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六章 擒王之计

  盐城在望。
  老手和王弘站在刘裕左右,两人直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刘裕在玩什么把戏。
  王弘忍不住问道:“登岸后我们该怎么办?”
  刘裕道:“现在盐城谁人主事?”
  王弘道:“盐城己等若没有官府,支撑大局的是个叫李兴国的功曹,幸好他是本地人,又为盐城尽心尽力,所以得到民众的爱戴和支持。至于守卫盐城的兵员不过二百人,都是当地人,为保卫家园当军,欠饷欠粮。如果你要他们去讨伐焦烈武,们会躲起来,情况便是如此。”
  刘裕微笑道:“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王弘失声道:“这还算好?”
  刘裕向老手道:“待会船泊岸后,你和各位兄弟给我把方美人和菊娘押到岸上,那六条尸则排放在城门外示众。然后你们留下沙船,便可以到附近躲起来,三天后才回来瞧情况。”
  老手愕然道:“刘爷竟不用我们帮手吗?”
  刘裕道:“不论正面交锋,又或偷袭突击,我们必败无疑,所以只要你能保着这条性能优越的战船,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老手和王弘交换个眼色,均对刘裕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
  刘裕笑道:“今次我是不会输的,跟随我的兄弟更不用冒险牺牲,我这招是名副其实的‘擒贼先擒王’,也是唯一击败焦烈武的方法。当然!如果我们手上没有方玲,又或焦烈武对方玲弃之不顾,我的戏法便变不成。”
  老手点头同意道:“对!焦烈武近乎立于不败之地。他贼巢所在的孤岛,渔民称之为‘坟州’,意思是船的坟地。由于坟州下有大海洞,所以随风向波浪急流不 住变化,一不小心便舟覆人亡,故此没有人敢接近那个海域。从此可看出焦烈武是操高手里的高手,竞能掌握急流的位置和移动的方式。不论你派多少条战船去,登 岸前早被急流冲翻。”
  王弘脸无人色的道:“假设焦烈武倾巢而来,誓要夺回他的女人,我们凭甚么去应付他?盐城的守军和民众肯定举城逃亡纵使他们肯留下来抗敌也抵不住焦烈武。双方的实力相差太远了。”
  刘裕心忖世家子弟毕竟是世家子弟,娇生惯养。王弘可能己属建康高门子弟中最优秀的一群,可是面对危险,仍是张皇失措,乱了方寸。从容道:“对我来说,双方实力上的比较,就是看我的刀比之他的棍如何?人多人少根本不成问题。”
  老手明白过来,赞叹道:“刘爷是真英雄。焦烈武算什么东西?只是送来给刘爷祭刀吧!”
  王弘也终于明白,仍惴惴不安道:“焦烈武手下高手如云,人人悍不畏死,纵然焦烈武授首刘兄刀下,但手下贼众必不肯罢休,反会被激起凶性,更没有忌惮,那时不但盐城遭殃,沿海郡县也要大祸临头。”
  老手忍不住道:“男子汉做事怎能畏首畏尾呢?先干掉焦烈武,其它迟一步再说。”
  王弘脸现不快之色。
  刘裕忙道:“王兄之言很有道理。所以我们第一步是先振奋城内军民士气,令所有人想法一致,就是誓死保卫盐城。贼人如果发狂的攻城,就正中我的下怀,让我们可以一次过把大海盟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老手断然道:“我会派人把船收藏好,我和其它人便助刘爷守城,这样做人才有意思,刘爷勿要拒绝。”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他清楚感到自己愈来愈像一个领袖。
  从淝水之战开始,在谢玄的循循善诱下,他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将帅。
  到边荒的争夺战,他更全情投入,从实战中不住进步。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首先是自己必须以身作则,方能令手下效死命,生出强大的战斗力,边荒的胜利,便在他能“知兵”,故可以“择人而任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其次是“和众”。令所有人团结一心,和衷共济,生死与共。当大家的目标一致时,乌合之众也可成为劲旅。荒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像现在老手便被他激起斗志,义无反顾的追随自己。
  刘裕道:“王兄意下如何?”
  王弘咬牙道:“好吧!我决定追随刘兄,与贼子周旋到底。”
  老手嚷道:“到哩!”
  雉朝飞拖着掳来的沙船,往仍是不见人踪的盐城码头靠泊过去。
  ※       ※       ※
  边荒集颖水东岸。
  该处新建成一个具规模的造船厂,傍颖水而筑,以木为架构把水道和东岸连接起来,以绞盘配合人力可把须维修的船扯上岸边作全面的修补,然把船只滑返河道去。
  此时从司马道子处得未的三艘大船全被拉到船厂去,仿如陆地行舟,五百多名船匠正在忙个不休,为三艘被选焉边荒游的观光船,进行整修装潢的工程。
  江文清领着高彦、姚猛、呼雷方、幕容战、姬别、红子春、卓狂生一众人等,参观由她负责的改装任务。
  众人来到其中一艘船下,近距离看着高起数丈的船身,都忍不住惊叹原来此船是这么庞大!
  江文清道:“现在这三条船都是用来载客,所以甲板上的主舱分三层,房间总数四十九,全以舒服安适为要,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卓狂生道:“她们有了名字吗?”
  红子春笑道:“这便要劳烦你老哥用脑子了。”
  卓狂生欣然道:“没有问题,待我想想。”
  姬别道:“外表和设施上我一点不担心,大小姐是这方面的行家,想出来的绝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担心的是安全上的问题最怕是敌人混进观光团里未,即可轻易搞破坏,且是防不胜防。”
  呼雷方点头道:“对!船最怕火烧,只要打翻一盏油灯,便可烧掉整条船,边荒游还如何办下去?”
  高彦色变道:“又或杀掉一、两个团友,肯定可以吓怕所有人。”
  卓狂生道:“到边荒集后问题反不大,最怕是在水途上出事。”
  幕容战道:“我是负责保安的,早在把战船改建为观光的楼船前,己和大小姐讨论过各位大哥刚才提出的问题。首先在防火方面,我想请大小姐就这方面亲自说明。”
  江文清道:“建造楼房和家具的材料,用的是边荒恃产黑梨木,这种木材的防火性能比一般木料高,不易燃烧,当然时间一久,最后也会燃烧起来。我们的手段 并不在此,而在为它涂上一种我们大江帮以秘方制成的防烧药。此药不但有防烧的优效能,最妙是在遇热时会生出强烈的气味。所以只要嗅到异味,我们便可以先一 步制止敌人放火的卑鄙手段。”
  卓狂生欣然道:“此苦果然是奇招。”
  呼雷方道:“假设敌人烧的是被铺衣物又如何呢?”
  江文清道:“只要遇到熟力,防烧药就会产生气味,令我们可及时行动。船上的防火设备更是齐全,所有人均须接受救火的训练,遇事时不致手忙脚乱。”
  红子春道:“如果敌人奸细高明至懂得先刮掉防火药,才放火烧船又如何呢?”
  江文清答道:“我们有特别施药的手法,先涂上一层药汁,使防火药渗透进木料里,想刮掉也没办法。”
  幕容战道:“三层楼房,全建在甲板上,虽是层层相通,却只有前后两道阶梯。舱厅设在三楼,占去第三层近半的面积,上面是观光台。遇有事故,我们可以把接通楼层的阶梯封闭,以便独立处理某一楼层内发生的事。”
  姚猛接口道:“黑梨木坚如铁石,除非是孙恩、燕飞之辈,否则仍没法轻易捣毁。如这还不妥当,我们有监听全船动静的人,十二个时辰轮值,如听到异响,便可以采取相应的行动。”
  幕容战笑道:“门有铁闩,窗子则装嵌粗铁枝,虽然有点像牢房,可是安全至上,相信没有人会怪我们。所以只要客人进入房内,锁上门闩,便可以放心休息睡觉,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高彦皱眉道:“如此若敌人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论他如何胡作非为,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吗?J姬别笑道:”你这个负责人是干什么的,该是你来回答问题,而不是提问。“高彦道:“这叫分工合作嘛!我怎管得了这么多事?”
  姚猛道:“我们高爷身价非凡,粗重繁琐的事当然由我代劳。报告高爷,我们备有破门开壁的工具,保证你的忧虑不成问题。”
  幕容战道:“保安方面关系到边荒游的成败得失,事关重大,是不容有失。
  我们固是要严阵以待,对客人也有特别安排。
  最下层只招待女宾,中层招呼男客,而最上一层则让我们认为有可疑的人人住,管理上会方便多了。“江文清道:“每一层也会有高手驻场,表面看似是不觉异常,事实上船上每一角落的情况,客人的动静,全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保证不会出岔子。”
  程苍古欣然道:“船上亦有精通医术的大夫,备有各种应急解毒的药物,真有事情发生时,我们仍有补救的能力。第一炮的驻船大夫,便是程某人。”
  卓狂生呵呵笑道::这便是众志成城哩!想想由高小子抓头想出边荒游开始,到此刻轰动南方,人人争着到边荒来,整个过程是多么动人,充份体现了我们荒人 的活力、想象力和气魄。边荒集的再次振兴,己是如箭上弦,势在必发。“红子春道:“现在我放心多了。我还有一个提议,就是用刘爷设身处地那一招,回去后好 好想想,如果你是敌人,想破坏我们的边荒游,可以有什么手段和办法,然后我们再想出方法应付,如此更可万无一失。”
  幕容战点头道:“好主意!假如敌人能想出我们想不到的方法,只好怨自己命苦。”
  卓狂生骂道:“我们正鸿运当头,怎会是苦命的人?你看看高小子和大小姐的气色,谁不是春风满脸,一副喜庆临身的样子?”
  高彦大喜道:“我真的脸带喜色吗?这就爽了!”
  江文清则玉颊霞飞,狠狠盯了卓狂生一眼,没好气理他。
  高彦神气地道:“好哩!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本人宣布散会。”
  幕容战一把抓着他道:“这就想溜了吗?我们还要上船去,实地研究安全上的措施,更要试试放火烧船,嗅嗅防火药遇熟时生出的气味。”
  高彦苦着脸道:“我还有要事去办,这方面的事不用劳烦我吧?”
  姬别皱眉道:“高小子赶着到哪里去呢?”
  姚猛低声道:“高少是要去品尝老庞为第一炮边荒游所研制,只在船上供应的巧手小菜。”
  红子春最馋嘴,动容道:“如此重要的事,欠缺我这个专家怎成?”
  姬别也是老饕一个,笑道:“商量妥观光船的事后,我们拉大队去。”
  人人点头同意,庞义不但是酿酒的大家,其厨艺在边荒汉人里亦是首屈一指。
  呼雷方向江文清道:“红老板提起刘爷,也令我想起他。大小姐可有他最新的消息?”
  众人露出注意的神色,显示各人都关怀这位领导他们光复边荒集的临时主帅。
  江文清道:“我今早得到消息,刘帅回广陵后,马不停蹄的走马上任,到盐城当太守,负起讨伐以焦烈武为首的海盗的任务。”
  众人听得你眼望我眼。
  如果刘裕回广陵后被投闲置散,他们不会有半点惊异。
  幕容战难以置信地道:“刘牢之竟不害他,反重用他?”
  呼雷方皱眉道:“焦烈武是什么家伙?”
  程苍古道:“呼雷当家问得好,此正为关键处。焦烈武是近几年才在沿海区域冒起的海盗头子,以一根霸王棍,称雄沿海一带。手下强徒达二干人,其中不乏武 功高强之士。最近司马道子派建康军猛将王式率水师去讨伐他,却弄至全军覆没,连己的头也给焦烈武斩下来。你道他是什么家伙呢?”
  高彦道:“建康水师怎能与北府兵名震天下的水师相比?何况还有我们刘爷作指挥,管焦烈武三头六臂,屁股可以翘上天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江文清淡淡道:“我何时说过刘爷领着一支水师船队去上任呢?”
  卓狂生失声道:“什么?”
  姬别哂道:“你紧张什么呢?什么‘一箭沉隐笼,正是火石天降时’不是你编出来的吗?天降的真龙是打得死的吗?”
  卓狂生苦笑道:“正因是我作出来的,所以最没有信心。”
  程苍古道:“今次刘牢之是摆明害刘爷,不给他一兵半卒,是要借焦烈武杀他。”
  幕容战道:“我们可否帮点忙呢?”
  江文清道:“我们绝不可以插手刘爷的事,否则便让人有个错觉,刘爷没有了我们是不行的。”
  程苍古接下去道:“远水难救近火,我们赶到盐城时,战事恐怕早巳结束。”
  高彦睁大眼睛直瞧着江文清,道:“大小姐该是我们之中最关心刘爷安危的人,为何却是一副区区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的样子?”
  江文清脸红耳赤,嗔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大家都是同样关心刘爷。”
  红子春若有所思的道:“大小姐是否晓得一些关于刘爷的事,而我们却不知道呢?”
  江文清道:“不和你们说,该到船上去办正经事哩!”
  一个纵身,跃升近三丈,登上甲板去。
  众人翘首看着她消失在甲板上。
  红子春问程苍古道:“焦烈武的霸王棍,斗得过刘爷的厚背长刀吗?”
  姬别道:“你当是江湖决战来个单打独斗分胜负吗?好汉难架人多,刘爷必须用计才成。”
  程苍古叹道:“我也同意老红的话,因为只看表面的情况,刘爷肯定凶多吉少。可是文清却一点也不担心刘爷,大有可能确知一些我们不晓得的事。”
  姬别叹道:“假如刘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的天穴观奇将完全失去意义。”
  卓狂生大喝道:“‘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正受到严峻的考验,结果如何?我们只好拭目以待了。上去吧。”众人展开身法,登上观光船。
 
第七章 太守上任

  六具海盗的尸体一排放在城门外,方玲和菊娘则戴上手铐脚镣被逼跌坐另一边,头脸被黑布盖着,遮掩了她们的容貌。
  老手和十名兄弟换上北府兵水师的军服,一字排开在方玲和菊娘身后,人人全副武装,倒也算威风凛凛,似模似样。
  “雉朝飞”己经开走,找寻躲藏的好地方,码头只留下孤零零一艘沙船。
  刘裕平心定气的立在紧闭的东门外,王弘站在他左后方,益显他特别的地位。
  高达五丈的城楼上,挤着二十多个神色充满惶恐和疑惑的盐城守兵,正等待头子李兴国未作决定,是否容他们入城。
  盐城军民正处于极大的恐惧里,如果不是认得王弘,早以一轮乱箭招呼他们。
  忽然城垛上一阵骚动,多出十多个人来,一半没有穿军服,看神态外表便知是帮会人物。
  其中一个穿官服探头下望的中年汉子失声叫道:“王大人不是回建康去了吗?”
  王弘应道:“此事容后再和李大人说,这位是北府兵里鼎鼎有名的刘裕刘大人,奉朝廷之命来接掌盐城,有正式敕牒文书丕不立即开城门迎驾。”
  城上闻刘裕之名惊呼不绝。
  其中一个穿便服的嚷道:“刘裕你终于未哩!可惜大哥却等不及了。”
  刘裕见他神情悲愤,双目通红,己大约猜到他的身分。叹道:“我的确是未迟一步,幸好把凶手截着,取回何帮主的头颅兄台与何帮主是什么关系呢?”
  城上再一阵骚动呼嚷。
  那人哽咽道:“真的逮着了那恶女?本人何锐,是何锋的亲兄弟。”
  刘裕向老手使个眼色,老手大喝道:“小鱼仙”方玲在此!一把掀开罩着方玲头脸的黑布,露出方玲的花容和她怨毒的眼神。
  城上喝骂声轰起,群情汹涌。
  李兴国大喝道:“启门!”
  刘裕反大喝应道:“且慢!”
  众人讶然望往刘裕,包括王弘、老手等在内。
  刘裕岿然不动地待人人平静下来后,方不疾不徐的道:“我知道何兄恨不得把此女五马分尸,不过我们必须为全城军民着想,以大局为重。说到底,方玲只是帮 凶,罪魁祸首仍是焦烈武。何兄若要报仇雪恨,必须听我的指令行事,只要铲除焦烈武这一带的城镇乡村才有安乐的日子过。明白吗?”
  何锐神情哀伤不己,好一会方点头道:“一切依刘大人的吩咐办。”
  刘裕欣然道:“开门吧!”
  盐城。
  太守府。
  主室内,刘裕以盐城太守的身分坐在位于南端的地席处,其它人分坐两旁。
  右方占首席的是王弘、李兴国和老手;左边依欠是何锐、陈彦光和谢春明。后两人是东海帮堂主级人物。
  何锐证实了刘裕的猜想,刘裕到盐城未当太守的消息,早于两天前传遍盐城。
  东海帮帮主何锋更得刘毅特别通知,请他全力帮助刘裕,更指出刘裕是柬海帮最后一个希望。
  刘裕的来临加速了何锋的死亡。
  焦烈武早有一个行刺何锋的计划,由方玲扮作从外地未卖艺的妓女,进驻当地的青楼,引起何锋的注意。方玲对何锋使出次拒还迎的手段,令何锋更没有戒心, 据东海帮人的猜测,焦烈武没法截着刘裕,遂通知方玲下手,干掉何锋。至于其中细结由于牵涉到何锋的好色,所以何锐只是简单带过,没有说出详情。
  焦烈武此着非常高明,显示他是有勇有谋之辈,不会因刘裕孤身来赴任而掉以轻心。摧毁了东海帮,等若断去了刘裕或能取得的地方支持。只是焦烈武没想过方玲会落入刘裕手上,反令他处于被动。
  李兴国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裕明白他的恐惧。
  假设他生擒的不是方玲而是焦烈武,当然是普城同庆,没有人会担心后果。
  现在则是太岁头上动土,以焦烈武一向横行无忌的作风,肯定会发了疯般报复反击,把盐城夷为平地,用一切手段夺回心爱的女人。
  把方玲带到盐城未,等若要全城人陪他刘裕玩火,如果他不能振起城内军民的斗志,肯定人人逃难避祸而去,最后只剩下一座空城。
  何锐、陈彦光和谢春明三位东海帮的领袖,也露出注意和聆听的神色,显示出他们最关心这个问题,不会像老手般盲目相言他是未来的真命天子。面对生死抉择,什么谣言都起不了作用。
  刘裕装出成竹在胸的镇定模样,淡淡道:“不知各位有否想过一个问题,就是为何大海盟只限于抢掠海上的商货船,却从没有攻城霸地,继而称王?”
  何锐与李兴国听得面面相觑,看来是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一时没法提供答案或想法。
  谢春明道:“或许焦烈武不擅攻城,更怕攻城时折损太重,所以在这方面非常谨慎。”
  陈彦光在众人中年纪最大,四十岁许,长有一把美须,看样子该是足智多谋之士。此刻他露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由出道闯出名堂到今天,只不过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根基未稳,凭的是来去如风的海盗战术。如果占据城池,便失去行踪飘忽的优势,变成目标明显,易招败亡。”
  刘裕微笑道:“比之聂天还和孙恩,焦烈武又如何呢?”
  同时向王弘和老手暗打眼色,着他们不要说话。
  李兴国冷哼道:“当然是差远了,孙恩号召力强,座下信徒以十万计,只要他振臂高呼,便可聚众造反。”
  何锐也道:“聂天还是南方第一大帮,以两湖焉基地,与当地民众息息相关,利益一致,根基雄厚,到今天朝廷还是难以动摇其分毫。焦烈武怎能相比?”
  王弘和老手明白过来,不由都心中佩服。李兴国和东海帮都畏焦烈武如虎,任刘裕喊破喉咙、痛陈利害,仍难以消除他们对焦烈武的恐惧。惟有引导他们自己去思考,反可以令他们看破焦烈武的缺点和破绽。
  刘裕道:“如此说来,焦烈武的弱点就是实力未足和不得人心,所以纵然有称霸之心,仍是力有不逮。既然如此,为何他能作恶不断,威震东海区域?”
  何锐苦笑道:“因为没有人能在海上胜过他们不拘风潮顺逆的开浪战船,且一击不中,又可远扬千里,要打要逃,全由他们决定。”
  刘裕道:“假设我们能引他来攻打盐城,整个形势将会改变过来。现时方玲在我们手上,他若要救人,便得来攻城,只要我们准备充足,作好布置,杀焦烈武的机会便在眼前。”
  大堂沉默下去,鸦雀无声,沉重的气氛,紧压着每一个人的胸口。
  老手终忍不住,大讶道:“刘爷说的句句属实,为何各位仍像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李兴国颓然道:“太守大人在来此途上见到人吗?”
  刘裕平静的道:“是否今早有人散播何帮主被行刺丧命的消息,所以惹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呢?”
  何锐、李兴国、陈彦光和谢春明对刘裕料事有如目睹般的神通,大感讶异。
  李兴国叹道:“太守大人是怎猜得到的?”
  刘裕淡淡道:“因为焦烈武有夺取盐城之意。”
  今次连王弘也胡涂起来,道:“刚才大家不是研究过,焦烈武从不攻打任何城池吗?”
  刘裕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假如让焦烈武回到两年前重新开始,我敢保证他不会胡乱杀人,反会收买人心。虽然见在己铸成大错,可是坐拥一支强大的战船队和听命效死的部下,焦烈武并不甘心只当个海盗头子。尤其是最近的大胜,令更不把朝廷放在眼内。”
  众人点头同意,因为刘裕说的是人心的正常变化,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
  刘裕绩道:“机会终于未了,首先是天师军在南方作乱,令北府兵和建康军无力东顾。其次是焦烈武得悉我刘裕来了,只要能杀死我,他立即可以名扬天下,再不只是个声威限于东海的盗贼。”
  何锐的呼吸重浊起来,喘息道:“刘爷之言有理。现下焦烈武确有夺取盐城之意。”
  刘裕道:“现在城内还有多少可用的人?”
  李兴国现出尴尬的神色,道:“守城兵剩七十五人,不过我们并不是要对抗贼子,而是要看清楚情况,再作打算。”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人人晓得他的所谓“打算”,是随时弃城逃亡。
  何锐不待刘裕询问,自动报上道:“我帮中的老幼妇孺,己全部撤走,剩下百多名兄弟,亦是看形势的发展应变。”
  刘裕微笑道:“有二百人己足够守城破贼。”
  李兴国一震道:“可是敌人的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
  刘裕道:“问题在我们能否团结一致,人人拼死护城。苻坚以百万军南未,还不是在淝水饮恨于玄帅的八万北府兵手下。
  更何况我们有城时守,且有人质在手上,守城的准备亦充足,对吗?“李兴国点头道:这两年来,我们不住加强盐城的城防,墙头设置三十多台投石机,弩箭机 亦有六台,箭矢充足。焦烈武放火烧船后,我们更搬了百多桶石灰到城墙上去。“刘裕欣然道:“现在欠的就是守城的决心和斗志。不过我还可以给各位一颗定心 丸,我会以方玲作赌注,逼焦烈武单挑一场,以分生死胜败,假设我技不如人,败于焦烈武棍下,各位仍可及时撤走。”
  李兴国、何锐等听得惊心动魄,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刘裕忽然大笑起来,到人人不解地看着他,才笑道:“成了!成了!此战必胜无疑。”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的瞧着他,连王弘和老手也不晓得他断定此战必胜的理据。
  刘裕道:“我明白你们心中的想法,你们都认为我刘裕不是焦烈武的对手,那焦烈武当然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怎肯错过这个杀我的机会?”
  老手大喝道:“我买刘爷必胜。焦烈武算甚东西?刘爷便是另一个玄帅,更是应天降火石而起的人,根本没有人可以伤也半根毫毛。”
  李兴国等仍说不出话未,但谁都感觉到刘裕自信必胜的强大斗志,绝没有人能动摇。
  何锐终被激起决心,握拳叫道:“我们东海帮和大海盟的深仇血恨,倾尽大江之水亦洗涮不清。现在刘爷肯拿命出来博,东海帮岂可做缩头乌龟?这更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我们誓必追随刘爷,与焦烈武拼了。”
  陈彦光和谢春明齐声叱喝,以示效死之志。
  刘裕目光落在李兴国处,等待他的决定。
  李兴国苦笑道:“我己欠了他们近半年饷银,很难再要他们为朝廷卖命。”
  刘裕向老手打个手势。
  老手抓着放在身旁铁箱子的把手,神气的站起来,直抵李兴国身前,把箱子在他眼前打开,然后退返原席。
  李兴国朝箱子瞧去,两眼立即放光。
  刘裕若无其事的道:“这里是二百两黄金,李大人除可清算拖欠的饷银,还可以于破贼后论功行赏。焦烈武败亡后,税收回复正常,一切可以重上正轨,这一带的郡县将可有安乐的日子过。”
  李兴国大声应道:“领命!”
  刘裕双目忽然电芒暴闪,只见他同时挺直上身,登时像变成另一个人般,生出慑人的气魄。沉声道:“今次我会教大海盟来得去不得,如我没有猜错,焦烈武应 在午前收到方玲被扣押在这襄的消息。他和手下将会于入黑后任何时刻倾巢来攻,而明早大海盟将会在江湖上除名,盗患将成过去。”
  王弘不解道:“纵然焦烈武授首刘兄刀下,乎下贼众则发疯的攻城,可是如攻城不下,贼子见势不妙,仍可逃返海上,我门仍奈何不了他们。”
  何锐等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王弘的看法。
  刘裕微笑道:“比之深悉兵法的姚兴和幕容麟,焦烈武算是老几?上兵伐谋,我们和焦烈武是斗智不斗力。就算主动权不在我刘裕于上,我仍有办法利用形势,反被动为主动,何况现在焦烈武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众人无不用心聆听,想象着刘裕当日领导荒人,大破兵力在他们荒人三倍以上的北方联军,心中不由涌起斗志雄心。
  刘裕停顿半刻,双目神光更盛,显示出惊人的功力。续道:“如果我不是有完整的作战计划,怎敢要各位作我的陪葬。我不但要取得全胜,还要打一场可媲美逞荒之战的漂亮战争,把我方伤亡的人数灭至最低,至乎不用有任何人牺牲。”
  众人都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刘裕双目神光敛去,回复轻松的神情。那变化生出强烈的对比,人人看得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更留下深刻的印象。
  刘裕微笑道:r自我出道以来,想杀我的人竖起十根指头也数不清。今趟我回广陵途上,便两次遇上截击,我一样应付过去,比起这两个敌人,焦烈武绝不算什 么。除非焦烈武的功夫比得上孙恩、燕飞和幕容垂之辈,否则今次必无幸免,希望各位明白此点。“人人都知刘裕非是有勇无谋之辈,兼之刘裕语气诚恳,登时信心 大增。
  刘裕从容道:“趁离天黑尚有一段长时间,我们须做妥两件事:第一件是把所有留下的人集中起来。我会和他们说话,激动他们的士气,同时可以防止其中有敌人的奸细,不让任何军情泄出。”
  众人点头同意,静待刘裕说出第二个吩咐。
  刘裕接着向老手道:“把风的重任由你们兄弟负责,最重要足留心海上的情况。焦烈武肯定不会把我们放在眼内,不来则已,来则必从海路浩浩荡荡的杀来。哈!”
  李兴国心悦诚服的道:“请太守大人赐示第二件事。”
  刘裕欣然道:“麻烦李大人把城内所有火油、爆竹、烟花火箭一类的易燃品全搜集回来,我要把停在码头处那艘沙船变成一个死亡陷阱,重挫贼子的锐气,激起焦烈武的凶性。”
  众人先是呆了一呆,接着齐声轰然叫好。
  刘裕暗松一口气,晓得自己在施尽浑身解数后,终激起众人对胜利的信心,且团结在一起。
  他是必须速战速决的解决焦烈武,不但因他要尽速赶返广陵,助谢琰对付天师军,更因他不愿在盐城盘桓,任由敌人派刺客来对付他。这也是他保命的唯一办法。
  他是龙是蛇,还看今夜。
 
