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二章 操奇计赢

  宋悲风走列刘裕身旁,低声道:“在想甚么呢?”
  刘裕从沉思中返回到身处的世界。
  双头船在河道全速行驶,逆流而上边荒集,天上万里无云,热得反常,令人烦躁。
  他晓得以宋悲风的性格,没事足不会来找自己闲聊的。道:“只是胡思乱想吧!说不紧张就是骗你。”
  宋悲风道:“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整场战事里,能追随在你的左右。唉!我这个人没有甚么本事,唯一专长就是当家将保镖。”
  刘裕不由想起谢安,现在宋悲风的提议,正是视自己为谢安,遂向他提供贴身的保护,宋悲风绝对足第一流的高手,即使刺客是孙恩、聂天还之辈,他也有还击火并的能力。如果由他指挥自己将来的亲兵团,可解决他自身安全的问题。
  刘裕道:“这是我的荣幸,只是委屈了你老哥。”
  宋悲风显出伤感的神色,有感而发的道:“不论是安公还是大少爷,在外人眼中,一个潇洒飘逸,一个八面威风,事实上他们在私下里也有痛苦焦虑的时刻。犹记得在淝水之战前,我陪安公到雨枰台见千千小姐,他满怀感触地问我他是否老了。对自己的大去之期,他该比任何人清楚。”
  刘裕心中一动,道:“有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以安公的睿智,怎会让玄帅晓得自己会壮年早逝呢?这并非任何人能承受的心理负担。”
  宋悲风道:“你算是问对了人。此事除安公、大少爷和我外,没有第四个人晓得。安公并没有向大少爷提及这方面的事,只是密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大少爷拿着自己的命局来向安公请教,安公才没法隐瞒。”
  刘裕讶道:“命局?”
  宋悲风道:“那是以出生年月日时起的命盘??大少爷本命属丙火,生于午月,时干见王水,座下地支是子,如此命局非常罕有,命家称之焉“阳刃驾煞”,不 论丙火壬水,均处于力量的颠峰。壬水为丙火之煞,水火交战,常处于作战状态。于命局为极端的情况;于人生亦然,不是常人能消受。故自身势旺之时,威权压天 下,可是一旦煞势转盛,便会亡于刀剑之下。
  刘裕倒抽一口气道:“难道确有命运这回事吗?”
  宋悲风苦笑道:“恐怕安公也没法回答你这问题,在人的一生里,究竟有多少属人为的影响?多少是命中注定的?又或一切都是由命运摆布,谁说得上来呢?”
  刘裕想起谢玄的遭遇,比对着他“阳刃驾煞”的极端命局,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那老天爷对王淡真便是太狠心了、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呢?如果他可以选择,做个平平凡凡的人,清茶淡饭安渡一生便算了。像现在般算甚么一回事,将来纵然统一天下,但自己还有快乐叮言吗?
  不过他真的没有别的路町走,只有继续坚持卜去,直至桓玄惨死在他的刀下。这或者就是命运。
  慕容垂送纪千千回帐后,风娘跟在他身旁,道:“我试探过她们了。”
  慕容垂道:“结果如何?”
  风娘道:“燕飞该没有见过千千小姐,因为小诗姐的反应显示她全不知情,如燕飞见过千千小姐,小诗当然知道。”
  慕容垂在皂帐前停步,皱眉道:“或许是燕飞故意不惊动小诗。以燕飞的性格,绝不会吹虚自己办不到的事,荒人也不会有这个说法。”
  风娘道:“也许是荒人襄的有心人故意造谣,以激励荒人士气,千千小姐对小诗的爱护是毋庸置疑的,如燕飞真的见过她,这么好的消息,她怎会隐瞒呢?”
  慕容垂显然非常尊重风娘的意见,点头道:“有道理!”
  旋又苦笑道:“唉!好消息。”
  风娘醒觉起来,忙道:“皇上请恕风娘失言。”
  慕容垂仰首望天,脸上现出惆怅无奈的神色,道:“你并没有失言,只是说实话,如果朕怪责你,怎配当以平定社稷为己责的君皇。”
  风娘垂下头去,轻轻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鸟儿爱飞,鱼儿乐游,这是它们的本性,皇上明白风娘的意思吗?”
  慕容垂浅白言之道:“你试过牵肠挂肚、梦萦魂牵的滋味吗?”
  风娘脸色一黯道:“风娘可以不答皇上的问题吗?”
  慕容垂惊讶的朝她瞧去,似乎从未想过她会有一段伤心往事。
  自孩提时代开始,他便认识风娘亦绝对地信任她、欣赏她。现时身旁的心腹里,只有她有胆量婉转地劝他放过纪千千。
  呆望风娘好半晌后,慕容垂道:“我却从没有试过这种感觉,直至遇上千千。”
  接着目光炯炯,透出坚决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缓缓道:“对千千我是永不会放弃的,她是属于我的,失去她,生命将失去一切意义,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补她留下的空缺,包括统一天下在内。我宁愿亲手毁掉她,也绝不容她回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去。”
  说罢拂袖回帐去了。
  ※       ※       ※
  燕飞想着纪千千。
  他并不寂寞,陪伴他的是蝶恋花。
  自从蝶恋花在秦淮河第一次示警,显示出她的灵性,他便感到与她生出血肉相连的关系。
  他再没法从盛丰海味的出口去探看柬门大街的情况,只好躲在夜窝子采花居的出口下,聆听着地面不住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他是不得不打醒精神留心敌人愈趋频繁的活动,因为只要敌人开箱发现有人在西瓜皮炮做了手脚,矛头很快会指到他所藏的地道来。
  在地道霉烂潮湿的恶劣环境里,只有对纪千千的思念,才町以赋予这黑暗天地美丽的色彩。
  红子春建造这条秘道时,肯定没想过须长时间躲于其内,只是供逃走之用,所以根本没有通气的设备,情况有点像在水底里,他的胎息法再没法撑下去。头脑昏沉下,只好借思念纪千千这独门心法来保持清醒,以免一睡不醒,活生生给闷死。
  不过他再捱不了多久,就在此时上面静了下来,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燕飞叫了一声“谢天谢地”,打开地道,窜上地面。
  ※       ※       ※
  拓跋仪立在密林边缘处,目光扫视外面的荒野。
  旁边的丁宣道:“今天确是熟得反常,热得令人气闷,老红看天确有一手。”
  他们身处的密林位于颖水东岸,白云山区的东北面,离开边荒集只有五里之遥。
  三千人马正在林内休息,养精蓄锐,静待行动的时刻。
  拓跋仪吁出一口紧压心头的浊气,沉声道:“你紧张吗?”
  丁宣叹道:“没可能不担心的,我们的计划一环扣着一环,一波接一波,既大胆亦巧妙,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于任何环节出错,势会影响全局,招致失败。最糟糕是我们根本没有能力组织另一轮攻势,所以确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拓跋仪回复冷静,道:“这是战场上的豪赌,我们只有赌一铺的本钱。咦!来哩!”
  一个黑点,在地平出现,迅速接近。
  丁宣喜道:“这小子的轻功长进了不少。”
  拓跋仪微笑道:“高小子是任何主帅梦寐以求的超级探子,他似乎有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令他在边荒众多风媒中脱颖而出,成为没有人敢怀疑的首席风媒。他的判断绝少出错,希望今次也不会例外。”
  高彦转瞬奔到两人身前,气喘的道:“他奶奶的,今次不好哩!”
  拓跋仪、丁宣和左右的十多名战士人人闻言色变。
  高彦又哈哈一笑,喘息着道:“我说的不好,指的是敌人。”
  众人齐声大骂。
  拓跋仪佯怒道:“你这混蛋,在这等时刻仍有心情说笑。”
  高彦伸个懒腰,道:“差点累死老子,不说笑轻松一下怎行。报告仪帅,阴大将和五百兄弟,已成功地埋伏在边荒集上游,敌人伏兵的位置则完全在老子掌握中,正乖乖的等待我们去把他们吃掉,我保证这批敌羊就要送入我们的虎口。”
  接着从怀襄掏出地图卷,在林地上摊开。
  众人随他蹲下来,观图听解。
  高彦的指尖落到图心的红点,道:“这是边荒集,旁边的是从北往南流过边荒的颖水。”
  拓跋仪皱眉道:“我们会看哩!不用你来解释,少说点废话成吗?”
  更有人咕哝道:“老卓这张图我们至少看了一百遍。”
  高彦笑嘻嘻道:“我是故意说些废话,让你们有骂我来出闷气的机会,不用人人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他奶奶的,留心听着哩!敌人在颖水两岸大幅加强了防御 力,只是东岸便有二十五座箭楼、八座地垒,且设有五重陷坑,而守卫东岸战线的敌人便达二千之众,可见敌人已猜到我们会由东岸下手。”
  众人听得心下不安,东岸的防守已如斯严密,西岸边荒集的码头区东门更不用说。
  高彦道:“敌人更建起四道以浮筏连接的浮桥,接通两岸,随时可增援东岸。阴大将也认为单凭他的五百人,没法攻占东岸。当然,这是指在正常的情况下,嘿!例如现在的好天气。”
  拓跋仪沉声道:“伏兵在哪里呢?”
  高彦手指在图上移动,来到离颖水约五、六里,位于颖水东画的丘陵林野区,道:“一支约五千人的部队,分布于十多个山丘高地处,是全骑兵的部队,没有竖营立寨,而是蓄势以待,可以随时出击。”
  丁宣道:“屠奉三看得很准。”
  拓跋仪道:“慕容战方面情况如何?”
  高彦道:“慕容战的部队在个许时辰前抵达镇荒岗,敌人闻讯派出二千战士,在城南两里处布阵,摆明不怕我们。他娘的,我们会教姚兴和慕容麟后悔。”
  丁宣皱眉道:“如敌人出集迎击慕容战的先锋部队,将是非常头痛的事。”
  拓跋仪道:“你怕我,我怕你,是人之常情。敌人只是虚张声势,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谁敢肯定我们进占镇荒岗不是诱敌之计呢?敌人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 集迎战,就是在摸清楚我们的部署后。在正常情况下,这是可以办到的,可是大雨骤降,接着是大雾,敌人将失去掌握主动的机会。这亦是我们计划最精采的地 方。”
  丁宣同意道:“以对方目前的部署,确是先稳守后突击的战略。”
  高彦笑道:“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最好的策略。哈!下一步该如何走?请仪帅赐示,我还要去回报阴大将。”
  拓跋仪道:“你肯定阴奇和他的手下能瞒过敌人的耳目吗?”
  高彦拍胸保证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昨晚由最熟悉边荒的老子我亲自带路,徒步潜行一夜,绕了个大弯,全程穿林过野,专找溪流涉水而走。更可以令你安心的,是我们的探子一直监视敌人,发觉全无异样情况,如果敌人高明得只是装蒜,我们荒人只好怨自己命苦。”
  拓跋仪沉吟片刻,道:“假设你们是姚兴和慕容麟,忽然发觉我们的三千人马现身东岸,摆出要强攻敌人颖水战线的模样,你们会怎办呢?”
  高彦想也不想的道:“我会当你是发了疯,活得不耐烦。”
  丁宣点头道:“可是敌人当然晓得我们不是活得不耐烦的疯子,而以为是我们全面进攻的前奏,一方面严阵以待,另一方面调动伏兵,好把我们这三千孤军全体歼灭,以壮军威。”
  拓跋仪转向高彦道:“听到了吗?我们的成败就要看你了。”
  高彦吓了一跳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吗?老子虽然勇猛过人,智比天高,恐怕仍承担不起这重任。”
  拓跋仪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径自沉吟道:“假如我们依刘爷吩咐,就那么策马驰过东岸,姚兴和慕容麟便可肯定我们晓得东面尚有伏兵,更可能猜到是诱敌之计。对吗?”
  高彦终于明白他的想法,色变道:“我快给你吓坏了,你不是真的要攻打敌人的颖水防线吧?”
  丁宣道:“佯攻又如何?”
  高彦斩钉截铁的道:“佯攻也不行,光是敌人布在柬岸的部队,在无后顾之忧下,已令我们吃不消,何况敌人援军还可以源源不绝通过四道浮桥渡水支持。等到埋伏西面的敌人会合一起东西夹击,我们想逃也逃不了。”
  拓跋仪微笑道:“论探子之术,你高少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可是一提战场的军事行动,你却只有听的份儿。刘爷把任务交下来给我,我必须审度实际的情 况,灵活变化,始有可能完成既定的军事目标,只要我们的时间拿捏得好,处处误敌,才可成功施展诱敌之计,把敌人追来的部队打个他奶奶的落花流水。我绝不是 好大喜功,而是在完全知敌的情况下,尽量占多点便宜。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不冒点风险,如何可只凭三千人,击溃敌人多达五千的伏兵?如不能解决这支埋 伏在柬面的敌军,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高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无奈地同意道:“我可以干甚么呢?”
  拓跋仪道:“埋伏在束面的敌人是姜人还是慕容鲜卑族的人呢?”
  高彦道:“全是姜兵。”
  拓跋仪道:“你会看姜人的旗号吗?”
  高彦傲然道:“了如指掌。他们翘翘屁股,我也晓得他们想干甚么。”
  拓跋仪道:“这便成了。你现在立即去通知阴奇我们的应变之计。”
  高彦抓头道:“甚么应变之计?”
  众人一阵哄笑,他们均是追随拓跋仪多年的人,当惯来去如风的马贼,见尽大场面,兼且对拓跋仪信心十足,只要座下有战马,任何凶险的情况也有把握应付。
  拓跋仪笑道:“你留心听着哩!听漏一句也不行。明白吗?”
  高彦苦笑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为你们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急。唉!我还要到两湖去迎娶我的小白雁呢。”
  众人再爆笑声,士气昂扬至极点。
 
第三章 兵分多路

  慕容战傲坐马背上,双眼目光如炬的瞧着前方敌军的调动,一眨也不眨,神态从容,彷如鱼归大海般自若。
  簇拥着他的是姚猛和七、八名本族高手,手卜骑兵分别在左、右结阵,另有一支千人部队在后方。
  姚猛道:“敌方不过二千之数,该是虚张声势,以防我们直推进至南门外吧。”
  慕容战没有答他,留神察看敌阵变化,忽然笑道:“这是慕容麟的军队,出集来迎,岂是阻我进势那么简单,而是欺我们长途跋涉,师疲力竭,哪知我们昨晚休息竟夜,养足精神,今天只赶了区区十里路。”
  姚猛由衷佩服道:“战爷真了得,开始时急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累得我们差点没了半条命,原来早预见有眼前的情况。”
  又讶道:“可是凭对方的兵力,怎敢与我们对撼?”
  慕容战冷然道:“哼!敌人现在的推进缓慢而稳定,可以随时改缓为急,随时冲锋布阵,如此战法,分明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今我们集中力量固守前方。他奶奶的!我偏不中计。想和我玩阵法变化,我慕容战乐意奉陪。他们以为阵式是我们最弱的一环,我会教他们大出意外。”
  姚猛也是军旅出身,细看敌势,布的是先锋阵,把主力集中于正中,左右为辅,是全攻型的骑兵部队。推进时中军若行,左右军便押后,到中军停下,便轮到左右军推前,令人感到其阵势完整,生出强大的压逼感。
  蓦地左方远处闪起五次亮光,显然是有人以镜子反映阳光,向他们报信。
  慕容战欣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敌方五千人,已潜行至我们侧翼,准备以偷袭手法夹击我军,但怎瞒得过我们的荒人探子。”
  姚猛赞道:“战爷不愧是吃这口战场饭的人,对战事等闲视之,只看你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态,我便信心十足。”
  慕容战哑然笑道:“你是来当我的副将,不是来拍我的马屁,讨我欢心的。”
  接着一揪马缰,令战马前踢长嘶,人立而起,同时喝道:“各位兄弟!”
  手下战士人人翘首往岗上的他望来。
  慕容战策马在高岗上左右缓驰,让人人可以清楚看到他,高举右手,握拳喝道:“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好日子终于来临,大丈夫马革裹尸,我们宁愿轰轰烈烈的战死,也不愿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对吗?”
  众战士轰然应喏,士气提升至顶点,人人誓言死战。
  慕容战狂喝道:“但我慕容战绝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死的只会是低估我们的敌人,给我布盾阵。”
  命令发下去,左右两阵登时各有五百人跳下马背,解下轻便的藤盾,在前方布成盾阵,后方战士先把马牵走,然后取出长弓,于盾阵后分两队打横摊成新的阵式,井然有序,顿然形成庞大无匹的兵阵气势,把敌人昂然推进的气焰全盖过去。
  号角声起,敌军停止推进,在二千多步外布阵,保持可随时冲锋的姿态。
  慕容战回到姚猛身旁,后者带头吆喝怪叫表示喝采致敬。
  慕容战气定神闲的扫视己方盾牌阵的军容,道:“多谢荆州军的馈赠,没有他们的慷慨,我们便布不成盾牌阵。哈……”
  左右给他惹得开怀大笑,充满谈笑用兵、视死如归的况味。
  姚猛目光投向敌人,哂道:“他老娘的!还不害怕吗?”
  慕容战道:“他们不是害怕,而是见我们斗志激昂,怕我们忽然反击,故暂缓前进之势,待左方来援施压,以强势兵力动摇我们的军心,再视我军的反应而厘定进攻退守的策略。”
  姚猛道:“原先我还以为敌人不敢出集迎击,怎知刚好相反,我们阵脚尚未站稳,龟孙子们便来了。”
  慕容战微笑道:“我们对敌情的判断大致上没有错,如果敌人分出一半以上的兵力来对付我们,才算是迎头痛击,现在仍是以守势为主。兵法有云,守城而不出 击,是为死守,是善用兵者不为的傻事。在敌人眼中,我们是缺乏军训的乌合之众,惟一可持者是高昂的士气,所以只要能在初战时挫折我们,造成大量的伤亡,便 可重挫我们的斗志,大幅削弱我们的战力。这是高明的策略,问题是我们并非乌合之众,所以只要我们稍显实力,敌人只有撤返边荒集。当他们以为可凭集坚守,忽 然雨雾齐来,而我们的攻势则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之势,敌人方会晓得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另一人道:“战爷怎猜到敌人有援军配合呢?”
  慕容战傲然一笑,淡淡道:“这个更容易,我们出现得突然,故敌方在未摸清楚我们的情况下,又末发现拓跋仪的奇兵,只派出一个二千人的骑兵部队在集外二 里处布防,以遏制我们的推进。到敌人弄清楚我们的后援军仍在途上,兼且发觉我军人数达五千之众,占我方总军力近半之数,当然不会容忍我们倚高岗布防,又想 试探我们的战力,遂决定攻击我们。如果我们被轻易击垮,当然最理想,但如能挫折我们,敌方已非常满意。”
  稍顿续道:“刚才我看敌人推进时信心十足的姿态,便知他们有援可恃,否则怎敢在我们面前如此嚣张?”
  蹄声响起。
  左方林木区处涌出大批敌骑,在半里外潮水般掩地而来。
  同时前方敌军由静转动,朝他们推进。
  战鼓号角齐鸣,的确似有响彻云际的威势。
  慕容战现出冷酷的笑容,道:“凤凰大阵!”
  身旁的女旗号手,立即打出特别为镇荒岗设计的凤凰大阵的旗号。
  ※       ※       ※
  十二艘双头船在离边荒集十里处的颖水结阵,封锁河道。
  后方是大小战船货船,分泊两岸,在临时建筑的码头,卸下兵器粮货。
  三十台超级投石机,全运至东岸,发射的非是石头,而是姬别监制的万火飞砂神炮,共装满五十个大箱子,每箱二十个,共一千个。数量看似很多,但在战场上个把时辰便可以用尽,所以必须看情形使用,不然就要以石头代替了。
  另外百多筐以防水布包裹妥当的火石毒烟箭,分别卸往东西两岸,放置在沿岸一带的荒野山头。
  战士们把守两岸上游高地,以防敌人突击部队来犯。
  眼下人数虽达近万,但真正能上战场与敌人血战的只在四千人间,且全是没有战马的步兵队,故不得不在远离敌人的地方登岸,且还须先锋部队牵制敌人。余下 的主要为工匠等各项支持的人员,占了大半是荒人壮女,她们之中不少是在青楼莺声燕语的娇滴滴姑娘,现在却与其它吃苦耐劳的荒人妇女,成为同甘共苦的好姊 妹。
  登上东岸的有一千战士和四千支持部队,是今次攻集的主力,由刘裕亲自指挥。
  西岸的二千战士和支持人员,则由屠奉三负责。战士们主要来自他的振荆会,擅打硬仗,战力比刘裕手上由大江帮战士和姜人组成的千人部队更要强大。
  江文清理所当然的指挥曾纵横南方水道的十二艘双头战船,以席敬和费二撇为辅,战士达千余人,均为大江帮水战的好手。
  刘裕站在东岸高地,左右是卓狂生、宋悲风、呼雷方、红子春、姬别、方鸿生、程苍古一众人等,身后是这支部队仅有的二十多匹战马,供主帅和随员代步。看着卸货登陆的行动接近完成,大伙提得老高的心才放卜来,松一口气。
  登陆是军队最危弱的时刻,如有敌骑来犯,肯定会吃大亏。车好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对岸的屠奉三向他们打出旗号。
  刘裕欣然道:“放行!”
  在后方候命的女旗手忙以舞蹈的姿态,以色彩灿烂的旗帜传达讯息,惹来四方阵阵赞美之声。八位娇俏的女旗手兴奋得俏睑都红起来。
  左岸号角声起,步兵沿岸推进,百多辆辎车随后缓行。
  卓狂生捋着颔下长须,大笑道:“看!我们荒人多么俊敏,伟大的荒人在今天为边荒写下精采的三早,荒人的事迹,将传诵千古,永远不会被遣忘。”
  程苍古没好气道:“这家伙又在为边荒集光复后的说书馆生意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在边荒做生意讲的是公平竞争,你认为说书说得好过我,欢迎比较。”
  众人无不莞尔。
  刘裕见辎重车队集结完成,道:“该论到我们动身了。”
  宋悲风传令道:“起行!”
  号角声长呜。
  大队开始缓缓移动。
  姬别道:“禀告老天爷,你千万勿要在我们未抵边荒集前已大雨滂沱,又或苦等两三天都不见半滴雨,你老人家至紧要帮这次忙。”
  众人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红子春成竹在胸的道:“你现在当我吹牛皮好,死顾面子也好,我敢肯定在黑夜来临前,必然风云变色,雷雨交加,我的预测将会兑现。”
  此时一人直奔上丘顶来。
  卓狂生怪笑道:“有甚 好消息?”
  来的是高彦的左右手小杰,奔到众人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道:“报告各位大爷,一切依计而行。战爷已占据镇荒岗,敌人兵分两路,派出约八千人夹击战爷,尚未知战果。”
  姬别笑道:“我的火石毒烟箭可大派用场了。”
  刘裕欣然道:“我们最害怕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就是敌人只留下数千人固守边荒集,其它全体出击。现在只是试探出击,测探我们的实力,战爷自可应付裕如。”
  小杰续道:“奇爷和他的五百人,成功潜行到敌人后方,到达目标位置。”
  众人登时爆响欢呼怪叫,最兴奋的竟是姬别。
  程苍古紧张地问道:“仪爷方面情况如何?”
  小杰答道:“仪爷和他的兄弟从隐伏处走出来,向边荒集东岸推进。据传信的手法,仪爷会在东岸装出攻击姿态,施诱敌夹击之计。”
  卓狂生赞道:“好汉子!够胆识!”
  红子春皱眉道:“这似乎和我们原定的计划有出入,一个不好,会陷于全军覆没的厄运。”
  呼雷方道:“红爷可以放心,拓跋仪乃曾被称为马贼之王的拓跋圭,他手下的第一号大将,最擅长这种在敌人大军夹击下反攻的战略,我肯定他可以不负所托地完成任务。”
  宋悲风点头道:“能临阵应变,才是最高明的将帅。”
  程苍古担心的道:“逃窜的时间须拿捏得精准无误。”
  刘裕淡淡道:“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观察敌情是高小于的专长,在边荒不作第二人想。不知各位有否想过,敌人高台指挥的优势,亦是他们最大的缺点。要指挥束岸的伏兵,须由敌方主将于高台打旗号指挥,以高彦对各族传信方法的精通,定可掌握敌人全局的进退,完成任务。”
  众人终放下心来,齐声称是。
  刘裕续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最重要是随机应变,战略可以因应形势而改变,只要能达到目的。若不是如此,反令我担心。”
  接着下令道:“除双头船外,其它船只一律返回凤凰湖。”
  旗号挥舞。
  众人登上马背,驰下山丘去。
  反攻边荒集之战,随着他们的步伐,已是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       ※       ※
  燕飞透窗瞧着钟楼广场的情景,以他的冷静功夫,也不由生出焦虑担心的感觉。
  空旷的广场像变成各类重型武器和不同类战车的陈列场所,排列得井然有序。
  最触目惊心是位于东大街口的数十架四弓弩箭车,每次可发射四枝巨烈弩箭,不但穿透力强,可贯穿己方的藤盾,且射程可达千步之外。
  这种笨重的箭车,在乎野战中作用有限,可是在守城和巷战中却是威力无穷,只要想象己方人马从柬门攻入,却遇上下多架这样的弩箭车,每车连发四箭,荒人肯定被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现在弩箭车藏在夜窝子内,正是要瞒过他们荒人,把握时机地点,忽然投进战事里,尽收攻敌无备的神效。
  其它还有近百台投石机,正于广场上严阵以待。攻防战开始后,不论敌人从何方攻来,这些防守的重型器具,均可迅速投进待增援的区域去。而夜窝子和四条大街提供了迅速调动这批大型重武器的快捷方式。
  此外尚有百多辆可挡箭的撞车,接近钟楼处放满铁桶,约在三、四百之数。如估计无误,桶内放的该是石灰一类的东西,如从高处洒下,对眼睛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燕飞看不到装载西瓜皮炮的木箱子影踪,可能是在钟楼的另一边,位于他的视线之外。
  古钟楼已变成一座堡垒,只有一个入口,如把大铁门关上,便如铁桶密不通风。下一截是个高达七、八丈的方形石堡,上截是直探中天的古钟楼,观远台上旗帜高挂,却没有飞扬,因为没有风,且熟得要命。
  燕飞也不由得佩服敌人,忽然间冒出这般多攻守兼备的重武器,可见姜人善守的美名,确非虚传。
  怎么办呢?
  假如刘裕等不晓得敌人隐藏起来的实力,极可能阴沟里翻船,攻进来后被敌人一举击垮,就如此窝囊地输掉这场仗。
  就在此时,一队姜人、鲜卑兵各占一半,约近百人的部队在各武重武器间穿行,直朝采花居的方向徒步奔至。
  燕飞大吃一惊,心忖难道是对方发现有人在西瓜皮炮作了手脚,所以到采花居来搜寻是否有藏人的秘室。
  正不知该立即逃跑,还是躲回地道去的当儿,众骑士已抵达采花居正门前。
  只听把门者以汉语喝道:“联军必胜!”
  刚到的战士还口令道:“荒人惨败!”
  燕飞回头瞥了一眼,原本放满各式战具的大堂已被搬得空空荡荡,只余十多个装箭矢的大竹箩。
  门开。
  燕飞一闪身,躲到箩筐后去。
  凭他的身手,随时可以杀进地道去,再从另一端的出口逃走,最重要是先弄清楚敌人的意向。
 
