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八章 形势有异

  刘裕抵达大江北岸,天刚放明。
  由于真元损耗过巨,身疲力竭,又曾失血,刘裕虽拥有超凡的体质,仍差点崩溃下来,自问无力渡江,于是在靠岸的一座丛林坐下休息,把大江美景尽收眼底。
  江风徐徐吹来,好不清爽。刘裕在与敌人纠缠竞夜后,份外感到能安然坐于此处的珍贵。眼前一切确是得来不易。
  自离开边荒集后,他每一天都是在惊涛骇浪裹度过,步步为营,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到轻松。这并不表示前路变成一片坦途,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拥有大难后的片刻宁和。
  陈公公和干归追到这里未的机会微乎其微,最有可能是仍在山区搜索,只是把搜索的范围扩大。纵然醒悟中计,也会以为他逃返广陵,想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建康。
  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将会一波一波的展开,并不会因他到建康而终止。不论司马道子或桓玄,是绝不会容他活在世上。
  自己定要想办法应付。
  从一个北府兵的小将,变成一个令南方权贵欲除之而不得的人物,是可以自豪的一回事。可惜这并不代表他比别人快乐,因为他己失去最心爱的女子。
  与朔干黛共度的一段时光,时间过得很快,他的心神全被她坦诚直接的如火热情吸引,令他不再胡思乱想。这情况对他是一种启发,正如燕飞的忠告,人是不能永远活在不能挽回的过去里,让悔恨和悲伤不住侵蚀灵魂。
  人是须向前看的。
  在裕州他隐隐感到一个新的开始正在掌握中,这种感觉于此刻犹更真实和强烈。他必须从以往的哀伤和失意中振作起来,这才算一个新的全面的转变。因为他实在有点负苛不来。
  他不能只为洗雪淡真的辱恨而去奋战,虽然那是他生命里没法抹除的部分。
  他身负的是荒人和北府兵兄弟的期望,至乎南方汉人的希望。谢玄慧眼看中他,并非要他当一个复仇着的角色,而是希望自己完成他末竞之志,统一南北,驱逐胡虏,回大晋的光辉。
  一艘战船出现在上游。
  刘裕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大喜站了起来。来的竟是一艘挂着北府兵和谢琰旗号的战船。他毫不犹豫奔到岸旁,跳上附近最大的石上,扬手示意。
  如果这是敌人伪装的,他仍有充裕时间掉头跑。
  战船钟声响起,减慢船速,不住靠近。
  船首处现出几个人来,不住向他挥手回应。刘裕用神一看,立即喜上眉梢。
  来的竟是宋悲风和王弘。
  高彦囔道:“我的娘!竟这么多人。”
  卓狂生、姚猛、幕容战、拓跋仪、方鸿生、高彦等全众在船首处,看着寿阳城外码头上热闹的情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码头上聚集了过千人,人人兴高采烈,彷如过年过节。
  “砰砰彭彭!”
  以高达两丈的竹架挂起的两大串爆竹被点燃,一时爆裂声震耳,在人群的欢叫喝采声中,两串爆竹闪起耀眼的火光,送出大量的纸屑烟火和火药的气味,大大增添了欢乐的气氛。
  同时擂鼓声起,四头醒狮齐齐起舞,不住向靠近的楼船作出生动活泼的欢迎姿态。
  江文清和程苍古主持的两艘双头船则在楼船后不住穿梭,更添楼船的威势。
  众人都没有想过凤老大弄了这么一个盛大的欢迎仪武来,一时都看得痴了。
  舱厅内,刘裕、宋悲风和王弘围桌而坐,细诉离情。
  战船掉头驶往建康。
  听到王凝之父子惨死会稽,谢道媪负伤返回建康,刘裕色变道:“王夫人痊愈了吗?”
  宋悲风答道:“大小姐内伤严重,我们想尽办法,才勉强保住她的命,恐怕要燕飞出手,方有机会令她复原。”
  刘裕双目涌现杀机,心忖如果不能教孙恩和天师军覆亡,如何对得起谢玄。
  宋悲风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现在二少爷己和刘牢之联名上禀朝廷,请命出战平乱,檄文该可在这几天内接到。”
  刘裕向王弘道:“你怎会和宋老哥一起来接我的呢?”
  王弘道:“此事说来话长,且是一波三折。我把焦烈武的尸身带返建康,立即轰动朝野,司马道子更是阵脚大乱,不知该如何处置刘兄。我把整个情况详告家 父,他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联同多位老大臣,入禀朝廷,请皇上奖赏刘兄,并加用。由于刘兄之事朝野皆知,司马道子亦无法只手遮天,可是这奸贼无计可施 下,竞翻刘兄的旧账,指责刘兄与荒人结党,放出“一箭沉隐龙”的谣言,蛊惑人心,居心叵测。”
  宋悲风冷哼道:“只可惜这托词再不灵光了。最关键处是小裕你若有背反之心,从边荒返回广陵后理该立即处斩,而不该被委以重任,派赴盐城讨贼。”
  王弘点头道:“我爹正是有见及此,请皇上传召当时到了建康商量对付天师军的刘牢之,在朝会解释此事。刘牢之别无选择,只好全力支持刘兄,表明是他派遣 刘兄到边荒集办事,且立下军令状,以免胡寇取得南来的战略据点,无罪有功。至于一箭沉隐龙”,只是荒人说书者的夸说,被民众循声附会,根本与刘兄没有关 系。”
  宋悲风欣然道:“此事令人发噱,刘牢之是最想害你的人,可是在如此处境下,却不得不力撑你到底,否则将是欺君之罪确是非常微妙。”
  刘裕冷笑道:“这也是他向北府兵诸将士的一个交待,反之则是食言,何况他仍深信我没命返广陵去,说甚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王弘道:“事情水落石出后,司马道子被逼擢升刘兄为建武将军,但却找诸般借口,要刘兄留在盐城收拾残局。”
  刘裕笑道:“他只是拖延时间,好让他的人有充裕时间收拾我吧!”
  宋悲风道:“幸好王殉大人看穿司马道子的手段,登门来见二少爷,请他出头要人,际此东面沿海一带大乱之时,讨伐孙恩乃头等大事,加上佛门的压力,以司马道子的强悍,也不得不屈服,正式下令,让小裕你可名正言顺参与讨贼的行动。”
  王弘欣然道:“我是随爹拜访刺史大人,因而结识宋大哥。”王恭死后,谢琰升为卫将军,徐州刺史,出替王恭之位,故王弘称其为刺史大人。
  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谢玄死后,他一直备受排挤,南方各大势力无不欲置他于死地,几经辛苦后,他终于再成功打入南方的权力圈子,虽然要杀他的人只有增 加没有减少,可是在微妙的形势下,只要他懂得如何玩这个权力斗争的游戏,当机会临时,凭建康高门改革派的支持,他在北府兵的影响力,加上对群众有庞大影响 力的佛门的撑腰,他将会像彗星般崛起南方这条路会是漫长而艰困,但一直活在暗黑里的他,己看到一线的曙光。
  微笑道:“司马道子以为不论派给我甚么官职差事,我都没有命去消受,怎知此着是错得多么厉害。”
  又问道:“朝廷现在议定了讨伐孙恩的策略吗?”
  宋悲风闷哼道:“事实上自司马曜被妖妇害死,司马德宗硬被司马道子捧上帝位,朝廷政令只能行于三吴一带,真正主事者不是摇摇欲坠的晋室,而是孙恩。
  如非失意于边荒集,天师军早攻至建康城下。现在情况特殊,谁都想保存实力,桓玄如此司马道子如是,孙恩和刘牢之也有同样的想法。唉!只有二少爷不但看不通情况,还自恃曾打败苻坚百万大军,只视孙恩为个小毛贼,不把天师军放在眼内。”
  三吴指的是吴郡、吴兴和会稽。
  王弘接口道:“现在朝廷内外戒严,任命刺史大人和刘统领为正副平乱统帅,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分两路反击天师军,大战一触即发。”
  刘裕心中暗叹,谢琰比起乃兄谢玄,实是差远了。淝水之胜,与他根本没有关系,而他仍迷醉于不属于他往日的光辉里。
  倘如谢玄仍在,即使以孙恩的智慧武功,恐仍不敢妄动,致自招灭亡。
  他刘裕身为谢玄的继承者,定要延续谢玄的威风,不让奸邪得道。
  问道:“孙恩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王弘答道:“王凝之被杀后,孙恩声势更盛,八郡乱民口起响应。现时天师军兵力达三十万之众,战船逾千艘。”
  刘裕失声道:“甚么?”
  宋悲风叹道:“孙恩如此有号召力,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安公生前一直担心这情况的出现,所以力图化解,可惜朝政一直由司马道子这奸贼把持。安公去后,朝 廷更故态复萌,致力保护建康侨寓南方世族的利益,置东晋本土高门豪族的利益不顾今次孙恩的乱事,是奉土豪族积怨的大爆发,所以不可只以乱民视之,追随孙恩 的人中实不乏有识之士。故此天师军绝不易付。”
  王弘点头道:“这回天师军二度作乱,来势如斯凶猛,正因不乏精通兵法的战将,其中一个叫张猛的更特别出色。此人号称“东晋第一把关刀”,不单武功超卓,且用兵之奇不在徐道覆之下,己成天师军第一号猛将。”
  刘裕的心直沉下去,想不到经边荒集的挫败后,天师军的势力膨胀得这厉害。
  北府兵的总兵力不到十万,以十万人去对三十多万乱兵,而朝延将领间均各有异心,强弱之况,显而易见。
  王弘喟然道:“王恭被杀后,司马道子把儿子司马元显提拔为录尚书事。人们称司马道子为“东录”,司马元显为“丙录而司马元显为创立“乐属军”,大洒金 钱,弄至国库虚空。最令人诟病的,是司马元显起用作乐属军将领者,均为与他朋比奸的建康七公子之流,人人都知是阿谀之徒,只有他认为是一时英杰,又或风流 名士。这批奸徒众敛无己,司马元显又肆意容包庇,使朝政更是不堪,我们对他们父子己是彻底的失望。”
  刘裕真的头痛起来,安公一去,建康的政情便如江河日下。他身在局内,比任何人明白建康朝廷诸势力间的勾心斗角。大晋的江山,确只可以“摇摇欲坠”
  来形容。
  苦笑道:“桓玄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真奇怪!桓玄最近很守规矩,没有任何挑衅的行为。”
  刘裕冷哼道:“这只表示他己有完整谋朝夺位的大计,只要去除杨全期和殷仲堪两人,他便会全面发动。”
  王弘和宋悲风沉默下去。
  刘裕很想问宋悲风和燕飞的情况,却知不宜在王弘面前谈及这方面的事,只好再另找机会。向王弘道:“到建康后,我希望可以尽快拜会令尊。”
  王弘欣然道:“此事我会安排,家父也很想见到刘兄哩!”
  刘裕起立道:“谢家子弟的鲜血是不会自流的,只要我刘裕有一口气在,定向孙恩讨回公道。我刘裕于此立下誓言,我会把天师军连根拔起,回复北府兵在玄帅旗下大败苻坚于淝水的光辉。”
  凤翔领着刚登岸的高彦等人朝寿阳城门走去,群众夹道欢迎的情况,令众人仍有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觉。
  他们凭甚么得到如此盛大隆重的接待呢?卓狂生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凤老大从何处弄了这么多人来?”
  凤老大神气的道:“他们全是自发来的。”
  高彦失声道:“竟是自愿的?我还以为是老大用钱收买了他们。”
  凤老大笑道:“这也说得通,不过钱不是出于我的私囊,而是你们派给他们的。”
  幕容战不解道:“我们该没有花过半个子儿。对吗?”
  最后一句是问高彦。
  风老大欣然道:“我也没想过边荒游的效应这般厉害,自各地帮会广为宣扬后,好热闹和想到边荒一游的人从各地蜂拥而至,令寿阳兴盛起来,所有客栈全都爆满,店铺酒楼的生意好到应接不暇。你说寿阳城的人该不该感激你们?你说他们应否烈欢迎你们?”
  众人恍然大悟。
  凤老大道:“事实上自淝水之战后,不住有游人到来看这著名的南北决战之地,只因寿阳地近边荒,不知情者怕多盗贼,所以不敢来游。可是自边荒游的消息传出,人们戒心尽去,所以都走来一开眼界。”
  又笑道:“淝水旁近日临时搭建了二十多间酒铺茶寮,全都宾朋满座,不论酒价茶钱如何昂贵,游人仍乐于光顾。哈!其中十多间都是我们颖口帮开的,还请来了说书先生讲述淝水之战的精采战情。一边喝酒品茶,一边遥想当年玄帅大败胡人百万大军的威势,怎么贵都是值得的。”
  众人只有听的分儿,更感到边荒游的不容有失。
  拓跋仪问道:“观光团情况如何?”
  风老大叹道:“各地群众反应的热烈,是事前想不到的。第一炮后整个月的团都爆满了,现在怕的不是没有生意,而是怕应付不来。三艘楼船肯定不敷应用。
  你们能否再多造几搜大楼船?”
  高彦挺胸道:“这个可以仔细研究。”
  卓狂生问道:“明天起行的团友现下在城内何处呢?”
  凤老大领着众人直入城门,门卫不但不问半句,还齐致敬礼。笑道:“各位放心,大小姐交代下来的事,我凤翔当然办得妥妥当当。他们全体入住边荒大客栈,且有免房租的优惠,第一个团怎都该给点特别的好处吧!”
  高彦一口道:“边荒大客栈?怎会这么巧的?”
  凤老大道:“不是巧合。客栈本名颖川客栈,前两天才改名作边荒大客栈,是我帮的小生意。如此才可以配合边荒游的威势。J又低声道:“改名后,边荒大客栈己成游人首选的宿处,我们正准备拆掉两旁的鳙子把客栈扩建。”
  卓狂生大笑道:“全是好消息,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拜会我们亲爱可敬的众团友呢?”
  风老大答道:“太守大人想见你们,大家打个招呼,见过太守人人后,各位想干甚么,我凤翔都会好好安排。”
 
第九章 各式人物

  见过胡彬后,众人到了边荒大客栈,与江文清和程苍古会合,准备登房拜会团友,岂知大部分团友均趁起程前的多余时间去游览淝水和有一水之隔的八公山和其 上的峡石城,见到的只有八个团友,他们都是从建康来满身铜臭的商贾,结伴遣兴而因返回边荒大客栈吃午餐,才被他们遇上,看来他们都是借观光为名,到边荒集 来看看是否有生意做为实。
  见过他们后,连卓狂生的热情也冷却起来。
  接着各人分头行事,庞义、程苍古和方鸿生前往市集采购粮食物料,江文清和阴奇回去码头打点楼船战船。其它人随胡彬返回位于柬城门颖口帮的总坛,于内堂休息商议。
  众人围桌品茗吃糕点。
  高彦接过凤翔递未的游客名单,装模作样的在研究,如果不是有凤翔这个外人在场,卓狂生等早劈手把名单夺过去,以免高彦这小子浪费时间。
  凤翔当然视高彦是边荒游的最高负责人,向他解释道:“这一团只有四十五人,是老夫依大小姐的意思,第一个团尽量不招待太多人,好易于伺候。名单分两 色,白单十二页共二十八人,这些人全是各地有头有睑者,身家清白,大多都不懂武功该不会出岔子。黄单十五页十七人,这名单上的人来自偏远地方,出身来历全 由他们自己提供,我们是姑妄听之,其中七个名字旁画上红囤者,如不是武功高强,便是形相特异,又或行藏古怪。要出问题,便该出在这七个人身上。”
  高彦忽然双目发亮道:“柳如丝,这个女客是否长得很标致?”
  风翔颓然道:“我也曾经有此误会。柳如丝只是陪伴其中一个叫商雄的游客,来参团姿色平庸的青楼姑娘,商雄是襄阳有名的布商,出名畏妻,你们明白哩!”
  众人立即爆起哄堂笑声,高彦却毫不感尴尬,但对名单显然兴趣顿失,把名单塞到探头来看的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直揭往黄单看,一副津津入味的模样。
  凤翔拍拍高彦肩膀,笑道:“要看美女,定不会教高兄失望。这一团内,可能有两个绝色。”
  幕容战讶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为何是“可能有”呢?”
  众人也像幕容战般生出疑问,静待凤翔如何解说。
  凤翔油然道:“在黄单上有个报称香素君的女子,便是个非常标致的可人儿,且是个高明的会家子。”
  阴奇现出警戒的神色,道:“她来自何处?”
  风翔答道:“她报名的地方是巴东,自称为大巴山的人,一副孤芳自赏的模样,不与人说话。”
  拓跋仪道:“这种人若要到边荒集去,该不用参加观光团,我们须留神了。”
  风翔道:“说起此女,不得不提黄单上另一个叫晁景的人,此人一副风流名士、文武全材的外表,似乎与香素君有点关系因为不论香素君到哪里去,他都追随在她附近,只不过两人从不交谈,互不理睬,情况耐人寻味,很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幕容战点头道:“来哩!装出来的只是幌子,事实上他们是合谋的伙伴。”
  卓狂生道:“黄单上叫王镇恶的是怎样的一个人?此人只是名字己教人触目。”
  高彦抗议道:“不要岔到别处去好吗?凤老大仍未解释另一个可能是美人儿的女客。”
  卓狂生不理会他,径自把名单上批文读出来道:“年约二十三、四,身材高大,豹头环眼,气派逼人,肯定是武功高强的会家子,却不携兵器,神态落落寡欢, 似有满腹不平之气,又若落泊江湖人。但出手很阔气,该是囊内多金。对出身家世闪烁其词,报称为随郡人,却有北人口音,不可信。”
  接着哈哈笑道:“看!这是否像我们说书的口气?”
  众人为之芜尔。
  风翔道:“这是个很古怪的人,三天前到寿阳后,一直坐在淝水旁一块大石上,任由日晒雨淋,到现在仍没有离开。似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姚猛一听道:“他没有进食喝水吗?”
  凤翔笑道:“至于他有没有偷偷趁黑私下饮食,就非我们所知哩!”
  他的话登时惹起另一阵哄笑。
  卓狂生笑道:“七个疑人,说了三个,还有四个分别是刘穆之、顾修、辛侠义和谈宝,这四个又是甚么家伙?”
  凤翔道:“四个人中,除辛侠义外,其它人都不懂武功,只因来历不明,怕他们懂得旁门左道的东西,才列入黄单内。”
  又欣然道:“辛侠义是这些人年纪最大的,但也不是很老,我看他是未逾六十,却是白发苍苍,终日喝酒,满腹劳骚,喝醉了便说江湖的事,不过是二、三十年前的江湖,剑不离身,常说自己是当今之世唯一的侠客。”
  卓狂生道:“原来是个活在旧梦里不愿醒过来的怪人。”
  凤翔续道:“刘穆之惹人注目的原因,是他一副名士风范,沉默寡言,不论行住坐卧,都书不离手。与刘穆之相反的是谈宝,此人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口若悬河,深谙奉承谄媚之道,是个大滑头。”
  幕容战对刚才风翔描述的二个人不感兴趣,道:“剩下一个顾修,又是甚么家伙?”
  风翔道:“顾修没有特别之处,只因他报称的来处是最远的云南,又带着个可能是美女的小姑娘,所以惹起我们的注意。
  如果她真的长得很美,唉!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最感兴趣的是高彦和姚猛,连忙追问。
  凤翔道:“顾修是个俗不可耐的大胖子,却带着个香喷喷身段迷人作苗族女子打扮的姑娘,由于她以重纱掩脸,所以不知她长相如何。看来她非常讨厌顾修,顾修说话时她只是低垂着头,顾修大吃大喝时她便静坐一旁,曾有人听过她在房内偷偷泣。”
  姚猛喝道:“如果是逼良为娼,我们绝不能坐视。”
  卓狂生斜眼儿着他道:“如果只是逼良作小老婆又如何呢?我们办的是观光团,不是管人家私事的正义会,在商只言商,你想学高少般来个英雄救美吗?”
  姚猛颓然无语。
  拓跋仪道:“凤老大可肯定顾修不懂武功吗?”
  凤翔道:“我亲自见过所有团客,不过江湖上卧虎藏龙,实不敢保证会否有人高明至可以瞒过老夫。”
  凤翔毕竟是老江湖,不敢把话说尽,好为自己留下余地。
  此时有人来到凤翔耳边说话。
  凤翔起立道:“屠老大来了,己到了大小姐的船上。”
  众人大喜,虽不知屠奉三能否完成任务,至少晓得他仍安然无恙。
  刘裕和宋悲风走下甲板,到船尾说私话。
  刘裕再细问谢道韫的伤势。
  宋悲风细说一遍后,道:“大小姐这条命算保下来了。”
  刘裕道:“我不是看低你老哥的武功,孙恩为何会未竟全功便离开呢?”
  宋悲风叹道:“我也曾多次思索这个问题。大家是自己人,我不用瞒你,我实在不是孙恩的对手,当时我己落在下风,只望可以令他负上点伤,便死而无憾。
  可是孙恩却像没有杀我之意,处处留有余地,真令人难解。他如真的想引小飞去向他寻仇理该把我和大小姐都杀掉。”
  刘裕道:“或许他是想借老哥你的口,向燕飞传出信息,暗示如小飞避而不战,类似的事件会陆续有来。”
  宋悲风摇头道:“这并不合情理,孙恩创立天师军,摆明要争天下,根本不用通过任何人的口,其企图亦是明显可见。”
  刘裕道:“孙恩和小飞间肯定发生了非常微妙的事,而其中情况,只有他们双方心里有数。”
  又问道:“通知了小飞吗?”
  宋悲风点头道:“我己向文清小姐送出燕飞行踪的信息,她会设法令小飞知道,唉!真不愿加重小飞的负担,他正力图营救千千主婢,可是没有他,大小姐又没法复原。”
  刘裕陪他叹了一口气。
  宋悲风道:“拓跋圭是怎样的一个人?”
  刘裕愕然道:“怎会忽然提起他?”
  宋悲风道:“拓跋圭现在是建康权贵最热门的谈论对象,人人都关心他和幕容垂关系破裂后的情况,希望他可以阻延幕容垂统一北方的鸿图大计。”
  刘裕心忖建康的高门真不争气,到现在仍是一副偏安心态,难道北伐是后继无人。想到这里,心中一热。
  答道:“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印象却非常深刻。他是那种有强大自信的人,也因而主观极强,对我们汉文化有深刻的认识,为了复国可以不择手段,他的野心是永无休止的,与小飞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奇怪他们却是最好的朋友。”
  宋悲风道:“假如今次他能击败幕容宝征讨他的大军,他将成为北方最有资格挑战幕容垂的人,而拓跋圭和幕容垂的对决亦指日可待。”
  刘裕动容道:“幕容垂真的派了儿子去送死?”
  宋悲风答道:“确是如此。幕容垂因要应付边荒集的反击和出关东来的幕容永,没法分身,不得不由儿子出征盛乐。听你的话,似乎幕容宝必败无疑。”
  刘裕道:“尽管幕容宝兵力上占尽优势,可是决定战争成败还有其它各方面的因素,主帅的指挥和谋略更起最关键的作用龙是龙、蛇是蛇,幕容宝怎可能是拓跋圭的对手?问题只在幕容宝败得有多惨,而这将决定未来的发展。”
  宋悲风摇头道:“我不明白,输便是输了,如何输也有分别吗?”
  刘裕道:“当然大有分别。幕容垂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儿子是甚么料子,更深悉拓跋圭的厉害,所以必把重兵交给儿子让幕容宾以优势兵力弥补其策略指挥上 的不足。试想假如幕容宝全军覆没,会立即改变拓跋圭和幕容垂兵力上的对比,而幕垂将出现兵力不足以保卫广阔疆土的情况。”
  稍顿续道:“拓跋圭却刚好相反,立时声威大振,北塞再没有敢挑战他的人。
  唯一勉强够资格的赫连勃勃,会避开拓跋圭改而向关中发展,更可以坐山观虎斗,这是明智的策略,却使拓跋圭可以集中力量与幕容垂争天下。而在拓跋圭的势 力范围以前口棋不定希望能看清楚形势的草原部落,若要求存将不得不依附拓跋琏,令他实力骤增。此消彼长下,拓跋圭立成幕容垂最大的威胁。加上边荒劲旅,鹿 死谁手,确难预料。”
  宋悲风喜道:“如此不是大有可能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诗姐吗?”
  刘裕道:“所以问题在幕容宝败得有多惨,如果伤亡不重,那拓跋圭风光的日子亦不会太长。不过我深信拓跋圭是不会错失这个机会的,他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却出奇的有耐性,这种人当时机来临,是不会犯错误的。”
  宋悲风道:“你会否返回边荒集主持大局,配合拓跋圭以营救千千小姐主婢呢?”
  刘裕道:“荒人可否远征北方,便要看我在南方的作为。当前首要之务,是击败天师车,解除孙恩对建康的威胁。”
  说罢叹了一口气。
  宋悲风讶道:“你对乎定天师军不乐观吗?”
  刘裕道:“天师军崛起得这般快,是有其背后的原因。我们的朝廷真不争气,把前晋那一套照搬过来,严重损害了本土世族豪门的利益。安公大树既倒,司马道 子更是肆无忌惮,倒行逆施,弄至天怒人怨。即使我们能在战场上打败天师军,可是根仍在,只有彻底把朝廷的政策改变过来,方可真正平乱。否则天师军会像烧不 尽的野草,一阵春风便可令其死灰复燃。”
  宋悲风默然片刻,苦笑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该否告诉你?”
  刘裕愕然道:“究竟是甚么事?”
  宋悲风叹道:“二少爷对你的印象颇为不佳。”
  刘裕一呆道:“今次我能名正言顺回建康,他不是有份出力吗?”
  宋悲风道:“那是因何谦派系的刘毅为你说项,而二少爷信任他的看法,否则即使王珣为你说话,恐怕仍不能改变他。”
  刘裕的心直沉下去,道:“我做过甚么事令他这么不喜欢我呢?”
  宋悲风道:“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打开始他便不同意安公和大少爷提拔你。
  他看过你写的字,认定你是满肚子草的粗人根本不是将相之材。”
  刘裕失声道:“他竟去找我写的字来看?”
  宋悲风道:“这是二少爷自恃的一门本领,就是观字察人之能,坦白告诉你吧!他看不起没有家世的人,这样你明白了吗刘裕不解道:“你不是说过他看重刘毅 吗?刘毅的出身虽然远比我富有,但仍然是寒门之士,他又因何会对他另眼相看呢宋悲风讶道:“你竟不晓得刘毅被人称为北府兵里的才子吗?他博涉文史、满腹经 纶,更是清议的高手,随二少爷到建康后,不少文人才士都爱与他往来,兼之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极得二少爷的赞赏。”
  刘裕回想起刘毅,确是举止文雅,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确从不好读书。谢琰拉拢刘毅亦是有道理的,只有把何谦派系的人收归旗下,方可与刘牢之分庭抗礼。而他刘裕说到底该算是刘牢之派系的人,谢琰在不明情况下,当然疏远他。
  想到这里,心叫糟糕。
  果然宋悲风接着道:“所以回建康后,你要有心理准备,二少爷是不会起用你的。你有否作为,决定权是在刘牢之的手上谁都帮不上忙。”
  刘裕颓然无语,干辛万苦后以为转机未了,转眼便梦想成空。真想放弃一切,溜往边荒集了事。
  宋悲风道:“小裕你千万别气馁,眼前的成就得来并不容易。”
  刘裕目光投往江水,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变乱即临

