健步如飞,也无法拖动。
  捱了一个晚上,使他深切体会到自身的情况。幸好工作已完成了。
  他曾想过偷一些皮炮藏到地道里来,却因感到使用皮炮太过阴毒,有违他的作风,终于放弃这个念头。一想到皮炮在敌群中爆开,小铁蒺藜朝各方激射,嵌入敌人面门眼睛的情景,他便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拓跋珪便常指自己的心太软,他也知事实确是如此,但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该是破晓的时候,姚兴等在大规模的搜索后劳而无功,会否断定他早已离集,安心下来?
  他听着自己逐渐放缓的喘息声,嗅着地道可令人窒息的霉气味,克制着恶心的感觉,想到了纪千千。
  燕飞闭上眼睛。
  千千现在怎么样呢?她的百日筑基是否正逐步完成?筑基成功后,是否可以任意通过心灵感应抚慰相思之苦?一切仍是未知之数。
  他又记起他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景,由那一刻开始,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照亮他生命的,只有他娘临终时着他坚强活下去的嘱咐,当仇人在他剑下授首的一刻,他清楚感到过去了的生命已告一段落,从此再没有什么事可令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到了边荒集,过着醉生梦死的颓废生活,直至遇上纪千千,生命忽然又到了新的转折点,将他彻底改变过来。
  然后仙门出现。
  唉!
  他奶奶的仙门!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是什么力量令自己到这生死之局来,尝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可言?
  在边荒集一整年的冷眼旁观,他看尽人性的美丽和丑恶。强权就是一切,部份人便以把别人践踏在脚下为快。人与人间的冲突和斗争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因为 世上与人有关的事物,从来不会是完美无瑕,换一个角度去看,会得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结果。这绝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要弄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是没有可 能的事,于是人们各自捍卫自己的观点,至演变成意气之争。对于这一切,他感到非常厌倦,更感生无可恋,只好凭杯中之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当时最令他沮丧的是对成败的看法,到头来,一杯黄土会埋葬一切,生和死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没有人明白他,包括庞义和高彦。
  但纪千千却像一道灿烂的阳光,穿过蔽天遮日的乌云直射进他心坎去,抚慰他因娘的死亡和爱情路上受到重创的脆弱心灵。
  由见到纪千千那一刻起,他告别了以前颓唐失意的燕飞,开始生命另一段多姿多采的旅程。
  上方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
  燕飞从沉思里惊醒过来,心叫好险。
  敌人是要把皮炮移走,分配到各战略要点,好用来应付荒人的反攻。
  同时他晓得敌人已收到荒人开始发动攻势的情报,作最后的部署。
  燕飞探手抚摸放在身旁的蝶恋花,剑出鞘后它会饱饮敌人的鲜血,这种逼不得已下似乎永无休止的杀戮,究竟何时方可告终呢?
