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三章 噬心之恨

  当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建康之东,建康城的控制权已落入桓玄的手里。
  在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桓玄一方的三百多艘战船,浩浩荡荡地进入建康的大江水域,依计划于各战略据点登陆。
  司马元显凭手上的万多建康军,本非无一战之力,可是负责守卫石头城的心腹大将王愉,在王国宝之兄王绪的怂恿下,背叛了司马元显,令司马元显无法进行倚城而战的大计,顿时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骇得魂飞魄散,慌忙率军退往宫城,希望凭宫城的重重防护、储粮的充足,死守宫城。
  岂知谯奉先早领一个干人军队,在王愉的掩护下潜伏石头城内,首尾夹攻司马元显,边追边喊“放下武器!”军心涣散的建康军登时四散溃逃,司马元显在离宫门数丈外惨被谯奉先活捉。
  宫城的守将见大势已去,开门投降,司马道子慌忙逃遁。
  此时桓玄在谯纵、桓伟一众大将的前呼后拥下,踏着被败军弃下的各式武器所布满的御道,策马大摇大摆的朝宫城推进,开路的是五百精锐的亲兵,后面跟着的是另一个千人队伍,好不威风。
  高踞马上的桓玄遥望着宏伟宫城的外大门宣阳门,志得意满的叹道:“司马道子呵!你有想过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吗?要怪便怪你失尽人心,没有人肯为你卖命。”
  身旁的谯纵双目亦射出兴奋的神色,谄媚的道:“南郡公天命在身,岂是气数已尽的司马氏所能抗拒?眼前建康军不堪一击的情况,正显示人心全归南郡公。只要南郡公登位后,施行新政,一洗司马氏颓废腐败的风气,必能得到天下众的支持,让桓家皇业,千秋万世的传下去。”
  桓玄仰天大笑。
  多年来的梦想,就在眼前实现,建康军的不战而溃,不但代表他拥有南方最强大的军队,更代表人心的归向。
  在南方,谁能比他更有取司马氏而代之的资格?
  开路部队忽然散往两旁,列阵肃立,原来已抵宣明门外。
  桓玄目光投往城墙,飘扬着的已尽是他桓氏的旗帜。
  一队人押着双手反缚身后的司马元显,从城门走出来,领头的正是换了一身将服的谯奉先。
  桓玄呵呵笑道:“元显公子别来无恙?”
  司马元显被押至桓玄马前,两旁的战士同时伸脚踢在他后膝处,司马元显惨嚎一声,“噗”的跪在桓玄马前,只见他满身血污,一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便知他吃尽苦头,令人难以联想他以前威风八面的模样。
  司马元显双唇颤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但双目仍射出坚定不屈的神色。
  桓玄像看着最能令他开怀大笑的景况,欣然道:“你的爹没带你一道抱头鼠窜吗?”
  司马元显咬着嘴唇,目光射往地面,不肯答他。
  旁边谯奉先狞笑一声,移到司马元显左后侧,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扯得他仰起脸庞,向着马上的桓玄。
  在桓玄身旁的谯纵一副哭耗子假慈悲的神态,怜惜的道:“南郡公心胸广阔,若元显公子能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南郡公不但不计较元显公子过去的胡作妄为,还会赏你一官半职,元显公子要把握机会呵!”
  司马元显现出不屑神色,嘴里发出“呸”的一声。
  桓玄右手扬起,手上马鞭闪电的往司马元显抽下去,“啪”的一声,司马元显右脸颊清楚出现血痕,口鼻同时渗出鲜血,接着半边脸肿了起来。
  司马元显狂呼道:“刘裕会为我报仇的!”
  四周登时嘲弄声响起。
  桓玄讶道:“刘裕?哈!刘裕!为何为你报仇的不是你的老爹?你对他这么没有信心吗?”
  司马元显外貌虽不似人形,但双目却喷出火焰般的仇恨。
  谯纵淡淡道:“这叫忠言逆耳,亦是你们司马氏覆灭的原因。”
  桓玄笑道:“刘裕算甚么东西?他在江南已是自救不暇,无法脱身,只要我断他粮草,再和天师军来个前后夹击,他还可以有多少风光日子呢?公子你把心愿错托在他身上了。”
  司马元显紧闭着嘴,双目神色坚定,显是对刘裕信心十足,丝毫不为桓玄的话所动摇。
  桓玄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柔声道:“没有你老爹在旁照拂,元显公子是不是很不习惯哩?”
