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 39 卷 第一章 白日报信

  燕飞立在船首,想着纪千千。
  自纪千千主婢被掳北去,他没有一刻歇下来,不停地奔南闯北,一直在为与她的重聚而奋斗不懈。
  天地之间,不论是这人间世或秘不可测的洞天福地,无论是哪个存在的层次,没有任何事物比纪千千对他更重要。只有纪千千才有那种魔力,可把他的阳魂召回来。
  当他离开肉身这躯壳的时候,他有种解放和不受限制、拥有法力无边至神通广大的动人感觉,甚至乎生出不想返回这臭皮囊的强烈感受,那种经验真是无法以言语去描述形容。奈何任何人事他均可以舍弃,唯独抛不下纪千千,就算牺牲亦永不言悔。
  重返人世后,他再次受着肉身的拘限。他比以前更清楚自己并非杀不死的,若肉体被毁,他将没法“回来”。
  现在最闲扰他的,再不足如何从慕容垂手上把千千主婢救出来,而是怎样解决孙恩这个命中注定的大敌。
  在武道上,他因这次死而复生的经验,作出了无吋比拟的突破,有绝对的信心与孙恩一决胜负,可是对如何能破孙恩的“黄天无极”,他却没有丝毫把握。
  千千现在是否已上床就寝?他们已多天没互通心曲,他多么希望能将心事向她尽情倾诉,让双方的心灵结合为一。
  他因对纪千千的爱而恋恋不舍人世,现在纪千千已成了他唯一留下来的理由,他会尽情去体验与纪千千火热的爱恋,和她一起燃烧生命的光和熟。
  燕飞心中同时浮现万俟明瑶和安玉晴的玉容。
  生命至此尚有何求。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小飞又有甚么心事?”
  燕飞回到现实里,迎上卓狂生充满好奇和询问的目光,微笑道:“你没有心事吗?谁可例外呢?”
  卓狂生笑道:“你的脾气真好!我本以为这么打扰你,你可能会不高兴,没想过你会笑着回答,我似乎从未见过你发脾气。”
  燕飞岔开道:“高小子和他那头小白雁情况如何呢?”
  卓狂生欣然道:“关上房门后,他们便没有踏出房门半步,看来情况乐观,至少高小子没有被轰出房外。照我看天打雷劈都分不开他们,高小子和小白雁的姻缘根本是上天注定的。唉!”
  燕飞皱眉道:“说得好好的,为何忽然又唉声叹气?”
  卓狂生道:“你该知道我因何事叹气。我怕的是好景不长,如老聂有甚闪失,恐怕小白雁接受不了。”
  又道:“你的看法又如何?我多么希望你能说些好话来安慰我。”
  燕飞陪他叹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       ※
  聂天还于离开舱顶只有三尺许距离的当儿,双环来到手上,凭他的武功,只要能破顶而出,肯定可安然脱身。只可惜他却清楚明白自己犯了另一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了谯纵,此人武功竟在他之上,即使与孙恩相比,也是在伯仲之间。
  马军惨叫一声,踉舱跌退,虽然避过了胸U要害,聂天还的匕首仍闪电般插进他左肩去,直没至柄。以聂天还的劲气,肯定他的左手永远被废掉了。
  出奇地周绍显示出比平时更高明的身法武功,以毫厘之差避过匕首,却没有和其它人连手进击聂天还,反穿窗而出,到了船舱外去。
  “叮!”
  桓玄从容击飞朝他面门掷去的匕首,手中断玉寒化作电芒,从下冲上,直击聂天还下盘,谯奉先往左一闪,避过飞刀,然后从舱门退往舱外,把守大门的两湖帮战士立即东仆西倒,没法进舱施援。
  聂天还暗叹一口气,只看敌人进退得宜,便知敌人计划周详,拟定了整个刺杀自己的行动,打开始他便落在绝对的下风,且陷进了死局去。
  桓玄断玉寒的凌厉、反应的迅速,固是出乎他料外,但最能威胁他的,还数谯纵击去的两股拳劲。
  他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奇异厉害的拳风。这两股拳劲一正一反,右拳劲直有催心裂肺的威力,左拳劲却是一股拉扯的力道,合起来便成似要把他身体扭断的可怕功夫。
  聂天还感到自己上街的势子全被谯纵古怪的拳劲消解,纵能撞上舱顶,亦无法破顶而去,那感觉令他差点魂飞魄散,亦不得不仓皇变招应付。在他过去的这辈子里,他从未试过这般狼狈。
  聂天还暴喝一声,猛转体内真气,凌空一个翻腾,大小双环脱手而出,分别向谯纵和桓玄袭去,同时脚往上撑,只要脚尖点实舱顶,立可借力改向,斜掠而下,避过两人的连手合击,破窗而去,再借水遁逃。
  只要能落入江水里,任对方高手如云、万马千军,他也能脱围逃去。
  谯纵一声长笑道:“聂帮主果然了得,谯纵领教哩!嘿!”说话时,右手化拳为掌,狠拍在迎头回旋而至的天环去,天环竟应手下坠,再构不成任何威胁。
  要知天地双环,乃聂天还仗之以成名的奇技,用劲巧妙,虽离手而出,仍被聂天还以真劲遥控,故能收发由心。
  谯纵一掌拍落天环,等于破掉聂天还的功法,聂天还立即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同时渗出血丝。
  往下方桓玄击去的地环立受牵连,威力人减,桓玄显示出“九品高手”首席大家的功架,断玉寒化直刺为横劈,狠劈地环,令地环回飞而去。
  聂天还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双脚先后点中舱顶,再不心切脱围,反笔直朝谯纵射去,避过桓玄攻去的断玉寒。
  谯纵冷哼道:“你这是讨死!”
  倏地下降,两手盘抱,一股强大无比的劲气于两手间成形,化为卷旋的惊人气劲,往正凌空扑去的聂天还击去。
  桓玄大笑道:“黄泉路上,有爱徒陪伴,帮主肯定不感寂寞,恕桓某不送哩!”说时亦往下落去,断玉寒却是蓄势以待。
  此时舱外尽是喊杀之声,显然是桓玄一方的人已成功登船,向聂天还的亲卫展开屠戮。
  聂天还怎想到谯纵有此一着,如果对手只有他一人,聂天还敢肯定他逃生有望,问题在过得谯纵的一关,仍有桓玄可怕的名刃断玉寒在恭候他的大驾。
  聂天还首次生出与敌偕亡之心,猛喝一声,双掌全力下击,迎上谯纵惊人的气劲。
  “蓬!”
  两股强猛的真劲正面交锋,卷起的狂飙令舱内的桌椅像纸糊的玩具般抛飞折断,门窗破碎。
  谯纵闷哼一声,往后跌退,张口喷出一蓬鲜血。
  聂天还的情况更不堪,像断线风筝般洒着血雨往反方向抛飞,眼看破窗掉进江水中,桓玄飞跃而起,断玉寒芒光一闪,划过聂天还的颈项,然后落回地上,剑还鞘中去。
  “砰!”
  聂天还的无头尸身余势未消,撞破窗框,掉往江水去。
  聂天还的头颅,从空中落下,掉到地上时仍滚动了数尺。
  桓玄盯着聂天还的头颅,长笑道:“今次是聂帮主的头颅,下一个将轮到司马道子。”
  笑声震荡着舱厅内的空间,直传往大江去。
  ※       ※       ※
  尹清雅坐着发呆,高彦虽是口若悬河,她却似听不到半句话。
  高彦讶道:“雅儿在想甚么?”
  尹清雅脸上血色逐渐减少,颤声道:“高彦!高彦啊!我忽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不是大凶的兆头呢?”
  高彦跳将起来,移到她身前单膝蹲地,把她一双柔荑紧握在手裹,安慰她道:“雅儿不要多心,只要三、四天时间我们便可入江,只要找到你师傅便成。真的不用担心,你师傅那 英雄了得,怎会几天时间也撑不住?待我去唤燕飞进来,由他这天下第一名剑亲口答应你去宰掉桓玄。”
  尹清雅像受惊的小鸟儿般反抓着他双手,惶恐的道:“不要离开我!”
  高彦的心又痛又怜,道:“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尹清雅茫然瞧着高彦,但眼神却没有焦点,可知她的心神正系于别处,梦呓般的道:“自昨晚开始,我便有心惊肉跳的可怕感觉,不时想到郝大哥,又挂念着师傅。高彦啊!人家担心极了!”
  高彦忙道:“你这是关心则乱,聂帮主是老江湖,甚么场面没有见过,他绝不会有事的。”
  尹清雅双目泪光闪动,凄然道:“你不会明白的。我临离开洞庭前,师傅召我去说话,着我到边荒集来。当时他说话的语调和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令我 有不祥的感觉。如果不是情况非常凶险,连师傅也没有把握,他是不会找个借口就这 把我遣走。唉!我真不该离开他,但又怕拖累他,令他因我不敢放手而为。”
  高彦举袖为她拭去眼角泻下两颗晶莹的苦泪,心像被扭曲了般疼痛,自己也含着眼泪道:“以你师傅的武功,南方除孙恩外,谁奈何得了他?即使孙恩想杀他,在茫茫大江上怕也没法子。雅儿不要哭哩!”
  蓦地尹清雅整个人僵硬起来,双目睁得大大的,全身剧震。
  高彦不明所以,大吃一惊的看着她,慌了手脚。
  接着尹清雅“哗”的一声痛哭出来,全身颤抖。
  高彦吓得魂飞魄散,忙一把将她搂个结实,嚷道:“不要哭!不要哭!发生甚么事呢?”
  尹清雅崩溃下来,搂着他的脖子狂哭不止,完全失去控制力。
  高彦被她哭得心中淌血之际,房门倏地被推开,燕飞带头闯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卓狂生、刘穆之、姚猛和程苍古。
  燕飞打手势着身后四人留在近门处,自己走到高彦刚才坐的那张椅子坐下,没有作声。
  出奇地尹清雅停止了哭泣,只是香肩不住抖动,显示她在抽搐。
  高彦茫然地朝燕飞瞧去,后者向他打个眼色,着他安慰尹清雅,仍不说话。
  高彦轻抚尹清雅的香背,凄然道:“雅儿不要哭哩!很快你便可见到师傅。”
  尹清雅呜咽道:“师傅被人害死哩!”
  立在近门处的卓狂生等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本和燕飞在舱外甲板上闲聊,忽然燕飞说了句“聂天还死了”,便带头领他们到这里来。直至进房后,四人仍是一头雾水,到此刻尹清雅忽然吐出这句话,令四人心中不由生出寒意。
  高彦也愕然道:“雅儿不要乱说话,你师傅肯定仍活得好好的。”
  尹清雅离开高彦的怀抱,坐直娇躯,虽然双眼哭得又红又肿,但神情却透露出坚决和冷静,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刚才我看到师傅,他眉开眼笑的来见我,没有说话,那绝不是幻觉。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我知道他死了,故来见我最后一面。”
  卓狂生等都说不出话来,人死时会向亲人报梦,是老生常谈的事,但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向醒着的亲人报信,却是闻所未闻。
  只有燕飞神色平静,轻轻道:“清雅节哀顺变。”
  他这么说,众人均晓得他也生出感应,所以聂天还确是凶多吉少。
  尹清雅一双柔荑仍在高彦的掌握里,还用力地反抓着高彦的手,眼神空空洞洞的看着前方,平静的道:“从小师傅便教导我,身为聂天还的唯一徒儿,绝不可败 坏了他的威名。师傅从来不骂我,我也从来不惹他生气。师傅明白我,我也明白他。他死了哩!郝大哥也死了!他们都离开我,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高彦惨然道:“还有我呢!”
  尹清雅似意识到高彦的存在,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回复了点神采,低唤道:“高彦!”
  高彦热泪泉涌,颤声道:“雅儿!”
  尹清雅比起高彦,神色冷静得不合乎常理,轻轻道:“我要回两湖去。”
  高彦遽震失声道:“回两湖去?”
  尹清雅神情坚决地点头,道:“我要回两湖去,只有我才可为师傅报仇。”
  燕飞没有说话,卓狂生则大吃一惊,道:“如果清雅的师傅和郝大哥真的遇害,贵帮的兄弟亦难以幸免,清雅若返两湖去,只会白便宜了桓玄,还辜负了令师的一番苦心。”
  尹清雅像首次发觉卓狂生的存在般,朝他瞧去,道:“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我最清楚我师傅的手段,桓玄是无法在大江上杀他的,从没有人能在江上击败他。只有通过阴谋布局,才有机会刺杀师傅,且一定有内奸与敌人暗通消息,布下死局,方有可能办到。”
  众人都感到像首次认识小白雁般,对她刮目相看,既想不到她能这么快冷静下来,更想不到她有如此精微的分析和看法。
  刘穆之道:“然则尹姑娘这么返回两湖去,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程苍古也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如在弄清楚情况后,我们立即返回边荒,再从容定计,看看如何为姑娘报此深仇。”
  尹清雅摇头道:“师傅今次离开两湖,已预留后着,把一半战船和兄弟留在两湖,我们必须抢在敌人到两湖前,赶回两湖去,否则我们留在两湖的两湖帮兄弟,会死得很惨。”
  姚猛皱眉道:“还来得及吗?”
  尹清雅道:“桓玄若要对付我那些留在两湖帮的兄弟,绝不容许有半艘船逃回两湖去,如此没有十天半月的时间,是没法尽歼我大江上的兄弟。何况桓玄尚未攻陷江都,只要我们出奇不意,定可突破桓玄的封锁。”
  接着目光投往燕飞,道:“帮雅儿这个忙好吗?”
  燕飞点头道:“雅儿言之成理,况且桓玄的注意力集中往长江下游,定想不到会有我们这支奇兵。”
  卓狂生道:“清雅返两湖后,有甚么打算?”
  尹清雅一双美眸回复生机神气,闪闪生辉的道:“我会和一众兄弟化整为零,躲过桓玄的追杀,当时机来临,我们便和你们及刘裕连手,斩掉桓玄的臭头,为师傅和郝大哥雪此深仇大恨。”
  众人呆看着她,像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第二章 一个秘密

  燕飞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向雨田,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那纯粹是个人的私事。
  当他离窍的阳神快要嵌入另一层次的精神和空间去的关键时刻,亦是他无可挽回死亡即将发生的刹那,向雨田叫嚷纪千千的名字,透过他肉体的微妙联系,触动 了他阳神的意识,他奇怪的思域内浮现出纪千千的绝世玉容,像阳光般强烈而耀目,接着便是安玉晴动人的一双神秘明眸,忽然间他记起了离开躯体前的生命。活了 二十多年的一辈子,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倒流回他阳神的意识里去,就是那种无可比拟的震撼感觉,令他“回醒”过来,下一刻他已返回肉体内去,纯阴纯阳二气天 然运作,接回断去的心脉,复活过来。
  现在他再无疑问,纪千千当然是他的挚爱,但作为他红颜知己的安玉晴,亦占了一个重要的席位。
  燕飞独立在船首,河风迎面拂来,夜空繁星点点。
  千千!千千!你听到我的呼唤吗?
  自从重活过来后,他不住强烈地思念纪千千,想亲近她,想与她作心灵的结合和交谈。
  这一晚,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的思感以惊人的速度越过茫茫的黑夜,横过河流、草原和高山,向纪千千发出召唤。其感觉没有丝毫含糊,一时间双头舰和长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天地。
  于此心灵天地的无限远处,纪千千生出反应,起始时只是若隐若现,接而凝众起来,化为炽热的爱火和深情,便如一点星火,转眼变为燎原之势,让燕飞感觉着她的光和热。
  他们的心灵又再结合在一起,无分彼我,携手在这心灵的空间翱翔漫游。从来没有一次心灵的结合,像这次般真实和有具体感,至乎令燕飞生出纪千千投进怀抱裹去的动人滋味,便如在梦裹与纪千千相会,缱绻缠绵,那是不可能以言语去形容的感受。
  纪千千“呵”一声叫起来,从他心灵的怀抱裹仰起螓首,一双秀眸亮丽如明月,射出狂喜的神色,不能置信的道:“燕郎啊!千千是否在做梦呢?
  为何我不但可以看到你,还似感觉到你?”
  在燕飞深情专注的凝视下,纪千千的绝世玉容清晰起来,比平时更有生命的感觉,便如漆黑的火焰,光灿夺目,她的秀发无风自扬,充盈着空气的感觉。
  微笑道:“这确是一个梦,你的身体仍在榻子上安眠,但你初成形的阳神却应我的呼唤到这裹来和我相会。千千感觉到吗?我们的爱把我们的心灵结合在一起, 我们记忆中的经验令我们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在这虚无中体验我们的爱,既虚幻又是无比的真实。甚么是真?甚么是假呢?一切仍离不开心的感受。难道我们今回 的接触,会比上回在荣阳城内的拥抱更不真实吗?”
  纪千千的秀发波浪般的起伏着,用尽气力搂紧他,似在害怕眼前美好的一切会忽然消失,如像美梦破碎。叹息道:“这些日子来千千想得你很苦,可是又怕惊扰你。燕郎啊!现在所有相思之苦都得到了回报。千万不要走,千千有很多心事想向你倾吐呢?”
  燕飞深情的道:“今晚我们不谈战事,只诉衷情,千千有甚么话要对我说?”
  纪千千喜不自胜,害羞的道:“我想谈千千的嫁妆哩!”
  燕飞微笑道:“为了迎娶千千,纵使千千要我摘下天上最亮丽的明星,我也设法为千千办到。”
  纪千千大喜道:“燕郎说的话真动听。我甚么都不要,只要你,嫁妆则是燕郎承诺过的洞天福地,只有那样,我们方可永远不再分离。”
  燕飞温柔的道:“千千不害怕吗?洞天福地或许只是修道者主观的意识,事实上却是另一回事。”
  纪千千喜孜孜的道:“与这人世间相比,洞天福地当然是另一回事。千千一点也不害怕,与其经历生老病死,不如让我们好好享受这人间世一切的赐与。当时候 来临时,我们便和你的红颜知己玉晴姑娘携手共闯新天地,千千有信心我们的爱可以克服一切,我们永远不会舍弃对方,直至天荒地极。”
  燕飞心中充盈幸福的感觉,整个心灵的虚无天地像正在与他们同旋共舞,这是以前心灵结合中从未出现过的动人感觉。
  当纪千千提及安玉晴的时候,他感应不到她丝毫的妒火,有的只是无限的欢欣、雀跃和包容。
  他们是完全了解对方的恋人,那种了解超越了任何恋人的经验,是如此地深层和全面,负面的情绪再没有容身之地。
  纪千千忽地娇呼起来。
  他们的心灵仍嵌合无间,但身体己分了开来,回复到以前心灵交流时的正常情况。
  燕飞在心灵里传话道:“千千不要失意,我们刚才的接触,已胜过别人接触千万次,我们还有甚 遗憾呢?当你的阳神不住壮大时,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现在我正赶往南方去,明年春暖花开时,将是千千回到我燕飞身旁的好日子。”
  纪千千的话在他心灵里响起道:“不要走!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人家依你的指示向诗诗提及庞老板,留意她的反应。事实上千千用了点心计,我明白诗诗,她 很信任千千的眼光和判断力。千千已在诗诗的心里播下了种子,就看能否开花结果。唉!为何我刚才不把握机会亲你呢?那定会是非常奇妙的事。”
  燕飞感到纪千千的精神力开始转弱,怜惜的道:“下次我会亲你,让你晓得那种滋味。乖千千啊!好好的睡吧!明天醒来,你会拥有一个最真最甜的梦。”
  两人的心灵难舍难离的分了开来。
  燕飞睁开眼睛。
  姚猛和卓狂生刚好来到他左右,目注前方。
  在黑暗中的河道远处,隐见船只的灯火。
  卓狂生沉声道:“来的是甚么船呢?”
  姚猛道:“来得很快,该是性能超卓的战船。”
  燕飞回过神来,定睛看去,一震道:“是两湖帮的赤龙舟。”
  卓狂生和姚猛为之错愕。
  ※       ※       ※
  刘裕领着一支由五百人组成的骑队,返回会稽,他们刚在临海运西南十多里处,伏击来偷袭的天师军步兵团,对方虽足有三千人数,兵力是他们的六倍,却被他们的骑兵以高明的战术、出奇不意的策略和高度的灵活性和机动力,一举击垮,杀得敌人狼狈逃返水塘区的营地去。
  这支骑队由振荆会和大江帮的兄弟组成,收编往北府兵内,人人身经百战,忠心方面无可置疑,成为他的近卫兵团,战马则是最优质的胡马,加上刘裕的才智武功,对上天师军欠缺训练的军队,当然占尽上风。
  在城卫的欢呼喝采下,刘裕昂然策马入城,心中晓得成功在望。
  在过去的五天,天师军从四方八面来犯,似是针对会稽和上虞两城的北府兵,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扰乱他们的撤军行动,更以攻陷临海运为主要目标。
  刘裕一方面采取坚守的策略,另一方面不住领兵出击,利用骑兵来去如风的优点,粉碎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同时他清楚徐道覆中计了,因为投进会稽这边战场的天师军,不论训练和装备均远及不上北府兵,又缺骑兵,显非天师军核心的战斗部队。由此可见徐道覆已把精锐调走,以之攻击海盐,令他们压力大减。
  返回太守府后,刘裕在大堂就那么赤着上身,由军医为他敷药疗伤,十多个北府兵将领围拢四周,看着他身上仍在淌血的伤口,人人露出感激崇敬的神色。
  刘裕知道自己不但赢得他们的尊敬,还赢得了整个军心。早前他依朱序的提议,公告全军他将是最后撤走的一个人,已大大振奋了会稽和上虞两城驻军的士气, 到他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领兵出击,且每战必胜,登时令手下们抛开了战败的耻辱,完全绝对地视他为另一个玄帅,无人不肯为他效死命。
  最有效力的是他把大批粮资运抵两城,纡缓了两城军民的困境。又重整军纪,不准手下有扰民之举。同时对两城实施严密的军事统治,每晚戒严,令潜伏城中的乱民没法和攻城的天师军里应外合。
  明天最后一批驻守上虞的北府兵部队,将在朱序指挥下弃城离开,他们并非直接溜往临海运,而是进占临海运和上虞之间,一处经精心挑选出来的战略高地,守稳阵脚,以配合会稽最后的撤逃。
  这次的撤退行动,充分显示出北府兵仍是南方最精锐的雄师。
  而这股力量正逐渐落入他刘裕手上。
  刘裕眉头不皱半下的任由军医从他背上剜出深入达寸许的箭头,还从容谈笑,吩咐手下诸将各样守城和撤退的事宜。
  此时手下来报,宋悲风来了。
  刘裕着诸将退下去,军医亦把他伤口包扎妥当,识趣的离开。
  一脸风尘的宋悲风到他身旁坐下,却难掩喜色,低声道:“徐道覆中计了!”
  刘裕早猜到此点,不过由宋悲风亲口证实,自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道:“情况如何?”
  宋悲风道:“徐道覆正在嘉兴集结兵力和船队,不住把攻城的器械运到码头区,照奉三的估计,徐道覆会于三天内攻打海盐。”
  刘裕长笑道:“徐道覆技穷了。”
  宋悲风欣然道:“吴郡和嘉兴两城均出现粮荒的情况,大批城民逃往乡间,对天师军的声威造成严重的打击,可知被我们夺得沪渎垒的粮食储备后,令徐道覆大失预算,粮食方面非常吃紧。我们则刚好相反,粮油物资方面全无问题,足够我们支撑到明春。”
  刘裕微笑道:“光是这点,可使我们赢得此仗。”
  宋悲风审视刘裕身上大小伤口,道:“小裕很辛苦哩!”
  刘裕摇头道:“些许伤势,何足挂齿?我们北府兵是能称雄天下的精锐部队,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士气的问题,我披甲上阵,是要振起他们的士气,我怎样辛苦也是值得的。小恩方面情况如何?”
  宋悲风道:“小恩的部队四日前离开沪渎垒,昼伏夜行,已进军到离嘉兴三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密林,且与申永的部队会合,只待进攻嘉兴的最佳时机。”
  刘裕大喜道:“何时进攻,由奉三拿主意。海盐的情况如何呢?”
  宋悲风欣然道:“当然是士气大振。”
  刘裕为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大惑不解,愕然道:“为何忽然士气大振?”
  宋悲风解释道:“因为孔老大送来饷银,故我们能向兄弟们发放。这笔饷银差点尽倾孔老大所有,部分来自佛门库藏,足可支付包括会稽和上虞的兄弟在内全军半年的粮饷,小裕你说是否立即可大振军心呢?”
  刘裕喜道:“孔老大想得真周到。”
  又问道:“建康情况如何?”
  宋悲风道:“我们收到朝廷来的圣谕,正式任命小裕你为海盐太守,这全赖司马元显在背后出力帮忙,方可成事。”
  刘裕想起司马元显,心中暗叹。
  宋悲风又道:“朝廷对我们的支持,亦只限于此。现在荆湖军封锁了大江上游,西面的物资没法运往建康,令建康出现粮荒,如果情况持续下去,情况不堪想象。”
  刘裕沉声道:“如果我们攻陷嘉兴,桓玄会怎么办呢?”
  宋悲风点头道:“奉三亦提出同一疑问。他比我们更了解桓玄,猜他不论完成部署与否,必率师西来,攻打建康,因如让我们平定南方,率军北返建康,桓玄将痛失攻入建康千载一时的良机。”
  刘裕道:“只要司马元显能守得稳建康,桓玄将死无葬身之所。”
  宋悲风苦笑道:“可是孔老大并不乐观,他并不认为司马道子可以守得住建康,关键处系于刘牢之的意向。”
  刘裕双目杀机闪过,冷冷道:“刘牢之!哼!”
  宋悲风叹道:“孔老大已离开广陵,避往盐城。刘牢之自有他的盘算,以为可以浑水摸鱼。”
  刘裕沉声道:“他不但低估了桓玄,更高估了自己。如果他让桓玄占领建康,桓玄第一个要杀的将是他。”
  宋悲风道:“王弘亦有传话来,他说现在建康分成两派,一派仍支持司马氏皇朝,另一派则支持桓玄。”
  刘裕苦笑道:“竟没有人支持我吗?”
  宋悲风道:“若小裕你能平定天师军,肯定建康高门会对你刮目相看。唉!二少爷的死讯传到建康,轰动朝野,再没有人看好我们这边的情况,也使更多人投向桓玄,因他们认为只有桓玄能收拾徐道覆。”
  刘裕点头道:“正因如此,我们如能收复嘉兴,桓玄将被逼强攻建康,否则建康的人心会逆转往我们这一方。”
  宋悲风同意道:“文清也有同样的看法。”
  刘裕记起了和江文清定情的一吻,心中涌起火辣的动人滋味,问道:“文清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天师军的战船不住由海峡入口的方向来犯,全赖文清的船队顶着,令天师军没法拦截我们撤往海盐的船队。”
  刘裕压下心中的激情。道:“如此看来,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下,当我们成功收复嘉兴,便可以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宋悲风欲言又止。
  刘裕讶道:“宋大哥有甚么话想说?”
  宋悲风叹道:“这件事我真不想说出来,怕的是增添你的烦恼。”
  刘裕从容道:“你这样说令我更想知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宋悲风道:“二少爷的死讯传返建康,立即惹得流言四起,说是因你在海盐按兵不动,害死二少爷。”
  刘裕毫不介怀的道:“如果没有人就此事造谣,我才会奇怪。”
  宋悲风奇道:“小裕真的不把流言放在心上吗?”
  刘裕双目精芒大盛,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事,为的并不是别人对我刘裕的看法,更不是为挽救人心尽失的司马氏皇朝,更不是为了保持建康高门的特权和其 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而是继承玄帅的志向,为南方的民众谋取和平和幸福。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只有我们才清楚在干甚么。桓玄纵能得意一时,但当我平定南 方,率师北返之日,桓玄的死期亦不远了。”
  说这番话时,刘裕心中高燃着复仇的火焰,别人怎样看他又有甚么关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没有人能阻挡他,包括桓玄在内。
 