  ※       ※       ※
  在晨光下,荒人不论男女老幼、上战场的战士或支援的人员,数万人齐集在凤凰湖西的旷地,举行由卓狂生主持的誓师大典,仪式庄严隆重。
  接着慕容战率领由五千骑士组成的先锋队伍,离开凤凰湖,踏上征途。
  吃过午膳,十二艘双头船和八艘货帆驶出凤凰湖,载的是拓跋仪的三千战士和马儿,逆上颖水,直趋边荒集。
  至傍晚时分,在姬别的监督下,工匠们终赶起三十台性能卓越的投石机。
  此时火器、药物、粮草、后备的兵器和弓兵,连同投石机,亦开始送上泊在码头区二十多艘大小货船上去。湖区灯火处处明如白昼。
  女兵全体出动,好让战士可以提早入帐休息,为了边荒集,不论如何辛苦,没有人有半句怨言。
  初更时分,三百架由庞义指挥的骡车从陆路沿颖水北上,盛载的是物资粮草,以支援前线的大军。一切安排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责任,清楚所处的位置。
  在淝水之战前,如果有人顶测荒人可以如此同心协力携手合作,肯定会被认为坏了脑袋发了疯。
  天尚未亮,刘裕偕同屠奉三、卓狂生、宋悲风、程苍古、费二撇、姬别、呼雷方、红子春等人,立在湖北山坡高处,等待江文清的船队完成首个任务后归队。
  姬别见红子春不停望天,担心的道:“不要告诉我你看错天气。”
  费二撇也皱眉道:“他奶奶的!天气好得出奇,说是万里无云也没有夸大。”
  程苍古叹道:“我宁愿不使老千手段的和你赌一局,唉!今天还似特别热似的。”
  红子春冷哼道:“制兵器火器我比不上你姬大少,玩财技拍马追不上老费,赌钱更绝不会找我们的程赌仙,可是看天气嘛!请你们全体靠边站着。既无云又特别 热,正是大雨将临的现象,这正是古圣贤人说的什么娘的物极必反,我现在几可准确预言两天内有场大雨,如所言不兑现,我会刎颈自尽以赎前愆。哈!不过如真的 下雨,你们三个家伙须在夜窝子摆酒向我赔罪。”
  呼雷方笑道:“不要说摆酒赔罪这般小事,以后每逢见到你打躬作揖,斟茶递水,行弟子之礼又如何呢?”
  卓狂生忽然振臂怪叫,吓了各人一跳。
  卓狂生见弄得人人侧目,却若无其事的欣喜道:“大家都很兴奋雀跃,对吗?大家盼望的大日子终于来哩!接着便是好日子。坦白说,当日我被逼宣布放弃边荒集,敲响圣钟,心里难过得想哭,更想留下殉集。”
  姬别笑道:“为何你还没死呢?”
  卓狂生抚须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壮志未酬身先去。他娘的!我更不想我的天书以悲惨的结局收笔。你奶奶的!你明白吗?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代,人世间还欠 惨事吗?来听说书的人,都希望听得开开心心的,谁希望最后得到的竟是惨剧一场。想受苦吗?离开我的说书馆便成,保证你的期望不会落空,所以我决定继续活 着,为我的边荒集的圆满结局奋斗,成功失败都无所谓,最重要是我曾经努力过。”
  屠奉三想起桓玄,点头道:“对!成又如何?败又如何?最重要是奋斗的精神,那才是生命的真谛。”
  刘裕看着太阳升出东山,照亮了湖面一角,金光浮闪,深吸一口气道:“世上是没有绝对的事,既没有绝对的成功,也没有绝对的失败,有时甚至成功和失败间的界线也很难划分。说不定成功的后面便是失败。”
  如燕飞在场,会明白他这番话的含意。可是现在包括最了解他的屠奉三在内,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卓狂生道:“对我来说,光复边荒集便是绝对的成功,毫不含糊。”
  呼雷方质疑道:“真是绝对的胜利吗?千千小姐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光复边荒集只是一个起点,距离成功尚远。”
  卓狂生想起纪千千主婢,沉默下来。
  呼雷方则被勾起心事,有感而发的道:“一直以来,我对本族忠心不二,从没有异心。可是千千小姐的自我牺牲,视各族如一家人的精神却深深打动我。没有 她,我们早命丧边荒集,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姚苌父子逼死苻坚,亦是我不认同的事,说到底苻坚并没有半点薄待他们,如此恩将仇报,令天下人齿冷,这种事怎 可以自己动手呢?慕容垂便比他们聪明多了,明明有杀苻坚的大好机会,仍明智的放过了。现在姚苌在关内遇到激烈反抗,正是自食苦果,由此也令我看清楚他们父 子的本质,根本不配作我们羌人的最高领袖。到姚兴来逼我作卑鄙小人,更令我产生强烈的不满。纵能霸占边荒集又如何呢?我还有颜面充好汉下去吗?”