  司马元显现出不解的神色。
  桓玄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哑然笑道:“让我带公子去见你老爹最后一面,肯定公子做鬼后仍会对我非常感激。”
  司马元显双目射出既疑惑又惊惧的神情,尚未有机会想清楚桓玄话中含意,已被兵卫架往一旁。
  大笑声中,桓玄领头驰进宣阳门去。
  ※       ※       ※
  刘裕进入书斋,正盘膝默坐的燕飞睁开眼睛。
  刘裕把门关上,到燕飞身旁坐下,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燕飞摇头表示不饿,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为何外面这么静呢?但我却感觉到外面有很多人。”
  刘裕神采飞扬的道:“尚有小半个时辰便到午时,我们会于午时一刻离开这里,然后到码头登船赴京口去。外面的确有很多人,自今早日出后北府兵的手足便在府门外聚集,人愈来愈多,无忌打开了府门,让手足们进来,不过一个广场并不足够,府外的大街也挤满了人。”
  燕飞精神大振道:“看来你成功了,刘牢之有甚么反应?”
  刘裕现出鄙夷的表情,晒道:“他可以有甚么反应?昨夜他想调动军队,却没有人依他的命令,最支持他的高素又被你干掉了,令他更是无计可施。连他的亲兵团离心者亦大有人在,今回他是彻底的完蛋。”
  燕飞皱眉道:“为何你不出去和你的北府兵兄弟说话?好激励他们?”
  刘裕摇头道:“迟未到时候。”
  燕飞讶道:“你在等待甚么呢?”
  刘裕微笑道:“我在等候建康陷落的消息。”
  此时何无忌门也不敲的推门闯进来,紧张的道:“刘爷来了!他要见你!”
  刘裕从容道:“把他请进来。”
  何无忌掉头便去,又给刘裕唤回来,吩咐他道:“无忌你接着立即到码头去等我,我和刘爷说几句话便来会你。”
  何无忌现出犹豫神色,欲言又止。
  刘裕微笑道:“放心去吧!我说过的话,是不会不算数的。”
  何无忌苦涩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去了。
  燕飞不解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牢之来找你有甚么作用?”
  刘裕长长呼出一口心头的闷气,徐徐道:“自淡真死后,我一直在等待此刻,就是刘牢之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一刻,你道我知不知道他为何事来此呢?建康失陷了!”
  此时足音渐近,燕飞明白刘裕的心情,在此事上他亦很难说甚么话,拍了拍刘裕肩头,迅速从窗门离开。
  刘牢之跨槛步入书斋,昨夜颐指气使的气焰已不翼而飞,容颜苍白憔悴。
  书斋门在他身后掩闭。
  刘裕双目不眨地直视刘牢之,脸上没半点表情。
  刘牢之沉重地呼吸着,迎上刘裕的目光,书斋内的气氛立即变得像一根拉紧的弓弦。
  刘裕没有起身迎迓,更没有如往常般敬礼,淡淡道:“统领请坐。”
  刘牢之并没有因刘裕无礼冷淡的神态勃然大怒,默默在他对面坐下,苦笑道:“我错了!”
  刘裕心中一阵快意,若不是刘牢之计穷力竭,四处逢绝,怎肯说出这句话来。
  刘牢之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说下去道:“刚收到建康来的飞鸽传书,荆州军在黎明前登陆建康,石头城的将兵竟不战而降,令建康军阵脚大乱,士兵四散逃走, 不战而溃,司马元显还被桓玄生擒活捉,司马道子匆忙逃离建康,不知所踪。唉!真想不到建康军竟如此不堪一击,我很后悔没听小裕的话。”
  直至听得司马元显被活捉的消息,刘裕的眼神方有变化,但一双眼仍是牢牢地盯着对方,令刘牢之感到浑身不自在。
  刘牢之叹道:“现在桓玄甫占京师,阵脚未稳,如我们立即举事,反扑桓玄,说不定能把他一举击垮,小裕认为行得通吗?”
  刘裕把因闻得司马元显悲惨的收场而来的情绪硬压下去,平静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统领,你手握的是南方最精锐的雄师,却对桓玄望风而降,坐看京师落入桓玄手上。到现在桓玄刚刚得志,倚天下最强大的城池,威震四方,朝野人心皆已归之,你才要去讨伐桓玄,这算甚么道理呢?”