第三章 北府英雄

  尹清雅从舱房奔出来,从众人让出来的空间直抵船首,往仍在半里外的七艘赤龙舟望去,平静的道:“果然出事了,是小魏的飞鱼部。”
  高彦喘嘘嘘的赶到她身旁,问道:“小魏是谁?甚么是飞鱼部?”
  燕飞和卓狂生交换个眼色,都知道对方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尹清雅似在一夜之间成长,神态冷静得异乎寻常,与她一向予人人世未深娇娇女的印象大相径庭,感觉上真的非常古怪。
  尹清雅道:“小魏就是魏品良,是郝大哥最得力的手下,也是飞鱼部的头子,手上七艘赤龙舟,性能比得上郝大哥的隐龙战船,在我们两湖帮里威名卓著,专责夜袭、突击和深入敌境的危险任务。噢!他们看见我哩!”
  两方不住接近。
  “小姐!”
  尹清雅回应道:“品良!”
  立在领头赤龙舟船首的一众两湖帮众中,跃起一个约二十六、七岁,背挂长刀的青衣大汉,往他们的双头船投过去,只看其身法,便知是第一流的高手。
  燕飞等这才放下心来,际此敌友难分的时刻,谁都不敢疏忽大意,现在对方的头子肯孤身过来,立即释去了他们的疑虑。
  众人往后退开,让魏品良落下,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噗”一声,跪倒尹清雅身前,痛哭道:“小姐!帮主和郝大哥遇害哩!”
  众人听得心头遽震,说不出话来,最想不到的是郝长亨亦遭横祸。
  尹清雅娇躯一颤,泪水夺眶而出,道:“郝大哥……郝大哥也……”
  程苍古道:“魏兄请先指示下属掉转船头。”
  魏品良一脸悲愤的站起来,打出手势,向船队发出指令,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
  高彦爱怜的以衣袖为尹清雅揩试泪溃。
  尹清雅回复过来,沉声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魏品良举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环顾众人,目光首先落在燕飞身上,一震道:“燕飞?”
  燕飞点头应是,然后为他引见诸人。
  此时九艘战船,组成船队,继续朝大江驶去。
  魏品良以带点激动的语调道:“我们奉郝大哥之命,护送小姐北上直抵淮水,这才掉头回大江去。依郝大哥的指示,隐藏在江陵上游大江一道支流里,到大前天 我忽然接到郝大哥的黄印密函。黄印密函是郝大哥的最高指令,内藏只有我懂得凭之以识别真伪的印记,使我知道事态紧急,连忙离开河道,改驻于大江。”
  尹清雅完全平静下来,冷然问道:“黄函有甚么指示?”
  魏品良道:“郝大哥在函内说他奉帮主之令,必须立即赶返两湖,着我提高警觉,除帮主的红函外,其它的指令均不用理会。又说形势危急,我们随时会和桓玄翻脸动手,嘱咐我必须灵活应变,必要时可逃返两湖去。”
  卓狂生道:“还有其它指示吗?”
  魏品良惨笑道:“就是这么多。”
  接着道:“那晚我们全面戒备,枕戈待旦,到天明时,果然帮主使人送来红函,令我到边荒集接小姐回来,其它六艘船则到下游归队。”
  姚猛恨得牙痒痒的道:“桓玄的确是最卑鄙的奸贼,竟连清雅都不肯放过。”
  魏品良叹道:“若没有郝大哥的密函警告在先,我肯定会中计,但接到如此一封大违帮主一向果断作风的密函,我便心知不妙,立即把送函者拿下,然后严刑逼供,方晓得实情。噢!”
  说到这里,又再忍不住泪下,使人感到他是个血性汉子。
  程苍古是老江湖,皱眉问道:“品良你该没想过以帮主的老谋深算也会出事,且来人肯定是有资格作信使的人,又持有令你没法怀疑的红函,为何你竟敢冒违令之险,出手把来人拿下,且以严刑逼供呢?”
  卓狂生等无不同意程苍古说的话,另一个较谨慎的做法,是把信使生擒后,再使人去探听情况,看聂天还是不是知情。
  尹清雅冷静的道:“我可以代品良回答这问题,因为我到边荒集作人质的事,除师傅和郝大哥外,就只有品良知情,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众皆恍然,同时晓得尹清雅信任魏品良,否则怎会让他晓得她到边荒集的来龙去脉。而魏品良正因清楚尹清雅在边荒集的去留事关重大,牵涉到两湖帮会不会和荒人开战,遂醒悟此函非来自聂天还。
  尹清雅忽又失去冷静,双目泪光闪闪,颤声道:“说吧!品良你说吧!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高彦忙搂着尹清雅的香肩。
  魏品良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情绪,道:“马车和周绍出卖了帮主和郝大哥,投向了桓玄,与桓玄连手布局,先后杀害了郝大哥和帮主,又以奸计突袭我们的兄弟,令我们的船队全军覆没,我定要为帮主报仇。我怕桓玄会遣马军或周绍到边荒集去骗小姐,所以先赶往边荒集。”
  “哗!”
  尹清雅再忍不住,哭倒高彦怀内去。
  燕飞沉声道:“品良你的做法正确。今次你们亦不是输至无法翻身,只要能比马军和周绍早一步返回两湖,召集所有兄弟,再化整为零,暂时避开敌人的锋锐,便可以静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刘穆之接口道:“当刘裕反攻桓玄之时,你们的机会便来了。”
  魏品良一震道:“刘裕?”
  刘穆之点头道:“正是刘裕。他不但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南方最后的希望,只有他能击败桓玄,为你们的帮主雪此深仇。”
  魏品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看到了天际一线曙光。
  ※       ※       ※
  当刘裕策马进入木寨,临海运的北府兵,不论已登上战船,又或仍守卫木寨的,全体高呼刘裕之名,人人状若疯狂,情绪昂扬,喊叫声震动了整个码头区。
  刘裕率领最后一支骑兵队,撤离会稽,终于安然抵达临海运。
  朱序亲自到大门迎接刘裕,与他并骑驰入兵士夹道欢迎的临海运。
  当刘裕经过寨门的一刻,他不但知道这次与天师军之战,最艰难的时刻已过去了,且清楚明白地晓得胜利正掌握在他手上。
  欢呼声潮浪般起伏苦,没有半点减弱和敛歇的趋势,只有如此把心中的热情渲泄出来,方可让北府兵表达出对刘裕的尊敬和感激。正是刘裕把他们从绝望的深渊 和死亡的阴影下拯救出来,重建北府兵的威望和信心。而刘裕实践了他许下的诺言,是最后一个撤离会稽的人,这事实比任何言语更振奋和激动人心,令疑心最重的 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肯为手下着想的好统帅。
  刘裕以事实证明了他有不下于谢玄的才能,整个撤军行动爽快利落,毫不含糊,且退而不乱,布下大大小小的陷阱,引天师军来袭,然后逐一粉碎之。谢玄之 后,刘裕是第二个能把北府兵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明帅,显示出泱泱大将之风,把原本极度失意下的撤退,变成一场胜利的调军。
  与撤军行动配合连消带打的反击战,更是振奋人心。
  果如刘裕等所料,三天前天师军的百艘货船和近三百艘战船,分批从运河驶进海峡,准备大举进犯海盐,却被屠奉三以“奇兵号”为首,亲自指挥由四十五艘战 船组成的船队,截击于海盐西南方的海面上。“奇兵号”在老手的操纵下,固发挥出超级战舰的本色,参战的二十艘双头船,更充分显示其以少胜多的高度灵活性, 突破了天师军战船对装载辎重兵员的货船的保护,击垮了天师军的货船队,粉碎了徐道覆攻陷海盐的美梦。
  是役刘裕一方损失了二十八艘战船,包括八艘双头舰,天师军却被击沉焚毁超过一百艘战船,货船队能成功遁逃者,只有十来艘。这场海战彻底逆转了天师军在海面上的优势,更失去了海峡的控制权。纵然徐道覆起意反击,亦只能凭陆上的战争来决定胜败荣辱。
  但天师军的噩梦并末到此为止,由刘毅率领以三千骑兵组成的快速应变部队,突袭撤返岸上去的天师军,断去他们返回嘉兴之路。
  当徐道覆晓得不妙时,蒯恩的七千攻城军已兵临嘉兴城下,对只余下五百守军的嘉兴城,发动日夜不停的攻城战。天师军撑了两天两夜便弃城逃走,嘉兴重入北府兵之手。
  蒯恩立即派军截断吴郡北面的交通,又遣兵到吴郡和太湖间设立能据守的坚固垒寨阵地,至此吴郡变为孤城一座,再没有反击之力。
  所有刘裕定下的军事目标逐一完成,余下的就是待刘裕与最后一批北府兵安抵海盐后,与徐道覆作最后的决胜。
  刘裕在手下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昂然登上“奇兵号”,迎接他的是屠奉三和老手,两人的情绪亦非常激动。
  屠奉三大喝道:“擂鼓!”
  正蓄势以待的八名鼓手,同时把“奇兵号”甲板上八个大鼓敲得震天价响,把逐渐停顿的呼喝声掩盖下去。
  鼓声倏止,整个临海运变得鸦雀无声,泊在码头处的十二艘战船上的北府兵,和岸上等待登船的北府兵,全体三干多人,目光都投往登上“奇兵号”指挥台上威风凛凛的刘裕他们心中的英雄。
  刘裕神色冷然的环视着远近翘首往他看去的兄弟,忽然拳击往上方,大喝道:“儿郎们!我们回海盐去,由今天开始,我们生死与共,直至人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天下太平。”
  他的话登时引得远近爆起震耳的喝采声,仍在岸上的朱序一声令下,众兵秩序井然的鱼贯上船,标示着大撤退已到了最后的阶段。
  此时江文清的十艘双头舰现身于东面的海平处,益显刘军如日中天的气势。
  “奇兵号”是最后一艘驶离临海运的战船,指挥台上的刘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大局已定的动人感觉。
  刘裕这时方有机会和屠奉三说话,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新的消息?”
  屠奉三道:“在我离开海盐之前,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就是聂天还和郝长亨都被桓玄宰掉了,两湖帮的战船几近全军覆没。”
  刘裕遽震道:“小白雁生死如何?”
  屠奉三一呆道:“真想不到你的反应是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是没有可能的,桓玄凭甚么这般容易的收拾聂天还。”
  刘裕苦笑道:二呙彦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因关心他而紧张小白雁。像小白雁那样的美人儿,落入桓玄手上真不堪想象。”
  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剧痛。
  屠奉三道:“没有小白雁的消息。坦白说,我也很担心她,若她有甚么闪失,高彦肯定会自尽殉情。唉!真教人想不到,以聂天还的才智本领,竟会栽在桓玄手 上。收拾了聂天还后,桓玄立即攻入江陵,把杨全期和殷仲堪两人斩首,还把他们两人的首级,与聂天还和郝长亨的首级,使人送往建康,说自己诛除反贼有功,着 朝廷立即封他为大司马。我操他的娘,桓玄实在逼人太甚。”
  刘裕冷静下来,疑惑难解的道:“桓玄凭甚么能这么轻易吃掉两湖帮呢?”
  屠奉三沉着应道:“照我看该是与谯纵有关。谯纵既然是魔门的人,多年来又暗中部署,说不定有魔门之徒混进了两湖帮之内,取得聂天还的信任。否则任桓玄和谯纵如何厉害,亦无法这般轻易的击垮聂天还。”
  又叹道::逗或许就是天理循环,当年大江帮正因有胡叫天泄露机密,害江海流命丧于聂天还之手;现在轮到聂天还被内奸出卖,这是否报应呢?”
  刘裕道:“文清晓得此事吗?”
  屠奉三摇头道:“我尚未与她碰头。这么重大的事,由你亲口告诉她较为适宜。”
  刘裕点头表示同意。道:“我真怕司马元显守不住建康。”
  屠奉三正容道:“在我们的争霸路上,绝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建康现在的情况,正如我们以前所预料般。司马皇朝再没有任何希望,问题是取之以代的究竟是桓玄、刘牢之还是你小刘爷。明白吗?”
  刘裕颓然道:“我明白!可是我们终曾和司马元显有过一段真挚的交往。”
  屠奉三道:“做人必须实事求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收拾徐道覆,平定南方,建立我们的据点和领地,其它事既不到我们去理,亦是我们力所难及的。情况有点像会稽和谢琰,我们只能待最佳的时机来临,方可全力反击。”
  稍顿续道:“事实上整体情况的发展对我们是有利无害。说到底司马氏仍是南方的正统,桓玄篡夺司马皇朝,在高门大族心中,是为窃国之贼,所以只要我们打着讨贼的旗号,于收拾天师军后回师北伐,便名正言顺,省去我们不少工夫。”
  刘裕点头道:“奉三说得对。好!一切以大局为重。”
  又皱眉道:“桓玄见嘉兴落在我们手上,肯定不会蹉跎时间,会立即攻打建康,刘牢之会如何反应呢?”
  屠奉三不屑的道:“刘牢之虽然愚蠢,但该不致蠢得和桓玄连手夹攻建康吧!我看他会在广陵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最好是桓玄和司马元显拚个两败俱伤,那刘牢之便可以勤王的姿态,收拾残局,成为建康最有实力的人。”
  刘裕叹道:“我怕聂天还的遭遇,会在司马元显身上重演。”
  屠奉三叹道::逗个可能性很大,陈公公这着棋子,可以发挥很大的威力。”
  刘裕点头道:“没错,如果司马元显败得又快又惨,刘牢之坐收渔人之利的如意算盘,将打不响。”
  屠奉三冷哼道:“不但打不响,还会死得很惨。建康高门中支持桓玄者大不乏人,但支持刘牢之的却找不到半个。忽然让桓玄登上帝座,刘牢之可以干甚么呢?只是粮饷方面,已不到刘牢之不屈服。桓玄身后尚有莫测其真正实力的魔门,刘牢之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刘裕狠狠道:“这是刘牢之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不过我们一定要在刘牢之被击垮前,收拾徐道覆,只要我们能在桓玄进占广陵前,先一步回师广陵,我们便有足够资格和桓玄争夺建康。”
  层奉三冷然道:“情况大致如此,该是时候研究如何收拾徐道覆哩!”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目光投往前方的汪洋,心情亦像海面的波涛汹涌。
  苦候多年的机会终来到手上,就算要拚尽最后的一兵一卒,他也绝不会放过桓玄。
 
第四章 生死存亡

  寿阳城。忘世庄。
  谢道韫独坐小厅内,神情肃穆。
  谢琰和两子的死讯,今早传至,谢钟秀登时哭昏了,只有她最冷静,反复把谢混的亲笔信看了三遍,心中涌起怅惘无奈的情绪。
  谢混既悲父亲和兄长的阵亡,但大部分篇幅则力数刘裕的不是,直指刘裕要对他们的死亡负上全责,最后力劝她返回建康,主持谢家的事。
  谢道韫心中浮现谢混秀美不凡的仪容,一阵凄酸袭心而至。
  谢混拥有谢安的风流,他早熟、聪慧、好山水、善清谈,又是诗文的能手,只可惜却也像他的父亲一样,缺乏因应时势而作出改变的勇气和识见。
  在天师军之乱中,他们谢家首当其冲,在各个家族中损失最为惨重,不到两年共有六人被杀,是家族史上从未有过的事。
  难道他们谢家已到了日暮途穷的时刻?谁能重振谢家的风流呢?
  谢钟秀像幽灵般神情木然的走进厅子里来,直抵她身前坐下,垂头轻轻道:“刘裕是不是那样的人?”
  谢道韫痛心的细审她苍白的脸容,道:“秀秀好了点吗?”
  谢钟秀倔强的道:“我没事。姑姑先答秀儿的问题。”
  谢道韫心中一颤,终于晓得谢钟秀心中的男子正是刘裕,否则她不会如此在意刘裕是哪种人。
  凄然道:“信内说的只是小混的一面之词,怎可藉此判断刘裕是怎样的人?待我们返建康后,会更清楚一些。”
  谢钟秀一震道:“我们真的要返回建康吗?”
  谢道韫平静的道:“我们既身为谢家于女,对谢家实在是责无旁贷。秀秀你来告诉我,我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谢钟秀仰起俏脸,双目泪珠滚动,一声悲呼,投入谢道韫怀里,不住抽咽,作无声的饮泣。
  谢道辊也陪她洒下热泪,抚着她香背道:“现在并不是哭的好时候,我们必须坚强起来,把这个家撑下去。”
  好一会后,谢钟秀道:“刘裕真的是这种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吗?”
  谢道韫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了,活着的人本不该再理会他们生前的过错,但你既然一再追问,我便坦白告诉你吧!问题不在刘裕,而在 你的叔父,如果他肯依安公和你爹的遣命,重用刘裕,那我们谢家何用弄至这等情况?至于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时间会告诉我们真相。明早我们便坐船回建康去, 这是我们没法逃避的事,亦是谢家儿女的命运。”
  谢钟秀哭道:“我们谢家是不是被下了毒咒呢?如果爹能多活几年……我们……”说起谢玄,又再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谢道韫叹道:“秀秀是否一直在惩罚自己?”
  谢钟秀娇躯猛颤,反收止了哭声,从谢道韫怀里抬起头来,颤声道:“姑姑在说甚么呢?”
  谢道韫爱怜地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秀秀一直对淡真之死耿耿于怀,认为自己须负上责任。但秀秀可知即使以你爹的智慧,仍没有预见将来所有事的本领,只要我们是出于良好的动机,做认为该做的事,便可问心无愧。”
  谢钟秀伏入谢道韫怀里,继续饮泣,呜咽道:“姑姑不用开解我。只要我想想若淡真那晚成功与刘裕私奔出走,淡真不用死得那么苦,我便后悔得想自尽。”
  谢道韫平静的道:“秀秀喜欢的人是刘裕,对吗?”
  谢钟秀娇躯剧震,再没有说话。
  卓狂生来到坐在船尾的燕飞身旁,道:“今次成功的机会很大,桓玄一方面要追杀逃脱的两湖帮徒,更要收拾江陵的烂摊子,根本没法兼顾两湖,我们肯定可比桓玄的人先抵两湖。”
  巴陵已在三个时辰的船程内。
  沿途他们硬闯荆州军的三个关口,又两次与荆州军的水师展开遭遇战,但都能轻松闯过,可知桓玄的水师船队仍没有能力控制所有水道。
  燕飞问道:“商量好了吗?”
  卓狂生在他身旁坐下,伸了个懒腰,油然道:“正如你说的那样子,两湖帮并没有一败涂地。聂天还最厉害的一着,是把一半战船留在两湖,如果郝长亨能溜返两湖唉!真想不到郝长亨那么短命。”
  燕飞点头道:“真的很可惜,聂天还今次是棋差一着,败在内奸手卓狂生道:“可是任桓玄和谯纵干算万算,也算不过老天爷,竟有我们小白雁这神来一笔,立 即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我、高小子和姚猛决定留在小白雁身边,助她重整两湖帮的阵脚。只要能避过桓玄的乘胜追击,便轮到桓玄有难了。”
  燕飞摇头道:“桓玄根本没有能力进犯两湖,现在他是自顾不暇,他必须在刘裕回师建康前攻陷建康,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又道:“老程不肯留下来吗?”
  卓狂生道:“老程对两湖帮始终心存芥蒂,或许你可以说服他。”
  燕飞道:“勉强便没有意思,让他随我们和刘先生去与刘裕会合吧!”
  卓狂生道:“也只好这样了。”
  燕飞道:“你看小白雁对两湖帮众有足够的号召力吗?”
  卓狂生道:“我看这方面完全不成问题,小白雁是不是有统率两湖帮的能力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她成了两湖帮的象征和灵魂,让帮众可以把对聂天还和郝长亨的忠诚和崇敬,转移到她身上去。看魏品良等人对她敬若天神的态度,你便明白我在说么么。”
  接着又道:“除了为聂郝两人报仇的愤慨,把两湖帮众团结在小白雁旗下外,小白雁与我们荒人,亦即是与小裕的关系,更赋予两湖帮众对未来的期望,人人明 白只要能助刘裕统一南方,他们就再不是朝廷眼中的反贼。这是最实际的激励。唉!现在我最怕是留在两湖帮众裹仍有魔门的奸细。”
  燕飞道:“说到这方面,我不得不赞聂天还一句老谋深算。现在于两湖作指挥的是个叫周明亮的人,此人才智武功都不怎 样,但在两湖帮却是德高望重的人。据品良所说,周明亮自幼和聂天还便是朋友,对聂天还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更绝对不是魔门的人,亦不是桓玄买得动的人。”
  卓狂生道:“如此我就放心哩!坦白说,老聂的死当然教人惋惜,但也解开了我们荒人和两湖帮的死结。他奶奶!谁想得小白雁之恋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不要看小白雁表面上对高小子仍是凶巴巴的,事实上高小于固然没法离开小白雁,但小白雁也没有片刻可以离开高小子。”
  燕飞拍拍卓狂生肩头,有感而发道:“我还是听你的劝告,去找赌仙说话,因为小白雁最需要的正是他这 一个熟悉水道帮会的人作辅助,我有信心可以说服他。”
  徐道覆立在高地上,高挺的体形气度,衣袂随风飘扬,外表仍是那 威武不凡,予人强大的信心,便像没有人可以击倒他似的。
  事实上天师车正在进行惨痛的撤退。
  数以万计的天师军,沿运河两岸撤往会稽,人人垂头丧气,再无复狠挫远征军时如白日中天的气势。
  张猛立在徐道覆身后,亲兵则把守高地四方。
  运河上游六十多里的嘉兴忽然被攻陷,不但令他们阵脚大乱,也影响了进攻退守全盘策略。
  张猛欲言又止。
  徐道覆有如目睹般淡淡道:“将军有甚么话想说呢?”
  张猛踏前一步,道:“我们是否要保着吴郡呢?”
  徐道覆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我们保得住吴郡吗?”
  张猛道:“机会是有的,只要我们能在短期内收复嘉兴,刘裕将被逼重陷劣势,如此吴郡之危自然消解。”
  又道:“现在桓玄随时东攻建康,建康军自顾不暇,将无力对北府兵施以援手。而我们则得到整个南方的支持,只要重整阵势,便可以发动反攻,把刘裕彻底摧毁。”
  徐道覆冷然道:“照你的估计,如我们全力反攻嘉兴,要多少时间方能收复此镇?”
  张猛道:“我们大部分的攻城器械,均于攻打海盐一役中沉于江底。幸好我们人力充足,更不虞缺乏材料,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作好攻城的准备工夫。”
  徐道覆道:“那是说我们至少需一个月的时间,方可发动对嘉兴的攻城战。”
  张猛道:“要保着吴郡,只有围魏救趟这个办法。我们把嘉兴重重围困,如果刘裕来救,我们便可以伏击北府兵于途中。嘉兴现已成此战成败的关键,乃刘裕必救之地,如此主动仍掌握在我们手上。”
  徐道覆道:“你的计策非常高明,只有一个破绽,就是没有把北府兵水师的威胁计算在内。现在于水战上,北府水师可说是占尽上风,如果给他们从海峡闯入运 河,我们将只有捱揍的局面。唉!论兵员的素质、训练和装备,我们的确及不上敌人。以前之所以能牵着敌人的鼻子走,除了战略正确外,更因对方的主帅是无能自 大的谢琰。现在我们的对手再不是谢琰,而是被北府兵视为谢玄另一化身的刘裕,形势截然有异,如果我们一成不变的沿用以前那套方法,会输得更快更惨。”
  张猛为之哑口无言。
  谢琰确实不能和刘裕相比。
  刘裕每走一步,天师军的优势便相应的消灭一些。先是攻陷沪渎垒,令天师军乱了阵脚,接着渡海于临海运设置阵地,使会稽、上虞两城的守军能安然撤往海盐。而收复嘉兴的一着,更把天师军推往眼前进退维谷的劣况。
  刘裕用兵之街,绝不在谢玄之下。
  徐道覆道:“幸好刘裕仍有一个弱点,只要我们把他的弱点加以扩大,将可令他全军尽没。”
  张猛大喜,道:“刘裕的弱点在哪里?”
  徐道覆看着经过运河的一批十多艘天师军战船,缓缓道:“只看江南这区域的情况,他的弱点并不容易觉察,可是若放眼全局,他的强弱处便呼之欲出。”
  张猛现出醒悟的神色。
  徐道覆续道:“桓玄先后收拾了聂天还和杨全期,于大江上游已成独霸之势,与建康军的大战一触即发。而建康因上游被荆州军封锁,西面的粮货物资没法输送,形势愈趋吃紧,据传多处地方已出现了饥馑的情况。”
  张猛点头道:“刘裕的问题,是将无法得到建康方面的支持,纵能夺得我们在沪渎垒的粮资,但要支持兵员达三万之众的军队,怕亦只能支持二至三个月的时间,只要我们能稳守三个月,刘军将不战而溃。”
  徐道覆欣然道:“除此之外,我才不相信刘裕不心切建康的情况,如让桓玄夺取建康,而附近城池又逐一落入桓玄手上,再把广陵的刘牢之连根拔起,刘裕何来反攻桓玄的力量?所以刘裕会变得急于求胜,而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张猛恭敬的问道:“如此我们该否放弃吴郡呢?”
  徐道覆尚未来得及回答,一道人影出现丘坡处,飞掠而至,守卫的亲兵不单没有拦阻,还致礼施敬。原来来人是卢循。
  徐道覆道:“张将军立即持我令牌到吴郡去,把城内驻军撤往太湖另一边的义兴,一切由你酌情处理。”
  张猛接令去了。
  卢循来到徐道覆身旁,神色凝重的道:“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
  对着卢循,徐道覆再不掩饰的露出忧色,叹道:“天师若再不肯出山,我们极可能输掉这场仗。”
  卢循遽震道:“不是那么严重吧?”
  徐道覆颓然:“我已尽量高估刘裕,想不到仍是低估了他。他几乎于同一时间得到海盐和沪渎垒的控制权,确是非常干脆漂亮的绝着,令我们本是完美无暇的计划功亏一篑,也因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落索。”
  卢循皱眉道:“如论实力,我们仍远在他之上,道覆为何这么快失去信心?”
  徐道覆道:“我并不是失去信心,而是因太清楚敌我的形势。我们本占着三方面的优势,首先是人数上占尽便宜,但现在这方面已给北府兵高亢的士气抵销了。 自谢玄创立北府兵,北府兵由始到终仍是南方最超卓的劲旅,不论训练、装备和经验均远超过我们天师军。何况现在的指挥是用兵之道不下于谢玄的刘裕,我们的人 多势众再不可恃。”
  卢循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道覆续道:“其次是我们在水道和大海的控制权,已落入刘裕手上。在水战上,我们实非以大江帮双头舰为骨干的刘军水师的对手。江南水道纵横交错,谁能称霸水道,谁便能操控主动。”
  卢循苦笑道:“还有呢?”
  徐道覆叹道:“还有就是陆上的优势,我们之所以陷进眼前的局面,是因对方从边荒运来良种胡马,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骑队。而骑兵正是我们最弱的一环,经 连番激战后,只余下千多骑,根本没法以骑兵应付骑兵。在一般情况下,北府兵的二千骑足可令海盐、沪渎垒、嘉兴和吴郡互相呼应。能守而后能攻,只要刘裕守稳 阵脚,会稽危矣。如会稽不保,其它城池也将守不住。”
  卢循冷哼道:“不如我们索性把大军撤往翁州,任由所有城池落入刘裕之手,看他如何管理这个烂摊子?”
  徐道覆道:“师兄是想重演王凝之当年的情况,可是刘裕是另一个王凝之吗?他来自民间,明白民情,晓得人民渴求的只是太平和气地安居乐业。更可虑者是刘 裕的‘一箭沉隐龙’,不但今他成为北府兵的英雄,更成为南方民众翘首仰望的救星,对民众的号召力是难以估计的。所以我们绝不可容许他有这个机会。”
  卢循脸有难色的道:“唉!叮是我真的不明白天师,他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对一手创办的天师道似再没有丝毫兴趣。”
  徐道覆沉声道:“决定权当然在天师手上,师兄只要让他清楚我们现在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情况便成。”
  卢循现出坚决的神色,点头道:“我立即赶往翁州见天师,回来后再说罢。”
  卢循再叹一口气,迅速去了。
 