  江陵城。
  侯亮生抵达桓府,甫进内堂,便晓得有大事要发生了,桓玄坐于主位,另有六人分两边跪坐地席上,右边依次是桓修、桓弘、桓谦和桓蔚,此四人是桓氏一族里的精英,也是桓玄最信任的人,他的得力臂助。
  另一边坐的是桓玄的两名心腹大将吴甫之和皇甫敷,两人曾在征蜀的战役中表现出色,立下大功,对桓玄更是忠心不二,极得桓玄的宠信。
  如果不是有事发生,这批人绝不会坐在这里。
  侯亮生心叫不妙,晓得对付杨全期和殷仲堪的行动,己是如箭在弦,势在必发。他前天才见过屠奉三,清楚杨殷两人的情况。一边是蓄势以待,另一边则仍犹豫不决,胜败之数不用猜也可预见。
  桓玄一洗自王淡真自杀身亡后的沉郁,春风满睑的道:“亮生坐!”
  侯亮生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到皂甫敷旁跪坐席上。
  桓玄和颜悦色的道:“亮生!建康方面有甚么新的消息?”
  侯亮生心中忐忑,听桓玄的语调,他该己向众人说清楚建康的情况,显然这个秘密会议己进行了一段时间。刚才他在外堂等了一刻钟,到此时才被召进来作每天 例行的消息汇报,更证实了这个想法。最今他心寒的是他对桓玄召这些人来见一事毫知情,否则便可以先一步警告屠奉三,让他通知杨全期。
  忙道:“据昨夜从建康传来的消息,谢琰被任命为征讨天师军的统帅,刘牢之为副帅,大军将于十天内出发。”
  桓玄哈哈笑道:“这样的配搭,岂是孙恩的对手?司马道子是自取灭亡,害人终害己。”
  桓修点头道:“司马道子要借谢琰以压刘牢之,刘牢之肯定不会心服,这一仗即使谢刘两人衷诚合作,仍不易言胜,何况貌合神离呢?”
  脸相粗犷,体魄慑人的皂甫敷冷笑道:“谢琰自恃淝水之战的功业,显赫的家世,一向目中无人,论才具,实远比不上乃兄谢玄,今仗他只是去送死。”
  桓玄道:“所以我们必须好好掌握这个机会,须先孙恩一步进占建康,否则将后悔莫及。”
  众人轰然答应。
  桓玄又向侯亮生瞧去,道:“尚有甚么其它特别有趣的消息呢?”
  自王淡真辞世后,侯亮生从未见过桓玄心情这般好,暗自惊讶,答道:“有个很坏的消息,刘裕不但大破海盗帮,还亲手斩杀焦烈武,又把焦烈武的遗体送返建康。”
  内堂一时静至落针可闻。
  桓玄该是曾向众人说及刘裕的事,所以室内人人明白侯亮生这番话的意义。
  桓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喃喃道:“刘裕到盐城有多少天呢?”
  桓修比其它人更清楚刘裕的情况,皱眉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吴甫之从容道:“侯先生请道出详情。”
  吴甫之如不是穿上军袍,肯定没有人看得出他是能征惯战的猛将,一派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从未没有人见过他动气,他擅使长枪,甚得桓玄器垂。
  侯亮生道:“据闻刘裕使计活擒焦烈武的情人“小鱼仙”方玲,引得焦烈武倾巢而来,却被刘裕放火烧船,再单挑焦烈武令焦烈武饮恨城下,接着一鼓作气下乘胜追击,把大海盟彻底打垮了。”
  桓玄双目凶光闪闪,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谁敢发言。一时内室气氛凝重,像有一股无形力量紧压在各人心上。
  桓玄冷哼一声,打破沉默,狠狠道:“好一个刘裕,让我看你能得意至何时。”
  皇甫敷沉着的道:“此事可交给属下去办。”
  桓玄摇头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劳皂甫将军。正事要紧。哼!我才不相信刘裕可以永远这般走运。”
  侯亮生心忖在桓玄眼里,不论多么宠信的手下,仍只是一只棋子,须遵从他的意向作出进退,只有他一人明白全局。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一旦出乱子,手下们会因不明白整个局面而自乱阵脚。
  侯亮生尚要说话,桓玄像想起甚么似的,打手势阻止他说下去,径自若有所思的站了起来,众人连忙随之站起来。
  桓玄不快神色一扫而空,欣然道:“一切依计行事。”
  接着匆匆从后门离开。
  众人连忙致礼,到桓玄走后,众人才从正门离开。
  侯亮生随众人走出正门,心中泛起大事不妙的不安感觉。
  凤老大与屠奉三打过招呼,说几句客气话后,知道屠奉三突然出现,当有要事与各人商量,随便找个借口,识趣的离开,留下众人在楼船的舱厅内。
  众人团团围着桌子闲聊,江文清一直陪屠奉三说话。
  卓狂生听着凤老大离去的足音,笑道:r大小姐慧眼识伙伴,与老凤合作是一种乐趣,既知情识趣,更不是闷蛋,否则有得我们好受。”
  江文清以笑容回应卓狂生的赞赏。
  高彦讶道:“大小姐今天的笑容特别甜,脸蛋儿又兴奋得红扑扑的,是不是我们的屠老大带来甚好消息呢?可是军情是军情,如何今大小姐立即红光满面呢?”
  江大清大嗔道:“高彦你给我检点些。”
  卓狂生叹道:“高小子你没得到洞庭去,是钟楼议会的决定,不关大小姐一个人的事,勿要含恨在心,有机会便口花花的调侃大小姐。”
  幕容战笑道:“大小姐不要怪高少,对美丽的女孩子他从来欠缺自制力。拿起观光团的名单,他便不理是白是黄,只挑女的来研究。”
  拓跋仪道:“高少子你少未你那一套。”转向屠奉三道:“屠兄是否大有收获呢?”
  屠奉三苦笑道:“恰恰相反,我的行动该算失败了。”
  众人大讶。
  屠奉三道出了情况,然后总结道:“际此桓玄和聂天还随时发动的时刻,殷仲堪仍是畏首畏尾,犹豫不决,贻误军机,令我们没法配合,胜负之数,己可预见。”
  幕容战点头道:“桓玄一发动便是攻其不备的雷霆万钧之势,那时我们想帮忙亦无从插手,只能坐看桓玄逐个击破。”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如被桓玄独霸荆州,他下一步会怎样走呢?我们必须评估情况,早作准备。”
  屠奉三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我明白桓玄这个人,看似肆意行事,全无忌惮,事实上他疑心极重,不但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如此疑神疑鬼的人,胆子肯定大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会采取稳打稳扎的策略,今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到形势对绝对有利的时候,方会麾军建康。”
  江文清道:“屠兄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观乎上回桓玄与殷、杨两人兵锋直指建康,大军己抵石头城,可是当晓得刘牢之杀王恭,便半途而废,还师荆州,正显示出屠兄所说的性格和作风。”
  姚猛道:“如此桓玄究竟会采取哪种策略呢?”
  屠奉三道:“当然是既可以削弱建康,又是他力所能及的战略。”
  拓跋仪道:“那便是封锁建康上游,令中上游的物资不能运往建康,在此建康忙于平乱的时刻,此着确可以造成建康很大的损害。”
  卓狂生欣然道:“哈!我们大做生意的机会来了。”
  屠奉三摇头道:“桓玄绝不会便宜我们。”
  姚猛色变道:“他竟敢来犯我们边荒集吗?”
  屠奉三冷笑道:“他仍没有那种勇气,以幕容垂和姚苌联合起来的力量,来攻我们的边荒集,仍要落得焦头烂额而回,他凭甚么以为自己可以办得到。不过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若以奇兵突袭的战术,要攻克寿阳,他是可以办到的。”
  卓狂生一震道:“占据寿阳,等于截断我们南面的水路交通,也截断淮水的交通,此招非常毒辣。”
  屠奉三道:“既然我们猜中桓玄的手段,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桓玄干算万算,却算漏了我这个老朋友。今回我定要他二度无功而返,粉碎他的皇帝美梦。”
  高彦看着江文清道:“真令人难解,为何大小姐会满脸春风的样儿呢?屠老大带来的该不算好消息吧!唉!确是使人摸不着头脑。”
  江文清倏地不能掩饰地涨红了睑蛋儿,嗔道:“是否要我动手教训你?”
  今次连其它人都感到异样,齐瞪着江文清。
  屠奉三解围道:“不但大小姐心情好,我也感到兴奋,原因不在荆州的情况,而是我们刚收到建康传来天大的好消息。”
  幕容战奇道:“建康可以有甚么好消息呢?”
  高彦拍桌道:“肯定与我们的刘爷脱不了关系。”
  江文清连耳根都红了,她一向冷静自若,可是刘裕却像她情绪金钟罩铁布衫的唯一罩门死穴,令她被点中时,所有防御都会土崩瓦解。
  屠奉三喝止高彦道:“你说够了吗?”
  高彦笑嘻嘻的靠往椅背,一副得意洋洋的气人模样。
  卓狂生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屠奉三道:“刚收到建康传来的消息,刘爷在盐城大破焦烈武,亲手斩杀此贼,还把他的尸首送往建康。”
  众人齐声喝采,精神大振。
  屠奉三道:“所以我会立即到建康去,好与刘爷见个面。”
  姚猛愕然道:“刘爷不是在盐城吗?”
  屠奉三道:“为应付天师军,北府兵大部分将领均到了建康去,包括谢琰和刘牢之,刘爷若要参与讨伐天师军的行动,必须到建康去争取机会,就算刘爷仍在盐城,我可经建康看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该到盐城去。”
  幕容战道:“建康因孙恩的乱事,正严密戒备,屠当家须小心点。”
  屠奉三笑道:“我的船有无懈可击的伪装身份,既可以瞒过荆州军,当然也可以瞒过建康军。何况得大小姐之助,在建康我们有正当生意往来的商号,这方面该没有问题。”
  江文清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劳,而孔老大的功劳,商号是由他供应的。”
  高彦失望的道:“你不参加我们的边荒游第一炮吗?”
  屠奉三不答反问道:“名单上有可疑的人吗?”
  一直只听不语的阴奇见自己的老大提问,忙答道:“有缅怀过去光辉岁月的临暮高手,有携美偷情的畏妻布商,有准备到边荒集找寻商机的投机商人,亦有不得志的风流名士,又或闹别扭的俊男美女,神态暧昧的怪客,但仍没法认定谁最可疑。
  屠奉三起立道:“如刺客是由我派未,必千方百计令你们不起提防之心,可是只要给敌人掌握到一个机会,便可教我们阴沟里翻船,各位切记。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我们是输不起的。”
  王弘来到刘裕身旁,道:“今晚可抵建康,明早我才陪刘兄到兵部报到述职,今晚刘兄可到我家盘桓些时,大家喝酒谈心不亦快哉。顺道可见家父。”
  刘裕仍立在船尾,情绪低落至极点,可是仍不得不强颜欢笑,免被王弘看穿自己有心事。这样做人确非常痛苦。宋悲风留下他在这里,让他思量对策。可是他左 思右想,依然一筹莫展,刘牢之肯定不会予他立功的机会,唯一能给他机会的是谢琰只恨此人囿于高门寒门之别,又以读书写字的方法品人之高下,令他对谢琰彻底 的失望。
  道:“到建康后迟些儿再找机会拜访令尊吧!我直先到谢府去见刺史大人,看他有甚么指示。”
  王弘欣然道:“敝府亦是在乌衣巷内,与谢府只隔了几间房舍,非常方便。”
  刘裕深切地感受到乌衣巷和他像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间隔与地域无关,全是心理上的。以前他并没有这种感受,可是当他想到谢府的主人再不是谢安或谢玄,此感觉便油然而生。
  刘裕不想再听到“乌衣巷”三字,岔开道:“司马道子如何处置方玲和菊娘?”
  王弘答道:“我回建康后第二天的午时,她们便被公开处斩。”
  刘裕皱眉道:“当时你在场吗?”
  王弘道:“我当时被召到尚书府,被盘问寻找焦烈武藏宝地的经过。”
  刘裕断然道:“你被司马道子骗了,斩的肯定不是方玲和菊娘。”
  王弘一呆道:“不会吧!这可是欺君之罪。”
  刘裕哂道:“欺甚么君,朝廷是由我们的白痴皇帝主事还是司马道子?那晚建康的水师船深夜直闯贼岛,航线掌握得一丝豪不误,肯定有熟悉海岛情况的人在作 指示,这个人就是方玲。为了保命,方玲会以献出焦烈武过去两年来劫夺的财富物资作换,而司马道子为了建立新军,更为了杀我,当然不会拒绝对他有利无害的交 换条件。”
  王弘恨恨道:“真是奸贼。”
  又道:“今次幸好得刘兄破贼,否则我返回建康也是死路一条,轻则丢官:永不录用;重则死罪难逃。不论刘兄有甚么计划,我王弘也会拚死追随。”
  刘裕稍感安慰,以王弘身为王导之孙的显赫家世,说得出这番话未,表示他摒除了门户之见,即使他刘裕一意谋反,他仍要矢志追随,不会有丝毫犹豫。
  刘裕探手接着他肩头,语重心长的道:“我还有一段很漫长的路要走,王兄心中所想要好好的隐藏,最好是装作看不起我这个寒门布衣,这样对你我都有利。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弘一呆道:“我明白!刘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如此我是否仍须为刘兄安排见家父呢?”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现在仍不是时候,时机来临,我会通知王兄。”
  王弘道:“我可以如实把情况告知家父吗?他真的很想见你。”
  刘裕道:“当然可以,但只限于他一人。”
  从宋悲风口中知道谢琰对自己的态度后,他己作了最坏的打算。更清楚被投闲置散只是小事,最困难的是如何保命。因为比之任何时候,敌人更有杀他而后快的理由。
 
第十一章 智士挽歌

  马车驶离桓府后,侯亮生揭帘召唤心腹手下萌恩,后者应命催马赶到马车旁,俯身道:“先生有什么事须小人去办?”
  萌恩长得身高力大,二十来岁的年纪,出身贫贱,却非常好学,不但识字,且骑射皆精。两年前从乡间到江陵来闯天下,因做人不够圆滑,又是见义勇为之辈,开罪了当地的帮会人物,差点丧命,全赖侯亮生无意碰上,为他解围,从此跟随侯亮是侯亮生最信任的手下。
  侯亮生见他不但人品好,且聪明勤敏,遂传他兵家之学。
  侯亮生神色凝重的问道:“刚才你在南郡公府外广场等候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客人来访?”
  萌恩微一沉吟道:“只有一辆马车驶入府内,由刁弘亲自领路,绕过主堂直入内院方向,除此外便没有其他访客。”
  刁弘是桓玄亲兵的头子,主要任务是贴身跟在桓玄左右,如非特别的客人,该不用出动刁弘去接人。可想此客不但是桓玄看重的贵宾,且该是刚从外地抵江陵。
  侯亮生问道:“马车是否属南郡公府上的?”
  萌恩答道:“不但是桓府的马车,且是南郡公的座驾。”
  侯亮生脑际轰然一振,己猜到马车载的是谁。时间再不容许他有丝毫犹豫,道:“萌恩,你仔细听着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萌恩听出事态严重,毫不犹豫的道:“先生尽管吩咐,小恩万死不辞。”
  侯亮生压低声音耳语道:r你现在立即由南面出城,赶到荆江下游的水波渡,等我半个时辰,如不见我来,千万不要再返江陵来,立即日夜赶路到边荒集去,找一个叫屠奉三的人,告诉他害死我的人是任妖女,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萌恩吃惊道:“先生!”
  侯亮生低喝道:“勿要说废话,快依我的话去办,我再没有时间多费唇舌。”
  萌恩双目涌出热泪,激动的道:“我在水波渡等先生。”
  说毕掉转马头,转入横巷去了。
  侯亮生哪敢犹豫,向驾车的手下喝道:“改道由东面出城。快!”
  御者呆了一呆,连忙加速,转入往东行的大街。
  另三名家将先是见萌恩忽然离开,然后马车改向,都不明所以,只好一头雾水地护车续行。
  侯亮生的心“霍霍”乱跳,额角冒汗。
  他知道自己并非多疑,而是因他太熟悉桓玄。只有任青娓,才可以令桓玄忘记王淡真。正因桓玄晓得任青媞回到他身边,故春风满面,又急不及待的中断会议,好去见任妖女。
  事实上任青媞一直是横梗在侯亮生心头的一根刺,以她的精明,事后大有可能猜到破坏她行刺的人,并不是侯府的家将,而至乎猜到是屠奉三。因为像屠奉三那 种人物,不要说荆州,天下间又可以有多少个呢?他本以为任青娓好马不吃回头草,再不会回来,可惜他自负多智,却在此事上出错了。幸好他还有最后一着。
  城门在望。
  出城后,他只要向手下要来骏马,便可扬长而去,任青媞会不会向桓玄揭破他和屠奉三的事,虽仍是未知之数,但他是不会冒此奇险的,桓玄对付叛徒的毒辣手段,想想己教人不寒而栗。
  眼看就要出城,密集快速的蹄声在后方响起,迅速接近。
  侯亮生朝后望去,刁弘正率着十多骑狂追而来。
  家将们均手足无措。
  侯亮生暗叹一口气,从怀内掏出准备好了的一小瓶见血封喉的毒酒,紧握在手内。
  “停车”!叱喝声传来。
  侯亮生潇洒的拔开瓶塞,自语微笑道:“亮生先走一步,请屠兄为我报仇。”
  说罢把毒酒一饮而尽。
  送走屠奉三后,众人回到楼船的舱厅去,此时庞义、程苍古和方鸿生等回未了,买了两车东西。
  尚未坐下,忽然岸上传未吵闹声,众人大讶,心想难道竟有人敢公然未闹事?如果敌人是以这样的方法来破坏边荒游,确是始料不及。
  众人见惯风浪,仍安坐喝茶,只有高彦和姚猛两个好事者,跳将起来,移往靠岸的窗子,朝岸上瞧去。
  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大喝道:“我辛侠义要登船,谁敢阻我?”
  卓狂生愕然道:“辛侠义?莫非是我们的贵客。”
  幕容战笑道:“正是凤老大说过那终日缅怀昔日光辉的老家伙。”
  高彦传信回来道:“我们的老侠客醉了,抱着一坛酒硬要登船,怎么办呢?”
  江文清道:“你高少不是负责人吗?当然由你决定该如何应付。”
  在岸上站岗的荒人兄弟好言相劝,辛侠义却一概不听,迳自骂道:“想当年我与祖逖同被共寝,闻鸡起舞,麾军北伐,你们这些小儿尚未出世,现在凭什么拦着老夫的路?”
  又喝道:“侠之大者,在于为天下间一切不平的事挥正义之剑,知其不可为而为,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明白些什么?快给老夫滚开。”
  众人不能置信地互望,祖逖北伐是七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所说属实,他岂非至少近百岁的高龄?姚猛苦笑着回来坐下,叹道:“我们不单要应付刺客、落泊名士、怪人,还须应付老酒鬼。”
  卓狂生哈哈笑道:“高少,让他上来继续喝酒吧!要来的始终要来,早一晚迟一天并没有分别。”
  高彦闻言喝下去道:“兄弟们,请辛大侠上来吧!”
  辛侠义大乐道:“哈!终于遇上有识之士,还敢不让老夫登船吗?”
  高彦正头痛时,身后异响传未,别头一看,众人早一哄而散,楼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高彦推门而入,卓狂生正对着桌子发呆。
  卓狂生道:“我们的大侠走了吗?”
  高彦于他桌旁的椅子颓然坐下,捧头道:“他走路不稳,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吵了我近一个时辰后就那么伏桌睡个不省人事。我着人把他抬进房内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栈把他的行李搬来,如每个客人都要这么伺候,真要把人烦死。”
  卓狂生道:“他该不是刺客,否则这么好的机会,怎会不向你这小子出手?”
  高彦抹了一把冷汗骇然道:“我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你们算什么兄弟,竟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危险?”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吗?要不要我们像奶娘般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这个初生婴儿。唉!告诉你吧!
  我一直在旁听着你们说话,陪你受苦。如果我说书馆的说书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关门大吉,哈!”
  高彦道:“差点给他把鸟儿闷出来。告诉我,为何每个人总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其他人都不是东西。”
  卓狂生道:“这只是个别的情况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别于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别人的优点,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点,这才可以进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赏你,包括你的缺点。”
  高彦冷哼道:“我有什么缺点?”
  卓狂生笑道:“你这种不肯认错的态度便正是一种缺点。没有人是完美的,集缺点优点于一身,你要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地去批评,只挑缺点来说,当然可以 把对方批评得一文不值,体无全肤。但这却完全无助于真相。人是很复杂的,评量一人,便像看一幅画,近观远望各有不同,若只凑近至寸许的距离去挑破绽,怎知 道画的是什么,明白吗?”
  高彦道:“不论什么东西,由你说出来总似有点歪理。”
  卓狂生气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高彦问道:“你不继续写东西吗?”
  卓狂生道:“小子想干什么?”
  高彦道:“你凭淝水之战的说书赚了大钱,既到此地,岂能不到淝水旁听书喝酒,游览这会名传后世的著名战场。”
  卓狂生笑道:“小子气闷了。”
  高彦陪笑道:“横竖离凤老大摆宴为我们洗尘尚有两个时辰,不四处逛逛,如何过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这是个好提议,去吧!”
  萌恩躲在岸旁的密林里,看着一队追兵奔驰而过,心中难过,不过他己哭尽了泪水。出城后,他的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边驰行边哭,肝肠寸断。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还是他最尊敬的师傅。没有他,萌恩便没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诱、苦心开导下,他从一个未开窍的乡下小子,成为一个博涉历代兴衰、通晓兵法的人,这种大恩大德,是他永远感激的。
  过去的两年,没有一天是虚渡浪费的,他的武功剑法更是突飞猛进,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赐。所以对眼前的突变,他份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场。现在他心中只余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托,为他到边荒传话。他不晓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会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己融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份。
  萌恩掉转马头,驰进密林深处。
  卓狂生和高彦沿着淝水,遥观对岸的八公山,清风徐徐吹未,令人精神气爽。
  淝水两岸游人此来彼往,非常热闹。果如凤翔说的,在淝水旁搭建的茶寮酒舍挤满了人,简直插针不下,两人只好逛逛算了。
  卓狂生忽然止步,指着对岸道:“谢玄该是从这里领军杀过来,想想当时他是多么威风。”
  高彦点头道:“面对百万大军,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呢?”
  卓狂生道:“这才是真正的侠客,为了南方万民的福祉,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顾。这更是经过精密的计算,运用高明的战略手段,并不是盲目的去做大侠。行侠仗义并不易为,首先是懂分辨善恶,择善固执,其次是有能力去伸张正义。而说底,往往是一个立场的问题。”
  高彦笑道:“你也被辛大侠影响了。”
  卓狂生捋须笑道:“不是受影响,而是被触发,这是不同的。”
  高彦道:“在我们辛大侠眼中,真正的侠客必须是穷光蛋,开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见了美女不能心动,银两近在眼前也要视若无睹,不可有权更不可有势。
  这样的侠客恕老子敬谢不敏,否则做人还有啥乐趣?根本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
  卓狂生道:“酒醉后说的话怎当得真?他只是发酒疯吧!坐车搭船不用钱吗?不正正当当的去赚钱难到靠偷靠抢,没有付团费他怎能在超豪华的楼船上作好梦。”
  高彦道:“坦白说!我真的很同情他,因为他很不快乐。一个人如果深信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是东西,肯定非常痛苦。”
  卓狂生道:“对人痛毁极诋,或许是另一种快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只有踩低别人,方可抬高自己;攻击的对象名气愈盛、声誉愈高,愈能把自己抬得更高。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方能容物,有容始大。只有无能之辈,或别有用心者啰看!”
  高彦循他目光瞧去,一群人正从上游走过来,领头者是个样貌衣着均俗不可耐,浑身铜臭味的矮胖子,正口沫横飞的说着淝水之战,仿如他比谢玄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高彦正心忖“有什么好看的”,蓦然眼前一亮,心神全被悄悄跟在最后方耀人眼目的姑娘吸引。
  此女穿宽袖连衣裙,外套对襟背心,头戴四角小花帽,以金银线绣制,缀以各色小珠,色彩斑斓,绚丽夺目。身上更穿戴各种装饰物,耳环、手镯、项链式式俱 备。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加上她身段匀称、体态婀娜,只要是男人,都看得砰然心只可惜她脸罩重纱,令人没法窥见庐山真面。
  当她挟着香风经过两人身旁,纱内的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两人一眼,旋又似感怀身世,赧然垂下螓首,虽看不见她纱内的表情,却是令人感到震撼。
  美女随那群商贾打扮的人去后,好一会两人才回过神来。
  卓狂生嘘一口气道:“我现在和风老大深有同感。”
  高彦茫然道:“她看了我一眼。”
  卓狂生一肘撞在他肩头,喝道:“醒未吧!或许她长得很丑呢?J高彦断然摇头道:“以我的观女之术,这位小姑娘的长相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卓狂生皱眉道:“你忘了你的小白雁吗?”
  高彦老脸一红,老羞成怒的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这么被逼跟着个奸商楚楚可怜的姑娘,我这侠客可以不起同情之心吗?她等若快要掉进井里去的孺子,有恻隐之心的人都该拯救她。”
  卓狂生苦笑道:“你这临时急就章的侠士勿要胡作妄为,尚未弄清楚情况便要妄下断语,你怎知她和顾胖子是什么关系?或许一个是老爹,一个是亲女呢?”
  高彦道:“凤老大不是说过有人曾听过她在房里偷偷饮泣吗?”
  卓狂生差点语塞,警告道:“对着老爹便不可以哭吗?他奶奶的,今次我们是要振兴边荒集的经济,而不是去管人家的私事。只要人家依足我们的规矩,我们便不可干涉客人的事。”
  高彦怒道:“见到不平的事,怎可以坐视不理?”
  卓狂生劝道:“看清楚情况再看怎么办好吗?算我怕了你。”
  又道:“坦白告诉我,如果她不是长得这般标致,只像那柳如丝,你会这么热心去发掘真相、热心帮忙吗?如果你是真侠士,不如掏出全副家当去为柳如丝赎身算了。”
  高彦登时语塞。
  卓狂生笑道:“所以大侠是不易做的,真正的大侠,是可为天下谋幸福,改变社会一切不公平的情况。时候差不多了,要去赴凤老大请的洗尘宴哩!”
 