第八章 愿者上钩

  太阳高挂中空。
  卓狂生和高彦从柬大街进入钟楼广场,到小查的新铺子看看他准备开张的情况。
  卓狂生口沫横飞的道:“小查的铺子干脆便叫”边荒灯王“,直接了当,要置灯便要到这里未,难道去光顾些什么”灯兵“灯卒”吗?“古钟场正中处传来“砰砰膨膨”的吵声,数十名大汉正挥锤施凿,努力把古钟楼下半截的地堡拆掉。
  这是钟楼议会一致的决定,虽说地堡可以加强古钟楼的防御力,却没有人能忍受它丑恶的样子,故决定恢复古钟楼以前挺秀骄傲的外貌。
  高彦道:“请你说话低声点,如给人听了,立即先我们一步弄另一间”灯王“出来,依江湖规矩,我们便不能用此大号了又皱眉道:“然则依你的说法,岂非若 有铺子改名作”灯神“或”灯圣“,便会抢走了我们的生意?买卖是这样儿戏的吗卓狂生抓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待我好好想想,以防有人跟风抢生意。“此时 方鸿生领着十多个夜窝族的战士,趾高气扬的从西大街步入广场,隔远和他们打招呼,人人一式青衣捆银边的装扮,腰佩刀剑,令人触目。
  高彦笑道:“钟楼议会选出未的第一届总巡捕,果然是威风八面,老方这家伙在边荒资历虽浅,却是一下子冒出头来,老方是走运哩!”
  卓狂生有感而发的道:“边荒是一个可令人梦想成真的地方,老方便是最好的例子。想当年老方活在他兄长的阴影里,只像他兄长背地里的影子,兄长被害后,还要逃避花妖的追杀,冒充总巡捕弄出祸未。现在却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当上边荒总巡捕,不是梦想成真吗?”
  高彦道:“小查则是另一个例子,穷得连买造灯材料的钱也不够,现在却给你捧为边荒集的灯王,不是奇遇是什么?”
  卓狂生欣然道:“我的梦想是完成我的天书巨著,你的梦想是娶小白雁为妻,边荒集正是寻梦的地方,只要有志气,没有人是白活的。哈!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
  高彦正要问是什么事,后方有人大声唤他们的名字。
  两人己来到北大街的入口,止步回头。
  红子春在七、八名亲随簇拥里,朝他们赶来,满脸春风,像有什么喜庆事的模样。
  卓狂生笑道:“红老板收到什么好消息?是否小飞又大发神威,又或刘爷甫抵盐城即打得焦烈武落花流水?”
  红子春负手悠然道:“如果有这样的好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老哥。是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向两位打个招呼我己入股了你们和小查的灯店。你们两 个真不够朋友,有这么一盘必赚的生意,竟不预早通知一声。不过!过去的便算了吧我用我的铺位作股本,只要分回利润的两成,该算合理吧!我本来还不打算让你 们知道,不过小查坚持要先得你们两位爷儿的同意,我便客气来问一声,你们反对吗?”
  高彦和卓狂生听得四日交投,心叫不炒,偏又奈何他不得。
  灯铺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红子春那店铺最接近说书馆,步出说书馆大门,看到的就是对面灯铺的大招牌,上面或许是“边荒灯王”四个大字。
  卓狂生苦笑道:“你这奸商的鼻子肯定对铜臭特别敏锐。告诉我,如果我们反对你加入,你是否就不把铺子租给我们了?先答我这句话!”
  红子春微笑道:“当然是要租给你们,亦不会故意把租金提高至不合理的价钱,只要你们良心过意得去,我这作兄弟的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高彦道:“眼睁睁看着你硬把灯铺的利润分走两成,我们才真的会过意不去,你分一成半如何?这样我们仁善的心可以安乐些儿。”
  红子春大喝道:“君子一言。”
  高彦向卓狂生问道:“如何?”
  卓狂生忽然笑得前仰后翻,好半晌才喘着气道:“我感到以前的边荒集又回来了,第一个回复常态的便是老红,从不放过任何赚大钱的机会,真正荒人本色。
  一成半便一成半吧!一切依足边荒集的规矩。“红子春欣然道:“这样做朋友才有意思嘛!”
  说毕欣然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高彦叹道:“光天化日瞧着他拦途截劫,真不服气,枉小查还倚赖我们保护他。”
  卓狂生道:“他算劫得客客气气的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边荒集混的吧?”
  高彦道:“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究竟是什么娘的一回事?问我消息是要付费的,你够银两吗?”
  卓狂生醚着眼笑吟吟的道:“我和你的赚钱方法不同,说话就是钱,且是逐字计算,不过你似乎从未结过账?”
  高彦败下阵来,笑骂道:“说笑也不行吗?有什么事呢?请卓馆主查询。”
  卓狂生探手搂上他肩头,移往大街一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过,从弥勒教的妖人和楚无暇的对话里,听到尼惠晖到了卧佛寺后,宣布解散弥勒教,自己则留下来,接着不久后卧佛寺便化作飞灰,变成一个纵横数十丈的大地穴。”
  高彦道:“这方面没有什么好再问的哩!我知道的己尽数告诉了你,不是又要我重复一次吧!”
  卓狂生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般,道:“你曾说过,与小白雁分手后,经过天穴,见到燕飞在天穴旁发呆。对吗?”
  高彦道:“老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承认,有什么问题呢?”
  卓狂生道:“告诉我,当时燕飞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高彦不耐烦的道:“有甚问题呢?谁见到这么一个奇景,都会发呆的。”
  卓狂生不悦道:“勿要打岔,快用你的脑袋想清楚当时的情况。”
  高彦拿他没法,道:“我只可以告诉你我的印象是当时小飞立在天穴边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有点哀伤,到我走近才发觉我。就是这么多。唉!当时我心中填满离愁别绪,哪有兴趣留意其它的事?”
  又道:“你在怀疑什么呢?难道怀疑天穴是小飞和孙恩过招时的掌风造成的吗?哈!你真的变成疯子了。”
  卓狂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放开搂着他的手,双目生辉的道:“天降火石的异事,肯定多少与燕飞有点关系,更是我那部天书最具关键性的情节。哼!小飞虽语焉不详,含糊带过,不过凭我卓狂生的精明,终有一天可查个水落石出。没事哩!走!”
  带头沿街去了。
  ※       ※       ※
  太阳于半个时辰前下山,盐城外的码头区一片昏沉,只燃着两支火炬,像鬼火般召唤着干百年来葬身大海的幽灵。
  就趁这入黑后的一段宝贵光阴,刘裕令人把收集回来的烟花火箭、炸药爆竹,一股脑儿塞进船舱和底舱襄去,还用十多口火油淋遍全船,只要一点火花便可酿成大难。
  不过在夜色里,沙船看来全无异样,更由于刮的是海风,气味只向盐城方面散播,从海上未的人,不可能预早嗅到火油的气味。
  刘裕与王弘并肩立在码头处,海风吹得两人衣衫飘扬,却吹不掉那山雨欲未的紧张心情。
  王弘重重呼出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刘裕微笑道:“紧张吗?”
  王弘苦笑点头,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身处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如果我可以学得刘兄一半的镇定功夫,便非常好了。”
  刘裕道:“胆子是培养出来的,历练多了,胆子就会变大,因为你会学晓害怕胆怯不单无补于事,且会坏事。我初上战场时,还不是给吓得屁滚尿流,步步惊心。”
  王弘呆了一呆,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何要有时说说粗话了。假如你在建康说什么屁滚尿流,我肯定掩耳不听,现在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却感到直接痛快和有壮胆的妙用。”
  刘裕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建康的高门大族,怎样看刘牢之这个人?”
  王弘嗤之以鼻道:“刘牢之算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司马道子的走狗。以前我们看在玄帅分上,对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可是他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害死王恭, 这样无信无义的卑鄙小人,根本是要不得的。建康有识见的人对他都非常失望,我们轻一辈的却对他恨之入骨,恨他比恨桓玄更甚。”
  刘裕讶道:“你们年轻一辈因何特别恨他?”
  王弘狠狠的道:“如果不是他,淡真小姐便不用因父亡而服毒自尽,谁不恨他呢?”
  刘裕有如被锋利的铁锥对准心脏刺了一记,心中涌起伤痛,旋又硬压下去,呼吸却不由自主沉重起来。
  王弘并没有发觉他异样的情况,径自道:“唉!想当年安公玄帅犹在之时,建康是多么兴盛繁华,一片太乎盛世的气象。我们从来不用担心什么,每天都在享受宴游之乐。我便不时陪淡真和钟秀两位小姐到郊外打猎,生活不知么惬意。”
  稍顿又叹道:“现在风流己逝,天师军作乱南方,桓玄则随时东下攻打建康,乌衣巷里人人自危,不知何时再有好日子过刘裕忍住心内的酸痛问道:”你们害怕 桓玄吗?“王弘道:“坦白说,我们对桓玄的恐惧,远少于对孙恩又或刘牢之。说到底桓玄与我们出身相同,即使掌权仍会维护我们的利益,还有比司马道子父子掌 政更糟糕的情况吗?纵然桓氏取代了司马氏,也不该差到哪里去。”
  刘裕心中一震,王弘的话代表着建康高门大部分人的想法,只要能维护建康高门既有的利益,谁当皇帝并没有分别。说到底桓玄本身正是高门大族的一分子,远较孙恩或刘牢之易于被接受。
  刘裕问道:“令尊又有什么看法?”
  王弘早视他为知心好友,坦言道:“爹的看法与别不同,我可以告诉你,但刘兄不可随便向人透露。”
  刘裕点头答应。
  王弘压低声音道:“他认同安公和玄帅的做法,就是在布衣中挑选有为之士,以承继他们的志向,为南朝带来新的气象。
  刘裕讶然朝他瞧去。
  王弘正紧盯着他,双目亮了起来,点头道:“对!他看好你,认为你是够资格改朝换代的人,我当时并不把他的看法摆在心上,现在与刘兄生死共患难,方深切体会到他的智慧,如果刘兄有机会到建康来,我会为刘兄引见家父。”
  又笑道:“刘牢之曾应司马道子之邀到建康谒见皇上,那当然不会出问题,因为皇上只是个无知小儿。不过当刘牢之参加我们的宴会,却没有人理会他,或当他是个人物。如此丢人现眼,我若是他,就躲在广陵算了。J刘裕心中暗叹,这确是刘牢之自己招来的,与人无尤。
  刘牢之最错的一着是依司马道子之言杀王恭,令他再没法被建康世族接纳。
  这个情况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在现阶段确难预料。
  问道:“司马道子父子又如何对待他呢?”
  王弘答道:“他们父子一向视天下人如无物,对他只是表面客气,实则心内鄙视。刘牢之如果不是蠢蛋,心里该明白的。
  刘裕终于感觉到危机,他明白刘牢之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怎都忍不住备受建康贵族高门排挤的怨气。
  此时何锐来到刘裕另一边,双手托着一把大弓,送到刘裕眼前道:“这是我帮所收藏最强力的大弓,名为‘裂石’,是江南著名弓匠精制的。刘爷既然须找一把强弓,我们就把它拿出来,转赠刘爷,希望刘爷重演当日一箭沉隐龙的威风,以此弓杀贼。”
  刘裕连声道谢,并不推让,接过强弓,暗运真气,轻松地把强弓拉成满月。
  何锐佩服道:“此弓足有三百石,家兄在世时,也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它拉开,刘爷却像不须用力便办到了。
  刘裕放开弓弦,发出“铮”的一声,弓弦仍不住急速颤动,好一会后静止下来。
  刘裕回头一瞥盐城的位置距离,欣然道:“此弓足叮把箭射出干步之遥,由墙头到这里只是八百多步的距离,此弓肯定可以胜任。”
  何锐朝大海望去,叹道:“我现在倒希望焦烈武快点来,快点把事情解决,生生死死听天由命,怎都好过心惊胆跳的焦等着。”
  王弘点头道:“我完全同意何兄的想法。”
  何锐道:“假设焦烈武今晚不来,我们怎办好呢?”
  刘裕淡淡道:“他一定会来的。”
  王弘道:“或许他仍在赶制攻城的工具,例如云梯和撞门檑木等一类的东西。”
  刘裕摇头道:“他该早做足工夫。自孙恩作乱的消息传来,他己有攻城的打算。现在盐城等于一座空城,兼之他的女人又在我们手上,他一刻都等不了。”
  三人目光不住朝黑夜的大海搜索。
  王弘道:“破贼后我们是否直捣坟州?”
  何锐心焦的道:“破贼后再说吧!现在是否言之过早呢?”
  王弘笑道:“你对刘爷还没有信心吗?我己敢肯定今夜必胜。”
  刘裕笑道:“你也来唤我作刘爷了,小弟怎消受得起?”
  接着一震道:“来了!
  王弘和何锐极目搜索,仍看不到半点贼船的影子。
  刘裕指着东北方向的海面道:“看!”
  两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半晌后,同时色变。
  只见海平处现出重重帆影,黑压压一片,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条贼船。
  王弘和何锐都被贼船的威势吓呆了。
  刘裕搭着两人肩头笑道:“只看其来势,便知焦烈武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轻敌乃兵家大忌,焦烈武太大意了,我会令他栽一个永不得翻身的大角力斗。”
  接着改拉着两人臂膀,笑道:“我们回去恭候敌人大驾,好一尽地主之谊吧!”
 
第九章 狭路相逢

  刘裕立在墙头,看着贼船不住接近,心中想的却是和任青堤分手时,她说过的几句话。
  任青娓特意地解释她为何要在建康下手杀他。以他的精明,一时间亦没法分辨她话中的真伪。
  不知是否因方玲被押上城楼,从这女人身上看到任青堤的影子,致令他想起任青堤两女同样美艳动人,又武功高强,可除此之外,比较沉着冷静的功夫,方玲就比任青堤差上不止一筹。
  像现在的方玲,双目射出深刻的怨毒和仇恨,换了是任青娓在她这种情况下,肯定仍是从容不迫,摆出向你投降的楚楚动人模样,且媚态横生,教任何男人不忍伤害她。
  “到哩!”
  刘裕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往说话的李兴国瞧去,后者两眼射出恐惧的神色,显然是被贼势吓得魂不附体。
  何锐比李兴国只好一点儿,倒抽一口凉气道:“焦烈武竞有这么多艘战船,人数该不在三干之下。”
  老手笑道:“来得越多越好,正可以一网打尽。刘爷算得最准,猜到焦贼是有据地争雄的心,所以把真正的实力隐藏起来却给刘爷一招引蛇出洞,令焦贼的底子全曝光了。”
  刘裕心中暗赞,老手不愧是北府兵操舟高手,见惯大风大浪的场面,经得起考验。
  王弘反冷静下来,沉声道:“共有二十二艘开浪海船,以每船百人计,敌人兵力达三干之数。”
  三十二艘没有点上风灯的开浪船,仿如黑夜出动的海怪,渡海而至,择人而噬。而立在城楼上的二百多人,则清楚焦烈武和他的手下,事实上比任何猛兽更凶残可怕。
  最接近码头的一排贼船,离岸己不到三十丈。
  泊在码头处的沙船,比对下更是孤苦零丁,如羊儿股等待群兽的扑噬。
  这完全是触景生情的错觉,事实上沙船是个可怕的死亡陷阱,偏又因沙船本属大海盟,令对方生出安全的错觉,不起戒心假如此船不是从方玲手上抢回来的,而是故意摆在码头处,那敌人肯定会生出警觉,先以火箭毁掉她方会登岸攻城。
  这是非常微妙的心理。
  刘裕暗呼好险,如果自己没有想出此招,纵使能杀焦烈武,但要凭二百多人去对付三干多个凶悍的海盗,最后必是落得城破人亡的结果?更何况这二百多人里,除老手和他的兄弟外,人人失去斗志,恐怕未待敌人攻城,早四散逃亡。
  刘裕举起裂石弓,把右手拿着绑上火种的劲箭安放在弓弦处,微笑道:“点火!”
  “蓬!”
  老手燃着火把,等待他进一步的指示,拿火把的手没颤抖半下。
  只有在这种面对生死的时刻,才能真正的认识一个人。
  刘裕想想也觉好笑,这招“死亡陷阱”,是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主意,他把沙船留在码头处,原只是示威性质,好惹火焦烈武,令他更急于报复。
  最接近码头的战船己不到五丈,最远的敌舰也只在三十丈许外,予他们的感觉是敌人全无顾忌,正争先恐后的泊岸登陆。
  离盐城东门只有八百多步的码头区,大小码头十多个,足时供过半数贼船同时靠岸停泊。
  沙船位于码头区正中的位置。
  刘裕正回味着在太守府商量抗贼的会议,当时他想到如有姬别在,仍难重演“一箭沉隐龙”的威风,不但因地理形势截然不同,更因难从众贼船里分辨出焦烈武的座驾舟。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以沙船破敌船的招数。
  刘裕喝道:“点火!”
  老手举起火把,燃着绑在箭头的火油布。
  劲箭变成火箭。
  七、八艘敌船在“隆隆”声中泊往沙船两旁的码头,后面的贼船蜂拥而至,一时间码头和海面尽是黑压压的战船和帆影。
  蓦地贼船传来惊呼叱喝的混乱吵声,更有贼船敲响警报的钟声。
  李兴国骇然道:“贼子发觉了!”
  何锐也焦急的道:“他们嗅到沙船火油的气味。”
  刘裕笑道:“迟哩!”
  右手运劲,把“裂石弓”拉成满月,弓弦急响,火箭离弦而去,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冲上高空,再向八百多步外的沙船投去。火箭带起的火芒,让城墙上的守卫者,毫无困难的看到这支关乎到他们生死存亡的一箭,完成任务的整个精采过程“嗖”!
  火箭命中沙船船舱。
  开始时仍只是舱顶的一小片燃着的火焰,接着火焰以惊人的高速扩展,蔓延往全船,然后整艘船陷于烈焰裹,照亮了整个码头区,把敌船全陷于熊熊火光里。
  烈焰冲天而起,一发不叮收拾,不过仍末波及附近的敌船。
  在墙头上众人热切期待下,“轰”!整个船舱顶弹上半空,化成漫天木屑火星,声势惊人至极点,像个火罩般往周围贼船洒下去,蔚为奇观。
  接着是连串剧烈的爆炸,己变成一团烈焰的沙船,似在海面不停的弹跳震动,每一声巨响,都送出大量火球火星,朝四面八方射去,三十多艘贼船无一幸免,或多或少受到波及。
  距离最近的三艘船首当其冲,分别被炸毁左、右舷和船头,且一发不可收拾的着火焚烧。
  更令人看得瞠目的事情发生了,数以百计的烟花火箭,从沙船的烈火核心处连珠喷发地射出,完全是乱窜乱撞的盲目四射一时间敌船的上空和船与船的空间,全填满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烟花火焰,火芒处处,当这种“艳丽”和毁灭连结起来,遂构一副诡异又惊心动魄的画面。
  船帆纷纷着火,由刘裕射出火箭到此刻只是十多下呼吸的光景,码头区的海面己变成一片火海。
  只见惨叫惊呼声中,敌人纷纷弃船跳海逃生,原本来势汹汹的贼众,己溃不成军。假如刘裕手上有足够军力,例如五百北府兵又或荒人的精锐,此时便可开城出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恨这二百多人,勉强守城还可以,要他们与敌人正面交峰等若着他们去送死。
  城墙爆起震天呐喊喝采声,士气大振。
  老手呵呵笑道:“老焦的攻城工具肯定完蛋了。”
  何锐点头道:“敌人再无退路,唯一平反败局之法就是攻下盐城,否则以后再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刘裕瞧着敌人弃船爬上码头,从容道:“敌人该有索钩等工具随身,仍可人多欺人少,攀墙来攻。”
  “哗啦”水响。
  忽然数道人影冲水而出,跳到码头上去,熊熊的火光,照得他们变成、八道黑影,仿如从水底跳出来索命的水魇水怪。
  带头一人手提长达丈半的重铁棍,身材魁梧建硕,长发披肩,虽然湿淋淋的有点尴尬,却无损其霸道的慑人气势,令人一看便印像深刻,永难忘记。
  刘裕暗吃一惊。他见惯场面,一看此人威势,便知是高手,近似屠奉三、幕容战等的级数。自己能否胜他,仍是未知之数王弘剧震道:“焦烈武!”
  刘裕喝道:“弓箭准备!”
  站立在城墙的守兵同时祭出长弓劲箭,安在弦上,随时叮拉弓射箭,亦生出逼人气势,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贼众仍不停从火海里爬上码头,部分人丢失了兵器弓箭,只是空手登岸。
  刘裕打个手势,手下听命把方玲推到他身旁来,让焦烈武可以看到她。
  焦烈武在众海盗簇拥下,举步走过来,在墙头火光映照下,终展现其威猛无俦的形相。
  这位恶名远播的海盗头子,外号“恶龙王”的凶神,拥有浓密的黑发,虎背熊腰,雄躯像他的霸王棍般笔直,一张长方形脸,浓眉下一双眼睛醚成两条缝,刀刃般冷冰冰的,予人冷酷无情的感觉。
  他的鹰口鼻和下颔留着的短须,强化了他冷硬的轮廓线条,令他更是威武强悍。年纪该不过三十,在遭逢如此剧变后仍如此沉得住气,使人清楚他是经得起任何挫折历练的。
  刘裕大喝过去道:“本人北府兵刘裕,恭迎焦兄大驾。长话短说,焦兄敢否与我刘裕单打独斗一场,以生死作胜负。假如焦兄能杀我刘裕,敝方不但把方玲丝毫无损的释放,我方的人且立即撤出盐城。请焦兄赐示!”
  焦烈武愕然止步,朝城头的刘裕望上未。
  众贼随之停步。
  此时众海盗己登岸者接近二干人之多,布满码头区,如果有足够的攻城工具,其力仍足以把盐城夷为平地。
  刘裕却是心中笃定,因为这对焦烈武来说,是难以拒绝的提议。
  以焦烈武一向的骄横,受此重挫后怎肯错过在手下面前挽回颜脸的唯一机会?
  更何况焦烈武根本不把他刘裕放在眼内,战胜不但可得回美人儿,且加赠城池一座,又可名扬天下,戮破刘裕“一箭沉隐龙”的神话,如此便宜的事,何乐而不为?果然焦烈武仰天大笑,然后双目神光电射,以不可一世的神态语调道:“你刘裕既然要找死,焦某我当然会成全你。”
  接着别头对手下道:“我和刘裕是公平决战,你们不得插手。给我退后!”
  众贼忙潮水般往后移开,近二干人密密麻麻挤满码头边缘处。
  刘裕则吩咐手下垂下索子,同时低声吩咐道:“如我不幸畋亡,你们留下方玲,立即从西门用预备好的绳索急速退走,千万勿作无谓反抗。”
  众人都听得心头一阵感动,如此舍己为人的主帅,他们尚是首次遇上。
  老手道:“刘爷定可割下焦烈武的首级。”
  刘裕一声长笑,跃登墙垛,充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情怀,沿索而下。
  ※       ※       ※
  聂天还立在码头处,看着载来任青娓的风帆逐渐接近。
  云龙舰和三艘两湖帮的赤龙战船泊在口近的码头处,在星夜下旌旗飞扬,益显两湖帮如日中天的威势。
  谁能控制大江,谁便能称霸南方。
  桓玄于淝水之战后最重要的一着,是占领巴蜀,等于控制了大江的源头,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加上与他聂天还结成联盟,于大江中游更无敌手。
  而两湖一带乃渔米之乡,聂天还对桓玄的支持,立即令桓玄的实力凌驾建康军之上。
  聂天还个人并不喜欢桓玄,在他眼中,桓玄只是披着漂亮人皮的豺狼,根本没有人性。他们的合作,纯粹是基于利益,尔虞我诈,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然而情势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两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在荒人手下连番受挫,至刘裕的突然崛起,逼得他们愈来愈倚赖对方。
  可以这么说,一天边荒集仍在荒人手上,一天刘裕仍在兴妖作怪,他们都不得不携手应付危机。
  边荒集己与大江帮结合为一,对两湖帮形成直接的威胁。在这场斗争里,是半步也不能让的。
  现时他和桓玄的一方与建康军成胶着的对峙之局,关键处在北府兵虎视在旁。
  荆州亦有不明朗的因素,人为的障碍,就是殷仲堪和杨全期两个人。
  不过此两人己时日无多,他和桓玄己拟定全盘对付他们的计划,只待时机的来临。
  任青媞会否带来他期待己久的消息呢?风帆缓缓靠岸。
  把尹清雅带到这位于洞庭湖心名为应天的孤岛后,他心中不时浮起任青媞的倩影,这是极端危险的信号。
  所以与此女相对时必须如履薄冰,否则一不小心,会被她的媚术所乘,致万劫不复。
  不过他自知己落在下风,因为不论他如何心狠手辣,仍晓得没法下毒手杀她,他且在不住找寻不杀她的借口,例如她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娇笑声从船上传来。
  聂天还回神迎了上去。
  ※       ※       ※
  桓玄在马背上瞧着风帆驶离江陵的码头,沿大江顺流东下。
  此船载着干归和五十名精选好手,负责进行刺杀刘裕的任务。这个堪称南方最可怕的刺客团,拥有各方面的能手,包括用毒、易容、机关、水底功夫等等,可谓集莉州奇人异士于一团,在干归的领导下,任刘裕三头六臂,也难逃死劫。
  至于对付高彦则只派一个人,此人由干归推荐,即使以他的挑剔,见过此人后,亦深信高彦必死无疑。
  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刚抵身旁的侯亮生道:“请南郡公恕亮生未迟一步之罪,亮生刚收到消息,谢琰己赶回建康上禀朝廷,请司马德宗任他为帅,讨伐天师军。”
  桓玄现出不屑的神色,淡淡道:“谢谈因何忽然变得如此悍勇?”
  侯亮生恭敬答道:“据传守会稽的王凝之和其子己惨死天师军乱刀之下,牺牲的尚有其它谢家子弟,谢道韫则身负重伤被救返乌衣巷,听说仍在生死的边缘中挣扎,情况不甚乐观。”
  桓玄欣然笑道:“难怪谢琰忍不住这口气,赶着去送死。司马道子当然是立即准奏,对吗?”
  侯亮生道:“司马道子正在玩手段,诸多推延,目的不外是逼刘牢之表态,在谢家的压力下参与讨伐天师军的行动。”
  桓玄皱眉道:“刘牢之挺得住吗?”
  侯亮生道:“刘牢之别无选择,如果他拒绝出兵,便成无情无义的人,何况北府兵大部分将领都主张出兵,刘牢之最终只有屈服。”
  桓玄现出思索的神色,道:“现在刘牢之该清楚司马道子对他的心意。哼!
  我肯定刘牢之现在是悔不当初,如果他没有背叛我,怎会落至这等进退两难的田地?“侯亮生暗吃一惊,却不敢说话。
  桓玄像忘记了他的存在,仰望夜空,好一会后才像醒过来般,道:“回去吧!”
  侯亮生心中响起警号,晓得桓玄又有新的主意。而他的好主意,正是南方灾难的起因。
 