第五章 豪赌一铺

  “笃!笃!笃!”
  江文清应道:“是我们的刘帅吗?”
  刘裕推门而入,笑道:“文清竟然认得我的脚步声。”
  江文清笑意盈脸,嘴角含春的道:“我没有那种本事,不过知道只有刘帅一个人敢那 推门进入人家的闺房。”
  刘裕看得眼前二兄,江文清回复女装,秀发披肩,容光焕发,正散射苦成熟的魅力。
  他缓缓关上房门,到一角的椅子坐下去,离坐在床沿的江文清足有丈许之遥,气氛登时古怪起来。
  江文清见刘裕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俏脸飞上两朵红云,垂首低声道:“刘帅想找人聊天?对吧!”
  刘裕苦笑道:“我本想待至明天才告诉你,让文清今夜可以安安乐乐的睡一觉,但却没法控制自己的一双脚,忍不住直闯文清的香闺,请文清恕我冒犯之罪。”
  江文清一呆道:“有甚么事这么严重,会令我睡不着的?”
  刘裕道:“聂天还被桓玄杀了。”
  江文清剧震而起,失声道:“甚么?”
  刘裕跳将起来,奔到她身前,伸出两臂,把她拥入怀里。
  江文清在他怀里抖颤起来,接着两手缠上他的肩头,喘息道:“没有可能的。”
  刘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她的失落感觉,她一直期待着手刃聂天还的一刻,但这一刻将永远不会来临,因为已由桓玄代劳。
  江文清又平静下来,仰脸瞧他道:“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刘裕爱怜地吻她的香唇,叹道:“是真的。由此亦可见,在魔门的全力支持下,桓玄再不是以前的桓玄,其实力远在我们的所知之外。如果我们仍当他是以前那个桓玄,吃亏的会是我们。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曾大吃一惊。”
  江文清把俏脸埋入他肩膀处,说不出话来。
  刘裕道:“文清有没有想过,于你爹的死来说,聂天还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罪魁祸首仍是桓玄。”
  江文清没有作声,但搂得他更紧了,似要挤进他身体去。那种销魂的感觉,是没法形容的动人滋味。
  刘裕心中燃起爱火,暗下决定,会尽力与桓玄周旋,绝不容桓玄再次作恶,伤害江文清。他已失去王淡真,再不可失去江文清。
  “文清!”
  江文清“嗯”的应了他一声,仰起俏脸,道:“刘帅啊!我真的怕今晚难以入睡,留下陪文清聊天好吗?”
  刘裕感到她的身体滚热起来,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甚 的问道:“聊甚么呢?”
  江文清娇羞的把螓首枕在他肩头,轻声道:“刘帅爱聊甚么,便聊甚么吧!啊!”
  刘裕把她拦腰抱起,吹熄了床头几上唯一燃点着的油灯,然后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去。
  温柔的月色,从西窗射进房内来。
  刘裕生出无比深刻的动人感觉。
  刘裕的目光没有离开江文清片刻,心中想的却是目下的处境。他们正位于战火的核心处,与天师军的生死决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海盐这座位于最前线的战略重镇,彷如怒涛里冒起的一块巨岩,任由战浪冲击,仍能屹立不倒。
  战火已蔓延至南方每一个角落,南方的数股势力正于不同的战场较量比拼,作着最激烈的斗争和角力。
  但在今夜,他将会忘掉一切,包括过去和将来,尽情享受生命最浓烈灿烂的辉煌时刻,对老天爷他再没有半句怨言,至少在此刻他是如此。
  ※       ※       ※
  江陵城。桓府。
  桓玄依依不舍地离开谯嫩玉,披衣到外厅去见谯奉先。
  坐下后,谯奉先肃容道:“建康有消息传来,司马元显正集结水师,趁我们刚得莉州,人心不稳之际,以刘牢之为先锋,司马尚之为后部,率军逆流来攻打我们。”
  桓玄哑然失笑道:“好小子!”
  谯奉先续道:“建康军战船约一百五十艘,兵力在一万五千人间;北府兵战船一百二十艘,兵力达二万之众,合起来近三百艘战船,兵员有三万五千人。这是司马元显能动员的力量,如果被我们一举击垮,建康唾手可得。”
  桓玄欣然点头道:“奉先你做得很好,完全掌握着建康的情况。刘裕方面又如何?”
  谯奉先苦笑道:“刘裕这家伙确实不可以小觑,竟可于谢琰被杀的当儿,不但成功撤走会稽和上虞两城的远征军,且乘徐道覆倾尽全力攻打海盐之际,以奇兵攻陷嘉兴,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令吴郡的陷落变为早晚间的事。照我看天师军大有可能栽在刘裕手上。”
  桓玄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
  谯奉先道:“不过徐道覆仍占尽人和地利的优势,刘裕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肯定没法把天师军铲除,所以我们可暂时置刘裕不理,还乐得让他牵制着天师军。”
  桓玄沉声道:“对司马元显的行动,奉先有甚么好提议呢?”
  谯奉先从容道:“我们刚从两湖帮处取得三十多艘性能超卓的赤龙舟,加上我们巴蜀来的六十艘快速战船,配合南郡公原有的战船,组成新的荆州水师,战船超 逾三百艘,有足够的力量在大江上迎击司马元显,且占尽上游顺流之利,只要我们以逸待劳,待司马元显远离建康,然后迎头痛击之,肯定可把建康水师彻底击垮, 去除进军建康的最大障碍。”
  桓玄摇头道:“这并非最上之策,皆因奉先不了解建康真正的情况,不明白司马道子父子与刘牢之的关系,更不清楚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谯奉先愕然道:“请南郡公指点。”
  桓玄微笑道:“刘牢之是个自私自利、一切只懂为自己着想的人。他最憎恨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司马道子,又或以司马道子为代表的权贵。而司马道子父子包庇 刘裕一事,更令他无法释怀。但他绝非蠢人,明白如让司马道子平定了莉州,司马道子会联合刘裕来对付他。在这样的思量下,你道刘牢之会不会全心全意的听司马 道子之令行事?”
  谯奉先应道:“当然不会。”
  桓玄道:“刘牢之的如意算盘,是让我们和司马道子拚个两败俱伤,最好是由我们除掉司马元显,然后由他捡便宜收拾我们,那建康的控制权将落入他的手上。”
  谯奉先道:“南郡公的意思是……”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务要制造出一种形势,令刘牢之去扯司马元显的后腿,令司马元显阵脚大乱,而我们则可趁司马元显进退失据之际,一举摧毁建康水师,这时纵然刘牢之晓得中计,但已回天乏力,只余待宰的分儿。”
  谯奉无双目亮起来,道:“下属明白了!我们立即尽起战船,进军建康,控制主动,逼司马元显仓卒迎战。”
  桓玄欣然道:“还差了一着,就是使人去见刘牢之,巧妙地提供错误的情报,使刘牢之误判我们的情况,也因此作出最错误的决定。”
  谯奉先也不得不佩服桓玄的手段,道:“何人可担当此重任呢?”
  桓玄道:“这个说客并不易当,首先我们想刘牢之知道的事,直接告诉他将收不到理想的效果,须由他从言外之意猜测出来。其次这个人须为刘牢之信任的人,令刘牢之不会怀疑此人会害他。”
  谯奉先一震道:“我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保证可令刘牢之中计。”
  桓玄大喜道:“此为何人?”
  谯奉先道:“这个人就是刘牢之的亲舅何穆,他在建康当了个漕运的小官儿,最明白锁江对建康的影响,故一直看好我们。我有办法说动他为我们当说客,因为他最爱到淮月楼鬼混,淑庄看在他和刘牢之的关系上,一向对他笼络有加,现在该是用得着他的时候。”
  桓玄长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交由奉先全权处理。”
  谯奉先恭敬的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奉先不会令南郡公失望的。”
  桓玄像记起甚么似的,岔开话题问道:“两湖方面情况如何?”
  谯奉先道:“刚接到巴陵传来的消息,两湖帮余孽的战船,三天前忽然离开泊地,没有人晓得他们到了哪里去?”
  桓玄怒道:“马军和周绍也不清楚吗?”
  谯奉先不敢说话。
  桓玄苦笑道:“现在我们再没空去理会难成气候的两湖帮余孽,待我攻陷建康后,再派大军到两湖去扫荡他们。去办你该办的事吧!”
  谯奉先领命去了。
  ※       ※       ※
  刘裕领着三干骑兵,昂然由嘉兴东门入城,迎接他的是蒯恩、阴奇和比他早两天到达的屠奉三。
  军民夹道欢迎,高呼小刘爷之名。
  刘裕大讶,屠奉三笑着解释道:“还是小恩行,甫入城立即发粮济民,又在城内张贴告示,公告绝不会像天师军般强征壮丁入伍,只要不勾结天师叛军,人人可 以安居乐业,立即争取到城民的支持。很多逃往附近乡镇的民众,这几天都闻风扶老携幼的回城。小恩不但律军甚严,不许手下有半点扰民之举,还派出兵员为民众 修补房舍。现在刘帅眼见的热情和盛况,正是小恩一番心血的成效。”
  刘裕大喜道:“想不到小恩能体恤民情,视民如子,我们要好好向你学习。”
  蒯恩赧然道:“我只懂这一招,还是侯先生教下来的,至于长远的治民之策,我是一窍不通。侯先生曾说过,民众是很单纯的,谁能令他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便会受到民众的支持。侯先生更指出刘帅身负‘一箭沉隐龙’的神秘色彩,做起安抚众的工作,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刘裕欣然道:“小恩你做得很好。”
  屠奉三道:“天师军昨夜撤离吴郡,渡湖往义兴去,起行前放火烧吴郡,又拆毁城门,捣破部分城墙,吴郡的城民正往嘉兴逃难而来。唉!”
  刘裕明白屠奉三为何叹息。由于荆州军封锁大江,西面货粮没法经大江运往建康,粮食出现短缺的情况,令建康再没法在这方面支持他们。若非他们从沪渎垒夺得大量粮资,又得孔老大在沿海一带搜购粮食,恐怕现在被逼撤退的将是他们而非天师军。
  但粮食始终有限,只够军队三个月的食用,如再赈济大批拥来的灾民,将令他们百上加斤,支撑不下去。
  眼前似是一片好景,却是外强中干,而徐道覆正是看破他们这致命的弱点,故全面撤离,摆出长期作战的姿态。
  阴奇咕哝道:“他们为何不逃往无锡去,偏往我们这边来?”
  蒯恩道:“无锡的守将是司马休之,自战争开始,便坚拒难民入城,吴郡的民众根本是无处可去,只好逃往嘉兴来。嘿!小将该如何处理他们呢?”
  刘裕毫不犹豫的道:“我刘裕来自平民百姓之家,怎可对民众的苦难视若无睹,我要令南方的民众清楚我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们晓得我会和他们同甘共苦。”
  蒯恩现出尊敬的神色,道:“明白了!”
  刘裕转向忧心忡忡的屠奉三道:“我们必须设法打破眼前的闷局,否则我们将不出两个结局,一是粮尽而亡,一是由桓玄来宰掉我们。”
  屠奉三边策马边沉吟道:“粮食方面,仍非无法可想。可是如何对付桓玄,我真的想不到办法,因为我们正自顾不暇,还如何去理会建康的事?”
  刘裕道:“建康方面由我去想办法,粮食方面该如何解决呢?”
  屠奉三道:“巴蜀乃天府之国,粮米之乡,不但能自给自足,还可以把大批米粮输往建康和大江两岸城镇。现在桓玄封锁建康上游,令漕运断绝,建康固是百物 腾贵,可是封锁线上游城镇的情况却刚好相反。由于粮货不能往建康出售,被逼在封锁线上游的城镇散货,肯定令粮价下降,如果我们有方法在这些地方收购粮食, 再运往这襄来,可暂纡粮荒的困局。”
  阴奇大喜道:“此事可交由我负责。因着边荒游的关系,我们与大江沿岸的帮会建立了交情。现时两湖帮名存实亡,令沿江帮会少了很多顾忌,加上我们荒人的面子,此事将是水到渠成。唯一问题是我们欠缺买粮的财力。”
  蒯恩道:“此事不难解决,只要乎城的金子能运至边荒集,我们将有足够的财力收购粮食。”
  此时众人驰进太守府,甩镫下马,步入太守府的大堂。刘裕沉默下来,似是在深思某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屠奉三向阴奇等打个手势,着他们留在门外,自己则追着刘裕入堂去了。
  刘裕步至大堂正中处,忽然止步,两手负后,双目闪闪生辉。
  屠奉三来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刘帅是不是正思量建康的事?”
  刘裕沉声道:“建康军会输得又快又惨,接着将轮到刘牢之的部队,如被桓玄占领整个扬州,实力将会以倍数增加,奉三仍认为我们可以击败桓玄吗?”
  屠奉三苦笑道:“我们的失苦处,是一直没有把魔门计算在内,但观乎聂天还的败亡,我们显然大大低估了魔门的实力。”
  刘裕道:“现在唯一回天之计,就是趁桓玄阵脚未稳,未成气候之时把他击倒,舍此之外再无他法。”
  屠奉三为难的道:“可是我们现在困处泥涂,根本没法抽身。”
  刘裕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然自若的道:“为何我们不可抽身回去?只要把大军留下,交由蒯恩指挥,肯定可荡平声势大弱的天师军。”
  屠奉三愕然道:“凭我们两人之力,如何可把建康的形势扭转过来?即使司马道子把军权交给我们,我们仍没法应付桓玄和刘牢之的左右夹击,那与找死并没有分别,更何况司马道子绝不会让我们控制建康军。”
  刘裕含笑看着他道:“刘牢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遽震无言。
  刘裕沉声道:“刘牢之的情况有点像刘毅,当他发觉他所有期待和预测都落空,忽然变成大难临头、走投无路,我能起的作用,会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屠奉三一时仍说不出话来,但双目却开始发亮。
  刘裕双目射出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尽的仇恨,冷冷道:“我绝不可以输给桓玄,而眼前只有一个机会,错过了便永不再有。我要和桓玄豪赌一场,赌谁才是南方的真命天子。”
 