  卓狂生竖起拇指赞道:“我们没有看错你,是好汉子的永远是好汉子。”
  姬别道:“坦白说!我以前也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拼命赚钱,拚命花钱,天天风花雪月,只希望眼前的情况永远不变。说活得痛快吗?又似非如此,还常感心 有不足。到慕容垂和孙恩大军联手夹攻我集,才忽然从一个迷失的梦惊醒过来似的。这几天来忙得头昏脑涨,既要看紧工作进展,又要派人到寿阳采购材料,一生人 从未试过这般辛苦,却感到生命充满意义,干得痛快,没有一滴血汗是白费的。昨晚当制成品送上船时,虽肯定赚不到半个子儿,却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你们说奇 怪吗?”
  红子春道:“是否奇怪,最好请教我们的卓名士,建康已失去了天下第一名士谢安,幸好我们还有自己的特产卓名士。”
  卓狂生老气横秋的道:“这类问题,只有我这深悉人性的专家才能解答。人是需要变化的,任你天天大鱼大肉,夜夜笙歌,可是当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最安 份的人也会生厌。边荒集的两次失陷,正提供了生命中最需要的刺激和变化,那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感觉最是动人。告诉我,你道一个人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 和一个从一无所有,至白手兴家、创业立帮的人相比,谁快乐一点呢?谁更满足呢?”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
  他正是从一无所有列拥有少许成就的人,不幸的是得到的或许永不能填补他所失去的。对于成功失败,他比任何人有更深刻惨痛的体会。
  费二撇道:“老卓的话确有道理,我便是穷光蛋出身,赚得第一两黄金时,那种快乐确没法说出来。可是对一个不用丝毫努力,只因老爹关照即坐拥金库的世家子弟来说,多一百两、一千两又如何呢?”
  宋悲风舒一口气道:“计划进行顺利,船队安然回来哩!”
  看着船队神气地进入凤凰湖,众人放下心头大石,晓得至少反攻战的初步计算没有出现失误。
  他们等于失去一切的人,现在赚多个子儿,都会为他们带来喜悦。
 
第十三章 直指边集

  燕飞透过盛丰海味的门隙往外窥视,敌人的一队骑兵刚经过铺外。
  由昨天开始,敌人军队便调动频繁。他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不敢离开盛丰海味到外面侦察,但可以肯定一件事,至少敌人仍未发觉西瓜皮炮被他作了手脚,否则早把采花居的地面拆开下来找他算账。
  “隆隆”声响。
  燕飞用心观看,出现的是一辆投石机车,接着是另一辆,如此卜辆过去后,便是二十多台挡箭车,一长串的朝东门开去。
  燕飞靠在门旁墙壁跌坐地上。
  是什么一同事呢?
  敌人正把部署在其它地方的防御上具,调往东门外的码头区,以加强水岸的防守能力。难道他们从蛛丝马迹,察觉到己方要先攻取东大街吗?
  以刘裕和屠奉三等人的智慧,怎会如此不智。
  又或姚兴等人的智计,高明至可看穿己方的惑敌之策。
  不过他仍是对刘裕信心不变,或者他是故意令敌人错觉他主攻东门,事实上却采声东击西之计。
  无论如何,他会稳守此处,学习拓跋珪的耐性,虽然并不容易,他心中同时有个声音,催促他出集去与刘裕会合,好告诉他们边荒集的虚实。
  唉!