第四章 初战得利

  燕飞并没有后悔错过返回地道的机会,在看到敌人展示于广场的防守实力后,令他对姚兴完全改变了印象,更清楚自己以前对他的认识是如何肤浅。
  当日他见敌人在集外广置拒马,虽然得知敌人把防绫扩展至集外,大大增加荒人攻集的难度,但仍不大放在心上。直到刚才见到守集的重武器,方知如何地低估了敌人。
  这批重武器大部份是在边荒集的工场内赶工制造的,但弩箭机却肯定是从长安经水路运来,石灰则是于北方各地搜购,由此可见敌人的准备工夫做得多么充足。
  所以他断然决定须立即离开,好将敌人的真正情况通知己方兄弟。留下来再没有意思,因为刘裕绝没有可能攻至夜窝子,他手上的“盗日疯”亦难发挥扭转局势的作用。
  战士们鱼贯而入,部分人还高声谈笑。
  燕飞感到他们的士气相当不错,这是可以理解的,既有集可守,兵力又是荒人的三倍,更何况只要看看广场上停放的各式重武器,信心立即可以大增,比主帅们的什么勉励说话更有效力。
  燕飞握上蝶恋花的剑柄,准备攻其不备的杀出大门去,凭穿在身上的鲜卑兵武服和口令,看运气能瞒过敌人多少关卡的闯关离开。
  战靴踏上阶梯的声音传人耳内。
  燕飞心中大讶,敌人竟是要到楼上去?而非到大堂来搜查。
  忙留心聆听。
  其中一名战七以鲜卑语道:“天气这么燥热,到水里去泡怎都好过在地面晒个半死。”
  另一人道:“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总不能整天泡在水里,穿上牛皮水靠在岸边捱太阳时,你才晓得滋味。”
  燕飞醒悟过来,这批战士并不是冲着他而来,敌人仍末发现他在西瓜皮炮弄了手脚,而是因水靠放置于楼上,这批要往颖水进行特殊行动的“水兵”是来换装的。
  燕飞立感心动。
  如要安然离开,又大模斯样的回来此是唯一的机会。
  想到这里,连忙打醒精神,探头外看。
  敌人鱼贯的登楼,没有人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
  燕飞待最后一人入门后,闪了出来,追在战士们的后方,上楼去也。
  慕容战一声令下,五千荒人战士立即表演似的变化阵势,两翼的盾牌阵迅速移动,改为护着镇荒岗东西两边。
  镇荒岗形势险要,三面陡峭,以面向逞荒集的一方最高,拔地达十多丈,然后往南倾斜成坡,是登岗的唯一路径。变阵后,荒人战士变成倚岗固守,再没有后顾之忧。
  留在后方的干人部队此时分出三百人,驰上高岗下马,来到高岗西沿的位置,百多弩手祭出弓弩,另二百人正传递着火石毒烟箭,点火的点火,一切井然有序,快而不乱,尽显慕容战练兵的成果。
  敌骑施展的是全骑兵的冲击战术,西方来的突击兵,五千人旱扇形般散开,前锋的战士均手持大藤盾,以挡箭矢。此为胡人最擅长的战术,第一轮冲锋陷阵后,便可绕往敌阵各方,从四面八方轮番冲击,消耗对方的箭矢,削弱对方的战力。
  本来这种战术该是万无一失,因为荒人劳师远征,尚未恢复元气,阵脚未稳下,岂抵得住他们以优势兵力骠骑狂攻?
  北面的二千敌骑却是另一种阵法,缓而不急的推进,队形众而不散,前三排举盾护着人马,后方战士弯弓搭箭,以隐定的步伐直逼而来。
  慕容战卓立高岗之上,神安气定,状似下凡的天神,忽然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喝道:““寸步难”侍候。”
  早把“寸步难”预备在手的五十多名战十闻言齐声大喝,往敌处掷出第一轮的“寸步难”。他们都是臂力特强之十,兼之居高临下,落点远达己阵五、六百步之外,立成阻敌的防御之势。
  这批“寸步难”特别加料,两边都装有向上的尖钉,不论那一面着地总有利钉的尖锋指着天空。
  此着大出敌人料外,令他们避无可避,最妙是只有前方的敌人晓得发生了什么一回事,后来者仍亡命策骑冲阵,令居前者欲停不能。
  第二轮的“寸步难”抛出,接着是第三轮。
  最接近的敌人已在离己阵七百步处。
  后方余下七百荒人骑士,人人严阵以待,只要敌人稍呈乱象,便会依令杀人敌阵,绕击敌人后方。
  姚猛此时驰下岗坡,与这支七百人的部队会合。
  慕容战又喝道:“点燃神箭!”
  战士们听命而行。
  从西面杀来的敌人已旱乱象,前方的战士当然不肯踏入尖钉阵去,退既不能,只好往两边散开,奉是疾如雷电的强大气势,登时大幅削弱。
  后来者不知就里,兼且荒草掩饰了“寸步难”的存在,仍盲目朝他们冲过来。
  慕容战下令道:“放神箭!”
  火石毒烟箭百箭齐发,拖曳着烟雾,从天而降的往射程之内的敌人投去,形成美丽烟线组成的壮丽场面。
  火石毒烟箭触地,立即爆开成一团团的黑烟,把敌人吞噬。
  首先挺不住的是马儿,立即乱蹄惨嘶,乱跳乱撞,人仰马翻。
  紧接着第二轮的火石毒烟箭射出,今次是对空发射,箭程更远,直投往敌阵去。
  数百敌骑仍从浓烟冲出来,但马儿状如疯狂,再不受主人控制,部份敌人更口鼻渗血,神情痛苦,有些被马儿抛下马背。
  “放箭!”
  岗下战士领命,立即箭如雨发,往再没有招架之力的敌人射去,一时血肉横飞,令人惨不忍睹。
  从北面逼来的敌军见状急忙后撤,西面的敌骑在伤亡惨重下亦仓皇退走。
  慕容战暗呼可惜,如非北面敌人完整无损,他会全面反击,现在只好适可而止。不管如何,他已在没有任何损伤的情况下,成功保住镇荒岗。
  如此战果,足以交待。
  慕容战道:“放烟花报喜。”
  负责传信的女兵闻言,忙依令执行。
  屠奉三沿颖水西岸策骑缓行,领着部队朝边荒集推进。他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因为慕容战和拓跋仪这两支人马,已足教敌人忙于应付,他们绝不会蠢得还来攻击,对颖水下游掌握了操控权,正夹岸挺进的荒人大军。
  敌人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突袭,因为由高彦主持的探子网,已笼罩了以边荒集为中心的广阔地区,任何风吹草动,探子们会通过远距传信的诸般手法,知会各路战士。
  战争的气氛虽然不住接近,他的心神却超越了边荒,驰想于二百年前朝代人事的变迁上。
  他本身并不具有如此广阔的视野,临离开江陵前与侯亮生的一席话,完全启发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拥皇大计,想到如何把刘裕捧为南方之主的鸿图大略。
  侯亮生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国时期的智士荀彧,他本为汉末豪族的代表人物袁绍的谋臣,然而苟或认为袁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故难以有所作为,遂舍袁绍而从曹操。
  官渡一战,曹操大破袁绍,从此奠定争霸天下的基础。
  这并非可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对照侯亮生现在的处境,更清楚说明侯亮生为何甘冒生命之险背叛桓玄。因为侯亮生不但有理想,且有识见。
  侯亮生指出自汉武帝独尊儒学以来,政治权力的纷争、魏晋的兴亡递嬗,事实上是儒家豪族与非儒家寒门的胜败问题。
  东汉儒家豪族兴起,遵行君臣、父子之道,其学为儒家之学,其行必须符合儒家的道德标准,所谓孝友礼法。而修身治家的道德方法,亦适用于治国平天下。名 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于亲才能终于君。当这种看法被采用于人材的甄选上,便成征辟制度,能否入仕全看豪族依名教标准来举荐,变为豪族间的游戏,把非儒家寒 门完全排斥于外。当这种选任方武发展至极端,便成晋室的九品中正制,高门与寒门的阻隔对立愈演愈烈,矛盾丛生。
  曹操出身非儒教寒族,本身识见过人,深明必须摧毁儒家高门豪族的重要性,所以求人惟才,认为有德者未必有才,打破汉代征辟制度的儒教标准。
  可是寒门和高门的斗争只是开始,出身豪族的司马懿于曹操死后,乘曹氏子孙孱弱昏庸的时候,夺去曹氏手上的皇权,尽复东汉时代儒家高门大族阶级统治全盛之局。
  曹操对打击高门是不遗余力的,所以司马懿的篡魏得到高门豪族支持,寒门被进一步压制在不公平的九品中正制之下。
  可是这种不公平的情况是难以持久的,高门大族本身的腐化更带来诸胡入侵的大祸,现在晋室已到了日落西山的阶段,高门大族的代表人物桓玄、司马道子之辈均是崇奉奢华、腐恶不堪,南方军民均期待新气象的出现。
  在这种大势下,刘裕成为最有可能改朝换代的人选。只要刘裕能控制北府兵,将得到天下寒门有志之十,和部分有改革理想的高门的支持,如此不可能的事将变成有可能。只看刘裕能否善加运用本身独特的条件。
  “砰”!
  烟花爆响的声音从左后方高空处传来,屠奉二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别头望去,正好捕捉到烟花鲜艳的芒光。
  燕飞敢这么大胆混进这批水兵去,是看准他们是分别从姜人和鲜卑人里挑选出来的懂水性好手,大多数成员互相并不认识,可见是临时凑成的队伍。支持他这个猜想的是只有小部分认识对方的人才谈笑说话,而且他听到这些水靠运到边荒集来,只有二、三天的时间。
  他也想到这么混进去,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装备刚足够分子这批人使用,没有半套多的余下。不过亦没什么大不了,他再想办法离集就是。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怎么说都该有较多的装备以供替换补充。
  思前想后中,燕飞登上二楼,立即心中大定。
  水靠一套套整齐地摊在地面,另一边放的是水里用的武器,像是在水里搏击的锋锐水刺利器、专门对付敌船的铁凿,还有长达五尺可供伸出水面换气的铜管。装备足够二百人使用。
  最令他安心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不速之客的加入,众人各自更衣换上水靠,又戴上头罩,只露出眼、鼻和口的部分。
  燕飞故意混在姜人里换装,趁没人有空注意他的当儿,把蝶恋花藏在窗台处。
  换装完成后,他随着大队离开采花居穿过钟楼广场,踏足东大街,朝颖水的方向走去。他排在队尾,定神留意东大街敌人的防御部署,同时又担心会在行动前来个列队集训,那时他奸细的身分将告无所遁形。
  整个边荒集像一条拉紧的弓弦,一队队的骑兵此来彼往,关卡重重,东大街的店铺门窗全被打开,屋顶屋内暂时都没有敌人驻守,燕飞可以想象当攻防战开始 后,敌人会依计划针对边荒集的形势布防,重武器会推至适当的位置,石灰会送上屋顶高处,灵活应变,以最有效的方法应付己方兄弟的入侵。
  穿过东大门后,来自颖水的熟悉气味传人鼻内,燕飞仔细扫视,立时倒抽一口气。只见夹岸尽是严阵以待的敌人,箭楼林立,以多座石堡、投石机和弩箭车遍布战略位置,更架起了四道浮桥,贯通两岸、如此声势,确令他看得惊心动魄。
  “列队!”
  众人立即分成前后几行排列。
  燕飞差点想立即投进颖水来个借水遁,尤幸发觉众人只是随意排列,并无特定次序,可能是因仓促组队,训练未足,或因左有投石机,前有箭楼,右边又放置弩箭车,场地所限下,不能像平时般有足够地方排阵,所以只是作个样子。
  想到要功亏一篑着实难受,燕飞只好硬着头皮,就那么站在最后一排的靠边位置。身旁的“伙伴”瞥他一眼后,再没有看他。
  燕飞暗松一口气。
  蹄声响起。
  十多人骑马朝着他们从南面沿颖水而来,燕飞一看,立即心叫不妙,原来领头者竟是老朋友宗政良。
  燕飞心中向老天爷祈求,希望宗政良只是恰好路过,可惜事与愿违,宗政良在亲卫簇拥F ,驰至队伍前方,勒马停下来。
  燕飞暗叹一口气,以宗政良这级数的高手,只要锐目扫过,肯定可以沙里淘金的把他识别出来,何况宗政良可能是敌人中眼力最好的人。
  自己应否在离开前顺手把他干掉呢?
  燕飞侧移少许,让前排的人挡着宗政良的视线,不过恐怕这花招不能起什么作用,因为宗政良是坐在马上,可把众人脸孔尽收眼底。
  就在此要命的时刻,对岸远处号角声起,蹄声轰隆,显然是有数以千计的人放蹄飞驰。
  敌人全露出戒备的神色,人人往对岸蹄声传来处望去。
  燕飞往宗政良瞧去,他正别头看往对岸,冷哼道:“荒人送死来哩!”
  又转回头来,吓得燕飞连忙曲膝下蹲,避过他锐利的目光。
  宗政良被蹄声分了心神,再没心思对众人作例行检视,以汉语喝道:“一切以指示而行,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拦河木栅,以免遭敌人从水里破坏,清楚了吗?”
  众人大声应道:“清楚!”
  宗政良喝道:“去吧!”
  众人轰然答应,接着转朝南方,沿颖水向木栅的方向急步走。
  燕飞暗呼谢天谢地,忙低着头跟随大队,心中却在想对岸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在如此良好的天气下,强攻东岸的防线实与送死无疑。
  想之无益,当务之急,是他必须见到刘裕,告知这里的情况。
 
第五章 狂风雷暴

  刘裕与卓狂生、宋悲风等人和负责旗号传信的女将,策马驰上东岸一处高丘,边荒集出现在上游里许处的西岸。
  自接到慕容战旗开得胜的喜讯后,他们士气大盛,更抛开敌人会迎击他们夹岸推进的大军的忧虑。
  只见离颖水东岸防线不远处尘土飞扬,显是拓跋仪一军正展开行动,进一步牵制敌人,令敌人对其他向逞荒集推进的荒人部队,不敢轻举妄动,致顾此失彼。
  刘裕往对岸望去,心忖照计算屠奉三的先锋队伍,该已到达日标位置,只要有半个时辰,便可布成阵势,站稳阵脚,不怕敌人出击。
  卓狂生望着挂在西天的太阳,点头道:“仪爷在时间上拿捏得很准确,敌人如不立即追击他们,入黑后更是无影可追,姚兴和慕容麟是绝不容他们占据上游的,否则再来个以颖水灌边荒集,如何抵挡?”
  程苍古叹了一口气。
  方鸿生讶道:“现在诸事顺利,有甚 好叹气的?”
  程苍古道:“我在担心老红的预言不兑现,那我们今晚恐怕难以入睡,整晚担心被人袭营。”
  姬别苦笑道:“天气确好得离奇,半片乌云的踪影也见不到。”
  红子春嗤之以鼻道:“连姬大少你都来怀疑我的看天本领?老程可以不说,因为他曾在赌桌上输我一次,心中不服,所以来泄我的气。你姬大少每次出门来问我天气,我有哪次是猜错的?”
  程苍古啐啐连声哂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次我是故意输给你,好壮你脆弱的赌胆,这手法叫抛砖引玉,明白吗?”
  此时众人再笑不出来。
  宋悲风忍不住问道:“红老板有猜错的纪录吗?”
  姬别坦然道:“大致上都是猜对的,只是有时下大雨变下毛毛雨,时间上也会有差上一天半天的。”
  卓狂生头皮一紧道:“希望今次大雨不要变成毛毛细雨,时辰只差上一个半个,而非一天半天。”
  红子春光火道:“操你们的奶奶,我今次怎都不会丢面子。他娘的!我保证大雨在一个时辰内倾盆倒下来,熟得这么难受,你试过吗?这不但是大雨来临的先兆,且是罕有的大暴雨。”
  话犹未己,北方地平看不见的远处隐传闷雷的轰鸣,虽微不可闻,却如天籁仙乐在众人耳蜗内鸣奏。
  卓狂生大喜道:“不但有大雨,且有大雷暴,今次有救哩!”
  “旗号说什么?”
  坐上马背的高彦,目光越过东岸的敌方箭楼,投往耸立边荒集核心的古钟楼观远台上,敌人的旗手正朝对岸打出变化不停的旗号。
  三千人马在离敌人东岸战线半里外的平野排列阵势。
  懂兵阵的人一看便知,这是全攻型的锥行阵式,如利锥状般的排阵,先锋军像利刃的锋尖切入敌军,然后以强大的后续部队撕开敌阵的裂口,扩大战况。
  在荒人部队来说,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但足可镇慑敌人,令对方不会蠢得舍弃箭楼、石垒、投石机、弩箭车的强大支持,挥骑轻率出战。
  高彦看得额角冒汗,骇然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打旗号的手法。”
  拓跋仪依然不露神色,点头道:“我早猜到姚兴有此一着,晓得我们可以从呼雷方处学晓看他的旗号,又知这是高台指挥的大破绽,所以临时改变旗号。”
  高彦愕然道:“你明知如此还要冒这个险,现在该怎办好呢?”
  拓跋仪欣然道:“你好像不知我们原本是干哪一行似的,当马贼的如果次次须看敌人的旗号,方知敌人的进退动静,多十条命也不够赔。没有文明的方法,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
  接着喝道:“呼风!”
  高彦瞠目道:“呼风唤雨?”
  正不明其所以之际,一名拓跋鲜卑族矮瘦个子的战士,猫般灵活地跃下马背,扑往地上,把耳朵紧贴地面。
  拓跋仪笑道:“呼风是个人,且是我族最善于听地的高手之一。当他举起手打手号时,如果你懂得他的手号,便可知道敌人的人数,从哪个方向来,兵分多少路。明白吗?”
  高彦道:“差点把我吓个半死,何不早点说出来?我的小命是非常宝贵的,没有我,老卓肯定少赚很多金子。”
  丁宣失笑道:“如果你小命不保,也代表我们完蛋了,反攻大计当然被拖垮,老卓还何来有赚多赚少的问题?根本连说书馆也没有了。”
  高彦道:“我只是提醒你趁早开溜,如被敌人及时截断北遁之路,那便要呜呼哀哉。”
  拓跋仪用心观察半里外的敌人防线,道:“我们必须装作在别无选择下,不得不仓猝往北遁逃的样子,敌人方会中计追来。敌人将会先切断我们返南之路,令我们没法与主力军会合,然后封锁东撤或北上之路,只有这样才可以把我们孤立。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呼风的手号。”
  高彦朝呼风瞧去,这精通地听之术的高手,正举起两手,作出诸般令他难明的手势,皱眉道:“他在说什么?”
  丁宣代拓跋仪答道:“他说最先抵达是敌人一支绕往我们南面,约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队,离我们只里许远,另有两支敌队亦全速赶来,一队直扑我们后背,另一支堵住我们往北的进路。”
  高彦大吃一惊道:“还不立即开溜,待在这里等死吗?”
  拓跋仪笑道:“如我保不住你的小命,如何向小白雁交待。看!前面的敌人亦已准备就绪哩!”
  高彦朝前方瞧去,敌阵内集结了三队骑兵,正待命出击,看得他胆怯心寒,但再不好意思催拓跋仪开溜。
  左右的拓跋族战士没有人露出半分恐惧神色,人人从容冷静。
  瞬间呼风从地上跳起来,飞身上马。
  拓跋仪大喝道:“走!”
  尖锥阵立即改变队形,变得散乱无章,然后亡命朝北方放马驰去。
  南面的敌骑恰于此时现身,旋风般卷来。
  敌阵号角声起,阵容整齐的三队敌骑越线而出,往他们杀来。
  屠奉三立在颖水西岸,遥观东北角的天际,赞叹道:“果然是气数未尽。”
  旋又向左右解释道:“这场大雷暴来早半个时辰,阴奇埋伏的人马便没法使用火器,兼之视野模糊,威力当然大减,雷雨却也是来得恰是时候,重挫敌人后,雷 暴会把一切瘫痪,却又是我们破栏闯水道的天赐良机,只要撞断对方四道浮桥,我们便可以展开攻占东岸的行动,敌人纵有庞大兵力,仍只余欲哭无泪地坐看而无法 插手的份儿。这叫天公造美。老红有眼光,我们是有福份。咦!”
  众人随他目光往颖水瞧去,只见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往他们投来。
  左右亲兵大骇拔出兵器。
  屠奉三及时制止道:“不要妄动,是自己人。”
  身穿灰褐色牛皮水靠的燕飞,身上滴苦水,落在众人身前,回头瞥一眼在东北天际地干边缘处翻腾的黑云,从容道:“我有新的破敌大计。”
  高彦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的本事是无人可比的。因他对边荒集颖水东岸地形的了如指掌,有他在最前方策骑引路,领队诈逃,每每能选择最佳的路线,却又能 令左右两方拦截的追兵不得不绕路追赶,屡误时机,当荒人队伍把追兵全撇在后方,谁都晓得胜券在握,此行任务已安渡最要命的难关。
  高彦领着众人亡命飞驰,穿林过野,前方乎地处忽然冒起一座小丘,林木茂密,正是阴奇和五百伏兵藏身之处。
  高彦忙放缓马速,就那 从山丘东面绕过去,拓跋仪等三千战士潮水般越过疏林区,追在识途老马的高彦后面。
  后方三路追兵已汇合为一,正在数千步后快马加鞭赶来,另一批追兵则落后在不到半里外。蹄声震天撼地,充满战场无情杀戮的况味。
  在敌人完全猝不及防下,小丘上蓦地射出数百枝火石毒烟箭,箭雨般往气势如虹的追兵投去。
  拓跋仪的三干战士则一分为二,千五人绕过山丘从另一边驰回来,就在马上弯弓搭箭,朝被卷入浓重毒烟、战马惨嘶失蹄的敌骑狂射。
  另一队千五战士,则收缰回马,于毒烟笼罩的安全距离外以劲箭反击敌人。
  敌人惨中埋伏,立告崩溃,乱势迅速扩展,加上阴奇的埋伏兵从小丘的丛林扑出来,以强弩劲射,人仰马翻下,敌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后至的一军,见势不妙,又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忙仓皇撤走,只恨马儿跑得不够快。
  “砰”!
  电光撕裂天空,奔雷爆响,荒人久候的及时大雨,终于降临大地,肆虐施威。
  暴风雨来得非常突然,守集的敌人固是给淋个措手不及,即使早有准备的荒人部队亦非常狼狈,中止了一切行动,躲到临时竖起的营帐上,还要和欲把帐幕掀翻的狂风搏斗拼力。
  开始的时候先是一记暴雷,震得人耳欲聋,接着空气的流动像完全停止了,东北荒原上的天空,涌起一堵浓厚乌黑翻滚不休的云墙,大风则由四面八方吹来。
  首先遭殃的是古钟楼上的旗帜,疯狂的拂动着,其中一枝更抵受不住风力折断。
  然后风从乌云盖顶的一方吹来,忽然问天地阴暗卜去,仿如黑夜提早降临,整个天空乌云遍布,再是几道骇人的电光,破空而下,轰雷在离地面近处爆响,震得敌对两方人马人人胆颤心惊。
  不论你武功如何强横,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最了得的人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成平行条状的暴雨,风驱电扫地从东北来临,无情地向大地倾泻,抽打着昏暗迷茫的荒原和城集。
  雷雨中唯一受益的,是江文清指挥的十二艘双头战舰,趁河水因雷雨暴涨前,张开风帆,调整角度以接收从东北吹来的狂风,配以从船侧探出来的船奖,人力加 上巧妙地利用风力,舰队破浪前行,直朝两道拦河木闸街去;昏暗的天色、闪灭不停的雷电、倾盆而下的大雨,令人的视野在数丈外已变得模糊不清。
  江文清立在指挥台上,任由风吹雨打,仍坚持到底的指挥战舰逆流挺进,借战舰不住拐往西北的动作,乘风势加速,一舰当无的朝边荒集疾街过去。尽显她老爹传授的逆水和半逆风的操舟奇技。
  她再不害怕夹岸箭楼的攻击,因为大雷暴已把敌人的防御力瘫痪。在此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敌人再没法凭火箭投石作出有效的攻击。
  她更不担心能否撞破木栅。因为燕飞和包括呼雷方、程苍古、费二撇和卓狂生等在内的五十名精锐高手,已在一刻前潜达木栅的水段。凭他们的身手,可在短时间内收拾敌人在水里的守卫,同时对木栅作手脚。
  蓦地木栅出现在波浪汹涌的河道前方,高出水面约半丈,两岸在滂沱大雨里迷茫一片,只隐约可见到两座石堡的轮廓。一幢幢的战楼,像在风雨里飘摇的幽灵。
  “轰隆”!
  闪电划破风雨。
  木折声响起,江文清的帅舰摧枯拉朽般连续撞破两重拦河木栅,进入敌人势力范围的河区。
  大江帮战士们从保护战船两侧女墙的弩孔,以强弩射出劲箭,分向两岸正狼奔鼠窜、陷进狂乱的敌人射去。
  敌人的指挥系统在狂暴的雷雨下已不能运作,令整个防御线失去整体作战的能力,不但互相间难以呼应,且没法向上游的战友示警,处于各自抗战的劣势,只能作零星的反击,对长驱直上的十二艘性能优越的双头舰再构不成威胁。
  事实上江文清一方的战士也没法在暴风雨里分辨目标,不过却胜在只须朝对方的箭楼、投石机和弩箭车发射弩箭便成,而目的亦不在杀敌,只要能令敌人大乱,削弱敌人的攻击力便成。
  对付战船最厉害的法宝莫过火箭,在如此大风雨下,火箭却全无用武之地。
  “砰”!
  一石块击中江文清帅舰的船首,亦只造成轻微的损毁。
  “轰”!
  帅舰势如破竹的撞毁第一道连接两岸的浮桥,速度不改的继续前进?
  视野所及两岸的敌人乱成一团,四散躲避船上射出的劲箭,双头舰队已控制了主动,敌人再没有还击的能力。
  当敌人发觉战船驶至,已失去先机,只余捱攻的份儿。
  “轰”!
  第二道浮桥分中断折,旋被愈趋暴烈的河水冲往下游,更添战船破关的威势。
  此时燕飞和一众换上了敌人水靠头罩的兄弟,从颖水最接近东门的位置登岸,趁天昏地暗、雷雨交加、视野不清,敌人忙于应付入侵舰队的当儿,浑水摸鱼的进入东门。
  把守柬大街数重关卡的敌方守卫,早躲进两边楼房内躲避雷雨,虽然见到他们数十人拥进来,还以为是先前到颖水的那批水兵,均不以为意。
  众人重返老家,都有恍如隔世的欣喜感觉。
  燕飞感觉到再没有人注意他们时,领众人转入一条窄巷,跃上屋顶,逢屋过屋。当从后门进入丰盛海味时,大家都晓得潜入边荒集的妙计得逞,现在等待的就是大雨过后,红子春预测的浓雾降临边荒集。
 