  刘牢之没有半点火气的苦笑道:“我错在低估了魔门的力量,没有听小裕你的忠告。唉!昨夜魔门进行刺杀,高素、刘袭、竺谦之、竺郎之和刘秀武均已丧命,真想不到情况会发展至如此田地。”
  接着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小裕……”
  刘裕举手截断他的话,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梁,双目现出沉痛的神色,缓缓道:“我曾恋上一个好女子。”
  刘牢之为之愕然,不明白于此时刻,刘裕因何忽然扯到与眼前之事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去。
  刘裕续道:“红颜命薄,为了家族,她不得不投入她最憎恨和讨厌的人的怀抱里,牺牲自己。最恨是她的牺牲只是白白的牺牲,因为她的爹被一个无义之徒以卑鄙的手法杀了。最后她只好服毒自尽。”
  说罢目光回到刘牢之身上,双目精光遽盛,语调却出奇地平静,沉声道:“统领晓得这个可怜的女子是谁吗?”
  刘牢之晓得不妙,但却是无从猜测,只好茫然摇头。
  刘裕吐出长压心头的一口怒气,冷然道:“她就是王恭之女王淡真,现在统领该清楚我刘裕的心意了。”
  接着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斋。
  刘牢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呆坐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
  外面忽然爆起震天撼地喊叫小刘爷的声音,广陵城也似被摇动着。
  ※       ※       ※
  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建康东北燕雀湖旁一座小亭碰头,相视苦笑。
  宋悲风叹道:“建康军窝囊至此,的确教人难以相信。”
  屠奉三道:“有刘帅的消息吗?”
  宋悲风摇头道:“建康对外交通断绝,到午后桓玄才重开大江。究竟问题出在甚么地方呢?据传司马元显已成阶下之囚,桓玄又大肆搜捕司马道子的心腹臣将,弄得乌衣巷的世族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大祸临身。”
  屠奉三道:“问题出在我们低估了魔门,经长期的部署,他们有一套完整攻陷建康的计划,只看守石头城的王愉忽然向桓玄投降,便知王愉这人很有问题,若非本身是魔门之徒,便是被魔门收买了,所以临阵倒戈,令司马元显的部队立即崩溃,否则桓玄岂能如此轻取建康。”
  又道:“至于乌衣豪门的惊惧肯定是不必要的。在魔门的辅助下,桓玄会施怀柔之政,以笼络人心。我刚才在码头看到大批粮船源源不绝地从上游驶来,照我猜桓玄会开仓济民,稳定人心后,再向北府兵开刀。”
  宋悲风眉头深锁的道:“若桓玄能令上下归心,我们单凭武力,实不足以硬撼桓玄。”
  屠奉三冷笑道:“假设桓玄只是魔门的傀儡,像那个白痴皇帝般,我几敢肯定我们将没有机会。幸好桓玄绝不是愿意任人摆布的人。所谓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桓玄和魔门之间肯定会出问题,例如我们设法让桓玄晓得谯纵、谯奉先和李淑庄等均是魔门之徒,我才不相信疑心重的桓玄不起戒心?相信我,桓玄很快会露出他狰 狞的真面目。以他的性子,忍不了多少天的,特别在没有人能控制他的情况下。”
  宋悲风听得心情轻松了点。
  屠奉三道:“见过大小姐了吗?”
  宋悲风道:“她和孙小姐应在返回建康的途上,所以我须多留几天。”
  屠奉三色变道:“不妙!”
  宋悲风骇然道:“甚么事这般严重?”
  屠奉三道:“桓玄对谢钟秀一直有狼子之心,垂涎她的美色,又可作为对谢玄的报复,如她在现时的形势下返回建康,没有人能保得住她。”
  宋悲风登时乱了方寸,道:“桓玄不敢这么胆大妄为吧?”
  屠奉三道:“很难说!桓玄若想得到某个东西,是会不择手段的,如果我是你,会设法截着她们,不论如何都不让她们回建康。”
  宋悲风心急如焚的道:“我立即去!”