第六章 打正旗号

  卢循掠过石滩,来到孙恩身后,自然而然心生敬意,“噗”的一声双膝下跪,叫道:“天师万安!”
  孙恩站在岸边,看着潮水涌上石滩,又缓缓地退回大海襄,任由海风吹拂,道袍飘扬,神情写意。
  卢循不敢站起来,默默等待。
  孙恩忽然一声叹息,道:“看到你亲自回来,我便晓得形势不妙,道覆是不是吃了败仗?”
  卢循暗忖孙恩定是没有看过徐道覆送返翁州报信的密函,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难道孙恩对他自己一手成立的天师军再没有任何感情,故对天师军的事不闻不问?
  孙恩终于转过身来,面向卢循,微笑道:“起来!”
  卢循仰望孙恩,忽然身体-颤,连忙垂下目光,这才敢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孙恩从容道:“小循你因何事心生震动呢?快说出来。”
  卢循现出古怪的神情,答道:“我不知道!唉!或许是我感到再不明白天师。”
  孙恩兴致盎然道:“你以前明白我吗?”
  卢循有点不知如何措辞般,好一会后道:“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感觉。天师似是站在我身前,但又像不在那裹,好像天师已嵌入了背后的大海去,与天地浑成一体。”
  孙恩欣然道:“你有此悟性,可见你的功法大有进展,令我非常欣慰。”
  接着肃容道:“道覆是否受到挫折?”
  卢循趁此机会,把徐道覆现时的处境详细道出来,最后道:“道覆的看法是如果天师再不出山,我们恐怕会一败涂地。”
  孙恩留心聆听,没有插半句话,任由卢循把话说完,平静的道:“道覆的策咯非常正确,只要道覆坚持长朗作战的战略,把刘裕牵制在南方,最终的胜利将属于我们。”
  卢循大吃一惊道:“天师不打算出山领导我们吗?”
  孙恩露出怜惜的神情,道:“天下是要由道覆去争取回来,方有意义和乐趣。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卢循不解的道:“有甚么事比我们天师道泽被天下更重要呢?”
  孙恩转过身去,环视茫茫汪洋大海,以充满期待的语调,缓缓道:“燕飞又来了!”
  卢循失声道:“燕飞?”
  孙恩道:“正是燕飞。”
  卢循鼓起勇气,问道:“天师和燕飞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孙恩淡淡道:“这是不是你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呢?”
  卢循坦然道:“徒儿怎瞒得过天师精微的道心,造句话在我心裹憋了很久很辛苦,请天师赐示,让我也好对道覆有个交代。”
  孙恩似是没法把注意力集中于卢循身上,漫不经意的答道:“有些事,是不知道比知道好,知情反是有害无益。”
  卢循发自真心的道:“徒儿愿负担知情后的一切苦果。”
  孙恩再转过身来,盯着卢循以带点怜悯的语调道:“有些事是我们最希望知道,但也是最不愿知道的。例如命运,人只会在失意时,方想知道未来的命运,但不 是真的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存有侥幸之心,希望有好运在前方恭候,能否极泰来。假设未来的命运苦不堪言,知道了对你有何好处?”
  卢循坚决的道:“那我只好认命。”
  孙恩哑然失笑道:“我知道小循你是为天师道着想,所以愿意冒险。可是若我告诉你实情,你大有可能对天师道失去了一贯的热情。我立你为道统的继承人,正 是要你把天师道发扬光大。好吧!今回我与燕飞决战后,不论成败,我都会设法杀死刘裕,去除我们天师道最大的敌人,你也可以向道覆有所交代。”
  卢循愕然道:“不论成败?这样……”
  孙恩双目精光遽盛,微笑道:“你不用明白。今回将是我和燕飞最后一场决战。把我们驻在翁州的船队撤往临海去,我不想受到任何骚扰。”
  卢循满腹疑团的领命离开。
  ※       ※       ※
  燕飞操弄得快艇在水面如鸟儿飞翔,顺流而下。只用了三个时辰,他们由长江进入运河,脱离险区。
  快艇载着刘穆之,趁黑闯过荆州车的封锁线,又越过建康军的关防,成功抵达运河,时间拿捏得精准无误。
  刘穆之虽对燕飞有十足的信心,事实上亦是有惊无险,可是惊心动魄的过程,亦令他有点消受不了,只是几次快艇快要翻沉,随浪抛掷,已使他感到疲累,遂一直闭目养神,蓦有所觉,睁开眼来。
  船尾的燕飞现出奇异的神情,双目神光闪闪。
  刘穆之问道:“燕兄在想甚么呢?”
  燕飞很想告诉这位智者自己感应到孙恩,但话到了唇边却无法说出来,苦笑道:“只是在胡思乱想吧!”
  刘穆之倒没想过燕飞会说谎,随口问道:“过了无锡吗?”
  燕飞答道:“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
  刘穆之左顾右盼,欣赏两岸景色,大有游山玩水的轻松神态。
  燕飞道:“刘先生请看前方。”
  刘穆之别头看去,只见运河前方远处,冒起一股浓烟,在高空形成团团烟雾。失声道:“吴郡起火了!”
  燕飞沉声问道:“看情况起火该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究竟是凶是吉呢?”
  刘穆之道:“吴郡着火焚烧,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刘爷的军队攻陷吴郡,一是天师军撤退时放火烧城,不论是哪种情况,均对刘爷有利,显示天师军正处于下风。”
  燕飞欣然道:“很快我们便晓得确实的情况,希望可以快点见到他们吧!”
  ※       ※       ※
  拓跋仪来到慕容战身旁,微笑道:“想不到慕容当家竟有这般闲情,在这里观看落日的美景。”
  慕容战露出一个颇有苦涩意味的表情,叹道:“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欣赏落日,只知道落日的壮丽景色确勾起我心中某种难言的情绪,且感难以排遣,拓跋当家会否因此笑我呢?”
  两人立处是颖水上游一处高地,可俯瞰雪原落日的景色。
  慕容战问道:“拓跋当家不是要陪伴崔宏吗?为何竟可分身到这里来?”
  拓跋仪答道:“崔宏回驿场沐浴更衣,好出席今晚由老红作东道主的晚宴,我闲着无事,便到这里踪跶,吹吹北风。”
  慕容战叹道:“拓跋当家不要瞒我,边荒集外这么多地方不去,你偏要到这里来,当然是因这方向较接近素君,我没说错吧?”
  拓跋仪手搭着他肩膀,颓然道:“思念确实很折磨人,大家心照不宣。你是否对柔然美女仍念念不忘呢?”
  慕容战话不对题的道:“救回千千和小诗姐后,你老哥有甚么打算?”
  拓跋仪叹道:“我可以有甚 打算?难道我能为自己的未来作主吗?我倒想听你的打算,听你的语调,似有离开边荒集之意。”
  慕容战满怀触的道:“花儿开得最灿烂的一刻,也是她开始凋谢的一刻。当我们荒人把千千主婢迎回边荒集来的一刻,就是边荒集最辉煌的一刻。天下无不散的 宴席,边荒集影响着南北形势的变化,但南北形势的变化,亦会反过来影响边荒集。我有种感觉,当燕飞携美离开边荒集的那一刻,就是边荒集盛极转衰的一刻。”
  拓跋仪大讶道:“想不到慕容当家对边荒集的未来,有这 深刻的看法,亦显现出当家你对边荒集的情深如海。我也不认为燕飞会长留边荒集,而只有他,方能同时镇抚着敝族之主拓跋圭和正在南方崛起的刘裕。”
  又问道:“若边荒集盛极必衰的情况出现,你是否会到塞外找朔千黛呢?”
  慕容战摇头道:“何用等到那时候?听罢千千的钟楼琴音,我立即起程。”
  拓跋仪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羡慕你。”
  慕容战反搭着他的肩头,一齐举步回集去了。
  *****8
  燕飞的抵达,轰动全城。
  燕飞是不得不如实报上名字,因为这是可以最快见到刘裕的唯一方法。
  不论军民,无不想一睹天下第一名剑的风采,闻风而至者,挤满到太守府的大街两旁,看着燕飞和刘穆之在刘裕的亲自迎接下,直抵太守府。
  到刘裕、燕飞和刘穆之三人在后堂围桌坐下,屠奉三和蒯恩两人不约而同的赶至,久别重逢,各人均感兴奋。
  刘屠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刘穆之,刘裕更记起江文清提过此人,故对刘穆之特别留神。
  喝过热茶后,互道对方最新的情况后,燕飞道:“刘先生是自己人,甚么都不用瞒他。我从边荒集把刘先生请来,是因为他或许可以助你们打赢这场胜负可能永远无法分明的战争。”
  刘穆之含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亦没有谦辞。
  屠奉三目光灼灼地打量刘穆之,大感兴趣的道:“刘先生认为这是一场我们没法打赢的战争吗?”
  刘穆之从容道:“燕兄为了向小刘爷推荐我,所以故意夸大其词,指的其实是与天师军之战纵有胜负,但一天动乱的背景和根源没法消除,天师军仍可死灰复燃,又或此乱刚平,彼乱又起,变成一场无休止的苦战。”
  刘裕和屠奉三同时动容,因为刘穆之这番话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蒯恩道:“敢问先生,有甚 办法可以根治江南的民乱呢?”
  燕飞心中暗赞,蒯恩似是诘难刘穆之,事实上是予刘穆之说出胸中抱负的机会,因为蒯恩早从荒人处得知刘穆之乃才高八斗的智士贤者。由此可见蒯恩容人的胸襟。
  刘穆之微笑道:“这可分为一时权宜之计和长远的政策,后者更牵涉到治国平天下的大问题。”
  屠三沉声问道:“何谓权宜之计?”
  刘穆之答道:“权宜之计是针对眼前情况的应对之术,既要有实际行动,又要有鲜明和令民众能轻易把握的理念,两者相辅相成,自可发挥奇效。”
  刘裕道:“实际行动是不是指开仓账济灾民,又或兵不扰民这类事情呢?”
  刘穆之道:“这是最基本的行动,若连这些事也做不到,其它不说也罢。”
  蒯恩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做甚么呢?”
  刘穆之欣然道:“现在我能想到的,就是重建吴郡,倾尽全力的去令吴郡从大火后的废墟立起来,向南方的众显示刘爷并非一个破坏者,而是建立新秩序的人,且把民众的福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刘裕一震道:“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我们偏没有想过?”
  燕飞看到刘穆之的眼睛亮起来,显示他对刘裕的反应感到鼓舞,为自己觅得视民为子的明主而欣悦。
  屠奉三道:“这确是奇招,更突显掉弃吴郡的天师军是不理人民死活之辈。”
  刘裕谦虚的问道:“理念方面又如何呢?”
  刘穆之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必须让群众晓得我们在做甚么,使他们清楚我们的理想和他们所渴望的是一致的,如此我们不单可把群众争取到我们这一方来,也可以得到认同这理想的高门豪族支持。”
  屠奉三道:“请先生指点。”
  刘穆之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徐徐道:“-切都由淝水之战说起,淝水辉煌的胜利,代表着晋室南迁后,以由王导开始,谢安继之的镇之以静的施政方针的成 功,而配合镇之以静是一系列改革前晋的策略和新政,限制了世族公卿的利益。他们的政策取得空前的成功,且已深入人心,被广大的民众和高门中有志之士视为德 政。”
  屠奉三遽震道:“类似的看法,我曾听侯亮生先生说过。唉!假如侯先生仍然在世,必可成为刘先生的知己。”
  这番话由屠奉三说出来,更添刘裕和蒯恩对刘穆之的信心,又生出亲切的感觉。
  刘穆之谦虚的请教了侯亮生是何方神圣,说了几句惋惜敬仰的话后,续道:“淝水之战后,一心延续旧晋风光的腐朽势力,以司马道子为代表,竟以为再无胡骑 之忧,遂排斥谢安、谢玄,回复旧朝恶政,令谢玄坐失北伐良机,推翻行之有效的新政,回复旧晋的户调方式,重担子全放到民众身上,既要交税,又要服役,世族 公卿则两者皆免,于是他们又可继续奢侈相高,占山护泽,竞招游食韵符撞生活,致尽失民心。”
  刘裕拍桌叹道:“先生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刘穆之道:“只要刘爷打正旗号,一方面强调自己来自民间,故最能明白民间疾苦;另一方面则以王导、谢安和谢玄的继承人自居,配合‘一箭沉隐笼,正是火石天降时’的传奇色彩,刘爷势成为南方民众心中的救星,且可得到高门里有志之士的拥戴。”
  屠奉三衷心的道:“有先生这番话,事成过半矣!”
  刘穆之道::冱不单是武力的较量,还是政治的斗争,得民心者胜,失民心者败。刘牢之的实力虽比刘爷强,但错在他诱杀王恭,而王恭正是镇之以静政策的支持者。桓玄之失,亦在杀死殷仲堪,还把他的首级送往建康,以恐怖手段镇摄异己,其败亡只是早晚的问题。”
  刘裕欣然道:“幸好先生来得及时,否则我会失之交臂,听不到先生精采的看法。”
  燕飞讶道:“你要到哪里去呢?”
  屠奉三代答道:“我们要回广陵去。”接着把刘裕的决定解释清楚。
  刘裕笑道:“现在有燕兄来助我,更是如虎添翼。”
  又道:“应付天师军的事,以刘先生为军师,交由小恩处理。”
  蒯恩忙道:“小恩会视刘先生为侯先生,刘帅放心。”
  燕飞向刘穆之道:“先生有问题吗?”
  刘穆之拈须笑道:“得刘帅赏识,我刘穆之只有感激知遇之心,怎会有问题呢?”
  刘裕道:“至于治国乎天下的长远之策,待我收拾桓玄后,再向先生请教。”
  屠奉三道:“是回海盐的时候哩!”
 
第七章 前路艰难

  “奇兵号”从运河驶进海峡,朝海盐进发。这段运河已落入刘裕手上,令天师军一时无力反攻。
  指挥台上,燕飞、刘裕和屠奉三谈到粮食物资方面的难题。燕飞道:“五车黄金该已运抵边荒集,只要你们以寿阳为基地,从封锁线上游的城镇收购粮货,再以战船循淮水人海,便可运到这边来,解决缺粮的问题。”
  刘裕喜道:“这正是我们的想法,阴奇已启程到寿阳去,文清会和他配合。”
  燕飞笑道:“听刘爷的语气,与大小姐的关系似乎有进一步的发展。”
  刘裕赧然道:“你也来笑我。”
  燕飞道:“恭喜恭喜。”
  屠奉三岔开道:“燕兄今仗对上孙恩,有多少成把握呢?”
  燕飞道::晅是个令我头痛的问题,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希望可以及时赶上你们,一起北上广陵。”
  屠奉三坦白的道:“原本我对刘帅今次毅然北返之举,心中存有很多的疑惑,但若有你燕飞助阵,将完全是另一回事。说到号召力,燕兄实不在刘帅之下。”
  燕飞微笑道:“屠兄不要夸奖我。”
  刘裕道:“燕兄须否先到海盐,好好休息一天,方往翁州去呢?”
  燕飞道:“时间宝贵,待会到海盐时,我立即驾舟往翁州去,如果你们在海盐逗留一天再起程,我说不定真的可赶上你们。”
  约好起行的时间和航线后,刘裕道:“我今次到海盐去,是为了要向文清辞行,另一方面则是须作出人事的安排,弄清楚我离去后军队的指挥权,始可安心。”
  屠奉三提醒道:“小心处理刘毅这个人,他会不服由小恩这个新丁指挥北府兵。”
  刘裕道:“我真想把刘毅也一道带走,但又怕他坏事,只好用另一个权宜之计。”
  燕飞讶道:“这样人事上的难题,也有解决的办法吗?”
  刘裕道::垣就叫政治手段。名义上,我会以朱序为接替我位置的统帅。朱序的官阶比刘毅高了至少两级,论资排辈刘毅更是无法和朱序比,所以这安排是不会引起任何异议的。但实质上,指挥的人是小恩,他的权力来自朱序。”
  屠奉三皱眉道:“朱序肯帮我们这个大忙吗?”
  刘裕微笑道:“只要朱序认定我是真命天子,他会帮我任何的忙。明白吗?”
  燕飞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
  刘裕终于完全成熟了。自信、果断、彷似拥有了能把所有人都看通看透的超凡本领。他已从苦难中恢复过来,因为他最期待的一刻正展示在他生命的前方,所以他进入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心态里去。
  燕飞曾与刘裕共同经历他最失意的时刻,就在王淡真像交易中的货物般被送往荆州去时,但燕飞亦知道自己会与刘裕共赴他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当桓玄授首于刘裕的厚背刀下的一刻,那更标志着刘裕成为南方最有权力的人。
  刘裕的崛起,代表着南方布衣平民的崛起,打破自汉末实施九品中正制度后高门世族在政治上的垄断。
  屠奉三叹道:“明白了!燕兄有没有感到我们的刘帅愈来愈厉害呢?”
  刘裕欣然道:“你们所谓的厉害,是被逼出来的。”
  转向燕飞道:“现在两湖帮是否由尹清雅作主?”
  燕飞点头道:“暂时该是这样子。”
  屠奉三道:“尹清雅在两湖帮地位虽高,却欠缺实际统率帮众的经验和资历,她这么一个小娇女,能镇得住桀骛不驯的帮众吗?”
  燕飞道:“这个问题要分几方面来说。现在的两湖帮徒,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投向桓玄,一是为聂天还报仇。照我看,没有人会向桓玄投降,因为聂天还遇害, 使桓玄在两湖帮众心中成为背信弃义的一个人,谁肯为这样的一个人卖命?其次是两湖帮众均来自民间,他们对高门大族没有丝毫好感,而他们正是在高门大族的凌 逼剥削下不得不落草为寇,他们的出身,注定他们和桓玄处于对敌的立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尹清雅已成了两胡帮众团结的唯一理由,而她更是一道桥梁,令 两湖帮与我们荒人和你刘爷联结起来。亦只有刘爷你,能令两湖帮众对将来生出希望。”
  屠奉三道:“经燕兄这番分析,两湖帮的情况立即清楚分明。只要我们能好好运用两湖帮这支奇兵,可收意想不到的奇效。”
  刘裕伸个懒腰道:“今夜我很高兴,因为能与燕兄在海上乘风破浪。时间过得真快。看!见到海盐的灯火哩!”
  燕飞笑道:“我到翁州的时候也到了,就在这裹放下快艇如何?”
  ※       ※       ※
  海盐城。
  刘裕进入小厅,江文清像个等候丈夫回来的妻子般,迎上前为刘裕脱去外袍,侍候他到一旁坐下,奉上热茶。
  刘裕放下茶盅,爱怜地瞧着陪坐身旁的美女,道:“明天黄昏我和奉三起程回广陵去。”
  江文清娇躯轻颤,失声道:“甚么?”
  刘裕把现时的形势和返广陵的因由详细道出,又指燕飞解决了孙恩后会参加他们的行动。最后道:“希望文清明白,如果我们仍在这里与徐道覆纠缠不休,将坐 失歼灭桓玄的最佳时机。一旦让桓玄立足建康,控制扬州,那南方的天下,将是桓玄的天下,我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情况出现的。”
  江文清垂首道:“我明白!刘帅放心去吧!”
  刘裕原以为要说服江文清留在江南,是要大费唇舌的事,怎知如此轻易得到她的首肯,大喜下跳将起来,把她从椅子上整个抱起来,道:“大小姐愿下嫁我这个粗人呢?”
  江文清大羞,把俏脸埋入他的宽肩去,娇躯轻颤着。
  刘裕大笑道:“大小姐若不反对,我刘裕便当大小姐答应了。”
  江文清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刘裕直入卧室,抱着她在床沿坐下,让她伏在怀中,心满意足的叹道:“文清不要以为我今次到广陵是去赌命,事实上我有十足的把握。因着玄帅的关系,北府兵将没有人喜欢桓玄,假设刘牢之一错再错,甘愿做桓玄的走狗,会令他失尽北府兵将之心,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江文清温柔的在他耳边道:“可是你千万勿掉以轻心,既有魔门牵涉在内,桓玄必有完整的计划,以解除你们北府兵对他的威胁。”
  刘裕道:“原本我也非常担心魔门的手段,不过既有燕飞与我们并肩作战,任他魔门高手尽出,怕也奈何不了我们。”
  江文清娇声道:“放你回广陵去是有条件的,将来与桓玄决战时,人家要在你身旁。”
  刘裕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今夜的表现了。”
  江文清坐直娇躯,搂着他的脖子露出不解的神色,讶道:“那与今晚有甚么关系?”
  刘裕正容道:“当然大有关系。如果我今夜成功令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你还怎可大腹便便的上战场?”
  江文清立即睑红过耳,钻入他怀里去。
  刘裕满怀感触的道:“我刘裕为岳丈报仇,乃天经地义的事,与文清你手刃桓玄没有分别。我们苦待多年的一刻,正在眼前。今夜让我们忘掉一切,享尽夫妻间鱼水之欢。我刘裕于此立誓,不论将来如何变化,我对文清绝不会变心,不会辜负文清垂青于我的恩德。”
  ※       ※       ※
  燕飞操控小艇,在波涛汹涌的黑夜怒海如飞疾驶,视海浪如无物。
  他的心灵空明通透,不染一丝杂念,阴神与阳神结合为一,浑然无我。
  忽然一个巨浪把快艇托上半空,燕飞不惊反喜,乘机借势而行,破浪前进。
  孙恩正等待着他,他感觉得到。
  滚滚浪滔,陪伴着他向决战场进军,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阵阵波浪,滚滚巨涛,一浪高似一浪,朝出现前方像一头海中恶兽似的翁州岛打去,似要把它一下子催毁。
  忽然孙恩在他的感应网上彻底的消失了,不留半点痕迹。
  燕飞没有为此震骇。
  孙恩不但伤势尽愈,且更上一层楼,自然而然的嵌入了天地宇宙某一亘古常存、无边无际的力量去,浑成一体,达致黄天大法至高无上天人合一的境界。
  奇怪的是,就于孙恩在他的感域内消失的一刻,他接收到孙恩的心意。这将是孙恩舆他最后一次决战,纵然孙恩仍没法强夺他的至阴之气,亦不会让他燕飞活着离开。
  孙恩终于想通了,知道只有抱着宁为玉碎、不再瓦存的决心,方有机会窃夺他的至阴之气,孙恩再不容他继续精进下去。
  燕飞一声长啸,快艇加速往翁州飙去。
  楚无暇轻柔的道:“族主在想甚么?噢!外面的雪愈下愈大哩!”
  倚枕而坐的拓跋圭拥着她羊脂白玉般的美丽娇躯,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我在想击败慕容垂以后的事。”
  楚无暇愕然道:“族主怎还有闲心去想这么久远的事呢?”
  拓跋圭微笑道:“这是我的习惯,不论做甚 似是微不足道的事,都会兼顾全局。”
  楚无暇一双美目射出意乱情迷的神色,柔声道:“天下间竟有像族主这般的人,换过是无暇,除慕容垂外再不会去理其它事,族主真的是非常人。”
  拓跋圭低头细看她仰起的俏脸,道:“你那颗宁心丹果有奇效,过去的十多天我处于前所未有的状态里,只要把精神集中在某一事上,便可心无旁骛的专注于该事上。刚才和你欢好,亦分外投入,享受到极尽男女之欢的快乐。”
  楚无暇投入他怀内去,欢喜的道:“希望族主再不用服另一颗宁心丹。”
  拓圭没有答她,好一会后道:“无暇晓得我拓跋圭和慕容垂最大的分别在哪里呢?”
  楚无暇思索片刻,放弃道:“你们的分别在哪里呢?”
  拓跋圭露出苦涩的神情,徐徐道:“因我曾经历过灭国、委屈求存和无处为家之苦,令我不住去反省拓跋族失败的原因。如果我只是要做一时的霸主,只要有强 大的兵力便已足够,但若要统一北方,至乎统一天下,我就必须有高明的政治手段、长远的治国策略,方有成就不朽大业的可能。否则只会重蹈苻坚的覆辙。”
  楚无暇娇躯轻颤,有点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紧他,娇吟道:“族主!”
  拓跋圭道:“苻坚之所以能统一北方,在乎他敢委政于汉人王猛,谛造了自旧晋败亡后最优异的一段政绩。如果王猛仍在,就不会有淝水之败。从王猛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我们胡人武功虽强,但如论治国之事,则必须以你们汉人为师。”接着叹了一口气。
  楚无暇讶道:“族主说得好好的,为何忽然又像满怀心事似的?族主可否说出来,让无暇为你分担呢?”
  拓跋圭露出深思的神色,苦笑道:“苻坚冒起时的情况,与我现在大不相同,如论统一天下的条件,他实在远比我优胜。”
  楚无暇秀目射出茫然神色,轻轻道:“我不明白!”
  拓跋圭沉声道:“现在北方各族,均明白要在辽阔的中原生存和发展,必须向汉人学习治国之道和他们的文化,在这方面,苻坚比我多走了很多步,再得汉人王猛之助,自然是如虎添翼,水到渠成。”
  楚无暇柔声道:“崔宏便是另一个王猛,他该不会比王猛差呢。”
  拓跋圭点头道:“崔宏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他乃北方头号世家之主,他看中了我,”日为我效命,是我拓跋族的福气。”
  楚无暇讶道:“原来在族主心中,崔宏有这 重要的位置和意义。”
  拓跋圭道:“除了在汉化上我们仍有一条很长和艰难的道路要走,在都城的位置上,我们仍差苻坚一大截,令我的统一大业更是莉棘满途。”
  楚无暇苦笑道:“我又不明白了,族主会不会怪无暇愚蠢呢?”
  拓跋圭笑道:“我倒希望你愚蠢一些,虽然我知道事实非是如此,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只是对政治没有认识吧!”
  楚无暇不依道:“族主是绕了个弯来人家。”
  拓跋圭苦笑无言。
  楚无暇轻柔多情的道:“无暇很爱听族主说政治方面的事,族主说及这方面的事时,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主气概,令无暇感到兴奋。
  族主呵!当你荡平北方诸雄,爱在哪里设立都城便设在哪里,谁敢说不呢?”
  拓跋圭叹道:“我也希望事情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可惜事实非是如此。我拓跋族现在的都城是盛乐,如果把首都迁往平城,由于两城距离不远,可以互相呼应, 变成双都城的格局,只由长城分隔,问题不大。但若迁往洛阳和长安,便成了动摇根本的大迁移,会牵涉到很多问题,既可以令我们继续昌兴,也可以使我们由盛转 衰。”
  楚无暇道:“我又不明白哩!”
  拓跋圭道:“令无暇听得一头雾水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不明白我们拓跋鲜卑族游牧民族的本质和特性。其次是没有想过,当我们打败慕容垂后,如何管治从敌国得来的大量人口和土地。单凭武力并不足以治国,只有高明的政策和能安民的手段,我拓跋族方能君临天下。”
  楚无暇现出心迷神醉的神色,喜孜孜的道:“从族主的眼里,我彷似看到拓跋族的未来。”
  拓跋圭的神思也似飞越到了未来,双目奇光闪闪,神情专注的道:“汉化并不是懂说汉语、懂写汉文那么简单。汉化的第一步是把我们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武, 过渡往汉人以耕为主的生活方式,采取屯田之策,实行分土而居、计口受田。对我族来说,这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牵涉到整个部落的改革,令各部牧民与原来的族 酋脱离关系,变成国家的编户农民,要负起赋税和兵役之责。唉!我预计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但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成就大业。你现在该明白为何我会夜不能寐,只 要想想这些事,已够我烦恼了。”
  楚无暇苦笑道:“族主想的事情,都是无暇从未想过的,刚才竟斗胆说要为族主分忧,真是不自量力。”
  拓跋圭欣然道:“你肯留神听我说,已纡缓了我的烦困。要成就不朽霸业,当然要吃大苦头。当我沿域内的农业经济迅速发展,便可以巩固我族政权的基础,那时统一天下,便可预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楚无暇娇吟一声,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拓跋圭想起正在返回沙漠途上的万俟明瑶,俯首吻上楚无暇的香唇。
 