第六章 出奇制胜

  风势收敛,雷电渐歇,大雨仍是哗啦啦的从昏黑的夜空倒泻下来。
  刘裕呆立岸边高地上,陪伴他的只有宋悲风,其它人全躲进帐篷里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转折点,随着这场罕见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来临,而他的命运亦因此与所谓的“天命”挂钩,至少在别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运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脸上挂着的是泪珠还是雨水,大雨令他浑身湿透,彻骨的寒凉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点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忆里。
  从寿阳回来后,他一直压抑心底里因王淡真服毒自尽而来的悲苦,可是在这雨泪难分的雷暴襄,挟着大胜可期的激动,他把心中的悲伤尽情释放。
  宋悲风并没有劝止他,只是默默伴随,履行他贴身保护自己的承诺。
  他现在什么都办不到,视野也难及远,现正在边荒集发生的事,像在遥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进行着,唯一把他和边荒集的战事连结起来的,是左方狂流汹涌的颖河河水。
  假设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讽刺呢?他的痛苦会否从此休止?又或开始另一个新的生命,与王淡真再续未竟之缘。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渐安静下来,风势开始减弱,但看情况大雨仍会持续一段时间。
  刘裕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王淡真失去控制。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战等人作榜样,学习如何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战士。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离开边荒集后继续生存,迈向目标。
  燕飞透窗看着把钟楼广场完全置于其威势下的暴风雨,默然无言。
  广场上不见一人,各武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风襄变成幢幢黑影,像一头头俯卧的怪兽,随时可起而张牙舞爪。
  卓狂生来到他身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襄的古钟楼,双目现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从未想过古钟楼可以变得这 丑陋的,除加建地堡外,还以铁板封闭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风。”
  红子春来到燕飞另一边,道:“肯定大雾接踵而至,水气已开始聚结。”
  程苍古在燕飞身后道:“我们必须在雨停前决定何时下手,如错失时机,难度会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顺利进入古钟楼,将是最为理想。”
  众人全换上姜兵的装束,不过仍没有把握单凭口令进入古钟楼。
  刚从楼上下来的费二撇道:“我们必须于边荒集回复秩序前动手,若门路不通便来个强攻,只要能跃上石堡顶上,便可以钩索攀上钟楼,再从上攻下去,可能占领了钟楼敌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们更应趁雨势未歇前动手。小飞你有什么好主意?”
  呼雷方此时加入他们,其它兄弟在采花居人堂内待命,门外的守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夜窝子的大部分楼房都亮起灯火,可是他们这几幢用来放置物料的楼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广场上的火把全诐淋熄,还有风雨未停,这样的环境正提供了他们最佳的掩护。
  但当一切回复正常,他们唯一能藏身之处便是地道。先不说他们绝不可能在会闷死人的地道很久,只要敌人发觉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脚,又或有人对他们这批临阵溜回来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来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飞目光移往石堡顶的城垛,现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兴军队的情况,现在既有口令,只要找个借口,我有方法骗堡内的人开门。”
  红子春回头瞥一眼那几筐箭矢,道:“就诈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苍古老谋深算,闻言皱眉道:“好像有点问题,里面该已有足够的箭用,怎会在这下雨的当儿忽然送箭去呢?”
  红子春焦急的道:“快点想办法,天上的乌云开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飞沉声道:“我多次低估了敌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错,致功亏一篑,还要饮恨古钟场。”
  众人大喜,晓得他想出办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么呢?”
  燕飞道:“敌人只要封闭石堡各层间的石阶通道,任我们三头六臂,也没法占据钟楼,到时敌人从四面八方来援,我们只有力战而死。所以强攻应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则我们凭什么骗对方打开那道大铁门呢?”
  燕飞道:“那要看是谁在高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兴或慕容瞵本人,又或次一级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们甚 借口亦行不通,因为一切只能由他们去决定,我们如何可以假传他们的意旨闯关?”
  程苍古点头道:“现在这四个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楼内避雷雨,不过雨停后,他很有可能会走出来,好赶往码头区去看看劫后的情况。”
  费二撇同意道:“对!留在观远台也没有意思,大雾将今他变成瞎子。”
  转向燕飞道:“你有什么妙计呢?”
  对占领钟楼,荒人是志在必得,且为成败的关键。敌人接二连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气斗志被大幅削弱,如古钟楼忽然失陷,将进一步从内部动摇守军的车 心,更可以居高临下的控制整个广场,射杀任何进入广场范围的人,使对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时集外的荒人大军全面进击,于大雾漫天之际,守军 不大乱才怪。
  燕飞道:“古钟楼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于外围的护墙,墙头上理该放置几台投石机或弩箭车方才合理,可加强古钟楼的防御力。这个借口如何呢?”
  呼雷方动容道::垣是我们现在能想出来的最佳借口,因为对方必须启门让我们进入堡内,登上石堡的墙头,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卓狂生盯着大门,道:“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给我滚出来。”
  燕飞道:“我们先做点顶备工夫,把六罐“盗日疯”藏在箭筐里,一并运去。如果此行失败,便返回采花居,再凭“盗日疯”制造混乱,杀出东门,从颖水逃定。”
  费二撇道:“我立即去办。”转身去了。
  燕飞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兴军中,如有这样的任务,谁是最该负责的人呢?”
  呼雷方道:“应是一个叫呼延任的先锋将,他曾多次和我接触,向我查问边荒集防守上的部署问题。我可以模仿他说话的声调和神态,隔着门该分辨不出来。”
  卓狂生欣然道:“这是小飞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机会。”
  红子春机警地道:“有人出来哩!”
  众人用足目力,透过风雨朝古钟楼望去,只见大门洞开,十多人拥了出来,带头者赫然是姚兴。
  楼内的灯火映照下,对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门外雨中的广场上,景象有种说不出的迷茫况味。
  燕飞的眼力最锐利,看到脸色阴沉、再无复先前趾高气扬模样的姚兴,领着手下有点垂头丧气的冒雨朝柬大街奔去,目的地该是码头区。
  姚兴已失去了一贯的自信,只要他们能夺得钟楼,多踩他一脚,且是致命和无法挽回的一击,姚兴的斗志将会崩溃。
  战争就是这般无情,双方都不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打击对方,避免沦为失败者。
  燕飞淡淡道:“如能让楼内守卫看到我们从东大街的方向匆匆赶至,楼内的人会更相信我们是奉姚兴的命令,来加强钟楼的防御力。”
  呼雷方赞道:“好主意!时机难得,我们立即行动。”
  慕容战领着五千战士,穿上由荒人妇女缝制的斗篷蓑衣,冒黑越过大雨漫空的原野,与位于颖水西岸,离边荒集只有半里的屠奉三部队会合。
  慕容战并不明白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但小杰带来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顿骑队,然后领慕容战来到前线的高地,遥观边荒集的情况。
  慕容战发觉对岸的刘裕部队,正朝上游缓缓推进。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释了当前的最新情况,然后道:“形势既变,我们再不用非攻入东大街不可,在战略上更趋灵活,所以改变先前的计划,集中全力从南北两方对码头区狂攻猛打,摧毁敌人反抗的意志和力量。”
  慕容战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晅是最好的消息,假设燕飞的高手团能成功夺得钟楼,将可以瘫痪敌人的指挥系统,动摇敌人的军心,令敌人再无可恃之势。 “屠奉三道:“我们正等待钟楼报喜的钟音,立即配合大举进攻。想想吧!只要我们成功占领敌人的粮仓小建康,敌人除了撤退还有什么办法呢?”
  慕容战道:“大小姐巳切断颖水两岸的联系,东岸的战线变得孤立无援,根本守不住。当东岸落入我们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机和万火飞砂神炮便可以发挥无穷的威力,从束岸隔岸狂攻西岸敌人的防线,大小姐的舰队,则可顺流而下,在适当时候,突然施袭,从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二点头同意道:“敌人已失去颖水之险的凭依,且失去了主动权,当大雾降临时,他们只余捱揍的局面。姚兴和慕容麟若是聪明人,便该及早知难而退,否则将后悔莫及。失去了钟楼,敌军等如要穴被制,根本无法运气用劲。”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我们又回来哩!”
  没有人比荒人更明白边荒集对他们的意义,失去了边荒集,等于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飞等可夺得古钟楼,让我们把这町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让他们晓得古钟声响所代表的意义,那是胜利的快乐钟声,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重返家园。”
  呼雷方领头,后面跟着的是燕飞、卓狂生、程苍古、费二撇、红子春等五十多个兄弟,以整齐的队形、急促的步伐,携带着六罐“盗日疯”,从东大街方向朝古钟楼奔去。
  古钟楼在雨襄透出暗弱的灯火,于昏黑的广场核心处,便像大海中孤耸的灯塔,遣世独立。
  众人感到楼内的守卫正透过箭窗孔向他们注视,对此他们只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刘裕常设身处地的思考方武,楼内守卫亦万万想不到这 一队穿上自己人服饰,大模大样从东大街奔来的队伍竟是敌人冒充的。
  呼雷方领着众人直奔至地堡紧闭的大铁门前,拿起门环,重重叩了三记,声音轰传广场壮阔的空间。
  蓦地观远台上有几个头探出来俯视他们,其中一个显是头子,喝下来道:“什么事?”
  由于仍下着雨,台上的火把都熄灭了,敌人离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对方看不清楚,大胆地以姜语响应道:“你干什么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吗?太子殿下有令,敌人攻打在即,必须全面加强夜窝子的防御,石堡上亦要加装八台弩箭车,快滚下来接令。”
  卓狂生在旁边低声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补充道:“联军必胜!”
  高台上那姜人军官应道:“荒人惨败!呼延将军请稍候,我立即下来。”
  众人紧张起来,成功失败,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们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铁门上,心想的都是这扇门对他们的意义,成败竟系于一道铁门上。
  燕飞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敌人已把古钟楼改装,看得见的是以钢板封闭了议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见的地方当然也做了手脚,只要在通往圣钟一层的石阶出口,加 设可开合的钢板,便可切断上下的来往。使他们难竟攻占整座古钟楼之功。只占据观远台和尽占整座连地堡的古钟楼,在防守上的难易确有天渊之别。
  程苍古忽然惊呼道:“不好!”然后探手比划大铁门正中处。
  众人猛然醒觉过来,原来大铁门正中稍高处有道方形的接痕,显然是仿牢门般可以打开一个小窗,不用启门便可以面对面说话,又或传递手令文件一类的东西。
  众人都感心乱如麻,一时间手足无措。
  只要里面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们就只有强攻而入。
  燕飞人急智生,低喝道:“点火!“盗日疯”伺候。”同时抬头往上望去,本向下望的敌人已缩头回去,当是去除了戒心。
  众人看看小铁窗的大小,刚好可塞入一罐“盗日疯”,实时醒悟过来,连忙动手脚。
  小铁窗传来异响,有人拉开来。
  呼雷方适时的转身,背向小铁窗,以呼延任的神态声调喝道:“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给我送八台弩箭车过来。”
  卓狂生“唰”的一声燃着火熠,俯身挡着雨水,于小铁窗内那人目光不及处,插入费二撇开了封的“盗日疯”罐子内去点火。
  燕飞、红子春分别掏出藏在怀内的索,准备就绪。
  窗内那姜人军官叫道:“呼延将军!”
  呼雷方倏地转过身来,面向小铁窗。
  窗内那人一呆道:“你是谁?”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现出惊骇又迷惑的神色,正要张口高呼,剑光一闪,燕飞蝶恋花出鞘,以肉眼难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门窗而入。
  卓狂生早闪到门旁,把开始冒出浓烟的“盗日疯”投进去,旋即传出陶罐碎裂的响声。
  燕飞在那人倒毙门内前,已腾身而起,踏足石堡的墙垛上,索钩飞出,挂在古钟所在的楼层,以迅捷无比的身法,登上古钟楼。
  卓狂生等纷纷追随其后。
  此时毒烟已开始从石堡的各处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来,咳嗽和惨哼声响彻石堡内,可见“盗日疯”的威力,燕飞抢到石阶通道处,立即心叫好险,下楼处确加设 了铁盖,幸好此时打了开来。燕飞向后至诸人打个手势,立即兵分两路,燕飞和卓狂生两个武技最强横的人,冒着开始涌上来的毒烟往下杀去,目标是底层的大铁 门,以让门外的兄弟进来。
  红子春、呼雷方、费二撇和程苍古则往观远台杀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敌人。
  雨势终于变小,毛毛细雨缓缓从天降落,大雾开始拢众,边荒集一片苍茫。
 
第七章 钟声克敌

  姚兴、慕容麟、狄伯友、宗政良等人,及二十多名姜族和鲜卑族的将领,众集在柬门外颖水岸旁,人人神色凝重。
  大雾笼天罩地,河岸区已燃着所有火炬,可是亮光像被局限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灯火外数百步处便是一片迷蒙。
  在对岸水雾迷茫的远处,隐见绿色、黄色和红色的芒点在高处移动,显示荒人早有准备,利用竹竿木枝一类的东西撑起特大的雾灯,以灯号指挥军队的进退,正在布阵调兵,准备强攻束岸的防线。
  眼前情况今他们感到颤栗,难道雷暴和接蹿而来的浓雾,早在荒人计算中,所以能配合天时,对边荒集发动反攻?“姚兴沉声道:“我们没法守得住束岸,与其隔眼睁睁的看着荒人逞威风,倒不如拆掉箭楼,把人马全撤回这边来。”
  慕容麟皱眉道:“敌人发动在即,我们只有十多条木伐,赶得及吗?”
  姚兴勉强振起精神,道:“先把人撤回来,来不及搬的装备便推进河里去。”
  转向狄伯友道:“伯友!此事交由你负责。”
  狄伯友目光投往河道里正翻腾冲奔的激流,脸露难色,欲言又止,终无奈地领命去了。
  慕容麟道:“我们初战虽接连失利,事实上折损轻微,不论装备和人手,仍远胜敌人,所以只要我们安定军心,守稳阵脚,一切依已拟定好的计划行事,如能挺过今晚,胜利必属于我们。”
  众将轰然应是。
  姚兴点头道:“现在荒人摆明是要从码头区突破我们的防线,我们便如他们所愿,把防守线移后,加强小建康和东门的防御力,荒人如要以战船运兵登陆强攻,我们便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宗政良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西瓜皮炮可以大展神威,只要用投石机掷之往对岸及正沿颖水从南面攻来的荒人,可以造成对方重大的伤亡,令荒人避无可避。到天明后,我们便可以雷霆万之势,先收拾这边的荒人,我才不信荒人能抵挡得住。”
  慕容麟道:“好主意,立即把西瓜皮炮开封运来。”
  身旁一将领命去了。
  姚兴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视野不清,难以掌握敌人调动的情况,既没法发挥高台指挥的战术,且要防守的战线太长。我认为必须把重兵集中在夜窝子和河岸区,如此将更有和荒人打硬仗的把握,不致兵力过度分散,为敌所乘。”
  慕容麟道:“同意!此仗我仍有十足把握,荒人现在似是气势如虹,事实上却是强弩之末,其火器、箭矢都不足以支持一场日以继夜的攻防战。哼!我们放在广场的重武器该是时候出动了,便让荒人品尝它们的滋味。”
  姚兴正要发令,去张罗西瓜皮炮的将领气急败坏的回来,惶恐的道:“西瓜皮炮全给人拔去引信,没法点燃。”
  众人无不色变,听得面面相觑。
  宗政良脱口叫道:“燕飞!”
  姚兴大怒道:“对!燕飞肯定仍在集内。”
  “当!”钟声传来。
  众人和整个河岸区的守兵,人人放下手上的上作、停止了说话,翘首朝古钟楼的方向瞧去,看到的只是迷茫的浓雾。
  “当!”
  荒人的圣物古钟传来第二声钟响,直捣进守军每一个人的心底里去,撼动他们的魂魄。
  一时间包括姚兴等帅将在内,没有人掌握到发生了什么事。
  蓦地喊杀声起,分别从对岸和颖水下游西岸的方向传来。
  钟音代替了荒人进攻的战鼓,却比任何鼓音更能激励荒人的士气,同时动摇守军的斗志和信心。
  燕飞从观远台掷出最后一罐“盗日疯”,毒烟混和浓雾,令古钟楼周围八百多步以内的广场全被毒烟笼罩。
  楼内的敌人全被歼灭,整幢石堡已在他们的控制下。楼内仍充塞毒气,他们取出长弓劲箭,于石垒顶、钟楼层和观远台布防固守,即使能闯过毒烟来攻的敌人,也要饮恨在他们居高射去的劲箭下。
  最妙是夜窝子的敌方守军,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登时乱成一团,没法组织有效率的攻势?荒人部队的进犯更进一步动摇了敌人军心。
  “当!”
  负责撞钟的卓狂生向着观远台喝道:“第七响哩!呼雷方准备。”
  观远台上的呼雷方取出号角,凑到唇边,紧张的等待着。
  旁边的程苍古道:“放轻松点,便当是到青楼忽然兴起吹一曲助庆吧!”
  呼雷方叹道:“你们不要全都死盯着我看好吗?”
  红子春哑然笑道:“别忘记,你是边荒集一个大帮的龙头老人,要威风一点。”
  费二撇笑道:“紧张是有道理的,现在想看远点也不成,根本不知毒烟雾外的世界在发生什么事。”
  “当!”
  撞钟第八下。
  红子春道:“幸好卓疯子不在此处,如给他看到,把你现在的情况写进他的天书去,你会千秋万世的留下蒙羞的污点。哈!”
  燕飞莞尔道:“这个呼雷当家可以放心,我敢保证老卓会把你写得威猛不可一世,吹出的号声震动着边荒的每一个角落,而敌人则闻号魂飞魄散,立即崩溃。”
  大笑声中,第九下钟声响彻逞荒集。
  呼雷方把号角凑上唇逞,“嘟嘟嘟”的吹奏起来,清越的号角声,穿越毒烟和浓雾,传向无尽水雾迷茫的远处。
  万火飞砂神炮从三十台投石机上一个接一个弹起,向东岸的阵地投去,有些未着地便已火发罐破,爆开千百点火星,每个波及的范围达二十多步之广,然后毒烟袭扰敌人,对方既视野不清,根本避无可避,挡箭车也起不到挡御的作用,登时溃不成军。
  事实上此时东岸防线的敌人兵力,仍在荒人一倍以上,坏在浓雾遮了守军的眼目,兼且被钟声扰乱了军心,使守军失去了斗志。
  就在钟声仍余音袅袅之际,古钟楼上传来姜军撤退的号角声。守军哪还有抗战之心,开始时只有十多人掉头跳入水中,冒险泅过对岸,接着是大批人沿颖水朝北面逃亡。乱势一发不可收拾,敌人弃箭楼舍地堡的往北逃去。
  刘裕一声令下,荒人向颖水全速推进。
  刘裕和姬别并骑前进。前者瞥后者一眼,讶道:“你脸上究竟是雾水还是泪珠?”
  姬别激动得热泪盈眶,道:“我本以为永远回不了边荒集。唉!他娘的!是否该打灯号召我们的无敌舰队回来呢?”
  刘裕从容道:“尚未是时候,等用完我们余下的万火飞砂神炮,就差不多哩!”
  在呼雷方吹奏出敌人撤退的断魂曲前,屠奉三和慕容战早迫着敌人来打,起初只以万火飞砂神炮、火石毒烟箭瓦解守军的斗志,狂攻河岸区和南门。到敌方守军节节败退,便从近距离以强弓劲箭杀伤敌人。
  在大雾弥漫的情况下,守军既看不清攻集荒人的虚实,固守阵地箭坑反成目标明确的箭靶,加上一下接一下的钟声逐分逐寸的削弱他们的斗志。在恐惧夜窝子已经失守的严重心理威胁下,守军失去了顽抗招架的能力。
  到撤退的号角声响起,负责守南门的姜军不理真假,争光恐后往北门撤走。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御线立时现出缺口,慕容战的五千骑兵,立即像缺堤的洪水般涌往南门,摧毁拒马,长驱而入。
  守卫河岸区的鲜卑军见势不炒,亦往后移?屠奉三掌握时机,加重敌人的压力,缓慢而步伐稳定的朝东门方向挺进,拆除一切挡路的障碍。
  此时刘裕的荒人部队已占据东岸阵地,再把投石机推至岸边,隔岸以万火飞砂神炮投掷敌人西岸的阵地,一时毒烟弥漫,逼得敌人退往集内的第二重防线。
  姚兴和慕容麟再没法有效控制军队。在城集的攻防战襄,只要被进攻者突破一个缺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引致大混乱,何况是南面战线的全军崩溃。
  从南线败退回来的军队,其影响像涟漪般扩展,波及全集的守军,小混乱变成大混乱,兵败如山倒下。守集的敌人更是踟蹰不前,不敢冲锋陷阵,只余个别的将领指挥手下力图挽回败局。
  蓦地战鼓声震天动地而来,由远而近。
  原来是十二艘曾大显威风的双头舰去而复返,十二艘舰上的鼓手拼老命打着战鼓,载着拓跋仪和他的三千战士,顺流而至,泊往小建康外的码头,在船上箭手连续不断射往敌人的劲箭掩护下,弃舟登陆,强攻入小建康去。
  守军至此全面溃败,包括姚兴和慕容麟在内,人人闻风逃窜,弃甲曳兵的亡命朝北退走。
  边荒集终于重入荒人之手。
  桓玄策骑沿大江奔驰,紧迫在身后的是以干归为首的数十名亲兵,他今早忽然兴起到八岭山打猎,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入黑时分。
  江陵城矗立前方。
  江陵城不但是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上最宏伟的城池,且是长江中游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在任何一方面都能与建康相媲美而毫不逊色。而其处于建康上游的优越地理位置,更令她在军事上占尽优势。
  自晋室南渡后的荆扬之争里,只有荆州军攻打建康军的份儿,从来没有建康军逆流攻打荆州。
  对江陵桓玄有着深刻的感情。
  江陵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桓氏世代盘据的地方,他的少年时代就在此渡过,亦因此他迷上了荆楚文化。
  遥想春秋战国时期,楚王为了毕览长江胜景,于此设置别宫。只要想象着当年的盛况,浩瀚的江水在别宫前滚滚东流,桓玄便感到心迷神醉。
  楚人最后以亡国告终,在斗争的过程里,国都不保,于楚顷襄王时被秦将白起拔郢,楚都被逼东迁,别宫所在之地遂成为郡县的治所。秦设南郡,漠置江陵县,江陵城的得名就是由此而来。
  这几天他心绪特别不宁,每多感触,今早他忽然感到需离开江陵城一会儿,可是回来看到江陵城,心中又涌起一股连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的情绪。
  难道竟是为了王淡真?
  唉!
  以他一贯的作风,如何动人的美女,相处过一段日子便会感到厌倦,问题在王淡真却是在他兴致最浓的要命当儿,自了生命。一朵高门大族最艳丽的名花,就在盛放的时刻不辞而去,即使以他的铁石心肠,也有些儿受不了。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像王淡真般打动他的心。
  假如王淡真是最令他心动的美女,任青媞便是他所遇女子中最难测的女人。
  此女令他感到扑朔迷离。
  他能与两湖帮结盟,全赖她代表逍遥教在中间穿针引线。他当然晓得她在利用他,目的是想要在南方呼风唤雨。可是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逍遥教因任遥之死败亡后,她忽然又来找他搭关系,献上行弑司马曜的诡计,正中他下怀。
  不过他仍不明白她。
  他晓得此女正不住引诱自己,可是直到今日她仍没有主动的投怀送抱,还坚持她仍保留处子之身,确教人难解。她不是任遥的女人吗?她与任遥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王淡真抵达江陵后,她便失去踪影,此女是否因妒生恨,离开自己?
  桓玄放缓马速,召干归赶上来。
  干归恭敬的道:“南郡公有何吩咐?”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你听过“大意失荆州”的故事吗?”
  论武功,干归是一等一的高手,谈历史却非其所长,怎比得上桓玄的文武全材。谦虚的道:“属下并不清楚此事。”
  桓玄道:“三国之时,刘备向孙权借得荆州,再以荆州为据地,向西发展,建立蜀国,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势,却不肯把荆州归还东吴,还派出大将关羽镇守江陵城。”
  干归点头道:“关羽确是当时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桓玄冷笑道:“关云长确是一代名将,但为人骄傲自负,因看不起别人而轻敌大意,根本不把东吴军放在眼内,径向襄樊的魏军进攻,被东吴军乘虚夺取江陵城,最后更中伏被东吴军擒杀。”
  干归大感受宠若惊,想不到桓玄会向他吐露心事。更明白桓玄是借这个故事来道明他现在的处境和策略。
  建康军好比当时的束吴军,而桓玄的形势就与蜀国相似,所以桓玄暂时容忍殷仲堪和杨全期,就是怕建康军乘虚而入。
  桓玄在等待机会。
  桓玄再沉默片刻,道:“你听过近日在南方广为流传的谣言吗?”
  干归道:“南郡公指的是否关于刘裕一事,此为荒人故意散播的谣言,南郡公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双口杀机大盛,沉声道:“可是此事对我的声誉损害甚人,只这一项,荒人便罪该万死,我也绝不容刘裕活卜去,四处以谢玄继承人的身分召摇撞骗。什么继承人,谢玄又没有当上皇帝,有什么资格弄个继承人出来。”
  干归道:“只要南郡公点头,不论刘裕躲在什么地方,我也有办法令他横死街头。”
  桓玄道:“刘裕该不难收拾,问题在燕飞,最近他曾到两湖帮大闹一场,以聂天还的刁滑,仍奈何他不得。”
  干归似乎不把燕飞放在心上,道:“请南郡公把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
  桓玄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切不可像关羽的轻敌大意。”
  一夹马腹,领头冲进刚放下吊桥的江陵城去。
 