  屠奉三一把扯着他,道:“我会在建康多待十天,顺道刺探敌情,你回来时联络我。”
  宋悲风点头答应,径自去了。
  屠奉三长长呼出一口气,心绪波荡不休,难以平复。
  他太明白桓玄了,一向自恃家世,目中无人,以往在莉州能称王称霸,皆因桓氏在荆州根源深厚,故无人敢与他争锋。
  这种自小养成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感受的性格,是没法改变的。当再没有任何力量约束他时,只会变本加厉。很快建康的高门便会清楚他是如何可怕和可恨的一个人。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后,他只会是个无人不恨的暴君。
  如果没有挑战者,他的暴政可赖强大的武力来维持。
  不过他却有一个最强劲的挑战者,那个人就是刘裕。
  刘裕与桓玄是截然不同,有若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刘裕的布衣出身,本是他争权的最大障碍,令建康的高门难以信任他。
  可是当累世显贵、出身著名世家的桓玄令所有人失望之际,刘裕反令人觉得他可为建康带来清新的气象。
  对群众而言,即使没有甚么“一箭沉隐龙”,刘裕布衣的身份,对他们已具莫大的吸引力。
  屠奉三有十足信心刘裕能从刘牢之手上夺取兵权,当刘裕全面反击桓玄,桓玄将尝到今天轻易得到胜利的苦果。
  正因得来太易,以桓玄的性情,不但不会懂得珍惜,还会自以为不可一世,余子均不足道。
  他和桓玄之间的恩怨,亦快到解决的时候了。
  在这一刻,屠奉三清楚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刘裕,是他一生人最行险但又最正确的一着。
  就在此时,衣袂破风声在他后方响起来。
 
第四章 走投无路

  太阳刚刚下山,天色转暗。
  慌不择路下,好不容易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满一堆堆的石头,怕超过百堆之多。
  司马道子愕然道:“这是甚么地方?”
  在前方领路的陈公公停下来道:“这是个乱葬岗,附近的村民没有钱买棺木,死了的人便就这 被挖个坑穴埋葬,堆些石头作记认算了。”
  司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问下去。
  当外宫城守将开门向敌人投降,他便晓得大势已去,匆忙下来不及收拾财物,就那么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无锡,与驻守该城的司马休之会合,再借助刘裕的北府兵,反击桓玄。
  离开建康时,追随的亲兵近二百人,岂知不住有人开溜,到坐骑力竭倒毙,司马道子方骇然惊觉只剩下他和陈公公两个人。踏羞乱葬岗的枯枝败叶,那种失落的感觉,是他作梦也未想过的。
  他不想听乱葬岗的由来,陈公公却不识趣的说下去,道:“附近有几个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陈家村,谢安在世时,陈家村非常兴旺,丁口有过千之众。淝水之战 后,富家豪强四出强抢‘生口’,掳回家中充当奴婢,加上朝廷为成立‘乐属’,强征大批农村壮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产荒废,饿死者众。陈家村现已变成荒村, 余下的村人都逃往别处去了。”
  司马道子大感不妥当,道:“公公!在这种时候为何还要说这些话呢?”
  陈公公没有回头,叹道:“皇爷问起此地,我只是如实奉告,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皇爷不用多心。”
  他的语气有种来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经他带点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出来,份外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
  司马道子不安的感觉更浓烈了,沉声道:“公公为何对这地方如此熟悉?”
  陈公公淡淡道:“皇爷想知道吗?随我来吧!”
  说罢领头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司马道子犹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陈公公背后。
  此时天已全黑,抵达密林边,疑无路处竟有一条铺满腐叶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气味填满鼻腔。在向右转后,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个破落的村庄,数百个被野蔓荒草征服侵占的破烂房子,分布在一道小河的两岸,彷如鬼域。
  司马道子厉喝道:“公公!”
  陈公公在村庄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爷有甚么吩咐?”
  司马道子“锵”的一声拔出忘言剑,脸上血色褪尽,厉呼道:“为何要背叛我?”
  陈公公缓缓转过身来,面向着他,木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宝剑,再移到他脸上去,不带半分感情平静的道:“皇爷也懂得问为甚么吗?那我便 要请问皇爷,为甚么谢安、谢玄为你们司马氏立下天大功劳,却要被逼离开建康?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温先后北伐,都因你们司马氏的阻挠至功败垂 成?你如果能提供一个满意的答案给我,我便告诉你为甚么我会出卖你。”
  破风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司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陈公公的气劲正牢牢紧锁着他,令他无法脱身。
  忽然间,他陷身重围之内,两旁的道路屋顶上,均是憧憧人影。
  下一刻数十枝火把熊熊燃烧,照得荒村明如白昼,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护的安全感。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琅玡王别来无恙!”