第八章 最后决战

  当燕飞踏足翁州岛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孙恩的“黄天无极”,更清楚基于天地的物理因素,他是没法练成“黄天无极”的招数,正如孙恩没法练成“小三合”。
  就在他于西滩登岸的”刻,孙恩的精气神锁紧了他。
  忽然间脚下的石滩,身后翻滚的波涛,阵阵长风;有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的潮声浪音;天上的皓月;犬牙差互、怪石嶙峋的陡峻海崖、岛内的层峦迭嶂,一下子全消失了,剩F的只有孙恩无所不包、无有遗漏、庞大至无边际无界限的精神异力。
  孙恩比以往任何一次决战时的他更要强大,正处于巅峰的状态,充满着绝不肯善罢的决心,其间再没有丝毫犹豫和迷惘。
  燕飞首次清楚掌握到孙恩阳神的状况,正与孙恩处于既分离又连合的奇异境况。孙恩的元神嵌入了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力量里去,浑成一体,令孙恩的元神 能自然而然地提取“自然之道”至阳至刚的力量,以供孙恩“黄天无极”的所需。这个认知令燕飞生出明悟,除非自己能令阳神和阴神分离,否则没有可能办到。
  他是阴阳合一,而孙恩则处于至阳之极的状态,在本质上他们的内功心法,有着基本的差异。
  蓦地孙恩现身于石滩的边缘处,发须拂扬,道袍飘飞,状如仙人。
  蓦然外在的世界又重现四面八方。滩上遍布怪石贝壳,珊瑚参差丛众,潮水不住涌往滩上来。明月映照下,孙恩后方峰巅重迭,云漠缥缈。
  孙恩拈须长笑道:“我还以为要到明年秋天方能再次与燕兄聚首,岂知只是个把月的时间,又能再会燕兄,的确令人惊喜。”
  燕飞感到一阵阵热潮,正像后方不住冲击石滩的海浪般,此起彼继,永无休止,一浪紧接一浪般往他涌去,不住地消耗他的真气,只要他稍有不慎,定遭没顶之 祸,那种可怕的感觉,只有他这个身受者,方能明白其中的厉害。如果他不是曾超越死亡,达至阴阳合一的境界,只是孙恩这“起手武”他已难消受。
  孙恩以纯阳之气化炼而成的元神,已成孙恩与宇宙“道体”的直接联系,除非燕飞能切断这联系,又或力足以击倒能借自然之力的孙恩,否则此战实有败无胜。
  “锵!”
  蝶恋花出鞘。
  阴阳合壁的真气,透过剑锋缓缓注出,缓慢而隐定的冲入孙恩彷如大海汪洋的气场裹去,坚定不移的朝离他远达十丈的可怕劲敌推进。
  孙恩的气场立生变化,气劲翻腾,力图割断破坏燕飞的气流。
  燕飞微笑道:“天师的黄天大法,又有突破,确教燕某惊讶。不过天师有没有想过,我的‘小三合’功法,已达阴阳合运的境界,天师若想重施故技,窃夺我的至阴之气,根本再不可能呢?”
  孙恩露出一个苦涩和无奈的表情,叹道:“早在你登岸前的一刻,我感应到你所说的情况,可是我可以做甚么呢?只好抛开一切,狠下把你击杀的决心,然后再想其它办法。”
  说到最后一句,倏地双手合拢,袖袍鼓胀,往前推出。
  电光激闪,一时间整个石滩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睁目如盲的白光。
  “轰!”
  孙恩触电般的往后跌退,燕飞的“小三合”根本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燕飞也踉跆后移,退开七、八步,方重新立稳。
  气场消失了,天地回复先前的宁和,深居于大海之中的岛屿仍是那么气魄非凡,令人深切感受到天工造化之神妙。
  孙恩虽仍是那么气定神闲,但已难掩脸上惊骇的神色,因为燕飞竟能在如此情况下,使出“小三合”的招数,实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实上燕飞比他更感意外,原本他只是想以至阳至阴之力,催发剑气,狠击孙恩一记。岂知当孙恩全力挡格的一刻,他的真气像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天然的交缠激荡,自发而成“小三合”的招式,神妙至极点。
  今次的“小三合”,比之以往任何一式“小三合”更具威力,更凌厉难挡。
  孙恩一声长啸,腾身而起,双手作出微妙精奇的动作,横空而至。
  燕飞心念一转,体内真气天然运作,受“小三合”反震所伤的经脉立即痊愈。他此刻已无暇多想,全神应敌。
  换过任何人,都会对孙恩的动作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表面看去,孙恩似没有半点威胁力。如先前般的气劲场并没有出现,他的动作虽虚实难分、诡变巧异,但似像在自娱而非针对敌手。只有燕飞一丝不误地掌握 到,孙恩正“打造”苦通过元神攫取而来无有穷尽的力量,使其化为高度集中的能量,夺天地之造化,等于以至阳至刚之气铸制成最终极的“无形兵器”。
  武学之道,至此尽矣。
  此“无形之兵”实有血肉凡躯难以抵挡的“天威”,足以一举摧毁燕飞的肉身和元神,且像燕飞的“小三合”般难挡难避。
  现在与燕飞决战的再非只是孙恩,而是他代表着背后大自然的力量。当然孙恩能提取的自然之力会受到时间和他本身凡躯的限制,但已足够令燕飞形神俱灭。
  这也是“黄天无极”最厉害的手段。
  燕飞心中升起明悟,直可预见结果。
  孙恩在晓得再没有可能窃夺他的至阴之气后,破空梦碎,生出生不如死的感觉,遂不顾一切,与他燕飞展开没有半分保留的殊死决战。
  一般凡招对他们再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一是罢战;一是以“黄天无极”对上“小三合”,其间再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胜负生死将判决于数招之内。
  燕飞意随心转,纯阴之气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笼罩全身的气场,纯阳之气则贯注蝶恋花,爱刃冲天而上,迎击孙恩。
  凌空而至的孙恩双目全芒大盛,长发根根竖起,长须拂扬,全身道袍鼓胀。
  孙恩厉叱一声,两手先反往己身划去,然后摊掌送出于他两手间无形而有实,可怕至极的气劲。
  燕飞此时感应到孙恩送过去的终极武器,那是由具有高度杀伤力,至阳至刚之气凝众而成彷如大尖锥的罡气,蕴含着惊天动地的威力,充满爆炸力。
  在刹那之间,燕飞完全捕捉到孙恩无形气锥的形态特性,偏是毫无卸解逃避的方法,只有和他正面交锋,硬拼一招。
  气劲破风之声填满燕飞耳鼓,气锥过处的沙石像一堵墙般被狂扯而起,一时天地间尽是被带往空中的沙石贝壳,明月也被掩盖了光色。
  如让气锥及体或在近处爆开,燕飞可肯定尸骨不存。
  燕飞冷喝一声,蝶恋花立即“嘶嘶”作响,阳火透剑锋而出,整个阴水凝成的气场如铁遇磁石般、投往孙恩从丈外的半空中催送而至的气锥去。
  “轰!”
  地动天摇。
  燕飞完全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只感到阳火先一步遇上了气锥,两强相遇下,并没有发生预期中劲气交击的后果,接着更奇异的事出现了,由大变小,由分散转趋凝聚,以阴水形成的气劲球,投在气锥和剑劲的交锋点处。
  三股真劲就于此一刻同时向交锋点塌缩,接着以惊人的速度发疯似的向外扩张,最后变成撕裂了虚空的电焰,像蜘蛛网般散射半空。
  那个奇异的空间又出现了,却是眨眼即逝,令人疑幻似真。
  狂猛的反震力,令燕飞像落叶被暴风刮起般,往后抛掷。
  “噗!”
  燕飞双足着地,发觉双脚冰寒,原来落在浪潮波及的石滩接海处。他虽是血气翻腾,却出奇地没有负伤。
  百多丈外隐见孙恩呆立着。
  被卷上天空的沙石像雨点般回落石滩上。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燕飞看到孙恩正眼观鼻,鼻观心,彷如老僧入定。
  冬月温柔的色光,洒遍石滩。
  燕飞剑锋遥指孙恩,暗暗提聚玄功,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朝孙恩走去。
  孙恩亦朝燕飞瞧去,双目异芒遽盛,两手从袖袍探出,手掌微曲,掌心相向,作盘抱状。
  燕飞长笑道:“天师还要分出生死胜负吗?”
  孙恩眼内神光更盛,神情古怪的道:“刚才究竟发生甚么事呢?”
  燕飞每踏前一步,剑上便多贯注一分先天纯阴之气,蝶恋花散发着寒如冰雪的剑气,刃身更似变得通明而没有实体。
  燕飞冷然道:“我的至阳之气与天师的阳罡产生了相拒的情况,就在两气相持不下的一刻,至阴之气适时而止,同时点燃我们的至阳之气,引发了大三合的效应。天师仍不明白吗?”
  孙恩厉声道:“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为何今次仙门开启的时间,会比上次三佩合一短促呢?”
  燕飞已逼近至离孙恩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仍不止步,继续推进,欣然道:“因为两股阳气交锋,令阳气大为减弱,若只是阴阳二气相激,将会是另一回事。”
  燕飞的欢欣是有理由的,因为他终于想到“解决”孙恩的方法,就是令他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人间世。
  这是唯一“收拾”孙恩的方法,硬拼下去,将是同归于尽,一起形神俱灭的结局。
  孙恩两手震颤起来,显示他正竭尽全力,以驾驭掌心内经“黄天无极”大法积众的庞大能量。
  至阳至刚的惊人气劲,滚雪球般在他两掌间积聚。孙恩便像变成了真气的魔法师,随心所欲地打造出不同类型由真气形成的无形兵器。
  两人虽仍处于决战的状态,但燕飞已晓得孙恩根本没法拒绝这唯一破空而去的机会,亦不到他有丝毫犹豫,否则错过了的仙缘将永不回头。
  孙恩手心产生的气劲球,等于三佩中合壁后的天地双佩,而燕飞贯剑的真气,便正是心佩。
  没有天地心三佩合一的奇异经历,两人休想使出这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终极招武。
  假设孙恩施展的是类似刚才专用来攻坚的气锥,将变成你死我活的硬拼。
  三十丈。
  两人的距离缩短至三十丈。
  孙恩手心问的真气球开始变化,中间现出空位,活脱脱是天地佩合璧后的形态。
  二十丈。
  燕飞的蝶恋花发出嗤嗤剑啸之音,周遭的气温骤然下降,如置身冰窖。
  相反以孙恩为核心的区域却灼热起来,情况诡异至极点。
  十丈。
  孙恩大喝道:“照燕兄估计,这个险有多大呢?”
  燕飞回应道:“天师已练成阳神,肯定可投身仙门。至于仙门后是否洞天福地,我却无可奉告。”
  孙恩长笑道:“只要能穿门而过,其它一切再不放在我孙恩心上,燕兄虽然到这刻仍是我的敌人,但燕兄肯成全我破空而去的美事,我真的非常感激。”
  五丈。
  燕飞喝道:“天师准备好了吗?仙门一闪即逝,天师勿要错过。”
  孙恩笑道:“我孙恩毕生苦待的一刻,就在眼前,你以为我肯放过吗?”
  三丈。
  两人同时生出感应,心领神会的感觉到这是最佳出手的距离,其中微妙之处,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孙恩发出惊天动天的厉叱,全力出手,送出愈转愈快的真气球。
  燕飞一剑击出,阴气透剑锋而去,命中劲球中空之处。
  天地心三佩合璧的情况重演了。
  天地倏地暗黑下来,气温则变得忽寒忽熟,再感觉不到从大海吹来的狂风,就像置身于另一空间去。
  然后一切静止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燕飞感觉不到孙恩,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感觉到元神的存在。
  在这神秘天地的核心处,一红一白两股能量正以高速运转。
  “轰!”
  燕飞又再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感觉到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仙门终于开启了。
  第二个穿越仙门的机会,出现眼前。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应到孙恩毫不犹豫的全速往仙门投去。
  孙恩成功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轰”,无可抗拒的能量从仙门涌出来,接着仙门关闭,下一刻燕飞发觉自己掉进了大海去。
  燕飞浑身湿透的回到岸上,几近虚脱的在石滩挑了块大石坐下,呆看着石滩上的大坑穴。不过他知道不用多久,这坑穴将消失不见,因为潮水会带动附近的沙石把坑穴填平。
  孙恩已消失无踪。
  他成功了。
  孙恩会后悔吗?他既然没法找孙恩问话,当然也没法知道答案。
  燕飞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果不是找到这个解决孙恩的方法,他肯定难以活着离开。更令他欣悦的是事实证明了破碎虚空是能量的运用,没有人数上的限制,这使他对能携二美同去,更具信心。
  或许由于他只是施展至阴之气,故并没有耗尽潜能,应验了安玉晴的预测。也幸好是这样。
  天色渐白,岛上的景物清晰起来。
  狂暴的大海转趋温柔,风平浪静,海水微波荡漾,令人无法想象昨夜的情景。
  燕飞缓缓起立,颇有从梦中醒转过来的奇异感觉。
  孙恩去了:水远不会再回来,他的天师教众会怎样看他呢?
  燕飞朝小舟走去,心想的却是如何向卓狂生这疯子交代这次与孙恩的最后决战?又如何向刘裕传达这关乎到天师军成败的重要信息?
 
第九章 复仇之旅

  “奇兵号”于午后时分,从海盐开出,开始北返的旅程。
  纵然刘裕体格过人,但在过去数十天废寝忘餐的紧张状况下,也差点把他累坏了。今早起来后,主持了大大小小的六、七个会议,更令他忙得昏天昏地,透不过气来。这时乘机到床上休息。岂知身体非常疲倦,闭上眼后却是辗转反侧,无法进入梦乡。
  他是晓得原因的,因为他关心燕飞,假设待会燕飞并没有在指定的地点等待他们,他不但会失去斗志,且纵能坚持下去,也永远不会快乐起来。
  燕飞不只是曾出生入死的战友,更是最知心的知己和兄弟。
  “笃!笃!笃!”
  敲门声响。
  刘裕跳了起来,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宋悲风,两人对视苦笑,均知对方的心事。
  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后,宋悲风叹道:“奉三也没有睡意,独自到舱厅发呆。”
  刘裕叹道:“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燕飞今回与孙恩决战,似乎没有上次那样的信心和把握。”
  宋悲风道:“奉三也这么说,真教人担心。此战虽是突如其来,在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发生,却是关系重大,不但影响到南方的形势,还直接影响北方的情况。”
  刘裕沉吟道:“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小飞和孙恩之间的瓜葛似非像表面般简单,三次决战,结果都是耐人寻味,今次不知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不理如何!最重要是小飞吉人天相,能活着回来和我们共赴广陵。”
  刘裕心烦意乱的再叹一口气。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宋悲风道:“到广陵后,如果我可以抽身,我想到建康去打个转。”
  刘裕皱眉道:“谢家现由谢混那小子把持,绝不会欢迎你,宋大哥为何要自取其辱呢?”
  宋悲风道:“琰少爷和两位公子命丧沙场,此事对谢家造成无可弥补的打击,大小姐和孙小姐肯定会赶返乌衣巷,我是要去见她们而非谢混。”
  刘裕听得谢钟秀之名,心神不由悸动,暗责自己的脆弱,苦笑道:“最怕大小姐也误会了我们。”
  宋悲风沉声道:“大小姐明白我们是怎样的人,不会受谣言影响。”
  刘裕心中感慨,想当年淝水之战时,谢家是多 风光,但-切都过去了。随着谢琰这位淝水之战勋旧的战死,谢家从兴盛步向衰微,现在横亘在谢家子弟前方的,不是如何振兴家族,而是如何求存。
  宋悲风的话传人他耳内道:“到广陵后,小裕有甚么计划呢?”
  直到此刻,刘裕仍未有机会向宋悲风解释因何要返回广陵,而宋悲风或许因心悬谢家,所以晓得他们要去广陵后,坚持随行。
  刘裕坦白的道:“我并没有具体的计划,首先要联络上魏泳之,弄清楚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宋悲风愕然无语。
  就在此时,甲板上传来如雷响起的欢呼喝采声。
  刘裕和宋悲风对望一眼,然后在那一刻醒悟到发生甚么事,同时跳将起来,抢出门外去。
  燕飞在屠奉三、老手和一众兄弟簇拥下,神采飞扬地从舱门走进来。
  刘裕大喜道:“干掉了孙恩吗?”
  在这一刻,刘裕感到胜利来到了他掌握之内,只看他如何去攫取。燕飞此战的胜和败,对他们来说,至乎对整个天下,都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燕飞直接朝他走去,神情古怪的答道:“可以这么说罢。”
  众人再爆欢叫声,只有刘裕和屠奉三交换了个眼神,均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感到事有蹊跷。
  宋悲风欣然道:“小飞何不重施故智,割下孙恩的首级,只要把他的首级高悬会稽城外,戮破他天师的神话,肯定天师军会像弥勒教徒般不战自溃。”
  两方在廊道会合,挤得整条舱道水泄不通,几乎有人满之患,人人情绪高涨,气氛炽烈。
  燕飞心中苦笑,这正是他最怕面对的一个情况,不得不说违心之言,为难的是他绝不可以实话实说,可是因关系重大,他又势不能不作出清楚明确的交代。
  道:“我和孙恩决战于翁州岛西滨,当时翁州岛这区域只有孙恩一人,他予我公平决战的机会,尽显他一派宗师的风度。所以他虽尸沉大海,我也不敢打扰他,希望他能寻得离世后的安乐之所,得到他渴想的东西。”
  屠奉三沉声道:“孙恩是否真的死了?”
  燕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敢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踏足人世。”
  欢呼声再次震动长廊。
  孙恩的武功不但是南方第一人,且他更是天师军实力的象征,此战将把燕飞推上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威势盛如慕容垂之辈,也要黯然失色。
  燕飞之胜,不但可立竿见影地振奋刘裕一方的军心,令刘裕更添领袖的魅力和号召力;另一方面则从基本动摇天师军,其效果类似竺法庆之于弥勒教,唯一分异 处是孙恩近年来已不理天师军的事,一切事务尽交予卢循和徐道覆两个徒儿。不论如何,当孙恩的死讯传遍南方,会对天师军造成无可弥补的沉重打击,长远的影响 更是难以估计。
  边荒集会因燕飞的胜利,声势攀上颠峰,大添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成数;拓跋圭亦因此而得到无法计量的好处,大幅提升拓跋圭在北方的地位,狂增他对塞外 鲜卑族各部的影响力。此长彼消下,如果明春慕容垂仍不能取得清楚分明的胜利,慕容鲜卑族的声势将会如江河下泻,被逼处下风。
  翁州岛之战,虽只是燕飞和孙恩两人间的胜败荣辱,事实上却牵动了整个天下的形势;整个战乱时代的发展方向。
  可是有谁晓得其中微妙玄奇的情况,已超越了任何人可以想象的生死决斗。
  ※       ※       ※
  舱厅内,燕飞、刘裕、宋悲风、屠奉三和老手五人围桌密议,商量到广陵的事宜。
  孙恩既去,天师军的威胁力大减,他们这一方有蒯恩这智勇俱备的新进猛将主持大局,更有经验丰富的朱序和精于水战的江文清从旁协助,使众人再无后颅之忧,可以放手而为。
  屠奉三道:“现在我开始感到刘帅这抽身北上的一着,巧妙处与‘一箭沉隐龙’异曲同功,同是命中敌人要害的一着,亦使我们投进建康的主战场去,与桓玄正面交锋。”
  宋悲风点头道:“北府兵是大少爷的心血,我们绝不该让北府兵毁在刘牢之这个蠢材的手上。小裕现今的号召力可追得上大少爷,而北府兵将对刘牢之则是一天比一天失去信心和希望,此长彼消下,小裕确有机会从刘牢之手上把他旗下的兵将争取过来。”
  刘裕心中感激燕飞,若不是他除去孙恩,振奋了屠奉三和宋悲风的斗志,两人绝不会变得乐观起来。
  老手叹道:“除非是愚顽之辈,谁都该知道天命归于我们的小刘爷。你看哪会这么巧的,我们刘爷两次立威的地方,一是盐城,一是海盐,都有一个‘盐’字,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在主宰朝代的兴替。”
  燕飞微笑道:“我们的小刘爷的确创造了奇迹,两次都是在绝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把局势扭转过来。现在连我都深信小刘爷将会是新朝之主哩!”
  刘裕苦笑道:“小飞你也来耍我,坦白说,我……”
  屠奉三怕他一时不慎把真相说出来,被坚信他是真命天子的老手听入耳内,肯定不会是好事,截断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其它的一切不用去计较得那么 清楚。现在我们再不用担心天师军的问题,可以把心神集中往与桓玄的斗争上去。而直到此刻,桓玄仍是占尽上风,如果我们没有完善的计划,回广陵去只是送死, 刘帅心中是否有定计呢?”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道:“海盐之所以能落入我们手上,关键处全因我能说服刘毅,得到他全面的合作。现时的情况大同小异,我们必须寻得另一个刘毅。”
  老手遽震叫道:“何无忌!”
  众人无不动容。
  何无忌本为谢玄的亲兵头领,是谢玄看得起的北府兵猛将。谢玄去后,他一直暗中支持刘裕,视刘裕为谢玄的继承人。但他亦是刘牢之的外甥,与刘牢之关系密 切。当刘裕在没选择的情况下,利用司马道子的力量来对抗刘牢之,何无忌愤然作出了与刘裕决裂的选择。但何无忌终究是血性汉子,并没有全面出卖刘裕,向刘牢 之透露与刘裕暗中往还的北府将领的身分,所以魏泳之等才没有被揪出来算账。他只是与刘裕划清界线。
  何无忌现为刘牢之最信任的人,当刘牢之率水师大军参与南伐天师军之战,广陵便由何无忌主持大局,掌握兵权。
  如果刘裕能说服何无忌,在很大程度上等于架空了刘牢之,再加上刘裕本身对北府兵将的影响力,大有可能重演刚发生在江南的情况。
  屠奉三皱眉道:“要说服何无忌出卖他的亲舅,恐怕非常困难。”
  宋悲风道:“确实是非常困难,但却非完全没有可能。我清楚无忌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大少爷的崇敬是发自真心的,而在大少爷多年的熏陶下,他亦懂得分辨大是大非。如果小裕能说服他刘牢之会把北府兵推上覆亡之路,我认为他会作出明智的决定。”
  老手叹道:“但问题在谁都看出北府兵灭亡在即的时候,怕已时不我予,难挽大局了。”
  刘裕沉吟不语。
  燕飞道:“我是最不清楚何无忌为人的一个,但却清楚凡人都有侥幸的心,何况何无忌与刘牢之有密切的血缘关系。刘毅之所以能被刘兄打动,因为刘毅当时是 走投无路,而刘兄则成为他唯一的生路。何无忌现时的情况远不至于此,要待桓玄攻陷建康,再使出种种手段对付刘牢之时,何无忌方会陷身刘毅当时在海盐的处 境。”
  老手道:“燕飞言之有理,现在我们是去早了。”
  老手如刘裕般,均为北府兵中人,清楚北府兵的内部情况,他有这个看法,代表他不认为今次北上之行可以起到任何作用。
  宋悲风道:“我仍认为可以一试。当日我和小裕返回建康,处处碰壁,投靠无门,我便曾劝小裕放弃,保命离开。可是小裕却坚持不走,还去找司马道子谈判, 于没有出路的局面下打开一条生路。现在我感到历史又在重演,而且小裕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与桓玄正面硬撼,方有机会取胜。若待桓玄攻陷建康,再从容收拾 刘牢之,至乎把刘牢之旗下的北府兵收编,那时我们将后悔莫及。”
  屠奉三动容道:“我被说服了。”
  刘裕默默的听着。
  屠奉三续道:“返回广陵一事,大家该无异议,问题在该否向何无忌人手,因为如泄漏了风声,刘牢之绝不会对我们客气。”
  稍顿又道:“但宋大哥说得对,现时的情况很像当日刘帅重返建康的时候。桓玄大军随时柬下,时间不容我们废时失事的去逐一游说北府兵其它将领,说服何无忌变成我们唯一和最佳的选择。只要能说动何无忌,便可命中刘牢之的要害。”
  刘裕忽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挨往椅背,叹道:“想通了!”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去。
  刘裕向燕飞道:“照你猜测,魔门会采取甚么方武为桓玄出力呢?”
  燕飞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知道,但聂天还马前失蹄的教训,正向我们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就是魔门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谯纵、李淑庄和陈公公都进占能影 响全局的位置,可见魔门在多年部署下,其魔爪已深进各大势力的核心位置。魔门的力量是防不胜防的,因为除少数几个人外,我们并不知道谁是魔门的人。如果我 没有猜错,北府兵肯定有魔门的内奸,只要魔门突然发动,采取狙击、暗杀的诸般手段,令北府兵的主将纷纷中箭下马,北府兵将不战自乱,无力对抗桓玄。当然! 任魔门下算万算,也没算到我们会秘密潜返广陵。”
  老手道:“这么说,劝服何无忌确成为我们唯一的选择,因为他肯定与魔门没有关系。”
  屠奉三拍腿道:“对!魔门渗入北府兵会是我们能打动何无忌的因素。”
  刘裕道:“如果我们能找出魔门在北府兵内的卧底,我们将更有胜算。”
  燕飞苦笑道:“恐怕要到魔门在北府兵的内奸发动时,我们始有机会。”
  宋悲风道:“那便等于吴郡和嘉兴的忽然失陷,以事实说明北府兵正濒临败亡的险境。不过那时可能已失去时机。”
  屠奉三道:“若何无忌肯相信我们的话,将是另一回事。”
  宋悲风道:“说到底就是必须说服何无忌重投我方,情况与说服刘毅同出一辙。”
  燕飞道:“真想不到关键竞系于一人身上,此事不容有失,我们必须有完善的说词。刘兄有多少把握呢?”
  刘裕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想通了,正是想通了说服何无忌的方法。我如摆明是要他背叛刘牢之,肯定会碰得一鼻子灰回来。但如果我是去痛陈利害,说出让刘牢之成为胜利者的方法又如何呢?”
  屠奉三拍腿道:“好计!”
  燕飞含笑不语,宋悲风和老手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刘裕没再解释,向屠奉三道:“于情于义,司马元显始终曾当我们是知己好友,我们怎都该向他提出警告吧!”
  屠奉三叹道:“建康军败势已成,甚么警告都改变不了情况的发展。”
  宋悲风点头道:“司马道子父子祸国殃民,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刘裕道:“小飞怎么看?”
  燕飞道:“我可以到建康走一趟。”
  屠奉三道:“我拗不过刘帅哩!让我去吧!没有蝶恋花为刘帅护驾,我怎放得下心呢?”
  刘裕向老手道:“我和燕爷到广陵去,你把宋爷和屠爷送往建康后,便掉头出海,从海路入淮到寿阳去,与阴爷会合,再由阴爷决定行止。”
  老手欣然领命。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
  一切皆从广陵开始,当谢玄命他到边荒集去向来序送信的密令抵达广陵,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奇兵号”正全速航行,每过一刻,他和广陵之间的距离,便又接近了一点,而他正生出返回起点的奇妙感觉。
  淡真放心吧!我会向所有欠你血债的人算账,绝不会有丝毫留情。
 