  等待真令人费神,亏得拓跋珪那小子偏擅长这玩意儿。
  尤其今天的阳光特别猛烈,热得反常,但又热而湿,令他更不愿意回地道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撞门的异响,不是来自盛丰海味的大门,而是邻近的铺子。
  心中暗骂一声,迅速回到地道去,刚关上入口的盖板,盛丰海味的店门已给硬撞开来。
  燕飞心中明白,敌人正作最后的布防,四条主大街的铺子都会被征作街巷战之用,可以想象届时逐街逐巷的争夺战会是如何激烈。
  他会毫不留情地对付敌人,不会有任何妇人之仁,在他体内流动的,有一半是悍勇善战拓跋鲜卑族的鲜血。
  敌人的强横,已完全激起他无惧生死的战意。
  星野覆盖的颖水两岸,特别迷人。
  刘裕独自立在船首,任由河风吹得衣袂拂扬。
  离边荒集已不到四十里,经过一天半夜的航程,边荒集的反攻战已近在眼前。
  敌人现在该生出警觉,大幅加强颖水的防卫,而这正是屠奉三整个战略最精采之处。
  由于敌人兵力是他们的三倍,不论如何强攻猛打,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他们,唯一的方法是先动摇对方的军心,削弱敌人的斗志,使对方空有浑身蛮力,但偏是使小出力来。本来这是近乎不可能的,可是边荒集恰好提供了这么一个理想的环境。
  实质的战略早拟好,只要加上临场的灵活应变,便可逐一付诸实行,直至攻入有燕飞潜伏的东大街。
  燕飞是边荒的一个神迹,胆大心细,能人所不能,必可和他们配合无间。
  对荒人来说,能光复边荒集,已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对他来说,只是个起点,未来的道路仍是漫长而艰困,充满不测的变量。
  有时他真的感到肩上的重责令他负担不起,可是当想到谢玄,想到北府兵无助的兄弟,想到屠奉三、江文清,还有淡真,他会立即抛开-切疑虑,振起斗志,坚持下去。
  最后的胜利何时才会降临列他刘裕身上呢?
  这是无从估计的事。
  可是他绝不会忍辱偷生,纵使他仍有边荒集这退路。
  宁愿战死,他也不会做逃兵,否则怎对得住看得起他的人。更何况已失去了王淡真,只有在复仇雪耻的路上一步步挣扎前行,生命才有意义。
  眼前等待着他的是边荒集的反攻战,他是不会退缩的,直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仍要作战到底。
  轰轰烈烈的战死,怎都胜过屈辱含恨的活下去。
  可是一旦收复边荒集,他争霸天下的大业将全面展开,他会清除所有挡路的人,直至最后的胜利牢牢地紧握在手上。
 
第24卷 第一章 倾吐衷曲

  慕容垂到达时,风娘正指挥女兵为纪千千主婢搭起营帐,好让她们休息。
  纪千千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垂来到身旁,不发一言。
  小诗施礼退到风娘身边。
  慕容垂微笑道:“千千仍怒气末消吗?”
  纪千千淡淡地道:“有甚么好生气的?皇上不累吗?”
  慕容垂向风娘打个眼色,待后者领小诗避到远处,苦笑道:“我是来向千千送礼赔罪的。”
  纪千千讶然瞧着慕容垂,秀眉轻蹙道:“送礼?”
  慕容垂流露出诚恳的神情,叹道:“我这份赔礼与别不同,是有关边荒集的最新消息。”
  纪千千“啊”的一声娇呼。
  慕容垂喝道:“牵马来!”
  亲兵们连忙把两匹战马送至两人身前。纪千千踏蹬上马,随着慕容垂策骑出营地,直抵附近一道小河旁,然后沿河奔往上游,穿过一片疏林后,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小湖,在晨曦刚露的时刻,湖岸树木茂密,一片葱茏,掩映入湖,格外清幽。
  于奔波一夜后,骤然见列眼前涟漪泛碧,浮光跃金的动人湖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浑忘尘俗。
  慕容垂放缓马速,打于号着追在马后的亲兵散往四方把守,然后偕纪千千下马来到湖岸旁。
  轻风徐徐拂过小湖,吹得两人衣袂飘扬。
  慕容垂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走到露出湖面的一方平滑大石坐下,伸个懒腰,道:“皇上似是心事重垂哩!”
  慕容垂坐在她左后侧的石块上,苦笑道:“如果我能够分身为二,当不会有任何烦恼。”
  纪千千望着湖水,一群鱼儿正无忧无虑的在水襄追逐嬉戏,她不由想起“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两句话。心忖虽然不晓得鱼儿们是否真的没有忧愁,可是它们的自由自在,却是自己最渴望的生活方式。
  道:“边荒集之战是否有结果了?”
  慕容垂摇头道:“战事虽尚未开始,但却有新的变化。”
  纪千千道:“新的变化?”