第十章 决战龙王

  焦烈武的体魄气度,令刘裕想起当年挑战谢玄的慕容垂,如果不是在那场决斗中谢玄吃了暗亏,后来谢玄绝不会被任遥的魔功所乘,致一伤再伤,形成永不能复原的伤势。
  冥冥中真的似乎暗有主宰。
  假设没有一箭沉隐龙的战绩,他也可能永远想不出这招一箭破贼之计,今晚之战也将凶多吉少。
  焦烈武立稳脚跟傲立前方,单手把霸王棍收到身后,上身微倾往前,右手竖掌于胸口的位置,闭上双目,却自有一股逼人而来的强大气势,刘裕且感到自己的一动一静,每一举步,均全落在对方的气机监视下,无有遗漏。
  直至此刻刘裕始明白,为何王弘、李兴国和何锐等不看好他的原因,因为焦烈武武功的高明,实在他料想之外。
  如此高手,比之慕容垂,亦所差不远。
  幸好他体内自后天转作先天后,在对敌的感应上已大有改进。若在以前,眼前的焦烈武会是个看不通摸不透、没有丝毫破绽间隙可寻的劲敌。既不能知敌,他将失去主动之势,变成捱揍的劣局。
  但此刻在他空明的灵台里,他却掌握到对方的气势是处于波动的情况下,显示对方仍在盛怒之中,准备当体内气功运行至巅峰之际,全力出手,务求在数招之内,取他的性命,以雪方玲被掳、船队焚毁之恨。
  这种微妙的气机感应,令他拟定好进退克敌之道。
  焦烈武看不起他。
  他必须好好利用焦烈武所犯轻敌的大忌,方有希望胜出这场毕生以来最凶险的决斗。
  并不是焦烈武比孙恩和陈公公更难缠,而是因为他今仗是无可逃避,必须战至敌我间一方败亡的一刻。
  在此时的情况下,“九星连珠”、“天地一刀”和“无形空刀”都派不上用场,特别是前两招,是以硬碰硬,只会惹起焦烈武的警觉;后一招又嫌过于柔细,挡不住焦烈武的全面进击。
  刘裕直奔至焦烈武前方两丈许处,倏地立定,双手下垂,厚背刀仍在鞘内。
  贼蔻那边有人取来码头处的两支照明火矩,高举过头,照亮了焦烈武的后方。
  城墙上则灯火通明,照耀着两人决战的场地。
  敌我双方两千多人,人人屏息静气,注视决斗的开始。
  刘裕清楚感应到自己立定停止下来的那一刻,焦烈武的气劲强烈波动了一下,明显是有出手的意图,但又忍住不发。
  刘裕心中暗喜,晓得焦烈武心内的情绪正在影响他,只是现在他的理性仍能驾驭心中的情绪,所以把在那刻出手的冲动硬压下去。
  刘裕生出痛快的感觉,如此强敌,实属难得,只有通过这样严峻的考验,才可以证实燕飞颁赠的免死金牌是否真的有效。
  洒然笑道:“焦兄的霸王棍称雄海上,不知到了陆地是否仍然灵光呢?”
  焦烈武猛的睁目,射出摄人的神光,显然是被刘裕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冷嘲热讽,惹得勃然大怒,心神失守。
  下一刻霸王棍已在焦烈武双手掌握里,笔直朝刘裕胸口捣来,没有任何花招,只有夺天地造化之威,其速度更是惊人至极点,几乎是他刚把棍子指向刘裕,棍头已抵刘裕胸口。
  最厉害处是不闻任何劲气破空之音,可是强烈的气劲却随棍似巨浪狂波般,重重袭往刘裕,令刘裕避无可避。
  众贼齐声喝采助威,而守城的一方见焦烈武如此威势,无不脸上血色褪尽,有如刚被宣判了极刑。
  只有刘裕一人晓得焦烈武犯上错误,而他的错误是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
  换成其它欠缺刘裕先天气机感应的高手,要破焦烈武此招之法,也是最直接了当之法,就是以硬架硬封的手法对抗。
  不过只要是硬拼的手法,即使功力在焦烈武之上,也要被焦烈武此招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逼得往后退开。焦烈武此击集全身功力,加上霸王棍本身的重量,实 有无可抗拒的威力。如此将正中焦烈武下怀,逼退敌人后,长一丈五尺的霸王棍将全力展开,把长兵器的优点发辉到极限,令对手在全无反击力的情况下,受创直至 饮恨身亡。
  环顾当今之世,除孙恩、燕飞、慕容垂之辈,有多少人能在功力上绝对压倒焦烈武?所以焦烈武只是这个起手式,已可种下对手败亡的命运,由此可见焦烈武是如何高强,难怪以王式此等身居“九品高手榜”的著名人物,也要变作棍下冤魂。
  刘裕的策略正是针对焦烈武而发,一进一止,其中均大有作为。
  他往前疾冲,是要焦烈武误以为他想一上场便来个强攻猛打,而止步于两丈之外却恰好是对方棍势尽处,令焦烈武犹疑该不该出手。最后则以言语触犯他,使他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为了盐城军民的福祉,更为了未来,刘裕施尽浑身解数,正是要争取一线上风。
  高手之争,成败正决定于此一着的差异。
  就在焦烈武把霸王棍移往前方的一刻,刘裕的手也握上刀柄。到焦烈武双手握棍,刘裕厚背刀离鞘而出,朝前下劈。
  最微妙处是他下劈之势,似疾实缓,旁人或许看不破其小窍妙,但身在局中的焦烈武却感到他随手可以变招,只恨自己被成法左右,只好依照以前必为自己带来胜利的招式,霸王棍直捣而去。
  在霸王棍临身前的刹那,刘裕一阵长笑,竟急旋起来,也不见他有移动的步法,可是霸王棍偏是擦体而过,以毫厘之差刺在空处。
  厚背刀先往右弯,然后突然加速,从一无比优美从容的角度,劈中近棍端处。
  “当”!
  刀棍撞击之声,响彻全场。
  老手一方爆起震天采声,充满意外之喜。
  贼寇方面则鸦雀无声,因从未见过有人以这种手法应付老大的开战绝技。
  焦烈武来不及变招,霸王棍已往外硬被震开,空门大露。
  这不代表刘裕的功力比焦烈武更深厚,又或他的先天气功可以克制焦烈武真气,而是刘裕的厚背刀命中霸王棍时,已是焦烈武招式用尽的一刻,兼且劈在近棍端的位置,乃焦烈武力所难及的兵器尽端,一分散一集中,遂产生如斯有利刘裕的战果。
  刘裕大喝道:“焦兄技止此耳!”
  借势顿停旋动,改为箭步抢前,厚背刀贴着霸王棍削往焦烈武持棍的双手。
  焦烈武虽然吃了暗亏,其实未露丝毫技不如人的败象,刘裕故意这么说,是要进一步在焦烈武的手下前损焦烈武的颜脸。
  在平常的情况下,这种口舌之战,对焦烈武般级数的高手肯定难起任何作用。不过现在并非平常的情况,而是焦烈武惨被烧掉可谓是他心血结晶的海盗战船队,加上焦烈武两年来一帆风顺,从未尝过败绩,种种因素加起来,令焦烈武也消受不起。
  果然焦烈武怒吼一声,双目似要喷出烈焰,两手运劲,长一丈五尺的霸王棍竟如灵蛇般往他双手处缩回去,快如电闪,离奇得教人不敢相信。
  此怪招也出乎刘裕意料之外,当焦烈武两手握着霸王棍正中处,刘裕立知糟糕,因为霸王棍任何一端皆可对他作出凌厉反击,问题在连刘裕也没法掌握焦烈武的反攻招数,今回轮到他步步惊心,进退两难。
  棍法练至此等境界,仿如有生命的灵物,确已臻出神入化的级数。
  刘裕心叫不妙时,霸王棍先往下沉,接着向着他的一端闪电推出,由下而上的直撞往他削去的长刀。
  刘裕心忖如给他的霸王棍撞个正着,肯定连人带刀被撞得往后倒退,然后霸王棍法将势如破竹般全面展开,而他将永无胜出的机会。
  际此生死关头的时刻,刘裕猛提一口真气,飞临焦烈武上方,厚背刀照头猛劈。
  焦烈武笑道:“找死!”
  说话时霸王棍化作漫空棍影,上迎刘裕。
  众贼齐声呼喊,老手等则沉寂下去。
  “叮!”
  一下清响后,蓦地“叮叮当当”刀棍敲击剧撞的声音连串响起,全无间断。当第九击爆响时,在空中的刘裕借劲一个翻腾返回原处。
  焦烈武似欲进击,忽又停止。原来刘裕甫触地立即摆开架势,刀锋直指对方,缓缓往上举起直至斜指夜空,自自然然生出强大的气势,镇住焦烈武,令他不敢冒失进攻。
  两人象从未交过手,又似一切重新开始,沉凝的气氛,使双方都静默下来,仿如任何嚣叫,都会影响决战者的心绪。
  刘裕心中叫苦,他先前所以能抢得少许上风,全因焦烈武对他的轻视,可是仍没法击倒他,还差点落在下风,全赖“九星连珠”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方能全身而退。现在焦烈武肯定已收起问轻敌之心,要占他便宜,再非易事。
  尤可虑者是他近日自创的奇招,已用得七七八八,如果这“天地一刀”不能奏功,他的招式将无以为继。
  霸王棍缓缓从焦烈武两手吐出,就好象霸王棍忽然变长了,情景诡异至极点。
  焦烈武又闭上眼睛,显示他已完全控制了情绪,心神再不会被刘裕动摇。
  焦烈武纹丝不动,只有霸王棍不住探前,而每伸前少许,气势真劲却不住增强,旁观者均看出他不住把真气贯注棍内,当长棍吐尽,霸王棍将会以排山倒海之势狂攻刘裕,直至一方败亡方止。
  刘裕被霸王棍未攻先发的气劲吹得全身衣袂拂舞飘飞、呼吸不畅,不论他是多么不愿意承认,却清楚已被焦烈武此奇招逼在下风守势,根本没法主动进击。而除“天地一刀”外,他实想不出更好的应付办法。
  除火把烧得猎猎作响外,便只有旁观者沉重紧张的呼吸声。
  随着对方气势的增长,刘裕的气势却不断被削弱,如容对方的气势攀上巅峰,只一棍便可要了自己的命。
  在这一刻,他清楚明白攻是死,守也是死,焦烈武成功地把他逼进绝地。
  就在词生死悬于一发的刹那,刘裕心中一动,想到了置于死地而后生之法。
  刘裕刀回鞘内。
  焦烈武现出愕然神色,猛地睁开眼睛,手上霸王棍停顿了弹指般短暂的光景。
  刘裕亦全身一颤,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刀再出鞘,直劈而去。
  天地混融不分,如芥子纳须弥般藏于一刀之内。
  焦烈武狂吼一声,化出万千棍影,铺天盖地的迎上刘裕。
  交战至此,两人尚是首次面对面硬拼交锋,生出像千军万马冲锋于战场上的惨烈气势。
  形势的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人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方为适当。
  个中微妙处,只有对战的两人在切身体会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刘裕无计可施,力难挽回败局的要命一刻,他忽然灵机一触,记起焦烈武甫出手第一招,亦如眼前般闭上眼睛,这分明是一种气机感应的厉害招数,纯凭真气的感应以决定霸王棍的应对之道。
  对刘裕来说,自被燕飞改体内真气从后天转为先天后,只要守心不怠,灵台空明,气机感应便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不用闭上眼睛已可洞察无遗。
  但显然焦烈武的守心功夫却是他最弱的一环,或许因他天性暴戾,又或许因过去两年杀戮过度,更因刚被刘裕摧毁了苦心经营的无敌船队,所以须“闭目”方能“养神”,使心无杂念,才能纯凭感应出击。
  刘裕正是针对焦烈武这唯一的弱点出招,虽然有点荒谬,却非常有效。
  他先还刀鞘内,令焦烈武感应不到他的刀,然后凭护体真气硬捱他棍气的冲击,此着完全出乎焦烈武意料之外,仿如忽然变成“盲人”,焉能不大吃一惊,心神失守。
  正是争取得这一线空隙,刘裕乘虚而入全力使出他的“天地一刀”。
  刘裕的厚背刀化作耀人眼目的芒光,仿似失去了实质,变成一道反映着两边火光的幻影,挟着破空的尖啸,狠狠破入重重棍影里。
  棍影消散。
  焦烈武硬被劈得往后挫退一步,虽然狼狈,但未露败像,两手改握霸王棍正中处,便以两端棍头施出一套精微细腻的棍法,与欺入他棍势范围的对手,展开凶险万分的近身血战。
  刘裕得势不饶人,抛开以前一切成规,反复把“九星连珠”运用,每提一口真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从不同的位置角度,劈出九刀,每一刀都是因应敌情、审度时势而发,招与1招间全无斧凿之痕,更如流水般没有间断。
  一时棍影漫空、刀光打闪、凶气横窜、杀气腾腾。
  两方人马同时呐喊打气,为己方领袖助威。
  乍看似是双方旗鼓相当,但焦烈武已清楚知道自己失去先机,陷于完全的被动和守势。他最想的是唤手下来施援,只恨纵然他想违诺,却无暇发出求救的召唤,可知他的形势是是何等恶劣。
  刘裕却是故意制造出此刻的假像,不让焦烈武的手下发觉焦烈武正频临崩溃的边缘,现在他可说牵着焦烈武的鼻子走,完全不让他发挥长兵器的威力。对焦烈武 更不利的地方,是在近身拼博的情况下,要舞动如此一根长达丈半的重兵器,使出最精微的棍法,以应付刘裕灵活轻巧如天马行空的厚背刀,实是非常吃力的事。所 以缠战的时间愈长,他的损耗比之刘裕愈快。每过一刻,他便多接近败亡一步,连想使出与敌偕亡的招数也力有不逮。
  “当”!
  一声激响,直上星空。
  刘裕抽刀后退,焦烈武则狂吼一声,棍影象不受约束般扩张,直追刘裕。
  贼众还以为焦烈武大发神威,杀退刘裕,登时叫喊得力竭声嘶,状似疯狂。
  刘裕哈哈笑道:“黄泉之路,恕刘某不奉陪了。”
  “铮!”
  刘裕退至城墙下,还刀入鞘。
  焦烈武追至刘裕身前两丈许处,再无以为继,脚步踉跄,先是霸王棍脱手堕地,接着站立不稳的摇摇晃晃。
  贼众一方倏地静下来,人人射出难以相信眼前景况的神色。
  在两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位双手染满血腥,从未遇过敌手的一方霸主,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颓然倒下,仆往地上去。
  墙头的方玲发出一下撕破寂静的惨厉尖叫,为焦烈武送终。
  刘裕抢前从地上执起霸王棍。
  众贼齐声发喊,祭出兵刀,往他杀过来。
  刘裕以霸王棍一端点在地上,腾身而起,一手提着霸王棍,直升上五、六丈处的高空,另一手抓到从墙头垂下的索子。大喝道:“杀!”
  墙上老手等忙合力把他扯上去。
  接着墙头上喊杀声起,守军士气狂升,人人争着奋不顾身的把准备好的石灰、滚油往杀到城墙来的敌人洒下去。
  惨叫声中,箭矢如雨点般罩往敌人,绝不留情。
  刘裕抵达墙头抛开霸王棍,大喝道:“兄弟们!随我出城破贼去。”
 