  司马道子感到陈公公收回锁紧着他的气劲,慌忙转身。
  桓玄在十多个高手簇拥下,正施施然朝他走过去,司马道子一阵战栗,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许处立定,其它人散布在他身后。
  桓玄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笑容满面的笑道:“琅玡王害怕了吗?”
  桓玄身后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谯纵,特来向皇爷请安问好。”
  司马道子剑指恒玄,厉喝道:“桓玄!”
  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琅玡王少安毋躁,先让我们好好叙旧,畅叙离情。我这人最念旧情。哈!坦白说!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谢你, 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义,穷奢极侈,官赏滥杂,刑狱谬乱,令民不聊生,局势大坏,弄至朝政腐败不堪,我岂能如此轻取建康……”
  司马道子大喝道:“闭嘴!”
  桓玄毫不动气,笑道:“琅玡王竞怀疑我的诚意,事实上我字字发自真心,没说半句假话。来人!让元显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见。”
  司马道子听得浑身遽震之时,司马元显从人堆背后被押到桓玄身旁来。
  司马元显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披头散发,军服破损,满脸血污,一脸羞惭的垂苦头。
  司马道子颤声道:“元显!”
  押解司马元显的其中一人伸手扯着司马元显的头发,硬逼他抬头望向司马道子,喝道:“见到你爹还不问好?”
  司马元显上下两片嘴唇抖颤了半晌,艰难地吐出一声“爹”。
  百多人包围苦这对落难父子,当场同时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桓玄捆审司马元显的神情,微笑道:“看!我桓玄不是说得出做得到吗?说过带你来找你的爹,现在你的老爹不是活生生在你眼前吗?公子心愿得偿,黄泉路上好应感激我。放开他!”
  司马道子狂喝道:“不!”
  正要抢前拼命救子,后方劲气袭体。
  司马道子终究是九品高手榜上的第二号人物,反手一剑劈去。
  “锵!”
  桓玄的断玉寒离鞘而出,就在司马道子与陈公公剑掌交击的一刻,刃光闪过,司马元显的头颅离开了脖子,尸身侧倾倒地。
  桓玄断玉寒回鞘,司马元显死不瞑目的头颅才掉往地上,鲜血喷洒滚动了近丈,溅出一道令人惊心动魄的血路。
  陈公公一击便退,只是要阻止司马道子出手。
  司马道子脸色苍白如死人,呆盯苦儿子身首分离的遗体,双目射出悲痛绝望的神色。
  桓玄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耸官道:“我对元显公于已是格外开恩,让他死得痛痛快快。不过我对琅砑王会更尊重一些,保证你可以有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这可是琅讶王最后一个杀我的机会,琅玡王要好好掌握。”
  司马道子深吸一口气,双目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似在这一刻回复了信心和斗志,冷笑道:“公平?哼!这就是你这贼子所谓的公平吗?”
  桓玄笑道:“世上岂有绝对的公平?琅玡王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此中道理!退后!”
  谯纵等人忙往后移,另一边的陈公公也后撤数丈。
  司马道子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不眨眼地狠盯着桓玄,显是生出拚死之心。
  桓玄心中暗喜,他今回的种种施为,无非是要激起司马道子拚死之心,令他心存侥幸,希望可以一命换一命。即使司马道子处于巅峰状态,他桓玄也有把握把对 方玩弄于股掌之上,何况现在司马道子身疲力竭,末路穷途。最理想莫如把司马道子生擒,那他便可以要司马道子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铿!”
  断玉寒出鞘,遥指司马道子。
  一个令桓玄无从揣测的笑容,在司马道子的脸上逐渐显现。
  桓玄感到不妙时,司马道子摇头叹道:“你桓玄有甚么斤两,可以瞒过我?不长进就是不长进,事实会证明我对你的看法没有错。”
  桓玄大喝一声,断玉寒化作寒芒,横过三丈的距离,直取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一声狂喝,手中忘言剑没攻向敌人,却往自己脖子抹去。
  在刎颈自尽前的一刹那,他想起了干归,更想到桓玄只能得到他尸身的心情。
  桓玄倏地止步,一脸失望神色瞧着司马道子在他身前颓然倒下去。
  除火把烧得“僻啪”作响外,荒村鸦雀无声。
  当人人以为桓玄会割下司马道子的人头时,桓玄却缓缓还刀入鞘,仰望夜空道:“下一个是刘牢之,接着便是刘裕了。”
  ※       ※       ※
  屠奉三诤坐不动,彷似不知有人接近。
  香风袭来,一身夜行劲眼尽显她动人体态的美女在他对面坐下,竟然是久违了的任青?。
  屠奉三朝她瞧去,心中一震,不是因她慑人的美丽,而是因感到再不能掌握她的深浅。这个感觉令他不敢妄然出手,偏偏她又是屠奉三最想杀的人之一。
  任青媞看破他心意似的凄然一笑,像因见着他而勾起重重心事,生出无限的感触。她的魅力变得更诱人,不但肉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充盈着活力和生机,最引人的是那双美眸像隔了一层雨雾般的朦胧,教人没法一下子看个通透,却更是引人人胜,亦更具慑魄勾魂的异力。
  屠奉三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对侯亮生的死,他一直感到痛心和惋惜,所以特别照顾蒯恩。屠奉三很少对人动感情,但与侯亮生交往的日子虽短,但他却很欣赏侯亮生的节操才智和学养,令他视其为肝胆相照的知己,也因而对害死侯亮生的任青堤,生出切齿的仇恨。
  任青媞双目蒙上凄凉的神色,轻柔的道:“刘裕呢?”