第十二章 建康战线

  黄昏时分,船抵建康。
  与到达盐城时的心情相比,确有天渊之别。当时刘裕心中充满危机感,但却目标明显,只要能击杀焦烈武,便完成使命;这刻却是填满无有着落的无奈感觉。
  晋室的伟大都城,多他一个刘裕或少他一个,根本不会有分别。晓得谢琰对他的看法后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与王弘在码头分手后,宋悲风和他凭四条腿朝乌衣巷走去,置身热闹依然的建康街道,刘裕感受更深。
  宋悲风道:“不要看街上这么多人,车来马去的,到亥时戒严钟鸣,建康转眼便变得静如鬼域,那种对比会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刘裕沉默无语,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茫然走着。
  他的心情是很难向人解释的,经过这么多的打击后,他挣扎求存直至此刻,本以为出现了关键性的转变,忽然又受到残酷无情的沉重打击,把他的情绪推至谷 底,好像过去的努力尽付东流。他体会到失败,且是彻底的失败。付出了这么多后,换的只是换汤不换药依然存在的劣势。他明白刘牢之这个人,他肯冒开罪建康高 门大族之险,杀死王恭,显示他为了北府兵大首领的权位,是不择手段的。
  刘牢之当然不会喜欢司马道子父子,更肯定是心中痛恨,可他依然肯与司马道子父子合作,证实他有更上一层楼的野心。
  刘牢之并不甘于只当北府兵的最高统帅,他的目标是成为另一个桓温,最后坐上皇帝的宝座,只有这样他的生死荣辱才不用操纵在别人的手里,而别人的生死则由他去决定。不过比之桓温,他却欠了显赫的出身,令他的帝皇之路并不易走。
  现在刘牢之最大的障碍,不是司马道子,更非桓玄,而是谢琰。
  谢琰恃着家世,高傲自负,当然不把刘牢之放在眼内,充其量只视之为大奴才。谢琰的傲慢,令他没法准确掌握形势,容许何谦的派系向他靠拢,正犯了刘牢之的大忌,让司马道子分化北府兵的大计,得到预期的效果。
  刘牢之顾忌何谦,却绝不会畏惧谢琰,他会怎样对付谢琰呢?刘裕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借谢琰的力量,成为征伐天师军的主将,如果他能助谢琰平定天师军,刘 牢之将被压制。怎想得到本来手下无可用之人的谢琰,忽然接收了何谦派系的将兵,加上他对刘裕的恶感,令刘裕完全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对刘毅他有了新的看法,刘毅太急功近利了,看到有利于他的机会,立即紧握手上,竟没先和他打个商量。虽是情有可原却绝不明智,徒令北府兵再次分裂,在眼前的形势下,是有损无益的。
  宋悲风亦是满怀感触,叹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当年苻坚百万大军南未,安公仍是每晚到秦淮河和千千小姐喝酒聊天,建康升平如旧。如今俱往矣!”
  刘裕仍是无言以对。
  明天见到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他们又会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呢?不由生出如牲畜在屠场等待被屠宰的感觉。
  如果可以开溜,他定会不顾一切逃往边荒集去。可是如此过去的一切努力将彻底白费,自己怎对得起燕飞、荒人兄弟以及北府兵支持自己者的期望。
  谁人为淡真洗雪辱恨呢?宋悲风讶道:“你在想什么呢?”
  对宋悲风,他不但绝对地信任,更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觉,这种感觉只出现在与宋悲风的交往里。
  燕飞是他最深交的挚友,屠奉三是最好的战友,但都不像宋悲风般仿似家人的亲密感觉。
  叹道:“刘牢之差我到盐城去,是要我去送死,可是我却视为转机;现在到建康未,似是天大的转机,可是我偏有来送死的感觉。”
  宋悲风愕然道:“原来你的心情这么坏,可惜不能找大小姐帮忙,现在只有她对二少爷仍有影响力,大小姐亦是最清楚安公和大少爷心意的人。”
  刘裕一呆道:“王夫人仍昏迷不醒吗?”
  宋悲风道:“你误会了,她己可起床,但身体仍然虚弱,神智亦清醒,但在丧夫失子后,我们怎敢让她再受刺激。她己是非常坚强,比别的人看得开哩。”
  此时他们切入贯通大司马门、宣阳门连接朱雀桥的最繁华御道。
  刘裕置身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却只有斯人独憔悴的荒凉感受。
  两人转往南行。
  宋悲风语重心长的劝道:“小裕你千万要振作,不可消沉放弃。安公说过,只有逆境方可以锻练一个人的意志,达致百折不挠的坚强。大少爷不论文事武功,均 是天纵之材,欠的正是逆境的磨练。大少爷一生人太顺境了,所以在权力斗争上便败阵来,幸好安公的慧眼看中了你,你不可以令他失望啊!”
  刘裕愕然道:“安公对玄帅竟然有这样的看法?”
  宋悲风道:“不是安公的看法,而是我的看法。你正走在与大少爷截然不同的路上,你艰苦多了,但将来的收成,当在大少爷之上。”
  刘裕心忖这是知易行难,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太高。唉!现在除了你外,我真有举目无亲的孤独感觉。”
  宋悲风沉吟片刻,道:“情况并不如你想像的恶劣,我们亦非全无还手之力。”
  刘裕颓然道:“在建康我可以有什么作为呢?朝政由司马父子把持,我则要听命于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刘牢之。南方再没有容我之地,只有边荒集是我可寄身之所。”
  宋悲风倏地立定,侧身面向刘裕,沉声道:“你千万不可以有这个想法,还要暂时把边荒集忘个一干二净。大少爷之可以赢得淝水之战,是因为他清楚退此一 步,即无生路。他必须死守淝水的战线,不让苻坚跨越淝水半步,正是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使他成就留芳百世空古绝今的美名。你现在的情况亦如是,建康就 是你的淝水,敌人的实力虽干百倍于你,可是你不能退缩半步,否则你将输掉一切,以前赢回来的全赔进去。”
  刘裕立在车道旁,垂首无语。
  宋悲风续道:“建康就是你的淝水,不论敌人势力如何强大,你如何势单力薄,可是你只有死守这条战线,方有可能绝处逢生。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融入晋室的建制之内,我宋悲风会舍命陪君子,把性命荣辱押在你身上,生死与共。
  刘裕赧然点头道:“老哥教训得好,事实上我除了一条小命外,亦没什么可以损失的。刚才你说我们并不是全无还手之指的是什么呢?”
  宋悲风答道:“我指的是安公的影响力。安公在世时,建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不对他敬爱有加。安公虽然去了,但他余威犹在,我会设法为你联结一些人,一有事发生,我们才不致孤立无援。”
  刘裕沉吟道:“我最怕是明天见刘牢之后,他会使手段不准我接触外人,那时恐怕我想与你碰头都很困难。”
  宋悲风哂道:“刘牢之落脚的地方是石头城,那是他要求的,而现在石头城亦成为北府兵在建康的军营。刘牢之可以阻止任何人去见你,却拦不住我宋悲风。
  因为北府兵上下并不视我作外人。放心吧!我怎也有办法见到你,至不济都可以向你通报信。”
  刘裕回复常态,笑道:“刘牢之对司马道子仍有戒心,怕成为第二个何谦。
  不过他该是过虑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司马道子怎舍得动他。司马道子现在最希望发生的事,是北府兵和天师军拚个两败俱伤,他便可一举去了两个心腹之患, 更可以乐新军取代北府兵,再由他儿子当新军的大统领,专心去应付桓玄,如此司马道子的江山可稳如泰山。蠢人毕竟是蠢人,刘牢之霸占石头城,徒令建康的高门 对他更添顾忌。”
  宋悲风欣然道:“小裕回复斗志哩!”
  刘裕笑道:“给老哥你点醒了。我们该去哩!”
  宋悲风道:“还有几句话,待会见到二少爷,不论他说什么,勿要和他计较,便当是看在安公和玄帅份上吧。”
  刘裕道:“我早有此打算。”
  两人对视一笑,继续行程去也。
  燕飞坐在小河旁大石上,闭目养神。
  入黑后他们披星戴月的赶路,不得不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到河里喝水。
  其他人都不敢未惊扰燕飞,他也乐得自在,可以静心想想。
  尚有十二天,千千百日筑基之期将告届满,他热切期待这一天的来临,他早受够相思之苦的折磨。
  她现在情况如何呢?自荥阳别后,她的倩影一直陪伴着他转战南北,令他在最失意落泊的时候仍不觉孤寂。千千火热的爱温暖了他的心,不论前路如何艰困,如何悲观失望,为了千千,他会奋斗至最后的一刻。
  拓跋圭来到他身旁坐下,道:“我们该赶过了小宝的先锋队伍,我敢肯定小宝正疑神疑鬼,睡不安稳。”
  燕飞张开眼睛,入目是拓跋圭闪动着兴奋神色的锐利眼神,苦笑一下。
  拓跋圭笑道:“仍对战争深恶痛绝吗?有时战争是没法逃避的事,你不犯人,别人也会未犯你。”
  燕飞想起纪千千,点头道:“我明白!”
  拓跋圭摇头道:“你并不明白。”
  燕飞点头道:“是的!我承认,战争真是无法避免的吗?”
  拓跋圭冷然道:“人类爱发动战争是与生俱未的,在历史上从没有恒久停止过,它己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份。”
  燕飞摇头道:“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这只是人的问题。”
  拓跋圭笑道:“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要怪便该怪老天爷。”
  燕飞皱眉道:“这和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拓跋圭道:“怎会不关乎老天爷的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人自然也有大自然的法则。你也不是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饿狼追逐鹿群时,专挑老弱下手,不够强 壮,跑得不够快的鹿,便要遭狼吞。由大草原的畜牲到我们人的世界,由始至终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可以说仁义道德,可以美化侵略的行为,但说到底仍是强者 淘汰弱者的残酷游戏。你想拯救你的纪美人我不想亡国灭族,所以我们今夜在这里并肩作战,誓要把敌人赶尽杀绝,其他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
  燕飞仰望星空,再没有说话。
  宴会在凤老大的华宅举行,颖口帮香主级和其上的人均有出席,还有位料想不到的来宾,就是寿阳的第一号人物胡彬,更明确地表达他对边荒集的全力支持。
  事实上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意向比刘牢之的态度更重要,没有他首肯,边荒游根本难以成事。
  凤老大兴致极高,频频向众人劝酒,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宴后凤老大本要留众人在宅内住宿一晚,明天才登船起航。不过众人都心悬泊在城外的楼船,怕有敌 来犯,毁掉生财工具事小,边荒游完蛋事大,遂婉言拒绝了凤老大的好意,告辞离开为安全计,在江文清的提议下,三艘船驶离码头,于寿阳淮水上游离岸处下锚, 同时派人轮更留意水面水底的情况,做足安全的工夫。此时辛侠义仍酒醉未醒。
  卓狂生是愈夜愈精神,拉着阴奇到舱厅下围棋,惹得庞义、方鸿生去观战。
  幕容战和拓跋仪虽精通汉语,却对围棋一窍不通,看了一会便回房休息。
  高彦也对要动脑筋的东西不感兴趣,正返回舱房,给姚猛在门外截着。
  高彦皱眉道:“边荒游还嫌未谈得够吗?我今晚再不想听到“边荒游”三个字,只希望能在梦里寻到我的小雁儿,好好造个绮梦。”
  姚猛赔笑扯着他往邻房走去,道:“告诉我,你是否我的兄弟?”
  高彦咕哝道:“兄弟又如何?难道不用睡觉吗?”
  姚猛推开门,硬扯他到靠窗的椅子坐下,珍而重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便条,在椅旁的几子张开,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高彦侧头一看,读道:“救我!哈!
  原来你不识字的吗?”
  姚猛愣了一下,呆望着字条,没有答他。
  高彦锲而不舍道:“你真看不懂这两个字?我可以每天这样教你认两个字,可是须收费的,人说一字干金,老子将就一点五百金一字吧!”
  姚猛半跪在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此事你要帮我的忙,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高彦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
  姚猛道:“你晓得谁给我这张条子吗?”
  高彦愕然道:“你不说我怎知道。嘿!竟是有人向你求救吗?”
  姚猛叹道:“唉!我还以为是佳人有约,又或飞来艳福,想不到竟然是求救的字条。”
  高彦兴趣未了,低声道:“好小子!究竟是哪位佳人求你去救她?”
  姚猛道:“就是那位苗族姑娘。”
  高彦一呆道:“你怎会和她有接触呢?”
  姚猛道:“还好说呢?你和老卓去了游山玩水,我只好代你履行职务,和阴奇两人到边荒大客栈与客人打招呼。离开时,刚巧碰到蒙面小美人回来,为了赶赴凤 老大的宴会,只能在大门处和几个包括那胖子在内的客人寒喧两句,当我经过那小姑身旁时,她便把条子塞入我手里。他奶奶的,她的小手真柔软。”
  高彦拍腿道:“今次我赢了卓疯子哩,都说那掩脸美人可怜兮兮的,偏不信我的话,让我把条子给他看,瞧他还有什么话说。”
  姚猛大急道:“你怎可以告诉卓疯子?”
  高彦不解道:“为何不可以?”
  姚猛道:“你忘了我们公告天下,只要依足边荒游的规矩,我们绝不可以干涉客人的私务吗?”
  高彦道:“我们乃侠义之辈,怎可以见死不救?”
  姚猛苦恼道:“早知如此,就不叫你看条子上写什么东西。边荒游的规矩是经钟楼议会公决的,谁都不可以违背。”
  高彦道:“你不是准备违背吗?”
  姚猛愁容满脸地叹道:“今次真头痛。”
  高彦道:“得美人青睐,只有快乐,怎会头痛?”
  姚猛自言自语道:“又不知她长相如何,是否值得这样做?”
  高彦捧腹笑道:“原来我们志同道含,都是见色才会起心的色鬼。”
  姚猛气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兄弟?”
  高彦拍胸道:“当然是兄弟。你这小子算走运了,如果你拿条子去找老卓帮你认字,肯定他会把“救我”读作“滚开”,又或“混蛋”,然后烧掉条子,着你永远忘记此事。哈!该是“滚蛋”较精彩。”
  姚猛为之气结。
  高彦沉吟道:“她肯定在水深火热之中,且是痛不欲生,所以才胡乱向陌生人求助。”
  姚猛摇头道:“这怎算是胡乱向陌生人求助?她是早有准备,暗藏条子,故能掌握机会,向我们荒人求救。”
  高彦道:“阴奇看见她递字条给你吗?”
  姚猛道:r他走在我前面,当然看不到。J高彦道:“大家一场兄弟,想不帮你也不行,我们该如何下手营救她呢?”
  姚猛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问题在如何瞒过老卓他们,又如何交代此事。”
  高彦同意道:“对!还有个大难题,就是事后如何安置她?嘻!你会娶她为妻吗?”
  姚猛跪得腿也酸了,站起来没精打采的到几子另一边的椅子坐下,苦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老子是夜窝族的中坚份子从来没有兴趣娶妻生子,只想过得一天得一天肆意地享受人生。早知便由你这小子到边荒大客栈去,不用由我去承受。”
  高彦道:“坦白告诉我,你对她心动了吗?”
  姚猛道:“经过她身旁时,我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奇异感觉,这算不算心动?”
  高彦笑道:“不但是心动,且是食指大动。”
  姚猛怒道:“不要说笑,我是说正经的。”
  高彦道:“我给你弄糊涂了,你究竟想怎样处置此事呢?”
  姚猛颓然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乱。”
  高彦笑道:“幸好我有小白雁,否则肯定接了你这笔英雄救美的生意未做,让我告诉你吧!现在一切按兵不动,待明天开船后,我设法弄开顾胖子,你则去探访蒙脸小美人,弄清楚她的苦难、她和顾胖子的关系,然后我们再定进攻退守的策略。明白吗?”
 
第十三章 老臣受辱

  刘裕与宋悲风抵达乌衣巷谢府,本来以宋悲风与谢家的关系渊源,该可登堂入室,领刘裕迳自入内,岂知把门家将虽然认得是宋悲风,却客气的请他们稍待片刻,让他们通报。
  刘裕和宋悲风均感诧异,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只好在门旁的接待室耐心等候。
  不一会梁定都匆匆未了,这个人虽然颇有高门之仆见高拜见低踩的习气,对宋悲风这个一手提拔他的人仍是非常尊敬,礼数十足,但对刘裕则是循例施礼,态度疏远。
  宋悲风皱眉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梁定都领着两人朝主建筑物松柏堂的方向走去,低声道:“这是孙少爷的指示,必须严守上下之别,内外之分,一切依规矩办事。”
  宋悲风沉声道:“包括我在内?”
  梁定都颓然点头。
  宋悲风向一脸疑惑神色的刘裕道:“孙少爷就是二少爷的儿子谢混,极得二少爷宠爱,二少爷出任刺史,家里的事便由他决定。”
  刘裕心忖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仍忍不住叹息谢家昔日的潇洒风流、不守成法到哪里去了。当年他和燕飞、高彦与谢家诸领袖对坐商谈的日子,肯定不会重现。
  梁定都并不是领他们到松柏堂去,而是越过广场,朝偏厅走去。
  梁定都苦恼的道:“大小姐卧床休息,二小姐又不爱理事,现在府内的事,全由孙少爷打点。”
  二小姐便是谢琰的妹子,下嫁王国宝。
  进入偏厅后,三人席地跪坐一旁,都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宋悲风道:“二少爷在吗?”
  梁定都道:“二少爷外出未返。”
  宋悲风道:“如此我们想先向大小姐请安问好。”
  梁定都苦笑道:“这须由孙少爷决定。”
  宋悲风光火道:“这小子当我宋悲风是何人?”
  此时一名侍婢进来,以茶侍客,宋悲风只好闭口。
  侍婢去后,三人再没有说话,气氛凝重。
  又等了一会,梁定都向宋悲风请示道:“让我去见孙少爷,看他因何事耽搁?”
  宋悲风点头同意,梁定都起身离开。
  刘裕叹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如非老哥冒死救回大小姐,情况不堪想像,可是谢家却反把老哥视作外人。”
  宋悲风道:“安公玄帅去后,谢家的子弟太不争气了,好的不去学,却学了建康高门的流风陋习。”
  刘裕道:“你不是看着谢混长大的吗?他今年是什么年纪?”
  宋悲风道:“该有十六、七岁。我一向以为他可以承继谢家的风流。此子早熟聪明,十一、二岁便是清谈的高手,诗文书画,样样皆精,且仪容秀美,风采不 凡,故有“谢混风华,江左第一”的赞誉,更有人说他是南晋这一代第一美男子,且被廷钦定为晋陵公主的夫婿,待他到二十岁时成亲。”
  又道:“他是二少爷的第三子,两位长兄随二少爷当官去了,所以谢家由他主事。”
  刘裕哂道:“肯定是司马道子笼络二少爷的手段。”
  宋悲风叹了一口气,欲语无言。
  这时梁定都满脸阴霾的回未了,于宋悲风旁坐下道:“孙少爷有事未能分身,请宋叔和刘将军再稍候片刻。”
  宋悲风不悦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梁定都欲语还休,最后仍是不敢隐瞒宋悲风,低声道:“孙少爷和刘毅将军在忘官轩下棋。”
  刘裕失声道:“刘毅?”
  梁定都忙解释道:“刘将军勿要怪责刘毅大人,他己准备中断棋局,赶来见将军你,只是孙少爷坚持胜负即分,要继续下去。”
  刘裕心忖看来刘毅在建康混得非常不错,竟能凭布衣的身份,打进最显赫家族的圈子去。这方面自己比他是自认不如。
  宋悲风正要说话,足音传来。
  刘裕循声望去,刘毅正和一年青公子跨槛入厅,乍然看去,他也不由心中一震、此子身形举止神气,有七、八分酷肖谢安又是风华正茂之时,宛如玉树临风,洒脱不群至乎极点。难怪有江左第一美男子之称。
  刘裕心中本来对他印象极坏,可是见到他冠绝江左的仪容神采,竟发觉自己心中怒气全消,没法对这近乎完美的少年生气三人连忙站起来,梁定都退往一旁,垂手躬立。
  刘毅显然和谢混稔熟,反客为主的呵呵笑道:“这位就是我常向三公子提起的刘裕刘将军哩!是否百闻不如一见呢?”
  谢混有如宝石般闪亮的眼眸落在刘裕身上,先是略一皱眉,这才展现有保留的欢容,微笑道:“谢混见过刘将军。”又向宋悲风施礼道:“谢混向宋叔请安。
  坐!坐!不用多礼。”
  宋悲风冷哼一声,神情不悦,没有回礼,显是心中仍未能释然。
  刘毅微一错愕,目光投往刘裕,向他暗送眼色。
  刘裕深切明白宋悲风的感受,但却不想因此把事情弄砸,拉着宋悲风到一旁坐下。
  谢混对宋悲风的反应似是视若无睹,着刘毅在另一边坐下,自己则跪坐于主位。
  当下又有侍婢进来奉茶。
  刘裕朝刘毅瞧去,这小子昔日因何谦遇害而未的颓丧悲愤己一扫而空,一身仿效高门子弟的打扮衣着,令刘裕感到自己再不认识他。
  不过刘毅对他的神态仍是亲切如旧,见刘裕往他望未,作出待会喝酒谈心的手势。
  谢混神态从容的向刘裕道:“谢混在这里代表谢家祝贺刘将军破贼成功,凯旋归未,荣升建武将军。”
  刘毅叹道:“刘兄的美事,己传至街知巷闻,待别是单挑焦烈武,斩杀此贼,更是建康上下近日最热门的话题。”
  刘裕谦虚的道:“只是侥幸而己,刘裕怎敢居功?”
  宋悲风早不耐烦,道:“我想和刘将军向大小姐请安。”
  他显然心中极怒,竟不提谢混的称谓。
  立在一旁的梁定都登时脸色微变。
  谢混终掠过不快神色,但仍压制着自己,柔声道:“道韫姑母己上床休息,今晚恐怕不适直,宋叔和刘将军先在敝府暂歇一宵,明天我会作出安排,请宋叔见谅。”
  刘毅帮腔道:“趁这机会我们好好聚旧,这几天刺吏大人一直渴望见到刘兄,刘兄安然归来就最好了。”
  宋悲风却一刻也待不下去,拂袖而起道:“如此我和刘将军明天再来拜访。”
  连刘裕也想不到一向好脾气的宋悲风可以变得如此火爆,可见他受辱于谢家的小儿辈,对他这曾备受谢安器重当作是自己人的首席家将的伤害有多深。
  今次谢混也慌了手脚,忙起立道:“宋叔请留步,如有怠慢之罪,谢混愿受责罚。”
  刘裕和刘毅连忙站起来,却没法插嘴,这刻的情况己演变成谢混和宋悲风之间的事。
  谢混现在的态度,亦显示出宋悲风在谢府中根深蒂固的地位。
  宋悲风盯着谢混,淡淡道:“请孙少爷指示,我宋悲风何时变成外人了?若是如此,你以后便不该唤我作宋叔。”
  谢混朝梁定都瞧去,目光转厉。
  梁定都低垂着头,不敢呼半口大气。
  谢混转向宋悲风,低声下气的道:“只是一场误会,谢混怎敢冒犯宋叔呢?是吗?定都。”
  梁定都可以说什么话呢?忙答道:“是定都不对,忘了宋叔不是外人。”
  宋悲风当然明白梁定都只是为谢混背黑锅,但亦知不宜和谢混闹翻,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怨愤,点头道:“好吧!便当是一场误会。不过我己失去把酒言欢的兴致,明天再来向大小姐请安。”
  接着不理会谢混,向刘裕道:“我们走。”
  说罢朝大门走去,刘裕只好匆匆向谢混两人施个礼,随在宋悲风身后。
  谢、梁两人呆在当场。
  眼看宋悲风快要走出门外,蓦地一人笑着走进来,喜道:“真好,宋叔和小裕回来了。”
  赫然竟是谢琰。
  宋悲风愕然止步。
  刘裕也大惑不解,看谢琰一脸喜色的模样,与他儿子对待他们的态度直是天壤之别。
  难道一向以家世自恃,看不起出身低微者的谢琰,竟忽然转了性吗?
 