第十章 重修旧好

  广陵城。威武将军府。
  何无忌形疲神困的回到将军府,洗了个冷水浴,方感觉好了一点。这是他十多年来的习惯,纵使在冰天雪地,电以冷水浇身,这是他保持体格和意志的秘方。
  他很想独自思索一些困扰着他的问题,可是却给刚足五岁的爱儿缠着,逼他玩了一会,到夫人来逼不情愿的小子上床就寝,他才脱身到书斋去。
  坐下后,何无忌深深叹了一口气。
  “无忌兄因何事叹息呢?”
  何无忌遽震下,探手拿起放在-旁的长刀。他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又有恶犬巡逻,书斋门外更有两个近卫高手站岗,而对方竟能如入无人之境,直到抵达门外扬声他方察觉,怎不到他魂飞魄散。如果来人是打他夫人、儿子的主意,后果不堪设想。
  刘裕现身书斋门处,一身夜行装东,却不见他惯用的兵器厚背刀。
  何无忌愕然道:“是你!”
  刘裕直抵他身前,面对着他在地席坐下,目光闪闪地打量他,微笑道:“无忌消瘦了!”
  何无忌苦笑道:“你到这襄来不是为看我胖了还是瘦了吧?”
  刘裕从容道:“我很高兴。”
  何无忌皱眉道:“有甚么值得高兴的?”
  刘裕耸肩道:“你没有一见到我便举刀相向,当然令我感到欣慰。”
  何无忌露出第二个苦涩的笑容,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刘裕淡淡道:“仍在恼怒我吗?”
  何无忌避开这个问题,冷然道:“你怎可能分身回来,不再管天师军的事了吗?”
  刘裕轻松的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别,孙恩已丧命于燕飞之手,徐道覆连失两城,被逼退守会稽,再难有回天之力。我今次秘密潜回广陵,是为大局着想,无忌可知北府兵的覆亡,已迫在眉睫?”
  何无忌呆瞧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裕锲而不舍的问道:“仍因我在生闷气吗?”
  何无忌颓然道:“为甚么还要说这种话?孙恩真的死了?”
  刘裕微笑道:“我像是说谎的人吗?”
  何无忌肃容道:“不要再绕圈子了,你今次来有甚么目的?大家直话直说。”
  刘裕油然道:“我今次回来,并不是要计较甚 私人恩怨,而是要完成玄帅的遣志,不让南方落入桓玄之手。一直以来,我都是为这个远大的目标奋斗,从来没有改变过,有时会用上点手段,但却没放弃朝这方向迈进,直至眼前此刻。”
  又追问道:“无忌刚才因何叹气?”
  何无忌凝望他好一会后,沉声道:“刘兄可知若刘爷晓得你在这襄,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刘裕淡淡道:“何兄又知否燕飞正在外面等候我呢?”
  他对何无忌的称呼由“无忌”改为“何兄”,这转变配合着他现时举手投足均自然流露的领袖气魄和龙虎之姿,本身已具慑人的气度。
  何无忌一震道:“燕飞!”
  刘裕微笑道:“我今次到广陵来,并不是来送死,而是来看看有甚么方法,可以令北府兵不致丢人现眼,灭了玄帅的威风,好让他在天之灵,得到安息。现时情 况之劣,已超出何兄的想象之外。桓玄之所以能轻易收拾聂天还,是因有魔门撑他的腰,甚 谯纵、谯奉先、谯嫩五,至乎建康李淑庄、司马道子身边的陈公公,全 属这派系的人,皆在伺机行事。你想想吧!事情严重到何等地步呢?聂天还之所以亡于桓玄之手,正因他身边的大将中,有魔门的人在。”
  接着把魔门的事详细道出,到他说毕,何无忌脸上的血色巳所余无几。
  刘裕又道:“据我们猜测,竺法庆有很大可能是魔门之人,否则不会如此仇视佛门。”
  何无忌深吸一口气道:“你可有凭据?唉!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想到如要说服刘爷,空口说白话是没有作用的,何况消息来自你呢?”
  刘裕道:“物证就没有哩!人证倒有一个,就是支遁大师,”
  何无忌点头道:“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安公的知交好友,且佛门不打诳语,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怀疑,可惜远水难救近火,这处是广陵而非建康。”
  刘裕皱眉道::逗里到建康不过一天船程,你们派个人去见他不就成了吗?”
  何无忌叹道:“刚才消息传来,桓玄已攻陷历阳,活捉了大将司马尚之,进驻溧州,随时进犯建康,朝廷一天之内向刘爷下了三道圣诏,命刘爷立即率水师到建康助阵,我刚才还为此与刘爷吵了一场,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要长嗟短叹。”
  刘裕道:“刘爷究竟在打甚么主意,不知道纵容桓玄,等于任狼入室吗?如果被桓玄进占建康,控制了广陵的上游,又拥有建康区丰盛的粮产,任北府兵如何兵强马壮,亦只有挨揍的分儿,刘爷为何如此不智?”
  何无忌道:“他当然有他的想法,最好是建康军和荆州军僵持不下,拼个两败俱伤,他便可坐得渔人之利。”
  只听这番话,便晓得何无忌没有辜负谢玄对他的期望,晓得审时度势,懂得从大局着眼作判断,而非盲从亲舅的人。
  刘裕道:“他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山于魔门的长期部署,在裹应外合下,建康军会像两湖帮般败得又快又惨,当刘爷还未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时,南方的天下已尽入桓玄手上。桓玄根本不用来攻我们,只要封锁上游,我们将不战自溃。”
  何无忌睑上再没有半点血色,道:“半个月前,朝廷已下旨委任刘爷为先锋,司马尚之为后部,司马元显为主帅,西讨桓玄。桓玄亦知不妙,准备退守江陵,以 逸待劳。岂知刘爷按兵不发,桓玄立即嚣张起来,上表传檄,举兵东下,讨伐元显。元显见我们按兵不动,只好龟缩于建康。唉!若我们明天仍不起行,元显危 矣!”
  刘裕道:“我要见刘爷!”
  何无忌失声道:“你是否疯了!”
  刘裕道:“我没有发疯,反而比平时任何时刻更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无忌!你现在该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眼前是唯一的机会,我们绝不可以坐以待毙。你 若想陪刘爷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却要提醒你,就算你不理北府兵兄弟的生死,也好该为你的娇妻爱儿着想。国家的兴亡就在眼前,到这一刻决定权仍在你的手 上,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
  何无忌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沉声道:“你不怕刘爷杀你吗?”
  刘裕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摇头缓缓道:“我是去向他报上他不知道的事,是为他好,他为何要杀我呢?”
  何无忌烦恼的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但他不会那么想,奈何?”
  刘裕微笑道:“他不敢杀我的。”
  何无忌沉声道:“他若敢杀你又如何呢?连朝廷的圣旨他都不放在眼内,何况是你刘裕?”
  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如他真的敢动手,你、我和燕飞三人并肩杀出帅府如何?”
  何无忌剧震无语,只懂呆瞪着他。
  刘裕道:“一错不能再错,发疯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舅父。背叛王恭,接着又划策设谋杀死王恭,转投司马道子的怀抱,这是他一个严重错误。讨伐天师军之 战,先是纵兵强夺民粮,又于未竟全功之际,率师北返,害得谢琰孤军深入,战死沙场,这是第二个错误、现今桓玄东来,他错估形势,以为可借桓玄之手除去司马 元显,然后再讨伐桓玄,这将是最后一个错误,因为他再没有机会犯第四个错误。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眼前足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玄帅的看法错了吗?事实正证 明玄帅目光如炬,他担心的事一一应验。”
  何无忌闭上眼睛,好一会后再张开来,道:“我们现在还可以做甚么呢?”
  刘裕平静的道:“让我去与刘爷见个面。”
  何无忌有点哭笑不得的叹道:“这个险值得冒吗?”
  刘裕淡淡道:“因为他是你的舅父,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要给他这最后的机会,就看他的选择取舍。”
  何无忌摇头道:“你可以不和他计较私怨,可惜刘爷却没有这样的胸襟,你是他的心中刺、眼中钉,只要有一分机会,他会把你置诸死地。舅父变了,变得很厉害,权力是可以令任何人变成你再不认识的人,你还要坚持吗?”
  刘裕道:“他可以不仁,我却要尽义。无忌你放心去安排吧!我有办法令他不敢动手。”
  何无忌苦笑道:“你不明白的,何穆三天前从建康来见刘爷,为桓玄向刘爷招降,事后刘爷召了我去商量,我虽大力反对,他却一意孤行,说此为缓兵之计。 唉!何穆正是李淑庄的青楼常客,所以你指出李淑庄是魔门的人,我没有一点怀疑,如果没有李淑庄从中斡旋,何穆怎会忽然为桓玄作说客?”
  刘裕心中大喜,晓得何无忌终于被他打动,方会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消息。
  何无忌又道:“最近北府兵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桩与你有直接的关系,你知道后肯定不愿去见刘爷。”
  刘裕色变道:“甚么事?”
  何无忌沮丧的道:“孙爷死了!”
  刘裕全身遽震,失声道:“甚么?”
  孙爷就是孙无终,等于刘裕的师傅,刘裕之所以有今时今日,全赖他一手提拔。
  何无忌颓然道:“刘爷现在最顾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刘裕,因为只有你能威胁到他在北府兵内的统领之位,所以凡是他认为与你有亲密关系的人,均给贬谪 往别地投闲置散。孙爷给调往京口,十多天前被人发现伏尸房内,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死得不明不白。人人都怀疑是刘爷派人下手,但刘爷却指天誓日与他无关。当 时我并不相信他的话,现在已有别的想法。孙爷实在再难起作用,刘爷是不会这般不智的。下手的最有可能是魔门的人,这是最厉害动摇军心、分化我们北府兵的毒 计。”
  刘裕热泪狂涌,默默听着,到何无忌说罢,才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道:“我也相信是魔门的人下手的。”
  何无忌平静的道:“你还要去见刘爷吗?”
  刘裕道:“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想见他。”
  何无忌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刘裕愕然道:“是甚么事呢?”
  何无忌道:“当你登上九五之位,我希望能解甲归田,过一些平静的日子。”
  刘裕皱眉道:“我何时向你说过要当皇帝呢?”
  何无忌道:“说到底,大家仍是兄弟,纵有误会,亦是过去了的事。说起话来,更不用拐弯抹角。玄帅最大的遗愿,就是要你为他完成统一南北、复我中土的不朽大业。玄帅曾多次向我表示他对司马皇朝再没有任何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必须由新朝代之。你若要一统天下,首先便要解决朝廷这北伐最大的障碍,除了取而代之外,还有甚么办法呢?”
  刘裕默然片晌,点头道:“你既重新视我为兄弟,这么-个要求,教我如何拒绝?”
  何无忌像放下了心事般,道:“我现在到统领府见刘爷,向他报告魔门的事,并让他晓得你在我府内,若他肯见你,只有到这裹来见你,没有我的合作,他想在这里杀你没那 容易。”
  刘裕道:“你不怕他把你拿下吗?”
  何无忌道:“实不相瞒,现时你在军内的声誉,实远超过刘爷,除刘爷身边的几个心腹将领外,人心都是向着你的。如刘爷公然和我们撕破脸皮,派兵来攻打我的府第,肯定会引起兵变,他绝不敢这么做。依我猜,他定会来见你,好问清楚魔门的事。”
  刘裕道:“我曾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违信背约。我不是指你解甲归田的事,而是指曾答应你不会伤害刘爷。”
  何无忌感激的道:“我愈来愈佩服刘兄,在现今的情况下,仍能信守承诺,反是我曾背弃你。”
  刘裕道:“但是你并没有真的出卖我,否则魏泳之第-个性命难保。”
  何无忌既狠下决心,重投刘裕一方,神态大是不同,沉吟道:“现在军中拥戴你的人,除了魏泳之外,还有檀凭之、孟昶、刘道规和周安穆等人,他们都有明确 的出身背景,肯定与魔门没有关系,最重要是他们都手握兵权。我去见刘爷前,先去和泳之打个招呼,再由他去通知这几个人你回来了,他们知道后会非常振奋,因 为他们一直在等待这 的一天。你或许仍不晓得,忠于你已变成是否忠于玄帅的问题。刘爷实在太失人心了。当琰帅的死讯传来,震动了军心,人人对刘爷的作法均 不以为然,他可以害死何谦,但绝不可以害死玄帅的亲弟,这是没有人可以接受的。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刘爷会这么愚蠢?”
  稍顿续道:“当你从海盐出击,收复嘉兴,又令困守会稽和上虞的兄弟安然撤往海盐,消息抵达广陵时,人人奔走相告。现在谁都晓得,只有你刘裕才能重振北府兵的声威。”
  刘裕笑道:“你不再怪我了吗?”
  何无忌苦笑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当时我还以为刘爷与桓玄划清界线,想不到今天他竟会对桓玄攻打建康袖手不理,他太令我失望了。”
  接着道:“我现在再没有顾忌,可以放手大干,我会着泳之联络所有心向着你的人,好在兵不血刃卜把北府兵的兵权移转到你手上来,那时刘爷纵想向我们发 难,亦有心无力。不过待会你见他后,千万要忍耐一点,勿要与他决裂。直到这刻兵权仍是在刘爷乎上,我们需要一段时间部署,快则十天半月,方能联系到所有 人。”
  刘裕暗松一口气,今次能成功说服何无忌,不但因他刘裕战功彪炳,刘牢之则尽失人心,更主要是因谢玄的影响力并没有因他的辞世而衰退,泽及他这个指定的继承者。
  问道:“有办法联络孔老大吗?”
  何无忌道:“我没有办法,但泳之肯定可轻易办到。”
  刘裕道:“你着泳之告诉孔老大,我想与他碰个头。”
  何无忌点头起身,跟着叹道:“到现在我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当日在建康闹翻,我比你更不好受,有点像背叛了玄帅。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感觉到自己充满生机和斗志,更觉得目下所做的一切,总算对夫人和儿子尽了责任。”
  刘裕陪他起立,道:“你不怕陪我一道送死吗?”
  何无忌笑道:“跟着你有追随玄帅的美妙感觉,苦差可以变成乐事。玄帅从来没有看错人,他既没有看错舅父,更没有看错你。请刘帅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知会府内亲兵,告诉他们刘裕大驾在此。”
  与刘裕握手后,何无忌出门去了。
 
第十一章 圆谎之话

  燕飞从正门走进来,他将门卫弄醒过来,顺道与何无忌打个招呼,凭他的灵应,刘裕与何无忌的对话没有一个字能瞒过他。
  何无忌离去后,燕飞往一旁地席坐下,皱眉道:“何无忌说得对,现在刘牢之最顾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只要杀掉你,北府兵内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你和他是绝没有妥协的余地,为何不秘密进行颠覆他的活动,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却要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与他来个正面冲突呢?”
  刘裕没有直接答他,从容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最清楚我的事,今次与我重聚,有没有发觉我异于往日之处呢?”
  燕飞点头道:“你今次确有改变,做甚么事都一副信心十足、胸有定计的神气,人也变得乐观积极,有种一往无前的气概和决心。也让我感到你难以捉摸。”
  刘裕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道:“自与淡真诀别后,我一直活在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支持我的只有为她洗雪耻恨的死志。我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 的一天,我会把淡真的骸骨从荆州运返建康,令我可以长伴她身旁,使她好好安息,这是我还可以为她做的事。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燕飞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
  刘裕道:“当我全力对付天师军时,我禁止自己去想淡真,把心神全投放在文清身上,得到了平静和欢乐。可是当‘奇兵号’离开海盐北上的一刻,我的心神又 被淡真占据。但今次再不是陷身在无法自拔,由痛苦和绝望堆成的深渊,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快感,因为我晓得为她讨债的日子终于来临。我感到生命在燃烧着,再没 有人能挡着我,包括刘牢之和桓玄在内。”
  燕飞细看他的神情,感到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均发自他内心的至深处,亦可见他复仇的意志,任由风吹雨打,也难以动摇其分毫。
  刘裕朝他瞧去,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刘牢之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却绝不敢在无忌的将军府内动手的,因为他的姐姐无忌的娘亲就在府内,难道他敢使人包围将军府,再纵兵强攻吗?”
  燕飞点头道:“我倒想不及此,可是仍不明白你为何非见刘牢之不可?”
  刘裕沉声道:“因为我要向刘牢之作出最残酷的报复。”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曾答应过何无忌不伤害他的舅父吗?”
  刘裕道:“报复的手法有很多种,杀他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为他的劣行付出他负担不起的代价。我是不会对无忌食言的,我也不会动刘牢之半根毫毛。”
  燕飞道:“但你在时机尚未成熟下见他,会不会弄巧反拙?”
  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过了今晚,成熟的时机将会来临。咦!你想到了甚么?”
  燕飞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拍他肩头道:“我有奇异的感应,却与今夜的事没有关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想清楚如何去应付刘牢之,我出去打个转便回来。”
  说罢穿窗去了,剩下一头雾水的刘裕,苦无继续倾诉心声的最佳对象。
  ※       ※       ※
  建康城。乌衣巷。
  王弘刚从外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内寝厅呆坐,更不要一旁的婢仆侍候。
  “王兄!是我屠奉三,不要声张,府内有甚么地方方便说话?”
  王弘吓了一跳,整个人弹将起来,虽然耳内的声音仍萦绕着,可是一切如常,令他有疑幻疑真的古怪感觉。事实上他正想着刘裕和屠奉三,但屠奉三怎可能回建康呢?难道自己因太疲倦睡着了,作了这个怪梦。
  到屠奉三再次传声催促他,王弘始弄清楚他不是在作梦,忙进入寝室后,又弄熄了灯火。
  一切妥当后,全身夜行黑衣的屠奉二穿窗而入,笑道:“公子可好?”
  王弘不能置信的道:“屠当家不是正和天师军进行连场大战吗?怎可能分身回来?”
  两人到一角坐下,屠奉三扼要地描述了江南战场的情况,然后道:\‘天师军败势已成,再难成气候,何况孙恩命丧燕飞之手,更是对天师军最致命的打击。现时的当务之急,是要对付桓玄,这是我们潜回来的原因。”
  王弘满脑子疑问,却有点不知从何问起,只好拣最简单的来问:“刘兄呢?”
  屠奉三道:“他到广陵去了。”
  王弘大吃一惊道:“他不怕刘牢之杀他吗?”
  屠奉二好整以暇的道:“怕的该是刘牢之才对。现今刘帅在北府兵中的声威,远在刘牢之之上,刘帅今次回广陵是要把刘牢之的兵权夺到手上,如此方有扳倒桓玄的本钱。”
  王弘皱眉叹道:“我怕的是建康再撑不到那一刻,今回桓玄东来,声势庞大,战船超过三百艘,水陆两路的荆州军加起来超过八万人,首次在姑熟接战,便把司 马道子倚之为头号猛将的司马尚之打得全军覆没,司马尚之还被桓玄俘虏,消息传返建康,震动朝野。司马元显虽然下了船,也给吓得不敢进发。现在谁都看好桓 玄,更有人暗中串连,作好迎接桓玄入城的准备。”
  屠奉三道:“现在司马元显手上还有甚么筹码?”
  王弘苦笑道:“姑熟一战,建康军损失惨重,战船折损近半,战死者达五千之众。现在司马元显手上的战船不足百艘,战士不过区区八千之数,且士气低落,不住有人开溜,恐怕难堪一击。”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情况竟恶劣至此?”
  王弘叹道:“最恶劣的情况正在出现,人人都知元显胆怯了,再不复先前之勇,照我看元显根本不敢和桓玄正面交锋。”
  屠奉三同情的道:“这个很难怪他,敌我实力悬殊,对方又是顺流胜逆流。但我认为元显并不是心怯,而是想改变战略,利用建康城强大的防御力量,引桓玄登陆决战。”
  王弘道:“那将会是元显最大的失误,他近来在各方面都大有改进,但在体察民情上却是依然故我。我敢肯定,若元显以为可凭城拒敌,将会发觉建康军民没有人愿为他卖命,他要怪就只好怪他老爹司马道子吧!”
  又道:“还未请教屠兄今次到建康来有甚 重要任务,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屠奉三欣然道:“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帮忙?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你对司马皇朝气数的看法。”
  王弘不解道:“我们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吗?屠兄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屠奉三道:“先前谈的只是荆扬两州的形势比拼,现在谈的则是司马皇朝的兴替。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你身属建康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你的看法,代表着建康高门在此事上的立场,更代表着桓玄能否改朝换代,坐稳皇座。”
  王弘点头表示明白,沉吟片刻,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是建康世族普遍在这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则是我个人的见解,而我个人的看法虽亦有代表性,却非主流。”
  屠奉三像有用不尽的时间般,微笑道:“我想先听最普遍的看法。”
  王弘苦笑道:“最为人认同的,就是司马氏皇朝气数已尽,时日无多。司马道子的例行逆施,已尽失人心。建康中恨不得将其煎皮拆骨的大有人在,而司马德宗 这个白痴皇帝更是令人绝望。唉!怎么说才好?建康的世族并不害怕桓玄,支持他或反对他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如桓玄登上皇座,会一切依旧,不同的是荆扬 二州同归一主,建康缺粮的难题亦会因漕运重开迎刃而解,建康世族将可继续其诗酒清谈的风流日子。所以我说假设司马元显图倚城抗桓,会发觉手下兵将不战自 溃,因为没有人肯做这 没有意义的事,只有疯子和傻瓜才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去悍卫一个白痴皇帝。”
  屠奉三道:“这么说,司马元显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
  王弘点头道:“事实如此。”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又如何呢?”
  王弘道:“我的看法就是对桓玄的看法,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初时他或可装模作样,来个黜奸邪、擢贤才,杀几个可大快人心的人来讨好京师的民众。但很快他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其为祸之烈,将远胜过司马道子,这时我们刘帅的机会就来了。”
  屠奉三道:“顺口问一句,建康高门对刘帅又有怎样的看法?”
  王弘道:“坦白说,除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好他。你们收复嘉兴,的确掀起了热烈的议论,可是桓玄来势汹汹,把刘兄的光芒全掩盖过去。大多数人认为你们 纵能击败天师军又如何呢?当桓玄占领建康,南方的天下,十有八、九落入桓玄手上,最厉害是他控制了长江这南方的经济命脉,任刘兄如何神通广大,对上桓玄, 只是以卵击石。当然我对刘兄仍有十足的信心,只是他忽然潜返广陵一着,已是出人意表,更令我感到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恶劣。”
  屠奉三微笑道:“希望桓玄也像建康的人那般,低估刘帅。桓玄愈不把刘帅放在眼内,对我们愈是有利。”
  王弘道:“说了这么多话,还未转入正题,究竟屠兄想要在下如何帮忙?”
  屠奉三道:“我想你帮我圆谎。”
  王弘愕然道:“圆谎?”
  屠奉三道:“我今回到建康来,是为刘帅尽他对司马元显的兄弟情义,向司马元显提出警告,他们父于倚重的陈公公,实是与谯纵一鼻孔出气的内奸。”
  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不过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是否通知司马元显此事,亦难左右大局的发展,所以我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让刘帅潜返广陵的事提早泄漏,对我们有害无利。”
  王弘开始明白屠奉三为何再三问他对司马皇朝处境的看法,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子。唉!屠兄直话直说好吗?”
  屠奉三若无其事轻松的道:“将来如果刘帅问起此事,王兄可推说我已请你去通知司马元显,可是却见不着元显,无法转述我们的警告便成。这种事曾尽过力便成,谁都没有法子,但却町安刘帅的心。”
  王弘明白过来,苦笑道:“或许根本不用说谎,司马元显刻下正在战船上,能见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且现在建康正在戒严中,没有军令会是寸步难行。”
  屠奉三欣然道:“我当王兄是答应了。”
  王弘皱眉道:“敢问屠兄一句,是否不论情况如何,屠兄亦不会向元显传达刘兄的警告呢?”
  屠奉三双目精芒遽盛,平静的道:“成就大事者,岂容妇人之仁?这是我屠奉三一贯的作风。司马元显或可算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也是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皇朝的代表。假如被他灭了桓玄,终有一天他会卜手对付我们。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这样子。”
  王弘点头道:“明白了!我会在此事上为屠兄圆谎。”
  屠奉三欣然道谢。
  王弘道:“现在我更相信司马元显没有逆转情势的机会,陈公公是他们父子信任的人,能起的作用实难以估计。今天黄昏时我收到的最后消息是,桓玄的大军已进至新亭,可在一天之内攻打建康。”
  屠奉三道:“刚才你说有人在建康秘密串连,联结各方迎接桓玄,你指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王弘道:“主事者是王国宝之兄王绪。主绪因司马道子杀害王国宝,又大力压制王家,故怀恨在心。所以王绪一直与桓玄暗通消息,密谋推翻朝廷。”
  屠奉三问道:“王绪与李淑庄关系如何?”
  王弘愕然道:“屠兄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我们的清谈女子也有问题吗?王绪确实与李淑庄关系密切,是李淑庄的入幕之宾。”
  屠奉三道:“这才合情理,真正的主事者是李淑庄而非王绪。简单点说,李淑庄、谯纵和陈公公均属一丘之貉,同厉某个秘密派系,今次他们助桓玄夺取司马氏之天下,亦是不安好心,终有一天会取桓玄而代之。”
  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你们现在情况如何?”
  “你们”指的是王弘和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毛修之、郗僧施、檀道济和朱龄石数人,他们曾与刘裕在淮月楼见面,并决定支持刘裕。
  王弘颓然道:“他们现在都偃旗息鼓,尽量低调,因怕惹来杀身之祸,个人的生死等闲事,最怕是牵连家族。今早我才收到消息,毛修之昨夜遁离建康,不知去向。”
  谯纵是毛修之的死敌,如果桓玄入京,谯纵肯定会斩草除根,收拾毛修之,所以毛修之惟有避祸而去。
  由此可见建康城内确实没有人看好司马道子父子,对桓玄更是噤若寒蝉失去了勇气,怕桓玄将来会和他们算账。
  在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马道子父子再没有对抗桓玄的力量。
  谁想得到事情发展至如此情况。
  想到这里,屠奉三心中更佩服刘裕,若非他断然决定北返,他们将注定惨败在桓玄手上,现在则仍有回天的机会。
  王弘道:“现在我们还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道:“你们甚么都不用干,桓玄入京后便韬光养晦,以保命为最重要的事。”
  王弘冷哼道:“一天桓玄未坐上帝位,他一天不敢动我们。”
  屠奉三道:“理该如此。”
  接着肃容道:“是我离开的时候哩!在刘帅夺得北府兵的控制权前,我们再不会与你们联络。桓玄便任得他逞威风,正如你所说的,当他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弄得天怒人怨时,我们反攻建康的日子便到了。哼!桓玄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会忍不住露出凶相的,他的好景绝不长久。”
  王弘点头道:“明白了!”
  屠奉三伸手与他相握,道:“王兄保重。你帮我的忙,我会铭记心中。”
  王弘道:“只是举手之劳吧!虽然隐瞒刘兄是有点不该,但想到屠兄处处为刘兄着想,我亦心中释然。”
  屠奉三松开紧握王弘的手,穿窗离开,投入人心惶惶、风雨欲来的建康城最令人忧心的暗夜里去。
 