  慕容垂面向湖水沉默不语,纪千千可肯定他不是在看湖里的游负,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可以想象到慕容垂内心的矛盾和为难处,因为他们足处于对立的位置,她的好消息便是慕容垂的坏消息、不过她清楚慕容垂的胸襟,要不就完全瞒着她,否则必会坦诚相告。同时心中奇怪,天下间竟有他慕容垂解决不来的事。荒人在两次遭劫后,仍有可今他担心的反击力吗?
  慕容垂心情沉重的道:“最近边荒发生了一件轰动南北的异事。”
  纪千千别头往他望去,慕容垂刚仰望晴空,在晨光里他的面容特别清楚,轮廓像崇山峻岭般起伏,如若自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山岳,经得起风雨的考验。
  慕容垂目光朝她迎来,现出令人心折的深情。
  纪千千暗叹一口气,避开慕容垂的注视,轻轻道:“有甚么事可今皇上心烦呢?”
  慕容垂道:“在边荒集东南面颖水东岸的山区内,一块火石从天而降,把一座破寺化作飞灰,撞开一侗深广数十丈的大坑穴,令整个边荒震动起来,火光直冲天际,威势惊人至极点。”
  纪千千愕然道:“竟有此事?天降凶兆,地有灾劫,真不是好兆头。”
  慕容垂道:“晋室新皇便为此下诏罪己。”
  纪千千皱眉道:“皇上竟为此事忧心吗?”
  慕容垂叹道:“此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均耐人寻味,当时荒人在刘裕的指挥下,正与荆州和两湖联军,在淮水和其北岸,水陆两路全面交锋,最后以荒人大胜作结,千千对此有何联想呢?”
  纪千千听得心中忐忐,却没有答他。
  慕容垂催促道:“千千?”
  纪千千柔声道:“我该怎样回答皇上呢?天意难测,谁都说不清这是甚么一回事。”
  慕容垂现出笑意,道:“千千是南方第一名士的干女儿,该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谈论此事。刘裕不是谢安慧眼挑中的人吗?”
  纪千千往小湖对岸瞧去,岸沿处长着高矮不一的苍老古树,夹杂着野花芳草,际此春初时分,湖水花木互映,更有树木亭亭玉立湖水之中。山色、树影、白云、蓝天倒映在水画上,妙趣天成。
  纪千千别转螓首,秀眸无畏地迎上慕容垂灼灼逼人的眼神,从容道:“皇上相信有天意这回事吗?”
  慕容垂双日精光闪动,冷哼道:“历史足由人创造出来的,至于是否有天意暗中支配朝代的更迭,是我谋划之外的事,亦由不得我去担心,可是此事对边荒之战却有决定性的影响,今我不敢掉以轻心。”
  纪千千摇头道:“我不明白。”
  慕容垂看着她能倾国倾城的如花玉容,忽然又叹一口气,道:“尤有甚者,是傅出火石撞地的一刻,正是刘裕一箭沉“隐龙”的刹那,令天降灾异一事与传说新 朝崛起的效应,更被刘裕全盘接收,再加上你干爹的九品观人之法,认定他是谢玄的继承人,对刘裕声势的助长力,简直无可估量。”
  纪千千忍不住地露出心中的欣悦,兴致盎然的道:“甚么一箭沉隐龙?皇上可否说清楚点?”
  慕容垂道:“这是荒人们自编的风言,因为容易琅琅上口,故传播得众口一词。“隐龙”是两湖帮第一号人物郝长亨的座驾舟,外表看与一般的商货船没有分 别,查实性能极佳,与两湖帮帮主聂天还的帅舰“云龙”,都是称霸水道的超级战船,“隐龙”于较早前更在建康的大江上大显神威,于建康水师的重重包围下,突 围而去,轰动南方。现在被刘裕以特制火箭一箭击沉,一举弄垮两湖帮的远征军,加上灾异凶兆一事的渲染,顿然今刘裕成为荒人的英雄、南人的希望。此事影响之 大和深远,会在将来逐渐中现。我敢肯定现时南方没有人敢不把刘裕放在心上。”
  纪千千强压下心头的兴奋,装作漫不经意的问道:“荒人怎会在淮水与荆州军和两湖军交战呢?”