第28卷 第一章 反目决裂

  刘裕和宋悲风忽见谢琰的热情和亲切,完全出乎他们意料外,两人正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仍是一身官眼的谢琰已挽起两人臂膀,把两人带回偏厅裹,欣然道:“你们见过韫姊吗?”
  此时八个亲卫始拥进厅内,分立各方,可见谢琰知得两人在厅内,一马当先赶进来,把其它人抛在后方。
  宋悲风像首次认识谢琰般呆瞪着他,在谢家这么多年,他尚是首次得到谢琰如此善待。
  刘裕朝谢混瞧去,后者一脸惊讶神色,看来连他也不明白老爹为何如此重视两人,神情非常尴尬。刘裕心感快意,目光落往刘毅身上,只见这位同乡兼战友垂下 头去,避过自己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动,涌起不安的感觉,意会到这小子是厅内除谢琰本人外,唯一明白谢琰为何改变态度的人。
  宋悲风狠瞪谢混一眼后,答道:“我们仍未向大小姐请安。”
  谢琰此时才放开挽着两人的手,正要说话,谢混忙道:“韫姑母已就寝。”
  谢琰现出错愕神色,显然是晓得谢混在撒谎,偏又不能揭破他:遂放开挽着两人的手,转向宋悲风道:“明早见韫姊吧!我有些事和小裕商量。”
  又向谢混道:“混儿给我好好款待宋叔。”
  说毕不容宋悲风答话,向刘裕微一点头,径自向偏厅后门走去,八名亲卫高手连忙随行。
  刘裕向宋悲风传了个无奈的眼色,再向刘毅打个招呼,不理谢混,追在谢琰身后去了。
  谢琰穿廊过院,直抵中园的忘官轩,着手下在门外把守,领刘裕入轩坐下,还亲自煮茶待客。
  谢琰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在盐城的情况,刘裕二答了,心中不妥当的感觉不住增长,隐隐猜到谢琰是有事求自己,否则以他一向的作风,绝对不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的。
  敬过茶后,谢琰缓缓放下杯子,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我定要杀了刘牢之那奸贼。”
  刘裕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任他如何猜想,仍想不到谢琰脑袋内转的是这个主意,心叫糟糕。在这一刻,他猛然醒悟刘毅因曾在旁煽风点火,所以神情 如此古怪,谢琰充满怒火的眼睛朝他望来,狠狠道:“没有大哥的提拔,这奸贼怎会有今天一日?想不到他竟是狼心狗肺的人,竟敢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杀害王大 人,又暗中勾结司马道子父子,戕害同袍,我绝不容他如此作恶下去。”
  刘裕更肯定是刘毅搞鬼。在某一程度上,他谅解刘毅急于为何谦复仇的心态,可说是情有可原,但却非常不明智。
  谢琰不但不是个军事家,更绝非政治家,对两方面都是一窍不通,遇上司马道子这擅于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备受摆布仍没有丝毫自觉,还自以为是建康高门大族的捍卫者。他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民众的利益,而是要维持高门的利益和现状。
  谢琰可以接受司马皇朝的祸国殃民,因为司马皂朝与高门大族的利益息息相关,难以分割;可是却接受不了刘牢之以布衣的出身,杀害高高在上的高门重臣王 恭,因而令他对眼前国亡在即的形势视若无睹,只求去刘牢之而后快。这样做一方面可对愤怒的建康高门作出交代,大有清理门户的意味;更希望除掉刘牢之后,他 可以完全控制北府兵,承继谢玄的不世功业。
  剎那之间,他完全掌握谢琰的心意,更明白谢琰因何对他改变取?
  谢琰要利用他,至乎牺牲他。
  这个念头刚于脑海内形成,谢琰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我要你为我杀死刘牢之,在此事上,除小裕外,实不能作第二人想,你不但武功高强,且是能接近刘牢之的人,我相信小裕必可把此事办妥。”
  刘裕头脑一阵模糊,那是因失望而来的沮丧感觉,令他感到心力交瘁。过去的所有奋力求存、艰苦奋斗,都尽付东流,只能落于夹在刘牢之和谢琰权力斗争的隙缝裹残喘。任何一方面都可把他压成碎粉,他更感到失去了奋斗的力量,只余下怨愤。
  不论自己做了多 了不起的事,但在谢琰眼中,他彻头彻尾地是个奴才,是一枚可牺牲的棋子。
  他记起谢玄的忠告,就是在掌握实权前,千万勿要插手谢家的事,可是到此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谢玄这个忠告背后的用心良苦。
  今次到建康来,他是要投靠谢琰,助谢琰平定天师军之乱,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对待?
  他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答道:“刘牢之是绝不会让我有刺杀他的机会,我根本没法下手。”
  谢琰沉声道:“只你一人之力,当然没法成功。幸而北府兵中,不乏支持你的人,像刘牢之宠信的何无忌,便是站在小裕一方的人,所以只要你肯想办法,谋定后动,非是全无机会,只要去掉刘牢之,北府兵的控制权会立即落入我们手襄,那时朝廷也要看我的脸色行事。”
  刘裕差点想立即去把刘毅狠揍一顿,他怎可以把自己和何无忌的关系泄漏予谢琰?
  倏忽间他清醒过来,虽然清楚明白以谢琰的个性和自恃身分,绝听不进他区区一个布衣小将的逆耳忠言,但为了报答谢家的大恩,仍不得不向他痛陈利害。
  迎上谢琰正向他注视的目光,刘裕捕捉到闪过的不耐烦神色,暗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刺史大人有没有想过假如刘牢之在建康遇刺身亡,北府兵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谢琰终按捺不住心中的不高兴,皱眉道:“当然想过每一种可能性,这方面不用你去担心,只要你依我的吩咐行事,一切自有我去担当,我们谢家在北府兵内,仍有足够的威信,足以镇着想借机滋事之徒。”
  刘裕心忖你一向高高在上,如何可以俯察北府兵的军情。所谓谢家的威望,只是谢安和谢玄的威望,对谢琰只是爱屋及乌,事实上北府兵内由上至下,没有人当谢琰是个人物。
  这番心里的话当然不可说出来。
  刘裕正容道:“刺史大人当然是思虑周详,不过刺史大人有没有想过?在刘牢之和何谦之间,司马道子因何选取刘牢之而放弃与他关系密切的何谦呢?”
  谢琰脸色一沉,差点光火,但又勉强把情绪强压下去,但仍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显示出失去了耐性,不悦的道:“这还不简单,论实力,是刘牢之比何谦强,何况只要成功拉拢刘牢之,王恭和桓玄的联盟立即实力大减,而事后亦证明于司马道子当时的情况来说,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刘裕平心静气的道:“假如我真的成功刺杀刘牢之,大人下一步怎么走呢?”
  谢琰沉声道:“当然是全力讨伐天师军。
  刘裕心中苦笑,谢琰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道:“司马道子会这么好相与吗?这将是他整顿北府兵千载一时的良机。一方面他可以借此置我于死地,株连所有与 我有关系的人,来个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他可以提拔刘牢之派系的将领作北府兵的统领,甚或直接委任他的儿子掌管北府兵,如此我们岂非弄巧反拙?”
  谢琰显然没有为他的生死设想过,呆了一呆,才道:“当我军权在握,岂到司马道子胡作妄为,更何况他还要倚仗我去应付天师军。”
  刘裕道:“在北府兵内,刘牢之从来都是玄帅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淝水之战后他的权力更巩固,所以玄帅也不得不因应形势把兵权交卸予他。刘牢之比之何谦更 工于心计,他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这正是司马道广不得不舍弃何谦的原因。今次他到建康来,不会不防司马道子一手,兼且有何谦的前车之鉴,对他自己的安全应作 出了最妥善的安排。假如他在建康遇上不测之祸,由他嫡系将领把持的广陵,必会起兵作反为他复仇,值此天师军作乱之时,我们大晋先来个内讧,并不明智。”
  心忖现在的自己,等于代替了当日王国宝的位置,刘牢之变成何谦,司马道子则换作谢琰,只是形势却迥然有异,因为谢琰根本控制不了北府兵。
  谢琰双目喷出怒火,沉声道:“说到底,你是不愿去做这件事。”
  刘裕尽最后的努力道:“我当然支持刺史大人,只不过眼前非是适当的时机,现在首要之务,是同心协力去应付势力日趋庞大的天师军,愈快平定祸乱,桓玄便无机可乘,待一切稳定后,我们才想办法把刘牢之扳倒。”
  谢琰冷笑道:“孙恩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小毛贼,他比得上苻坚吗?以苻坚的百万大军,还不是饮恨淝水?孙恩只是在找死。”
  刘裕听得大吃一惊,心想谢琰除了清谈外,还懂什么呢?只听他这番邈视孙恩的话,便知他不但轻敌,沉湎于淝水之战的光辉里,且不明白民情,不明白天师军崛起的背后原因,不明白天师军代表着民怨的大爆发。
  他大可欺骗谢琰,诈作答应他,只要拖延至北府兵大军出征便成。可是他却不愿这般做。他曾向谢玄隐瞒自己的事,令他至今仍感内咎,所以再不想欺骗谢家的人。
  此时他更多了一件事要担心,就是谢琰过于轻敌而招致败亡。
  刘裕颓然道:“小裕不是长他人的志气,荒人曾和天师军在边荒集交手,天师军绝非乌合之众,徐道覆更是智勇双全的明帅。这么多支占领边荒集的侵略军,只有他们能全身而退。”
  “砰”!
  谢琰终于失去控制,一掌怒拍在身旁的小茶几上,声色俱厉地喝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不要再多说废话。”
  茶杯被震得翻侧滚动,直转至几子边缘,只差分毫,便会朝地下坠下去,大半杯的茶倾泻几面。
  轩外守卫的亲兵,有几个已忍不住闻声透窗窥进来。
  刘裕心灰意冷的道:“希望大人你明白,我说一句你爱听的话,只是稍费唇舌之力,是绝没有困难的,但只会误导刺史大人。首先,在现今的情况下,根本不可 能杀死刘牢之,何无忌是绝不会与外人合谋取他亲舅之命。其次是如果不幸成功了,只会便宜了司马道子,又或孙恩和桓玄,更非谢家之福,我刘裕并不是忘本的 人,我愿追随大人,为大人效死命,平定孙恩的祸乱,那时挟平乱之威,做起其它事来自然会得心应手,请大人明察。”
  纵使明知不会有用,刘裕仍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但以谢琰的高傲自负,怎听得进逆耳之言呢?
  果然谢琰气得脸色发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你给我滚,以后不准你踏入我谢家半步。”
  纪千千从噩梦里挣扎醒来,浑身冒汗。
  眼前漆黑一片,一时间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因何事在这里,她不是在建康的雨枰台,有秦淮河温柔的水浪声伴她安眠吗?为何她一觉醒来,仿如被妖术移转到万水干山外的陌生国度,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纪千千不住喘息,意识逐渐凝众,然后她记起燕飞,各种思维亦向她袭来,可是不论她想什么,例如尚有几天便百日筑基期满;又或慕容垂攻破长子,亲手斩杀慕容永;慕容宝的远征盛乐,不论哪一方面的事,都难以分散她狂涌而来的失败感。
  她感到对不起燕飞,在过去的几天,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依燕飞的指示筑基修行,而被感到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沮丧支配了。
  窗外星月无光,夜空密布云层,乌鸦凄切的哀啼声从远处传来,益添心中的忧思。
  带着秋意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只有睡在一角的小诗干和的呼吸声令她稍觉安心。
  如果没有慕容垂,她现在便应是安睡在燕飞怀内,这个想法令她倍觉孤寂,更使她身心受到巨大和无情的压抑。
  不!
  我绝不可以就这么放弃。
  百日筑基已成她的唯一希望,不论是否成功,她也要奋战到底。
  纪千千把扰乱她思维的干头万绪慢慢收拢,逐渐平静起来,压下像烈火般焚烧她心灵的心魔。
  在这一刻,她记起燕飞传她筑基之术说过的话:气有清浊,浊则壅塞有碍,清则通达无阻。自己现在的情况,该属气浊了。
  这个念头升起,像明灯般照亮了她黑夜崎岖的前路,纪千千集中心神,依燕飞之法“凝神入气穴”,缓缓吐纳呼吸,晋人物我两忘的修真道境。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渡过道家修练的一个小劫,否则将会前功尽废。
  “砰砰”!
  仍在床上思念着小白雁的高彦惊醒过来,连忙跳下榻子,取外袍穿上,经侧门进入卓狂生的卧房,来到门前喝道:“谁?”
  拍门的人道:“是我!快开门!”
  高彦听出是庞义的声音,忙把门拉开,骂道:“有什么事非要来打扰老子不可的?”
  庞义探手进来,劈胸抓着他的衣服,硬把他扯出房外去,喝道:“不要说废话,我们的辛大侠要投河自尽哩!”
  高彦失声道:“什么?你在说笑吧!这里又不是汪洋大海,怎淹得死人?”
  庞义放开抓着他的手,领先沿廊道朝舱尾的出口走去,咕哝道:“说少两句行吗?我们的大侠醒来后便不理劝阻,硬要到船尾去,看他浑身哆嗦的发酒疯样子,谁敢保证他跳进河水里可以再浮出来呢?”
  高彦糊里胡涂地嚷道:“如此救人如救火,老卓他们是白吃饭的吗?”
  庞义道:“他们仍在下棋,哪有空管其它事,你是边荒游的最高主持人,客人出了情况,不找你找谁?何况你和大侠最有交情,至少喝过酒谈过心。”
  两人急步来到舱尾,沿木阶朝下走去。
  高彦拍额苦笑道:“我好像是好欺负似的,所有麻烦事都推到老广身上来,要老子去解决。唉!我不干哩!”
  庞义道:“你不干谁干呢?别忘记我本应在边荒集风流快活,部是因被你所累,所以才到这里来听你埋怨。”
  两人步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往船尾瞧去,入口的情况令两人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辛侠义弯着身体立在船尾处,双手抓着船栏,不住颤抖。
  六、七名荒人兄弟举着火把,看守着他,防止他跳河。
  姚猛则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但似乎不起丝毫作用,辛侠义这家伙只是死瞪着河水,不答他半句。
  高彦暗叹一口气,朝老家伙辛大侠走去。
 
第二章 最后一夜

  刘裕和宋悲风头也不回地横过广场,朝大门走去的当儿,刘毅从后追上,唤道:“宗兄请留步!”
  刘裕止步立定,却不问头瞧他,平静的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悲风只好陪他停下来。
  刘毅来到两人面前,苦笑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刘裕竟然现出一个笑容,乎静的道:“你该心中明白吧!”
  刘毅苦恼的道:“万事有商量,宗兄町否稍待片刻,让我去和人人说话。”
  刘裕淡淡道:“勿要白费唇舌了,我还有一个忠告,就是请刘兄你好自为之,而你以后的事,一切再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刘毅一震道:“大人究竟向宗兄说厂些什么话呢?”
  刘裕微笑道:“你不是要在这里谈论可今我们抄家灭族的事吧?”
  刘毅错愕道:“宗兄肯定是误会了我,不如我们回府找个地方说话如何?”
  宋悲风亦听得吃一惊,直到此刻,他仍不晓得谢琰和刘裕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刘裕气冲冲的走进偏厅,不理谢混、刘毅他们,只吐出“我们走”一句话,他当然和刘裕共进退。
  刘裕从容道:“是不是误会都无所谓,现在我根本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好好的想清楚,究竟该以大局为重,还是私人恩怨凌驾一切。”
  说毕向宋悲风打个眼色,两人绕过刘毅,继续朝大门走去。
  刘毅追着劝道:“外面正行戒严令,宗兄何不待明天再走?”
  刘裕应道:“大人着我立即滚蛋,如果你是我,还有留下来的颜脸吗?”
  刘毅一呆止步,然后道:“戒严的口令是天佑大晋,国运昌隆。”
  两人此时已来到大门前,府卫慌忙推开大门,让两人通过。
  踏足乌衣巷,华宅林立两旁,在一个接一个的门灯映照下,这道建康城最著名的街道,便像一个永远走不完的梦境。
  宋悲风向刘裕问道:“二少爷真的说过这般绝情的话?”
  刘裕苦笑道:“他还喝令我永远不准踏足他谢家半步。”
  一队巡兵迎面而来,两人以口令作招呼,走出乌衣巷,把守巷口的兵士更肃立致敬,表示对两人的尊重。
  宋悲风叹道:“他竟然说出这样的绝情说话,安公如泉下有知,肯定会很伤心。”
  刘裕沉声道:“他着我杀刘牢之,给我拒绝了。”
  宋悲风愕然道:“见有此事?”
  刘裕道:“我很担心他,他不但完全掌握不到现今的局势,更完全不把孙恩放在眼内,认为天师军只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误判敌情是兵家大忌,会令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刘牢之只会袖手旁观,希望借孙恩之手,为他铲除刺史大人和原属何谦派系的将领。”
  两人转入静如鬼域的大街,触景生情,更添心内的荒凉之意。
  宋悲风止步道:“我明天找大小姐说说,只有她能改变二少爷的决定。”
  刘裕停在他身旁,一边是通往宫城的御街,另一边则是建康最著名的浮桥朱鹊桥。
  刘裕叹道:“没有用的,琰少爷自恃是淝水之战硕果仅存的谢家功臣,再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何况大小姐根本受不起刺激,老哥你忍心她再添压力和担忧吗?”
  宋悲风道:“难道我们便这样坐看谢家倾顽吗?”
  刘裕摊手道:“我们可以作什么呢?现在谢家的主事者是谢琰,他的决定就是谢家最后的决定。”
  宋悲风颓然无语,好一会后低声道:“你眼前有两个选择,左走是朱鹊桥,小裕可以离开建康,逃往边荒集去,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再不用理南方的事,活得一天得一天。”
  刘裕微笑道:“右转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那我们就到支遁大师的归善寺借宿一宵,什么都不管的睡一大觉,明天醒来再想该怎么办。”
  刘裕轻松的道:“那宋大哥究竟认为我该左转还是右转呢?”
  宋悲风讶然瞧他眼,道:“若我是你,便往左转,从此永不回来,因为这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刘裕笑道:“宋大哥变得很快,刚才来时还斥责了我一顿,鼓励小弟要视建康为我的淝水,死守这道战线,现在却劝我有多远逃多远。”
  宋悲风终忍不住道:“你为何变得这 从容,是否已决定再不趟这浑水呢?”
  刘裕双目精光闪闪,平静的道:“恰恰相反,我已决定留下来,奋战到底,直至这伟大的都城,完全绝对地落入我的掌握襄。”
  宋悲风一呆道:“你该晓得在现时的情况下,形势对你是绝对的不利,城内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誓要置你于死地。”
  刘裕以行动表示决心,负手领先转右而行,仰望夜空,呼出一门气道:“这或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不过我已想好了,再不会走回头路。天若要亡我 刘裕,悉遵老天爷的意旨。我完全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我会竭尽所能,向定好的目标迈进。留在这里,日子不会好过,可是我晓得如果我躲往边荒集苟且偷 生,会更不快乐,且对不起拥护我的荒人兄弟,辜负了燕飞对我的期望。我试过一次真的想当逃兵,还不够吗?”
  高彦和庞义赶到辛侠义旁边,尚未有机会说话,这个老家伙猛地张口,向河水狂吐,一时船尾充满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人人往外掩鼻避开去。
  辛侠义急促的喘息着。
  庞义和姚猛分别推了高彦一把,后者只好勉为其难移近少许,试着劝道:“辛大侠你千万别自寻短见,所谓好死不如歹活,没有事情是解决不来的。”
  辛侠义呆了一呆,似乎一时间仍末明白高彦说的话,站直身躯,别头朝他瞧来,吓得包括高彦在内的所有人,忙左闪右避,怕给他吐个正着,又或无辜被波及。
  辛侠义忽又弓着身躯,咳起来,然后沙哑着声音辛苦的道:一真痛苦,以后我都不喝酒了,你们给我把所有酒全倒进水里去。“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过总算放下心来,知他无意寻死。
  庞义试探道:“辛老不如返房休息吧!”
  辛侠义倏地像苍老了几年般,凄然笑道:“辛老?我很老吗?唉!的确老了,老骥伏栀,志在千里之外,只恨白头名将,有千里之志又如何呢?飞乌尽,良弓藏,敌国减,谋臣亡。现今皇上昏眨,奸佞当道,晋室将乱,大难即至,偏是我辈后继无人,是天要亡大晋耶?”
  众人都没法答他,却对他有更深入的了解。
  比之硬闯上船时的他,眼前的辛侠义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再无复先前自命替天行道的大侠风范。酒醒了,他也从一个醉梦回到残酷的现实裹,明白到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对当前局势起不了丝毫的作用。
  辛侠义摇头叹道:“想当年……”
  众人无不心中叫苦,若他又要数十年前的从头说起,岂非大家都要陪他在这裹吹风,不用睡觉。
  幸好辛大侠忽又沉默下来,苦笑道:“还有什么好想呢?当年我击剑任侠,快意恩仇,现在又落得个什么田地?”
  说毕掉转头来,面向呆瞪着他的众人,勉强挤出点笑容,道:“你们知道我为何卖田卖地也要筹足银两到边荒去?”
  高彦代各人茫然摇头。
  辛侠义没有道出原委,摇摇晃晃步履不稳地朝船舱走去,边行边唱道:“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
  歌声随他没入舱门内。
  姚猛松了一口气,打个手势,着两名兄弟追去好伺候他老人家上床就寝。
  一场闹剧,终告结束。
  高彦抓头道:“谁明白他唱什么呢?”
  卓狂生从三楼的舱厅传话下来道:“高小子确是胸无点墨,连袁宏落泊江湖时作的著名《咏史诗》也不晓得,这首诗的意思是没有名声者会像蝼蚁般被人践踏,有了名声又被人疑忌,中庸之道难以把握,过于极端则会被人唾弃。总言之是世途险恶,进退两难,明白吗?”
  高彦没好气道:“这种诗不知也罢,老子更没空去想。”
  卓狂生道:“快滚上来,我们须研究一下如何分配舱房给明天的贵客,你当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刘裕坐在客房黑暗的角落,思潮起伏。
  寺院的宁静,却未能令他的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
  如果他明天没有应付司马道子和刘牢之的对策,他将只余束手待宰的命运。
  不论是司马道子或刘牢之,都肯定有对付自己的全盘计划。
  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他最欢迎的是两人借孙恩之手杀他,只要派他领军,他便有可能重演盐城之战以少胜多。只恨这只是奢望,有了斩杀焦烈武的事件作前车之鉴,两人绝不会这么便宜他。刘牢之总不会愚蠢至派他去杀孙恩,不成功便治他以军法。
  他们绝不是疏谋少略之人。
  事实上今次的情况比被派往盐城打海贼更恶劣,当时至少他有行事的自由,更得到支持和助力,并非孤军作战。
  可是今次到建康来,他却颇有手足被缚后给投进满布恶兽的国度内,任人鱼肉宰割的感受。
  失去了谢琰的支持,他亦再没有保命的本钱,如不能破解这种死胡同般的局面,他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他选择了留下,不是有应付眼前劣势的方法,而是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回头路,他的心境令他绝不肯因死亡的威胁而退缩。他必须重新融人大晋的建制内,在北府 兵内站稳阵脚,(book。3q2w。net)如此只要捱至桓玄大举东下,他的机会便来了。为了报王淡真的深仇,为了所有支持自己的荒人和北府兵兄弟,他 愿意把小命拿出来狠赌一场、纵然失败,对人对己已可问心无愧。在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这句老生常谈的话。
  在谋杀自己一事上,司马道子和刘牢之肯定衷诚合作,最直接了当莫如使自己陷于没法逃走的绝地,然后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加以搏杀,又或以卑鄙手段设法陷害他,再治以重罪。
  现在他是任由敌人摆布,身不由己,难道他可以不听刘牢之命令吗?
  所以今夜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想不出对抗的方法,明天向刘牢之报到后,他的命运再不由自己作主。
  有什么办法呢?
  王弘的老爹王殉可以帮上忙吗?
  唉!
  说到底不论王洵在建康朝廷如何有地位,始终是文臣,难以插手到被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掌握的军政之内。劳烦他只表示自己山穷水尽,再想不出更好的保命招数。
  支遁又如何呢?
  佛门在建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于军队内的人事安排上却是无能为力。可是如果请支遁去向谢琰说项,能否令谢琰回心转意?
  刘裕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主要是因想起了谢琰逐他出谢府时的可憎嘴脸,人是要活得有骨气的,嗟来之食不要也罢。且他更怀疑支遁对谢琰这刚愎自用的人的影响力能有多大。
  左思右想,仍苦无良策。
  刘裕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如到邻房弄醒宋悲风,立即连夜离开建康,潜返广陵,设法在北府兵内搞一场夺权的兵变,反过来讨伐司马道子和刘牢之。
  这是个非常具诱惑力的念头,但刘裕却知道只能在脑袋内打个转,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谢玄说的话他仍是记忆犹新,想成为将士肯为他卖命的主帅,他必须成为他们景仰的英雄,而不是于国家水深火热的时刻,叛上作反,乱上加乱,徒添民众的苦难。
  刘裕出身布衣,来自最低层的社会,比任何人更明白蚁民之苦。
  就在刘裕差点放弃,惟自听天由命的一刻,他的脑筋又活跃起来。
  在建康最想杀他的两个人分别是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也是大晋除桓玄外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任何有效的方法,必须是针对这两个人拟定。
  他们有什么破绽和弱点呢?
  刘牢之的唯一弱点,是表面必须装作对他宠爱有加,所以在北府兵内他该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他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借调子司马道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关键处仍在司马道子,更令他心生惧意的是只一个陈公公,已教他应付不来。
  司马道子的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于这方面他体会极深,除非他是真命天子,否则必难逃司马道子的毒手。
  唉!真命天子?当假的“真命天子”真不容易,晓得实情的只会笑死。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
  刘裕猛地起立。
  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襄,看到一点亮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他探乎抓着连鞘放在几面的厚背刀、缓缓拿起来,同时整理脑海内的思绪,把厚背刀挂到背上去。
  他感到历史在重复。
  当日面对来袭的荆州两湖联车,因高彦的请求,引发他的灵机,想出破敌的全盘作战大计,取得空前的成就,现在亦因想起这个人,使他在几近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一心杀死自己的紧密联盟襄的一个破绽。
  此计是否可行,要老天爷方知晓,不过他必须一试。
  只要尚有一分希望,他便要尝试。
 