第十一章 故梦如烟

  任青媞神色凝重的道:“刘裕己变成南方最危险的人物,我敢说一句,只要刘裕在世上多活一天,皇帝宝座就没人可以坐得稳。”
  与她对坐的聂天还不眨眼的细审她如花玉容,不错过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若有人在旁观看,会以为他被任青媞的艳色吸引,只有当事者明白他是在分辨对方每句话的真伪。
  以聂天还般的人物,江湖经验丰富不在话下,且因长期处于与众敌周旋的情况里,自有一套观人之术,可从任何人不经意的动作或表情,至乎一个眼神,分辨出对方是在弄虚作假或是真心诚意。
  聂天还平静的道:“你和他交过手吗?”
  任青媞轻描淡写的道:“我杀不了他。”
  在这位于岛北的别院中园的小亭襄,四条柱子挂上宫灯,两人分坐石桌两旁,喝茶对话,四周花树环绕,除了百虫和唱,一切宁静安祥,可是两人间谈论的却关系到南方的未来,皇朝的兴衰。
  聂天还皱眉道:“以任后的功夫,竟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刘裕吗?他又是凭甚么狡计脱身的?”
  任青娓一双美目射出凄迷的神色,浅叹一口气,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不过却是铁般的事实,刘裕再不是以前的刘裕,像脱胎换骨般,我用尽一切办法 仍没法杀死他,如果他不是对我尚余情意,我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我有一个提议,要杀刘裕现在该是最佳时机,否则如让他坐上北府兵统领之位,帮主你将有天大的 麻烦。”
  聂天还微笑道:“杀刘裕的人,此刻正日夜兼程的赶往盐城去。纵使他武功大有精进,但己陷进四面楚歌之境,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今次将是难逃劫数。”
  任青娓讶道:“他到偏远的一个临海城池干什么呢?”
  聂天还解释清楚后,道:“只是一个焦烈武他己应付不了,何况还有桓玄派出的高手。兼且他当上盐城太守,表面风光,却是无兵的统帅,只会成为被刺杀的明显目标。”
  任青媞柔声道:“帮主有没有想过,刘裕能安抵广陵,己大不简单,显示出他有自保的能力。不论是刘牢之或司马道子,都不愿让他回广陵去,他却成功办到 了。刘牢之把他调往盐城讨贼此着借刀杀人之计,看似聪明,但也可以弄巧反拙,一个好,若被刘裕大破焦烈武,帮主认为会有什么后果呢?”
  聂天还微一错愕,蹙起眉头道:“不大可能吧!这并非一般江湖的争雄斗胜,而是实力的比拼,刘裕凭什么和焦烈武争锋任青媞垂下螓首,轻轻道:”我只是为 帮主担心,帮主如果这般轻视刘裕,终有一天会吃更大的亏。刘裕己变成愚民眼中的真命天子,其号召力比孙恩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还不懂好好利用这种优势。 兼之他有荒人作后盾,一旦让他主掌北府天下将无人能制。“聂天还对任青娓的批评丝毫不以为忤,反露出欣悦神色,微笑道:“相信现在没有人敢不把刘裕放在眼 内,我聂天还更不会犯如此严重的错误,但亦不会高估了他。”
  任青媞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像受了冤屈似的道:“假如刘裕真的收拾了焦烈武,帮主认为自己是低估了刘裕,还是仍高估了他呢?”
  聂天还为她斟茶,不答反问道:“你很看好刘裕,那何不投往他的一边,助他成王侯霸业,你的心愿不是也可水到渠成吗任青娓看着注进杯内的熟茶,腾升的水气,从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不可能容纳像我这般出身的一个人。
  他想当北府兵的大统领,又或想当皇帝,必须先与我划清界线。在北府兵将领和建康高门大族的眼中,我任青媞只是个人尽可夫的女。“聂天还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呆了一呆,把茶壶放回小火炉上去,不解道:“既然如此,当初你又因何肯与他合作呢?”
  任青媞现出苦涩的神色,柔声道:“因为我看错了他。我本以为他会于谢玄死后策动兵变,先在北府兵中夺权,然后攻入建康,如此我和他将是天作之合。
  岂知他却令我失望,我对他再不存任何幻想。“聂天还双目闪闪生辉的看着她,欣然道:“你现在和刘裕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任青媞淡淡道:“尔虞我诈四个字可以道尽其详。我是刘裕命中注定的克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有一天他会设法除去我,以抹掉他心底里视之为生命中一个污点的那段回忆,在这情况出现前,我必须杀死他。”
  聂天还喜道:“我从没有想过和任后可以这般坦诚对话,听任后的肺腑之言。任后的情绪何须如此低落呢?刘裕根本尚未成气候,什么‘一箭沉隐龙’只是荒人 穿凿附会的夸夸其谈,我聂天还第一个不相信。任后如果肯为我出力,我聂天还一定会薄待任后。南方霸权谁属,全看谁能控制大江。现在我和桓玄己控制了大江中 上游,占尽地利,更能坐山观虎斗,看着孙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三方拼个你死我活,再坐收渔人之利。区区一个刘裕将难以左右大局,建康军和北府兵的败亡是早晚间 的任青媞苦笑道:“与桓玄这种人合作,不是与虎谋皮吗?”
  聂天还感到浑身轻松起来,连自己亦很难解释因何有此愉悦的感觉。在整个对话的过程襄,任青?没向他施展半点勾魂献媚的手段,可是他反感到如此的她方最 是迷人,仿如忠心的小情人,乖乖地听她仰幕倚赖的男人尽吐心声。他首次感到自己她撤去戒心,因为他不觉任青缇有半句的谎话。
  微笑道:“桓玄是夺天下的人材,却非守天下的明君。桓玄更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好色。严格来说,他不止好色,且是色迷心窍,置大业于不顾。据我所 知,他对王恭之女迷恋极深,故于她自尽身亡后悔恨交集。如果任后能于此时乘虚而入以任后之能,肯定可以得到他的眷宠,而任后将变成我布在桓玄身边最厉害的 棋子,对我两湖帮将来能否从他手上夺取天下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J任青媞垂下头去,幽幽道:”帮主的所谓会厚待青娓,竟是着我去献身给另一个男人这么一回 事吗?“以聂天还的老练,亦被她这两句话问个措手不及。以他的城府之深,这两句充满怨怼又极尽诱惑之能事的话,仍使他的心“霍霍”跳动起来。
  这个女人心中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呢?难道她真的倾心于我?
  ※       ※       ※
  燕飞和拓跋珪沿着大河策骑飞驰,夜空厚云低垂,却是密云不雨。
  拓跋珪当先奔上一处石崖,勒马停下,对岸下游十多里处隐见灯火,正是幕容宝的营地。
  拓跋珪长笑道:“痛快痛快!有你燕飞在我身旁,更令我增加必胜的信心。”
  燕飞放缓骑速,来到他身旁,默然不语。
  拓跋珪朝他望来,欣然道:“你心中想的,是否和我想的相同呢?”
  燕飞道:“你在想什么?”
  拓跋珪道:r我在想着我们十多岁时的旧事,那趟我们策骑狂驰,在野林区迷了路,误打误撞的参加了秘族人庆祝牧神的野火舞会,遇上令我们一见倾倒的美人 儿。只可惜有缘无份,我们还为她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子。“燕飞虎躯一震,脸上现出奇异的神色,好半晌才道:“你现在连儿子都有了,仍念念不忘她吗?”
  拓跋珪没有察觉燕飞异常的神态,目光投往幕容宝的营地,黯然神伤的道:
  “我本打定主意再去寻她,可惜接着便被苻坚派走狗未突袭我们,从此我们过着流浪天涯的日子。回想起来,她便像儿时最美丽动人的梦,也如梦般一去无踪,了无痕迹燕飞没有说话。
  拓跋珪叹道:“是不是得不到的女人永远是最好的,此后我虽然有过不少女人,却总没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是朵有刺的花朵,想沾手的人都会受创,这正是她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燕飞仍没有说话。
  拓跋珪诧异地看他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燕飞道:“楚无暇能代替她吗?”
  拓跋珪眼睛亮起来,道:“我想试试看,希望不是引火自焚吧!”
  燕飞苦笑道:“但愿你能永远保持这点清醒。”
  拓跋珪目光巡视远近河面,不见任何船只的踪影,大燕国与拓跋族的战争,己令大河交通断绝,没有人敢经过这段水路险地。
  拓跋珪忽然摇头,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道:“真正的爱情,是能忘掉了一切绝对的投入,疯狂地去爱,疯狂地去恨,像暴风雨般来临,令你寢食难安,食不知味,听不到旁人说的话。如果计较利害关系,还有什么味道呢?”
  燕飞道:“你所说的是最极端的情况,是带有毁灭性的爱情,与你心中的志向是背道而驰的。你愿意这般去爱一人吗?你肯让一个女人摧毁你的复国兴邦大业吗?”
  拓跋珪苦涩的道:“我说出刚才那番话时,心中想到的是我们心中的秘族美人儿。我常认为真正的爱情和友情,只能出现于没有心机的纯真少年时代。初恋仿如 缺堤的洪流,来得凶去得快,转眼即逝,只有开不出果实的初恋方会永留心底;友情如细水长流:水恒不灭,像你和我的交情,不论形势如何变化,是永不会变质 的。”
  燕飞不由想起纪千千,叹道:“不论你年纪多大,变得如何实际,可是当你遇上能令你有初恋感觉的女子,你能不疯狂吗拓跋珪沉吟道:”你这番话使我联想到 幕容垂,以前我从没想过他竟有这方面的弱点,而这弱点亦足以毁灭他,为他的大燕国带来可怕的灾难。“又往他瞧去,道:“坦白的告诉我,纪千千能代替她 吗?”
  燕飞沉默下去,好一会才道:“遇上纪千千是我的福份,现在她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我并没有夸大。”
  拓跋珪点头道:“我明白你。更明白你失去她的痛苦,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会成为过去,胜利的契机己来到我们手上,只要我们并肩作战,坚持不懈,纪千千终有一天会回到你的身旁,让你用尽一切方法去爱地,令她幸福快乐。”
  接着仰望乌黑沉重的夜空,舒一口气道:“我很羡幕你,可以义无反顾的去爱一个人。我的处境与你不同,我心中燃烧着亡国的仇恨,这种仇恨烧心的痛苦锻炼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以致培养出我现在的心态和手段。在感情和理性之间,我能选择后者,你明白吗?”
  燕飞道:“楚无暇也不能改变你吗?”
  拓跋珪毫不犹豫的道:“绝对不会。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点缀,生活上的调剂。与她相处便像玩一个充满危险的爱情游戏短暂的忘掉了一切,如一个令人沉迷的美梦。我不会让她插手到我的公事里去,你可以放心。”
  燕飞苦笑道:“希望你办得到吧!”
  拓跋珪颓然道:“最能令你动心的女人,就是你渴想得到但又得不到的女人。
  所以直至今天,我仍非常珍惜我们的森林奇遇,两个傻呼呼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大地尽踩在脚底下的小子,一头便栽倒在美人儿的裙子下,然后终生忘不了。
  你找到你的纪千千,我仍在寻寻觅觅。楚无暇能代替她吗?我不敢肯定,或者我得到她之后,会一脚把她踢走,乐得一个人清清静的。“又笑道:“好哩!说够 女人了。有利也有弊,有你燕飞在我身旁,总勾起我不愿回忆的事。唉!一段又美丽又痛苦的回忆真令人惆怅。那种滋味连自己都不明白。”
  燕飞晒道:“不是说够了吗?”
  拓跋珪道:“的确够了。不过坦白告诉你,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此刻在什么地方,我很有可能会抛开一切去找她。”
  燕飞笑道:“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拓跋珪泄了气般点头道:“对!我不会这么疯狂。何况找到地又如何?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她变丑了,又或子女成群,见到她只会破坏我心中对她的动人记忆。J燕飞轻轻道:”不!她仍是那么美丽动人。“拓跋珪一呆道:“你见过她吗?”
  燕飞道:“我们一定要这么想,明白吗?不要再谈她哩!我们再未比试骑术如何?”
  拓跋珪叹道:“我己失去比试的心情。”
  目光投往敌方对岸营地,道:“幕容宝真的被我们唬着了。”
  燕飞道:“不要言之过早吗?未来的数天是关键时刻,如他仍个敢渡河强攻,便显示他有退意哩!”
  拓跋珪仰望夜空,冷哼道:“天色这么差,哪到他逆天行事,想送死吗?”
  燕飞道:“你最好趁未降雨前以烽火传达信息,否则如连续下几天雨,到幕容宝收到谣言要退兵时,你便要坐看他们安然离开了?”
  拓跋珪笑道:“对!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谁也掌握不到老大爷的心意。便让我们两兄弟亲自点火,召来大军。”
  言罢两人掉马头,驰离高崖,往上游方向绝尘而去。
 
第十二章 孤岛战术

  纪千千立在台壁的墙头,心中一片茫然。
  昨天,她亲睹幕容垂大破幕容永的整个过程,直到此刻,心仍有震撼的感觉。
  幕容永虽然军力雄厚,人数占优,手下更是能征惯战的将士,可是在幕容垂出神入化的战术下,撑不到半个时辰便告崩溃战争变成一面倒的进行。
  幕容垂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威名,在战场上充分表现出他谋定而后战,以少胜多的能耐。其手下将士,更是人人效命令他如臂使指,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能对抗这样的一支无敌雄师吗?在战场上,根本没有人是幕容垂的对手。
  当敌人变成拓跋族和荒人的联军,幕容垂绝不可能像对付幕容永般让地直接参与,她作为神奇探子能起的作用有限,这个想法令她感到沮丧。
  幕容永的败亡己成定局,只待幕容垂攻破长子,关外的广阔地域将尽入大燕国不住扩张的版图襄,而幕容垂的国力将大幅增强。幕容垂下一个目标究竟是拓跋族还是边荒集呢?又或进行两线的战争,使拓跋珪没法和燕郎连手抵抗他。
  自燕郎秘密潜入荣阳与她相见,她的心一直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令她能身处逆境而不气馁,可是在昨天目睹幕容垂大展神威,像不费吹灰之力便毁掉比拓跋族加 上荒人更强大的幕容永后,她的信心己被彻底动摇,希望变为泡影,陷身于绝望的渊昨夜她失眠了,没法合眼的度过了一生中最难捱的一夜,唯一的愿望是身旁有大 坛的雪涧香,使她能忘掉一切。
  清风从广阔的林野吹未,拂动她的衣袂和秀发,绿油油的草原野树此刻安宁静谧,令人无法想象,就在昨天它仍是尸横遍野的杀戬战场。
  她是幕容垂外最清楚这场仗是怎样进行的人,深深地感受到幕容垂用兵如神的手段,她晓得这种感觉会一直追随她、折磨她,可是她对燕飞的爱,却愈趋强烈。
  小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小姐!我们要动身哩!”
  纪千千目光投往来到身旁的小诗,心中生出自己是无主幽魂的无奈感觉,右手无力地搭上她的肩头,道:“我们有别的选择吗?”
  刘裕忙了三天,盐城方重上正轨,避难的民众纷纷从附近的乡镇回城,市况逐渐回复兴旺。对刘裕能以区区二百人大破焦烈武的海盗团,城内居民对他自是奉若 神明,所以刘裕虽然缺乏管治一座城池的经验,叮是只要是他颁下去的命令,既有以兴国为首的地方官吏如实执行,民众亦乐于遵从,没有人陵疑他一心为民的诚 意。而更有一个大家只有心照,却绝不敢宣之口的想法,就是“火石效应”
  的影响力。谁都不只视他为另一个朝廷派来的小官儿,他不单是盐城的大救星,且是南方军民来的最大希望。
  过往派来的太守,全都是出身名门望族,只有他是出身布衣,予民众一番全新的气象和同声同气的亲切感觉。
  东海帮毫无保留的全面合作,更令他如虎添翼。不过盐城和附近一带的近海城镇并非没有隐忧,天师军的动乱正以燎原之势在建康南面各省蔓延,刘裕明白孙恩 和徐道覆等人,绝不会蠢得以硬碰硬的直攻建康,而是会从海路北上,那时盐城和大江出口的郡县,将会首当其冲。当沿海县城失陷后,天师军会攻打北府兵的基地 广陵,更晓得司马道子不会派军施援,遂从容击破北府兵,再图谋建康。
  这是最高明的战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以做什么呢?依照规矩,他只可以向朝廷报捷,然后再留在盐城执行太守之职,静待朝廷的指示。如果他自行返回广陵,便是违命失职事实上他连多逗留一刻的耐性也欠缺,只希望能立即投进与天师军的战争去。
  为此他耍了点手段,作出两个安排。
  “飕”!
  刘裕射出裂石弓上的劲箭,横过校场,投往摆在另一端的箭靶去,命中红心。
  此处是盐城东门卫所的练兵场,借大的卫所,除把门的两个兵卫外,只得他一个人。其它人都奉他的命令忙这忙那去了。
  刘裕满意的看着一矢中的的长箭,心忖自己似乎和射箭有不解之缘,两场影响深远的战役都是凭射箭立下奇功。因此在得到裂石弓后更添他钻研射艺的浓厚兴趣,过去几日,闲未无事他便到校场未射箭,以松驰紧张的情绪,舒解因过度思虑到疲能兴的精神。
  经过三天的练习,在这方面他有很大的进步,意外地发觉射箭也可以灵活变化,箭招亦可以层出不穷。
  刘裕拔出另两枝长箭,同时搭在弓弦上。
  于斩杀焦烈武的翌晨,他令老手和他的兄弟驾“雉朝飞”返广陵,把焦烈武的霸王棍礼物般送给刘牢之,这么做不止是要向刘牢之和支持他的将领示威,还要令北府兵起哄,使刘牢之必须正视他这个人。在如此情况下,刘牢之若仍要把他投闲置散,将很难向其它将领交待。
  孙无终等亦会借势争取他重返北府兵效力,际此用人之时,刘牢之是没法拒绝的。最好是刘牢之借孙恩之手杀他,把他调去打天师军,便正中他下怀。
  弓弦急响。
  两枝劲箭乎排的离弦疾去,同时命中箭靶两端近边缘处、鼓掌声起。
  王弘神采飞扬的进入校场,赞叹道:“刘帅箭技精湛,令人大开眼界。”
  刘裕放下裂石弓,笑道:“因何我忽然变成统帅呢?”
  王弘来到他身旁,道:“有分别嘛!终有一天刘兄会代替昔日玄帅的大统领之位,没有人可以阻止此一情况的发展。”
  接着报告道:“幸不辱命,我们在被俘的贼子引路厂成功登陆坟州,岛上余十多名海盗,给我们手到擒来,还救出大批被囚禁于岛上的民女,只是仍未找到焦烈武的藏宝库。”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干得好!”
  接着与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道:“你未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王弘欣然道:“刘兄不用客气,我对你是佩服得无话可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我会尽力去办好。”
  刘裕笑道:“我是真的要你帮忙,今次不是出剑而是出笔。”
  王弘笑道:“那我便真的是责无旁贷。”
  两人对视而笑,充盈着曾经历出生入死而来的交情。
  王弘感叹道:“从抵达盐城后,到我在海上被贼截击,差点一命呜呼,到今天的风光,令我有仿如隔世死过复生的感觉。
  我真的非常感激刘兄。“
  刘裕转入正题道:“请王兄代我写一个上报朝廷的奏章,报告今次破贼的经过,并请朝廷遣能者来处理这一带郡县贼灾后的工作。措辞方面由王兄拿捏,我要司马道子没法找借口硬要我留下来。”
  王弘道:“写这么一折奏章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若要司马道子屈服在一道奏章之下,却是绝无可能的事。谁都知道皇上只是个傀儡,掌权的人是司马道子。”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要请王兄亲携奏章返建康去,并加送焦烈武的尸首,另附赠女贼两个,尽量把事情闹大,弄得朝野皆知。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请令尊为我 说几句公道话。现在正值朝廷多事之秋,司马道子最需要建康高门大族的支持,只要尊的话合情合理,司马道子又己派出人马到盐城来对付我,当然会做个顺水人 情,以表示他对我没有不良居心。”
  王弘色变道:“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司马道子派人来杀你,你如何应付得了呢?”
  刘裕神态轻松的道:“我正是要引司马道于派人来给我实习刀箭之术。司马道子恐怕做梦都没想过我这快便收拾了焦烈武,令他对付我的一切阴谋手段落空。
  以他的行事作风,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当你把奏章送到他手上时,他会一方面设法拖另一方面则派出刺客杀手来对付我,所以当他肯批准我离开时,他的人该己 抵达盐城,整个计划便是如此。“王弘仍是忧心仲忡,道:“刘兄当然是本领高强,不怕与任何人单打独斗,可是司马道子绝不会和你讲规矩的。所谓双拳难敌四 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更何况你在明敌在暗,犯得着这样拿命去赌吗?”
  刘裕从容道:“自我出道以来,有哪一天不是要拿命去赌的?我的小命正是我唯一的本钱,王兄放心吧!讲战术论战略,我会玩得比任何人都出色。我是不会让人干掉我的,终一天我们可以并肩再战,完成安公和玄帅的遗愿。”
  王弘定睛看了他好一会,道:“只要我把整个情况详告家父,家父会晓得如何帮助刘兄。我只需个把时辰便可以写好奏章让刘兄签署。但我该何时走呢?”
  刘裕道:“王兄立即走,何锐会派船送工兄返建康去。”
  ※       ※       ※
  孙恩立在岸旁,看着巨浪打上崖石,激得水花四溅。
  他的心情没有人能够明白,也没法告诉身旁最亲近的人。对这充满斗争和仇恨的人间世,他己感到非常厌倦,而更恶劣的是他必须继续下去,全面参加这在生死之间永无休止的斗争游戏。
  杀谢道韫是逼不得己的手段。
  他清楚燕飞和谢家的密切关系,谢玄又有恩于燕飞,只有杀死谢道韫,方可逼燕飞来和他决一生死。
  经过一段时间的潜修后,受到仙门的启发,他的太阳真火己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只欠另一半太阴真水,他将可再次开启仙门,破空而去。
  他愿作任何牺牲,以掌握太阴真水的秘要,而他知道唯一的途径,就是从燕飞身上勘破此秘。
  只有在面对生死的情况下,燕飞才会展露太阴真水的秘密,所以他和燕飞的决斗是势在必行。如有其它选择,他绝不愿伤害谢道韫,虽然在他理性的认知里,眼前的人间世只是一个集体的梦魇,一切皆空。
  可是他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天仍留在这个宇宙之内,一天他仍要像其它所有人般生活,感觉和烦忧。
  所以他没有对谢道韫赶尽杀绝。如斯气质优雅的女子是他生平仅见的,令他在应付宋悲风的突袭时借势留手,没有补上一掌。
  重伤她该己足够了。只有燕飞有办法令她复原,因此宋悲风会想办法找到他。
  而燕飞一定会来找自己算账,为谢家报仇。
  自己是不是仍有怜香惜玉之心呢?唉!
  为何在掌握仙门的秘密后,自己反心软了。
  对尼惠晖之死他始终不能释怀。
  如果她没有受伤,能否捱过三佩合一的狂烈爆炸呢?孙恩仰天长啸,泄尽心中郁闷之气。
  这人世间除仙门外,再没有能令他动心之物。
  他全情期待与燕飞的第三次决战。
  他己准备好了,燕飞呢?
  ※       ※       ※
  高彦来到大兴土木的第一楼工地处,庞义坐在大圆桌处休息。
  高彦笑道:“似点样子了,还要多久才完上?”
  庞义咕哝道:“过了年再问我这个问题!今次我的选料特别严格,否则我如何向千千交代?”
  高彦的笑容变得暖昧起来,道:“你又不是燕飞,有什么好向千千交代的?嘻!照我看!大个子你”
  庞义截断他警告道:“勿要胡言乱语,在这里开工的人全听我的指挥,是否想我唤人用乱棍来驱逐你?”
  高彦哈哈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高彦今天在边荒集的地位,谁敢不巴结我。
  哈!算了!我不和你这无知之徒计较。闲话休提,今晚你要和我一道乘船到寿阳去。“庞义皱眉道:“五天后第一个观光团才从寿阳起碇开锚,这早去干啥?他奶奶的,你当我像你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天天开口是小白雁,闭口是小白雁。
  这里没有我是不成的。“
  高彦陪笑道:“算我怕了庞大厨你,他娘的,答应了的可不能反悔。”
  庞义气道:“老子一言九鼎,怎会食言?只是不想今晚去。过两天不成吗?”
  高彦好整以暇的道:“从这里到寿阳,即使灵动如双头船,顺流要两天,何况是我们笨重的观光船。到了寿阳不用做筹备的工作吗?至少要和团友打个招呼,让 他们有宾至如归的亲切感觉,大家攀交情,更顺便摸摸他们的底子。我们干缺万缺,有一种东西绝不欠缺,就是敌人。明白吗?你当是接人开船那么简单吗?”
  庞义抢白道:“攀交情摸底子是你的责任,关老子鸟事?”
  高彦欣然道:“说得好!和客人亲近是本少爷的责任,但难道采购油盐酱醋、佳肴美点的用料,也要我出马吗?我哪来这么多时间?选错材料怨也给你怨死。”
  庞义颓然道:“早知便不答应你这小子,总没有好介绍的。”
  高彦道:“大家都是为边荒集出力,有什么好怨的?我们的赌仙陪你去寿阳的市集买东西,一方面可作你的保镖,更町保证不会买了被下了毒的材料回来。
  哈!如果吃得全船人集体拉肚子,我们的观光游就关门大吉了。“庞义待要说话,姚猛气冲冲的未了,隔远叫道:“高少!大小姐有事找你。”
  庞义一呆道:“姚小子你何时作了高彦的跑腿?”
  姚猛硬把高彦扯得站起来,没好气的道:“那叫老子穷,不沾点高财主的光怎成?”
  高彦指着庞义道:“你快滚去浴池洗个干净,然后带几件较象样的衣服,清楚吗?”
  这才和姚猛去了。
 
第十三章 大胜可期

  刘裕亲到码头送行,看着王弘的船开走,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今次是以身犯险,逼司马道子向他出招,不过主动权却完全操控在他的手上,不论司马道子或刘牢之,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今次能营造出如此对他有利 的形势,是带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如果不是凑巧碰上方玲行凶,把她生擒活捉,几可肯定死的是他刘裕而非焦烈武。只是焦烈武一人他便应付不来,何况还有三千个 强悍的海盗。
  回到太守府后,他召来何锐。
  何锐刚被推举为东海帮的新帮主,又成功报复杀兄之仇,神采飞扬的进入内堂,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坐下道:“刘爷的大恩大德我和各兄弟永远不会忘记,更希望今后能追随刘爷,只要是刘爷吩咐下来的,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裕心忖的却是“火石效应”,而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大破焦烈武,更使亲历整各过程的何锐和其手下深信,他是未来真主而不疑,遂把握机会向他宣誓效忠。换是另一种情况,权衡利害下,不论何锐如何感激他,也不会像现在般不顾一切向他投诚。
  微笑道:“这番话只限于你我两人之间,不传第三人之耳。何帮主这么看得起我,令我非常感动。不过目前我仍未到大举起事的时候,到将来时机适合,定会借助何兄之力。”
  何锐点头道:“我们对刘爷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刘裕正容道:“我仍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短则十来日,长则半个月。今次成功铲除焦烈武,完成朝庭派下来的任务,当然是可喜的事,但也令我锋芒尽露,惹 起敌人的杀机,如果我留在城内,将成前赴后继般来杀我的人的明显目标,我若不能把这种形势扭转过来,肯定不能活着离开。”
  何锐现出坚决的神色,道:“刘爷的事就是我们东海帮的事,盐城是我们的地头,哪到外人来放肆。”
  刘裕笑道:“敌暗我明,兼且主动落在敌人手上,对我们是绝对不利。盐城是临海重镇,商旅往来频密,识别敌人并不容易。何况来着不善,必非平庸之辈,我们则是风声鹤唳,防不胜防,实非上策。”
  何锐讶道:“听刘爷的话,显然已有应付之策,对吗?”
  刘裕见何锐一脸“这竟也可以有应付的办法”的疑惑神色,哑然失笑道:“换一个地方不就成了吗?”
  何锐听得一头雾水,愕然道:“怎么换一个地方?我真的不明白。”
  刘裕欣然道:“例如我避往一个无人荒岛,那便没有敌我难分的情况,凡拿着刀剑到岛上找我的一律是敌人,明白了吗?”
  何锐眉头大皱道:“刘爷在说笑吧?”
  刘裕道:“我是认真的,今次找你来,正是要向何帮主请教,附近有那座荒岛适合我孤身寄居一段时日,好对想来杀我者尽地主之谊。”
  何锐大吃一惊道:“这怎么成,敌人岂非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你吗?刘爷虽然刀法盖世,可是寡不敌众下,刘爷将难免吃亏。”
  接着坚决地道:“我决定在帮内精选一批好手,与刘爷共抗强敌。”
  刘裕道:“东海帮元气未复,百废待举,在这时候绝不宜卷入我的事内。即使今次能安度难关,日后仍难免招来报复,你若想和我做兄弟,就要一字不误的依我的指示行事,否则后果难料。”
  何锐发起呆来。
  刘裕不愿让他难堪,和颜悦色地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更可借此栖身荒岛的机会,修练刀法箭术。我更不会徒逞勇力。待我摸清楚荒岛的形势,我会作出适当的布置,与来敌玩一个精彩的游戏。”
  何锐仍未释去忧虑,道:“荒岛是绝地,假如形势对刘爷不利,刘爷将很难脱身。”
  刘裕笑道:“那便要看这个岛有多大,地势是否险恶,又是否有密林草树可藏起逃生的小风帆。”
  何锐终于勉强同意,苦笑道:“刘爷既然决定好了,我们只好依刘爷的指令配合你。”
  刘裕双目闪闪生辉,微笑道:“我是不会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试想想看敌人一意到盐城来刺杀我,可是当他们到达太守府大门外,却发现挂着一个牌子,说明我到了某个岛上去静修,肯定阵脚大乱,以前想好的刺杀计划尽付东流,是多么的有趣。”
  何锐显然被他说服了,点头道:“刘爷确是智计百出,如果要拣这样的一座荒岛,首选该是焦烈武的坟州。最妙是岛上还留有大批武器弓矢,几个窖藏的粮食, 兼且地形复杂,除向东的沙石滩外,全岛大部分地区被密林覆盖,又有急流护岛,敌人的船只只能从东北方接近,对刘爷非常有利。”
  刘裕一拍额角,叹道:“为何我没想过这个地方,确是没有更理想的了,就此决定。”
  何锐道:“刘爷打算何时起行?”
  刘裕道:“事不宜迟,我立即动身。”
  何锐道:“请容我送刘爷到坟州去。嘿!这个岛名不太吉利,刘爷为它改个新名字如何?只要有刘爷的亲笔批押,出个通告便成。”
  刘裕皱眉道:“改个什么名字好呢?你有什么好主意呢?”
  何锐欣然道:“就以刘爷的名字命名如何,裕州也很好听,意头又好。”
  刘裕道:“是否太张扬了,在此等时刻,恐犯朝庭的忌讳。”
  何锐笑道:“还有比[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更犯忌吗?换一种手法又如何?可改由盐城的父老为纪念刘爷破贼的大恩德,决意改坟州为裕州,那便没有人会说话。”
  刘裕道:“好吧!不过待我离开盐城后才作出公告,我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接着起身大笑道:“这段寄居孤岛的日子是绝不会浪费的,只有当大敌在任何一刻也会来临的情况下,才可以激厉我练武的斗志。当我成功活着回来时,该轮到想杀我的人心惊胆跳了。”
  ※       ※       ※
  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五天,到昨天午后才停下来,到黄昏时分,夕阳从散退的薄云后投下金光,天气终于转佳。
  拓跋珪、燕飞、长孙道生和崔宏四人立在大河西岸高地,遥观敌势。
  长孙道生兴奋地道:“昨天雨歇后,敌方营寨传来异动,寨与寨间往来频繁,更有人不住把船上的东西搬往岸上去,如果没有猜错,慕容宝正准备撤军。”
  拓跋珪目光投往暴涨的河水,一双眼睛不时闪动着慑人的异芒,沉声道:“这是慕容宝撤走的最佳时机,欺我们在河水平复前难以渡河。哼!我会教你晓得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目光投往崔宏,道:“崔卿有什么看法?”
  燕飞正在注视拓跋珪,心忖当他与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感觉上与自己自小相识的拓跋珪分别不大,可是当有下属在旁,拓跋珪便像变成另一个人,不怒而威,直有睥睨天下的威严气度,非常慑人。
  崔宏恭敬地道:“属下认为敌人于昨夜已开始悄悄撤退,除开路的先锋部队外,走的该是非战斗的兵种,今晚更会全面撤走,只留下押后的部队,监视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强行渡河,押后的战斗部队会倚岸对我们迎头痛击。”
  长孙道生搓手道:“今次慕容宝中计了,一心以为无后顾之忧,肯定没有防范之心,只顾赶路,俾可早日进入长城东面的安全地带。只要我们双管齐下,一面诈作渡河,吸引对方押后的部队;另一方面埋伏在对岸的部队抄背袭之,胜利的果实将待我们去撷取。”
  拓跋珪双目神光更盛,迎上燕飞灼灼的目光,大笑道:“兄弟,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又喝道:“道生,你去准备一切!”
  长孙道生欣然去了。
  太阳没入西山之后,天色逐渐转黑。
  最接近河岸的三座敌寨亮起灯火,其它营地没有半点光明,更证实了他们的看法。
  燕飞道:“我们该于何时渡河?”
  拓跋珪从容道:“我想听崔卿的意见。”
  燕飞涌起熟悉的感受,当日屠奉三对刘裕也出现同样的情况。屠奉三不住试探刘裕的智慧识见,以决定刘裕是否值得他推捧,现今的拓跋珪对崔宏亦是如此。
  燕飞肯定拓跋珪心中早有定计,仍要征询崔宏的意见,正是要秤秤崔宏的斤两。
  崔宏答道:“押后军逗留东岸该不会超过一晚的时间,离开前必须把船烧掉,免落入我们手上。他们愈早烧船,显示他们愈心且离开,当他们烧船的一刻,主力大军应已走远。所以发动的时刻,可选在敌船着火焚烧之时。”
  拓跋珪哈哈笑道:“正合我意!慕容垂呵,由今夜开始,天下再不是你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
 