  慕容垂道出来龙左脉,然后道:“现时荒人在边荒集南面颖水两岸集结,准备大举反攻边荒集。请恕我直言,如以表面的情况计算,荒人此战必败无疑。因为不论实力和形势,荒人均处于绝对的下风。”
  纪千千道:“皇上口中的表面情况,指的当是兵力的比较和你们一方有据集固守的优势,可是皇上却担心刘裕是天意所指的真命天子,所以有患得患失之心。对吗?”
  慕容垂哑然笑道:“天意虚渺难测,谁敢肯定?何况这只可能是荒人附会之谈,而我根本不信这一套,可是我却不能低估此事对荒人战士的影响力。就像弥勒教 徒盲目相信竺法庆是再世活佛,荒人现在亦完全绝对地信任刘裕,认为刘裕可以领导他们收复边荒集,这种没有理性的信念,今荒人的斗志和十气处于巅峰状态,假 设刘裕懂得擅加利用,荒人会发挥惊人的战力,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
  纪千千强掩饰住心中的震骇,慕容垂再次表现出他对人性的认识,及掌握对手心理状态的超卓能力。在他的指示下,守卫边荒集的联军会针对此点作出部署,那除非刘裕确是老大爷挑选的真命天子,否则荒人真是凶多吉少。
  慕容垂义道:“此事对荒人有利也有蔽,驱使荒人不顾生死地对边荒集发动全面的反击,只要我们抵得住他们第一轮的猛攻,荒人以寡敌众的兵力将无以为继:在军事上,这是孤注一掷的冒险行为。”
  纪千千的心直沉下去,荒人能再次创造奇迹吗?
  纪千千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慕容垂凝望着地,忽然像软化下来似的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千千想听吗?”
  纪千千白他-眼道:“你该清楚我的答案,何用多此一问呢?”
  以慕容垂的老练和修养,也差点被纪千千的媚眼勾去了魂魄,再没暇计较纪千千只有在谈起荒人才会恢复“常态”,一颗心“霍霍”的跃动。道:“是关于燕飞的。”
  纪千千娇躯没法控制的轻颤,情不自禁地叫道:“燕飞?”
  慕容垂神色不变地道:“燕飞二度决战孙恩,从南方直打至边荒,最后以不分胜负完结。此战不但令燕飞尽雪前耻,还使他稳坐边荒第一高手之位,除非最后孙恩能击败他,否则天下高手虽众,将没有人能掩盖他的光芒:我慕容垂也以有他这样一个超卓的对手为荣。”
  纪千千一双美目异采连闪,说不出话来,但谁都看得出她芳心内澎湃激荡的情绪。
  慕容垂移开目光,望往晴空,徐徐道:“边荒之战的结果即将揭晓,我会把结果如实奉告,绝不隐瞒。”
  ※       ※       ※
  建康。
  琅玡王府。
  司马元显踏入大厅,司马道广正负手之在窗前,凝视侧园的春景,默默思索,听到足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元显直抵司马道子身后,恭敬的道:“爹召孩儿来,有甚么吩咐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你今天天未亮便出门,到了哪里去呢?”
  司马元显答道:“孩儿开始训练第一批新军哩!所以比平常早起。”
  司马道子点头表示赞许,问道:“质素如何?”
  司马元显道:“质素不错,可是十气低落,直至我盲布增加俸禄,他们才振作了些。士气这东西很难在短期内提升,个过孩儿会在这方面下工夫的。”
  司马道子转过身来,讶道:“你竟懂得注意军队的士气?”