第三章 都城密会

  王弘回到马车上,神色古怪,凑近道:“果如刘兄所料,他答应与你秘密见面,真令人想不到。”
  又忧心的道:“如果他立即通知他爹,布局杀你,如何是好呢?”
  刘裕淡淡道:“司马元显是不会做令我看不起他的事。王兄不是说过他手下尽是建康的纨褥子弟吗?司马元显用人不该这般低能,只因形势所逼下,不能不给甜头干围绕在他身旁的狐群狗党,否则他将失去高门的支持。
  因此他该比他的爹更明白现时的形势,更明白北府兵举足轻重的作用。”
  稍顿续道:“我和司马元显也算有交情,云找他只是平常事,何况琅琊王仍在宫内处理政事,该不会出问题。”
  然后又道:“他起先感到震惊,但一直不发一言,到我对他说现在朝廷的最大威胁,绝不是你,而是孙恩和桓玄,甚或刘牢之,他始动容,追问我为何把刘牢之和桓玄、孙恩算在一起,我便说须直接问你,他才答应见你。
  刘兄真厉害,你教我说的这句话,原来有这么大的威力。”
  刘裕松了一口气,能否说动司马元显尚是未知之数,但最少有一试的机会。
  王弘道:“现在我必须立即离开,司马元显会使人来驱画,领刘兄到某处见他。刘兄事后可否到我家去,让我可以安心。”
  刘裕点头答应,看着王弘退出车外,上马离开。
  片刻后,琅琊王府启门的声音响起,有人越过街道,直抵马车停泊处,登上御者的位置,挥鞭驱马,马车起行。御者没说过半句话,他亦不作一声。
  刘裕解下佩刀,拦在一旁,心中充满感慨。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政治的游戏,且他是被逼去参加这游戏的。他情愿真刀真枪的在沙场与敌争雄斗胜,可是如果他不使手段,他将永远失去上战场的机会。
  他和司马道子虽然一直处于敌对的位置,事实上却没有甚至解不开的私人恩怨,一切都是公事。不像与桓玄或刘牢之的仇怨,那是绝没有转园的余地。
  他视司马元显为可争取的对象,不但因目前大家在利益上有可以磋商的地方,更因双方曾在特殊的情况下短暂地并肩作战。当时他清楚感觉到司马元显的确与他们同心协力,大家生出微妙的信任和感情。
  在那段经历里,他进一步了解司马元显的本质,并不像传闻中的他那般恶劣,而司马元显亦对他们有深一层认识。
  正因这基础,令他感到可以和司马元显说话。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去。
  四周都是等候的人。
  司马元显的声音响起道:“刘兄请下车。”
  车门给拉开来,刘裕把刀留在车上,空手下车。
  司马元显亦没有携带兵器,立在暗黑里,笑道:“刘兄屡创奇迹,确令人难以置信。”
  刘裕环目扫视,四周围着近二十人,无一不是高手的体魄神气,且年纪绝在二十至三十间,该是贴身保护司马元显的心腹近卫。
  刘裕淡淡道:“只是侥幸吧!公子在大江力抗荆州联军,才是真的了不起。”
  司马元显对他的话非常受落,且懂谦虚之道,答道:“刘兄休要夸奖我哩!请!”
  其中一护卫燃亮手上灯笼,领头步入打开的大门。
  刘裕随那人登阶入内,屋里陈设简单,没有甚华丽的装饰布置,只有数张地席和小几。
  司马元显的声音在入门处道:“放下灯笼,志雄你到门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进来。”
  那被唤作志雄的呆了一呆,想要说话。
  司马元显不悦道:“快!”
  那人无奈的放下灯笼,转身离开,大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司马元显从容在主席坐下,摆手示意道:“刘兄坐!”
  刘裕在他右手侧席坐下。
  两人目光接触,均不约而同生出古怪的感觉。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果我爹晓得我在这里密会刘兄,肯定会骂我一个狗血淋头。”
  刘裕欣然道:“那公子为何又肯见我呢?”
  司马元显摊手道:“我自己亦不明白,或许是因我们共过患难吧!我并非盲目服从我爹的人,可是我爹对刘兄的看法,我却大致上同意。刘兄想见我,当然是认为可以改变我对刘兄的看法,只是这点,已令我很想听刘兄有甚至说辞。”
  刘裕微笑道:“我想不如倒过来,先听公子对我的意见。大家直话直说,不用有任何避忌。”
  司马元显点头道:“好!便让我实话实说,在北府兵和乌衣豪门中,均流传一种说法,即是谢玄选了刘兄作他的继承人,好完成他北伐统一南北的梦想,刘兄对此有何解释呢?”
  刘裕苦笑道:“我可以有甚至解释?玄帅派我到边荒集把一封密函交到朱序手上,我为他完成了任务,被他另眼相看,就是这样。”
  事实上玄帅虽有提点我,却从没有作出例如移交军权又或破格提升的安排,玄帅临终前我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将,只因和荒人拉上关系,才使我的情况显得特殊。玄帅有对其他人说过一句我刘裕是他的继承人吗?没有!对吗?
  玄帅去后,掌军权的是刘牢之和何谦。其它人因怀念玄帅,又因不满刘牢之的作为,所以寄望于我,使刘牢之对我生出顾忌,逼我立下军令状到边荒集送死。而 我在边荒集侥幸成功,不是我本事,只代表荒人不是省油灯,而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军人,除执行上头派下来的命令外,从没有逾越军人的本份。”
  司马元显用心听他说话,不时露出思索的神色,听罢仍没有出声,只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他。
  刘裕心忖司马元显的确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只懂争风呷醋、花天酒地的皇室贵胄。
  好半晌后,司马元显叹道:“我愿意相信刘兄说出来的全是事实,可是刘兄有否想过‘一箭沉隐龙’的谣言,把刘兄置于非常不利的处境,纵然谣言确是凭空捏造,可是只要愚民深信不疑,势将动摇我大晋皇朝的管治。”
  刘裕从容道:“于此朝廷风雨飘摇之时,如果因为边荒说书者一句附会夸大之言,而平白错过拔乱反正的机会,是否因噎废食呢?”
  司马元显不悦道:“刘兄太高估自己了。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刘兄来求我,我不但看不到刘兄可以给我甚至好处,还要冒被家父痛责之险。”
  刘裕不慌不忙地答道:“坦白告诉我,刘牢之因何没法容我区区一个小将领?又为何要在杀我一事上鬼鬼崇崇的,使尽卑鄙手段?他怕我甚么呢?”
  司马元显立即语塞,只目光闪闪的瞪他。
  刘裕又道:“公子认为刘牢之可靠吗?”
  司马元显沉声道:“刘兄可知你现在说的,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刘裕断然道:“因为我不想说废话,更没有时间说废话,刘牢之背叛王恭,只因他害怕桓玄远多于害怕琅琊王,并不代表他会对琅琊王和公子尽忠。兼且他对你们招募‘乐属’新兵,肯定有很大的戒心。假设公子和刘牢之易地相处,心中可以怎样算计呢?”
  司马元显怒道:“大胆!你竟敢离间我们。”
  刘裕道:“我只是以事论事,如果公子没有兴趣听下去,我可以立即滚蛋。”
  司马元显苦笑道:“你和我都明白今晚的密会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即使我对刘兄的话深信不疑,家父仍不会与刘兄妥协的。”
  刘裕道:“假设我的提议是他没法子拒绝的,那又如何呢?”
  司马元显动容道:“那我便要洗耳恭听。”
  刘裕道:“让我先分析当前形势如何?”
  司马元显道:“刘兄请直言。”
  刘裕道:“其实形势已是清楚分明,四大势力已成形。荆州始终是桓玄独尊之局,当孙恩大进攻建康,桓玄会乘机收拾杨全期和殷促堪,然后隔岸观火,看着建康军、北府兵和天师军拚个几败俱伤,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麾军速来,收拾残局。”
  司马元显低头深思,没有说话。
  刘裕道:“琅琊王当然明白桓玄的如意算盘,所以须保存实力,至乎扩军,以应付荆州军。而天师军则交由北府兵应付,最好是两败俱伤,那便可一举除去两大心腹之患。”
  司马元显欲言又止,不过终没有反驱刘裕,只打手热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裕道:“此着看似聪明,事实上错得最厉害。好!我当你真的心想事成,清除了北府兵和天师军,建康军能独力挡得住荆州军吗?”
  司马元显扬眉道:“我敢保证我们非是没有一拼之力,鹿死谁手,要在战场上见个分明了。”
  刘裕道:“现在就当我是桓玄,来与你纸上谈兵如何?公子敢接战吗?”
  司马元显大感兴趣的笑道:“刘兄尽管放马过来。”
  刘裕猜到他因曾反复研究过每种桓玄所双胞胎采取的战略,所以在这方面极有信心,不怕自己能难倒他。
  欣然道:“我第一步是封锁大江,使上游物资无法经水道运往建康,严重地影响建康人民的生活,更使百物腾贵,慢慢削弱建康军民的斗志和对朝廷的拥护之心。”
  司马元显愕然道:“我倒没想过这会影响军民的士气。”
  刘裕暗叹一口气,这正是司马道子父子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民间疾苦。只想到封锁大江对他们本身没有影响,却没想过最要吃苦的是民众。
  刘裕道:“然后我会和聂天还连手,攻占建康外所有具战略价值的城市,例如寿阳,只夺此一镇已可更进一步截断建康物资上的供应,令公子没法得到优秀的胡马作补充。”
  司马元显根本没想过边荒集在建康攻防战上能起的作用,为之哑口无言。
  刘裕道:“一年不成,两年三年又如何?
  到所有外围城市都落入我手里,建康将变成一座孤城,还可以有甚至作为呢?”
  司马元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点头道:“刘兄确是懂兵法的人,这场战若换了你来打,你会如何去应付桓玄呢?”
  刘裕坦白道:“我也要束手无策,被桓玄压着来打。没有了北府兵,建康军将失去依傍,再没法挡着桓玄。”
  司马元显道:“若有北府兵又如何?”
  刘裕淡淡道:“那便要看北府兵是谁人在主事。”
  司马元显叹道:“此正为关键所在,你凭甚至令家父信任你呢?”
  刘裕道:“在这种事情上,你根本不可以信任任何人,管他是至亲骨肉又或朋友兄弟,这是一个谁强谁弱的问题。公子可以问琅琊王一句话,在刘牢之和我刘裕之间,谁比较容易受他控制呢?哪一个选择比较明智。”
  司马元显定神看他好半晌后,沉声道:“为了令刘兄不再胡思乱想,我只好坦白告诉你,在家父心中,你已成为了我司马氏皇朝的最大威胁,南方最危险的人物。刘兄现在可以死心了吧!”
  刘裕微笑道:“好!那便让我们来预测杀掉鄙人后的情况。刘牢之绝不会与谢琰和何谦派系的将领衷诚使用,而只会拥兵自重,紧守以广陵为中心大江以北的重 镇,当谢琰一败涂地,而孙恩则席卷建康东南沿海诸镇,天师军将大举北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建康军仍能置身事外吗?这时会轮到刘牢之坐山观虎,看着朝廷的力 量被不住削弱,朝廷若要借刘牢之的力量为建康解困,便不得不任他鱼肉,答应他所有无理的要求,这是必然的发展。刘牢之是有野心的人,不像我般只因一个谣 言,而无辜地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司马元显沉吟道:“刘兄完全不看好谢琰吗?他并不是初上战场的人,且曾在淝水之战立下大功。”
  刘裕淡淡道:“公子若把希望寄托在谢琰身上,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想提醒公子,天师军现时的兵力在北府兵和建康军兵力总和的一倍之上,领导他们的是雄材大略的孙恩和精通兵法的徐道覆,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司马元显吁一口气道:“假如刘兄仍然健在,在如此形势下,又可以起甚至效用呢?”
  刘裕心中暗喜,知道痛陈利害后,司马元显终于意动,否则不会有这几句话。当然他不会把心意显露出来,沉着地道:“那就要看琅琊王的安排,更要瞧当时的 情况,只要琅琊王把原属何谦派系的水师拔归于我,我便有与天师军周旋的本钱,更可以牵制刘牢之,对朝廷来说是有利无害。”
  司马元显警戒的道:“刘兄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第四章 秘密协议

  刘裕返回归善寺,宋悲风正坐在他房内,默默等候他。
  此时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他们都睡意全消。刘裕坐到宋悲风旁,道:“我离开时已特别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老哥是如何发觉我溜了出去的?”
  宋悲风叹道:“我当了安公的贴身保镖近二十年,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其中之一是警觉性。你到哪里去了?”
  刘裕坦白答道:“我去找司马元显谈判。”
  宋悲风失声道:“甚么?”
  刘裕道:“我通过王弘约他见面,由于我曾和他合作应付郝长亨和徐道覆,所以勉强可算有点交情,更成为对话的基础。”
  宋悲风听得眉头大皱,道:“这小子骄横放纵,心胸狭窄,且只是听他爹的指令行事,找他不嫌浪费时间吗?”
  刘裕知道宋悲风对司马元显印象恶劣,微笑道:“人是会变的,司马元显是受辱于我们手上,接着又与桓玄在江上对撼,连番磨练,令他在各方面都成熟了。他再不是以前那个花花公子,而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皇室领袖。我要先说服他,才可以由他向司马道子传话,痛陈利害。”
  宋悲风摇头道:“不论你说甚至话,仍难打动司马道子这个奸邪小人,他是不会改变对你的成见。”
  刘裕道:“我并不是要改变司马道子对我的看法,只是给他一个权衡利害的机会。对司马道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维持他大晋的国运,其它都是次要的,包括我刘裕在内。”
  宋悲风苦笑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投向司马道子,会令很多人失望。”
  刘裕道:“微妙处正在这里,一天刘牢之仍在,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公开,我更不是要做司马道子的走狗,司马道子也举改变杀我的心。而我要做的事,与玄帅并 没有分别,玄帅迎战符坚于淝水,非是为了司马曜或司马道子,而是为了汉族的存亡。我也是如此,不但要保住小命,还要争取出战天师军的机会。刘牢之绝不会便 宜我,可是只要司马道子不是糊涂虫,便该明白在某一段时间内,我是一只有用的棋子。”
  宋悲风发呆半响,点头道:“我被你说服了,虽然仍感到有点难以接受。晋室始终是南方的正统,司马道子不同意,你便没法领兵出征。告诉我,如果司马道子不接受你的提议,你又怎么办呢?”
  刘裕道:“如果司马道子冥顽至此,明早我便和你立即赶往广陵,设法策动一场夺权的兵变。再拥兵自立,放手干他娘的一个轰轰烈烈,总好过坐以待毙。”
  宋悲风愕然道:“有可能成功吗?”
  刘裕苦笑道:“当然不容易,且有违公安和玄帅对我的期望,否则我何用去见司马元显呢?”
  宋悲风谅解的道:“我明白了。”
  刘裕道:“趁离天亮尚有时间,宋大哥回房休息吧。”
  宋悲风道:“还睡得着吗?你也该好好休息,明天谁都不晓得会发生甚么事。”
  说毕起立朝房门走去。
  刘裕道:“待会宋大哥听到声音,装睡便成。”
  宋悲风愕然别头朝他瞧来。
  刘裕平静的道:“如果我所料无误,司马道子会亲自来见我。”
  ※       ※       ※
  慕容宝揭帐而出,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情、符谟、封懿、史仇尼归等一众将领应召而至,齐集帐外。
  慕容宝着各人在帐外空地处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坐下,沉声道:“刚才长城那方取得联络,平城和雁门已重入我们手上,父王大破长子,且亲手斩杀慕容永。甚么父王受重创,全是一派胡言。”
  众将齐声欢呼。
  慕容农欣然道:“这定是拓跋珪那小贼为令我们退兵散播的谣言。”
  慕容宝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焰,狠狠道:“不杀此獠,我绝不甘心。”
  军师眭遂道:“即便没有谣言,乃是以退兵为上策,胆怯的拓跋珪根本不敢与我们交战,如果我们还在那里等待,补给和士气上都会出问题。”
  慕容宝心中掠过强烈的悔意,暗忖如果依照慕容垂的吩咐,先取平城、雁门,再设立往盛乐的补给线,与拓拔珪打一场持久战,便不致押后军被歼,而他们则狼 狈急窜的局面。回去后,他如何向慕容垂交待?自己仍能保得住得来不易的太子之位吗?慕容垂的左右重臣一向对自己有微言,今番不正是证实了他们对自己的看 法?
  不!
  定要把形势扭转过来。
  沉声道:“我明白拓跋珪这个小子,他绝不放过这个机会,我敢肯定他正锲而不舍的在后方追来。只要我们将计就计,定可以令他栽个大跟头。”
  慕容农眉头深锁的道:“现在我们人疲马乏、军心涣散、将士思归,实不宜与敌人交锋作战。”
  众将纷纷附和。
  过去的几天,真不宜过。开始的两天,还要黑夜行军,又遇上连场暴雨,道路艰难。加上护后军无影无踪,构成了严重的心理威胁,令他们步步惊心,睡不安宁。到此刻包括诸将在内,都希望早日越过长城,返回中山。
  慕容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拓跋珪这小子肯定会在我们进入长城前,空袭我们。”
  大将符谟沉声道:“我们首先须弄清楚拓跋珪在哪里。”
  慕容宝冷哼道:“拓跋珪惯当马贼,此正为他作马贼的伎俩,我们根本不用理会他在哪里,只要选择易守难攻之处,布下陷阱,以身作饵,肯定他会上当。”
  慕容农皱眉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现在我们完全不晓得敌方情况,主动全在敌人手上,形势对我们是绝对不利。”
  慕容宝不悦道:“我们的珍力在拓跋珪三倍之上,怎用怕拓跋珪这个小贼?何况我已使人知会王弟,着他亲串军队出长城与我们在参合陂会合。要杀拓跋珪,这将是千载一时的大好机会。”
  慕容宝口上的王弟是慕容详,慕容垂和慕容宝出征后,国都中山便由他主事。
  慕容农道:“参合陂?”
  慕容宝点头道:“参合陂将会是拓跋珪授首之地,此地南倚参合湖,长坡由西朝东往友爱合湖倾斜,易守难攻。”
  此时众将均知慕容宝心意已决,又知慕容详会领兵来会合,解决了补给的问题,感到非是没有一战之力,只好同意。
  慕容宝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三天后当我们到达参合陂,等候那小贼来自投罗网。”
  慕容农摇头道:“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拓跋珪凭甚么歼灭我们的护后部队?到今夜仍没有一个人来归队,告诉我们发生了甚么事。”
  史仇尼归极得慕容宝宠信,兼且武功在众将中称冠,所以身分地位虽比不上在座诸将,仍可畅所欲言。道:“可见拓跋珪另有一军埋伏在北岸某处,收到拓跋珪指令后,配合渡河进攻的敌人主力部队,两面夹击我军,致令我们的后卫军全军覆没,更逼得我们日以继夜的朝东走。”
  他的猜想大致正确,只是没想及在南岸的拓跋部队只是虚张声势,并非主力所在。当夜拓跋珪便使计故意让慕容宝一方眼睁睁地瞧着他渡河往南岸去,正是要慕容宝生出这样的错觉。
  另一个猜错的地方,是拓跋族的战士不是埋伏在北岸某处,而是借烽烟传信,从千里外数度换马的急赶回来。
  慕容情羞惭的垂头,道:“是我办事不力。”
  慕容宝终找到替罪的人,冷哼道:“由现在开始,侦察敌情交由封将军负责,最重要是掌握参合陂周围二十里之内的情况,不要再重蹈覆辙。”
  封懿应诺领命。
  慕容宝转向慕容农道:“第二件事呢?”
  慕容农直接了当的道:“拓跋珪和他的族人现今在哪里呢?”
  众人默然无语,显是没有人答得了他的问题。
  史仇尼归又开腔道:“拓跋珪如要拦途偷袭,不但不能落后太远,还要在抵长城前绕到我们的前方去。如此若我们在参合陂结垒固守,将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进退两难。那时当我们与长城来的己军会合,拓跋珪若还不识时务立刻退后,将是自寻死路。”
  众将无不听得精神大振。
  慕容宝终得到众人肯定他弹思竭智想出来将计就计的战术,大喜道:“尼归之言有理。不论拓跋小贼如何精于马贼的游击战术,总要现形,那将是他的末日来了。”
  ※       ※       ※
  弹甲声从园子传来。
  正静心等候的刘裕心中无惊无喜,把厚背马挂在背上,推门闪身而出,刚好瞥见陈公公熟悉的背影,没入园林暗黑处。
  这可能是一个‘友好’的密会,也可能是一个杀他的陷阱。
  刘裕向宋悲风的房间打出个‘勿要跟来’的手号,追入园子里去。
  陈公公在前方忽现忽隐,当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展,原来已抵达归善寺宁静的后园。
  归善寺的后园在建康颇有名堂,名为归善园,园中有个形状不规则的大莲池,把所有景点连结起来,池水屈民延伸,与几座石山结合,取得山回水转,不尽源流 的景面,又以架折桥横跨水面,与池心的一座方形暖亭连接,在月照下沿湖遍值的老槐树投影水面,营造出别有洞天的深远意境。
  司马道子一身便服打扮安然的坐在亭子里,陈公公负手立在他身后。
  刘裕心忖如一言不合,陈公公加上司马道子,肯定自己没命离开莲池。
  这是司马道子‘收拾’自己的一个好机会,更是刘裕心甘情愿拱手相赠的。
  此时他已没有返悔退缩的可能,猛提一口真气,踏上架折桥,朝池中暖亭大步走去。
  司马道子微笑道:“刘将军请坐!”
  刘裕直抵石桌子的另一边,垂手道:“卑职站在这里便成。”
  司马道子重复道:“坐!”
  刘裕明白司马道子的心态,他并视自己为下属,而只是一个有资格与他作谈判的对手,那种关系是江湖人的关系,没有忠诚可言,有的只是利害关系。
  刘裕想通此点,轻松的坐下。
  想到经历过多少风雨?渡过多少考验?才能县城此时此地与这大晋皇朝最有实权的人物对坐说话,心中岂无感慨。
  司马道子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他,忽然喝道:“刘裕你也否立下毒誓,保证将来不与我司马道子为敌?”
  刘裕心叫来了,只要自己稍有犹豫,他们两人会立即出手,全力把他搏杀于亭内。更由于他是坐着的姿态,怎也快不过立在司马道子身后的陈公公,而位处于此一‘绝地’,他的逃生术迹无所施其技。
  在来赴会前,他已想过每一种可能性,包括对方逼他立誓以示尽忠。坦白地说,司马道子这句话对他来说已大有转圜的余地。
  刘裕举手立誓道:“我刘裕就此立誓,永不与琅琊王为敌,如违此诺,教我刘裕不但家破人亡,且曝尸荒野,绝子绝孙。”
  司马道子严肃的表情纡缓下来,点头道:“刘裕你确有诚意,我也感不枉此行了。”
  陈公公微笑道:“刘将军确有本领,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当日你是如何脱身的?”
  刘裕苦笑着把当时脱身的办法说出来,没有半点隐瞒,以进一步表示诚意,解说完毕,三人间的气氛大见融洽。
  司马道子道:“对刘牢之你有甚至看法?”
  刘裕沉声道:“刘牢之只是个反复的小人,他今天可以投靠王爷,明天也可以投靠桓玄。对他来说,最重要是保存实力,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司马道子平静的听着,忽又岔到另一话题道:“桓玄因何要杀你呢?”
  刘裕心忖司马道子确不简单,先后两个问题似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可令自己没法把拟好的答案循序道来。
  答道:“因为他想做皇帝。所我成为愚民心中改朝换代的人,更害怕我背后的荒人力量,会使北府兵成为阻他登位的最大障碍。”
  司马道子微笑道:“你很坦白,事实上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也足构成叛乱的死罪。但我却喜欢坦白的人。你告诉我吧!‘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这大逆不道的谣言,是否曾令你心中有妄想呢?”
  刘裕发自真心的苦笑道:“我不但没有因此心生妄想,还为此吃尽苦头。我敢向王爷保证,如我曾有一丝歪想,教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刘裕敢向青天立此誓。”
  这是刘裕第二次向司马道子立誓,前一誓是被逼的,现在此誓却是自发的,因为他清楚根本没有天降火石这回事。
  于眼前的形势下,他必须争取司马道子对他的信任,司马道子是否祸国殃民的大奸贼,并不是在目前应考虑的事。最重要的是争取出战孙恩的机会,而司马道子便是他最后的机会。
  司马道子不眨眼的瞧着他,欣然点头道:“好!说得好!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有诚意。”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晓得这才算真的过关。找上司马道子,是困于绝境的兵行险着,一个不好,立即要赔上性命。
  陈公公淡然道:“刘裕你的作用真是这么大吗?”
  刘裕从容道:“刘牢之为何千方百计要置我于死地呢?当孙恩兵临城下时,我愿为朝廷尽忠效死命。”
  司马道子答陈公公道:“如果小裕不是举足轻重的人,我今天怎有闲情来和他说话?小裕的军事才华和声誉都是无可置疑的。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际此朝廷用人之时,小裕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猛将。”
  刘裕暗松一口气,只从司马道子对自己改变称呼,便知这奸贼接受了他的提议。当然他们的良好关系是有时限性的,但正如他向司马元显说过的话,在刘牢之和 他之间,自是以刘裕较易控制和摆布。在正常的情况下,即便他能取刘牢之的位置代之,仍远没法和当年的谢玄相比,所以司马道子根本不怕他能有何作为。
  司马道子沉声道:“明天你先到石头城和刘牢之打个招呼,他安排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千万莫要和他争执,明白吗?”
  刘裕点头应是,晓得终把逆势扭转过来,于建康争取得生存的空间。
  这就是政治了。
 