第27卷 第一章 追击千里

  木筏破浪前进,横渡大河。
  八名战士负责划筏,不论河水如何湍急,木筏仍能稳定地保持直赴北岸之势,过去的十多天,拓跋族的战士们不断在暴涨的河水中,操练划筏的技巧,在这时刻终得到回报。
  百多条筏子,在汹涌的河面上载浮载沉,载着千多名战士,完全漠视敌人布在对岸严阵以待的五千押后部队,奋勇推进。
  战马都给留在南岸,减轻了筏子的负担,也免去马儿冒此渡河的奇险。
  惊喊声响起,又一条筏子倾沉到波高浪急的河水里,堕河的儿郎们只好拚命游返南岸去,失去控制的筏子转眼给冲往下游去。
  拓跋圭却听而不闻,没有瞥上一眼,目光凝望对岸冲天而起的浓烟和烈焰,脸容冷静沉着。
  燕飞立在他身旁,其它同筏的十多名拓跋族战士,除驾筏的人之外全蹲坐筏上,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登岸的一刻。
  崔宏所料无误,由于幕容宝从陆路离开,直奔长城,所以把船焚毁,以免落入他们手上。
  拓跋圭忽然哈哈笑道:“这押后军的将领肯定是庸才,到此刻仍未察觉危险,还以为我们正送上去给他们练靶。幕容宝啊天注定要亡你,看你今次如何逃过大难?”
  燕飞听出他对幕容宝心中的恨意。从小拓跋圭就是个记仇的人,因此,他一直在担心拓跋圭和拓跋仪的关系会因刺杀刘裕不果而趋劣,只恨拓跋圭心中的真正的想法,他亦无从揣摩。
  拓跋圭往他瞧来,微笑道:“我竟想起狼群驱鹿的情况,小飞,你认为我们该在哪里追上我们的鹿群呢?”
  燕飞心中浮起饿狼在草原驱赶鹿群的战术,它们联群结队的紧蹑在鹿儿之后,逼得鹿群逃窜百里,到有疲弱落单者,便群起噬之,这是草原惯见的残暴血腥场面。
  燕飞道:“你是绝不会让幕容宝回到长城内的,对吗?”
  此时离对岸已不到二百丈的距离,很快他们会进入敌人的射程。
  拓跋圭欣然道:“小飞真知我的心意,小宝带粮货辎重,走得不快,却又要拚命赶路,且茫然不知道我们紧蹑其后方,到他们疲惫不堪之时,将是我们进击的好时刻。”
  燕飞目光投往对岸的敌人,知道拓跋圭己布下天罗地网,不容对方有人走脱,赶去向幕容宝通风报信。
  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战争便是如此残酷,他更深悉拓跋圭的作风,由于亡国的仇恨和耻辱、少年时代的苦难,令他变成对敌人绝不容情的人。
  他这头狼并不只是要饱腹,而是要吃掉幕容宝的八万大军。
  拓跋圭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平静的道:“时候到了!”
  燕飞闻言点燃火折子,引点拓跋圭递过来的烟花火箭,接着拓跋圭右手一挥,火箭冲天而起,在十多丈的高空“砰”的一声爆开成一朵血红色的光花。
  同一时间,岸上远处号角声叫起,蹄声轰鸣,岸上敌人始知中计,立即乱作一团。
  筏上战士改蹲为跪,取出强弓劲箭,瞄准逐渐进入射程的敌人。
  ※       ※       ※
  襄樊,是襄阳城和樊城的合称,前者屹立汉水南岸,与樊城夹江相望,二而为一。
  襄樊北接宛洛,南连荆州,东临义阳,西屏川陕。因其丰饶的物产资源,优越的地理位置,乃荆州北面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军事重镇、贸易中心和农副土特产的集散地,更为当地州、郡、道、府、路的治所。
  杨全期当上雍州刺史后,刺史府设于襄阳,旗下兵将亦以襄樊为基地。
  屠奉三把小艇泊在襄樊下游北岸,留意着对岸的情况。透过当地一个与杨全期有密切关系的帮会领袖,将他约杨全期密会的书函送予杨全期。这约见的方法由侯亮生想出来,只此一着,己可收先声夺人之效,皆因此帮会领袖与杨全期的关系本身是个秘密。
  对桓玄、杨全期和殷仲堪三人的关系,屠奉三知之甚详。
  在杨全期升任雍州刺史前,名义上杨全期是荆州刺史的手下大将,实际上是听命于桓玄。
  杨全期本出身显赫,乃东汉名臣杨震的后裔,故其人自恃家世高贵,性格骄慢。可是桓玄比他更目空一切,又因杨全期晚过江而看不起他,故而杨全期含恨在心,一直不满桓玄。
  杨全期当上雍州刺史后,论职位不下于桓玄,两人间更添矛盾,冲突只是早晚的问题。杨全期亦有自知之明,晓得单凭雍州兵力,在各方面都比不上桓玄,所以必须拉拢殷仲堪,连手对抗桓玄。
  殷仲堪却又打着另一个算盘,他既惧怕桓玄,又顾忌杨全期的勇猛,怕弄垮桓玄后,杨全期骄横难制,变成另一个桓玄,所以对杨全期的提议一直采拖延的策略。
  一队人马驰出襄阳,沿江疾走。
  屠奉三见杨全期只带亲兵十多人,暗舒一口气,把小艇划往对岸去。
  ※       ※       ※
  高彦进入舱房,卓狂生仍在伏案疾书。
  高彦来到他背后,皱眉道:“还不上床就寝吗?有你在我隔壁,发起疯来忽然狂笑两声,我还用睡吗?”
  卓狂生指指旁侧开着的邻房入口,不耐烦的道:“乖乖给我滚去睡觉,不要在我耳边吵吵嚷嚷,影响我写书的心情。”
  高彦颓然挨着床沿坐下,呆看着通往邻房的入口,叹道:“每次我入房,都要先经过你的房,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当老子我是囚犯吗!”
  卓狂生苦笑摇头,把笔放在笔格上,道:“好哩!我写书的兴致没了,你该满意了吧?”
  接着缓缓转过身来,面向高彦,叹道:“但我却没法生你的气,要怪就怪我自己,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目的是不想让小白雁守寡,破坏了小白雁之恋的美满结局。”
  高彦捧头道:“你晚上会扯呼吗?”
  卓狂生没好气道:“这应是我该担心的问题,你当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吗?本人的气功己达超凡入圣之境,一般的练气之士都不会扯呼,何况是我卓狂生。我是为你着想,敌人怎想到房中有房,要入房来宰你,首先须过我这一关。明白吗?清楚吗?是否还要我再说一遍?”
  高彦烦恼的道:“谁会处心积虑来杀我呢?”
  卓狂生哂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钟楼议会对边荒集内的名人作了个风险评估,由我们这群老江湖票选,以遇刺的风险计,你高少名列三甲之内,排名尤在大小姐之上。”
  高彦抬头好奇地问道:“谁居于风险榜之首?”
  卓狂生笑道:“开始有兴趣哩!名列首位的当然是我们的刘爷。可以这么说,在边荒外的当权者,没有一个人不想置他于死地,南北如此,没有地域的区别。”
  高彦道:“风险最低的是谁呢?”
  卓狂生耸肩道:“这也猜不到吗?除燕飞外,谁有资格殿后?不是没有人想杀他,而是没有人敢来杀他。纵然来的是千军万马,除非能把他逼入绝地,否则如他一意逃走,谁拦得住我们的小飞?”
  高彦笑着点头道:“对!燕飞确是打不死的,不但在幕容垂的眼皮子下来去自如,视千军万马如无物,又斩掉竺法庆的妖头,孙恩也奈何他不得。哈!老子我究竟在风险榜上排甚么名次?”
  卓狂生欣然道:“你只屈居刘爷之下。”
  高彦吓了一跳道:“你们怎么了?想杀大小姐或老屠的怎会比我少呢?”
  卓狂生从容道:“评估风险是要看多方面的,谁叫你武功低级,手底不够硬。
  老屠是经得起风浪的人,他不去惹你,已算你走运。岂像你这小子般,一向风花雪月,身处险境仍以为自己是安全的,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你不为自己着想,我们只好为你想办法。”
  高彦苦笑道:“聂天还该是个重信誉的人吧?他如派人来杀我,怎向江湖交代?燕飞也不会放过他。”
  卓狂生淡淡道:“他请桓玄代他出手又如何呢?如此便难怪到老聂身上去。何况,桓玄也大有杀你的理由,谁叫你是振兴边荒经济大计的主持人?”
  高彦终于屈服,叹道:“你们怎么说便怎么办吧!老子要去睡觉哩!继续写你的天书吧!”
  没精打采的站起来往邻房的入口走去。
  卓狂生不解道:“你今晚是干甚么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高彦立在入口处道:“我怕情况会失控。”
  卓狂生愕然道:“失控?怎会有这回事,今次的观光游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绝不会出乱子。”
  高彦缓缓转身,挨在入口处,颓丧的道:“我不是担心观光游,而是担心我和小白雁的恋情。现在米己成炊,想重新开始也不成。”
  卓狂生谅解的道:“你患得患失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谁都不能控制未来,只能就眼前的情况作出选择,而当选定了要走的路,便要全力而赴,再看老天爷的心意。”
  高彦回头步入邻房,再没有说话。
  ※       ※       ※
  拓跋圭、燕飞、崔宏、长孙嵩、叔孙普洛、张衮、许谦、长孙道生等驰上高坡,遥望东面的平野。
  在星空的覆盖下,幕容宝的大军己走得不见影踪,山野宁静详和。
  敌人的押后军几近全军覆没,五千人只走脱数百人,沿河往南北落荒逃窜。
  一万八千名拓跋族战士在后方重整队形,只要拓跋圭一声令下,可以随时上路,追击敌人。
  拓跋圭仰天大笑,然后心满意足的道:“幕容宝!你今回中计了。”
  众将怪叫连声,以示附和,燕飞目光投往远方消融在黑暗里的地平线,晓得在拓跋圭的心中,这再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残酷的屠杀,问题只是在何处下手,幕容宝确非拓跋圭的对手,现在己完全陷于劣势中,而最要幕容宝命的危机,是他茫然不知拓跋圭正全力追杀他。
  张衮欣然道:“从这里到长城的路上,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探子的严密监察下。恐怕幕容宝到我们发动突袭时,方晓得死神来了。”
  拓跋圭冷静下来,淡淡道:“我们该在何处下手?”
  叔孙普洛道:“敌在明我在暗,主动权完全握在我们手上,普洛认为敌人愈接近长城,防守会愈松懈,所以,我们不必急于袭击,最好待对方长途赶路,人困马乏之时下手最为上算。”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拓跋圭向燕飞问计道:“小飞你的看法又如何?”
  燕飞答道:“敌人的押后部队完成了烧船和阻截我们渡江追击的任务后,好应派轻骑追上大队,向幕容宝报告情况。假如幕容宝收不到押后部队的消息,会有甚么反应呢?”
  拓跋圭点头微笑道:“对!小宝会怎么想呢?各位有甚么意见?”
  众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长孙道生道:“幕容宝会派人掉头回来探听情况。”
  许谦点头道:“这是最理所当然的反应。”
  拓跋圭双目精光闪闪,缓缓道:“如果敌方探子见不到押后部队,亦见不到我们在后追蹑,情况又如何?”
  长孙嵩开始明白拓跋圭的战略,捋须笑道:“幕容宝和手下诸将会惊疑不定,部队且会生出恐慌,走得步步为营,旅程变得更漫长和辛苦。”
  长孙道生忽然问崔宏道:“崔先生看法如何?”
  除拓跋圭和燕飞外,人人露出注意神色。长孙道生于此时主动问崔宏的意见,显示他看重崔宏的智慧。
  崔宏谦虚两句后,从容道:“当敌人发觉押后部队失去影踪,会把警觉提至最高,不过,他们的警觉性会随着接近长城不住消失,他们会放松戒备,这还牵涉到士气和体力的问题,当他们越过长城后,会错觉脱离了险境,这将是我们出击的最佳时机。”
  拓跋圭仰天笑道:“好!好!崔卿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合,各位还有甚么意见?”
  张衮道:“崔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我们必须于敌人抵达平城前,拦途截击。”
  崔宏胸有成竹的道:“如果幕容宝直扑平城,那此仗我们即使能胜出,仍是小胜,未足以扭转彼强我弱之势。”
  拓跋圭点头赞许,旋又露出深思的神色。
  许谦愕然道:“直赴平城,又或过平城而不入,其间竟有分别吗?”
  其它人全现出与许谦大同小异的疑惑表情。
  燕飞看在眼里,心忖,许谦和张衮虽是智士,但却不像崔宏般文武全才,精通兵法谋略,所以,在战场交锋方面的思虑,在相较之下便逊于崔宏。
  崔宏悠然道:“平城现应一重入燕人之手,如果幕容宝越过长城后,先赴平城,让将士可以好好休息,将表示他没有松懈下来,仍是步步为营,以全军安危为首要之务。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纵能取胜,折损必重,亦难令比我们强大的敌人全军覆没。”
  长孙道生第一个附和道:“崔先生的看法极为精到。”
  拓跋圭微笑道:“假设幕容宝过平城而不入,又如何呢?”
  叔孙普洛击掌一下,大笑道:“我明白了,那将表示幕容宝心切赶回中山去争帝位,所以不愿停留片刻,要挟大军震慑任何反对他坐上帝位的人,更表示他失去了警戒之心,如果我们趁此时机对他们发动攻击,大胜可期。”
  众人终于明白,纷纷称善。
  拓跋圭含笑不语,到所有人安静下来,朝燕飞瞧去,微笑化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欣然道:“我敢以项上人头狠赌一铺,幕容宝这小子肯定直扑中山,惟恐错失登上皇座的机会,小飞你认为我会输吗?”
  燕飞迎上他灼热的眼神,语气却非常平静,道:“请族主下令。”
  拓跋圭把马鞭指向前方,大喝道:“我们便和幕容宝来一场豪赌,绕路从北面赶过幕容宝,先一步偷入长城,然后养精蓄锐,等待幕容宝来送上他项上的人头。”
  众将轰然答应。
 
第二章 荆州之争

  屠奉三瞧着杨全期进入密林,到肯定他的手下全留在林外,这才从树顶处跃落地面。
  “唰”!
  屠奉三打亮手上火折子,发出讯号,引杨全期来见。一身黑衣、腰佩长剑的杨全期出现在五丈开外,不住接近。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约会,双方互相防范,各有杀死对方的理由。
  对杨全期来说,能取得屠奉三的人头,可献予桓玄,以纡缓桓玄与他日趋紧张的关系;而对屠奉三来说,两人直到此刻仍是处于敌对状态,以他一向的作风,对敌人是绝不手下留情的。当然,屠奉三今次是有联结杨全期之心,可是在“交心”之前,杨全期有这种想法,是合乎情理的。
  屠奉三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敌意。
  杨全期不停步地直抵他身前,脸上木无表情,冷冷看着他。
  屠奉三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光,淡淡道:“杨兄肯来赴约,屠某人非常感激。”
  杨全期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忽又哑然笑道:“屠兄风采更胜从前,想来在边荒的日子定很风光。只是本人有一事不解,屠兄为何不留在边荒风流快活,却偏要来管我的事?”
  屠奉三冷哼一声,道:“我不是要来管杨兄的事,而是要管桓玄的事,且有个非常好的理由,杨兄该知我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杨全期神色转厉,猛地从袖内取出屠奉三送给他的密函,在屠奉三面前激动的扬着,怒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送来这封信?这信内详列我和殷仲堪过去数月见面的时间地点,你是要用此来威胁我吗?”
  接着把密函夹在两手中,缓缓搓揉,信函变成纸屑从掌隙间洒往林地去,既表示了心中的愤怒,更显示出精湛的内功。
  屠奉三仍手持燃烧的火折子,冷冷瞧着他,到密函尽化碎屑,微笑道:“如果杨兄晓得信内的情报来自何方,就会感谢我了,否则,到杨兄命丧桓玄之手,仍未知发生了甚么事。”
  杨全期双眉蹙聚,脸容显现惧意,愕然道:“桓玄?”
  屠奉三点头应是。
  杨全期不眨眼的直视他,神色转为凝重紧张,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怎知这不是屠兄的离间之计?”
  屠奉三叹道:“杨兄是有智慧的人,该明白我到边荒集后的情况。边荒集两度失陷,我忙于逃命反攻,哪来闲情去理会荆州的事?何况今非昔比,我在荆州的亲族、手下,不是被杀便是流亡,只有桓玄拥有的势力,才可一丝不漏地掌握杨兄和殷仲堪多次秘密会晤的详情,对吗?”
  杨全期沉吟片刻,神色缓和下来,皱眉道:“如此说桓玄身边仍有屠兄的人,且此人的地位肯定不低,该为桓玄的心腹之一,屠兄可否稍作透露,供我参详?”
  屠奉三心忖,任你如何猜想,也绝想不到是侯亮生这个与自己一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沉声道:“此人的身分我必须保密,请杨兄见谅,且此人关系重大,除殷仲堪外,杨兄绝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天才晓得杨兄的心腹手下中,有没有桓玄的人?”
  杨全期不满道:“你既然不信任我,为何却要来找我呢?这是否表示屠兄欠缺诚意?”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杨兄似乎仍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即使没有司马道子的分化离间之策,桓玄亦不会容许荆州除他之外,还另存其它势力。杨兄接受了雍州 刺史之位,又支持殷仲堪恢复荆州刺史原职,早犯了桓玄的大忌。根本不用我来离间,桓玄要除去你们两人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多我这个忠实的盟友,对杨兄 该是有利无害。杨兄还要我费唇舌之力吗?”
  杨全期沉默下来,思索片刻,道:“屠兄可以在哪方面助我呢?”
  屠奉三知他终于心动,微笑道:“你可以得到边荒集没有保留的支持。”
  杨全期愕然往他瞧来,好一会后忽然问道:“屠兄现在和刘裕是怎样的关系?”
  屠奉三心中暗叹。他一直避免提及刘裕,是不希望横生枝节,而是想把整个结盟,镇定为对付桓玄的行动?只是刘裕现在声名太盛,其“一箭沉隐龙”更触及南 方高门与寒士根深蒂固的矛盾,像杨全期、殷仲堪这些高门名士,虽有改革之心,亦如王恭般拥护谢安“镇之以静”的治国策略,可是,却很难认同谢玄从布衣中挑 选继承人的选择。
  而提到边荒集,便很难避开刘裕的问题,因为外人并不明白边荒集的真正情况,会理所当然视刘裕为边荒集的最高领袖,而事实当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淡淡道:“刘裕已回归北府兵,暂时与边荒集再没有关系。”
  杨全期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半晌后皱眉道:“我不是怀疑屠兄对边荒集的影响力,可是边荒集有一半是胡人,先不说他们是否有兴趣插手南方的事,即使他们肯管南方的事,但让胡人南来,恐非好事。”
  层奉三心中再叹一口气,暗忖,南方高门对胡人的恐惧已达到非理性的地步。
  以他一向的作风,此刻便该拂袖而去,只是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按着性子解说。
  语重心长的道:“荒人肯对付桓玄和聂天还,不只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求存。眼前当务之急,是不应计较汉胡之别,而是看如何应付桓玄和聂天还的威胁。一 旦让桓玄称霸荆州,不但杨兄和殷仲堪死无葬身之所,边荒集也会再度遭劫。这是一个共存亡的问题,其它考虑都该撇在一旁。”
  杨全期苦笑道:“不瞒屠兄,我也曾有过借助边荒集的念头,否则今晚不会来见屠兄,此事只要传出少许风声,桓玄肯定不会罢休。”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我们或可以谈得拢,杨兄有甚么顾虑,请坦白说出来。”
  杨全期道:“不是我的顾虑,而是殷仲堪的顾虑。我曾向他提出联结边荒集以抗桓玄和聂天还,但殷仲堪却指出,边荒集与崛起于北塞的拓跋圭有密切关系,名震天下的燕飞,不但是拓跋族人,且是拓跋圭的兄弟。如让边荒集的势力扩展到南方,将会是我们汉人的一场灾难。”
  屠奉三不悦道:“杨兄对他说的话有甚么意见呢?”
  杨全期叹道:“我并不同意他的话,首先是拓跋圭仍是羽毛未丰,在一段长时间内,难以对南方构成威胁。其次是边荒集胡汉杂处,一切由钟楼议会揽权主事,其沦为拓跋圭工具的可能性,机会是微乎其微。只是殷仲堪却坚持此见,令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屠奉三反平静下来,道:“老殷是害怕了,所以找借口推托。哼!他是否要死到临头才后悔呢?”
  杨全期道:“屠兄今次来见我,令我更清楚处境。我会在短期内再去见殷仲堪,向他摊牌。”
  屠奉三心中涌起失败的感觉,如果没有殷仲堪的合作,单凭杨全期之力,实没法成事。
  杨全期又道:“我们须定下联络之法,不论与殷仲堪商议的结果如何,我也会尽快通知屠兄。”
  屠奉三点头表示同意,道:“我有一个忠告,就是当桓玄忽然撤出江陵,那他发动的时刻也为期不远了。”
  ※       ※       ※
  刘裕坐在孤岛主峰的高崖处,除西面海平远处隐见陆岸,其它三面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刚被命名为裕州的这个荒岛,面积颇大,有近三个边荒集的大小,形如向东伸展两臂的螃蟹,周围是急流礁石,船只难近,只有向东的一面,由于两边有陆地,形成防波堤的作用,所以水流较为平静。可是,因海底有暗礁,如不熟悉水流航道,动辄有舟覆人亡之险。
  东滩是岛上唯一可供泊船的地方,数百房舍,便设于东滩旁的密林里,不过已被王弘一把火烧得变成颓垣败瓦,还焚毁数以千计的树木。幸好,尚有几间建于岛上隐蔽处的房舍幸免于难,过去几天,刘裕寄身于其中之一,以躲避忽然而来的风雨和海潮的晨雾。
  刘裕日以继夜的练刀练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尽量不去想岛外的事情,心无旁骛的沉醉在武道的探索中,累了便打坐休息,颇有苦行者的感觉。
  今夜不知如何,他再不能保持对练武的专注,思潮不住起伏,遂走到这全岛的最高点来吹吹海风。
  他隐隐感到,这是练习先天气功的一个必然的历程,功力不会是直线向上,而是波浪式起起伏伏的朝上渐进。
  而此刻他正处于其中一个低潮。
  他的敌人就是自己,包括他内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一棵树孤零零地长在崖边,被海风刮得不住弯下去,叶子已所余无几,可是仍不肯屈服断折。
  刘裕颇有点触景伤情,自己的情况便像这棵小树,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暴力下,挣扎求存。
  忽然间他想到任青媞,两人分手前,她向他解释在建康要对他下毒手的原因,竟然是因爱上了他。
  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只有把他杀死,这段感情方可以告终,而她再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可以不顾一切的、放手去报任遥被杀的大恨。那亦代表她对逝去的大魏皇朝的心意。
  可是她没有成功,更因此为他保存贞洁。
  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她说的任何话。但事后回想,心中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她真的钟情于自己吗?自己是否发疯了?竟会相信此一妖女的谎言?纵然她真的爱上自己又如何?自己绝不可以让一个妖女弄得晕头转向,如坠五里云中。对他 来说,她只可以作为一着棋子,以之对付聂天还。聂天还既凭胡叫天扳倒江海流,他便以任青媞来算倒他,完成对江文清的承诺。
  不过难以否认的是,任青媞的姿色风情,确对他有无比的诱惑力。如果再给她一回像在广陵的机会,他是不是仍能把持得住,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一般男儿,到了他的年纪,大多已成家立室,可是他现在怎敢有家室之累,致害人害己。唉!不过,若淡真仍在他身边,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要她为自己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强壮娃儿。
  想到这里,立即心如刀割。
  王淡真闻父亲噩耗,随即服毒自尽,不但是哀父亲之死,更是向他作出交代,以死明志,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
  随着日复一日,他对桓玄的仇恨愈趋浓烈,亦愈埋愈深。若不是他强索淡真,淡真虽然失去家族,但仍有他刘裕去照料她疼惜她。
  手刃桓玄,是他心头最强烈的愿望。
  桓玄外,他最痛恨的是刘牢之,终有一天他会教刘牢之后悔。
  就在此刻,他觉得一阵痉挛,全身哆嗦起来。
  连他自己也不觉察,事实上,他正处于修习上乘先天气功的危险关头,如果他受心魔支配,动辄会走火入魔,不但前功尽废,且轻则武功尽散,重则有性命之虞。
  可是,他如能度此突破前的难关,功力可更上一层楼。
  没有了淡真,纵使得了天下又如何?为何自己没有强行把她掳走?一时间,自责、悔恨之念向他袭来,更感到无比的孤独、伤心和绝望。做人究竟有甚么意思?片刻后,他发觉自己瘫倒崖上,浑身无力,内心却似有团烈火在狂烧着,全身经脉都像被针扎入般刺痛,非常难受。
  迷迷糊糊间,他耳边似响起燕飞的忠告:人是不能永远活在追忆和痛苦里的,成为过去的再不可以挽回,我们只能朝前看。这个想法令他好过了点。
  自己必须找到活下去的好理由,只为报仇而活着是消极还是积极呢?于此关键的时刻,他心中浮现江文清的如花玉容。
  论姿色,江文清绝不在王淡真和任青媞之下,且曾和自己出生入死,情深义重,为何自己对她总难生出不顾一切的激情?刘裕猛地坐起来,惊觉自己浑体冷汗,鼻头痒痒怪不舒服的,伸手一抹,竟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在新月映照下,一艘小艇映入眼帘。
  刘裕明白过来,心叫好险,这才知道差点走火入魔,幸好灵台尚有一点不减的神智,更因想起江文清,令他痛苦消灭,回复过来。
  刘裕跳了起来,舒展手脚,功聚双目,观察来艇,同时心中大讶。
  小艇从东面朝岛湾驶来,虽因距离仍远,看不清楚艇上状况,可是这么一艘小艇,能载多少人呢?难道来的又是那陈公公?想想也觉合理,只有陈公公才如此艺高人胆大,敢孤身来挑战他刘裕。
  不过,他倒希望敌人大举前来,因为,过去几天他全力备战,心中的目标是大批的敌人,若来的是陈公公,反令他这些时日的准备布置派不上用场。
  心中再浮现江文清的玉容,又掠过一阵火热的情绪。
  只要自己和江文清是真诚的相恋,有情的结合,他刘裕又有始有终,对她负起责任,有甚么事是不可以干的。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凭她的坚强,亦可以忍受任何打击,纵然自己不幸战死沙场,他刘家的香火仍可以由她为自己生下的儿子延续下去。只要事情保密,屠奉三也没话可说。
  不由又暗恨自己,他是否想找王淡真的代替品呢?想到这里,心中矛盾至极,胸口火烧般疼痛。
  刘裕大吃一惊,连忙收拢心神。
  一阵海风刮来,吹得他衣衫飘扬,精神一振。
  小艇刚进入海湾,此时已可清楚看到,只有一人在艇上,小艇随着海浪东摇西荡,险象横生。
  接着小艇不自然地冒出海面,然后往旁倾覆。
  刘裕晓得对方是撞上海中的暗礁,一拍背上厚背刀,展开独门提踪术,穿林越岭的往东滩赶下去。
 