  司马元显俊脸一红,垂首道:“我是从荒人身上学来的,他们的斗志坚如铁石,不论在如何恶劣的形势下,仍不会气馁,这就是士气。”
  司马道子苦笑道:“荒人确是你的良师益友。你多久没有到青楼去?人有时也该放松一下。”
  说到这里,心中浮现楚无暇动人和充满诱惑力的玉容,自她离开后,他有过几个女人,但全不是那回事。
  司马元显道:“有时孩儿也想到秦淮河遣闷,唉!不知如何?没有了纪千千,又想及眼前的情况,最后还是提不起兴致。”
  司马道子点头道:“歇歇也是好事。我今次召你来,是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但也是坏消息。”
  司马元显愕然道:“爹挑动孩儿的好奇心哩!究竟是怎样的消息呢?”
  司马道子微笑道:“有点胡涂了,对吗,不过你听了便明白。第一个消息是我刚接到殷仲堪的奏章,要求恢复荆州刺史的原职,桓玄、桓修和扬全期也在奏章上署名。”
  司马元显一震道:“他们又再伙同一气哩!爹的分化之策看来对他们的团结没有影响。”
  司马道子从容道:“这只是表面看来。桓玄虽表明支持殷仲堪的要求,事实上却是不得不为之,是形势所逼下的权宜之计,殷仲堪和杨全期确是有实力的人物, 可是不论兵法武功,均远不及桓玄,一对一固然非是桓玄对手,联合起来恐怕仍是败多胜少。可是桓玄却不得不顾忌我们和北府兵连手的力量,一日与殷仲堪和杨全 期决裂开战,我们必站在殷杨两人一方,桓玄便势危了。所以桓玄现在足忍一时之气,静待最佳时机,再一举收拾殷杨两人。”
  司马元显明白过来,同意道:“爹的分析非常透彻,此事确是好坏参半。”
  又问道:“如此该算对我们利多于害,桓、般、杨三人再没可能通力合作。”
  司马道子道:“那你便要把第二个消息一并考虑。天师军巳完成集结,总兵力达十万人,大小战船近千艘,据报将在短期内渡海进犯会稽。而这正是桓玄等待的时机,只要天师军牵制着我们,他便可以掉转枪头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
  司马元显终不及乃父老到,色变道:“我们岂非两面受敌?”
  司马道子现出一个充满阴险意味的笑容,道:“爹如不预早计算有今天一日,如何有资格在我司马皇朝听政?守会稽的是王凝之,五天前,王夫人道韫才起程往会稽去会夫儿,假如王氏一家人有甚么三长两短,你道会引致甚么后果呢?”
  司马元显一呆道:“这个!嘿!这样不入好吧?”
  司马道子叹道:“你认为我们有另一个选择吗?成大事者,岂容妇人之仁,只有这样,才可以把谢琰和刘牢之拖进这泥淖里。而我们则能保持实力,应付有两湖帮作走狗的桓玄,此事关系列我大晋朝的存亡,显儿必须明白此点。”
  司马元显脸容转白,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广负手来回踱起方步,现出深思的神晴。
  司马元显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垂手默立。
  司马道子忽然停下来,注视着儿子道:“你是否对刘裕有好感呢?”
  司马元显坦然道:“孩儿毕竟曾和他并肩作战,唉!只可惜……”
  司马道子沉声道:“不论你对他观感如何,刘裕巳成为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必须除去。近日民间谣言四起,多少都与他有关,最荒谬莫过于甚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的谶语。”
  司马元显道:“这只是乱民的附会流言,过一段时问后便会不了了之。”
  司马道子道:“假设刘裕日后屡立军功,在北府兵中节节晋升又如何呢?”
  司马元显不得不承认道:“如此他将成为皇朝的严重威胁。”
  司马道子目光投往窗外,缓缓道:“我们绝不可容刘裕有这么的一天,但此事亦不可操之过急,且必须施借刀杀人之计,最好他命丧边荒集,如此便干净利落,否则便由刘牢之去办,在兵荒马乱之际,杀个把人还不容易吗、只要提供一个机会给孙恩,包管孙恩做得妥妥当当。”
  司马元显道:“孩儿明白了!刘裕如有命活着从边荒集回来,他的小命也拖不了多久。”
  司马道子现出充满白信的笑容,似乎-叨已尽在他的掌握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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