第五章 幽灵使者

  一骑快马,在黑暗里穿林过野,却没有发出应有的紧密蹄声,加上骑士全身黑衣,马儿亦是纯黑的,仿如融入黑夜里的幽灵骑士,到人间来勾活人的魂魄。
  当骑士冲上一座小丘的斜坡,坡顶忽然冒出两个身穿夜行劲服的人,其中之一还弯弓搭箭,瞄准骑士。
  那骑士也是了得,见状晓得不妙,竟从马背弹起,凌空一个筋斗,投往左方。
  “铮!”
  弓弦震响,劲箭疾射而出,时间角度均拿捏得无懈可击,箭才离弦,眨眼已射入仍在空中翻滚的那骑士的肩头,溅起血花。
  骑士惨哼一声,被利箭的惊人力道带得变成往后抛跌,“蓬”的一声掉在草地上。
  射箭者闪电冲前,往坠地的骑士掠去,另一人则拦在马儿前方,到马儿冲至身前,才往旁闪开,再施展手法,竟一把抓着仍在往前疾冲的战马的缰索,并借战马疾冲之力,就那麽飞上马背,坐个四平八稳。
  马儿受惊下跳蹄狂嘶,又人立而起,却没法把马背上的人甩掉,到驰下另一边山坡,已被背上的人安抚控制,绕过小丘驰返骑士倒卧之处。
  射箭者脸色凝重地站起来,看着卧地的骑士道:“死了!”
  马背上的人失声道:“甚麽!”同时跃下马来,竟然是燕飞。
  射箭者正是拓跋珪,此时他眉头深锁,沉声道:“是服毒自尽的,极厉害的毒药,见血封喉。”
  目光转到燕飞拉着的战马,赞道:“好马!”
  燕飞道:“此马四蹄均包扎特别的皮革套,所以落地无声。”
  拓跋珪道:“这是燕国著名的幽灵使者,早上潜伏,晚上赶路。一般的探子,即使他们在眼前经过,只会以为自己眼花,幸好我们不是一般的探子。”
  燕飞道:“在他身上找到东西吗?”
  拓跋珪摇头道:“除了一般的远行装备,你不会有任何发现,这是慕容垂想出来的方法,只靠口传,如若遇敌不能脱身,便服毒殉死。我早防了他一手,想不到他内功如此高明,竟抵得住我箭上的真劲,仍能及时自尽。”
  燕飞犹不甘心,搜索挂在马儿背上的行囊。
  拓跋珪的目光落到骑士的靴子上,道:“靴子是新的。”
  燕飞点头道:“战马的状态也很好,靴子和蹄铁亦是新的,看来只走过几天的路。”
  两人同时一震,四目交触。
  拓跋珪道:“此人该是来自平城,从平城快马赶来正是六、七天的光景。”
  燕飞皱眉道:“难道是慕容详派来向慕容宝传递消息的人?”
  拓跋硅蹲下去检查死者的衣服武器,摇头道:“慕容详十天前才收复平城, 且不晓得慕容宝会忽然撤往中山,兼且他们两兄弟关系并不融洽,慕容详一直觊 觎老哥的太子之位,该不会这麽热心千里迢迢的向慕容宝通风报信。”
  燕飞道:“这麽说,此位不幸的仁兄该是慕容宝派出的骑士,到平城见过慕 容详后,现在带着消息回来向慕容宝报告,慕容宝又再派他回平城向慕容详传达 他的指示。”
  拓跋珪道:“此人是当谣言传入慕容宝之耳时派出的,所以比慕容宝早十天返回长城内,故有足够时间来回往返。我早猜到慕容宝会有此着,所以派人封锁长城外的荒野,却截不着来去如风,最擅长隐踪匿迹的幽灵使者。”
  燕飞道:“幸好今次给我们截着他。”
  拓跋珪摇头道:“没有用的,幽灵使者是二人一组,各自采取不同路线,我们截着其中一人,另两人早已远遁。”
  燕飞皱眉道:“如此情况非常不妙。”
  拓跋珪站起来,冷静地道:“我们来分析情况。现在慕容宝已清楚有关他老爹的谣言,全是子虚乌有,以他的性格,当会暴跳如雷,杀我之心更烈,更不得不想到,如何向慕容垂交待的严重问题。而唯一能扭转他所处的劣势的方法,就是设法反败为胜。”
  燕飞目光投往脚下的幽灵使者,点头道:“你的猜测应大致正确,此人正是带着慕容宝的口信,着慕容详配合他的作战计划。”
  拓跋珪道:“最重要是小宝须得到慕容详粮食上的补给支持,才有条件与我在长城外周旋。不过,只要我们截断平城到此的陆路交通,慕容宝将没法和慕容详建立联系,而慕容宝会发觉,他的反攻大计,将是他的军事生涯上最大的失着,也令燕国走向灭亡。”
  燕飞问道:“慕容详兵力如何?”
  拓跋珪道:“在二至三万人间,但由于怕尽起全军后,给我乘虚而入攻陷平城和雁门,最多只能抽调一半兵力出城作战。哈!这小子曾在我手上吃过大亏,我不信他不顾忌我,只要我们在城外虚张声势,我敢保证,他在弄清楚情况前,不敢踏出长城半步。”
  燕飞沉吟片刻,道:“我们需该变作战计划了。”
  拓跋珪现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后迎上燕飞的目光,道:“小宝现在已清楚我们要在途上突袭他,所以,我们的部队再非奇兵,一旦让他取得能固守的据点,安营立寨,援军又源源不绝从长城开来,我们将优势尽失。”
  燕飞点头同意,道:“唯一致胜之道,就是先一步猜中小宝挑选的据点,在那里设局埋伏,你道小宝会挑那里呢?”
  拓跋珪道:“对长城外的形势地理,燕人远比不上我们这些曾长期在这区域生活过的人,所以小宝选的地方,须符合几个条件。”
  燕飞道:“第一个条件当然是离长城不远,否则将难与长城内的燕军互相呼应。”
  拓跋珪接口道:“其次是也不应离此太远,因为小宝的大军已人困马乏,疲不能兴,急需好好休息回气。”
  燕飞道:“第三个条件是此地要水草茂盛,且易守难攻,对吗?”
  拓跋珪哈哈笑道:“最后此处肯定大有名堂,慕容详一听便明白,不用先派人去苦苦找寻。啊!”
  两人同时一震,四目交击。
  拓跋珪喘着气道:“肯定是参合陂,不但有水有草,且地势利守不利攻,离这里是三天路程,离长城也只是四,五天的路程,不可能有更理想的地方。”
  燕飞道:“我们埋葬此人,毁灭痕迹后,立即赶回去准备一切。”
  拓跋珪仰天吐出一口气,叹道:“我的小宝啊,三天后的参合陂,将是你的埋骨之地。”
  ※       ※       ※
  刘裕和宋悲风天未亮便离开归善寺,到石头城附近找了间食店吃早点。
  两人在一角坐下,心情比昨晚离开谢府时好多了。
  宋悲风道:“起始时,我对你去找司马元显说话,心中颇不舒服,可是此刻坐在这里,却感到这是最聪明的做法,否则,现在便是看着你去送死。当年即使以安 公的学识见地,也不得不与想当皇帝的桓温虚与委蛇,以柔制刚。现在的司马道子,等若朝庭,你如与他对敌,根本难在健康立足。不过,司马道子此人自私自利, 一切全由己身利益出发,如他认为你失去利用价值,会毫不犹豫的杀害你。”
  刘裕吃着包点,沉声道:“如果谢琰旗开得胜,出乎我们意料外地大破天师军,消息传入司马道子的耳内的一刻,便是他下令杀我的时刻。对他,我怎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宋悲风叹道:“唉!二少爷!我们对他真的无能为力吗?我们怎能坐看他自寻死路?”
  刘裕岔开道:“刚才有人跟踪我们吗?”
  宋悲风道:“肯定没有。”
  刘裕道:“这是好事,代表司马道子至少做足门面功夫,以表示对我的信任。”
  宋悲风沉吟半晌,道:“小裕,你坦白告诉我,是否心中恼火二少爷呢?”
  刘裕苦笑道:“老哥要我坦白,我便坦白说吧!我真的没有怪他,只是为他的愚蠢顽固痛心,可是他的事已不到我们去管,亦没有人能该变他的想法,包括大小姐在内。”
  宋悲风沉默下去,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
  刘裕明白他的心情,对谢家,宋悲风有着深刻的感情,看着谢家毁于谢琰手上,当然非常难过不安,他也不知说甚麽话去安慰他。
  宋悲风咬牙切齿的道:“我恨不得立即把刘牢之这忘恩负义的奸贼斩于剑下。”
  刘裕忽然想起留下在船上的裂石弓,当晚因被陈公公追杀,没法及时取回何锐赠他的神弓,这刻却想到,如果能以裂石弓在暗处喂刘牢之一箭,会是平生快事。旋又记起答应过何无忌放刘牢之一条生路的承诺,一时心中百般滋味。
  叹道:“我到石头城去后,可能有一段时间身不由己,宋大哥你必须低调行事,等侯机会,如果情况不对劲,立即离开健康。”
  宋悲风道:“你不用担心,我适才只是意气之言,不能作准。我还想问你一句话,待会我去见王弘,除了着他对你夜访司马元显一事保守秘密外,还有甚麽事可请他帮忙呢?”
  刘裕道:“他对我最大的帮忙,是不要为我做任何事。可是其中情况,却不用向他老爹隐瞒,王珣深谙朝政,该明白如何拿捏。”
  宋悲风皱眉道:“照我看,该把王珣也瞒着才对。”
  刘裕思量半刻,点头道:“宋大哥的看法有道理,但却不可以瞒着王弘,否则,他会感到我不当他是推心置腹的战友。”
  宋悲风道:“此事由我来拿捏分寸吧!我会比你更明白健康世家子弟的心态。”
  刘裕道:“宋大哥不是说过,可以利用安公遗留下来的影响力,在健康联结一些有势力的人吗?”
  宋悲风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到最后能争取多少人站到我们一边来,仍要试过才知晓。”
  刘裕摇头道:“这方面的事暂缓进行,最怕是传入司马道子耳内,会惹起司马道子的疑心。我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韬光养晦,直至机会落入我的手上。”
  宋悲风同意道:“我明白!”
  刘裕道:“我还要和边荒建立联系,好清楚边荒集的情况。司马道子肯暂时容纳我,其中一个原因是看到边荒集可为他带来的好处,我们须好好的利用。”
  宋悲风道:“这方面全无问题,文清小姐那方有人长驻在这里,可以用飞鸽传书与边荒集交换消息。”
  又道:“小裕有没有口信须我通知文清小姐呢?”
  刘裕心中倏地涌起千言万语,却又有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感觉,最后道:“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刘牢之暂时奈何我不得,现在我只是等待领军平乱的机会。”
  宋悲风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又犹豫的道:“你真的没有别的话说吗?”
  刘裕暗叹一口气,自己现在的心情,那容得下儿女私情?摇头表示没有了。
  宋悲风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刘裕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分头行事吧!”
  宋悲风却没有动身的意思,沉声道:“见过王弘后,我该否到谢家见大小姐呢?”
  刘裕也为他感到为难。
  宋悲风又叹道:“你说吧!为了安公,我怎能见死不救,坐看二少爷到战场去送死?”
  刘裕道:“你仍放不下这个想法,因为你不是像我般亲耳听到二少爷昨晚说过的话。权力和荣耀是会令人盲目的,昨夜我最想向二少爷说的一句话,是问他为何 玄帅为何不把北府兵的兵权直接移交给他?以玄帅辞世前的威势,玄帅是绝对可以办到的,司马道子亦不敢反对,可是,兵权却落入刘牢之手上。这句话我当然不敢 说出口来。”
  宋悲风叹了一口气。
  刘裕续道:“二少爷一向自视极高,玄帅去后,更认为自己是南方的中流砥柱,淝水之战的旧勋,所以,现在忽然得到了北府兵的部分兵权,又负起讨伐孙恩的 重任,令他更目空一切,骄傲轻敌。所以,即使大小姐也再难像以前般影响他?宋大哥是该去见大小姐的,不过却须绝口不提二少爷的事,否则,只会令大小姐更伤 心。”
  宋悲风道:“我明白你说的话,可是……”
  刘裕道:“你当我不关心谢家吗?只是因为玄帅,我可以为谢家作出任何牺牲。”
  脱口说出这句话时,刘裕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他真的可以为谢家作出任何牺牲吗?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可以为谢玄效死命,但没有了谢玄的谢家又如何?眼前对他最重要的事,是攀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只有执掌北府兵,他才可以立下目标。在这一刻,他清楚感觉到,目前与谢琰为首的谢家的疏离关系。
  宋悲风澄清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更清楚小裕你的处境。”
  又苦笑道:“二少爷真的全无胜望吗?”
  刘裕道:“二少爷的缺点,事实上也是健康高门名士的缺点,就是高高在上,只顾及高门大族的利益。他们不明白,孙恩的叛乱为何能忽成燎原之势的根源,只 视孙恩是妖言惑众的邪魔,追随者只是被迷惑的愚民。实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天师军的崛起如此迅速,表明了民怨极深,要真正的平乱,朝庭必须由根本做起,以 泄民愤。否则,孙恩后尚有无数个孙恩,民乱并不是靠杀戮便能遏止的。”
  宋悲风颓然道:“我们走吧!”
  两人结账离开,踏足街上。
  这天天气极佳,阳光普照,街上人来车往,繁盛如昔,令两人很难联想到刚过去的漫漫长夜,于一夜间竟有这麽多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变化,其重要性可以影响到南方汉族未来的命运。
  宋悲风道:“希望一切可以有个新的开始。”
  刘裕道:“对我来说,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是我余生的第一天。哈!老哥珍重!”
  拍拍宋悲风的肩头,径自沿街去了。
  宋悲风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刘裕可以改变南方汉族的命运吗?
 