第八章 奇穴妙用

  荒人能二度重夺边荒集,是个连荒人们本身也是直至梦想成为事实,方敢相信的奇迹,令荒人欢欣如狂,歌舞达旦,尤其是敌人遗下大批物资粮食和武器,边荒集又大致保持完整,且多了数十座箭楼石堡,大增荒人的安全感,更坚定荒人将边荒集回复兴盛的信心。
  这场仗打得既漂亮又迅快,比对起战争的规模,阵亡者不到百人实是了不起的数字。
  慕容战和拓跋仪率领六千兄弟,追击败军五十多里,再杀敌逾二千人,这才班师回集,只可惜让姚兴等主要将帅借雾脱身,逃返北方。
  三天后大雾终于散去,边荒集虽是百废待举,但荒人的生活逐渐回复往常的情况。
  这天早上,燕飞坐在的为他特设桌椅第一楼的空址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蝶恋花横搁在大圆桌上,悠然自得地瞧苦东大街人来车往的热闹情况。
  荒人都晓得他的脾性,没有人敢打扰他。
  庞义和刘裕分别拿着杯子和两坛酒,放到大圆桌上,在他左右两边坐下。
  庞义笑道:“这是第一批从寿阳运来的烧刀子,贵得要命,那些卖酒的奸商真懂做生意,不过看你远行在即,倾家荡产也只好买了来给你送行,”
  刘裕拔起坛盖,为燕飞斟酒,欣然道:“我明天才走,祝你一路顺风,把慕容宝杀得屁滚尿流,以后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燕飞两个字,都要全身发抖唤娘。”
  庞义道:“他肯定会被小飞的蝶恋花割去卵蛋,还如何呼爹唤娘。”
  燕飞笑道:“勿要夸大,大家喝一杯。”
  三人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燕飞看着杯底,点头道:“相当不错,但比起雪涧香却差远了,希望回来时可喝到老庞你精制的仙酿。”
  庞义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还准备重建第一楼,说个定你回来时,便可以坐在楼上喝酒,此事已得到所有荒人兄弟的支持。”
  这时卓狂生、屠奉三和方鸿生三人联袂而至,坐在三人对面。庞义为他们摆杯子斟酒,气氛热烈。
  敬酒祝贺后,卓狂生以衣袖抹掉唇边酒渍,笑道:“今次我们在短短三十八天内,经历了弃守、避敌、众义和反攻,其间又与各方敌人周旋,斗智斗力,力压司 马道子当然是光荣的胜利,最精采是大破荆湖联军和挟雷雨之威,于一夜间把实力是我们三倍的敌人扫出边荒集去,尽显我们荒人的团结和本领。从今以后,谁想来 进犯我们,都要三思而行。”
  屠奉三冷哼道:“历史将不重演,因为荒人已成为雄霸边荒的劲旅,只有别人担心我们去侵犯他,而不是我们要担心别人敢来惹我们。我们更会改变策略,把势力扩展往南北两方。”
  转向燕飞道:“当慕容宝大败而回,慕容垂便没有选择,只好亲自领兵讨伐拓跋圭。我可以保证,届时我们荒人的夜窝族大军已准备就绪,可以全面出击,从慕容垂的魔爪里把千千小姐迎接回边荒集。”
  燕飞目光投往刘裕,道:“不过首要条件是刘兄必须能控制北府兵,压制桓玄和司马道子,否则如让他们任何一方乘虚而入,边荒集将三度沦亡。且敌人因有前车之鉴,会改采焦上政策,而不会长期驻守,徒耗人力粮资。”
  刘裕感到肩上的责任加重。事实上即使他回归北府兵,命运仍是与边荒集息息相关,至乎千千主婢的命运亦系乎他的成败,也只有他能令荒人远征北方时没有后 顾之忧。在现今的情况下,这条路是多么难走,多么的遥远和不可能。不过他并没有气馁,反攻边荒集的成功为他带来新的启示,就是智慧、谋略和决心,在绝对劣 势F 能起的有效作用。更重要的是,他也已成为荒人和北府兵心中毋庸置疑的英雄,具备了一切成为谢玄继承者的条件。
  沉声道:“我不会令各位兄弟失望的。”
  卓狂生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刘帅回广陵后,必须万事小心,包括在街上闲逛又或一饮一食+ 因为我的章题“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已在 南方传得街知巷闻、家喻户晓,不信可随便找个刚从南方赶来做生意的人问个清楚。这种情况是当权者不能容许的,所以他们定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在你尚未成 气候前铲除你。”
  屠奉三接口道:“卓馆主句句金石良言,锋芒太露必会惹来灾劫,刘兄必须比平常更谦虚自守,韬光养晦,静候时机,慢慢在北府兵内培养势力。你那匹来自谢玄的宝马就留在边荒集吧!否则足呵成为罪柄。”
  江文清、程苍古、费二撇、席敬和阴奇五人亦相偕到贺,坐满了整张大圆桌,庞义忙指使伙计去张罗多几张椅子,以应付知情赶来送行的其它兄弟。
  江文清一对妙目先落在刘裕身上,带点她罕有流露女性化的羞涩味儿,道:“宋大哥已抵淮水,二天后到达建康。”
  宋悲风于光复边荒集后翌日清晨离开,由江文清派双头舰送他一程往淮水南岸,然后让他登岸从陆路赶赴建康。她此刻向众人作出报告,该是双头舰刚回来。
  众人中只有刘裕和燕飞清楚,宋悲风是因谢道韫而火速赶到建康去看情况。
  不知如何,江文清瞄刘裕的那一眼,竞今刘裕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这美女仍是一贯的男儿扮相,可是落在他的眼中,却足充满花朵盛放的女儿家风采,艳光逼人,充满挑战和诱惑的味儿。
  江文清随后向燕飞道:“祝我们的边荒第一高手,再接再励扬威北域,大破慕容宝的远征军。”
  众人闻言轰然起哄,敬第三轮酒。
  红子春、呼雷方、拓跋仪、丁宣、姚猛和姬别此时到来,气氛更趋热烈。得来不易的胜利份外令人感到珍贵,众人仍浸沉在边荒集二度失而复得的狂喜里。
  程苍古道:二呙彦那小子滚到哪襄去了?“
  姬别笑道:“怕是又开始发疯哩!”
  卓狂生捋须微笑道:“小子来哩!”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高彦正从柬大街飞步奔至,神情兴奋得自己搬椅子,硬挤入燕飞和庞义中间去,嚷道:“难得各位边荒集的大哥大姐全体在场,我有一个一石三鸟的绝世好计,说出来让各位大哥大姐参考参考,看看是否行得通,以报答各位一直以来对我争取终身幸福的鼎力支持。”
  红子春怪笑道:二局小子你究竟是来送行还是谈生意?“高彦热情不减,手舞足蹈道:“什么都好,老子这条绝世好计,既可以发大财赚大钱,二可以在南方扩 展影响力,三可以为刘爷造势。如此不但我们边荒劲旅的军费有着落,更可以稳定南方,使刘爷大增与人斗争的本钱,当时机成熟,我们北伐营救千千和小诗姐时, 便不用担心南方有人敢扯我们后腿哩!”
  众人哄然大笑,包括燕飞和刘裕在内,都当他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信口开河,没有人相信他可以想出有建设性的东西。
  程苍古道:“我敢和任何人赌一铺,高小子说出来的话,一定峰回路转,最后还是与他的小白雁有关系。”
  姬别大笑道:“程赌仙当庄家如何?我赌你说对了。”
  高彦丝毫不以为忤,欣然道:“你们肯定输大钱,我迎娶小白雁的大计早有着落,不须劳烦你们。”
  转向卓狂生道:“对吗?我的婚礼筹办人?”
  众人目光投向卓狂生。
  卓狂生捋须笑道:“高小子确没有胡说八道,我已决定陪他往两湖勇闯情关,务要抱得美人归。哈!真爽!”
  屠奉三皱眉道:“你们想试探出名心狠手辣的聂天还,对你们容忍列怎样的地步吗?”
  卓狂生道:“老聂当然不是善类,但也不致于这 小家子,我们该有一番作为。何况夫妻情份是宿世冤孽,注定是鸳鸯终町成眷属,非是喊打喊杀便可以拆散我们高少和小白雁。哈!”
  众人还有甚 好说的,大疯子加上痴情种,两湖不给他们闹得天翻地覆才怪。
  高彦兴奋道:“不要以为老子我为了爱情会荒废正事,我们今次到两湖去,是顺便办我现在报上的绝世好计,保证你们叫绝。”
  一直含笑不语的燕飞叹道:“快说吧!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发疯。”
  高彦神秘兮兮的道:“由我脑袋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里去呢?坐稳了,此计有个风光的好名字,叫……嘿!就叫“天穴观赏探奇之旅”如何?”
  江文清“噗哧”娇笑起来,瞅着高彦道:“你在胡诌什么?”
  高彦微一错愕,定神狠狠盯了江文清几眼,讶道:“是否我看错?大小姐今天特别迷人,春风满面,与平日不同。”
  江文清俏脸红起来,啐道:“我警告你,勿要对我乱嚼舌头,留给你的小白雁去忍受吧!”
  众人起哄大笑,暗里都觉得高彦说的话有根据。
  刘裕接触了屠奉三带着提醒他小心意味的眼神,道:“说罢!我们正洗耳恭听。”
  高彦道:“边荒一向是南人禁足的地方,而边荒集更是天卜最神秘有趣的地方。只是碍于道路危险,怕随时会赔上老命,所以爱惜生命的人都没胆量作边荒之游,只有爱冒险和不怕死的人才敢来。”
  卓狂生首先赞同道:“有道理!人就是这样子,愈是行人禁足之地,愈有吸引力。且边荒集在外人眼中一向是天下最堕落之地,吃喝嫖赌,各类玩意儿应有尽有,连不该有的也有,式式俱备。哈!有机会谁不想享受堕落的滋味。”
  高彦欣然道:“我这提议在以前是没法办得到的,因为集内帮会随时发生火并,自身难保下,谁敢保证来趁热闹者的安全,现在这问题当然不存在。”
  慕容战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呢?可以直话直说吗?”
  高彦道:“慕容老大你有点耐性行吗?如果我不解释清楚整个构思的来龙去脉,怕不够说服力嘛!”
  庞义道:“我们已经非常有耐性了。”
  高彦瞪他一眼道:“勿要疯言疯语的影响老子的思路。他奶奶的,长话短说,我这绝世好计就是最佳振兴边荒集的速成方法。我们虽得回边荒集,但以前赚下的 都来不及带走,人人变成穷光蛋,大家要从头开始,没有点鼓吹经济的手段,如何回复以前的财力?凭什么去南征北讨?他娘的!你们明白我是为大家着想吗?”
  费二撇点头道:“开始有点道理哩!不过仍未引入正题。”
  高彦神气的道:“我的振兴大计,就是举办名之为“天穴探奇”的观光团,由我们边荒集提供绝对安全的保证,安排有兴趣的人到边荒集来观光,胜地就是到白 云山区去参观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天下奇景,我敢保证当参加者,站在天降火石撞击出来的大坑穴旁,会看得目瞪口呆,大感不虚此行。”
  听者无不动容。
  卓狂生拍桌道:“每个收多少?”
  高彦道:“大小老幼同价,一个人头黄金二两,铁不二价。不过开始的首三个月有优惠,减半收费。”
  费二撇最精于计数,皱眉道:“是否便宜了点呢?我们还要管接管送、包吃包住,赚不了多少。”
  高彦道:“精采处正在这里,对南方的豪门富族,二两黄金不算是什么一回事。可是来到边荒集后,面对各种诱惑,谁能按着钱袋不花银?呢?保证百业兴旺,各位大老板人人日进斗金。”
  屠奉三道:“这是说来容易做时难,我们如何在南方招徕生意?又如何应付朝政的干涉。如果整船人给拿了去坐牢,我们还有面子继续办下去吗?”
  高彦道:“所以我和老卓要亲自出马,去说服沿江各河的大帮会,大家合作赚大钱。各地的黑帮便是我们的代理人,由他们各自去招揽顾客,打通各地贪官污吏 的关节。如此我们便可兵不血刃的在南方扩展势力。大家有利可图下,自然称兄道弟,从此紧密合作,至少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立即通报,谁来侵犯边荒集,就等 于打破大家的饭碗,肯定成为公敌。”
  红子春道:“这小子不无几分歪理。”
  高彦更兴奋了,晒道:“什么歪理?你奶奶的,大家想想看吧!什么“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只限于道听涂说,可是如果每天有十多个观光团,穿花蝴蝶 般天天去看这个老天爷弄出来的奇迹,还有人敢怀疑我们刘爷不是真命天子吗?他娘的!当日我站在坑穴旁,便看得头皮发麻,整个人动弹不得。如此奇景,人生难 得一见。不信吋问我们的天下第一高手小飞,当时我便见他在坑穴旁发呆。”
  燕飞和刘裕对视苦笑,却没有人明白他们的心事。
  卓狂生再拍桌道:“通过!高小子一生最有建树就是这一趟。如此振兴经济的伟大方案,只有我们荒人想得出来,只有我们荒人敢去做。最妙是如摆明车马邀人 来吃喝嫖赌,那些子日道貌岸然之士怎肯撕下伪装,可是以观天穴之名而到边荒集来,便可以振振有词。他奶奶的!我就加送一台“一箭沉隐龙”的说书,包管人人 乐而忘返,花光袋内的银?方肯罢休。”
  屠奉三道:“这样太露骨了,最好完全不提刘爷和天穴的关系,大家心中有数算了。”
  庞义失声道:“连屠爷你也同意这小子的异想天开。”
  江文清正容道:“高小子的提议确是针对目前我们处境卜的良方重药,且是切实可行。一直以来,边荒集对外人都有庞大的吸引力,守法的人都爱尝试一下无法无天的荒人生活方武,何况现在我们更提供了一个欣赏奇景的机会。”
  姚猛道:“刘爷有什么意见呢?”
  刘裕摊手道:“我这个统帅已于三天前解甲归田,此事该由议会决定。”
  阴奇道:“有人反对吗?”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接着起哄大笑。
  高彦喝道:“燕小子快表态,我的提议你敢不支持吗?我是在为千千和小诗姐的归来动脑筋啊。”
  燕飞起身,把蝶恋花挂到背上去,另一手抓着放在地上的小包袱,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发言的拓跋仪身上,道:“小仪认为高小子的想法行得通吗?”
  拓跋仪欣然道:“我看不到有什么风险,值得一试。”
  燕飞向高彦笑道:“听到吗?今次给你抢尽风头哩!”
  又向刘裕道:“刘兄送我一程如何?”
  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和刘裕私下说,知情识趣地起立恭送两人动身离去。
 