第三章 柔然公主

  刘裕垂下裂石弓,愕然瞧着从海水里走出来的女子,赫然是久违了的柔然女武士朔千黛。她一身黑色水靠,背挂长剑,浸湿了的秀发垂在两肩处,随着往他所处的沙石滩走来,逐分地向他展露美好的身段,在月夜里分外有种神秘的诱惑力。
  他怎么猜也猜不到,独驾孤舟勇闯急流险礁的人竟然是她。
  朔千黛显然花了不少气力方抵此处,娇喘着来到他身前,双脚仍浸在齐膝的海水里,潮水一阵一阵的涌上沙石滩,天地仿似只剩下他们这双男女。
  朔千黛喘息着道:“什么地方不好躲呢?偏要躲到这鬼地方来,我用了重金买到登岛的正确航线,仍是避不了要翻船,明天还不知如何离开,你要给我想办法。”
  刘裕收起大弓长箭,一头雾水的道:“姑娘似乎有急事找我,对吗?”
  朔干黛拖着疲乏的身体,到他身旁的大石坐下,目不转睛的打量他,却没有答他。
  刘裕别转虎躯,面向着她道:“姑娘不是一向对我不太友善吗?因何却要冒险到这里来见我?”
  朔千黛静看他好一会,忽然掩嘴笑道:“我自小便是这种个性,不懂得讨好人。事实上,自弄清楚你不是花妖后,我心中从没有讨厌过你。好吧!算我看漏了眼,差点错过了你这可托付终身的好夫婿。”
  刘裕失声道:“好夫婿?姑娘在说笑吗?”
  朔千黛显然心情极佳,欣然道:“你可以当我在开玩笑,但我至少有一半是心底里的真话。唉!我当然不会嫁你,因为要作我的夫婿,不但要随我的姓氏,还须 和我返回北塞,我知你是决不肯这般做的。南方需要你刘裕,便如柔然族需要我朔千黛。所以,我们的婚事是绝谈不拢的,你不用怕我会烦你。”
  刘裕听得糊里糊涂的,一知半解的试探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仍有兴致来找我呢?”
  朔千黛轻描淡写的道:“作不成夫妻,也可以作终生的伙伴嘛!”
  刘裕错愕地盯了她半晌,不解道:“大家有共同的目标,方可以做好伙伴。姑娘打算长留南方吗?”
  朔干黛生气道:“我不是说过必须返回北塞吗?你竟这么快忘记了,是否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刘裕苦笑道:“我不是善忘,只是奇怪,所以向你请教。”
  朔千黛转嗔为喜,道:“好吧!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构想。咦!你不奇怪我的汉语可以说得这么好吗?”
  刘裕一呆道:“这也有好奇怪的吗?在边荒集能说好汉语的外族人,俯拾皆是,精通四书五经的胡人,在北方亦大不乏人吧!像苻坚便是饱读书之士。”
  朔千黛没好气道:“可是我是柔然族人嘛!一直在北塞的大草原生活,从没有进入中原。”
  事实上,刘裕对柔然族虽曾闻其名,可是却毫不了解,对此族活动的范围、实力、风俗各方面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幕容垂之所以扶持拓跋圭,除了需拓跋族人作“马奴”外,还要他们守护北疆,阻止柔然族的势力伸展往长城内,令幕容垂可没有北顾之忧下,从容统一中原。
  刘裕顺着她的语气道:“对哩!姑娘怎会说得一口这么漂亮出色的汉语?”
  朔千黛白了他一眼,眼睛似在说“算你哩”,这才傲然道:“此事亦要由苻坚说起,他的崛兴,除了得汉人王猛之助,更因他本身精通汉文化,令我爹丘豆伐可汗对你们的文化生出好奇心,遂请来汉儒教导王族子弟学汉语、认汉字。不过没有人学得比我更出色。”
  刘裕笑道:“姑娘天资过人,学起东西来当然比别的人好。”
  朔千黛不悦道:“我不用你来拍我的马屁。有本领的人是不用拍别人马屁的。”
  刘裕想不到称赞她两句竟会碰了一鼻子灰,虽有点没趣,却又大感她的“野性难驯”也是一种吸引力。在荒岛中独处了数天,怎都有点寂寞,有她来解闷,总胜过胡思乱想,以致练功练出岔子来。
  刘裕笑道:“好吧!姑娘其蠢如猪,全赖比别人用功,这才有些许成就,这般说是否表示我是有本领呢?”
  朔千黛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起来,然后嗔道:“我是要和你谈正事,庄重点好吗?”
  刘裕摊手道:“我一直在恭听着。”
  心忖,她既然是柔然族之王丘豆伐可汗的女儿,到中土来便肯定不是追杀花妖那般简单,而该是负有特别的使命。可一时间仍想不到自己和远在北陲的一个强大部落,有何利害关系。
  朔千黛道:“你对拓跋鲜卑该比对我们熟悉,对吗?”
  刘裕点头道:“这确是事实。”
  朔千黛望往夜空,道:“我开始觉得这个岛也不错,令人有点不愿想外面世界的事。”
  刘裕道:“姑娘肩上的担子肯定不轻,故而生出这样的想法。”
  朔千黛讶异的盯他一眼,道:“你有很强的观察力。”
  刘裕笑道:“姑娘不晓得我是探子出身的吗?”
  朔千黛娇笑道:“你这个探子专探别人内心的秘密吗?”
  刘裕道:“我倒希望确有此本领。我明白姑娘的感受,是因为我有同感。”
  朔千黛道:“好哩!不要扯远了。”
  刘裕心忖,又是你岔开话题,反倒过来怪我,这话当然没有说出口,否则便显得自己没有风度了。
  朔千黛道:“拓跋鲜卑自大晋开始,便在阴山以北一带活动,我们生活的地方,则在他们的西北方。现在拓跋鲜卑往南迁徙,定都盛乐,霸占了阴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势力不住膨胀,不过他们并没有放弃阴山以北的据地,反蠢蠢欲动,不时侵犯我们的领地,逼得我们往北迁移。”
  刘裕愕然道:“这么说,拓跋鲜卑是你们的敌人。”
  朔千黛俏脸一沉,狠狠道:“不但是我们的敌人,且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刘裕恍然道:“因为他们挡着贵族南下之路。”
  朔千黛的脸胀红起来,怒道:“不要胡言乱语,我们对中土根本没有野心,大草原才是属于我们的,我和族人从不欣赏建城务农的呆板生活方式。”
  接着望往夜空,道:“世上没有比草原和沙漠更动人的地方,随着季节和水草,我们不住迁移,环境不住变化,生活更是多采多姿。如果你肯到我的地方来,担保你会迷上我们的生活。”
  刘裕想到的却是如果在星空覆盖的草原上一个帐幕里,与此女共赴巫山,肯定动人之极。旋又暗吃一惊,奇怪自己竟会忽然生出欲念,难道是修练先天真气的一个现象?不由暗自后悔没有问清楚燕飞,修习先天真气是否要戒绝女色。想到这里,不觉好笑。
  朔千黛狐疑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刘裕的确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如果草原沙漠真是那么迷人,匈奴、鲜卑、羌、氐、羯等族,便不用争先恐后的拥入中原来打个你死我活、此兴彼替。
  道:“然则姑娘又因何到中土来呢?”
  朔千黛定神看着他,好半晌后道:“因为我们不想被灭族。”
  刘裕皱眉道:“这和到中原来游历闯荡有什么关系?”
  朔千黛道:“我们最大的敌人,一向是鲜卑族,现在鲜卑族里最有势力的两个人,分别是幕容垂和拓跋圭。而我们对拓跋圭的恐惧,更甚于幕容垂。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不要懒惰,快动脑筋,我在考量你的智慧。”
  刘裕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自他成为谢玄的继承人后,即使是敌人对他说话也要客客气气的,只有眼前性格爽快率直的柔然族女高手,喜欢便呼喝斥责,可是他 感到乐在其中,不用旁敲侧击,转弯抹角的说话。此女虽然爽直,但绝不是愚蠢的人,否则,她的可汗老爹也不放心她到中原来。
  不由用心细想,以设身处地的方式,站在柔然族的立场,去思量幕容垂和拓跋圭的分别。他虽然不了解柔然人,却对幕容垂和拓跋圭知之甚详,所以非是没有根据。
  朔千黛催促道:“快些儿!”
  刘裕一向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今夜方开始认识她,也发现,如论美貌,她实及不上王淡真、任青媞和江文清那样的美女,可是她却另有一种刚健里带妩媚的动人美态,充满异族美女的开明风情,另有迷人之处。
  忍不住调侃她道:“你不是说过陪我一夜吗?为什么这般的没有耐性?”
  朔千黛白他一眼,鼓着腮帮子道:“你可知在我们柔然族里,如有男人敢说出要我陪他一夜,我会赏他两记耳光吗?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男人只可以牵着女人的手唱情歌,女人心动了,便乖乖的随男人走,明白吗?”
  旋又噗哧笑道:“你会唱情歌吗?”
  刘裕给她似嗔怪似鼓励,难辨其心意的话惹得怦然心动,柔然族女子的大胆作风,像塞外的大草原般一切本乎天然,不含丝毫矫揉造作,别有一番诱人的滋味。
  在这么一座海上孤岛里,如此温柔的月夜下,那感觉像在暗室里面对诱人美女,而自己更一向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确很易出乱子。
  唯一令刘裕不得不把欲念压下去的理由,是刚才差点走火入魔的经历。不敢打蛇随棍上的在言语上挑逗她,岔开道:“我想到哩!”
  朔千黛瞪大眼睛看他有什么话说。
  刘裕道:“以实力论,幕容垂当然比拓跋圭强大,可是,即使他能统一北方,在一段长时期内,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土上,对北塞只采守势,亦无暇去理会大草原的事。”
  朔千黛点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更重要是我们根本不怕幕容垂,在进入中原后,幕容鲜卑族已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变为农耕民族,再不适应塞外的情 况。而拓跋族却仍是游牧民族,生活方式与我们大致上没有分别,拓跋族不论争霸中土成败如何,都直接威胁到我族的存亡。得志的话,他们依然不会放弃往草原大 漠扩展;失意的话,更会避往北方来,与我们直接交锋。”
  刘裕点头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
  朔千黛神色沉重起来,道:“更令我们忧心的是拓跋圭这个人,我们一直在留意他。从他以马贼的方式,纵横北方,而苻坚却没法奈何他,到他借幕容垂的力 量,于高柳大破窟咄,接着打败占领马邑的独孤部刘库仁之子刘显和刘卫辰两个部落,领了黄河河套的产粮地区。站稳阵脚后,再败阴山北麓的贺兰部和河套以西的 匈奴铁弗部,同时又兼并库莫奚、高车、纥突等部落,不但土地大增,且俘获大批人口和以百万计的牲畜,国力骤增,称雄朔方,在大草原上己没有人敢挑战他。”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不晓得拓跋圭的厉害,只是从没有设法去掌握他的情况。回想当年在边荒集与他在恶劣的形势下挣扎求存,实在很难想像他可以变成这样一个被其他塞外 民族深切恐惧的人。此时听朔千黛以带着惧意的语调清楚描述,那感觉确是难以言表,比对下,自己现在被逼困守孤岛,还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实有天壤之别。
  朔千黛续道:“拓跋圭肯定是拓跋族数百年来最出色的领袖,其野心和手段尤过于什翼犍,兼之心狠手辣,在北塞是无人不惧。幸好他现在的敌人有幕容垂,令 他无暇理会其他事。不过,终有一天他会把矛头指向我们,因为我们是在大草原上唯一具资格挑战他的人。所以,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刘裕开始明白柔然族的情况,不解道:“那你们何不趁拓跋圭现时陷于与大燕的战争泥淖之时,抽他的后腿呢?”
  说出这番话后,刘裕生出歉咎的不安感觉,说到底,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是不该鼓励朔千黛干扰拓跋圭的,因为他的好朋友燕飞,正和拓跋圭并肩作战,为救回纪千千主婢努力。
  忽然间,他首次感到与拓跋圭无可避免的敌对关系。当日,他虽知道拓跋圭有杀他之意,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朔千黛叹道:“我们的准备仍未足够,拓跋圭的崛起太快太迅速,令我们措手不及,如果现在我们挑战他,只会惹来无情的反击。”
  刘裕暗松一口气,道:“姑娘今次到中原来,是作准备的其中原因吗?”
  朔干黛欣然道:“你真的很聪明。我今次到中原来,是要扩阔眼光,弄清楚中土的情况,追捕花妖只是顺带的事。唔!坦白点告诉你吧!我是私自离开的,并没有得到爹的首肯。”
  刘裕愕然道:“你竟是离家出走?”
  朔千黛的俏脸红起来,怨道:“谁叫爹要为我择婿,我却没个看上眼的。我是独生女,又没有兄长。成为我的夫婿,等于成为我爹的继承人,不找个英雄了得的人物,如何可以领导族人度过难关?”
  刘裕正心忖你不是看上我吧?朔千黛道:“原本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独特之处,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领导荒人反攻边荒集之战,确有惊 天地、泣鬼神的战功,教人刮目相看。你们夺回边荒集的一刻,我到了建康去。到我赶到边荒集,你又回广陵去了。我只好一直寻到这里来。嘻!焦烈武都被你宰掉 了,数百人打败了数千海盗,我想不看好你也不行呢。”
  刘裕记起她早前说的话,不解道:“你看好我又如何,你也清楚,我不会随你回家,为何又千山万水的来找我?”
  朔千黛耸肩道:“不做夫婿也可以做情郎,对吗?”
  听她轻描淡写的说什么夫婿情郎,刘裕失声道:“你在开玩笑吗?”
  朔千黛理所当然的道:“我们若全无关系,你怎肯帮我呢?”
  刘裕苦笑道:“坦白说,我现在自身难保,比你更需别人的帮助。”
  朔千黛凝望着他,一双大眼睛闪亮起来,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可是当有朝一日,你成为南方之主,一切将改变过来。只拥有南方能满足你?你不想统一天下吗?那时,我们便有合作的机会了。”
  刘裕心中反覆念着南方之主四个字,暗忖自己离此目标仍有一段漫长艰苦的道路,每踏出一步,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时,香风拂鼻而来。
  刘裕尚未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这位柔然族的美女已坐入他怀里,两手缠上他头颈项,香唇凑至。
 