第六章 麻烦贵客

  寿阳城外码头上,吉时一到,锣鼓爆竹声中,在有“边荒名士”之称的卓狂生主持下,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命名仪式,为楼船装上雕写“边荒一号”的牌匾。
  边荒游不但振兴了寿阳的经济和旅业,更使寿阳成为南方最令人瞩目的城市,与边荒集的关系得到大幅的改善。从这一刻开始,于寿阳人来说,边荒再不是禁地险境,而是充满希望的福地。
  寿阳城万人空巷来参与边荒游的首航礼,惟独胡彬因避嫌而留守在城中的太守府内,缺席盛会。
  码头区挤满欢呼喝采的人群,参与边荒游首航的旅客,在凤老大的殷勤招呼和安排下,聚集在登船的跳板处,鱼贯登船。
  高彦、姚猛、阴奇、方鸿生和一众兄弟,在甲板处列队欢迎,务要令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宾客以男性为主,女客不到十五人,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香素君,不但因她面如凝脂,长得楚楚动人,且身段匀称,仪态万千;更因她背挂长剑、神情骄傲,仿如视天下男子如无物,配上淡雅的劲服,予人高不可攀的感觉,才是最令人倾倒的地方。
  在三楼看台监控整个情况的慕容战、拓跋仪和庞义等人,亦不由生出惊艳的感觉。
  她登上甲板后,只冷淡的向高彦等点头打招呼,但已使得高彦等神摇魂荡,差点忘记了站在这里是干什麽的。
  亦步亦趋跟在她香躯后的正是那叫晁景的小子,此人长得一表人材,风流倜傥如若玉树临风,一派世家名士的风范?作的是儒生打扮,可是脊直肩张、龙行虎步,双目神藏不露,腰佩长剑,却使人感到他能文能武,非是一般寻常江湖人物。
  高彦等尚晕头转向的当儿,苗族小姑娘跟着顾胖子登船来了,她纵是遮掩了花容,只凭动人的体态身段,仍可像香素君般吸引所有他人的注意。
  俗不可耐的顾胖子,打躬作揖的和各人招呼,不知如何,众人看在眼内,却分外感到他的可厌。高彦和姚猛更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船去,只载苗族小美人到边荒集去,好令她可以重新开始本该属于她青春焕发的人生。
  苗族小美女一直低垂螓首,跟在顾胖子身后,在荒人兄弟引领下进入船舱,没对高彦或姚猛瞄上一眼,使他们愈发感到她是在顾胖子的淫威下苟且偷生,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看着她曼妙动人的背影消失在船舱里,两人尚未回过神来,谄媚的笑声在他们身前响起,差点吵聋了他们的耳朵。
  只见一个年纪只是二十出头,有大得与身体不成比例,形貌逗笑的小胖子,正满面生春地向他们抱拳施礼。
  如果顾修是个丑陋的大胖子,这人便是个好看的小胖子。
  姚猛道:“原来是谈宝谈公子,稍后有机会再谈,我们站在这里说话,会妨碍到其他人登船。”
  就听姚猛这句话,便知他被谈宝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烦个要死,所以毫不客气,不待他开腔,便先一步着他闭口。
  谈宝没有半点觉得不好意思的神色,陪笑道:“好日子!好日子!今天确是大好的日子。天朗气清,可见老天爷多麽照顾我们。这位定是高爷吧!我只想问一句话,下一班到边荒集的观光楼船何时启程呢?”
  当他说“这位定是高爷吧”,眼光装出满眶崇慕的神情,却只朝着姚猛看,显然把姚猛当作了高彦。
  姚猛愕然道:“谁告诉你我是高爷呢?”
  谈宝一呆道:“你不是高爷吗?昨天你到客栈来和我们打招呼”接着面向阴奇,续道:“这位先生不是介绍你为今次边荒游的主持人吗?”
  阴奇淡淡道:“是主持人之一,谈公子听漏了两个字哩!”
  又指着高彦道:“这位才是高爷。”
  谈宝一脸狐疑的神色,瞪着高彦。
  后面传来一把雄壮的声音,喝道:“兀那胖小子,要说话给老子滚到一边去说,勿挡着王某人的路。”
  高彦等循声瞧去,只见说话的人仍挤在岸上等候登船的客人堆中,且比他身边最高的人还要高上半个头,仿如鹤立鸡群。他长相粗豪,年纪接近三十,体形骠悍,背挂长刀,发须蓬乱,一副不修边幅的落泊模样,但依然予人威势十足,非是等闲之辈的感觉。
  阴奇喝下去道:“王镇恶兄说得对!”一把扯着谈宝到一旁说话去了。
  高彦定神打量王镇恶。他乃边荒集的首席风媒,武功虽不算了得,眼力却是一等一的,一眼便断定此人武功高强,不在那香素君和晁景之下,也比任何人更像死士和刺客。
  姚猛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高爷!这位是刘穆之刘先生。”
  刘穆之作文士打扮,肩挂包袱,手提小竹箱,外表看只像个寻常读书人,年纪在三十五、六上下,留着一把美须,而令人注目的,不是他颇有出尘之姿、大有仙风道骨的颀长身形,而是从他一双眼睛射出来从容和闪动着智慧的目光,使人感到他文弱的外表内,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绝非像凤翔所形容的只是个书不离手的书呆子。
  刘穆之潇洒的向他们打招呼示好,随另一荒人兄弟入舱去了。
  此时阴奇搭着谈宝的肩头回来,着人引领他到指定的舱房,跟着移到高彦身旁,凑到他耳边道:“谈小子肯定是为避祸而参加边荒游的,所以比其他人更卖力巴结我们。”
  客人继续鱼贯登船。
  到那王镇恶登上甲板,阴奇、高彦和方鸿生也不由在暗中戒备着,防他忽然变身作发难的刺客,幸而王镇恶只冷淡的打个招呼,径自进舱去了。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卓狂生,笑道:“请高爷下令启航。”
  高彦神气地发出命令,[荒梦一号]在岸上群众喝采声中,启碇开航。
  高彦笑道:“谈宝那小胖子真糊涂,怎会把小姚当作是老子我,连谁最英明神武都分不清楚,如何拍马屁?”
  阴奇笑道:“不是他糊涂,而是我故意要他们张冠李戴,错认姚猛为老哥你。”
  姚猛吃一惊道:“你为何不早点对我说,让我好有准备,如果被刺客把我当作是高小子干掉,我岂非死也要当胡涂鬼?”
  阴奇没好气道:“有我在你身旁,你又不是外强中干,怕什麽呢?”
  卓狂生竖起拇指赞阴奇道:“好一招试金石,那我们是否需向客人澄清呢?”
  阴奇道:“含混一些会更好……”
  忽然舱内传来争吵声。
  五人口不敢言,心忖,难道这批客人甫登船便发生争执,也真是太难侍候了。
  仍未弄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前,那叫晁景的年轻高手气冲冲地走出舱门,喝道:“谁是这条船的主持人?”
  阴奇轻松答道:“这里每一位都是负责人,晁公子有什麽不满的地方呢?”
  晁景微一错愕,似乎有点不知该向五位中那一个投诉而犹豫,接着怒吼道:“这是怎麽搞的?我早说过要住在香小姐隔邻的舱房,现在不单不是两房相邻,还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把我弄到最高的第三层去,她却在最下的一层,这算甚麽一回事?”
  高彦陪笑道:“晁兄请息怒,你是向谁要求的呢?”
  晁景目光投往高彦,现出杀气,看来是不满高彦客气的反质询,容色却放松下来,显示他回复了高手应有的冷静,沉声道:“是个姓凤的人,你当我是胡说八道吗?”
  方鸿生帮腔道:“晁公子误会了,高爷只是想弄清楚我方的人是否有疏忽吧!”
  只从晁景把堂堂凤老大称为“一个姓凤的人”,便可知他目空一切,不但不把寿阳的第一大帮放在眼内,还不把荒人放在眼内。
  卓狂生见惯场面,当然不会与他计较,微笑接口道:“敢问晁公子,凤老大当时如何响应公子的特别要求呢?”
  晁景双目现出精芒,手按捏往在腰间佩剑的握柄去,众人登时感到寒气逼体而来,心中大是凛然,晓得此人武功之高,在他们估计之上。
  谁想得到来参加观光游的客人里,竟有如此超卓的可怕剑手,且是一言不合,便要以武压人。
  姚猛乃夜窝族的头号高手,本身一向是桀骜不驯之辈,怎受得这种气,不过为大局着想,不愿船尚未离开颖口,竟要见血光。勉强压下性子,但已颇不客气,冷笑道:“晁兄究竟是来要求换房,还是找碴的?”
  晁景目光移往姚猛,精光闪闪,众人都防备他出手之时,晁景的手离开佩剑,按捺着不悦道:“他说上船后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众人心忖,凤老大毕竟是老江湖,把这烫手山芋抛到他们这边来。
  卓狂生等均感为难。换房只是小事,问题会破坏他们保安上的安排。看这晁景专横和不可一世的神态,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模样,此事真不知如何了局。
  高彦嘻嘻笑道:“下层是专供单身女眷用的,由我们荒人姊妹侍候,如把晁兄安置到下层去,恐怕不太方便吧!嘿!我有个好提议,假设晁兄能说服香小姐,请她搬上三楼去,我们决没有异议,晁兄同意这解决的方法吗?”
  众人心中叫绝,暗忖,高彦这小子确有点小聪明,几句话便把解决的责任回赠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
  晁景呆了一呆,接着容色阵红阵白,欲言又止,忽然一个转身,便这样拂袖不顾,返舱去了。
  卓狂生瞧着他的背影,叹道:“我敢赌这小子参加边荒游,肯定是另有图谋,否则不会这般忍气。”
  众人都颇有同感,但均有点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好了,难道可以把可疑的客人捉往舱底严刑逼供吗?
  ※       ※       ※
  石头城位于石头山西南麓,城周长七里一百步,城基以石头山的天然岩石筑砌而成,依山而建。西、北两面临江处尽是悬崖峭壁,固江为池,非常险要,城墙以砖叠砌,厚重稳固,使石头城成为健康西部有虎踞雄姿的临江军事要塞。
  于西头城西端处,有一大块突出的紫红色烁岩,因风化剥落,形成坑洼斑点的岩面,仿如一个巨大的鬼脸,故石头城又被戏称为“鬼脸城”。
  城内设有“石头仓”,储存军用物品。城内最高耸的是烽火台,是健康境内的烽火总台。由此沿上下游方向,于江岸险要处遍设烽火台。只要石头城烽火一起,半天内可传遍长江沿线,直至江陵。
  石头城向为健康军首都西面的第一重镇和水师根据地,在一般情况下,健康朝廷绝不容许外镇沾手石头城。
  当日谢玄智取石头城,便逼得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不得不一一答应谢玄的要求,只能坐看谢安从容离开健康到广陵去。
  今次刘牢之强取石头城以作北府兵驻扎之地,实触犯了司马氏朝廷的大忌,刘牢之非是不晓得这方面的问题,但总好过被司马道子害死,再以谢琰来取代他。
  就是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刘裕兵行险着,争取到司马道子父子暂时的支持,这种关系绝不会持久,而刘裕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会否来临,还需看其它条件的配合,一切尚是未知之数。
  沿江走来,刘裕看到泊在石头城码头处近五十艘的北府兵水师战船。可以想象,若依计划进行,北府大军会分水陆两路向南进军。陆路部队由谢琰指挥,直指会稽;水路由刘牢之主持,出大江沿海岸南下,配合陆路部队作战。
  刘牢之肯这麽听话吗?自晋室南迁,晋室的内部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于谢安主政之时,一直全力调和中央与地方的关系。由于桓冲性格温和,所以荆扬之间亦能相安无事。
  到谢安与谢玄先后辞世,晋室失掉两大支柱,加上司马道子专权益甚,以致嬖佞用事,贿赂公行,政事更加紊乱,致孙恩乘机起事,北府雄兵亦落入刘牢之这野 心家之手,南方究竟会变成怎样的一个烂摊子,刘裕真的不敢想象,且有点怀疑自己即使能掌握北府兵的兵权,是否仍有回天之力。
  当然这条路漫长而艰困,而至少他现在争取得喘一口气的空间,只看待会见到刘牢之时,这家伙有甚麽话说。
  司马道子决不会明言暂时搁置对付他刘裕的计划,所以刘牢之将会千方百计的设法害死他,只看他是亲自下手还是借别人之力去达到目标。
  他和刘牢之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境地,可以说,刘裕他一天仍然在世,刘牢之北府大统领之位便坐不安席。
  想着想着,终到达石头城。
  石头城开有二门,南面二门,东面一门,西北临江。
  刘裕循沿江驿道抵达东门,一队马队从后而至,踢起漫天尘土。
  刘裕避往道旁,让马队在身旁经过,看着他们旋风般驰进城门内去,内心不由泛起自己是局外人的孤独感觉。
  刚驰过的骑士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他们显然亦不知他刘裕是何许人也,或许这批人是刚招募的新兵吧!
  这想法令他对北府兵生出古怪的疏离感。
  在这种心情下,想及自己想取刘牢之之位而代之,顿然变成脱离现实、毫不实际的妄念狂想。
  刘裕暗叹一口气,收拾心情,朝石头城东门走去。
  门卫露出注意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止步!”
  刘裕立定报上官阶名字。
  忽然十多人从东门涌出来,领头的小将大喝道:“来者真的是刘裕?”
  刘裕暗感不妥当,硬着头皮道:“正是本人,有甚麽问题吗?”
  小将大喝道:“奉大统领之命,须把刘裕押送往大统领座前,刘裕你若识时务,就不要反抗,否则大有苦头吃。给我动手!”
  刘裕看着门卫如狼似虎地朝他扑过来,心神剧震,心忖,难道刘牢之竟敢如此公然来杀他,还是想逼他出刀子杀人,犯下叛乱之罪,教他永远不能返回北府兵,只能畏罪逃往边荒集。
  恨得牙也痒起来时,身体已给七、八把长短兵器抵着。
  刘裕微笑道:“兄弟,手劲轻些儿,勿要弄出人命啊!”
  换了和司马道子达成协议前,他几可肯定自己会挥刀反抗,现在却不得不以小命去博此一铺,看刘牢之可以甚麽借口杀他?
 
第七章 阶下之囚

  刘裕双手被粗牛筋反缚在背后,囚犯般被押到石头城的太守府主堂。刘牢之坐于主堂北面台阶上的主位,两旁分别是心腹将领高素和竺谦之两人。何无忌立于台阶下,见到刘裕进来,脸露忧色。
  直至此刻,刘裕仍不知刘牢之凭甚么胆敢如此羞辱他,心中的愤怒是不用说了。
  刘牢之见他进来,双日射出凌厉神色,大喝道:“大胆刘裕,给我跪下。”
  刘裕尚未决定应否下跪,押他进来的四名北府兵其中两人,已毫不客气伸脚踢在他膝弯处,刘裕只好跌跪地上,此时心中也不由有点后悔,如让刘牢之就这么把自己斩了,这一着便是大错特错。只恨后悔也没有用,又挣不脱缚手的牛筋。
  刘裕平静的道:“敢问统领大人,我刘裕犯了何罪呢?”
  “砰”!
  刘牢之一掌拍在身旁之几上,怒目圆瞪的瞧着刘裕,喝道:“告诉我,你何时回来,为何不立即来见我?”
  刘裕心中一震,暗忖难道给他知道了夜访琅玡王府的事?硬着头皮道:“昨夜我抵达建康,因戒严令执行在即,只好到谢府去盘桓一夜,到今早才来向统领大人请安问好,请大人见谅。”
  同时胡涂起来,不论刘牢之如何专横,总不能因此治他以罪。
  何无忌噤若寒蝉,不敢说半句话。高素和竺谦之则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得意洋洋。
  刘牢之现出一丝阴险的笑容,徐徐道:“就是这么多吗?你是否尚有别的事瞒着我呢?”
  刘裕心叫糟糕,难道见司马道子父子的事,竟被他知道了,否则怎会有这句话。此时心中悔意更浓,但已是错恨难返。照道理刘牢之是没可能知晓的,唯一的可能性是司马道子出卖了自己。
  他还可以说甚么呢?割下头来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豁了出去,坚定的道:“属下怎敢呢?”
  “砰”!
  刘牢之狠拍小几,戟指怒道:“大胆!竟敢对我说谎。盐城有消息传来,说你私吞了焦烈武多年来的财物,中饱私囊,还敢说没有事瞒着我?”
  刘裕先是一呆,接着整个人轻松起来,又心叫好险。
  此计确是非常恶毒,只要刘牢之一口咬定自己私吞了贼脉,他便跳下黄河也洗不清嫌疑,如再于他身上栽赃嫁祸,搜出财物,更是证据确凿,可令他百词莫辩,任何人都救不了他。这本是刘牢之想出来天衣无缝的毒计,串好他昨夜说服了司马道子,所以该可避过此劫。
  刘裕故意装出错愕的神色,道:“统领人人明鉴,我刘裕可在此立誓,绝无此事。”
  刘牢之冷笑道:“还要狡辩吗?你来告诉我,破贼后为何要一个人躲到焦烈武藏身的海岛去,不是为了焦烈武的财物又是为了甚么呢?”
  刘裕心忖这问题确是非常难答,只好道:“事情是这样的,正因搜遍全岛后,仍没法找到贼赃藏处,我只好亲到坟州搜索,此事有王弘为证。”
  刘牢之冷然道:“那你的搜查有结果吗?”
  刘裕心中恨不得立即把他掐死,当然只能在心中想想快意一番,幸而心中恨意非是全没有发泄的机会。把心一横,昂然道:“我搜了几天,仍然一无所获,幸好 琅讶王派来水师船,原来他们已从焦烈武的宠嬖方玲处知悉贼赃藏处,故特来起出赃物。此事统领大人只须向琅讶王一方问一句话,便知我句句属实,没有半句是谎 言。”
  刘牢之听得呆了起来,只懂瞪着他,一时不知如何继续下去。高素和竺谦之则面面相觑,欲语无言。
  只有何无忌露出喜色,向他瞧来,与他交换了个眼色。
  刘裕心中称快。
  对刘牢之的憎恨,随着时间不住增长,现时他最渴望的,就是要目睹刘牢之自食恶果的那一天。
  刘牢之失下方寸,往高素望去。
  高素灵机一动的道:“如果刘将军这番话属实,刘将军私吞财物之谈便是他人恶意中伤之词。”
  竺谦之接口道:“此事是否如此,可向琅玡王查证。”
  刘牢之望向刘裕,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去找琅玡王说话,如果他证实你所言不虚,我会还你一个清白,否则……哼!来人!给我把刘裕关入牢房,等待处治。”
  刘裕心忖今次能否继续做人,就要看司马道子了。
  ※       ※       ※
  荒梦在两艘双头船前后护航下,沿颖水北上,在明媚的晨光下,载着边荒游的宾客,朝边荒不住前进。
  荒人对边荒游的旅客招呼周到,船上备有由庞义主理下弄出来的美味早点,宾客可选择到舱厅享用,也可以由专人送入房间襄去,依随客人的好恶。
  初抵边荒,大部分宾客都被吸引到甲板上去,又或在舱厅内一边品尝雪涧香,一边高谈阔论,顺道透过舱窗欣赏两岸景致,也有人到舱房顶的平台登高望远,各适其适,令楼船充盈间适写意的气氛。
  辛侠义和香素君、晁景这对男女高手,却自启程后都没有踏足出房门半步,把自己关在房里。
  顾胖子和那苗族姑娘在房中进膳后,也到舱厅去凑热闹,正如凤老大所形容的,顾胖子和他新结交的商贾朋友说得口沫横飞时,苗族姑娘只是坐在一旁,垂首无语。
  高彦和姚猛虽苦无与她说话的机会,但并不心焦,皆因来日正长,总会有办法的。
  高彦走出舱门,正要找姚猛说话,却见这小于被五名女客缠着,在指东说西。这五位女客虽比不上香素君的姿容,亦算略具姿色,看来也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倒似是青楼的姊妹,结伴参团。
  高彦心忖说不定这些女客又把他当作是自己时,一只手抓在他肩头处。
  高彦吓了一跳,原来是卓狂生。
  卓狂生扯着他走到船栏旁,笑道:“我们的观光团还不赖吧?只看他们兴奋的模样,便知我们的观光团办得多成功。”
  高彦道:“你刚才是不是为你的说书馆拉客?忽然出现在看台,一会后又在厅内捉人来聊天。”
  卓狂生笑道:“我是只顾私利的人吗?老子我是在作初步的调查。”
  高彦问道:“有甚么好调查的?”
  卓狂生道:“商场如战场,也要知己知彼,生意才可愈做愈大,所以我私下明查暗访,就是要弄清楚我们这四十五个团友,到边荒集来的动机和目的。”
  高彦点头道:“算你对!他们究竟因何而参团呢?”
  卓狂生道:“此团内大多数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直盼望到边荒集来,却是苦无机会。所以我们的边荒游一出,他们立即报名参团,没有丝毫犹豫,还觉得团费不算昂贵,至少比请保镖山长水远的护送往边荒集划算得多,且不用冒上风险,还可以立即和我们建立友好的关系。”
  高彦道:“有点道理!”
  卓狂生续道:“像现在缠着姚猛的那五个风骚娘儿,便是秦淮河的红阿姑,刚为自己赎了身,又怕战乱会波及建康,故一直想到边荒集去过新生活,做点小生意,至乎找个象样点的男人成家,把建康忘掉。”
  高彦道:“我还以为她们想转移赚钱的地方,到边荒集重操故业呢!”
  卓狂生道:“开始时我也这般想,所以调查是必须的。”
  又朝三楼传出一阵哄笑的舱厅瞧去,道:“像厅内正各自吹擂的商贾,他们都看中边荒集这块做生意的肥肉,希望可以分一杯羹,只是以前苦无门路,又被边荒 集胡汉杂处的强悍作风吓怕了,因此忽然闻得安全上有绝对的保证,岂肯错过良机,当然是立即参团,免致因落后他人一步失了商机。”
  高彦愕然道:“那究竟有多少人是一心来观光的?”
  卓狂生道:“此团恐怕与其它团有基本上的分别,直正来观光的人少,另有目的的人占大多数。”
  高彦道:“像我们的香美人、那个目空一切姓晁的家伙,又或只听名字已八面威风的王镇恶,他们要到边荒集来,根本不用参团,你道他们又是为了甚么到边荒集来呢?”
  卓狂生耸肩道:“这要问老天爷才成,或许目的是要干掉你这小子呢?”
  高彦待要开口,王镇恶神情落漠的步出舱口,朝他们走来,高彦忙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内去。
  两人还以为王镇恶是到甲板来逛逛,吸几口颖水的河风,岂知王镇恶这位在他们印象中爱孤独的人,目光搜寻到他们后,竟举步朝他们走过来,直抵两人身前,脸无表情的向高彦道:“请问这位是否有边荒集首席风媒之称的高彦高公子?”
  高彦愕然道:“你怎晓得我是高彦?”
  王镇恶道:“你们和那个叫谈宝的胖子在登船时的对话,我都听在耳里。”
  高彦笑道:“王兄的耳功非常了得,我仍记得当时王兄在岸上,隔了近五、六丈,兼之吵声震天,竟仍瞒不过王兄的灵耳。”
  王镇恶现出一个“这算甚一回事呢”的表情,道:“高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彦立即生出戒心,向卓狂生瞧去。
  卓狂生微一颔首,表示会在旁监视,笑道:“王兄就在这里和我们高爷说话好了。”说毕走往远处去。
  有卓狂生在旁照应,高彦心中稍安,暗忖只要自己有戒备,就算他骤然发难,自己怎都可挡他一招半武,那时便轮到他吃苦头了。下意识的移开小许,问道:“王兄有甚么疑难呢?”
  王镇恶目光投往颖水东岸,刚好看到了一个被祝融摧毁了的渔村颓垣败瓦的残景,吐一口气道:“我想知道现时北方的情况,当然不会要高兄白说的,我可以付钱。”
  高彦心中大乐,原来自己也可以借边荒游直接赚钱,不过看王镇恶的模样,绝不像季子多金的人,心中不由涌起同情之意,道:“王兄为何要知道北方的情况呢?”
  王镇恶不耐烦的道:“这个不用高兄劳神,只须告诉我北方的情况。”
  高彦听得心中不悦,正要拒绝,王镇恶又露出抱歉的神色,叹道:“高兄请勿见怪,我今天的心情很坏。”
  高彦讶道:“王兄不是快快乐乐的到边荒来旅游观光吗?为何心情这般坏呢?”
  王镇恶低声道:“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我愿意付双倍的酬金来买正确的消息。”
  高彦道:“我高彦做生意一向公道,不会坐地起价,何况王兄是我们边荒游首航的贵宾。这样吧!如果是一般的消息,我便免费告知。”
  王镇恶摇头道:“我要知道一般的情况,也要机密的消息,特别是关于前秦现时的形势。”
  高彦道:“哈!你可问对人了,因为姚兴那小子曾来攻打我们边荒集,所以我们特别留意关中的情况,也顺带探听了苻丕的事。”
  王镇恶双目闪耀着希望,点头道:“我最想知道的正是关中内的形势。”
  高彦道:“前秦的情况,可以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八个字来形容,前秦的势力在关中根深柢固,所以苻坚虽死,关中豪强支持他儿子苻丕的人仍相当众多,不过听说苻丕胆怯畏战,令支持他的人非常不满。”
  又凑近少许低声道:“最后两句话,该算是机密情报吧?”
  王镇恶像没听到他说的话般,直愣愣的望着景色不住变化的柬岸,道:“前秦再没有其它人吗?”
  高彦道:“还有一个“龙王”吕光,自称凉州酒泉公,手下也有些儿郎,但怎是姚苌的对手呢?且他的据地偏处西堙,很难有大作为。”
  王镇恶梦呓般的道:“姚苌……姚苌……”
  高彦还以为他想问姚苌的情况,道:“姚苌也不算是聪明的家伙,为何要杀苻坚呢?徒令其它人有借口为苻坚报仇去讨伐他,无端端成为众矢之的。又在自颅不暇时,来侵犯我们边荒集,弄得损兵折将而回?姚苌这蠢家伙……”
  王镇恶截断他道:“我明白姚苌这个人。”
  高彦一呆道:“你明白他吗?你怎能明白他?除非你认识他。”
  王镇恶颓然道:“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了。”
  高彦瞪大眼睛看他,感到他定有难言之隐。道:“王兄勿要怪我多事,王兄如果想到北方闯一番事业,苻丕肯定不是理想的明主。照我看,王兄可考虑新近崛起的代主拓跋珪,这个人……”
  王镇恶双目杀气大盛,打断他道:“不要提这个人。”
  高彦愕然以对。
  王镇恶心情激动的喘了几口气,然后道:“我该付多少钱?”
  高彦到此刻仍未弄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问这些事来干甚么,抓头道:“算了吧!其实连苻丕怯战也算不上甚机密情报。”
  王镇恶随手从怀里掏出一绽黄金,硬塞人高彦手里,然后就那么回舱去了。
  卓狂生来到仍在发呆的高彦身旁,笑道:“原来金子是这么易赚的,真后悔入错行,大家都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吧!”
  高彦仍呆看手上黄澄澄的金子,咋舌道:“这家伙真豪爽!”
  接着向卓狂生道:“你听到哩!”
  卓狂生指着自己耳朵,笑道:“怎瞒得过我这对真正的灵耳。”
  高彦道:“你道他是想干甚么呢?”
  卓狂生道:“他只是要借道经边荒集往北方去,目的地是关中。”
  高彦道:“照我看他该是个有钱的疯子,现时关内比战国时还要乱糟糟,他未受过苦吗?”
  卓狂生沉吟道:“他多少和前秦政权有点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在意前秦的情况。”
  高彦哂道:“他又不是氏人,前秦的兴亡于他何干?”
  卓狂生道:“这要待更深入的调查,说不定是说书的好材料哩!”
  话犹未已,舱内忽传来兵刃交击的激烈响声。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往舱门抢去。
 