第九章 免死金牌

  燕飞和刘裕并肩坐在一座小丘面北的斜坡处,颖水在右方流过。不论水道或陆路,均不见舟车行人的影踪,恐怕要好一段日子后,方会回复商旅络绎于途的情况,所以高彦想出来的振兴大计,正是对症下药的好提议。
  刘裕笑道:“今次收复边荒集,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如我所料不差,边荒集将会在未来几年攀上最颠的盛世年月,尤其是当我们把千千和小诗迎回来的时候。”
  燕飞叹道:“那就要看你老哥能否登上北府兵大统领的宝座。”
  刘裕讶道:“你似乎对我没有甚 信心。唉!我明白哩!因为你晓得什么娘的天穴根本与我无关,而我更非什么真命天子,你因为晓得真相,所以担心我。而不像其它人般误以为我是真命天子,以为我是打不死的怪物。”
  燕飞耸肩道:“人是不能永远单靠运气的,你是否真命天子并不重要,刀劈过来便要挡。而“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这句歌谣,已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为你带来极大的危险,你如想不出应付的办法,我可保证你回广陵后活不到三个月。”
  刘裕没有立即答他,沉默片刻,忽然岔开话题道:“为何你坚持不肯让拓跋仪随你一道往盛乐去?”
  燕飞苦笑道:三晅是个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明白吗?“刘裕道:“明白了!”
  燕飞沉声道:“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史无先例的大乱之世,处处充满斗争仇杀,我和你不幸被卷入了这大乱的漩涡襄去,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求存,否则便有没顶之祸。所以我为你想到一个办法。”
  刘裕大奇道:“这也有办法可想的吗?”
  燕飞回复从容,微笑道:“这招叫“免死金牌”。”
  刘裕一头雾水道:“免死金牌?你是否在说笑?”
  燕飞道:“我是说得有趣点又夸大了些儿,好让你印象特别深刻。唉!我何来说笑的心情,事实上是我连累了你,因为三佩合一是由我一手促成,再加上卓疯子的渲染、荒人的推波助澜,令你陷于非常不利的处境,变成众矢之的。我们又是爱莫能助,回到广陵后,你将要孤军作战。”
  刘裕道:“处境不是那么恶劣吧?北府兵里支持我的不在少数。”
  燕飞道:“有多少人支持你并没有分别,因为你仍要听刘牢之的命令,而他更是第一个想杀你的人,因为你不但令他丢脸,还直接威胁他在北府兵的威权。他表 面上愈对你和颜悦色,愈表示他暗里有对付你的手段。现在刘牢之更和司马道子一鼻孔出气,他根本不用动手对付你,只须为司马道子制造一个有利的情况,再由司 马道子的人对付你。由于敌人深悉你的实力,所以不来则已,来则肯定必取你命,你绝无活路可逃。”
  刘裕倒抽一口气,点头道:“你是旁观者清,我反没像你般想得那 透彻。我有个主意,只要如胡彬或朱序那样有份量的中间人,向谢琰说项,他或肯向刘牢之提出把我迁调到他旗下,刘牢之是没法拒绝的。”
  燕飞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是下下之计,首先会被胡彬和朱序看不起你。现在人人视你为真命天子,你只要能证明自己确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当时机来临时,你便有机会脱颖而出。”
  刘裕苦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刘裕实非别人口中臆说的真命天子,更非打不死的。”
  燕飞笑道:“所以我想出了这招“免死金牌”,让你变成打不死的人。”
  刘裕叹道:“你愈说我愈胡涂,世上焉有打不死的人呢?”
  燕飞道:“我当然是夸大了点,如果敌人可以明枪明刀来对付你,例如出动百多二百人来围攻你,换了是我也必死无疑。幸好敌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只能使阴谋手段,这样你才有机会凭才智武功,渡过难关。”
  刘裕道:“你还未说出“免死金牌”是什么哩。”
  燕飞没有直接答他,道:“例如你变成孙恩,敌人有办法刺杀你吗?”
  刘裕皱眉道:“假设孙恩只求保命逃走,恐怕不论你派出多少人去对付他,仍是白忙一场。唉!但我并非孙恩,只怕也永远不会成为像他那般的高手。”
  燕飞道:“不要轻视自己,论武功刀法,天下间单打独斗可稳赢你的人屈指可数。而你更有非凡的体质,加上你临机应变的急智,只要再有一道“免死金牌”,说不定反可以因祸得福,大增你“真命天子”的威望。”
  刘裕道:“听得我心都痒起来,看来你是认真的,非是哄我开心,”
  燕飞道:“你有没有发觉高小子的轻功大有长进呢?”
  刘裕道:“高小子确是进步了不少。上趟你以真气为我通经活络,我也得益不浅,颇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最大的不同处是内气能生生不息,天然流转,?劲比以前好多了。”
  燕飞道:“由当年我为宋大哥和玄帅疗伤开始,我发觉我来自丹劫的真气有改变别人体质,摧发人体内潜藏力量的功效。到我从安世清身上学晓水毒之秘,把丹 劫水毒两股力量合而为一,在这方面更有把握。但这种功法并非人人承受得起,一不小心就变成揠苗助长,不但无益,反有大害。像对高彦我也只能适可而止,不敢 全力助他,否则他说不定会忽然倒毙。”
  刘裕终于明白他说的免死金牌指的是什么,剧震道:“你竟是想以速成的方法,助长我的功力?”
  燕飞道:“世上并没有一蹴而得的神功炒法,一切还须看你自己的努力。这两晚我把安公赠我的《参同契》秘本翻看了两遍,终于找出窍门,可以把你体内的真 气从后天转为先天。我说了这么多话,是要你不敢掉以轻心。我会令你的真气完全逆转过来,行功方武亦会异于从前,以往一些似不重要的经脉窍穴,会变成主要脉 穴。这过程会有一个适应期,像我在建康重伤初愈时,便不知如何和人动手。不过这只是小问题,凭你的体质才智,该可以应付。”
  刘裕听得疑信参半,吁出一口气,道:“你是否高估了我呢?这种事一个不好,我固是小命不保,对你的损害也会很大。”
  燕飞轻松的道:“那就要看安公是否瞧错了人。这个险我们是不得不冒的,这是唯一能令你突破自己的方法,往后还须靠你的努力。”
  稍顿续道:“事实上我一直有这个想法,只因你有别于人的体质。你有没有发觉自己学东西比别人易上手,这不关聪明或愚蠢的问题,而是一种天赋。我不敢用 这手段,是因为以前我没有把握,可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给我很大的启发,现在我等若为你开启你武道上的仙门,让你踏足进入存在于你身内的洞天福地,至于你会有 何所得,便要看老哥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刘裕紧张地道:“给你说得我心中发毛。照你估计,整个改造真气过程,需时多久,我要如何配合?”
  燕飞道:“我估计至少要两、三个时辰,你必须完全信任我,依足我的指示配合,抛弃以前所有行功的习惯。准备好了吗?”
  刘裕盘膝坐好,眼观鼻、鼻观心,道:“我有受刑的感觉。动手吧!”
  燕飞移往他身后,一掌重拍他背心要穴。
  刘裕全身一震,露出痛苦难当的表情,辛苦得说不出话来。
  燕飞笑道:“感觉如何?”
  刘裕苦笑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我的五脏六腑像翻了过来似的,难受得要命。”
  燕飞哑然笑道:“这就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了。我这道真气是试金石,进入你体内后, 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两股极端相反又相成的真气分流而走,逆你本身的真气而行,所以令你难受。到改造成功,你的真气会依这种相反的方式天然流转。假设你受不 了这道真气,又或你的身体排斥这注真气,我只好放弃计划,现在你过关哩!”
  刘裕欣然道:“我当然想有道免死金牌。改造后,我的真气可否像你般分阴分阳呢?”
  燕飞道:“我还欠此本领。不过你的真气会变成真火真水同流,大幅加强真气的威力,逃走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因为真气可以循环不休,生生不息。纵然耗尽真元,也该比以前快点复元,好处数之不尽。”
  刘裕笑道:“只要变成半个燕飞,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燕飞道:“刘裕永远是刘裕,你会发展出你的一套独家武功心法,你的个性会决定你将来发展的路向。好哩!现在请把真气全众集在丹田气海处,我先要把你的真气打散。”
  刘裕骇然道:“那岂不是废了我的武功。”
  燕飞道:“恰好相反。我只是驱动你体内的真气,以打通和启动以前你没有采用的经脉和窍穴,这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我便像代替了你主帅的位置,发号施令 指示你体内的真气大军,如何在你体内的战场赢得全面的胜利。你不会亦不可能吸收我截然不同的真气,但却可借助我的力量重组以训练体内的真气大军。就等于以 前你体内的真气只是乌合之众,经重组和训练后便成为锐不可挡的劲旅雄师。这种改变非常霸道,如不是你体质过人,我绝不敢尝试。”
  刘裕道:“想想也教人响往。他奶奶的!我豁出去了,动手吧!我们就赌他娘的一铺吧!看看究竟是免死金牌还是催命符咒。”
  ※       ※       ※
  巴陵城东区。
  一座在外观上看来了,与其它民居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宅院内,聂天还坐在书斋的地席上沉思。
  他本出身自北方望族,在胡骑的铁蹄蹂躏下,家破人亡,十多岁起便落泊江湖,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了任遥,当时他并不知道任遥的底细,只因意气相投,各怀大志,所以颇为相投?聂天还没有多少个朋友,任遥可勉强算是其中之一。
  到十九岁时他知道汉人除依附胡人外,很难在北方有什么作为,所以孤身南来闯天下。原本是想凭出身和才智武功,在南晋朝廷求取一官半职,岂知不但遭尽白眼,还受到南迁侨族的排斥。
  聂天还岂是甘心平凡之辈,看准侨寓世族和本地大族豪强的矛盾,趁晋室忙于应付北方胡骑的当儿,选取官府势力难及的两湖之地,凭天地明环和谋略打出两湖帮的天下来。
  他的目标并不是只当个雄霸一方的帮会大龙头,而是要问鼎天卜。所以当任遥亲到两湖来见他,两人一拍即合。对聂天还来说,南方是愈乱愈好,所以他不介意和孙恩合作。
  但孙恩并不清楚他和任遥的交情,还以为他们只是因利益结合的搭档。孙恩杀任遥,令他生出很大的反感,故立即退出。
  敲门声响。
  手下在门外报上道:“任小姐到!”
  聂天还缓缓站起来,道:“请任小姐进来。”
  门开。
  任青媞走进来,施礼道:“青堤向聂大哥问好请安。”
  聂天还微笑道:“大家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坐下喝杯熟茶再谈。”
  任青媞神情冷漠的坐下来,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浅呷一口,叹道:“我可能下错了筹码。”
  聂天还道:“你是否指刘裕?”
  任青媞微微点头,道:“刘裕竟在一夜间成为南方最炙手可熟的人。唉!“刘裕一箭沉隐龙”,此事究竟是否属实?”
  聂天还不悦道:“你老远跑来就是为问这件事?”
  任青媞淡淡道:“我不是想冒犯聂大哥,只是想掌握目前的情况,然后才可以作出正确的决定。际此南方即将陷进自晋室南渡后最纷乱的时局里,我们是负担不起任何差误的,否则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聂天还叹道:“对不起!这几天我的心情被清雅那丫头弄得很坏,所以有点……唉!我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知道又如何呢?这摆明是荒人玩的把戏,只有无知民众方会相信。”
  任青媞低头浅笑,两边脸蛋乍地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登时把沉凝的气氛彻底改变过来,变得一室皆春。有点像施法术的味儿。
  聂天还心中暗叫厉害,此女媚术之高,已到了宗师级的境界,只是一个笑容,已可把自己的心神完全吸引。以自己的修为仍差点抵受不住,天下间怕没多少个男人能抗拒她的诱惑。
  任青媞的一对美目同时亮起来,柔声道:“我正是这样的一个无知妇孺,要对证事实才敢判断真伪,这两句歌谣,第一句只要聂大哥回答便能知真假,另一句则要到边荒去亲眼看那天石坑哩!”
  聂天还眼睛不眨的盯着她,沉声道:“假如两句都属实又如何呢?是否我们该改而支持刘裕?”
  任青媞轻叹一口气,道:“聂大哥动气了。事实上这两句传言的真相,是永远没法印证的。这两件事分别在相隔过百里的两地发生,有谁可以确知是在同一时 间?在我们的立场,当然认为纯属荒人造谣,以蛊惑人心,但也有很多人会就此而相信刘裕是真命天子。我们必须对这情况作出准确的评估,才能厘定万全的策 略。”
  聂天还道:“你有什么好提议?”
  任青媞道:“聂大哥尚未说出“刘裕一箭沉隐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
  聂天还凝望着她,双目神色变得锐利凌厉,任青媞却是满眸期待神色的回看他。
  半晌后聂天还点头笑道:“青媞的逍遥功每天都在进步中,真让人难以相信,难道仇恨的动力真的可以创造奇迹吗?以一般低下层的武功来说,或许确是如此。 可是于上乘武道修行来说,心有所为反成窒碍,动辄有走火入魔之险。且练功最忌操之过急,最紧要是忙里偷闲的“调候”法诀,故我念在与任兄一场交往,不忍见 你因练功过急而出事,所以忍不住多口说几句话。”
  任青媞现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欢喜的道:“多谢聂大哥关心,青媞绝不会忘记聂大哥的提点。”
  聂天还忽然感到完全拿她没办法。
  他身为一方霸主,不愿欺她孤立无依,更关键的是明知她在向自己施展媚术,仍有点把持不住,且对她的诸般表情大感赏心悦目。以他的修为,当然不会轻易被 她所诱,更晓得此女是绝碰不得的危险人物,但她天生尤物的形象,已在他心中植了根,纵然感到不高兴,仍然容忍她,不愿唐突佳人。
  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坚持,我便告诉你真相。隐龙确是被刘裕以一支特制的超级火箭命中主桅,然后起火焚毁。现在你知道歌谣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又有什么打算?”
  接着冷哼道:“荒人今次是弄巧成拙,反害死刘裕。一直以来,刘裕都在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两大势力的夹缝间求存,更受到谢玄的余荫保护,令没有人敢明刀明枪的对付他。可是从荒人传出来的两句歌谣,却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处境。除非他永远躲在边荒集,否则会死得很惨。”
  任青媞讶道:“荒人竟然反攻成功?”
  聂天还道:“我今早接到的第一个讯息,就是荒人已于三天前大破鲜卑和姜人联军,把他们强逐回北方去。边荒集与北方的水陆交通仍然断绝,但南方已有人赶往边荒集做生意。”
  任青媞表情复杂的道:“刘裕锋芒毕露,虽是大出风头,对他却是有害无益。”
  聂天还神色冷静的从容道:“你也不用列白云山区去了,我早派人去看过,确有一个被天降火石撞击而成的大坑穴,原奉在该处的卧佛寺则化作飞灰,不留半点痕迹。好!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是否要舍桓玄而取刘裕呢?”
  任青媞走到窗旁,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目光闪动着落寞孤寂,这个骄横美女,忽然只像个惹人怜爱、孤苦无依、随风飘泊的薄命女子。
  好一会后,任青媞目光回到聂天还身上,轻轻道:“我替你杀了刘裕好吗?以证实传言只是荒人好事者的无稽之谈。没有了刘裕,大江帮只能永远躲在边荒集。我也有账要和刘裕算哩!这件事便当是青堤报答聂大哥,感谢你在青媞最失意时的照顾之情如何?”
  以聂天还的才智,仍没法判断任青媞这番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好道:“我在这里等待你的好消息吧!”
  任青媞施礼离开。
 
第十章 玄之又玄

  “咯!咯!咯!”
  盘膝坐在矮榻上的孙恩道:“道覆进来。”
  徐道覆推开舱门,下跪敬礼。
  孙恩道:“起来!”
  徐道覆垂手恭立,禀告道:“尚有个许时辰抵岸,最后的消息是王凝之仍在诵咒请天兵天将来打救他,手下将士人心涣散,我们只要在会稽城外摆个样子,守军恐怕已吓得开城逃亡。”
  孙恩道:“谢玄的大姊是否正身在会稽?”
  徐道覆心中不解,孙恩对王凝之夫人谢道酝的关心,似乎尤在会稽城之上,不过纵有疑问,孙恩如不说出因由,他怎敢询问。答道:“有人见到王夫人在前天入城,入住谢家在会稽的别。”
  孙恩满意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徐道覆道:“知己知彼是胜败的关键,虽然王凝之根本没有资格作我的对手,我仍不会掉以轻心。”
  孙恩沉吟片刻,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漫不经意的问道:“荒人反攻边荒成败如何呢?”
  徐道覆摇头道:“最后一个消息是荒人已向边荒集进军,未知成败,看来也不是几天内可以有结果的事。”
  孙恩淡淡道:“荒人根本没资格打一场持久的围城战,只有速战速决一法,所以荒人是成是败,短期内可见分明。”
  徐道覆叹道:“如果今次荒人成功再次夺回边荒集,最大的得益者将是刘裕。”
  孙恩讶道:“为何不是其它荒人而是刘裕呢?”
  徐道覆道:“因为天师在我们起程往会稽才出关,所以道覆一直没有机会向天师报告,近日南方有两句传得如火如荼的歌谣,说什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 石天降时”,令刘裕成为民众心中改朝换代天命所归的人物,这两句歌谣的影响深远,是现时难以估计的,对我们天师道也非常不利。”
  孙恩莫名奇妙的道:“这两句歌谣说的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徐道覆道:“据传荆州和两湖联军,远道偷袭集结在淮水之南新娘河的荒人部队,不知如何竟被荒人识破,还巧布陷阱,令刘裕射出特制大火弹箭,烧得两湖帮 的无敌超级战船隐龙舟沉江底。而谣言最煽动愚民之心的地方,是指刘裕命中隐龙的一刻,刚巧一块巨型火石从天降下,坠入白云山区内,撞开一个广阔数十丈的大 坑穴。”
  孙恩呆了一呆,接着哑然失笑道:“我可以保证刘裕并非什么老天爷挑中的人选。”
  徐道覆道:“我们当然清楚这是荒人编出来的谣言,硬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扯在一起。可是两件事都确有其事,晋室新帝更为天降灾异罪己下诏,令好事者更是言之凿凿,使谣言传得人心惶惶。”
  孙恩没有进一步解释他为何可作保证,现出思索的神色,一会后道:“我明白道覆的忧虑了,如给刘裕重夺边荒集,会使人更信他是真命天子而不疑。”
  徐道覆道:“我有个更大的忧虑,将来我们若在战场对上刘裕,如我们不能速胜,又或稍有失利,他这个特殊的身分,会动摇我们的军心。”
  孙恩皱眉道:“刘牢之和司马道子肯予刘裕领军的机会吗?”
  徐道覆道:“我是不得不虑及每种在将来会遇上的情况。”
  孙恩道:“刘裕绝非什么真命天子,而只是杀之即死的凡躯。不过你的忧虑很有道理,当人人深信不疑的时候,最荒诞的蜚短流长也吋以变成真实。这样吧!如果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也失手,便由我代劳。唉!区区一个北府兵的小将,若竟要劳烦我出手,他足可以自豪了。”
  ※       ※       ※
  刘裕于黄昏时分回集,被屠奉三在北门外截苦。
  屠奉三道:“今晚我们可能再没有机会说话,人人情绪高涨,红子春更在他的洛阳楼筵开数十席来为你送行,材料全是从寿阳买回来的,你肯定会被灌醉。”
  刘裕低声道:“我不能喝酒。”
  屠奉三点头道:“你的脸色确有点难看,不是遇着敌人吧?按时间推算你至少陪燕飞走了四、五十里路。”
  刘裕搭上他肩头,与他并肩朝颖水的方向走去,直抵岸旁坐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不过总是说不出口,趁现在的机会,我决定让你知道。”
  屠奉三皱眉道:“什么事这般严重?”
  刘裕苦笑道:“我真不知算不算严重。唉!我并非什么真命天子,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屠奉三胡涂起来,道:“你是否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并不是关键所在,只要别人相信便成。”
  刘裕道:“我不是指这个,而是根本没有从天降下的火石灾异。”
  层奉三一头雾水道:“我昨天才和慕容战到白云山区看过,就算穷我们全体荒人之力,一夜间也难掘出这么大的一个坑穴来。更假冒不了的是坑穴的泥土和周围数里的树木都旱现被天火摧毁燃烧的痕迹,人力根本没法办到。”
  刘裕道:“真希望燕飞在这里,由他亲自解释给你听。”
  屠奉三动容道:“竟与燕飞有关吗?”
  刘裕把燕飞的解释转述,听得屠奉三眼都不眨一下。
  刘裕道:“事实就是如此,既没有火石从天降下,也不存在什么灾异或祥瑞,与老天爷的意向扯不上半点关系,只可勉强当是超级火器的大爆炸吧!”
  屠奉三沉声问道:“那仙门是否出现了呢?”
  刘裕道:“燕飞在这方面有点语焉不详,看来当时他便如发噩梦般胡里胡涂,弄不清楚确切的情况。”
  屠奉三眉头深锁的道:“不论燕飞和孙恩武功如何高强,终是血肉凡躯,如何抵受得住如此威力惊人的大爆炸?”
  刘裕道:“他们两人都受重创,尼惠晖更因此玉陨香消。”
  屠奉三叹道:“天下间竟有此异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接着淡淡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刘裕耸肩微笑道:“就为了现在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当日我与任妖女结盟,是瞒着玄帅和燕飞的,那种睁眼说瞎话的感觉令我感到很痛苦,尤其对着可算是我半个恩师的人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所以我不想再犯同一错误。”
  稍顿又道:“我更不想你因此认定我是什么天命真主,致作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屠奉三问道:“你指的是哪一种错误的判断和决定呢?”
  刘裕道:“例如因为盲目相信我是老天爷颁赠了免死金牌的人,致赔我一起送命。”
  屠奉三哑然笑道:“你是否准备把此事告诉身边所有的人呢?”
  刘裕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解释这种事是很吃力的,照我看燕飞是希望愈少人晓得愈好,但我真的不想瞒着你。”
  屠奉三欣然道:“你终于再表现出当真命天子的素质。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小节,又有所谓兵不厌诈,更何况这并不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受之何愧?”
  刘裕愕然道:“你似乎仍认为我是真命天子?”
  屠奉三笑道:“有分别吗?告诉我,你射出老姬制作的超级神箭,有把握可以命中隐龙的主桅吗?如果不是如此精准,可以对隐龙产生如此致命的伤害吗?”
  刘裕道:“只是巧合吧!”
  屠奉三道:“该说是天缘巧合。再告诉我,天地心三佩是来自远古的异宝,历代无人能令三佩合一,偏是在箭沉隐龙的时刻,三合为一,发生自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大奇事,这之间如没有命中注定的天数存在,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刘裕苦笑道:“两件事恐怕不是在同一刻发生那么巧吧!”
  屠奉三反问道:“你怎晓得不是那么巧呢?”
  刘裕张口欲辩,却是哑口无言,说不出能反驳的话来。
  屠奉三微笑道:“我很感激你向我说明此事,可见你当我是像燕飞般的战友和兄弟。不过并没有动摇我对你是真命天子的信心,一个接一个的事实,正不住证明 你是得天爱宠的人,反攻边荒集的那场及时雷暴亦是明证。你还未告诉我,因何你脸色会变得这般苍白难看,像受了内伤的模样。”
  刘裕还有什么好说的。叹道:“正因为燕飞清楚甚 火石天降是子虚乌有的事,而我更不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故此怕我返回北府兵后被人害死,所以用他的独特方式赐我一道免死金牌,这是他的用辞。”
  屠奉三大感兴趣的道:“燕飞可以有什么办法呢?”
  刘裕道:“他以自己的绝世神功改造了我体内的真气,由后天改为先天。”
  屠奉三难以置信的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你们不同时走火入魔才怪。”
  刘裕探手过来让他握着,道:“其中的过程,确是险死还生,若燕飞少一点坚持,而我少点对他的信心,我们亦过不了此关。眼前事实却是我们真的办到了。”
  屠奉三正运功试探他体内经脉的状况,忽然放手道:“现在你体内的真气虚渺难测,却又是浩瀚无边,真是教人难以相信。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刘裕苦笑道:“难受得要命,真气天然流转着,所到之处像被利针狂刺般疼痛,那是经脉的痛楚,教我苦不堪言,却只有默默忍受。便像有人在你体内乱掷火器般的感觉。”
  屠奉三道:“难怪你说不能饮酒。你的痛楚有否逐渐减轻呢?”
  刘裕道:“现在好多了。刚完成时,燕飞因过度损耗真元而差点虚脱,我则痛不欲生,大家休息了整个时辰,故弄得这么晚才回来。”
  屠奉三大喜道:“真的要恭喜刘爷你,情况逐渐转好,代表你渐入佳境,习惯过来。燕飞用辞精准,这确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免死金牌。试想想看,只要你能在回 归北府兵后,任敌人使尽手段,仍没法置你于死,谁还敢怀疑你不是真命天子呢?话又说回来,如果燕飞不是感到你的处境是他一手促成,怕也不会冒这个险要把你 改造。”
  刘裕道:“给你说得我有点胡涂了。”
  屠奉三道:“有些事是我们永远不会明白的,只能作出认为正确的判断,待将来的事实证明。不要胡思乱想了,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千算万算,仍不及天 算。我和你都只有一条路走,就是抛开生死成败,尽力而为,就不枉一场来到这人间世。我真的怀疑燕飞看到了仙门,只是不敢说出来。”
  刘裕道:“可是燕飞和孙恩仍留在人世,却是不争的事实。”
  屠奉三道:“这么玄之又玄的事,我不想费神去想。看你现在的情况,实不宜回到边荒集去,否则便要对自己的兄弟不停地说谎,对吗?哈……”
  刘裕苦笑道:“你还要耍我。”
  屠奉三笑道:“我只是因为心情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和你开玩笑。你也不宜长途跋涉的回广陵去,我去请大小姐派船送你去如何呢?其它人由我知会便成,没有你他们也一样可以尽兴,顺道你可亲自向大小姐道别。”
  刘裕道:“你说过会安排我和殷仲堪、杨全期两人碰头,此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一时机仍未到,这方面暂时由我去处理。你回到广陵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论刘牢之对你如何狠心不仁,也要逆来顺受。到边荒集回复兴旺,再 次成为南北贸易的转运中心,你才有本钱和敌人硬撼。否则就算你立即成为大统领,缺乏强大的经济实力作后盾,仍斗不过司马道子及桓玄。“刘裕点头道:“我明 白了。你可以通知大小姐,好让我们碰个头说几句话,但却不用她派船送我到广陵去。由这襄回广陵,是我武功上一次重要的修行,使我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掌握燕 飞予我的免死金牌,看看能否在刀法上有新的突破。”
  屠奉三同意道:“我预祝你成功。你就留在这里,我去找大小姐来见你。记着,暂时千万勿要改变和大小姐的伙伴关系,否则会出现难测的变量。”
  屠奉三去后,刘裕心中苦笑,江文清对自己的好感,已是路人皆见的事,自己对她也愈来愈有男女间的微妙感觉。分离在即,他能硬起心肠,不说几句可以哄她开心的亲密话儿吗?
 