第四章 情侣之盟

  卢循进入内厅,徐道覆一脸凝重之色的在等待他。
  两人在一角坐下。
  卢循眉头大皱道:“这么晚了,有甚么事不可以留到明天说的?”
  徐道覆苦笑道:“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怎敢惊扰师兄的修持?”
  卢循谅解的点头,道:“我并不是责怪你,事实上,你的责任比我重多了,这些日子里我忘情于修行,把其它事都抛开,说起来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徐道覆定睛打量他片刻,惊异的道:“师兄显然在道功上又有突破和精进,确是难得,不枉天师指定你为他道粹的继承人。”
  卢循点头道:“自得天师传法后,过去几个月我的功夫确有一日千里之势。好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是不是谢琰和刘牢之送死来了?”
  徐道覆冷哼道:“若是他们,我有十足把握应付,何用来烦大师兄?今次我是为刘裕的事来的。”
  卢循听到刘裕之名,立即双目杀机大盛,道:“这小子仍未死吗?”
  徐道覆叹道:“不但没有死,还杀了焦烈武,把他的大海盟打得七零八落,也坏了我们北上的原定计划。”
  卢循失声道:“甚么?”
  徐道覆把刘裕搏杀焦烈武的情况说出来,狠狠道:“焦烈武一向暗中为我们出力,是我们布在大河出海口最重要的棋子,竟给刘裕一手摧毁,令我们阵脚大乱。 此事后果非常严重,会令愚民更相信他是未来的真命天子,如果我们不能在他成气候前把他杀死,夜长梦多,将来的发展谁也难以逆料。”
  卢循同意道:“我们定不能让他继续风光下去。”
  徐道覆道:“天师返翁州前曾说过,如果形势的发展须他出手,他会亲自去收拾刘裕。所以,我想请天师出手对付刘裕。”
  卢循道:“道覆送出了飞鸽传书吗?”
  徐道覆叹道:“我在昨天傍晚己传书翁州,向天师上禀此事,到刚才接得天师的回书。”  卢循一呆道:“天师如何回复呢?”
  徐道覆无奈的道:“天师说他正潜修无上功法,如能成功,其黄天大法将抵天人合一的至境,由于正值紧张关头,故不直远行,着我来和师兄商量。”
  卢循欣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刚才特别留意我修行的情况。”
  徐道覆道:“师兄有把握杀死刘裕吗?”
  卢循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天经地义的。照我看,天师是借刘裕来考验我。不是我自夸,任刘裕如何精进,今回他是死定了。”
  ※       ※       ※
  “噢!你干甚么?”尚差寸许,朔千黛才完成献上香吻的行动,却被对方一手轻捏着下巴,难作这寸进。
  在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销魂感受里,刘裕仍保持冰雪般的清明,目光移离瞪着大眼睛、现出一脸不解神色的柔然美女,同时把她的俏脸移转向着海湾入口的方向,道:“你看!”
  朔千黛再瞪他一眼,循他目光往月夜下波高浪急的水面瞧去,见到一艘三桅大帆,正迎风破浪的迅速接近。
  她先是秀眉蹙聚,然后不服气的娇嗔道:“你这人真不懂温柔,敌船仍在十多里外,仍够时间亲个嘴嘛!真是大煞风景。啊!”
  刘裕整个人抱着她弹起,先把她高高举起,再轻放地上,待她双脚触地,笑道:“我怕亲嘴亲得忘了时间。时间是分秒必争,快随我来,很快你便会明白,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想亲嘴来日方长呢!”
  离开她火辣辣的娇躯,领头朝西面的密林掠去。
  朔千黛好奇的追在他身后,随他离开沙石滩,穿林过野,涉溪登山来到海湾东南端的丘锋处。从这里可俯瞰整个海湾。
  海风阵阵吹来,敌船来势极速,只余两里许便进入海湾。
  朔千黛看着一堆连叶砍断下来的枝干,讶道:“覆盖在下面的是甚么东西呢?”
  刘裕轻松笑道:“当然是有用的好帮手,你把遮掩物拿走,千万不要移动下面的宝贝,否则便要前功尽废。”
  朔千黛尚要追问,刘裕已溜到向东的山坡去。只好依他之言,把枝叶拿掉,不一会露出玄虚,赫然是一台投石机。
  刘裕此时回来,捧着一个大酒坛,坛口塞了火引,安放到投石机本应置石头的地方去,笑道:“明白了吗?这是我精制的火油弹。敌船敢黑夜来抢滩,而海湾的 安全航线只有一条,肯定有焦烈武的余党在船上指挥,才可以避开水底的暗礁。经我反复试验后,调整好了投石机投掷的角度,保证能一击成功,命中敌船。”
  朔千黛瞪着投石机,道:“你一个人怎能把投石机搬到这里来?”
  刘裕凝望不住接近的三桅大船,道:“岛上的投石机已被焚毁,这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台。怎么搬上来吗?当然是像筑长城般艰苦,但却是很值得的,待会你见到敌人的惨况,会晓得所有工夫都不是白费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朔千黛望向敌船,船上没有半点灯火,隐透着某种邪恶的意味。道:“如果来的是你的朋友,这个错误你怎消受得起?”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若来的是与我有关系的人,自会打灯号先一步知会我,你看这艘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我的朋友吗?”
  话犹未已,来船灯火亮起,一盏接一盏的风灯先后燃着,立即大放光明。在灯火照耀下,离他们不到半里的大船指挥台和甲板上站满了人,粗略计算也超过百人。
  朔千黛“啊”的一声惊呼,朝刘裕瞧去,后者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讶道:“这算是灯号吗?”
  刘裕沉声道:“这是挂上皇旗的正规建康水师战舰。”
  朔千黛舒一口气欣然道:“那便可肯定是来杀你的敌人,不用有丝毫犹疑,准备动手,让我亲睹你重演‘一箭沉隐龙’的威风。”
  刘裕颓然道:“我不可以攻击此船。”
  朔千黛不解道:“为甚么?”
  刘裕叹道:“如果我投出这个火油弹,我会变成叛国的乱臣贼子,从此南方再没有我容身之地。唉!司马道子这招真是又毒又绝。”
  朔千黛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明知他们要来杀你,你竟眼睁睁地任由他们登岸吗?对方有近二百人,你加上我也只是白赔。不要傻了!快动手,时机一现即逝。”
  三桅大船己进入海湾,果如刘裕所料,偏往他们的一方驶至,船速显著放缓,还把前后两帆降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刘裕看着敌船驶往投石机瞄准的位置,却没有任何动作,且把放在投石机的自制火油弹取回手上。摇头道:“你很难明白我现时的处境,只要这艘船被攻击,司马道子便有大条道理将我打为反贼,我以前的所有努力立即尽付东流。”
  朔千黛紧张的道:“你可以推个干干净净嘛!”
  刘裕苦笑道:“道理在我一方时,仍轮不到我说话,何况确是我干的。告诉我,如果他们登岸后,大声说“圣旨到”,我该怎么办呢?”
  朔千黛怒道:“你滚出去让人砍头好哩!快!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刘裕忽然冷静下来,竟现出笑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有应变之计,怎算大将之材?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我转头回来。”
  说罢捧着火油弹,往沙石滩方向窜高跃低的潜去。
  ※       ※       ※
  小诗尖叫着从卧榻坐起来,不住喘息。
  纪千千己移到她床边,一把搂紧她,安慰道:“不要紧,你只是做梦而己!”
  小诗仍是一脸惶恐神色,双眼茫然的左顾右盼,不相信只是作梦。
  纪千千晓得,她目睹幕容垂大破幕容永之战,因而心中生出恐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下,睡也不得安宁,心中涌起怜惜之意,柔声道:“你梦到了甚么呢?”
  小诗喘着气道:“我梦到高公子领着一队荒人兄弟来救我们,却惨中皇上的埋伏,我想去警告高公子,却叫不出声来,然后……”说到这裹己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纪千千把她搂入怀里,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事实上,她这几天心情也很差,修习燕飞传的筑基功法,竟没法集中精神。原因很简单,因对幕容垂的恐惧不住加深。
  战场上的幕容垂太可怕了。
  柔声道:“诗诗挂念高公子,对吗?”
  小诗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纪千千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看上他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像高公子那种不爱守规矩的人吗?”
  在她怀里的小诗以低微的声音道:“我没有看上他。”
  纪千千怜惜的道:“不要骗自己哩!你不是对他有好感,怎会梦到他?那表示你心中在想他,关心他的安危。”
  小诗凄然道:“我不知道。”
  纪千千心中一阵酸楚,忽然间,她感到燕飞离她很远很远。在边荒集发生的一切,便像前世轮回的事,彷似一个被遗忘了的梦。
  而眼前的现实却是冷酷无情的,幕容垂仍掌握一切,包括她主婢的命运。她明白,自己和小诗之所以陷于情绪的低谷,全因为认识到幕容垂令人生惧的战争手段。她们现在最渴望是能结合拓跋圭和荒人的力量,把她们从幕容垂的魔掌解救出来,回复她们的自由。
  对她来说,不论幕容垂如何善待她、讨好她,可这并不是她渴望的。除了燕郎外,任何人她都不要。
  她渴望的是荒人不受约束的生活,渴望的是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爱自己想爱的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可是幕容垂却剥夺了她最向往的自由,更令脆弱的小诗受尽精神的折磨,只此一项,幕容垂已是罪无可恕。
  幕容垂向她展示战场上的威风,却令她更痛恨他。
  因为他愈有威势,她们主婢重获自由的机会愈渺茫。
  当渴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她也变得提不起劲儿去为将来奋斗。
  ※       ※       ※
  当孤岛中部多处地方冒起火焰,浓烟扩散时,刘裕回到正焦急等待他的朔千黛身旁。
  刘裕朝泊在沙石滩码头处的战舰瞧去,欣然道:“我成功了,没有人敢走下船来。”
  朔千黛叹道:“这场火恐怕三天三夜也烧不完,到烧光了岛上的树木,我们只好投海。”
  火势正缓缓扩展,浓烟却迅速蔓延,开始波及沙石滩。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有甚么好担心的?这是最触目的烽火讯号,我的朋友看见了,会派船来接载我们,保证不损姑娘你半根毫毛。”
  朔千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避得过今夜避不过明天,如果朝廷一意置你于死地,你终难逃毒手,倒不如随我回大草原算了。”
  刘裕笑道:“情况的微妙处,实难向你尽述,只要今回司马道子派来杀我的人无功而返,我便算过关。明天的事,明天再看如何应付。我现在的处境,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要尚未被逐出寺门,便可以继续敲钟。”
  朔千黛娇呼道:“走哩!”
  此时浓烟己覆盖整个沙石滩,建康水师船逃难似的冲出浓烟的围困,依原路驶离海湾。
  刘裕看着战船经过下方的海面,道:“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朔千黛皱眉道:“如果他们守在附近水域又如何呢?”
  刘裕冷笑道:“他们留下来可以有甚么作为?难道截击来接载我们的船吗?司马道子是不敢公然杀我的,在此他要依赖北府兵对付孙恩的时刻,他只能以行刺的手段对付我。如果我没有猜错,司马道子该下有严令,杀我一事必须秘密进行。”
  朔千黛道:“好吧!算你全猜对了,离开这里后,你返回盐城去,不是亦难避刺杀吗?”
  刘裕轻松的道:“谁说我要回盐城去呢?”
  朔千黛一呆道:“你要到哪里去?”
  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建康。”
  朔千黛失声道:“建康?”
  刘裕道:“真的很难向你解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像任何人般爱惜自己的小命。”
  接着双目亮起精芒,沉声道:“我已厌倦了躲躲逃逃的生涯,由今天开始,我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北府兵将领,领兵南征北讨。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想害我,却刚好 在我最需要转机的时候扶了我一把。他们可以对我在边荒集的努力视若无睹,却不能且不可以抹杀我在盐城斩杀焦烈武的军功。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孙恩 之手铲除我,却不知这正是我最期待和最渴望的事。”
  朔千黛喜道:“你真的当我是伙伴,才会对我说这些事。”
  刘裕凝望已远去的战船,道:“不是伙伴,而是情侣。我们做一对没有肉体关系、清清白白的情人。将来的事没有人知道,不过,如果我真的成为南方之主,我们将会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合作,你肯接受这情侣之盟吗?”
  朔千黛大喜道:“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刘裕道:“如此一言为定。敌人似乎是到盐城去。我们也该动身了,否则,浓烟吹到这边来时,我们会被呛死的。”
  朔千黛愕然道:“我们游回去吗?”
  刘裕笑道:“没有退路,我怎敢放火烧岛?随我来吧!”
  说毕掠下斜坡,往布满乱石暗礁的海边掠下去。不一会落至海边,只见一艘小型风帆,密藏在靠海的丛林处,下面被木板架起,向海倾斜,船首离海面不到半丈,后面以长索固定。只要斩断长索,船便会沿承托的长木条滑往海面,等若起锚启航。
  两人跳上单桅的小风帆,刘裕从船上拿起一枝长达两丈的撑竿,道:“放心吧!这片海面的礁石水流,我己摸得一清二楚,保证不会像你般翻船。”
  朔千黛精神大振,拔出佩刀,欣然道:“我要斩索哩!预备!”
  刘裕大笑道:“动手!”
  朔千黛一刀断索,小风帆立即沿木架下滑,“砰”的一声掉进水里。
  小风帆船首先往下沉,旋又浮起,急流涌至,小风帆像玩具般打转。刘裕一竿点出,正中左后方一块冒出海面少许的礁石,小风帆应竿冲离岛岸,往海湾的出口驶去。
  两人欢笑声中,小风帆回复稳定,有惊无险的离岛而去。
 
第五章 后会无期

  高彦来到设于楼船最高层的豪华大舱厅,幕容战、姚猛、庞义、方鸿生、拓跋仪、阴奇六人,占了靠窗的一张圆桌,正在大吃大喝,高声谈笑。
  姚猛笑道:“看高爷的样子,昨晚定是作了个香艳旖旎的美梦,所以到现在仍未清醒过来。”
  高彦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笑骂道:“去你的娘!昨晚我给卓疯子弄得睁眼听到他写书的吵声,闭眼也听到,差点要起来把他捏死,怎么睡得安宁呢?”
  庞义把一碟堆得像小山般高、香气四溢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同时问道:“要羊奶茶还是雪涧香?”
  高彦动容道:“真的是雪涧香?我还以为鼻子出了问题,嗅错了。竟这么快便酿出来了,会否不够香醇呢?”
  方鸿生为他斟酒,欣然道:“这是老红款待像高公子般的当家阔少的珍藏品,幸好藏得够秘密,没有给敌人充公。”
  阴奇道:“老红私藏二十五坛雪涧香,一直秘而不宣,到新酿的雪涧香赶不及提供边荒游,才忍痛拿出来。”
  高彦把美酒一饮而尽,赞叹道:“以前的边荒集又回来了。”
  方鸿生神气的道:“今次的边荒游第一炮,究竟有多少人参加?”
  姚猛代高彦答道:“我们明早到达寿阳后,凤翔凤老大会把最后落实的名单,交到我们手上,照估计该不少于五十人。”
  阴奇道:“我们共有四十九间客房,每房可容两人。以每船平均八十客计,三艘楼船轮番开出,那每天可把八十个豪客送往边荒集,扣除所有开支,每客可稳赚半两黄金,这盘生意真的相当不错。”
  幕容战欣然道:“最重要是刺激边荒集的经济,边荒集兴旺了,自然水涨船高,否则,何来军费去营救千千和小诗?”
  宠义听到千千和小诗之名,一震点头。
  一直没有作声的拓跋仪问道:“凤老大有没有先做点上夫,查清楚参加我们边荒游第一炮的客人的底子呢?”
  高彦正边吃东西,边看在前后护航的两艘双头舰,在明媚的阳光下耀武扬威的样子,忽然惊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差点把肉包子吐出来,讶道:“甚么事?我又不是凤老大,怎晓得他有没有躲懒?”
  众人哄然大笑。
  卓狂生的声音传来道:“过滤的工夫由各地负责招客的帮会负责,游客可大至分为两类:一类为各地有头有脸的人,这类客人肯定不会出问题;另一类来自别处 城镇,所以地方帮会没法核实身分,如会出问题,当出在这类人身上,名单上清楚显示每个参加者属哪类客人,可以大大缩窄我们须提防的人。”
  说罢坐到高彦身旁,喝道:“给本名士来杯雪涧香。”
  姚猛忙伺侯他。
  高彦咕哝道:“你不是仍在赖床吗?”
  卓狂生把盛满雪涧香的酒杯举至唇边,晒道:“你当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吗?睡足一晚仍是未睡醒的模样。像我这般的练气之士,睡两个时辰便等于你睡两个月,明白吗?以后再不要问这种蠢问题。”这才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大笑。
  高彦笑道:“这疯子因睡不着而更疯,竟找老子出气,幸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否则,今晚便用被褥把你活生生闷死。”
  幕容战道:“少说废话。馆主为我们的三艘改装楼船起了名字没有?”
  卓狂生叫了一声“好酒!”然后舒展筋骨,又环目四顾,透过四方的大窗,把颖水两岸美丽的夏景尽收眼底,欣然道:“必先也正名乎!当然想好了,我们这艘是[荒梦一号],其余两艘便是二号、三号,简单了当,又有意思。你们能想出更好的来?”
  阴奇念道:“荒梦!边荒之梦。唔!改得倒也贴切,如果我首次到边荒来旅游,经过百里无人之境,骤然见到比建康更兴旺的边荒集,也有如历梦境的虚幻感觉。”
  幕容战点头道:“卓馆主想出来的,我们当然有十足的信心,就此决定。”
  卓狂生欣然道:“我们还要于起程时举行命名礼,便如将士出征的誓师大典,以隆重其事。”
  拓跋仪道:“今回是不容有失,每一个人都该清楚自己的岗位和本份,清楚自己须做的事。”
  高彦抓头道:“我负责甚么呢?”又尴尬的道:“噢!我差点忘掉了最高负责人的身分,当然是甚么都不用干。”
  卓狂生道:“你的工作是陪客人吃喝玩乐,伺候客人妥妥贴贴的,了解他们,明白客人的需求,让我们知道该在甚么地方出力。”
  幕容战叹道:“你这小子须提起精神做人,因为你属风险高危族,这方面由阴兄告诉你吧!”
  高彦愕然望向阴奇。
  阴奇淡淡道:“我奉钟楼议会的指令,对负责今次边荒游第一炮的兄弟,作了另一个风险评估,高少你名居首位。所以,抵达寿阳后,馆主和小猛会与你寸步不离,否则,如果你被敌人干掉,不但边荒游完蛋大吉,你也娶不成小白雁。”
  高彦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阴奇道:“第一个要杀你的是聂天还。我明白他这个人,极重声誉,该不会直接派人对付你,却可通过桓玄向你下毒手。桓玄可说是当今南方最有实力的人,手下高手如云,只要派出高手混进观光团,掌握到一个机会,精心布局,肯定你难逃此劫。”
  高彦吃惊道:“既然如此,我便该留在边荒集接船。”
  卓狂生骂道:“做人怎可以这么没有骨气?我们荒人怕过谁来?聂天还要玩手段,我们奉陪到底,做缩头乌龟有啥乐趣?”
  高彦重现笑容,点头道:“对!我绝不能丢荒人的面子。他奶奶的,有各位大哥看着小弟,小弟怕甚么。来杀我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怎逃得过你们的法眼?”
  方鸿生道:“我以前虽然当的是冒充的总巡捕,可是耳濡目染下,对犯案贼子的手法亦知之甚详。今次是敌在暗我在明,以桓玄的实力,肯定可以把刺客的身分安排得全无破绽,令人绝不起疑。”
  姚猛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说,岂非每个参加者都可能是敌人?”
  拓跋仪微笑道:“这是最正确的态度。”
  阴奇道:“所以,我今次必须随行,因为我熟悉桓玄手下的人。”
  方鸿生道:“现时南方敢惹我们的只有聂天还、桓玄、司马道子、孙恩和刘牢之几方面的人。聂天还和桓玄刚说过了,可以不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并没有逼切的理由来破坏我们的好事,也犯不着这么做,何况,他们要集中精神对付我们的刘爷。”
  “至于孙恩,他现在自顾不暇,亦该没有这种闲情。所以,情况并非那般恶劣,只要我们能应付桓玄一方,便一切妥当。”
  卓狂生笑道:“看吧!我们方总巡天生便是侦查办案的人材,这是他家族的传统,钟楼议会绝对没有选错人。”
  方鸿生感激的道:“全赖卓馆主大力推荐,我才有今天。”
  幕容战道:“我倒希望桓玄真的派人来和我们好好玩一场。到楼船来办事的其它兄弟有五十人,人人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任何一人走到江湖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以这般的实力,即使刺客有孙恩的身手也难讨好。”
  方鸿生道:“所以敌人只能智取,我们便和对方来个斗智斗力。”
  卓狂生笑道:“小心就是本,或许船上根本没有敌人,但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放松警觉。”
  庞义道:“一切留待到寿阳再说吧!大家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气氛炽热至极点。
  ※       ※       ※
  刘裕与朔千黛来到一座山丘上,指着下方的官道说:“沿此道西行,可抵高邮湖,然后折往北方,到淮水后你该知如何走哩!”
  朔千黛看着前方渐没西山的斜阳,双目现出凄迷神色,却没有答他。
  离开裕州后,他们驾舟连日并行地赶路,在进入大江前,才登陆让朔千黛上岸,刘裕更再送她一程。
  刘裕知她因分手在即,将来天各一方,不知是否有重会之日,所以心中充满离愁别绪,难舍难离。
  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正如你说过的,你是属于大草原的,我则属于南方,去吧!趁天黑赶路,离开这片险境。”
  朔千黛轻轻道:“情郎啊!我可以陪你到建康去,在那里才分手嘛!”
  刘裕看着从头顶上空飞过逐渐远去,彷如飞往天之涯、海之角一群队形整齐的小鸟,心忖,朔千黛健美清爽的模样,将永远烙印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管年月的消逝,自己绝不会忘记她。而每当忆起她的时候,她唤自己作情郎的声音,会如从万水千山外的大草原传来的仙籁般,萦绕耳边。
  朔千黛的目光往他投来,以带点哀求意味的声音道:“答应我啊!到建康前再分手也没有分别嘛!”
  刘裕感受着那令人断肠的离愁别恨,正因他们注定要分开,不可以在一起,使他不用克制心中的情绪,感觉格外深刻。
  在荒岛的共患难,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这位充满异国风情的美女,在舟上虽与他未及于逾矩,却对他毫无保留的热情如火,不时投怀送抱,令他享尽温柔滋味。如果不是忙于驾舟,更因危机四伏,干柴烈火,定会出事。
  所以,虽是短短一天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已大是不同。最诱人是大家都晓得,这只是一段逢场作戏的感情,日后只能在思忆中去回味。
  刘裕双手抓上她两边香肩,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内中射出的深情,超越了他们之间说过的所有话,心中一阵感触。
  假设自己仍是淝水之战前那个刘裕,又未曾遇上王淡真,说不定自己真会抛开一切,随她返塞外去。
  苦笑道:“我只是你的情郎,并不是你的未来夫婿。乖乖地听我的话好吗?从这里到建康的水程并不好走,我必须集中精神应付想杀我的人,当帮我一个忙吧!”
  朔千黛美眸泪珠滚动,呜咽着道:“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啊!不要这么狠心硬要逼人走行吗?”
  忽然间,刘裕感到控制不了自己,两手转而搂上她的蛮腰,使劲把她搂紧。
  朔千黛娇呼一声,凑上他的嘴唇,双臂缠上他的脖子,一口咬着他的嘴唇,且是用力咬着。
  那种痛楚令刘裕生出毕生难忘的感觉,接着她的香唇变得柔软起来,放开他,改而献上甜蜜的香吻。
  一时间,两人沉醉在男女间的迷人天地里,忘记了一切,把四伏的危险、甚么家国大业,全抛于九宵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朔千黛的嘴唇离开了他,但仍保持亲密的拥抱。柔声道:“你是我的情郎!永远的好情郎。”
  刘裕抽出右手,为她抹掉流满俏脸的泪珠,点头道:“我也是你的伙伴。”
  朔千黛没法移开目光的瞧着他,好一会后,凑在他耳边道:“将来你在南方登上帝位时,我会送你一个族中最美的女人,让她来代替我。”
  说毕放开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的飞身下坡,转瞬远去。
  直到她消失在官道尽处,刘裕仍呆立山丘上,百般滋味在心头。
  这是一段难忘的感情,来得突然,快如电闪,于火热之时倏地结束,那种感觉确令人惆怅。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爱上了她,还是因为心中的寂寞伤痛而寻找慰藉,或是因功利的考虑,而不拒绝与她建立有情的关系?但一切都再不重要,和这柔然美女的爱恋,已随她的离开成为过去,化作心中一段美丽而怅惘的回忆,伴着他度过余生。
  眼前是一个新的开始,到建康后,他要玩一个不同以往的权力斗争游戏,其凶险犹胜从前,不过,他仍是没有别的选择,不如此,他将永远没法名正言顺的攀上北府兵的权力核心,他要运用的是建康高门大族的力量。
  王、谢两家虽因司马曜的死亡和司马道子的大权独揽而走下坡,可是建康的政权,始终要赖建康世族的支持而存在。像谢琰便仍有庞大的影响力,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得不借他来压制刘牢之。
  孙恩之乱更令建康高门和佛门敲响警号,只要自己能成为平乱的英雄,纵然司马道子对他刘裕恨之入骨,亦将拿他没辙。
  何况,尚有桓玄和聂天还在大江中上游对建康虎视眈眈,司马道子如不顾王、谢两家的反对,公然杀他,不但动摇建康的根本,且会令北府兵内部不稳。
  种种微妙的情况,令他感到是到建康的时候了。
  刘裕深吸一口气,朝泊在东面一里处的小风帆奔去。
  此时天已全黑,海风阵阵迎面吹来,令他衣袂飘飞,彷如御风而行,精神大振,也吹散了离别的愁绪。
  朔千黛可否于返回大草原前觅得如意郎君呢?他不但不会因此生出妒忌之心,反会为她高兴。
  人世间的遇合往往出人意表,想起初遇朔千黛时,差点因她误会自己是花妖,致被她杀死,当时印象中的她,是个无情的女战士,怎想到她有如此温柔可爱的一面。
  王淡真也如是,初见她时还以为她高高在上,不把任何寒门布衣放在眼内。
  岂知……唉!想起她,凄苦立即掩盖了心中的天地。只能叹句红颜命薄。
  小风帆的影子出现眼前。
  刘裕加速掠去,到离小风帆不到十丈的距离,倏地停下。
  一道人影从船尾处站起来,长笑道:“多谢刘兄你大驾到临,令老夫没有白等一趟。”
  刘裕从声音认出对方是谁,心中大懔,晓得自己是因思念王淡真分了心神,要到近处方察觉船上有人,且是力足以杀死自己的可怕高手。
  刘裕沉声道:“陈公公仍不死心吗?”
  陈公公从船上跃下来,没有以布罩蒙面,双目紫芒遽盛,语气轻松平静,淡淡道:“看你的气度,功夫又进步了,不过,不论你如何突飞猛进,今晚仍是死定了。”
  刘裕感到他的气机完全把自己锁紧,想逃也逃不了,想保命吗?唯一的方法就是凭真功夫与他分出生死。
 