第八章 日益孤立

  “开门”!
  独坐牢房内,双手仍反绑在背后的刘裕盘膝坐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彷如已化身为石头。这场牢狱之灾对他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悔辱,他是不会忘记的。刘裕自问不是记仇的人,王淡真的事当然是例外,可是他却清楚记牢刘牢之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何无忌大步走进来,凝望他好半晌,然后道:“关门!”
  “砰”!
  牢门在他身后关上。
  何无忌默默走到他身后,蹲下去,拔出匕首,刘裕心忖假如他一刀割破自己咽喉,肯定必死无疑。经过刘毅的事后,他感到很难完全地信任何无忌。如果他是来释放自己,何用着人关上牢门。
  锋利的匕首挑上绑手的粗牛筋。
  刘裕双手一松,恢复自由。
  何无忌的声音在身后低声道:“司马道子亲口证实了你说的话,统领再没有降罪于你的借口,你随时可以离开,可是我却想趁这机会和你说几句话。”
  刘裕左右手互相搓揉,以舒筋络,暗叹一口气,道:“你想说甚么呢?”
  何无忌仍蹲在他身后,把玩着匕首,沉声道:“司马道广的话令统领阵脚大乱,惊疑不定,告诉我,司马道子为何要救你一命?”
  刘裕耸肩道:“或许是因起出宝藏一事在盐城是人尽皆知的事,司马道子也认为难以只手遮天,所以说出事实。”
  何无忌倏地移到他前方,迎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齿的道:“你在说谎,以司马道子的专横,纵然明知是事实,但为了害死你,有甚么谎是他不敢撒的?”
  刘裕淡淡道:“你收起匕首再说。”
  何无忌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是否心中有愧,怕我杀了你呢?”
  刘裕叹道:“你给我冷静点,今次轮到你来告诉我,假如司马道子没有为我说好话,我现在还有命在这裹听你对我咆哮吗?”
  何无忌像泄了气般,垂下匕首,茫然摇头道:“我真不明白,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统领疯了,司马道子疯了,你也疯了。”
  刘裕接口道:“谢琰才真的发疯。”
  何无忌一震往他望来,茫然的眼神逐渐聚焦。
  刘裕平静地问道:“我们仍是兄弟吗?”
  何无忌垂首无语,好一会颓然道:“我不知道。你和司马道子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难道不清楚司马道子和玄帅是势不两立的吗?”
  刘裕道:“我当然清楚,事实上我和司马道子仍是敌人,当我失去利用价值,司马道子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人。”
  何无忌的情绪稳定下来,藏起匕首,打量他道:“你凭甚么和司马道子作交易呢?”
  刘裕答道:“凭的是事实。我向他痛陈利害,指出统领并没有平乱之心,只是把谢琰推上战场去送死。当天师军兵锋直指建康,统领会退守广陵,那时朝廷将任由统领鱼肉,假如情况发展至那种田地,只有我可以在北府兵来制衡统领。”
  何无忌不悦道:“你勿要危言耸听,统领不知多么尊重刺史大人,过去数天一直和刺史大人研究乎乱的策略,看大家如何配合。”
  又苦笑道:“不过我却很难怪你,统领确有贬谪你之心,不但因为你的表现出色,更因你的“一箭沉隐龙”太过招摇,所以想和你划清界线。”
  刘裕明白何无忌的心态,这些日子来他一直追随在刘牢之左右,兼之刘牢之是他的舅父,对他又信任有加,所以自然而然的向刘牢之靠近,而谢玄和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则随时间日渐减弱。
  刘裕道:“统领不只是要和我划清界线,而是一心要杀我。”
  何无忌没有反驳他这句话,沉声道:“你为何不投向刺史大人,际此用人之时,你对他会很有用。”
  刘裕道:“如他像你所说的,我何用与虎谋皮,找司马道子谈判?”
  何无忌忽然又激动起来,狠狠道:“不要再骗我了?我不相信就凭你那几句无中生有的话,可以打动司马道子这大奸贼,他难道不清楚你是玄帅的继承者吗?只是这点,他已绝不肯放过你。”
  刘裕轻轻道:“除了你外,谁真的晓得我是玄帅的继承人呢?”
  何无忌为之哑口无言。
  刘裕苦笑道:“你怎样看我并不重要,你支持统领我亦不会怪你,只希望你能为我保守秘密,在对曾经帮助我的兄弟一事上守口如瓶,我已感激不尽。”
  何无忌垂首无语。
  刘裕暗叹一口气,晓得他的心已转向刘牢之,再不站在自己的一方,只是眷念旧情和谢玄的遗命,所以仍对自己有几分情意。
  好一会后,何无忌点头道:“你可以放心,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刘裕心忖大家还有甚么好说的,刘毅如此,何无忌也是如此,随着刘牢之在北府兵内势力日渐稳固,自己愈发孤立无援。假如刘牢之聪明点,以大局为重,和谢 琰连手平乱,纵然司马道子全力支持他刘裕,仍难以取刘牢之而代之。不过他敢以项上人头来保证,刘牢之绝不会这样做。他根本不是这种人,否则谢玄不会舍他而 取自己。
  平和的道:“我可以离开了吗?”
  何无忌仍不敢正视他,点头道:“统领要立即见你。”
  ※       ※       ※
  卓狂生和高彦尚未进入舱门,晁景已从廊道飞退而出,追着他的是一蓬剑光,骤雨般往他洒去,吓得甲板上其它团客四处躲避,与姚猛聊天的姑娘们更尖叫起来,情况混乱。
  卓、高两人被逼退往一旁,香素君从舱内追出来,脚踏奇步,手上长剑挽起朵朵剑花,毫不留情地续攻晁景。
  晁景却只守不攻,见招拆招,似乎可以守稳阵脚,旋又被逼退两步。
  “叮叮叮叮”!
  两剑交击之声急如雨打芭蕉,没停过片刻。
  高彦和卓狂生交换个眼色,都有无从阻拦之叹。高彦自问身手比不上交战双方任何一人,去拦阻只是喂剑;卓狂生虽有把握稳胜其中一人,但插进去会变成双方攻击的同一目标,岂敢拿小命去博。
  香素君是打出真火,一剑比一剑凌厉,晁景则愈挡愈辛苦,再退三步。
  舱厅和看台上的人都挤到这边来看热闹,可是除动手的这对男女外,没有人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他们会忽然动起手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两道人影从天而降,分别扑向两人,强大的劲气狂,往底下交手的男女压下去。
  香素君和晁景毫无选择的长剑改往上攻。
  从天而降的两人就那以空手对剑,或拍或劈,指弹手拨,把攻来的剑招从容接着。
  香素君和晁景同时后退。
  卓狂生乘机左右开弓,分向晁景和香素君各推一掌,大喝道:“停手!都是自己人。”
  “蓬!蓬!”
  香素君和晁景应掌退开,前者比后者更多退一步。
  从看台跃下来的正是慕容战和拓跋仪,此时踏足甲板,慕容战面向晁景,拓跋仪则对着香素君,把两人分隔开来。
  香素君仍是俏脸含恨,嗔怒道:“不要挡着我。”
  拓跋仪张开双手,洒然笑道:“香姑娘便当卖我们荒人一个人情,罢手好吗?”
  香素君似欲要绕过他,可是碰上拓跋仪亮闪闪的目光,忽又垂头轻咬香唇,“铮”的一声还剑入鞘。
  以拓跋仪的修养,也不由被她动人的神情惹起心中涟漪,竟看呆了。
  晁景的神情更古怪,刚才他显然是不想动手的一方,有人来解围该高兴才对,哪知他不但变得呆若木鸡,且脸上血色褪尽,变得色如铁青,两唇震颤,只懂凝视着指向慕容战的剑尖。
  慕容战不解道:“晁公子不是受了伤吧?”
  晁景欲语无言,这才默默收剑,但脸色仍是非常难看,颇像被判了极刑的犯人。
  卓狂生向围观的各人呵呵笑道:“没有事哩!大家可以继续喝酒谈天,欣赏边荒天下无双的美景。”
  香素君娇喝道:“晁景!你听着,如果你敢碰我的门,我就把你敲门的手斩下来。”
  说罢掉头回舱去了。
  众人还是首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有如闻天籁,绕耳不去的动人滋味。
  姚猛这时来到高彦身旁,轻推他一把。
  高彦不解的朝姚猛瞧去,后者仰颔示意他朝上看。高彦忙往上张望,见到那苗族美人正凭窗下望,只可惜表情被重纱掩盖,但足可令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晁景仍呆立在那里。
  慕容战道:“晁公子没事吧?”
  晁景沉声道:“阁下高姓大名?”
  慕容战一向好勇斗狠惯了,听得心中不悦,这种说话的方式和态度,通常用于江湖敌对的立场,不过由于他是边荒游的客人,只好忍了这口气,但已脸色一沉,冷然道:“本人慕容战,晁公子勿要忘了。”
  晁景忽然垂头叹了一口气,斗败公鸡似的垂头丧气的返舱去了。
  卓狂生来到拓跋仪身边,低声笑道:“仪爷又怎样哩?”
  拓跋仪老睑一红,晓得自己的神态落入卓狂生眼内,苦笑摇头,向慕容战打个招呼,一起回望台去。
  ※       ※       ※
  刘牢之在石头城太守府的公堂见刘裕,没有其它人在旁,刘裕进堂后,亲卫还掩上大门,在外面把守。
  刘裕虽恨不得把刘牢之来个车裂分尸,仍不得不依足军中礼数,下跪高声感谢刘牢之开恩。
  刘牢之从坐席抢前来,把他扶起,歉然道:“是我不好,未弄清楚事情底细,便怪罪于你。这或许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小裕你勿要放在心上。”
  接着又把放在小几上的厚背刀拿起来,亲自为他佩挂。
  刘裕心中暗骂,这家伙确是愈来愈奸,学晓玩建康权贵笑裹藏刀的政治游戏,今回不知又要玩甚么新的把戏。
  表面当然是一副非常受落,感激涕零的模样,来个尔虞我诈的同台表演。
  刘牢之觉察到司马道子对自己改变态度,心中会有怎么样的想法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刘牢之绝不会就此罢休,可是少了司马道子的配合,杀自己的难度会以倍数遽增。
  以前他已奈何不了自己,现在更是无从人手,除非他刘裕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军中最大的规条,是违抗军令又或以下犯上,刘牢之能在这两项罪名上向他刘裕使计吗?
  分主从坐好后,刘牢之微笑道:“小裕消了气没有呢?”
  刘裕恭敬答道:“只是一场误会,小裕不但没有心存怨气,还非常崇慕统领大人秉公办事的作风。”
  刘牢之欣然道:“真高兴小裕回来为我效力,于此朝廷用人之际,正是男儿为国效劳,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小裕心中有甚想法,尽管直说,看我可否让你尽展所长?”
  刘裕心忖任你如何巧言令色,最终目的仍是要置老子于死地,且杀害自己的心比任何时刻更急切,因为司马道子对自己的支持,令这奸贼响起警号,愈感受自己在北府兵内对他权位的威胁。
  不过自己对刘牢之亦非全无利用的价值,刘牢之现在最恐惧的人,既不是孙恩,也不是司马道子,更不是他刘裕,而是桓玄。因为刘牢之清楚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绝不会忘记刘牢之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他,致令桓玄功败垂成,全因刘牢之之故,含恨退返广陵。
  刘牢之终为晋将,不论如何威慑朝廷,仍须听命晋室,如对天师军的进犯完全袖手不理,实很难说得过去,亦难向手下将士交代。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便可以充当送死的先锋卒。
  装出感激神色,道:“小裕愿追随统领大人,讨伐天师军。”
  刘牢之问道:“你曾在边荒与天师军周旋,对他们有甚么看法?”
  刘裕答道:“天师军绝非乌合之众,徐道覆更是难得的将才。其手下将领如谢缄、陆环、许允之、周胄、张永等均是能征惯战的人,兼且他们乃当地有名望的人,不但对该区了如指掌,又得当地众支持,不易对付。”
  刘牢之点头道:“你的看法很精到,这场仗确不易打。”
  又问道:“孙恩此人又如何呢?”
  刘裕叹道:“即使我们能尽歼天师军,恐怕仍没法杀死孙恩。此人不论道法武功,均臻出神入化的至境。唯一有可能杀他的人,只有燕飞,其它人都办不到。”
  刘裕故意趁机打出燕飞这张牌,是要增加自己叮被利用的价值。孙恩乃天师军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如能除去他,天师军便会像弥勒教竺法庆被杀般,来个树倒猢源散。
  果然刘牢之露出深思的神色,皱眉道:“燕飞肯帮忙吗?”
  刘裕道:“谢家有大恩于燕飞,理该没有问题。”
  刘牢之沉吟片刻,叹一口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刺史大人。”
  刘裕先是错愕,接着恍然而悟,明白了刘牢之借刀杀人的手段。他是要自己和谢琰一起去送死。此时他不由想到谢琰昨夜把自己驱逐出谢府,实是间接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先是逼他不得不争取司马道子的支持,也令刘牢之的奸计无法得逞。
  刘牢之续道:“刺史大人对天师军非常轻视,手下将领中只有朱序和小毅两人有行军作战的经验,遇上徐道覆会非常吃亏,所以极需一个像小裕般熟悉敌情的人在旁提点。”
  刘裕差点可把这番话代他说出来,心中暗笑,道:“只要统领大人吩咐下来,小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牢之大喜道:“如此就这么决定了。”
  刘裕心中冷笑,谢琰肯接纳自己会是天下第一怪事。趁机问道:“出征前统领大人是否还有别的事着我去办呢?”
  刘牢之那还和他计较,笑道:“你旅途辛苦哩!理该尽量休息散心,何用操劳呢?”
  这几句话等若予他完全的自由,不用留在军中候命。
  刘裕怕他改变主意,连忙告退。
 
第九章 军心涣散

  刘裕离开石头城,返回建康,有人从后追上来,唤道:“小刘爷!”
  刘裕回头张望,原来是军中老朋友魏泳之,立即放慢脚步,让他赶到身旁。
  魏泳之身穿便服,但神情却像装上厚盔甲般的沉重,默默走了好一段路,道:“究竟发生了甚事?刚才何无忌找了我去,说明以后再不管你的事,我这才晓得你回来了,要找你时,你又刚离城,忙追上来。”
  刘裕心中苦笑,何无忌倒够爽快,说退便退,来个一刀两断。看来魏泳之仍不知道自己受辱一事。沉声道:“此事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捆说如何?”
  魏泳之道:“现在是午膳时候,顺道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好哩!随我来吧!”
  刘裕让他带路,到附近一所食馆坐下,点了东西,向魏泳之笑道:“你对建康相当熟悉呢!这家食馆客人不多,是说话的好地方。”
  魏泳之道:“从逼荒回广陵后,大刘爷认为我立了功,把我升作副将,现今负责情报的工作,所以可以随意溜到建康来,换了其它人,怎敢如此溜出来。”
  此时伙计送上两人点选的包子和面条,他们边吃边谈。刘裕把今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当刘裕说出何无忌因他与司马道子拉上关系而决裂,魏泳之皱眉道: “何无忌这是食古不化,你和司马道子互相利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手段,不这样做立即完蛋大士口,他不去怪他的舅父,却来怪你。”
  刘裕心中稍感安慰,道:“这只是个借口,说到底刘牢之是他的亲人,这构成他心头的重压,不过他确曾帮过我很大的忙,我是不会怪他的。”
  魏泳之笑道:“小刘爷确心胸广阔。哈!我现在放下心事了,原本我和一众兄弟都不知多担心你会被大刘爷和司马道子连手害死。”
  刘裕道:“军中各兄弟情况如何?”
  魏泳之欣然道:“支持你的人愈来愈多,老哥你屡创奇迹,以二百多人大破焦烈武的战绩更是轰动整个北府兵,尤其有老手等人为你广为散播,传诵一时。现在 军中再没有人怀疑你一箭沉隐龙是荒人夸大的言词。反攻边荒集的战术,更是精彩绝伦,恐怕玄帅复生,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玄帅确具慧眼,没有挑错人。”
  魏泳之的赞赏,令他颇感不好意思,岔开道:“孔老大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孔老大的生意当然是愈做愈大,你们半卖半送的大批优质战马,令他狠赚了一大笔,现今大刘爷也须看他的脸色做人。对你小刘爷孔老大更是赞不绝口,现在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然后又道:“我和军中支持你的兄弟全看你哩!”
  刘裕心忖难怪刘牢之这顾忌自己,军内军外为自己说好话的人,肯定不是小数目。忍不住问道:“你的所谓军中有很多人支持我,指的是哪些人呢?”
  魏泳之道:“除了是大刘爷嫡系的人马,军中由上至下,谁不看好你,莫不认为你比大刘爷更有资格当统领。”
  刘裕又记起谢玄那句话,就是要成为北府兵心巾的英雄,这一步现在该算办到了,但下一步怎么走呢?
  魏泳之冷哼道:“大刘爷与司马道子连手,先后杀害将军和王恭这两件事是大错特错,使他失去军心,惹起广泛的不满。如他再害死你,我们不造反才怪。”
  接着笑道:“不过他怎害得死你这真命天子呢?想借焦烈武的手,反给你割下他的贼头。何无忌这小子真蠢,开罪了老哥你,看他将来如何收场。”
  刘裕受之有愧的苦笑道:“甚么真命天子,不要再说哩!”
  魏泳之认真的道:“如果你不是真命天子,今早这关怎可以大步闯过去。连司马道子这奸贼也要帮你说好话,绝对是千古奇谭,你究竟凭甚么说服他的?”
  刘裕道:“凭的是利害关系。告诉我,刘毅那小子又是怎么一回事,竟投靠了刺史大人?”
  魏泳之叹道:“刘毅和他何大将军派系的将领,根本是中了大刘爷的奸计。北府兵负起平乱之责,须分配部队归于刺史大人旗下,大刘爷便来个顺水推舟,把原 属何大将军的将士拨归刺史大人。唉!谁都知道刺史大人目空一切,却又不懂兵法,刘毅那小子在战场上亦不算甚么人物,遇上人多势众的天师军,不吃亏才怪。这 是大刘爷另一招借刀杀人的毒计。你说吧!大刘爷是甚么一副德行呢?”
  刘裕点头道:“你看得很透彻。幸好有朱大将军作琰爷的辅将,可以起一定的作用。”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当年淝水之战,早领教过谢琰的作风,从来都是一意孤行,忠言逆耳。除了玄帅,谁的话他听得入耳?比起玄帅,谢琰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朱序又如何?更不见有何了得之处,否则便不用被苻坚活捉去了。”
  刘裕听得心中一呆,他对朱序当然很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对他其它各方面的能力都看高一线。此刻被魏泳之赤裸裸地揭露真相,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醒悟到感情和理智,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必须分开来,不可以让感情用事,那对人对己都是灾难。
  魏永之叹道:“唯一能助琰爷保持淝水之战声威的,只有小刘爷你一人,而他竟把你驱逐离府,对他还可以抱着甚么希望呢?”
  刘裕道:“不论统领有甚么借刀杀人之心,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琰爷独力去应付天师军吧?统领有甚么打算?”
  魏泳之道:“根据拟定的计划,北府兵分两路攻打天师军,琰爷率兵三万,渡过太湖直扑会稽;统领则率兵五万,从海路先攻海盐,与会稽遥相呼应,再直捣天师军的大本营翁州,以瓦解天师军的斗志。”
  刘裕点头道:“这个作战计划,表面上听来不错。天师军的缺点是扩展太速,以致兵力分散,只要我们集中兵力猛攻他们一两个据点,应可办得到的。”
  魏泳之叹道:“问题是对方的主帅徐道覆乃出色的兵法家,观乎他两夺会稽,便知他擅用谋略。现在北府兵的将领里,不把你计算在内,统领外便要数孙爷。统 领如有乎乱之心,便应以孙爷辅助刺史大人,如此两支部队才可生出互相呼应的效果。但你看孙爷因与你的关系受到牵连,被投闲置散留在广陵,可知统领的真正心 意。”
  接着又破口骂道:“换了我是徐道覆,也知避强取弱的道理,集中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破琰爷的部队。他奶奶的,那时还有甚么好打?我们北府兵会像个跌断了一条腿子的人,能安返广陵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刘裕从魏泳之处明白到现时军中弥漫着不满的情绪,将士对刘牢之失望,更看不起不懂兵法只懂清议的谢琰。如此士气低落,正是战败的先兆。
  这种形势对他有利也有弊,弊处当然是士无斗志,人心不齐。好处却是令北府兵的中下层将士更把希望寄托在他刘裕身上。
  魏泳之大发牢骚道:“他娘的!美其名则是互相呼应,事实上却是各自孤军深入敌境,在这种情况下,作统帅的-个错误决定会令全军陷于万劫不覆之地。琰爷 懂甚么呢?他根本不把天师军放在眼内,凡轻敌者必急于求胜,犯正兵家大忌。可怜刘毅那小子还以为鸿鹄将至,可以在战场上大显身手,盖过你的光芒。不要说我 讲他的是非,这小子一向大言不断,有一回我和他喝酒,他竟说“恨不遇刘邦、项羽,与之争中原!”。”
  刘裕淡淡道:“统领说要把我推荐给琰爷。”
  魏泳之呆了一呆,然后失声道:“甚么?”
  刘裕道:“他只是要我作陪葬品吧!”
  魏泳之松了一口气道:“都说你是真命天子,否则怎会这么巧的,昨夜你才和琰爷决裂。”
  刘裕道:“不要抬举我,我怎有和他决裂的资格,充其量只是被逐出家门的奴才。”
  魏泳之吁一口气,摊手道:“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怎都不可以看着玄帅花了毕生心血建立的北府劲旅,就这败在刘牢之和谢琰手上。”
  只看他直呼两人之名,可知他对两人再没有丝毫敬意。
  刘裕叹道:“除了静候时机,我们可以有其它办法吗?”
  魏泳之颓然摇头。
  刘裕心忖自己想当领袖,怎都要有点表现,而不能像魏泳之般一筹莫展。思索片刻,道:“这个时机并非遥不可及,当讨贼无功,远征军仓皇撤退,而天师军则挥兵北上,大举进犯建康,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魏泳之精神一振,道:“对!那时司马道子保着建康要紧,怎还有空计较谁人击退孙恩?”
  又皱眉道:“但问题是即使司马道子委你以重任,你手上还有可用之兵吗?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刘裕微笑道:“只要形势紧急至令司马道子不得不和我衷诚合作,我便有办法。”
  魏泳之叹道:“到天师军兵临城下,这奸贼才肯和你衷诚合作,不嫌太迟吗?何况说到底,北府兵仍是刘牢之主事,他绝不容你有机会掌握兵权的。”
  刘裕道:“我可以在司马元显身上下点工夫。”
  魏泳之愕然道:“你在说笑?”
  刘裕道:“我和司马元显的关系颇为微妙,司马元显亦比他老爹较易说话,今天我在这里说的话必须严守秘密,除孙爷和孔老大外,不可以向其它人透露。”
  魏泳之点头道:“我明白。”
  刘裕道:“若有甚么紧急的事,我们可以江湖手法联络。”
  两人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后,各自离开。
  ※       ※       ※
  午膳过后,舱厅从吵声震耳、闹哄哄的情况回复平静,大部分人都返回舱房休息,也有宾客到上面看台聊天,或到甲板散步,只剩下两桌客人。
  其中一桌挤满了人,包括谈宝、顾修和他的苗族小姑娘,布商商雄和他的情妇柳如丝,另加四个商贾,众人正意犹未尽,大谈生意经。
  苗族小姑娘一如以往,垂头默坐一旁,没有说半句话。反是柳如丝不住发出银钤般的笑声,间中说两句奉承的话,逗得各人不知多么高兴。
  柳如丝姿色一般,但声音悦耳动听,又深谙男人的脾性,兼之体态动人,难怪商雄对她如斯眷恋,与她同游边荒集。
  这正是边荒游其中一个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换过在以前的情况下,任何人到边荒集来,都要考虑道路安全的问题,还要担心在无法无天的边荒集遇上蛮不讲理、一切以武力来解决的强徒。在这种情况下,甚携美而来是提也休提。
  宾客饮饱食醉后,轮到荒人进膳,卓狂生、高彦、姚猛、慕容战、阴奇、方鸿生、拓跋仪在另一边靠窗的一桌围坐,享受由庞义巧手弄出精美小菜,人人吃得赞不绝口。
  那叫刘穆之的书生则独坐一角,捧书细读,看得入神,对厅内其它人不闻不问的样子。
  舱厅的气氛宁和而融洽,充满午后懒洋洋的感觉。
  有外人在场,卓狂生等当然不会说密话,高彦和姚猛都不住拿眼去瞄顾胖子身旁的小姑娘,只恨直到此刻仍没有接近她的好机会。
  顾胖子把她看得太紧了。
  阴奇忽然问道:“燕飞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拓跋仪正凝望窗外,闻言像乍醒过来般,先摇头,然后又点头道:“该快见分晓。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慕容宝被困于五原,进退两难。”
  卓狂生笑道:“捱不下去便要撤军,今次慕容宝有难了。”
  慕容战露出苦涩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在座诸人明白他的心事,是因慕容宝而联想到慕容垂。早在起程到寿阳前,透过高彦的情报网,收到长子被破,慕容永战死的坏消息。
  慕容战顿时变成没根的人,边荒集也成为他唯一安身立命之所,当然心里不好受。
  高彦道:“说些开心的事吧!在过去的一个月,从北方来的商旅不住增加,只要我们荒人肯争气,边荒集很快会回复旧观,像以前般热闹好玩。”
  卓狂生忽然向他打个眼色,高彦警觉地住口,原来谈宝朝他们走过来,先打躬作揖,然后眉开眼笑道:“请问诸位大哥大爷,船上有没有不准小赌耍乐的规矩呢?”
  众人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均感愕然。
  方鸿生笑道:“我们边荒集大小赌场不计其数,你到边荒集后,怎么赌也成。”
  谈宝道:“无奈大家赌瘾发作,都想赌两手来解闷儿。”
  卓狂生道:“有甚么事,问我们的高爷吧!只要他点头便成。”
  高彦心中暗骂卓狂生,总要自己来拿主意,偏偏自己是不爱拿主意的人。道:“我们不想把观光船变成赌场,但若是只赌两手该没有问题。”
  谈宝欢呼一声,离厅而去,不一会取来一副天九牌,在顾修等人欢乐声中,由谈宝做庄,赌个昏天暗地,大呼小叫,不知人间何世。
  众人都被吵得失去谈兴,刘穆之则更古怪,任他们吵嚷,仍是毫不动容,沉迷于书本内。
  卓狂生叹道:“原来是个赌徒。”
  姚猛狠狠道:“该把我们的赌仙请过来,赢得他们倾家荡产,教他们以后都不用赌了。”
  慕容战低声道:“谈小于肯定是赌得太凶,欠下周身赌债,所以要躲往边荒集来避难。”
  “啊”!
  一声娇呼传来,众人愕然瞧去,只见苗族姑娘在位子处蜷缩着身体,虽然看不到她重纱后的玉容,却予人非常痛苦的感觉。
  顾胖子目光没有离开赌牌片刻,不悦的喝道:“甚么事?”
  苗族姑娘以微弱声音道:“我的肚子很痛。”
  顾胖子没看她半眼,喝道:“那你就回房去休息吧!”
  众人怜香惜玉之心大起,更以高彦和姚猛两人为甚,前者向姚猛打个眼色,立起道:“姑娘请稍坐片刻,我立即找人扶你回房去。”
  又向姚猛喝道:“还不去找我们的程大夫来为姑娘治病。”
  姚猛心领神会地如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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