第十一章 不败之地

  燕飞立在泅水南岸,遥观对岸的平野。
  渡过泗水这道分隔边荒和外面天地的天然界线,对他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在五十多天前他才渡河回到边荒,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失去了边荒集,陷身于人 生最失意的低潮。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创造出武林的神话,于绝境劣势里斩杀竺法庆,完成了对谢安的应允,更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铺开了迈向第二次重夺边荒集 的胜利之路。
  现在一切已重新在他的掌握中,个中的痛苦与快乐,实难以描述。
  每一个荒人,都有同样深刻的感受,份外珍惜眼前的成果。
  燕飞也再不是上次那个从对岸返回边荒的人,仙门之秘令他对生命至乎爱情有完全不同的体会。
  面对滔滔河水,他岂无感慨。
  燕飞一声长啸,尽泄心中豪情壮气,接着往河面投出拿在手上的一截树干,然后斜掠而下,落往河面时以脚尖借力,点中在水中浮沉的树干,腾身而起,跃往对岸,毫不停留地没进荒野暗黑的深处。
  刘裕睁开眼睛,江文清优美的倩影出现眼前,朝他迅速奔至,肩上挂苦个小包袱。
  他感觉出颖水河畔夜会佳人的甜蜜,又不得不压制这种情绪,矛盾得要命。
  屠奉三的忠告是否有道理呢?他真的弄不清楚。可是他本身亦有一种感觉,他真的不宜在这返回北府兵的时刻,有任何感情上的沉重负担。王淡真充满屈辱的悲惨下场,仍是他心底一道不能磨灭的深刻伤痕。
  刘裕跳将起来,唤道:“文清!”
  江文清来到他身前立定,只差踏前小半步便可把娇躯送入他怀襄。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她大小姐心情有点紧张,她的酥胸轻轻起伏,以带点娇嗔不依的口气仰脸瞧他,道:“怎么忽然又要走了,一晚时间都腾不出来吗?噢!”
  刘裕发觉自己的右手抓着她的香肩,指尖下的女性身躯柔若无骨,肌肤充盈活力和青春的弹性,阵阵健康的气息由她簿来。
  刘裕俯到她圆润的小耳旁,低声道:“我们到河边坐下才说好吗?”
  江文清垂下螓首,现出女儿家的娇羞,微一点头,表示同意。她在这刻的模样,实在令人联想不到她是一帮之主。
  刘裕放开手,偕她到岸边坐下,肩并肩的看着脚下流过的颖水。
  春风从对岸吹来,两人衣袂飘扬。
  刘裕道:“我今次回广陵去,吉凶难料,文清要小心保重,防范敌人的卑鄙手段。”
  江文清往他望来,欣然道:“你福大命大嘛!没有人能奈何你的,何况北府兵中有大批追随你的兄弟。”
  刘裕心忖江文清也对自己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深信不疑,只为这个原因,便不可以让她晓得“真相”,害她担心。
  道:“希望如此吧!我离去后,文清好好的和屠奉三合作,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江文清笑道:“刘爷吩咐下来的事,文清岂敢不遵从执行。我们会透过孔老大的关系,与你保持紧密的联系。如真的在北府兵待不卜去,就回边荒集来吧!路并不是只有一条的。”
  刘裕沉声道:“我一是被人害死,一是成为北府兵的最高领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否则只有在边荒集坐以待毙,完全失去了自主的活力。”
  江文清垂首无言。
  刘裕道:“我们虽然远隔两地,万一有事远水难救近火,但你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增添我的声势。”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文清可以为刘爷你做什么呢?”
  刘裕道:“就是和孔老大结成紧密的贸易伙伴关系。边荒集仍需一段时间才可以回复过来,幸好我们从敌人手上得到大批上等的战马,而南方一向最缺乏的正是 战马。我们索性卖个人情给孔老大,用以前正价的一半向孔老大供应战马,让他获利,自然会觉得我们是言而有信、讲交情重义气的人,孔老大是一方豪强,与北府 兵又关系密切,他肯否站在我这一方,对我的成败有直接的影响力。”
  江文清道:“现在边荒集情况不同了,必须得议会同意,方可以把部分战马以优惠价卖给孔老大。”
  刘裕道:“你和程公、老费已占去三个议席,只要告诉屠奉三这是我的意思,他会负责游说其它成员。大家都是明理的人,更会为大局着想,此事当可轻易通过。”
  江文清俏皮的道:“对!刘爷的意思,谁敢违背呢?”
  刘裕苦笑道:“不要再唤我作刘爷了,叫得我浑身不自在。”
  江文清“噗哧”娇笑,白他一眼道:“人家该唤刘爷你什么呢?难道像初相识时刘兄长刘兄短吗?”
  刘裕感到心儿急促跳动着,当江文清显露她女儿家的媚态,确对他有高度的诱惑力。只要是男人,看到她现在的娇样儿,谁能坐陵不乱?
  旋又想起当年在谢府初遇王淡真的动人情景,那时的王淡真对他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只可以远远观赏,还不可以透露心底丝毫的仰慕之意,以免她看不起自己,笑他刘裕想吃天鹅肉。
  那时怎想得到,竟可和这位建康高门大族的天之骄女,发展出一段结局凄惨的苦恋。
  想到这里,心中剧痛。
  江文清催他道:“快说啊!唤你作什么好呢?”
  刘裕压下心中的悲怆,道:“唤我作刘大哥如何呢?”
  江文清有点娇羞的垂下头去,轻轻的唤道:“刘大哥!”
  一阵热血往刘裕脑门直冲上去,他的一颗心差点融化了,突然说不出话来。若还不知江文清对自己的情意,他以后都不用在情场混了。
  江文清朝他瞧来,温柔的道:“为何变成哑巴?我叫得很难听吗?”
  刘裕说了句“当然好听”,然后居然有点难为情的,道:“还记得当日我们双双落难,逃往寿阳,乍闻燕飞斩杀竺法庆的好消息时的情景吗?”
  江文清深深缅怀的道:“我对过去发生过的事有点混淆哩!好像是昨天才被人夺走边荒集,今天又把边荒集抢回手上,感觉挺古怪的。”
  刘裕沉声道:“人的记忆就是这 神奇,有些事你会记得深刻清楚,一些却逐渐淡忘。不过以前发生过的事已成过去,最重要是如何掌握我们的未来,这条路并不易走,但我们会携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再没有人可阻止我们。”
  说罢站了起来。
  江文清随他站起来,一对美目在夜色里闪闪生辉,珍而重之的把小包袱挂到他左肩去,轻轻道:“活着回来见我,没有了你,我会失去信心和斗志。”
  刘裕探手抓着她两边香肩,深深望进她眼里,道:“终有一天大江帮会重振声威。”
  说罢扬长去了。
  拓跋圭和一众将领亲兵,在朝阳的柔和光线襄,策马直抵盛乐东南面一处山头高地,放眼四顾。
  亲兵们在山脚四方把守,随他登上丘顶的全是他最信任的大将和谋臣,包括长孙嵩、叔孙普洛、张衮、许谦和长孙道生。
  拓跋圭问道:“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长孙嵩道:“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行,请族主赐示何处是今次大迁徙的目的地?”
  拓跋圭没有答他,微笑道:“若换了是汉人,明知非用这招不行,却会死也不肯放弃,因为他们的上地就是他们的财富,人可以走,上地却没法搬迁。所以我们拓跋族直至今天,仍不脱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说走便走,便当是另一次迁移好了。”
  众人点头称许。
  拓跋圭显然心情极佳,言笑晏晏的道:“我一直没有说出今次要迁移到哪里,是因为我们拓跋部仍处于部落联盟的状态,其它族酋表面上虽视我为拓跋族之主, 可是在慕容垂的淫威下,难保其中没有出卖我们的人,所以在进入北面的大草原前,行踪必须保密,初段行程更要分多路推进,令人没法摸清楚我们的目的地。当进 入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后,我们将不怕被迫踪或伏击。哼!在塞北现在谁敢来挑战我拓跋圭?”
  众人轰然应是。
  拓跋圭哈哈一笑,一派睥睨天下的气魄,断然道:“午时过后,我们立即起程,目的地是盛乐北面牛川东北的敕勒草原。”
  长孙道生愕然道:“敕勒草原离盛乐足有干多里之遥,不嫌太远吗?”
  拓跋圭从容道:“只有这样,慕容宝方会空有八万精骑,却完全没法寻到我们的主力大车,那时他既不能进,退又不甘心,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正是由我拓跋圭一手营造出来送他的见面大礼。”
  张衮不解道:“族主不是多次说过,这是我们动摇大燕国根基的唯一机会吗?如果慕容宝知难而退,顺道收复乎城和雁门,我们不是平白失去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拓跋圭胸有成竹的道:“我们二万五千战士,只留下两干人在这襄,不过这两千人将是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全是一等一的骑射高手,身经百战,人人能以一挡十。”
  今次连叔孙普洛亦听得眉头大皱,不解道:“不论这两千人如何骁勇善战,但敌方兵精将良,人数更是两千的数十倍,我们顶多只能对敌人造成少许骚扰,一个不好,便要全军覆没。请族主三思。”
  拓跋圭微笑道:“这只是我整个作战策略的小部分,这两千战十并不是要挑战慕容宝的八万大军,而是要捉弄慕容宝这自大好胜的蠢混蛋,同时监视敌人,这支部队由我亲自指挥,道生为辅,我会让慕容宝一尝深陷敌境的滋味。”
  稍顿续道:“今次往北暂避的族人达十万之众,牲畜更以百万计,必需足够军力保护,以免为有异心者所乘,更特别要防范柔然人的偷袭和抢掠,此事交由长孙嵩指挥,率领二万三千战士,负起沿途安全的重任。”
  长孙嵩无奈答应,但只看他神色,便知他心内不以为然。
  拓跋圭轻松的道:“一切只是惑敌之计,令慕容宝误以为我们避而不战,事实上这支主力部队,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只要沿途换马三次,可于三天之内赶回来, 仍不失作战的能力。当慕容宝再撑不下去,显露出丝毫的退兵之意,正是你们昼夜不停赶回来的好时机。哈!你们以为我肯放过慕容宝吗?”
  众将听得精神大振,始知拓跋圭已定好整个作战策略。
  拓跋圭又吩咐张衮道:“你负责以烽火传递千里信息的任务,当烽烟冒起,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来临了。”
  众将轰然答应,士气大振。
  拓跋圭此计确是无懈可击,慕容宝劳师远征,偏又找不到敌人的主力,总不能永远在这里呆下去,徒耗时间粮草,当他退兵之时,由于认为拓跋部的主力大军仍在千里之外,疏于防范,且退兵时军心涣散,人人急于归去,正是偷袭截击的最佳时机。
  事实上拓跋部的军队已立于不败之地,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让慕容宝和他的人安然撤走,取回乎城和雁门两大重镇,许谦道:“我们如何处置盛乐?”
  拓跋圭若无其事的道:“烧掉它吧!”
  人人愕然。
  拓跋圭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盛乐还可以保存吗?就算我们下把它境为焦土,慕容宝在退兵时也会毁之以泄愤。现在当慕容宝远道而来,见到的盛乐只是座废墟,肯定气得暴跳如雷,手下将兵则大感泄气。为达到以上的目的,付出盛乐作代价,正是物尽其用,是绝对值得的。”
  各人均感动心骇听,拓跋圭的手段总是出人意表,诡奇难测。
  拓跋圭双眼神采闪动,目光投往远处西南方流经的大河,沉声道:“击垮慕容宝后便迁往平城,兵胁中山,慕容垂在别无选择下,只好亲自出征来对付我们。”
  接着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慕容垂将发觉已痛失击败我的时机。哼!只要慕容垂也饮恨于我手上,北方还有能与我拓跋圭对抗的人吗?”
  又问道:“有边荒集的消息吗?”
  张衮答道:“最后的消息是荒人大军兵分多路朝边荒集推进,战事应仍在进行得火热之际。”
  拓跋圭缓缓摇头道:“胜负该已分明,荒人根本没有能力打一场拖延多天、夜以继日的战争。我清楚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加上有我好兄弟燕飞助他,既能以闪电战大破荆州和两湖联军,也就有本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收复逞荒集,狠狠教训姚兴和慕容麟两个靠父荫的无知小儿。”
  众人默然无语。
  边荒集与他们的存亡成败变得息息相关,如果边荒集长期沦陷于慕容垂之手,他们纵可击败慕容宝,但因失去边荒集在各方面的支持,至乎前后夹击,他们的赢面会大幅减少。
  拓跋圭吁出一口气,欣然笑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燕飞应已在来此的途上,很快我便可以和我的好兄弟并肩作战了。”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因为燕飞能否及时赶来,须看荒人能否如拓跋圭所形容的,在短短一天半夜的时间内重夺边荒集,创造奇迹。
  拓跋圭仰望晴空,心头一阵激动。
  今次的战争,正标志着鲜卑各部族间最关键的一场硬仗。在东汉后期,鲜卑人迁于漠南草原匈奴人的故址,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这些不同部落分合无 常,各自的发展亦有差异。慕容部因地近辽东和幽州,受汉文化影响较早,首先脱颖而出,于东晋初期建立燕国,最后虽为苻坚所减,但势力仍在。苻秦帝国崩溃, 慕容部的两支势力立即乘时崛兴。慕容垂和慕容永现在的斗争,正是要解决慕容鲜卑谁能主事的问题。
  他拓跋部的祖先,是慕容部之外,鲜卑族最大的另一股势力,到他祖父什翼犍即位,建立代国,更是威慑塞外。
  不过直至今天,拓跋部与近的各个鲜卑部落,仍是处于松散结盟状态,随时友好的部落会忽然倒戈相向。
  可是如果能击败慕容宝,整个情况会改变过来,那时他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越过长城,以平城和雁门为基地,展开争霸中原的大业,全力与慕容垂决一死战,以定谁才是北方之主。
 
第十二章 观光大业

  边荒集光复后第五天的早上。
  在第一楼对面重开的“老王馒头”小店内,卓狂生和高彦一边吃着老王精制的馒头,一边商量勇闯两湖的大计。
  老王造馒头的材料是分派下来的。在议会成员的一致同意下,荒人把敌人留在小建康的粮食全部平均分配,人人皆大欢喜,因为至少有三、四个月不用担忧生计。
  议会亦决定依刘裕的提议,把约七千头战马全部以半价售予几老大,让他趁南方极需战马的当儿,狠赚一大笔。由于战马来自姚兴和慕容麟的部队,是荒人拚着老命赢来的,所以卖马得来的银?,也平均分配,以犒赏三军,更显示出新边荒集无私的作风,让人人有本钱重振旧业。
  高彦、庞义等分得的粮货油盐,全储放到老王的铺子去,由忠厚的老王供应一日三餐,只须付少许煮食费。
  两人言谈尚未入正题,制灯高手查重信匆匆来到,道:“终于找到卓老和高爷两位大爷,我还以为你们会到今天重新启业的回回楼趁热闹,白走了一趟。”
  高彦笑道:“坐吧!吃过东西没有?不过他并不是卓老,而是卓疯子或卓名士,而无论是疯子或名士,都不值得敬之为老。我更不是什么他娘的高爷,而是高小子或小白雁的未来夫婿。哈……”
  查重信给高彦一轮抢白,为之哑口无言,腼腆地的坐下。
  卓狂生两眼一翻道:“别忘记你今趟能否得偿所愿,又或情场败阵,全看老子我的心情,竟敢不尊敬我吗?”
  高彦吓了一跳,赶紧赔笑脸道:“我只是开玩笑搞气氛,卓老名士大人你老人家息怒。”
  转向查重信,立即又神气起来,道:“有什么事快快禀上,我们还有要事商量。”
  查重信话未说脸孔早红起来,一副难以启齿的尴尬神情,嗫嚅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想在夜窝子找个铺位,开间专门卖灯的灯店。”
  高彦皱眉道:“夜窝子的楼房分别由各大帮会和豪强拥有,租金一点也不便宜,怎及你到古钟楼广场摆地摊般划算呢?你有资金吗?”
  查重信苦笑道:“我袋中没有半个子儿,所以才要找恩公你帮忙。唉!我该怎么说呢?嘿!我是看中观光团会为我带来生意,只要卓馆主肯为我稍作宣传,我深信这盘生意是可以做下去的。”
  卓狂生拍桌道:“好小子!有生意头脑,你的老查灯店肯定当行出色。”
  高彦把另一个馒头塞进嘴襄去,一边含糊不清的嚷道:“边荒集还缺少卖灯的杂货铺吗?依我看专卖灯油还差不多,现在边荒集最缺的反而是灯油。哈……”
  卓狂生斜眼兜着他骂道:“真不知你这个蠢蛋是如何混的。他奶奶的!我们小查的灯岂是一般凡灯,他制作的走马灯可是小飞和我们千千小姐的定情之物。我们 今次反攻边荒集,他研制出来的彩色大雾灯更立下奇功,只要我在说书里把这两段灯的传奇加进去,保证小查的灯熟卖,谁不拿个回去作纪念,怎算来过边荒集?材 料要用最好的,价钱更不能含糊,愈贵愈好,否则怎显身价。他奶奶的,记得灯上必须有“边荒集灯王查重信敬制”的字样,如此方有纪念价值。”
  查重信狂喜道:“难得卓馆主欣赏,我……”
  高彦也兴奋起来,打断他道:“对!对!是我因整天想着小白雁,想得神魂颠倒,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你老子的!灯上的图案也不可以尽是些什么鸳鸯戏水、龙 凤旱祥之类,而该是边荒之战、白云天坑、边荒第一高手燕飞、天下第一美女纪千千这种当红人物、有纪念价值的热门题材。只要与领队交代一声,给他个回佣,肯 定来边荒集的观光者,人人都买几盏灯回去,送人或什么都好,扫货扫得你老娘的供不应求。”
  查重信兴奋的抓着头道:“我那间铺子,嘿!我的铺子……”
  卓狂生笑道:“你的铺子就开在我的说书馆旁,听罢灯的传奇便到隔壁买灯,这才有不虚此行之感。不如小查你也负责说一台书吧!现身说法最令人感动,说本当然由我供给。现在老子我的说书馆云集天下的说书高手,绝对台台精采、章章动人。”
  高彦道:“你隔邻的铺子该是属于老红的呢?这家伙做生意最精明,千万不可以让他知道是必赚的买卖,否则他肯定会漫天开价,令小查赚回来的都不够交租金。”
  卓狂生道:“今时不同往日,有物业又如何?哪有那么容易租出去,一场浩劫仍是元气未复的当儿,另一场浩劫便来,个个顾着保命逃走,家当都留在集内,早被敌人顺手牵羊,抢掠一空,人人变成穷光蛋,你当老红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吗?”
  查重信大吃一惊道:“你们也是穷光蛋?”
  卓狂生道:“所谓烂船拆了也还剩有三斤钉,更何况我们的彦少,是边荒集最有办法的。哈!做生意是钱银分明,我和彦少下本钱给你去开灯店,出力做灯的是 你,让你占七成利润,出口宣传的是我,理该占两成,余下的一成给彦少,只须劳烦他一次那么多,去向目前边荒集唯一的财主大小姐,借十两黄金来作开业之 用。”
  高彦本不明白卓狂生因何忽然把他捧上了天,现在终于幡然大悟,咕哝道:“你这家伙比我更懂占便宜,还分多我一成,真是岂有此理。”
  卓狂生挤眉弄眼的吐出“小白雁”三字真言。
  高彦立即屈服。
  卓狂生目光投往街上,欣然道:“此叫一说曹操,曹操便到。最妙是老曹还是我祖先的主子。哈!看是谁来了?”
  查、高两人往入门处瞧去,江文清和程苍古正陪着一个一脸精明,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查重信称谢不已地先离开了。
  卓狂生和高彦虽不晓得对方是何方神圣,不过见能劳动江文清和程苍古两人出面招呼,肯定非是等闲之辈,忙起立欢迎。
  江文清先引见两人,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无父的生死之交,颖口帮的大龙头凤翔帮主。我们今次返攻边荒集,全赖他鼎力支持,为我们四处搜罗所需的诸般物资。”
  颖口帮是寿阳的第一大帮,在淮水两岸城镇颇有影响力,最难得的是凤翔在江湖上声誉极佳,即使有敌意的帮会也对他相当敬重。
  他的年纪比江海流少了一截,应当是后一辈的帮会领袖,江文清说他是江海流的生死之交,摆明是给足他面子。
  不过无论如何,今次反攻边荒集之战,凤翔选择站在荒人的一边,肯定是选对了,这当然有寿阳太守胡彬在暗中出力,否则凤翔胆大于天也不敢忤逆当权者的意向。
  卓狂生和高彦明白过来,知道凤翔是江文清要笼络的帮会老大,忙道“久仰”,坐下后敬过热茶,更是气氛融洽。
  程苍古笑道:“凤老大真够朋友,随船带了百美酒和大批上等香茗,正是我们现在最缺乏的东西。”
  凤翔欣然道:“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便当是我凤翔恭贺各位光复边荒集的心意。”
  卓狂生和高彦见他说话得体,好感大增,众人谈笑甚欢。
  凤翔又道:“我不是曲意奉承,只是道出事实,现在南方武林,说起边荒的英雄好汉,谁不说个“服”字。照我看假以时日,文清小姐必可重振江大哥的声威,南方的大小河道,又可随处见到大江帮的旗帜飘舞扬威哩!”
  江文清两眼一红,低声道:“还须翔叔扶持。”
  凤翔拍胸道:“这个我凤翔是义无反顾的。我来前见过胡大人,他吩咐我一切放手去做,万事有他在后面撑腰。现在北府兵的好汉子除了胡大人之外,真是愈来愈少。”言罢颇有点欷献。
  寿阳人最清楚谢玄在淝水之战的功业,所以对谢玄去后北府兵的人事特别关心。
  程苍古引入正题,道:“老凤今天远道而来,是和我们商量观光团的大计。”
  卓狂生和高彦两人听后都摸不着头绪,不太明白江文清为何领凤翔来见他们两人。
  凤翔道:“高兄弟想出来的这盘生意,我认为是行得通的,且肯定一开始就能财源滚滚。我曾经在寿阳问过一些花得起钱的人的意见,竞超过一半人数着我立即为他们安排,其中两个还下了定。所以我立即赶来和高兄弟商量,看第一个观光团可否在十日内到边荒集来。”
  高彦色变道:“我……”
  江文清忍苦笑道:“你是发起人,当然由你全权负责。”
  高彦哭丧着脸孔道:“可是我要到两湖去啊!”
  程苍古道:“没有人阻止你到两湖去,但至少要等十个八个团完成观光,一切上了轨道,你才可抽身离开。明白吗?”
  卓狂生点头同意道:“有道理!我们两个现在身无分文,到两湖后难道行乞过日子吗?且如观光团的生意愈搞愈大,每天来个三、四团,可以立即壮大我们边荒集的声势,你到两湖时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去见小白雁,不用她掏出私房钱来救济我们。”
  高彦这才知道自己作茧自缚,苦笑道:“每天来三、四团人,唉!我们招呼得来吗?”
  凤翔欣然道:“我有把握观光人数,能达到文清小姐说的每天十团的目标。”
  卓狂生立时双目放光,失声叫道:“每天十团?我的天,每团只有十人也不得了,只要有一半光顾我的说书馆,不用几年我便可以成为边荒集首富。”
  江文清道:“凤老大会联络南方各地的大小帮会,由他们私下去找顾客,再把客人送往寿阳去,然后由我们派船接他们到边荒集来,如此官府亦奈何不了我们,至于分账方面,我们占五成,余下五成由凤老大依路途远近与各地帮会瓜分。”
  凤翔道:“我有个疑问想弄清楚,假如报团观光者是你们的敌人,例如是聂天还或孙恩,我该如何处理呢?”
  江文清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他们够胆子来,我们便够胆子接待他们,只要他们不违反团规,我们亦会以礼相待。”
  程苍古拍拍凤翔肩头道:“老凤和我十多年老朋友哩!我敢以性命担保他是最够朋友的人,所以我们今次找他来作观光团大计的集外总代理人,有他作中间人,以前一切想不通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江文清接口道:“边荒集是你的后盾,一切人力物力任你调动,高彦你要用心办好此事,勿要辜负凤老大对我们的厚爱。”
  高彦听得头都大起来,无奈道:“可否给我一个早上的时间,好好的想想呢?”
  江文清道:“当然须给你多点时间。正午时分我们在西大街回回楼碰头,让凤老大一尝正宗烤羊肉的滋味!到时你要有一个简单可行的计划。”
  说罢领凤翔去了。
  剩下高彦和卓狂生两人对望。
  高彦叹道:“今次是骑虎难下,看来短期内休想脱身往两湖去,你来教我该怎办吧?”
  接着拍桌道:“大小姐是故意的,她是借此事阻止我到两湖去。”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大小姐何故要误你的好事呢?难道她也爱上了你吗?”
  高彦道:“不要胡言乱语,她怎会看我入眼。只要眼睛不是瞎的,都看出她心中只有刘裕。”
  卓狂生道:“好!告诉我吧!她为什么要把你硬留在这里?”
  高彦恨道:“我怎晓得?怎知她发什么疯。”
  卓狂生晒道:“你心中是明白的。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她是为你着想,想你这爱得发烧的痴情种先冷静清醒下来。哈!想想看吧!你的观光团生意愈办愈 大,轰动整个南方,掀起边荒游的熟潮。然后我们设法把小白雁,弄进这么的一个边荒观光团里去,让她名正言顺借机到边荒集来探亲,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呢?”
  高彦喜眉笑眼道:“对!她可以来探亲,我是她的夫君,她当然是来探亲哩!”
  旋又颓然道:“怎么可能呢?聂天还肯定不准她参加我们办的团。”
  卓狂生眯着眼道:“如果聂天还阻止她,就是插手你和小白雁的事,便违背了赌约。”
  高彦兴奋了片晌,又摇头道:“小白雁仍是不会来的。”
  卓狂生讶道:“你不是说过她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吗?”
  高彦尴尬的干咳一声,道:“你不明白娘儿的心。像小白雁那种娇娇女,脸皮最薄,怎会主动来找我?”
  卓狂生道:“她不来,我们就采取主动。我们可以告诉她,她已获选为我们第一千个或第一万个观光幸运儿,可免费到边荒观光旅游,还有一份珍贵奖品。”
  高彦摇头道:“你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竟想出这么不切实际的蠢计来。他奶奶的!你当我的小白雁是用串冰糖葫芦便可以收买的无知小女孩吗?用你提议的笨方法去引诱她来,徒令她看不起我。”
  卓狂生沉吟道:“照你猜小白雁知不知道她师傅输了赌约的事呢?”
  高彦茫然道:“这个……嘿!这个很难说。”
  卓狂生笑道:“我敢担保老聂在此事上瞒着你的可爱雁儿。我的提议或者仍须斟酌,却非绝不可行,只要让小白雁有个更佳的借口重返边荒,表面上又与高少你扯不上关系,她便可以抛开骄傲,欢天喜地的来。”
  高彦颓然道:“怎可能有这种借口呢?你最清楚我和她的情况哩!哼!你是否想打退堂鼓,不愿陪我勇闯两湖?”
  卓狂生笑道:“你可以放心,对你们的恋史,我比你还紧张。不过大小姐是对的,有些事是欲速不达。不若我们先搞好我们边荒集的观光大业,振兴边荒集的经济,增强实力和影响力后,水涨船高下,办起什么事来也格外顺利,明白吗?”
  又眨眼道:“你更可借此向小白雁显示本领,让她知道,你并非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懂泡妞的小混蛋。”
  高彦道:“这算什么本领?”
  卓狂生道:“形象是可以塑造出来的,没本领也可以变成大有本领,这方面由我负责。”
  高彦仍是愁眉不展。
  卓狂生双目奇光闪动,流露出期待憧憬的神色,道:“让我清楚肯定的告诉你,边荒集的观光游将会是史无先例的盛事,你用脑袋想想看吧!人们从各地借观奇 异天象之名,拥到我们这天下问最堕落、最无法无天的城集来,享受几天醉生梦死的生活,是多 诱惑动人的旅程。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人人都闷得发慌,忽然有 这么刺激有趣的玩意,肯错过才怪。试想平时深居简出的高门美女,花枝招展地到边荒集来趁热闹,而我们的敌人则派出刺客参团,到来图谋不轨。哈!多么有 趣。”
  高彦咕哝道:“来的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只要小白雁。”
  卓狂生道:“你这小子振作点行吗?真想揍你一顿。咦!我想到办法了。”
  高彦全无信心的道:“你可以有什么办法呢?”
  卓狂生道:“利诱不成便施激将的奇招。设法激怒她如何?令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来找你算账,不是也可以达到目的吗?”
  高彦愕然道:“不怕弄巧反拙吗?气得她真要宰掉我时怎么办呢?”
  卓狂生道:“只是给她一个借口吧!她打正旗号要来杀你,便没有什么脸皮厚或薄的问题。最重要是让她可名正言顺的到边荒集来,她可向老聂说是要来寻你晦气,而非到边荒集会情郎。明白吗?”
  高彦精神稍振,道:“最怕她看穿了我们是故意惹她。”
  卓狂生道:“我想出来的,她怎会不上当?哈!凡到说书馆来听说书的,都加赠一台免费的“小白雁之恋”如何?当她晓得自己的恋情传得街知巷闻,不气得立即来找你拼命才怪。”
  高彦大吃一惊道:“你在说笑吗?这样一传,她岂肯和我罢休?”
  卓狂生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对待小白雁这个被聂天还宠坏的刁蛮女,一般温和手法是起不到作用的,必须用非常手段。明不明白?你奶奶的!做非常事当然有非常的手段。愈令她对你又爱又恨,直到爱恨难分,你就愈有机会赢得她的芳心。”
  高彦忙道:“先让我仔细想想,给你这疯子说得我心都乱起来。”
  卓狂生晒道:“多想无益,就这么办。好哩!此事暂搁一旁。我要问你,刚才为何不顺便问大小姐借银?来开展我们的彩灯铺。”
  高彦道:“何须去借贷呢?办观光团当然需要经费,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就代边荒集的旅游公署请大小姐拨款百两黄金,以作营运资金,其中十两便拿出来开我们的边荒旅游纪念品店。”
  卓狂生皱眉道:“岂非是中饱私囊?给人发觉时不太好吧!”
  高彦笑道:“有借有还上等人,将来赚到钱便填回这条数。他娘的!这叫权宜之计,明白吗?来!快给我想想,如何可以办好我们的观光大业?如何办得有声有色?”
  卓狂生伸个懒腰,道:“你问对人了。整个边荒集,只有我卓狂生一个人有资格说这句话,由我的脑袋想出来的,保证不断推陈出新、刺激感人,没有人可以抗拒。”
  高彦跳起来道:“如此最好!你把想到的全给老子写下来,待会我便可以把计划书拿去给老凤看,不必浪费唇舌。”
  卓狂生骂道:“你这懒惰的奸狡小子,要到哪里去?”
  高彦笑道:“我哪像你这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失陪哩!”
  语毕一溜烟地走了。
 