第六章 生死一线

  今次无可逃避地陷入与陈公公的决战,刘裕有更深刻的体会。
  对比之下,焦烈武和陈公公的身手高下立判。与焦烈武之战,虽然胜得辛苦,可是打开始他便感到对方有隙可寻,能凭优越的战术,利用焦烈武心灵的破绽,把他击倒。
  可是这回对上陈公公,刘裕却清楚感到陈公公的精神修养是无隙可觑,就像自亘古以来存在的高峭山岳,任由狂风吹打,也难以动摇其分毫。
  为何自己竟会生出这种感觉?是否自己的气机感应更为精进,还是因为对方是养精蓄锐,再不会像上回般对自己掉以轻心不过无论如何,在气势对峙上,他刘裕己屈居下风,故而生出无法击倒对方的颓丧感觉。
  刘裕心中响起警号,明白如果苦战无功,这种失败的感觉会成为致命的因素。
  只恨明知如此,仍没法改变事实。
  陈公公的气劲完全把他笼罩,在他锐利闪耀的眼神下,刘裕感到被眼前可怕的敌人看个通透,便像赤身裸体般难堪。
  陈公公双目紫芒趋盛,显示他正不住提众功力。
  刘裕暗叹一口气,勉力振起斗志。
  “铮”!
  厚背刀离鞘而出。
  陈公公发出尖厉的笑声,忽然整个人离地上升数寸,一拳隔空击至。
  刘裕面对生死关头,瞬刻间精神晋升到无人无我的状态,厚背刀先高举过头,然后分中劈下。
  “蓬”!
  刀锋拳劲交击,发出低沉闷雷般的劲气撞击声。
  刘裕低哼一声,往后挫退三步。
  陈公公落回地面,双手反剪背后,悠然道:“果然稍有进步,难怪能收拾焦烈武,不过比起本人仍有一段距离。刘裕你信不信我可以在十招之内取尔的小命?”
  刘裕听得精神大振,虽然挡得非常辛苦,且差点受伤吐血,不过却知自己能挡他全力一击,已使对方暗吃一惊,故不敢乘势追击,以免自己拚命反扑。故在言语上削弱他的斗志,希望能令自己生出逃走之意,不再力图死拚。
  陈公公当然不是怕自己会杀死他,只是本能反应,怕会在自己临死的反扑下受伤,那便太不划算。
  想到这里,刘裕往后急退。
  陈公公冷笑道:“蠢人想逃吗?”
  眨眼间竟足不沾地的横过十多丈的空间,两手前移,从宽袖内探出,化为千百掌影,铺天盖地往刘裕攻未。
  刘裕哈哈笑道:“谁才是蠢人呢?”
  倏地改后撤为前街,厚背刀化作长芒,直破入对方凌厉的掌影里去,以简对繁,充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情怀,完全是有去无回,同归于尽的姿态。
  以陈公公之能,仍不能对他此刀视若无睹,右手先缩入袖里,挥袖抽击刀锋,另一手化掌为爪,伸张不定,令人没法把握其意图。
  刘裕冷喝一声,刀往下沉,令陈公公充盈劲气的一袖拂空,然后往他左爪挑去,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妙不可言,正是“九星连珠”的变招,更是他出道以来,最精微入神的杰作。
  如果不是在此挣扎求存的极端情况下,加上过去几天日夜苦练刀法,绝使不出如此巧妙的刀法来。
  陈公公喝道:“找死!”
  左手爪化为手刀,狠劈在刘裕刀锋上。
  “砰”!
  气劲爆响。
  刘裕这招占上主动的便宜,逼对方应招,虽被震得血气翻腾,却知此是生死一线的时刻,就借对方反震的力道,移到陈公公左前侧,不单避过陈公公反拂过来的一袖,还一刀朝陈公公右肩横扫过去,心中生出在沙场干军万马中冲杀突围的惨烈感更是没有留手与敌偕亡的凌厉招数。
  陈公公“咦”了一声笑道:“这招不赖啊!”
  左手缩回袖裹,以两袖先后抽击往刘裕的刀锋,接着往后退开。
  刘裕给他第一袖抽得真气涣散,再无以为继,哪还敢挡他第二袖,甚么乘胜追击更是提也不用提,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借劲旋开,向相反方向退左。
  旋势骤止,厚背刀遥指对手。
  陈公仍是神气十足,卓立三丈之外。
  刘裕生出失败的感觉,纵然他不愿意承认,亦知明年今夜将是自己的忌辰。
  甚么“一箭沉隐龙”,此情此景下只是讽刺和笑话,他从来都不是真命天子。
  陈公公实胜他不止一筹。
  换了是燕飞亲临,要击败这个老太监仍是绝不容易。
  陈公公微笑道:“刘兄似乎技止此矣!对吗?”
  刘裕整只持刀的手臂酸麻起来,自知己是强弩之未。当然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必不肯甘心受死,改以双手握刀,高举过头从容道:“等你真杀了我再得意也不迟。”
  陈公公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让我先将你闱割,然后废去你的武功,再弄瞎你的双眼,看你还硬”
  话音忽然中断,露出警戒的神色。
  刘裕心忖这家伙又使诈了,会否是变成太监者都有点异于常人,明明占尽上风,仍要折磨对手,又要以阴险手段愚弄人呢两人此时置身于石滩上,离岸四、五十 步,除了乱布的大小石头外,一棵树木也没有。最接近的疏树林,在刘裕后方千步之外,令刘裕纵然有心,也没法施展他独门的逃生本领。
  陈公公锁紧他的气劲,刹那间大幅增强颇有扑噬而来之态。
  刘裕心中一动,晓得他开始要全力出手进击,再不像刚才视他如逃不掉的囊中物般,打打说说地试招,力图逐渐瓦解他的战力和斗志。难以想见的雷霆万钧之势,即将如狂风骤雨般强攻而来,直至分出胜负生死才会罢休。
  这种以硬碰硬的方式,对居于上风的陈公公并不划算,究竟是甚么原因令对方舍上策而用下计呢?果然陈公公尖啸一声,双手张开,全身宽袍“霍霍”拂动,两手收入阔大的袖内,配合他颀长的体型,便像个十字形的怪物,脚不触地似的往他直移过来,速度惊人至极点。
  他每接近一些,压体而未的真气便加强了少许。刘裕可预知当这强劲大敌临身的一刻,所作的攻击会是如何凌厉、如何难以抵挡。
  更清楚自己的气机感应实大有进步,对方虽看穿自己,他刘裕亦可先一步从气势变化掌握对手的意图,在察敌先机方面是扯平了。不过优势仍是偏向陈公公的一方,因为他的招数全在陈公公的掌握中,而他却摸不清对方缩在袖内两手的招数,只觉感到必然非常难捱。
  这时他的右手经不住行气运功后己回复常态。于此要命时刻,忽然一个意念涌往心头一“九星连珠”刀招的微妙处在于借对方的力道改变位置,那同一样的方法是否可以用于“天地一刀”之上呢?想到这里,陈公公己不到丈半外,两手开始合拢,劲气加强。
  刘裕大喝一声,厚背刀闪电下劈。
  刀锋刀气疾吐,硬撞往对方压体而来如墙如堵的惊人真气。
  “波”的一声,刀气猛撞陈公公的真气,刘裕如被长风刮起的落叶,往后瓢飞,倏忽间把两人的距离从丈半拉至近四丈。
  刘裕r哗J的一声吐出一蓬鲜血,却是全身一松,知道脱离了陈公公的气感交缠,所以些许牺牲是完全值得的。
  陈公公哪想得到他有此不惜受伤的脱身奇招,怒叱一声,加速追来。
  刘裕离后方林区己不到六丈,先运转真气,纤缓体内伤势,心忖如果可以重施故技,肯定可以脱身躲往疏林襄,至于在受创后能否逃过这老太监的追杀,此为次要的事,暂时不在考虑之列。只恨这老太监其奸似鬼,如用上拉扯的劲道,他便是作自缚。
  就在此时,只见陈公公后方石滩小风帆停泊处,一艘双桅大帆出现在漆黑的海面上,离岸己不到十丈。
  刘裕恍然大悟,陈公公忽然展开全面以强攻坚的战术,是因他听到有船只接近,怕横生枝节,所以不得不全力出手,务求在有人来干涉前,置他于死地。
  来者是何方神圣,他完全没有头绪,故无从猜测。
  不过他己感到有一线的生机,忙提起全副精神斗志,足往后一撑,点在后方一块石上,改后退变为前街,往陈公公投去。
  陈公公笑道:“这才像个人物啊!”
  两手从袖内探出,化作万千掌影,迎往凌空而未的刘裕。
  陈公公虚虚实实的掌影,令刘裕看得眼花缭乱,索性闭上眼睛,厚背刀生出变化,朝陈公公气劲的锋锐处硬劈过去。
  如此闭目施刀,是受到焦烈武的启发,更因对灵异气机感应生出强大的信心。
  外在的感官虽然不能分辨识破对手的虚实,但却可以“神思”去破对手的招数。
  “蓬”!
  厚背刀斜劈在陈公公右掌处。
  以陈公公的本领,亦被这反击的招数劈得往下挫身,以化去他的刀劲,且没法连消带打,施出后着。
  而刘裕则借势弹开,在空中连续两个翻腾,落往三丈开外,离最近的一棵大树己不到四丈。
  陈公公于刘裕在空中第二个翻腾时,早重整阵脚,从地面疾掠追来。
  仍在空中的当儿,刘裕看见来船上射出数十道人影,落往岸上,然后扇影散开,往他们包抄过来,摆明是合围的战术。从其动作的高速和利落,可知这批人不但武功高强,且是训练有术。登时令他推翻了来者是东海帮援兵的想法。
  何锐肯定没有身手这般了得的手下。
  双足触地,刘裕一个旋身,厚背刀横扫往陈公公。
  “蓬”!
  陈公公这招追击早在他预料中,所以在空中打跟斗时厚背刀己蓄势待发,这招反击可说由第一个空中翻腾己经开始,故此劲道十足,不单足以保命,还力能退敌。
  陈公公闷哼一声,硬被他凌厉的一刀劈得后移三步。
  刘裕则反方向旋往丈许开外,到再次立定,己消化了陈公公反震的动力。
  两人回复对峙之局。
  这敌对两人四目交投,清楚知道转眼即要陷进重围,却因互相牵制,不打不是,打更不是,情况古怪至极点。
  破风声在四方响起,来人己散布四方,把他们重重围困。
  陈公公哈哈一笑,撤去锁紧刘裕的气劲,背剪双手,环目扫视,傲然道:“未者何人?给我报上名来。”
  刘裕亦在注视这批人数达五十之众的不速之客。这些人持着各式兵器,神态冷静从容,一看便知是身经百战之辈,随便站一个出来,己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现在数十人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背后的指使者当然更不是等闲之辈,而是像孙恩、玄或聂天还等一方之霸。想到这里,立即心中有数。
  五十人分作二重,形成包围网,围得水泄不通,若想突围而逃,恐怕唯有凭实力闯出一法。
  一人排众而出,神色不动,背挂长剑,微笑道:“本人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敢问公公与这位兄台有何恩怨要在这里作生死决战?”
  接着往刘裕瞧来,笑着打招呼道:“刘兄你好!”
  由于刘裕猜到来的最有可能是桓玄一方的人,见到此人,登时想起屠奉三曾特别提起的一个人来,回刀鞘内,哈哈笑道:“如果巴蜀第一局手干归也算江湖上的无名小卒,真正的无名小卒又算甚么一回事呢?”
  陈公公动容道:“干归?”
  干归淡淡道:“正是在下!”
  刘裕在眨眼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如果不是有陈公公在这里,肯定干归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立即全力出手,务求把他杀死。可是陈公公却令干归生出顾忌,故先要摸清底子,方决定策略。
  如果陈公公肯和自己连手突围,确大增逃生的机会。否则只是干归一人,自己己没有一定胜算。
  忽然间,他明白到今晚是生是死,全看他如何利用三方间尔虞我诈的形势。
  现时他最可以凭恃的,就是在两个纵跃之外的后方林木,只要逃入林木区,他的猿跃街便可尽展所长,如蛟龙人海。问题在这三、四丈的距离,是寸步惟艰。
  刘裕淡淡道:“干兄不知公公是何人,乃情有可原,因为公公乃琅讶王密藏起来的镇府高手,趁此良机,干兄可和公公亲近亲近。”
  接着不容干归答话,径向陈公公道:“我们的一场就此作罢,公公如要选择离开,我看干兄只会额手称庆,而不会妄图阻止。”
  接着偷偷往后方最接近的树瞥了一眼,由他的位置到那棵树,拦着七、八名敌人,刘裕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自若神态。
  在场诸人里,只有曾领教过刘裕逃生本领的陈公公明白是甚么一回事,登时脸色微变。只是他纵然清楚刘裕的意图,却苦于无法立即出乎,怕招未误会,引起四周敌人的包围攻击。
  陈公公朝干归瞧去。
  干归亦神情一动,想要说话。
  刘裕岂容他们有交谈的机会,如果两人暂时抛开敌对的立场,连手对付他,他必死无疑。
  “铮”!
  厚背刀出鞘。
  刘裕大喝道:“公公动手!”
  就地纵身而起,斜掠上两丈高空,一个翻腾,往位于那棵树和位处中间的敌人投去。
  干归宝剑出鞘,下令道:“杀!”
  他的手下立即听命,一时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陈公公恨得牙也痒起来,不顾一切的跃起,朝半空的刘裕追去。
  蓦地剑气遽盛,干归从侧凌空攻至,显然他是误会了,又或在宁枉毋纵的心态下,怕陈公公欲要与刘裕连手闯关。
  此实为刘裕一手营造出来的情况,陈公公若没有插手之意,最聪明的方法是立在原地袖手旁观,现在却令干归错会他的意向,不知他不得不出手的苦衷。
  刘浴心叫侥幸,同时使个千斤坠,加速下沉之势,避过从四面八方肘过来各武各样的暗器,一刀下劈。
  “当”!
  刀锋劈中先一步朝他刺未的长矛,刘裕暗叫一声r谢天谢地J,借劲弹起,迅如流星往疏林区投去。
 
第七章 死里求生

  刘裕落往另一棵大树的横干末处,借力弹起,可是心中却再没有在林海飞翔,自由自在的感觉。
  他的伤势,在敌人穷追达两个时辰后,恶化至影响他的速度,他己撑不了多久。假如不能趁夜色的掩护撇掉敌人,天明后他肯定会被追上。
  陈公公的真气与任遥的邪异真气类似,有可怕的杀伤力和非常阴骛。当时动手之际他数次硬把化不掉的真气强压下去,致经脉受创。借巧计脱身后,敌人群起追之,到此刻只余陈公公和干归这两个气脉最悠长、身法最了得的人,仍在后方锲而不地追来。
  他曾数度分别被两人追至半里的近距离,但他都能凭独门身法误敌,拉远了距离,只恨他现在己是强弩之末。
  陈公公固是令他畏惧的敌人,而干归实力之强,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脱身时仍不忘留意两人交手的情况,两人在空中全面交锋,剑未掌往,竟拚了个平分秋色,谁都奈何不了谁。
  虽说陈公公吃亏在力战之后,又心悬刘裕,可是干归能有此战果,显示他是与陈公公同级数的高手,武功实在他刘裕之上任何一人追及他,刘裕肯定自己有死无生。
  刘裕跃落林地,穿林过野的继续逃亡。心忖这般奔走下去确不是办法。
  干归的智慧和应变的能力亦令他心生戒惧,当干归目睹他借树干弹离重围,投往另一株大树,立即醒悟过来,明白陈公公不是要与刘裕连手闯出重围,而是有先 见之明,想设法追截刘裕。一句“误会得罪了”,便命手下停止攻击陈公公,改而穷追刘裕。如果干归待刘裕远遁后方知道犯错,他现在便不致陷于如此死局。
  有甚么办法可以脱身呢?倏地林木转疏,原来己抵密林的边缘区,外面是起起伏伏广阔达十多里的丘陵草原区,再之外便是延绵横亘的山峦。
  刘裕心中涌起英雄气短的感慨,难道自己竞要葬身于此?不!
  我刘裕绝不可以死,死了淡真的辱恨谁为她洗雪?如何对得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屠奉三和众多北府兵兄弟?他的死更会令燕飞和荒人陷于进退维谷的艰难处境,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将受到致命的打击。
  可是在现今的劣势下,他可以有甚么作为呢?想来也讽刺,他以当探子起家,最擅追蹑查探之道,而此刻却被另两个超级探子追在身后,这是不是自作孽?死亡的阴影己完全把他笼罩。
  就在此刻,脑际灵光一闪而过。
  对!对方既是探子,或等若探子,自然会以探子的心态和方法追捕自己,所以他最明白他们。
  思索至此,刘裕心中己有定计。猛提真气,尽余力奔出林区,疾掠丘原之上。
  如果不是想出死里求生的方法,他绝不会如此耗力疾行。
  任何高手,即使高明如燕飞、孙恩、幕容垂之流,体内真气须能生生不息,可是人的体力总有极限,不可能永无休止地操劳,亦会有力尽之时。所以于长途奔行时,会时慢时快,让身体有休息的机会。刘裕这般竭尽全力奔跑,不让自己有喘息的会,肯定可以拉远与敌人的距离。
  当陈公公和干归发觉距离拉远,很自然会认为刘裕或许因真气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又或怕天明后失去夜色的掩护,故而要逃进山区去躲起来,此正是刘裕脱身之计的重要部分。
  倏忽间刘裕奔上一座处于林区和山区正中处的小丘之顶。
  别头回望,陈公公和干归同时从林区掠出,离他只有七、八里。
  这对本是分属不同阵营的敌对高手,因追杀刘裕的目的相同,竞变成携手合作的伙伴,确是异数。
  刘裕亦大为懔然,想不到在长途比拼脚力下,干归仍与陈公公旗鼓相当,不得不把他又看高一线。
  刘裕不忘向敌人遥遥挥手致意,旋即奔下斜坡,拿起厚背刀往左手臂轻轻一划,就那么割出一道血痕,再从伤口处吸吸鲜血,含在嘴里。
  七、八里的距离转眼走了大半,刘裕己啜得满口鲜血,更感到再度失血后软弱的感觉。心付如果比计不成,被敌人看破,肯定连一招半式都挡不住。
  回头一瞥,视线被起伏的丘陵阻挡,看不见敌人,当然也代表敌人看不到他。
  刘裕勉力加速,终抵山脚。
  刘裕掠入山区,深入十多丈后,停在一堆从石隙长出来的树丛旁,喷出小口鲜血,仍保留大半含在口襄。含着自己的血,那种滋味确是难以形容。
  刘裕迅速依走来的脚印倒退回去,到了山脚处,往草地扑下去,把口里鲜血尽喷出来,登时出现遍地血迹的惊心情景。
  刘裕站起来,看到草地上留下的掌印和血迹,勉提余力,斜掠而起,投往左旁三丈许外的一处草石丛后,隐藏起来。
  刘裕急喘几口气后,抹去嘴角血渍,乎躺草石丛后,闭目调息。
  十多下深呼吸后,体内先天真气发动,内息逐渐凝聚。
  破风声至。
  刘裕忙平息静气,用心聆听。心忖如被敌人看破,只好怪老天爷不帮忙,也没有甚么好怨的。
  破风声倏止,显是两人停下来察看地上痕迹。
  陈公公阴阳怪气的冷笑声响起道:“刘裕啊!我还以为你多么本事,原来还是不行,终于撑不住了。”
  风声再起,那边静了下来。
  刘裕却晓得仍有人站在那里,因为风拂衣袂的响声,正不住传来。同时他生出强烈的倦意,只想闭目睡个痛快。另一把声音又在心中警告自己,绝不可以向睡魇 屈服,这只是失血和真元耗损的现象,必定要力撑下去,待体内真元回复,否则功力大幅减退。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只感到直觉正确。
  干归的声音响起道:“前方十多丈人山处有另一滩血渍,显然是这小子内伤发作,没法继续逃亡,所以躲到山上去。”
  陈公公道:“见到足迹吗?”
  干归道:“刘裕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精于潜踪匿迹之道,如一意躲起来,当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幸好他肯定逃不远,只要我们搜遍山上十里内的范围,肯定可以揪他出山来,他是死定了。”
  陈公公欣然道:“刚才他妄用真气,强增速度,我己知他撑不了多久。正因耗力过巨,才致他内伤提早发作。我们只要仔细去搜,到天明时他更是无所遁形。”
  干归道:“我们去!”
  破风声去。
  刘裕此时再无暇理会他们,抛开一切,无人无我的运气疗伤。
  半个时辰后,刘裕从草丛探头外望,不见人影,心叫谢天谢地,燕飞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他的功力己回复大半,最重要是内伤不翼而飞。
  看来两人仍在山上搜个不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刘裕弹跳起来,沿山脚朝大江的方向狂掠而去。
  燕飞和拓跋圭蹲在一个小山岗上,遥观五里开外的敌军营地。
  离天明尚有小半个时辰,快速行军下,拓跋族的部队于昨夜在敌人北面十多里外追及目标,两人遂亲自来当探子,察敌形势。
  幕容宝的主力部队经过一夜扎营休息后,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天亮后继续行程。
  拓跋圭道:“敌人行军缓慢,显得步步为营,是对押后军的消失生出警戒心,怕我们从后追击。”
  燕飞沉声道:“如果敌人保持这样的警觉,直至进入长城,我们将难轻易取胜。”
  拓跋圭笑道:“放心吧!我清楚幕容宝是甚么料子。在战场上他虽然是猛将,却不够沉着,又欠耐性,当他晓得没有人追在后方,兼之又心切赶回中山争皇位,会逐渐松懈下来,逼手下兼程赶路,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未了。”
  燕飞叹道:“希望你没有猜错。”
  拓跋圭不悦道:“我怎会猜错?”
  燕飞愕然瞥他一眼。
  拓跋圭醒觉过来,赔笑道:“我失态了。唉!因为我太紧张此战的成败。对不起!小飞你大人有大量。”
  燕飞苦笑道:“从小你便是这样子,认定了的事,再不愿听不同的意见。你要小心点,当你成为代国的君主后,仍要保持开放的胸襟,否则会听不进逆耳的忠言。”
  拓跋圭俯首受教道:“我会紧记你的忠告。”
  燕飞沉吟片刻,道:“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仍在怪责小仪?”
  拓跋圭一呆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现在我除了这场仗外,其它东西都放不进脑子内去。”
  见燕飞仍狠瞪着他,投降道:“好哩!只看在你的份上,我己不敢怪他。”
  燕飞不悦道:“这么说,你仍是耿耿于怀?”
  拓跋圭笑道:“当然不是,待我立国后,我会封小仪作太原公,仍然视他为族内的好兄弟,继续重用他。这样可释去你的疑虑吗?”
  燕飞仰望夜空,片晌后道:“走吧!天亮了便难避过对方的侦骑。”
  两人往北掠去。
  卓狂生来到立在船头吹河风的幕容战旁,笑道:“快天亮哩!你不是在这里站了整夜吧?”
  幕容战没有答他,反问道:“你不写你的天书吗?否则现在该是你上床的时候了。”
  卓狂生道:“今晚愈写愈兴奋,己没有丝毫睡意,所以上来吹吹风,看看颖水日出的美景。”
  又道:“有心事吗?”
  幕容战叹道:“谁能没有心事?拓跋仪比我更早到甲板上未,见他霸占了船尾,我只好到船头未,你没看见他吗?”
  卓狂生皱眉道:“你没和他打招呼吗?”
  幕容战哂道:“有甚么好打招呼的?我一向和他话不投机,大家又没有共同话题,只好敬而远之。”
  卓狂生道:“你似乎和老屠较谈得来。”
  幕容战点头道:“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甚么利害关系,反可以畅所欲言。”
  卓狂生讶道:“你和拓跋仪有甚么利益冲突呢?”
  幕容战道:“现在大致上没有,可是随着拓跋族的崛起,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有时我真的感到矛盾。J卓狂生定睛看了他半晌,点头道:r想不到你看得这么远,告诉我,你对将来有甚么打算?”
  幕容战道:“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让千千主婢回复自由,其它的都不在我考虑之列。”
  卓狂生笑道:“不要骗我了,若是如此,你怎会感到矛盾?正因你晓得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等于助拓跋圭一臂之力,方有两难的感觉。”
  幕容战苦笑道:“我不想就这方面讨论下去。”
  卓狂生欣然道:“好!让我们转移话题,你是否准备在边荒一直躲下去呢?”
  幕容战道:“这算甚么话题?现在我懒得要命,不愿费神去想将来的事。”
  卓狂生道:“不敢去想将来会是痛苦的,恐惧将来更是人最大的梦魇,不论未来如何难测,对未来的猜想也可以是一种乐趣。”
  幕容战道:“好吧!告诉我,将来的边荒集会变成甚么样子?”
  卓狂生笑道:“开始有兴趣哩!留神听着,边荒集现在己成为南北各大势力斗争角力的核心,她不住影响着南北政局的发展,到最后南北两边的变化,亦会反过 来影响着她。勿要笑我说的是虚泛的空言,再没有人能形容得比我说的更贴切。只要想想没有了边荒,刘裕和拓跋圭现今会是怎么一番光景,便明白我看得多么精 确。”
  幕容战动容道:“我怎敢笑你?”
  卓狂生目光投往前方领航的双头船,悠然道:“能于边荒集最光辉的时期,置身于边荒集,是我们的一种福份。所以千万不要因一时的得失,而生出气馁的感觉。人生在世,弹指即逝,可是只要曾轰轰烈烈活过,且活得痛快,己是不枉此生。”
  幕容战点头道:“你说得很好。”
  卓狂生道:“我想再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希望不会惹你反感。”
  幕容战苦笑道:“那最好不要问了。”
  卓狂生道:“问题并不难答,假设千千钟情的不是燕飞而是你,你的生命会尚有遗憾吗?”
  幕容战神色一黯道:“还说不难答?”
  卓狂生道:“当然不难,只是你不愿说出事实。朋友,生命的姿采正在于不住出现的变化,而边荒集更是最变化无常的地方。看高小子吧!一个小白雁己彻底把 他改变过来,这正是生命的遇合变化。说不定在今次边荒游的旅客里,你遇上了能代心中千千位置的佳人,一切就会改变过来。”
  幕容战叹道:“有可能吗?你说这番话时,肯定连你自己也不相信。”
  卓狂生道:“坦白说,我真的不相信。未来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变量,正因其不可测,你更要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情,谁晓得将来不会出现奇迹?你有心事,因你心里感到不足,好像缺乏了甚么似的,而这种心情,最终会成为推动你设法弥补不足动力。我说得有道理吗?”
  幕容战颓然道:“我不知道。”
  卓狂生笑道:“怎会不知道呢?以我为实例,边荒集改变了我,在我心中埋下种子,到逍遥教烟消云散,这粒种子便开花结果,成就了我这个边荒名士,完完全全的属于边荒集,只忠于边荒集。这是我刚踏足边荒集时无法预测的变化。”
  幕容战道:“我的情况似乎不太相同吧?”
  卓狂生哂道:“有甚么不同的?千千勾起了你心中对爱情的渴望,撒下了种子,只要有一个机会,这粒情种是会开花结果的。”
  幕容战没有答他,目视前方道:“颖口在前方了,我也在期盼会有奇迹出现,不过却不是你说的那种奇迹,而是敌人没有混入边荒游的观光团里,致影响我们振兴边荒的大计。”
  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左方地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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