第十二章 仙道之盟

  燕飞生出圆满自在、一切俱足的感觉,且今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予他最深刻的感受。
  安玉晴在前方引领着他,越过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顶,星夜变成了衬托她的壮丽背景,衣袂飘扬下乘夜而游,便如天卜的仙子动了凡心到人间来嬉戏。
  最后安玉晴落在一座宏伟的庙宇主殿瓦脊处,转过身来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闪烁的一对宝石。
  燕飞落在她身旁,一股来自她的迷人气息立即充盈鼻内。
  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飞!燕飞!”
  就算是呆子,也晓得眼前美女对自己披露情愫,何况是灵锐的燕飞,她的爱火以燎原之势包围着他,又是那么超越了一切肉欲,纯净而不含一丝杂质。
  燕飞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会忽然驾到,事前我竟没有感应,可见你的道心大有精进。”
  安玉晴一身夜行劲装,外加御寒长披风,迎风而立,体态优美至没有任何言语可作形容,黑衣白肤,愈发突显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双绝不逊色于万俟明瑶,令他梦萦魂牵的神秘眸神,燕飞生出无比动人的感觉。
  安玉晴轻轻道:“我们坐下再说好吗?”
  燕飞随她并肩坐在瓦背处,军事重镇广陵城像以他们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决定这城池主宰谁属,至乎南方的命运的一夜,令燕飞更有深刻的感触。
  来自安玉晴娇躯的淡淡幽香,传人他鼻内,听着她温柔的呼吸,感觉着她的体温,确是亲切迷人。
  安玉晴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轻柔的道:“燕飞呵!我们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见不着你,但我们又见面哩!”
  燕飞别过头去细审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练成了‘至阴无极’呢?”
  安玉晴迎上他灼热的眼神,绽放出一个比天上星空灿烂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专诚来告诉你‘至阴无极’的秘密,多么怕你等不及我,便去与孙恩决战,又 或孙恩早玉晴一步寻上你。幸好玉晴尚有点运道,懂得先到边荒集碰运气,找到你的兄弟拓跋仪,方晓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孙恩。玉晴差点急死了,幸好感应到你在这 裹。燕飞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悦吗?”
  燕飞道:“我也有个喜讯奉告玉晴,孙恩的问题已解决了。”
  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孙恩……噢!”
  燕飞遂把与孙恩决战的情况详细道出,然后道:“这是我能想出来应付孙恩的唯一办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报,令我悟通了‘破碎虚空’的秘密,让我们的仙途畅通无阻,只要能解决一个问题,那时我们爱何时走,便可何时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
  安玉晴又惊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飞!”
  燕飞忍不住调侃她道:“今夜你唤了我很多次呢!”
  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须掩饰心中的喜悦。练成‘至阴无极’后,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迟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练成‘至阴无极’,亦只能与孙恩拼个同归于尽。现在一切担忧全消失了,只有呼唤你的名字,方可表达心中的欢欣。燕飞燕飞!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吗?”
  燕飞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跃快乐的可爱模样,心中充盈着满足自豪的感觉,因为他并没有令这位红颜知己失望。
  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仪着我告诉你,五车黄金已运抵边荒集,他们正全力备战。就是这么多,当信差的任务完成哩!”
  燕飞心中填满小别后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正于广陵城进行激烈的兵权争夺战,仿佛再与他扯不上关系。
  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无忌更清楚刘裕脑袋中转动的念头。因为王淡真的耻辱,刘裕对刘牢之的仇恨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怀恨而 来,为的是要向刘牢之讨债。他坚持要见刘牢之,是要面对面的打击他,看着刘牢之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至乎走投无路,如此方能泄他心头之恨。
  燕飞不会阻止刘裕。正因刘裕等侯这一天的出现,刘裕方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仍能保持强大的斗志,为自己屡创机会,完成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事。
  假设同一样的情况出现在纪千千身上,他也会像刘裕般进行报复。他了解刘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难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
  如果刘裕当日不理谢玄反对的与王淡真私奔往边荒集,王淡真便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这正为刘裕最大的遗憾。
  刘裕虽向何无忌保证不会直接伤害刘牢之,可是对付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动刀动枪,以刘裕的才智,他有其它种种手段,能令刘牢之生不如死。此正为刘裕坚持要在今晚见刘牢之的原因。
  安玉晴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孙恩究竟是生是死呢?”
  燕飞回过神来,一阵大风吹来,安玉晴螓首的十多根发丝拂到他睑上去,痒痒的。
  安玉晴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缕秀发拢回头上去,自然而然举起另一手忙着整理秀发,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态动人至极点。
  燕飞心忖安玉晴的美丽和风情,实不逊色于纪千千。微笑道:“在答玉晴这个问题前,让我告诉玉晴我从与孙恩这次决斗领悟回来的-点心得。”
  安玉晴放下完成任务的一双纤手,现出似喜似嗔的神色,横他一眼道:“原来燕飞也懂卖关子的。我在听着呢!”
  燕飞欣然道:“很快你会发觉我不是卖关子,而似是筒简单单的-个问题,自有其来龙去脉,如不依次序先后说出来,会令玉晴难以掌握。”
  安玉晴兴致盎然的道:“说吧说吧!玉晴在洗耳恭听。”
  一种忘忧无虑的感觉占据了燕飞的心神。今回重遇安玉晴,感觉又有不同,未来再不是茫不可测,而像是一切全掌握于手上,可以共同开创未来,那类似一种“结盟”的感觉,其中自有微妙的男女之情存在着。
  燕飞道:“首先是‘破碎虚空’是可以在合力下施展的,这大增我们破空而去大计的灵活度,例如由你安大小姐施展‘至阴无极’,由纪大小姐施展‘至阳无极’,便力足以开启仙门,拉拔我这在旁摇旗呐喊的小卒过关。”
  安玉晴“噗哧”笑起来,瞟他一眼掩嘴娇笑道:“你真说得轻松容易,事实上人家只是初窥‘至阴无极’的门径,离练成尚有一段很遥远的路。”
  燕飞耸肩道:“有甚么关系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安玉晴微一错愕,接着像想到甚么似的,带点娇羞地避开燕飞的目光,垂下螓首。
  燕飞心中坦然,在破空而去大前题下,其它-切都变得次要。更何况这人间世真真假假,令人迷惘,是否执假为真?又或执真为假?怕谁都弄不清楚。既然如此,当然也不用太“执着”了。
  燕飞轻松的道:“其次是我永远练不成‘至阴无极’又或‘至阳无极’,因为我再无法令阴阳二神分开,这是练成此二法的基本要求。”
  安玉晴显然给他说得胡涂了,忘记了娇羞,迎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不明白!”
  燕飞道:“因为我又死了一次。”
  安玉晴失声道:“甚么?”
  燕飞遂把“命丧”于万俟明瑶掌下的情况道出,苦笑道:“这次经验死亡,令我的阴阳二神合而为一,再难分彼此,也因而无缘练得两法。”
  安玉晴仍因燕飞二度死而复生的经历震撼低回,欲语无言。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神秘美眸,却把心中对燕飞的关切表露无遗。燕飞甚至感到自己成了这美女活着的唯一意义、生命的泉源,那是种充满了无与伦比、深层超越的爱的感觉。
  两人虽然没有肉体的接触,但心灵和感触如水乳般交融着,远胜甚么海誓山盟,地老天荒。
  他们或许仍不算爱侣,但已超越了普通爱侣的关系。
  安玉晴轻呼一口气,道:“这究竟是吉是凶呢?”
  燕飞笑道:“我既然可为孙恩开启仙门,还有甚么值得担心的?事实证明,只是我一人之力,亦有办法打开仙门。”
  安玉晴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燕飞当然晓得她在担心甚么,只是见自己说得豪气,不忍说出令他气馁的话。微笑道:“我知道玉晴一直在担心没法把仙门打开至可令我们三人携手而去的宽阔空间,但原来这担心完全是不必要的。当孙恩穿越仙门的一刻,我感应到他的肉身于那一刻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安玉晴不自禁发出“呵”一声惊呼,双目射出惶恐的神色。
  燕飞从容道:“玉晴不须惊慌。我的感应尚有下文,孙恩的凡躯虽于穿越仙门的一刻彻低毁掉,可是他的阳神却因此释放出来,到了仙门的另一边去。你现在该 明白我为何要说这 多话,方能解释清楚孙恩的生死。以凡人的角度去看,孙恩的确死了;但换了仙门的角度去看,孙恩却是得到了新生。”
  安玉晴娇喘道:“太匪夷所思了。”
  燕飞道:“所以仙门的大小绝不会成为问题,离去的并非我们的肉身,而是我们的元神,不受形状大小的影响。而照我猜想,任我们的至阴至阳如何强大,开启后的仙门仍是那样的空隙。”
  安玉晴娇笑道:“你说得很轻松有趣。”
  接着问道:“你说过还有一道难题要解决,不知是怎样的难关呢?”
  燕飞沉吟片刻,道:“当日我能死而复生,全赖阴神前生的记忆,故能元神归窍。像孙恩虽能穿越仙门,但因他的元神只得一偏,所以会失去上一个生命的全部记忆,变成-个无根和没有过去的生命体,如此我们如何能在洞天再续未了之缘呢?”
  安玉晴皙白的睑庞再次现出红晕,令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敢逼视,又忍不住更用神去看。
  她先瞄燕飞一眼,然后垂首轻轻道:“我与孙恩的情况刚好相反,又会出现甚么情况呢?”
  燕飞很想说或许变得只懂得和我再续前缘吧!但又知这句话绝不可以宣之于口。对安玉晴他是警觉和克制的,虽然清楚她在自己心中占有重要的席位,但在言行方面却格外谨慎,怕破坏与安玉晴微妙的动人关系。
  有时会想到这克制是不必要的,尤其当认清楚这人间世的本质。既然一切便如浮光掠影,为何不可以抛开一切,尽情享受这个形式生命的赐与。然后时候到了,大家一起破空而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燕飞其实是晓得答案的,因为直至此刻,他对安玉晴绰约动人的形体仍没有丝毫绮念欲望。这并不代表安玉晴对他没有吸引力,反之她的吸引力是无可抗拒的。 问题在当他们在-起时,男女之间的吸引力,被转化为更深层次和超越了肉欲的爱,那是一种令他不忍破坏的美好感觉,更贴近爱的本质。
  相信安玉晴也有同样的感受。
  燕飞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总感到有点不妥当。”
  安玉晴苦笑道:“强如孙恩,也没法练成纯阴纯阳兼备的功法,普世之间,恐怕你是唯一的例外,这问题如何可以解决呢?”
  燕飞信心十足的道:“单凭自身之力,当然解决不了。但借助外力又如何呢?我也是借助外力,才练成此一奇功。先是丹劫,然后是你爹的阴毒。在这方面我也 颇有经验,我便曾为高彦和刘裕施法,改变了他们的内气,由后天转为先天,也改变了他们的体质。现在我更有把握改变玉晴和千千,肯定万无一失,或许要一段悠 长的岁月,可是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有的是时间,何愁大事不成呢?”
  安玉晴一双美眸亮了起来,忍不住心中欢喜的瞄他一眼,含笑道:“何愁大事不成?说得真古怪。好像甚么事来到你手上,都变得轻而易举。燕飞呵!玉晴愈来愈相信你能人之所不能,像万俟明瑶的死结也可以用如此妙想天开的方法来解决。”
  又道:“玉晴尚未有机会问你,你到广陵来有甚么事呢?”
  燕飞道:“在这大乱的时代,有甚么事能离得开争权夺利、斗争仇杀?玉晴千万不要为这种事分神,我说出来也怕弄污了你的耳朵。”
  安玉晴没好气的道:“可是在千千姐的事上,玉晴好该稍尽绵力吧?”
  燕飞摇头道:“你不是说过我是能人所不能吗,我绝不愿你沾上血腥。我最喜欢你继续过着远离人世纷争的生活。你现在该可心无罢碍的专志修练你‘至阴无极’的功法,直抵大成之境。当时候来临,我会和千千去找你,由那刻开始,我们三个人再不会分离。”
  安玉晴今次连耳根都红透了,垂首轻轻道:“燕飞呵!你有没有想过现实的问题,我们这么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古怪吗?”
  燕飞微笑道:“这个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但却不用在这刻寻求解决的方法,一切由老天爷作主,也不用给自己限制,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一切顺乎自然如何?”
  安玉晴娇羞的道:“玉晴还有别的选择吗?”
  燕飞欣然笑道:“没有!”
  安玉晴终于抬头朝他瞧去,微嗔道:“人家少有这种情绪,都是你不好。”
  燕飞洒然耸肩,目光投往何无忌府第的方向,油然道:“我和刘裕等待的人来了。唉!多么希望能分身陪玉晴去游山玩水,可是现实却不容许我这么做。多么希望雪融的时候可以提早来临,让我们能共赏北方春暖花开的美景。”
  安玉晴笑逐颜开,道:“这是别开生面和讨人欢喜的逐客令。玉晴造就返家,安心等候燕飞和纪千千大驾光临。”
  说毕盈盈起立,秀眸闪射苦欣悦的神色。
  燕飞拿起她一双柔荑,紧握手内,叮咛道:“路途小心!”这才放开她的手。
  自相识以来,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
  安玉晴出奇的平静,美目深注的看着他,柔声道:“燕兄保重。”
  然后衣袂飘飘的去了。
  燕飞直至她没入远处的暗黑里,方返回何府去,此时蹄声已抵何府门外,显示刘牢之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不得不到何府来见刘裕,尽表刘裕现今在北府兵内举足轻重的实力。
 
第十三章 进军建康

  不知如何,桓玄竟想到了苻坚。
  这个想法令他心中有点不舒服。
  一队又一队的战船,亮着辉煌的灯火,声势浩大的往下游驶去,明早黎明前,他们会出现于建康石头城的码头处,而石头城那时该已落入支持他的建康将领手上,建康军再没有本钱和他周旋。
  桓玄傲立在旗舰“桓荆号”的指挥台上,在十多个将领的簇拥下,检阅开往建康战场的战船。
  苻坚怎能和他桓玄相比。
  苻坚目空一切,以为投鞭足叮断流,劳师远征,又心切求胜,被谢玄完全掌握他的性格弱点,凭淝水一战,令他的大秦国瓦解。可怜苻坚连望建康一眼的福缘也没有,只能对淝水忏悔叹息。
  他桓玄则是谋定后动,先后除掉聂天还、杨全期、殷仲堪,独霸荆州,兵势强盛,这才顺流攻打建康。
  姑熟一战,他更把由司马道子头号猛将率领的建康水师打得落花流水,活捉司马尚之,令军威更振。
  司马道子还可以凭甚么来对抗他?
  他最担心的刘牢之亦已中计,误以为他的荆州军在与两湖军的战斗中折损严重,故采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希望莉州军和建康军拚个两败俱伤,而他刘牢之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他与苻坚最大的分别,在于苻坚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桓玄自问对现时建康的情况了如指掌。
  司马元显因久候刘牢之不至而生出怯意,不敢在大江上逆流迎击他的荆州水师。如此正中桓玄下怀,因为在李淑庄八面玲珑的手腕下,建康城有大半己悄悄落入他的掌握中。甚至负责皇城防御的将领里,亦有人暗中向他投诚。
  明天将会是场一面倒的战争。
  桓玄舐了舐被江风吹得干涸了的嘴唇,似已舐着血腥的味道,想起可亲手斩下司马道子的人头,便大感快意。
  在桓温死后,桓玄仍是个少年,有一趟赴京参加司马道子的晚宴,当时司马道子借点醉意,当众问他道:“桓温晚年想做贼,有何原故?”
  此句话令桓玄大吃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幸有其它人解围,方能免祸。
  桓玄一直视此为生乎奇耻大辱,现在雪恨的时候终于到了。
  任司马道子逃到天脚底,也绝逃不出他的掌心。
  忽然又想起李淑庄这位艳着京城的尤物,她是否名不虚传,很快便可以揭晓。攻陷建康后,谁敢拂逆他的意旨。
  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也似沸晴起来。
  还有是谢玄之女谢钟秀,这小美人比之王淡真又如何呢?不过谢钟秀可不比李淑庄,要得到她必须谨慎行动,否则会引起建康高门的恶感,于他座稳帝位非常不利。
  桓玄对司马皇朝的怨恨,并不是在旦夕之间形成,而是长期的积怨。
  想当年父亲桓温何等显赫,司马氏之所以能保着皇座,全赖桓温肯大力支持,想不到却给司马道子当着许多客人,醉眼蒙胧的诋毁侮辱,事后桓玄曾上疏申述桓温的功勋,要求朝廷“追录旧勋,稍垂恺悌覆盖之恩”。可是奏疏上去之后,竞如石沉大海,得不到朝廷半点回响。
  多年苦待的机会,现在终于来临。
  击垮司马尚之的船队后,荆州军如入无入之境,长驱直下,进逼建康。
  桓玄几可预见,明天建康皇城竖起再不是晋室的旗帜,而是他桓氏的家旗。
  杀掉司马道子后,接着将是刘牢之,然后是刘裕。
  谁敢挡在我桓玄称帝路上者,谁便要死,且会死得很惨。
  ※       ※       ※
  刘裕坐在书斋内,外表看去平静得近乎冷酷,事实上他体内的热血正沸腾着。
  他坚持要见刘牢之,并非一时的意气,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计划。
  他要令所有人都知道,刘牢之是无可救药的,让刘牢之尝尽由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他清楚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更清楚刘牢之对他的忌惮。
  当刘牢之赴会而来的马蹄音传进他耳内,他便晓得刘牢之正处于绝对的被动和下风,更可知刘牢之现在不敢向他动干戈。
  刘牢之正处于生命最奇特的处境下。
  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最重要是保持手上的军力,使他能在荆州军和建康军的火并裹坐收渔人之利。
  偏在这至为关键的一刻,他刘裕出现了。而何无忌亲自向刘牢之为他说项,本身已显示了他刘裕有分裂北府兵的号召力。
  所以刘牢之是被逼来见他,而主动权已操控在他刘裕手上。
  蹄音于外院广场而止,刘牢之和亲随高手该正甩鉴下马,准备入府。
  刘裕心中浮现王淡真凄美的容颜,顿然生出肝肠欲断的感觉,仇恨的火焰同时熊熊的燃烧着。
  除了在乌衣巷谢家首遇淡真的那一回,他看过淡真活泼欢欣的神情外,此后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不快乐的。
  即使她纵体投怀,忘情的与他亲吻,他仍清楚感到她内心的矛盾及悲苦。
  唉!
  红颜薄命。
  但刘裕最不能忘怀的,是她一身盛装被送往江陵的一刻,那也是刘裕见她的最后一面。
  足音自远而近。
  刘裕表面仍是那 冷静,心中却在默默的淌血。
  淡真!
  为你讨回血债的时候终于到了,你的耻恨只有以血来清洗。
  相信我!
  明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今夜将是刘牢之能逞威风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刘牢之将发觉他的争强梦变成幻影破碎。
  至于桓玄,他授首于我刘裕刀下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数。
 