第十三章 脱胎换骨

  刘裕足尖点在一棵大树的支干末端去,借力斜掠而下,同时拔出厚背刀,登时刀光闪起,当他落到密林地面,回头瞧去,被斩断的枝干先后掉往地上,发出坠地的声音。
  他连续劈出九刀,砍断了九根枝干,当得起刀无虚发的赞誉。最难得他是在迅疾飞翔的情况下办到,每刀劈出的角度和时间拿捏各有不同,凭的只是一口真气。
  刘裕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过去的三天三夜里,体内逆转了的真气,令他的心神,完全集中在如何调适的艰苦过程里,他只能选密林荒野的路走。
  最初的一天一夜最难捱,真气每运转一周天,都令他难受得要命,脉穴像要爆裂开来似的,然后情况逐渐改善。
  他已渡过淮水,离广陵还有五天路程。他深信抵达广陵的时候,他将不再是以前的刘裕,而是有把握面对任何劲敌的人。纵然力不能胜,也足以逃之夭夭。他有信心如是在山林之地,凭他的索奇技,强如孙恩也追不上他。
  刘裕挨着一棵大树的粗干坐下,厚背刀搁在腿上,想起王淡真。
  这三天他遏抑着不去想她,此刻却忽然失守。
  他害怕独处的时候,因为没有事物叮分散他的心神,而想起乇淡真不但令他痛苦,还有心力交瘁的劳累感觉。际此强敌环伺的时刻,他必须振作。
  不知是否把关于王淡真的记忆,藏得太深了,此刻怀念她时,脑海中只浮现淡淡的一道倩影,她的花容模糊而不清晰。
  自己是否开始淡忘她呢?
  还是因不胜负荷,下意识地抗拒对她的思忆?
  又想起江文清,想起分离时的情况。当时如果拥吻她,她会如何反应?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刺激。
  燕飞说得对,人总不能活在永无休止的自我折磨裹,生命中还有很多其它美好的事物。江文清能否代替他心中王淡真占据的位置呢?
  他不知道。
  这个想法更令他有内咎的感觉,感到对不起王淡真。
  心中旋又响起屠奉三的忠告。
  尽管他不愿认同屠奉三的看法,却清楚屠奉三说得有道理,男女间的爱恋变幻难测,与公事混在一起,会产生预想不到的后果。
  至少在目前错综复杂的形势里,他不宜有任何感情的包袱,令他像以前般心有挂虑。
  逢场作戏该没有问题吧!
  唉!怎办得到呢?
  怎可以在失去王淡真的悲伤,仍横互心里的当儿,又背着江文清,去和陌生的女人欢好?
  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密林外五里许处的山头,冒起一股浓烟。
  刘裕跳了起来。
  这并不是寻常人家的炊烟,而是故意引人注目的烽火。
  烽火当然不该是冲着自己而来,除非有人掌握到他这几天内会到广陵去,计算出他从边荒集往广陵的路线。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一动,隐隐感到施放烽烟者的目标大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换作以前,他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定绕道而行。可是现在不论内功刀法,都有大突破,他不但不惧对方,还希望有试刀的机会。遂把心一横,朝烽火冒起处疾掠而去。
  高彦在艳阳移往中天的时刻,手拿着卓狂生的计划书,带着轻松的心情,来到西大街两层高的回回楼大门外。
  这家以烤羊肉驰名边荒集的著名食府外挤满了人,像是不用付账似的。
  高彦正奇怪为何不名一文的荒人们忽然富有起来,看清楚点,方发觉回回楼大门处,挂了一个以各种汉胡文字写上“准许赊账”的木牌子。
  高彦心忖回回楼的老板客木沙心真懂得做生意,知道卖马之后人人有钱分,昕以不怕赊欠。哑然失笑时,给人大力拍了一下肩膀。
  高彦转身一看,原来是姚猛。
  姚猛哈哈笑道:“看你春风满面的样子,是收到了小白雁千里送来的情书,还是说服了大小姐,肯放你到两湖去会佳人呢?”
  高彦并不愚蠢,登时醒悟过来,恍然道:“原来你们是有阴谋的,硬派我负责观光团的业务,就是不让我到两湖去。”
  姚猛道:“我们是为你的小命着想,不要怪我们。现在人人都为你动脑筋想办法,你和小白雁的事再非你个人的事,而是与边荒集的荣辱有关。嘿!我对你这么好,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高彦愕然道:“不是施恩莫望报吗?哪有人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现在我是不折不扣的穷光蛋,如何报答你?你奶奶的,你除了会用口来说空话,实质上为我干过什么呢?”
  姚猛笑嘻嘻道:“高少息怒。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姚猛好歹都是边荒集有头有脸的人。你奶奶的,你的旅游公署可否赏我们兄弟十来分差事肥缺,我们的手头都很紧哩!”
  高彦立即神气起来,现出原来如此的神情。道:“我现在没牢和你谈这些小事,放心吧!谁肯听话,自然是有福同享。待我有空时再坐下干杯谈个痛快。”
  说完撇下姚猛,进入回回居去。
  燕飞立在山岗上,看着远处西面扬起的尘沙,虽然因距离达十多里,看不到对方确切的情况,但凭经验便晓得来骑有数百之众,会否是某方的兵马呢?
  这区域该属慕容永的势力范围,对方虽不是自己的敌人,不过看在慕容战份上,慕容永又正穷于应付慕容垂的大军,他也不愿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燕飞奔下山岗,朝北进发。
  走不到十多里,前方炊烟四起,原来是个有规模的小镇。
  燕飞心中一震,终晓得刚才看到的马队非是任何一方的兵马,而是一群聚众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抢掠的马贼。
  纵使有要事在身,燕飞哪能袖手不理。
  拍拍背上的蝶恋花,燕飞全速朝前方的镇集掠去。
 
第25卷 第一章 真龙不死

  高彦来到西门大街卓狂生的说书馆大门外,对面就是红广有的洛阳楼,除说书馆外,这一带的七、八栋楼房,均属红广有的物业,今红子春成为夜窝子的大地主。
  卓狂生的说书馆,像大多数夜窝子内的青楼睹场般仍末重新启业。道理浅显,因为荒人囊内缺金,开门做生意,只会落得门叮罗雀的局面,所以精明的荒人都按兵不动,以免耗费灯油之余,且须支付工资。
  边荒集确实极需一个振兴经济的大计。
  踏入说书馆的大堂,可容百人的空间只有卓狂生一人,正对着一排排的空椅子伏案疾书,感觉挺古怪的。
  卓狂生停笔往他瞧来,哈哈笑道:“高小子你来得及时,我刚为你那台说书写好章节牌。”
  高彦趋前一看,见到案上放着五、六块呈长形的木牌子,其中一块以朱砂写着“小白雁之恋”五个红色的人字,这些牌子会挂在说书馆入门处,让来听说书的人晓得有哪几台书,知所选择。
  高彦失声道:“你这家伙聋了吗?我说过还须好好的去想清楚。他奶奶的!你的绝世蠢计一定行不通,只会害死我,更会气得小白雁最后谋杀亲夫。”
  话说完伸手把“小白雁之恋”的大牌广抢到手上去。
  卓狂生并没有阻止他,抚须笑道:“小广你给我冷静点,我想出来的办法,从来没试过行不通、想想吧!当小白雁怒气冲冲不惜千里来找你算帐,方发觉是一场误会,化嗔怒为狂喜,你说有多么动人。”
  高彦举起手中木牌子,苦笑道:“这也有误会的吗?连物证也有了,她会认定我是卑鄙小人,竟出卖她的私隐来赚钱。我敢肯定她除谋杀亲夫外,还会把你的说书馆拆掉。你害我,但也害了自己。”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技巧就在这里,我这个计划分作两方面,首先是如何把小白雁气得暴跳如雷,非来边荒集寻你晦气不可,人了地完全失去自制力。”
  高彦往后移,捧着牌子颓然在前排子正中处坐下,唉声叹气道:“你愈说老子愈心惊胆跳,你这样胡搞下去,最后只会砸了我和小白雁的太好姻缘。”
  卓狂牛瞪眼道:“听书要听全套,不要这么快下定论、你奶奶的,到两湖去是无可选择的最后一着,町选择的话,当然是引她这大小姐到边荒集来,只有在边荒 集你才可以为所欲为、胡天胡地,如果在两湖,不论小白雁如何爱你,怎也要顾及聂天还的颜面,不敢逾轨,明白吗?更大的町能性是老聂封锁了消息,根本不让她 晓得你到两湖去找她,用云龙把她载往无人荒岛,让我们两个傻瓜扑了个空。”
  高彦没精打采的道:“她肯来当然是最好,在边荒集我更是神气得多,通吃八方。但如用你的蠢办法,她可能永远不原谅我。”
  卓狂生道:“她生气,是因为你出卖和地之间的秘密恋情,可是如果当地来边荒集找你算账,方发觉你完全没有出卖地,更明白这足今有情人能相会的唯一手段,便会被你的一片痴情感动。他娘的!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高彦愕然道:“你光前说要卖地和我的故事,现在义说不会出卖地,不是前后矛盾吗?”
  卓狂生微笑道:“此正为窍炒所在,小卖的是由我拼凑出来的版本,是以局外人的立场说故事,只要地听过这台书,便会知道事实上,你对与地之间的事守口如瓶,根本是一场误会。”
  高彦一呆道:“怎办得到呢?”
  卓狂生道:“连边荒集都被我们夺回来,有甚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小白雁之恋的话本由我供给,完成先给你过目,看过后你便会放心。”
  高彦抓头道:“若是如此,恐怕不够威力激地到这里来。”
  卓狂生指指脑袋,傲然道:“我想出来的东西,包管你拍案叫绝。看你这小子也有点表演的天分,便由你现身说法,亲自来说这台书宝。如何?这样够威力了吗?”
  高彦色变道:“你是不足想吓破我的胆?由我亲自出卖地,她还肯放过我吗?尽管内容全是杜撰的,仍然是不行。”
  卓狂生道:“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就看小白雁对你的爱是否足够,让我告诉你,爱的反面就是恨,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用你的小脑袋想想吧!假如随着我 们观光大计的推展,消息四面八方的传开去,其中一项是你高小子,将亲门到说书馆说‘小白雁之恋’这台书,消息传至两湖,会有甚么反应呢?”
  高彦捧头道:“当然是把我的未来娇妻气个半死,恨不得把我剥皮拆骨,斩成肉碎。”
  卓狂生拍案道:“这就是最理想的反应。老聂和小郝肯定不会封锁这样的‘好消息’,还会立即让你的小白雁知道此事,以令她明白识错了你这卑鄙小人。对吗?”
  高彦放开手,道:“这还不是害我吗?”
  卓狂牛道:“以小白雁的性格,肯定会抛开一切,来找你这负心郎算账。而聂天还却没法反对,因为他必须遵守承诺,不能插手干涉你和她之间的事,管那是郎情妾意、又或谋杀亲夫。明白吗?”
  高彦垂头丧气道:“大概是这样子吧!”
  卓托生胸有成竹的道:“再想想看,当她其势汹汹的来踢馆,却发觉你根本没有说她半句闲言,且宁死也不肯出卖她,她会有甚么感觉呢?”
  高彦胡涂起来,道:“且慢!你是说要我说书只是个虚张的幌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卓狂生大笑道:“你终于明白了。记着哩!说谎后必须圆谎,才可以把小白雁骗得服服贴贴。你的英雄救美只是个骗局,却绝不可让她看穿,所有荒人兄弟都会 在此事上为你隐瞒,人人异口同声说你不爱江山爱美人,为小白雁背叛了边荒集。问题来了,背叛边荒集是弥天大罪,不可能没有惩戒的。不过在钟楼议会上,众人 念在你迷途知返,且能带罪立功,又得燕飞拼死保着你,所以只罚你到敝馆来说书,以表明你与小白雁划清界线,挥彗剑斩情丝的决心和诚意,表示出忏悔之心。”
  高彦发了一会呆后,拍额道:“真荒谬!亏你想出这样的馊丰意来。他奶奶的,于是我这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汉,便诸多推托,死也不肯登台表白。唔!不过你刚才不是说过另有版本吗?又是甚 的一回事?”
  卓狂生道:“这是个特为小白雁和一心要破坏你们小夫妻的人而设的版本,随宣传边荒游而传遍南方各大城镇的文本散播。你的小白雁之恋只列章回的标题,尽 可能加油添醋,例如甚么娘的‘一见钟情’、‘爱郎情切’、‘共度春宵’诸如此类,总之不气死小白雁不罢休。哈!当然哩!以上标题无一实情,只是局外人想当 然而矣。”
  高彦认真的思索起来,皱眉苦思喃喃道:“你这条激将之计真的行得通吗?”
  卓狂生道:“信我吧!这个险是不能不冒的,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动用公款,小查那间灯店的营运资金,你必须直接向大小姐借银,此事没得商量,明白吗?”
  高彦无奈的道:“你说怎办便怎么办吧!我敢不照你的意思吗?他奶奶的!这件事我还要仔细想想,老子点头才可以实行。”
  ※       ※       ※
  刘裕登上小山岗,烽火仍熊熊燃烧,不住把浓烟送往高空。
  忽然心中一动,脑海浮现任青?诱人的花容。
  刘裕心小大讶,难道自己竞承继了燕飞的灵觉,可以对人生出神妙的感应。旋又推翻这个想法,因为他嗅到一丝丝若有似无的香气,而此正是任青媞动人的体香。他敢肯定如果不是内功上有突破,一定会把气味疏忽过去。
  自己应否揭破是她弄鬼,以收先声夺人的震慑效果呢?
  念头一转,又把这诱人的想法放弃,因为与他心中拟定好的策略不符合。
  过去的几天,他整个心神全放在体内真气的运转,和如何把与以前迥然有异的真气,应用到刀法上去。养息时则思量返回北府兵后的生存之道。
  屠奉三说中了他的心意,他必须韬光养晦,敌人愈低估他愈理想,所以他决定把现在真正的实力尽量隐藏起来,让敌人误以为他仍是以前那个刘裕。
  他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善于凭气味追蹑目标。从刚才嗅得任青媞留下的气味,他可以断定任青娓离开烽火处有颇长的一段时间,或许是二、三个时辰,换过以前的他肯定再没法嗅到任何气味,所以他决定装蒜,以令此妖女没法掌握到他现在的本领。
  刘裕目光扫过小岗南坡茂密的树林,那是唯一最接近他的可藏身之处,刘裕心中暗笑,掉头便走。
  “刘裕!”
  刘裕已抵东面坡缘处,闻言止步道:“任后有何指教?”
  破风声直抵身后。
  刘裕旋风般转过身来,任青媞盈盈站在他面前两丈许处,消瘦了少许,仍是那么焯约动人,神情冷漠地瞅着他。
  想起曾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同室共床,却说不出是何滋味。
  任青媞幽幽一叹,本是冷酷的眼神生出变化,射出幽怨凄迷的神色,轻轻道:“刘裕你现在是大名人哩!淮水一战,使你名传天下,现在连边荒集也落入你的手上,理该大有作为,因何还要回广陵去送死呢?”
  刘裕哑然笑道:“我死了不是正中任后下怀吗?我们的关系早巳在建康结束,从此是敌非友。勿要对我装出关切的模样,你当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傻瓜吗?”
  任青媞微耸香肩,浅笑道:“谁敢把你当作傻瓜呢?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我的心佩在哪里?”
  刘裕摇头叹道:“亏你还有脸来向本人要这讨那,你死了这条心吧!心佩纵然在我身上,我也绝不会拿出来给你。本人没时间和你纠缠不清,你想要甚么,先问过我的刀好了。”
  任青媞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勿要触怒我,你那三脚猫本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专程赶来,岂是你虚言恫吓可以唬走。我知道你有一套在山林荒野逃走的功夫,不过在你抵达最接近的树林前,恐怕你已一命呜呼。不要怪我没有警告在先。”
  刘裕闻言大怒,又忙把影响体内真气的情绪硬压下去。以前当他心生愤慨的时候,体内真气会更趋旺盛、气势更强大。但被改造后的先天真气,却恰好相反,愈能保持灵台的空明,真气愈能处于最佳状态。只是这方面,已是截然不同的情况,大幅加强了刘裕对自己的信心。
  自离开边荒集后,他的首要目标是要保存小命,至乎用尽一切手段以达致此目标,当然绝不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表面看来,任青堤并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可是深悉她的刘裕,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危险性。除非能杀死她,否则天才晓得她会用甚么卑鄙手段对付自己。
  他能杀死她吗?
  这个念头确非常诱人。他早下了大决心任何挡着他去路的人,他会毫不犹豫的铲除。
  蓦地一股邪恶阴毒的真气袭体而至。
  刘裕心中一懔,晓得她的逍遥魔功又有突破,更胜上次在建康遇上的她,不怒反轻松的笑道:“原来任后的功夫又有长进,难怪口气这般大,好像本人的生死完全操在你手上似的。但我偏不信邪,请任后出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杀死我刘裕的本领。”
  他的口气虽仍然强硬,但却留有余地,不致于令任青娓下不了台。
  任青媞忽然“噗哧”娇笑起来,眼内的杀气立即融解,化为温柔之色,一副万种风情向谁诉的诱人媚态,抿嘴道:“我们讲和好吗?”
  刘裕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回复了谈笑间媚态横生的风流样儿,若无其事的道:“自古以来,分分合合是常事而非异况。人家坦白告诉你吧!我并没有让任何人沾过半根指头,你是 唯一的例外。你是个有经验的男人,自有办法判断我是否仍保持处子之躯,你想在甚么地方得到我,人家绝不会有半句反对的话,如此刻引释去你的疑虑。青娓不论 如何狠心,也不会伤害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尽管刘裕清楚她是个怎么样的妖女,可是当她如眼前的情况般巧笑倩兮的,说出献上动人肉体极尽媚惑能事的话儿,也感心跳加速,大为吃不消,更令她以前在他心底留下的恶劣印象迷糊起来。
  刘裕心叫厉害,涌起当日在广陵军舍与地缠绵的动人滋味,叹道:“任大姐勿要耍我了,你既然已选桓玄而舍我,今天何苦又来对我说这番话呢?你不是说我回广陵是去送死的吗?对一个小命快将不保的人献身,不是明知输也要下注?”
  任青媞双目射出温柔神色,轻轻道:“小女子以前对刘爷有甚么得罪之处,请刘爷大人有大量,不再计较。你这个人啊!蛮横固执得教青媞心动。你知不知道人家因何要特地来找你呢?”
  刘裕语带讽刺的道:“不是要来杀我吗?”
  任青媞欣然道:“给你这冤家猜中哩!我是一心来杀你的。”
  刘裕人感错愕,呆瞪着她。
  任青媞平静的道:“这叫盛名之累。傅言‘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可是我偏不信邪,而要证明你是否天命眷宠的人,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看能否杀死你。你如果被杀死,当然不是甚么真命天子。对吗?”
  刘裕又感到她邪异真气的威胁力,晓得已被她的气机死锁,逃也逃不了,只余放手硬拼一法。
  他当然不足害怕,只足不愿被她以此直接了当的手法,摸清楚门己的真正实力。从容微笑道:“难得任大姐这般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不过任大姐冒这个险似乎不太值得吧!你如杀不死我,便要饮恨在本人刀下,你以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吗?”
  任青媞嫣然笑道:“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判断你是否是应天命而崛起的真命天子,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如果真的杀死你,可拿你的首级去领功,杀不死你嘛! 我任青?以后死心塌地的从你。刘郎啊!你舍得杀人家吗?人家不但可以令你享尽床第之乐,还是你手上最有用的一着暗棋,今你在应付桓玄时得心应手。我可以立 下毒誓,永远不背叛你,永远听你的话。”
  刘裕大感头痛,冷喝一声“无耻”,厚背刀出鞘。
  他不论才智武功,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更对自己建立起强大的自信,有把握应付任何情况。
  他决定狠下心肠,斩杀此妖女,好一了百了。
  任青媞一声娇笑,红袖翻飞,两道电光分上下朝刘裕疾刺而来。
 
第二章 北方望族

  燕飞登上高处,朝北望去,也不由看得精神一振。
  在前方三、四里处,一座规模宏大的坞堡,座落在两道河流间的丘陵高地上,依山势而筑,高低起伏,气势逼人。建此堡者肯定是高明的人物,把地理上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用尽水陆交通的方便。
  堡墙高达三丈,堡墙底下均用条石砌筑,堡内布满伞盖似的大榕树以及木檐瓦顶土墙的民房,照计算聚居其内足有数千户之多。如此兴旺的大坞堡,在北方亦属罕见。
  现在他再不为堡内住民担心,以那马贼的实力,根本无法攻陷这座坞堡,这种坞堡是北方老百姓躲避战火盗贼的坚强据点,即使当权者亦对他们只眼开只眼闭,只要肯纳税献粮,大家便叮相安无事。
  燕飞朝坞堡掠去,心内爪犹豫该绕道而行,还是去警告堡民后,始继续行程。忽然堡内传来三下钟鸣。
  他晓得被望楼上放哨的堡民发现了,心中暗赞对方警觉性高时,堡门放下,二十多骑从堡内冲出来,人人鲜衣策马,刀箭齐备,自有一股逼人而来的气势。
  燕飞心中大讶,堡内的人不单生活丰足,且主事者肯定不是平庸之辈,燕飞从容迎上,还摊开两手,表示并没有恶意。
  来骑一阵风直抵燕飞身前十丈许处,然后扇形散开,将燕飞团团围起来,来势汹汹。一副一言不合,立即火并的格局。
  忽然有人叫道:“你不是燕飞吗?”
  燕飞怎想得到一个偏处北陲之地坞堡的人,竞一眼把自己认出来,大感奇怪,朝说话者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说话者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身穿白色武士服,脊直肩张,体型魁梧威武,头扎英雄髻,可是相貌却清奇文秀,充满书卷气,一双眼睛闪动苦智慧的光芒,令人感到他不但武技超群,且是饱学之士。如此文武兼修的汉人,在北方是非常罕见的。
  那人离鞍下马,抱拳气定神闲的道:“清河崔宏,拜见燕兄。”
  其它人显然都听过燕飞之名,无不现出尊敬崇慕的神色,全体在马上施礼致敬意。
  燕飞尚是首次听到崔宏这个名字,但对清河崔氏却是闻之久矣。永嘉之乱后,高门大族纷纷南迁,亦有世族仍选择留在北方,而其中声名最炬赫者,正是清河的崔姓大族,隐为北方诸姓大族的龙头家族。
  难怪此人一派名士风范,这种景世相传的大族风采,是不能冒充的。
  燕飞微笑道:“崔兄怎可能一眼看出是燕某人呢?”
  崔宏喜形于色的趋前道:“因为崔宏曾到边荒集采购兵器马匹和战船,多次经过东大街,都见到燕兄坐在第一楼喝酒沉思。那时我已心仪敬慕,只是不敢惊扰燕 兄,又苦无机会结识。说来好笑,我曾求过姬别公子,请他引见燕兄,以为他看在大笔交易份上,会勉为其难为我介绍一下,岂知却被他一口拒绝。唉!真令人泄 气。不过今天终能与燕兄相见交谈,还了我存在心中的一个夙愿。如我没有猜错,燕兄只因路过时发现贼踪,所以特来示警。”
  燕飞听他说话谦虚得体,又不失世家大族的气派身份,且一语道破自己来意,显示他对一切成竹在胸,大生好感。欣然道:“崔兄原来已掌握情况,那兄弟便不须饶舌,我还有事赶着去办,就此别过,异日有缘,大家再把盏畅谈如何呢?”
  崔宏道:“燕兄当是赶往河套,助代主拓跋珪应付慕容宝北伐的大军。不过照我判断,两方的真正决战,仍须待上一段时间,快则二、三个月,慢则一年半载, 燕兄到敝堡逗留一天半夜,理该没有问题。当然哩!我明白燕兄的心情,是愈快与代主会合愈好,可是我可担保燕兄到敝堡稍作盘桓,不会是浪费时间。否则我只好 陪燕兄走上一程,好过被心中的诸般渴想折腾个半死。”
  燕飞登时对他刮目相看,这不但是个知晓天下大事的人,且胸怀壮志,不能以寻常高门名士视之,比对起南方颓废的所谓名士,除谢安、谢玄之辈,实有天壤之别。
  奇道:“崔兄怎知决战尚有一段时间方来临呢?”
  崔宏谦虚的道:“崔某一直留意北方各族的动向,冷眼旁观下,看得特别仔细。自代主拓跋珪毅然放弃得之不易的平城、雁门两镇,我便猜到代主采取的是坚壁清野,避敌锋锐的战略,而这亦深符代主一向的作风,故有此猜测。”
  燕飞心中大震,暗忖如此人不能为拓跋珪所用,反投敌方阵营,那不但拓跋珪最后要吃败仗,自己也永远救不回纪千千主婢。
  表面不露任何神色,欣然道:“如此燕某也不客气哩!就叨扰一个晚上吧!”
  崔宏大喜道:“崔某必躬尽地主之谊。”
  又大喝道:“让马!”
  一人应令跃下马来,让出战马,与另一人共乘一骑。
  崔宏亲自伺候燕飞上马,然后与族人簇拥舌燕飞,朝崔家堡驰去。
  ※       ※       ※
  刘裕厚背刀连续劈出。
  在过去几天,刘裕对刀法的思考,着眼点集中在如何从敌人的强手重重围困下,突围而出。
  早在淝水之战前,刘裕本身已是一等一的高手,遇上强如卢循者仍有一拚之力。此后多番出生入死,从实战中不断握刀历练,精进厉行,刀术上有长足的改进。敢说除非是遇上孙恩、慕容垂等大师级的高手,单打独斗,能令他生畏的数不出几个人。
  当然想要他项上人头者,绝不会和他讲甚么江湖规矩,不来则矣,来则必是起攻之,于某一特定对敌方有利的环境襄,把他逼进死地,以足够的人手、压倒性的优势,取他的小命。
  他正是针对这种情况,构思创作出这招他名之为“九星连珠”的刀法,过去几天不停反复苦练,到今天正式用在战斗上。
  连续劈出九刀,一般刀手人人可以办得到,可是若要每刀均注满劲力,便必须是气脉特长、内功精湛的刀法高手勉叮为之。但如要像刘裕般纯凭一门真气,轻重随意于高速纵跃里,电光打闪般连续劈出九刀,在被燕飞改造真气前的刘裕,便自问怎么苦练也力有未逮。
  最厉害处是他从自创的“野林猿跳术”领悟回来的身法,每当厚背刀劈中目标、树干粗枝,或是敌人兵刃,他巧妙的刀劲会借对方的劲力改变势道,迅速改变身法,于敌人间鬼魅般难以捉摸的移动,猛进可变成急退,平冲化为飞纵,身法刀术,配合得天衣无缝。
  所以这招“九星连珠”,并非只是一招特别凌厉的刀法那么简单,而是代表他刀法上的突破,于刀道上开始一段全新的里程,更是他能否成为当代刀法大家的一个开始。
  “当”!
  第一刀劈出,命中任青媞照面刺来的锋利短刃,同时借势横移,反手挥出第二刀,劈得任青堤改招攻来的左手刃,像另一刃般急荡开去,原本来势汹汹的强攻之势立即土崩瓦解。
  刘裕心叫好险,从这两刀里,他试出任青堤阴鸷邪异的逍遥魔功,比上次与她交手又有精进,若非他亦非昔日的刘裕,今次肯定不能活着离开。
  任青媞俏脸现出难以掩藏的讶异神色,显然是想不到刘裕强横若此。
  刘裕的第三刀绝不容她喘息般随其趋前疾斩她玉颈。
  “呛”!
  任青媞猛扭娇躯,以一优美至难以形容又充满诱惑力的姿态,变成面向刘裕,双刃交叉的硬架着刘裕凶厉无匹的一刀。
  刘裕全身剧震,阴毒冰寒的真气从双刃交叉处送入他刀内,把他的强大刀劲化去,然后寒气箭矢般从握刀的手射进他经脉去,刘裕差点便要受伤,幸好体内先天真气及时运转,化去对方入侵的邪气。
  任青媞娇叱一声,借力往后飞退。
  刘裕内力已无以为继,看着任青堤直退至三丈过外,提刀而立,心中苦笑。
  任青媞花容转白,胸口急速起伏着,俏睑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刘裕的刀气立即又紧锁着她,随时可发动第二波的攻势。
  不过他也泄了点气,更想到没法杀她的关键所在。问题是他的“九星连珠”最理想的效果,是用在战时的突围逃生上。遇上像任妖女这般的超级高手,对方见势不对,可以借劲脱身,不会蠢得仍硬要拦截他。
  刘裕这时心想的是须另创刀招,以用于这种单打独斗的场合,甚或对方是一意逃走,自己仍有留下敌人的把握能力。
  任青媞的睑颊回复红润,轻微的内伤在真气运转下已告痊愈。
  刘裕双目杀机再盛,刀锋遥指任青堤,作进击之势。
  任青媞忽然垂下双手,一对短刃收藏于香袖内,笑脸如花的道:“不打哩!”
  刘裕感觉被耍了似的,失声道:“不打?你当我们在玩游戏吗?”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差不多是这样,这个游戏便叫‘谁是真命天子’,属于寻宝游戏的一种。真令人难以相信,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这么厉害。我真的自问没法杀死你,由此亦可证明你或许真是老天爷选中来改朝换代的人。”
  刘裕心中苦笑,只有他才清楚任青娓是给自己刚才的三刀唬羞了,事实上这还是任青?唯一杀自己的机会,因为他的刀法只是小成而非大成,一旦给这妖女摸清 楚“九星连珠”的刀招,他将难以自保,说不定真的会被地层出不穷的逍遥魔功杀死。此时的任青媞,与当口的任遥,不论招数功力,都所差无几。
  “锵”!
  厚背刀回到鞘内去,刘裕大感无奈,不过也知是最聪明的做法。
  任青媞笑意盈盈的直走至他身前两步许的近处,玉手收到背后,挺起起伏有致的胸脯,迎面细审他,柔声道:“你更有男性气概哩!刚才的三刀,直有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勇者风度,迷死人家了。”
  刘裕简直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义或应被赞得飘然云端,只知拿她没辙。不知如何,他感到心内对她的厌恶大幅减退,还感到她有无比的诱惑力。当然清楚这感觉是不对和危险的,只恨除了心叫妖女厉害外,却没法背叛来自心底里的感觉。
  令他更头痛的是假如她向桓玄泄露他的底细,他隐藏实力的策略肯定泡汤。
  想到这里,心中已有定计。
  你既然骗过我,我骗你也理所当然罢。
  刘裕皱眉冷哼道:“你记得我在建康对你说过甚么话吗?”
  任青媞像和他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漫不经意道:“你说过甚么话?今天一切重新开始,以往的事还记来作甚么。”
  刘裕心中暗叫无耻。
  不过坦白说,知道是一回事,感觉又是一回事,眼前的她是如此艳光四射,是无耻妖女也无关紧要,她的魔力足把一切负面的元素抵消。
  自己怎会有这种矛盾的感觉。
  忽然鼻内充盈属于她的幽香,原来她移近了少许,只差半步便可纵体入怀。她的一双美眸异彩闪动,若能勾人的魂魄,动人的娇躯散发着青春健美的气息,襟口处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娇嫩幼滑,足可令任何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和生出拥抱美人的强烈欲求。
  刘裕惊醒过来,心忖自己是怎么搞的,竞在这等时刻被她迷得胡里胡涂的,自己竟是个这般没定力的人吗?
  与她相识后,他还是首次生出警觉,感到不妥当。
  刘裕心想这难道是一种高明的媚术?世间真有此等异术邪法吗?
  “你在想甚么哩?”
  刘裕真的想往后退开,但亦知这代表自己怕了她。微笑道:“你走这么近干甚么?忘了我对你说过请你有多远滚多远吗?”
  任青媞蹙起秀眉,垂首轻轻道:“人家投降了。请刘爷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人家犯过的错误。现在青堤愿听任刘爷处置,接受刘爷任何惩罚。”
  换过是一般男人,此刻肯定抵受不了她语带相关的软语求和。可是刘裕历经苦难和磨练,本身性格又是坚毅不拔,且生出警戒之心,岂会轻易被她迷惑。
  刘裕哑然失笑道:“任大姐不要再对我要手段灌迷汤了,凭你几句话便要我像以前般信任你吗?”
  任青媞耸耸香肩,故作惊讶的道:“怎么相同呢?现在人家认定你是真龙托生,是改朝换代的天之骄子,当然会对你把真心掏出来,死心塌地的伺候你,为你办事。少个敌人总比多个敌人好,尤其像我般的出色小女子。”
  刘裕淡淡道:“你对我还有甚么价值呢?”
  说出这句话后,刘裕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番话是自然而然地街口而出,显是心内的想法。在这剎那刘裕晓得自己变了,变得更实际。而这改变是形势逼出来的。
  任青媞没有丝毫不以为然的反应,欣然在他眼前轻溜溜转了个身,姿态曼妙至极点,到再次面向他时,呵气如兰的喘着气道:“青媞可以作你贴身的保镖,刘爷 寂寞时人家可为你解闷儿,保证你会忘记了以前所有女人。我更可以听你的指示去作敌人的卧底,为刘爷打探消息,甚至作刺客杀手。我不要任何名份,只想作你的 情人。唯一的要求,只是要看着天师道在你手上冰消瓦解,孙恩身败而亡。这么一个又乖又听话的青媞,刘爷忍心拒绝吗?”
  当她说到忘掉了以前所有女人,刘裕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任青媞这带有高度诱惑力,仿如枕边情人夜语的私话,登时威力大减。
  刘裕微笑道:“你和任遥究竟是甚么关系?”
  任青媞白他一眼,垂首道:“他的的确确是我的亲兄,我们人魏皂朝最后的一点嫡亲血脉。曼妙是我的堂姊,我和她的后妃身份是个幌子。现在我是大魏皇朝仅留下来的最后-个人,所以我要对孙恩报复,以雪亡魏之恨。人家甚么都对你说,你怎样安置人家呢?”
 
第三章 择木而栖

  天色昏黑前,燕飞和崔宏寻到水源,让马儿可以吃草喝水,好好休息。
  他们已急赶了两天的路,把太原远远抛在后方,直扑河套之地。在崔宏提议下,他们两人六骑,轻装上路,战马轮番负载二人,只两天便跑了六百多里。
  两人在河边坐下,悠然吃苦干粮。
  燕飞顺口问道:“崔兄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教人惊讶。”
  崔宏微笑道:“我自幼便喜欢往外闯,走遍了北方,亦曾到过建康,想看看晋室南渡后会否振作过来。”
  燕飞道:“结果如何?”
  崔宏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结果?唉!我打着崔家的族号,求见建康最显赫的十多个高门,只有谢安肯接见我。安公确不愧为千古风流人物,可惜独木难 支,在司马氏的压制下,根本难有大作为。而事实终证明我没有看错,淝水大胜反为谢家带来灾祸。晋室气数已尽,败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燕飞不由想起刘裕,他是否已抵广陵?自己把他体内真气由后天转作先天,能否令他安度死劫?
  道:“崔兄对南方的近况非常清楚。”
  崔宏欣然道:“我们崔家现在已成北方第一大族,子弟遍天下,兼之北方诸族多少和我们有点关系,我又特别留意各地形势的变化,所以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
  沉吟片刻,接着道:“我邀燕兄到敝堡,闲聊间说了句希望有一天燕兄能为我引见代主,岂知燕兄不但一口答应,还邀我随燕兄一道北上,真令我受宠若惊。不知燕兄是一时兴起,还是早经思量呢?”
  燕飞道:“我想反问崔兄,在北方崔兄最佩服哪一个人呢?”
  崔宏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最佩服的人是王猛,他等若苻坚的管仲,如他仍然在世,肯定不会有淝水之败。”
  燕飞有些愕然,他奉以为崔宏佩服的人是白手兴国的拓跋珪,不过用心一想,崔宏欣赏王猛是最合乎情理的。这须从崔宏的出身去看。清河崔氏是中原大族的代 表和龙头,等若南方的王、谢二家。而崔宏更是成长自清河崔氏的望族。世家大族最重身分名位,此为世家中人的习性,改变不来。所以崔宏对凭做马贼起家的拓跋 珪,实难生敬佩之心。
  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留在北方的世家大族,都想寻找一个依托,以保持他们世族的地位,至乎能发展他们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崔宏正是这般的一个有为之士,所以崇拜王猛,并以之为最高目标。
  点头道:“明白了!我并没有看错崔兄。我本以为崔兄因有盗贼在旁窥伺,要迟些才能起行,那知崔兄毫不犹豫的立即随我来了。”
  崔宏仰望夜空,双目闪闪生辉,道:“因为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一个我一直苦待的机会。我并不担心盗贼,如我崔宏没有齐家之能,怎还敢去代主面前献治 国平天下之丑。在敝堡上游十里内,尚有另两座规模相若的坞堡,人称之为‘十里三堡’,在过去十多年来,受过恶盗贼兵上千次的骚扰,我们没有一次吃亏,现在 该是时候让我的族人学习独立,不再倚赖我。”
  燕飞感到与这人说话颇有乐趣无穷的感觉,崔宏不但是学富五车的智士,更是精于兵法武功的超卓人物,有他辅助拓跋珪,肯定是如虎添翼。
  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不选择慕容垂呢?像崔兄如此人物,只要任何人听过你开口说话,保证会重用你。”
  崔宏道:“说出来燕兄或不会相信,直至慕容垂攻陷边荒集携美而去的前一刻,慕容垂仍是我心中唯一的选择,可是他这一着子下错了。他是不该与荒人为敌 的。我曾到过边荒集,明白荒人的惊人潜力。他令我失望了,竟看不通只要不去惹荒人,荒人是绝不会管边荒外的闲事。成为荒人的公敌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
  燕飞一呆道:“你是否太高估我们呢?”
  崔宏微笑道:“慕容垂两次攻陷边荒集,也两次被逐离逞荒,是没有人可以反驳的事实。对慕容垂在实力上固有一定的影响,声誉损失更是无可估量。假如今次慕容宝远征北塞大败而回,将会动摇慕容垂的北方霸主地位。边荒集便像一头沉睡的猛兽,现在猛兽已被惊醒过来。”
  燕飞定神看了他好一会儿,道:“崔兄的十里二堡肯定在这一带非常有名望,这区域更曾一度落入慕容垂之手,他没有招揽你们吗?”
  崔宏道:“我想请教燕兄一个问题,万望燕兄坦诚赐告。”
  燕飞哑然笑道:“你怕我不老实吗?”
  崔宏忙道:“崔某怎敢呢?不过这问题并不易答,就是假如我告诉燕兄,我决定和族人投向慕容垂,燕兄会否杀我?”
  燕飞想也不想的道:“一天你尚未成为慕容垂的人,只是在口上说说,我是下不了手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成了慕容垂手下的大将谋臣,便是我燕飞的敌人,我手下是不会留情的。”
  崔宏淡淡道:“燕兄是个有原则的人,可是换了是代主,他会怎样处置我?”
  燕飞从容答道:“难怪你怕我不肯说真话。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会在你投靠慕容垂一事成为事实前,不择手段的把你崔家连根拔起,不会只是杀一个人那般 克制。我的兄弟拓跋珪看事情看得很远,而你崔家现在是北方的龙头世族,你们的选择,会影响北方各大世族的人心所向,所以代主绝不容你们投往敌人的阵营。”
  崔宏欣然道:“多谢燕兄坦然相告。现在轮到在下来回答燕兄先前的垂询,慕容垂确曾派人来游说我们归附他人燕,那不但是边荒被荒人光复后的事,且慕容垂毫无诚意,只令我更相信自己的看法,就是慕容垂并不把我们北方的世族放在眼内。”
  燕飞讶道:“你怎知慕容垂没有诚意呢?”
  崔宏不屑的道:“首先是慕容垂并没有亲自来见我,其次是我向来人提出一个问题,那使者却是含糊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燕飞兴致盎然的问道:“崔兄这个问题,肯定不容易回答。”
  崔宏道:“对有诚意的人来说,只是个简单的问题。我问他大燕之主是否准备诈作调兵北上讨伐拓跋部,放弃这附近一带包括太原在内的城池,以引慕容永出关罢了。”
  燕飞动容道:“崔兄看得很准。”
  崔宏愤然道:“慕容垂只是利用我,用我们来牵制慕容永。哼!我岂是轻易被利用的人。”
  燕飞听得暗自惊心,能影响与慕容垂之战成败的因素不但错综复杂,且很多是非他和拓跋珪能控制的,至乎无法掌握和预测。眼前的崔宏和他崔氏的影响力,便 可以左右战况的发展。假设崔宏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又随慕容宝出征,后果便不堪设想。幸好现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崔宏正和自己结伴北上。
  崔宏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燕兄应允。”
  燕飞真的没法摸透崔宏这个人,没法明白他突然提出来的请求,究竟是如何的一个请求。道:“崔兄请说出来,看我是否办得到。”
  崔宏道:“燕兄当然办得到,就是在代主决定是否起用我之前,不要为我说任何好话,也不要揭露我的出身来历。”
  燕飞皱眉道:“那可否说出崔兄的名字呢?”
  崔宏道:“这个当然可以。”
  燕飞笑道:“那有何分别?他怎可能不晓得你这个人呢?”
  崔宏悠然神往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否如此。希望他不会令我失望吧!”
  ※       ※       ※
  刘裕睁开眼睛,整个天地都不同了、他开始坐息时,太阳刚过中天,林野美得令人目眩,现在则是繁星满天。
  他从未试过坐息能专注到这种程度,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溜走,还以为只合上一会儿眼皮,养养精神,以应付回广陵前最危险的路途,怎知一坐便是由午后直坐至深夜。
  自己的确进步了,颇有点出神入化的美妙感觉。
  除非是像任青堤般以烽火在途上引他相见,否则敌人要在途中伏击他,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无从掌握他返回广陵的路线。
  可是现在距离广陵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内,这个形势改变过来、只要敌人埋伏在广陵城外,而他又掉以轻心,便大有叮能掉进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所以他必须歇下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让精神和体力攀上高峰,以闯过此关。
  他的忧虑是合理的。
  对刘牢之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令他没法活着回到广陵,那就既不用失面子,又可在他刘裕未成气候前,去除这能影响他权力的祸根,最是干净利落。
  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凭他对广陵一带环境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去,待至天明时大摇大摆的入城,他有信心可轻易办到。
  另一个选择是以突袭对付埋伏。先一步弄清楚敌人的情况,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以泄心中对刘牢之的怒火,重重打击刘牢之,让他晓得自己是不好惹的。
  后一个选择对他有无比的引诱力,既可当作试刀磨练,又可光发制人,狠挫刘牢之在暗里对付自己的人马。
  这会不会暴露自己现在的实力呢?后果全看他如何拿捏。只要不是像燕飞般斩杀竺法庆而名震天下,刘牢之只会怪乎下不济事。
  想到这里,刘裕弹跳起来,朝广陵的方向掠丈。
  ※       ※       ※
  会稽城。
  一身武服衣装的谢道韫在太守府的大门外卜马,卫凝之的副将李从仁神色慌张的迎上来,低声道:“贼兵三天前于浃口登陆,接着兵分两路,-队向句章推进,另一军朝会稽开来,余姚和上虞已先后失守,落入贼兵手上。”
  谢道韫登阶入府,向追在身后的李从仁大讶道:“两座城池也挡不了天师军片刻吗?”
  其它兵将追在两人身后,人人面无血色,皆因知道形势大坏。
  余姚和上虞是会稽柬面两座大县城,有强大的防御力,绝没有可能不战而降的。
  李从仁叹道:“尚未交战,城内的天师道乱民首先造反,攻击我军,开门迎接孙恩。现在最怕是同样的情况会在我们这里重演,大人他又……唉……”
  谢道韫穿过大堂,踏足通往后堂的碎石路,沉声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马?”
  李从仁苦笑道:“不过二千人。”
  谢道韫大吃一惊,停下来失声道:“只得二千人?”
  李从仁叹道:“自从余姚和上虞失陷的消息接踵传来,我们这里出现了逃亡潮,大批士兵脱下军服,丢掉武器,加进逃离会稽的难民里去。逃难的人太多了,我们没法阻止,二千人是今午点算的数字,现在恐怕没有这个人数。”
  谢道韫继续举步,每步均似有千斤之重,道:“大人呢?”
  李从仁无奈道:“太守大人自黄昏开始把自己关在道房内,还严令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准骚扰他,违令者斩。”
  谢道韫淡淡道:“违令者斩?我倒希望他斩了我,如此可以眼不见为净。”
  李从仁沉声道:“夫人千万不要气馁,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会稽城高墙厚,只要太守大人肯奋起抗敌,我们大有可能守个十天半月,待附近城池派军来援,便可以遏止贼势。可是如会稽失守,附近嘉兴、海盐、临海、章安、东阳、新安诸城均不能保,建康也势危了。”
  谢道韫道:“我再试试看吧!”
  宋悲风全速赶往会稽。
  他本是乘马来的,可是路上塞满逃难的人潮,只好弃马徒步,还要专拣荒山野岭来走。
  以会稽为中心四周所有城池,全陷进狂乱中,彷如人间地狱,可见这区域的群众,很多并不信任孙恩,特别是崇佛的信徒。天师道的起事,代表着天师道和南方佛门的一场决战已告展开。
  只看其来势汹汹的姿态,建康今次有难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在天师军攻入会稽城前寻到谢道韫母子,设法保护他们逃离险境。
  ※       ※       ※
  纪千千和小诗随着大队,披星带月的在乎原上策骑推进。
  慕容垂的部队在黄昏时拔营起行,把大军一分为二,三万人仍留在原地,二万大燕战士则随慕容垂动身,当然包括她们主婢在内。
  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甚么事,纪千千全凭自己的观察作出判断,例如慕容垂部队的大约人数、兵种的类别。
  由于曾仔细研究慕容垂予她的地理图,她晓得这支二万人的全骑兵部队,已偏离了往台壁的路线,目的地该是长子和台壁之间的某处。
  慕容垂的用兵手法确是出人意表,神妙莫测。他不是要攻打被抽空了兵力的台壁吗?为何又要分散兵力呢?
  摸黑走了一段路后,她逐渐明白过来,心中惊叹,慕容垂确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盛名,难怪人人畏惧他。
  慕容垂抵邺城而不攻,引得慕容永把驻守台壁的军队调往长子,已是非常高明的误敌奇招。慕容永中计后,慕容垂立即舍邺城而直取台壁,更令慕容永阵脚大乱。
  台壁是长子南面最重要的城堡,一旦失陷,敌人可以台壁为坚强据点,直接攻打长子,所以台壁是不容有失的。只要慕容永能保住台壁,长子便稳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看破此点,晓得慕容永会派大军来保住台壁,所以兵分两路。
  一路装出佯攻台壁的姿态,于到达台壁后装出攻堡的模样,伐木建云梯、挡箭车、檑木车等攻堡工具,其实却志不在台壁。
  真正的计谋是慕容垂这支正秘密行军的部队,会埋伏在长子往台壁的路途上,当慕容永的援军匆匆赶往台壁之际,慕容垂会从暗处扑出来,杀慕容永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没有城墙的保护,慕容永一方已是长途跋涉,兵疲马困;慕容垂埋伏的部队则是养精蓄锐,恃势以待。如此情况慕容永的人更不是对手。
  慕容永肯定会中计,因为他别无选择,当慕容永把堵塞太行大道的大军调往台壁,他便注定踏上败亡之路。
  慕容垂太厉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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