第 40 卷 第一章 公然决裂

  刘裕藉施军礼的动作,垂下目光,不让刘牢之看到他眼内的仇恨,同时退往一旁,把主位让给刘牢之。
  刘牢之的容颜有点憔悴,显示他并非对眼前局势的发展完全放心,甫进书斋,他的目光便狠狠盯着刘裕,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书斋外传来卫士布防的声音,可见刘牢之对自己的安全不敢掉以轻心,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
  刘裕的心却在想,你这奸贼当日伏杀淡真的爹,当然怕别人也向你使出同样的手段。
  书斋门在刘牢之身后由其近卫关闭,似乎立即把这两个互相憎恨的人,隔离在这独立的空间内,但谁都晓得这种隔离是一种错觉。
  刘牢之肃立门后,冷哼道:“你为何回来呢?”
  刘裕强压下心头怒火,平静的道:“统烦请就上座。”
  刘牢之似乎按捺不住情绪想发作,旋又举步,到主位坐下,喝道:“坐!”
  刘裕往一侧坐下,举目朝刘牢之瞧去,刘牢之脸无表情地盯着他,道:“先回答我你为何要回来?”
  刘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低声道:“因为我怕统领一错再错,致错脚难返。”
  刘牢之勃然色变,大怒道:“刘裕你算甚么东西,竟敢来批评我?”
  刘裕敢保证在外面的何无忌和一众北府兵将领,人人听清楚刘牢之说了甚么,而对自己说的话却是听得模糊不清,而这正是他要求的效果。
  刘裕提高声线道:“卑职怎敢批评统领?只因眼前正是我们北府兵危急存亡之时,只要走错一步,我军立陷水深火热之地,不但朝廷倾颓,我们亦会大祸临身。现在立即发兵建康是唯一的机会,可以把一面倒的情况扭转过来。请统领当机立断,我刘裕愿当统领的先锋将。”
  他这番话是说给在外面的何无忌听的,让何无忌晓得他全心全意为大局着想,并摆出向刘牢之效忠的姿态,当然!他早先的话已触怒了刘牢之,令两人之间再没有妥协的余地。
  刘牢之瞪视着他的眼睛杀机大盛,却似是意识到任他们之间的对话张扬出去,是有害无利。压低声音道:“你刚从海盐回来,清楚现在建康的情况吗?”
  刘裕昂然道:“今次卑职从海盐回来,正是要向统领汇报有关建康的最新情况,根据我得来的消息,如我的判断无误,明天的建康将再不是司马氏的建康,而是桓氏的建康。现在我们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请统领立即下令大军起航,否则机会将永不回头!”
  他虽然没有吐气扬声,但字字含劲,肯定书斋外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不会遗漏。
  刘裕是蓄意要刘牢之下不了台阶,更清楚显示出刘牢之没有掌握时势的能力,假设桓玄确实能于明日一天之内攻陷建康,刘牢之的声誉将立即崩溃。
  刘牢之大怒道:“休要胡言乱语。”
  这句话正中刘裕下怀,在有心算无心下,刘牢之正陷身他设计的圈套中。
  刘裕的心神出奇地冷静,清楚自己每字每句的效用÷忽又压低声音道:“孙爷是怎样死的?”
  刘牢之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起立,戟指道:“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刘裕目注地席,沉声道:“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亦不是要把孙爷的血账算到统领头上去。只是想提醒统领,能这般害死孙爷的,只有熟悉军中情况的人才办得 到,且身手高明,精通杀人之道。这个人肯定是统领宠信的人,清楚孙爷的行踪,更有令孙爷不起戒心的掩饰方法,方能令孙爷如此着了道儿。统领不用我说出来, 也该晓得此人是魔门安排在我们军中的内奸。”
  刘牢之呆了一呆,接着脸泛怒容,朝书斋门走去。
  刘裕轻唤道:“刘爷!”
  刘牢之正准备喝令亲街开门,忽听到刘裕叫出以前对他的尊称,愕然止步。
  刘裕心中大感快意,直至此刻,刘牢之正被他牵着鼻子走。
  刘裕从容道:“何穆是否带来了桓玄在与两湖帮斩杀聂天还的一役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消息呢?”
  刘牢之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厉芒遽盛,目光像两枝箭般投往刘裕,道:“谁告诉你的?”
  刘裕差点想仰天大笑,当然没有如此放肆,他怕的不是刘牢之,而是怕损害自己在何无忌心中的形象。淡淡道:“我是猜出来的,统领中了桓玄和魔门的奸计哩!”
  刘牢之的呼吸急促起来,狂呼道:“一派胡言!”
  “砰!”
  刘牢之竟就那么硬把书斋门撞开,愤然去了。
  ※       ※       ※
  燕飞在隔了一道大街的宅舍之顶探出头来,俯瞰着何无忌府第的正门,看着刘牢之在亲将亲卫的簇拥下,怒气冲冲的来到广场处,紧跟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人是何无忌。亲卫忙把刘牢之的座骑牵至。
  刘裕和刘牢之说话时,燕飞藏身附近另一座建筑物内,凭他一双灵耳,把两人之间的对话,不论扬声说话,又或低声密语,都尽收耳内。
  听得刘裕怀疑刘牢之心腹将领里有魔门的卧底,燕飞也感有理。暗忖横竖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个魔门之徒找出来,顺手清理掉,一了百了。正如向雨田说的,与魔门的人讲道理只是白痴行为,最佳策略莫如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且眼前是唯一的机会。
  说到底刘牢之并不是蠢人,口上虽刘裕一派胡言,事实上他肯定已把刘裕的警告放在心里。这类的事一给人点醒,当事者会心襄有数,或至少有个谱儿,如果刘牢之立即找他心中怀疑的人来问话,便最为理想。
  所以燕飞立即赶到此处来,进行他的计划。
  刘牢之一脸阴沉的走到战马旁,忽然止步,道:“无忌!”
  何无忌走到他身后道:“在!刘爷有甚么吩咐?”
  刘牢之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何无忌,道:“我一向对你如何?你来告诉我吧!”
  何无忌垂首道:“刘爷对我好得没话说。”
  周围过百兵将人人肃然站立,呼吸却沉重起来,偌大的广场,只有两人说话的声音和战马的嘶鸣,气氛压人。
  刘牢之动气道:“不要刘爷前刘爷后,我是你的亲舅,”
  对面高处暗黑里的燕飞心中感慨,他终于明白刘裕的报复手段,就是在兵不血刃下,教刘牢之众叛亲离,失去他最渴望的权力和声誉。
  何无忌抬起头来,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我认同刘裕的看法,如果我们再不行动,明天的建康将是桓玄的建康,而我们则余下等待被桓玄强行解散或收编的命运。”
  刘牢之闷哼道:“假设明天桓玄仍攻不下建康又如何呢?”
  何无忌压低声音道:“刘裕便像玄帅般,从来没有错估过敌人,他也是唯一曾破荆州军的人。现在他摒弃前嫌,肯为舅父卖命,这真的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错过了便永远错过,舅父你仍不明白吗?”
  刘牢之双目厉芒遽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你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了。”
  何无忌决然道:“我只是为大局着想。”
  刘牢之沉声道:“你给我告诉刘裕,明天正午前,他必须离开广陵,滚回海盐去,否则莫怪我无情。”
  说毕踏蹬上马,众兵将连忙跟随,纷纷翻上马背,只剩下何无忌一人站着。
  刘牢之在马上俯视何无忌,冷然道:“若你仍想不通的话,明天便随刘裕一起滚,便当我刘牢之没有你这个外甥,”
  接着似要发泄心头怒火的叱喝一声,催马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众兵将追随其后,注入大街去。
  ※       ※       ※
  刘裕看着何无忌进入书斋,默然无语。
  何无忌在他身旁颓然坐倒,呼出一口气道:“走了!”
  见刘裕没有反应,何无忌沉声续道:“他着我告诉你,假设明天正午前你仍留在广陵,他会不客气的。”
  刘裕往他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沮丧呢?”
  何无忌叹道:“自琰帅的死讯传来,孙爷又忽然死得不明不白,我便生出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折磨人,令你感到不论做任何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刘裕道:“你是否感到很疲倦?”
  何无忌苦笑道:“那是来自心底的劳累,今我只希望避往百里无人的荒野,不想见到任何人,再不理人世发生的事。”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感觉,因我曾处于比你目下情况恶劣百倍的处境,至少在你身上仍未发生令你会悔疚终生的事。”
  何无忌一呆道:“在你身上发生过这种事吗?”
  刘裕道:“当那种事发生后,你不会想向任何人提起。现在的你比我幸运多了,摆在你眼前是个选择的问题。想想你的娇妻爱儿吧!你便明白现时此刻的决定是 多么重要。你舅父曾背叛过桓玄,改投司马道子,以桓玄的心胸狭窄,定不忘此恨,当桓玄夺得建康后,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你舅父,而你是你舅父最亲近的将 领,桓玄亦绝不会放过。你舅父已是不可救药,所以你必须作出决定,作出令你永不感后悔的明智决定。”
  何无忌的呼吸急促起来,又有点不解的道:“我早向你表明心意,为何你还要说这番话?”
  刘裕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平静的说下去道:“人的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全在你以甚么角度去看事物。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若换一个角度去看,你对你舅父已是尽了情义,奈何他忠言逆耳,你没必要作他的赔葬品,若株连妻儿,则更悲惨。告诉我,你是否失去了斗志和信心?”
  何无忌颓然道:“我有没有斗志和信心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你刘裕行便成,我则依附骥尾。”
  刘裕摇头道::垣是不成的,坦白告诉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败桓玄,但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要你回复本色,全力助我。想想玄帅吧!他是怎样栽培你的 呢?你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令他大失所望?仗末打已想着解田归甲,这场仗还何能言胜?玄帅竟培养出全无斗志理想的北府将吗?我们为的不单是北府兵的荣辱, 更为南方蚁民着想,这就是我们北府兵的使命,要延续安公和玄帅的安民政策。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包括你舅父在内。”
  何无忌眼神逐渐凝聚,又怀疑的道:“你真有击败桓玄的把握?”
  刘裕微笑道:“还要解甲归田吗?”
  何无忌羞惭的道:“当我没说过这句话好了。唉!眼前刘爷要把我们逐离广陵一事,又如何应付呢?”
  刘裕心忖我正是要逼刘牢之作出这样的蠢事,怎会没办法应付?淡淡道:“他老人家既有此意,我们便依他的意思又如何?”
  何无忌愕然瞧着他。
  刘裕从容道:“北府兵的两大根据地,一是广陵,另一处为京口。广陵没有我容身之所,我们便到京口去。”
  京口离广陵只有半天船程,在长江下游南岸,与广陵互相呼应,仍属刘牢之的势力范围。
  何无忌脸色微变道:“这和留在广陵有甚么分别?”
  刘裕道:“当然大有分别。我们要在一夜之内,让广陵所有的北府兵将清楚知道,我将到京口去。愿追随我刘裕的,可到京口向我投诚,要效忠你舅父的,便留在广陵,就是如此。”
  何无忌脸上血色褪尽,道:“如风声传入舅父耳内,恐怕我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光。”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所以你必须回复斗志,下一个永不追悔的决定,如此才能与我并肩作战,放手大干一场,明白吗?”
  何无忌睑上多回点血色,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我们这是要和舅父对着干了。”
  刘裕微笑道:“只要我们准备充足,你舅父是不敢妄动干戈的,因为他负担不起,想想这是甚么时势?”
  何无忌皱眉道:“可是京口由舅父另一心腹大将刘袭把持,绝不会欢迎我们。”
  刘袭也是刘牢之的同乡,乃北府猛将,武技一般,但才智过人,被刘牢之倚为臂助。
  刘裕道:“那就要看我们到京口去的时机。”
  何无忌对刘裕生出深不可测的感觉,刘裕这些听来只是街口而出的话,都是经深思熟虑的。
  刘裕知道何无忌猜不着他的手段,微笑道:“当桓玄大破建康军的消息传至广陵和京口,最佳的时机将会出现。”
  何无忌苦恼的道:“那我们岂非要苦候时机的来临?”
  刘裕问道:“消息要隔多久才传至这里?”
  何无忌道:“经飞鸽传书送来消息,三个时辰便成。”
  刘裕沉吟道:“如此正午前后将可以收到消息,与刘牢之驱逐我们的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像老天爷蓄意安排似的。”
  何无忌道:“你凭甚么作这样的猜测?”
  刘裕道:“桓玄大破司马尚之后,往建康之路畅通无阻,桓玄最怕的事是你舅父忽然变卦,为恐夜长梦多,所以绝不会拖延时间,如此桓玄最快将可在今夜抵达 建康。在解严令解除前攻打建康还有个好处,就是可把对平民的骚扰减至最低。桓玄并不是来搞破坏,而是想做皇帝,最理想莫如建康的民众醒来后,方惊觉桓氏已 取代了司马氏,”
  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司马元显,若他接到屠奉三的警告,说不定能避过杀身之祸,逃往广陵来,那他也算对司马元显尽了情义。
  何无忌现出心悦诚服的神情,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道:“我们和刘爷的对抗搞得愈哄动愈好。最重要是把水师的将领争取过来,这样我们更有打动刘袭的本钱。当谁都看出刘爷大势已去,他的统领之位便名存实亡。”
  何无忌道:“刘爷若感到形势的发展不利于他,很可能尽起亲将亲兵,放手一博。”
  刘裕道:“我们把计划稍为改变一下如何?你和泳之最清楚广陵的情况,先联结心向着我的将领,到我们站稳阵脚,才通知其它将领。”
  何无忌点头道:“这是比较稳当的做法,我和泳之懂得拿捏分寸的。”
  刘裕道:“你的府第便是我们的临时指挥中心,你该知会你娘一声,让她清楚情况。到明天正午,我们便率队到京口去。”
  何无忌领命去了。
 
第二章 危机之夜

  燕飞伏在统领府附近一所大宅主堂的瓦脊上,静候近半个时辰,仍没法潜进统领府去。
  统领府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明岗暗哨,警备森严,尤过当日荣阳城慕容垂的行宫,其时大雪漫漫,现在却是皓月当空,令潜进去的难度大增,即使以燕飞之能,也感无计可施。
  自刘牢之回府后,便不住有人进进出出,可见刘牢之正出尽全力维系军心,以对抗刘裕的分化,他召来各大小将领训示说话,令燕飞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因没法弄清楚刘牢之心中怀疑的魔门内奸是何人。
  但燕飞仍全神监视着统领府的动静,如刘牢之忽然大举出动,便可以先一步通知刘裕,让他能早作打算。
  今夜是危机四伏的一夜,只要刘牢之把心一横,将出现血洗广陵的场面,姑不论刘裕生死,由谢玄一手创立的北府兵将告四分五裂。
  此时一队人马驰出统领府,领头者高顽瘦削,双目闪闪生光,顿时吸引了燕飞的注意。
  燕飞之所以特别留心此人,不但因为他的警觉性比其它人高,更因他举目扫视街上和附近楼房的情况时,双目隐泛异芒,令燕飞生出似曾见过的感觉。
  当他记起曾在谯奉先的眼内发现过同样的芒光时,燕飞心中大喜,暗忖得来全不费工夫,哪敢犹豫,忙跟纵去了。
  ※       ※       ※
  何无忌府内不住传来大批兵卫走动布防的声音,显示何无忌手下兵将正进驻府内,刘裕仍安静的坐在书斋内,似乎外面发生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刘裕的内心感到出奇的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等待最会折磨人,但他苦待复仇的时候终于过去了,现在他正在复仇之路迈进,与刘牢之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锋。
  这是一场奇特的决战,比拼的是军心所向和两人的号召力。
  关键处在于桓玄能否于明天攻陷建康。
  想想也觉荒谬,自己本身的成败,竟系于头号敌人桓玄的胜利上。
  北府兵内,不论上下,均知刘牢之是采取隔山观虎斗,坐享渔人之利的策略。但假如刘牢之预计落空,建康军根本不堪一击,刘牢之便成作茧自缚,他在北府兵内的声誉将彻底崩坍。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刘裕将成北府兵将的唯一选择,只有他才可挽狂澜于既倒,追随刘牢之的人只会成为刘牢之的陪葬品。
  自己的预测会落空吗?
  刘裕心中苦笑。
  他是不得不行险一博,因为他负担不起任何延误。只有趁桓玄阵脚未稳之际,领导北府军全力反扑,方有击败桓玄的机会。
  如让桓玄稳霸建康,封锁上游,再派大军来攻打广陵和京口,那他刘裕将只余待宰的分儿。
  想到这里,魏泳之来了,随行的还有刘裕相熟的将领彭中。
  彭中令刘裕想起王淡真,当年他送王淡真到广陵去,便在半途上与他率领的一支巡军相遇。那时彭中仍只是个校尉,现在看服饰便知他晋升为副将,比魏泳之只低一级。
  三人见面,均有彷如隔世的感觉。
  坐好后,魏泳之竖起拇指道:“刘帅你真有本事,竞能压着刘毅那狂妄自大的小子,从他手上夺得海盐的兵权,改写了与天师军的战果。我们刚在兴致勃勃谈论 你战功当儿,忽然你又在广陵出现,还收伏了老何,教他为你卖命。现在谁还敢不相信你的‘一箭沉隐龙,正是天降火石’的谶言。哈!我们各兄弟均以追随你为 荣,没有人比我魏泳之更清楚你做了其它人没可能办到的事。”
  刘裕道:“不要夸奖我,我只是有点运道吧!”
  彭中曾是他的青楼伙伴,说起话来没有顾忌,笑道:“不是一点运道,而是鸿运当头,将来你飞黄腾达,至要紧不忘我们这班乎足,定要来个论功行赏。”
  魏泳之闻言大笑。
  刘裕顿感轻松起来,向彭中笑道:“你这小子升了职,人也风趣起来。”
  魏泳之道:“不要小觑小彭,他在与天师军之战中当水师的先锋船队,大破天师军的贼船队,故能连升两级。他奶奶的,今时不同往日,小彭已是水师中最有实力的猛将之一。”
  刘裕一双眼睛立即亮起来,道:“水师?”
  魏泳之道:“这正是何大人特别着我带小彭来见你的原因,广陵水师分十二队,小彭正是其中一队的指挥将,手上有十二艘战船,现在全体投归你老哥的旗下,任凭差遣。”
  刘裕的目光移往彭中。
  彭中兴奋的道:“告诉你也不相信,我已和手下们商量过,大家一句异议也没有,以后我们便跟着你了。”
  刘裕心中大喜,手上忽然多了十二艘战船,局面立时截然不同。自己今次策动的“兵变”,开始有成绩。
  三人商量妥行事和配合上的细节后,刘裕向魏泳之问道:“孔老大情况如何?”
  魏泳之现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已以飞鸽传书知会孔老大,请他老人家回来。说起孔老大,真不得不叫一句好汉子。”
  彭中道:“全赖孔老大把胡彬在京口的家小送往寿阳,胡彬才能放手助你们,但孔老大也因此触怒刘牢之,不得不到盐城避祸。”
  刘裕这才晓得发生了这么多事。孔靖对他刘裕的支持贯彻始终,不离不弃,确是难能可贵,令他深切感激。
  魏泳之道:“今夜是广陵最不平凡的一夜,形势的发展,我们实在无从控制和遏止。消息从不同的渠道传播开去,现在军中兄弟全晓得你老哥回来领导我们。我 敢说一句,即使是刘牢之身旁的亲兵亲将,心向着你的亦大有人在。他奶奶的,如到现在有谁仍未看清楚刘牢之只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便应一死以谢天下。”
  彭中愤然道:“刘牢之任玄帅之弟饮恨沙场,伤尽兄弟们的心,他娘的,谁愿陪刘牢之这种人去死呢??”
  魏泳之兴奋的道:“只要我们北府兄弟上下一心,又有你刘帅领导,桓玄怎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比起苻坚,桓玄差远了,”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更感激谢玄,没有他的造就,自己怎可能有今天的一日。谢玄对北府兵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正因北府兵内人人视他刘裕为谢玄的继承人,当刘牢之令所有人失望之时,他刘裕便可兵不血刃的取而代之。
  魏泳之和彭中的看法,代表的是军中其它兄弟心中的想法。
  此时又有其它将领来见,魏泳之和彭中欣然离开,分头行事去了。
  ※       ※       ※
  燕飞逾墙而入,避过巡卫,抵达内院,那目标人物刚进入一座建筑物内。燕飞忙潜至近处,运功窃听。
  一个阴柔的声音不疾不徐的问道:“刘牢之为何忽然召见高将军呢?”
  只听他说话的语调,燕飞便感到此君属自负兼有智谋之辈。同时晓得自己跟踪的人是北府兵著名将领高素?
  高素沉声道:“刘裕回来了!”
  那人愕然道:“刘裕不是在江南与徐道覆交战吗?”
  高素叹道:“刘裕此子行事总能出人意表,他今次回来这招确是诈谋奇计,立即威胁到刘牢之,令他统领之位岌岌可危。听刘牢之语气,何无忌已投向刘裕。应先生可有对策?”
  应先生沉吟片刻,道:“先发制人,刘牢之为何不动手?”
  高素道:“现在形势混乱,刘牢之手下的将领均认为欠缺动手的借口,话是如此说,但刘牢之是聪明人,该知没有人愿意随他与刘裕动干戈。论现时在军中的威望,刘牢之实比不上刘裕。”
  应先生道:“此事真教人头痛,若我们的人不是被派了出去办事,便可集中全力,一举击杀刘裕,一了百了,胜过杀几个北府兵的主将。”
  燕飞听得心中懔然,晓得魔门正配合桓玄进攻建康的行动,同时展开刺杀北府兵将领的计划,好令北府兵骤失几个关键性的将领,致阵脚大乱,遂无力应付桓玄。
  不过他纵然知道对方的阴谋,亦无法补救改变,因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刺杀的目标。
  高素叹道:“尽管我们人手充足,恐怕仍难办到,因为刘裕有燕飞随行。”
  应先生失声道:“甚么?”
  燕飞从应先生的反应,感受到魔门对自己的深刻惧意。
  高素道:“刘牢之已向刘裕下了最后通牒,着他明天正午前离开广陵,滚返海盐去。不过看刘裕摆出的姿态,是要和刘牢之对苦干。唉!真没想过,形势会这般急转直下,应先生可有对策?”
  这是高素第二次向应先生问计,可知高素已乱了方寸。
  应先生沉默下来。
  高素道:“还有另一件教人烦恼的事,刘牢之已怀疑孙无终的死与我有关,不过比对起刘裕的事,算是无关痛痒。”
  应先生忽然道:“我们立即走!”
  高素失声道:“甚么?”
  应先生道:“形势非常不妙,刘牢之肯定是从刘裕处得到消息,方会对你生出怀疑……”
  燕飞再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心中叫了一声“太迟哩”,从潜伏处扑出来,破窗入屋,接着电光爆闪,两声惨叫后,燕飞又穿窗离开,闻声赶至的府卫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       ※       ※
  推开舱门,小白雁的饮泣声传入耳内,高彦顿感肝肠欲断。
  小白雁伏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里,显然是不想被人听到她的哭声,不过只看她整个人不住抽搐,便知她哭得很厉害。
  高彦轻轻关上房门,自己也忍不住泪盈于睫,走到床沿坐下,勉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探手按着她肩头,俯身凑到她耳旁道:“雅儿!雅儿!不要哭哩!早晚我会割下桓玄的一双卵蛋,来给你送酒。”
  尹清雅抖动一下,沙哑着声音嗔道:“我不要他的臭卵蛋。噢!你这死怀蛋,引人说粗话。”
  高彦道:“我们夜窝族的人都知道,人在失意时,最要紧多说几句粗话来壮壮气势,这更是医治悲伤的灵丹妙药。我要是能割下桓玄的卵蛋,才不会拿他的卵蛋送酒。便如我说要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难道真的会这样干吗?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何况我只对雅儿一个人有兴趣。”
  尹雅倏地坐起来,犹带泪珠的俏脸现出哭笑难分的表情,哭得红肿的秀眸,狠狠盯着高彦,大嗔道:“臭高彦!死高彦!人家伤心得要死了,你还来和人家说这种臭话,乘机调戏人家。”
  高彦举袖为她抹拭脸蛋的泪渍,心痛的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错。雅儿要打要骂,悉随姑奶奶你的心意,最重要是不要再哭,哭坏了身体,只会让桓玄那奸贼一个人高兴。你师傅是怎样教你的,不是绝不可减了他的威风吗?”
  尹清雅默然不语,任由高彦为她拭泪,
  赤龙舟在风平浪静的鄱阳湖滑行着,明月高挂天上,和平宁静。
  高彦见尹清雅平复下来,心中暗喜,道:“老卓那小子亲自下厨,弄了几道拿手小菜要让雅儿品尝,现在他和程公、姚小子都在舱厅恭候你大小姐大驾。唉!雅儿很多天没好好吃过东西哩!看!人都瘦了!”
  尹清雅白他一眼,幽幽道:“你不也瘦了吗?人家没吃东西的心情,你也陪人家不吃。你这死混蛋。”
  高彦挤出点笑容道:“只要想起你没吃过东西,我便食难下咽。”
  尹清雅垂下螓首,好一会后轻唤道:高彦!”
  高彦欣然道:“小人在!”
  尹清雅终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然后又恼又嗔的骂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人家伤心时,偏要来逗人家笑,弄得人家不知多么难堪。”
  高彦道:“令雅儿快乐,是我高小子一生人最伟大的成就,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眼内。我可以向你保证,终有一天可打得桓玄卵蛋不保。桓玄怎可能是燕飞和刘裕的对手?他只余等待卵蛋被打掉的一天。”
  尹清雅再控制不到失控了的笑意,既喜且嗔的道:“你这坏家伙,又逗人笑了。”
  高彦探手摸上她仍有点湿漉漉的脸蛋儿,赞叹道:“雅儿的脸蛋真滑。”
  尹清雅任他放肆,还道:“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儿,连续十多天都没再对人家动手动脚,岂知仍是死性不改。”
  高彦的手移往她后颈,触手处的肌肤娇柔细嫩,顿时魂为之销,正要把她搂过去亲个嘴儿,尹清雅皱眉道:“你想干甚么?”
  高彦慌忙缩手,尴尬的道:“没甚么?只是想和雅儿亲嘴!嘿!既然雅儿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便留待日后再进行吧!”
  尹清雅立即霞烧玉颊,狠狠盯他一眼,又“噗哧”笑道:“时机尚未成熟?唉!你这坏小子。不过给你这 胡搞一通,雅儿再不想哭哩!嘻!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我现在才明白这句粗话是多么无聊。不过你说得有点道理,我伤心只会便宜了桓玄。”
  接着白他一眼道:“这些天来辛苦你哩!由早到晚都忙着建立新的情报网,又要来逗人家欢笑,我却一点也帮不上忙,更要感谢程公,全赖他改组我帮,方能令帮中的兄弟保持状态和斗志。”
  高彦道:“正在舱厅等候你的夜宴,亦是送别赌仙的宴会。老卓和小姚会留下来,但程公必须赶返寿阳去,设法联络刘裕,看大家如何配合。来吧!勿让他们久等了。”
  尹清雅忽然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神情可爱诱人至极。
  高彦讶道:“雅儿想到甚么呢?”
  尹清雅以微细的声音轻唤道:“高彦!”
  高彦不解道:“雅儿有甚么心事?”
  尹清雅仍没有抬头望他,嗔道:“蠢蛋!”
  高彦抓头道:“我应该知道的吗?为何我蠢蛋呢?”
  尹清雅由小嗔变大嗔,仍不肯朝他瞧去,骂道:“死小子、臭小子!”
  高彦终于醒悟过来,喜不自胜道:“时机成熟了吗?”
  尹清雅娇躯轻颤的道:“没用的家伙!”
  高彦忘掉了一切,凑过去吻上她湿润柔软的香唇。
  在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做为这世上最快乐的男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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