  屠奉三闷哼道:“任后认为我们仍可以互相信任吗?”
  任青媞从容道:“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小节?这道理屠当家该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我要向桓玄出卖你们,保证你们死得很惨,看在这点份上,屠当家仍不肯回答我这 简单的问题吗?”
  屠奉三心中懔然,晓得了任青堤为何能寻上他。破绽在宋悲风身上,由于宋悲风曾往乌衣巷谢家去,故被伺眼在那里的任青堤掌握行藏,追踪到这里来,现身相见。
  他的感觉没有错,任青媞确实是功力大进,故能瞒过已提高警觉的宋悲风。
  任青媞又问道:“刘裕是不是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暗叹一口气,道:“他不在这里。”
  任青媞美目深注的看着他,轻轻道:“我清楚屠当家心中对我不能释然的恨意,可是屠当家最大的仇人应是桓玄而非我任青媞,对吗?”
  屠奉三压下心中的情绪,皱眉道:“纵是如此,但我们之间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
  任青媞苦笑道:“我奉不想解释侯亮生的事,可是见到屠当家现在对我的态度,忍不住要向你道出实情,我实在无害死侯亮生之意。”
  屠奉三冷笑道:“真是笑话,那晚如非我出手,侯先生早命丧任后手上。”
  任青媞道:“那晚我确是想行刺侯亮生,以向桓玄昨出报复,却被你阻止。当我再次去见桓玄,以为侯亮生定会向桓玄报上此事,故向桓玄解释在离开江陵途 上,遇上一个怀疑是你屠奉三的人,并跟纵你直抵侯府,还和你动过手。岂知……岂知侯亮生竟向桓玄隐瞒此事,致令多疑的桓玄怀疑侯亮生是你安置在他阵营内的 奸细,遂派人去抓他来问话,侯亮生竞又先一步眼毒自尽,事情就是如此,我实无害死侯亮生之心。”
  屠奉三默默听着,脸上不露表情。
  任青媞再问道:“刘裕究竟是否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叹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苦苦追问刘裕的下落?找到他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任青媞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憎恨桓玄。”
  屠奉三愕然以对。
  任青媞幽幽道:“我清楚刘裕的为人,他绝不会就这样耽误在海盐,坐看桓玄覆灭司马氏皇朝,毁掉谢玄一手创立的北府兵团。”
  屠奉三沉声道:“你既然这么了解刘裕的行事作风,便该猜到他到哪里去了。”
  任青媞双眸精光闪过,道:“他在广陵,对吗?”
  屠奉三没有直接回答,皱眉道:“我仍不明白你想找刘裕的原因。”
  任青媞淡淡道:“因为我怕他在不明白真正的形势下,会输掉这场与桓玄的决战。”
  屠奉三细看她好半晌,道:“任后似乎认为自己清楚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任青媞回敬他锐利的眼神,柔声道:“你们不知道的事多着哩!我敢说即使刘裕能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若依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你们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
  屠奉三忽然问道:“你对桓玄的仇恨有多深?”
  任青媞微笑道:“屠当家误会了,我与桓玄其实说不上有甚么深仇大恨,但我却是敞底的憎恶他。喜欢一个人或讨厌一个人,都是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
  屠奉三道:“这是你要帮助我们的主因吗?”
  任青媞道:“可以这么说,但这只是部分的原因。首先,我和桓玄再没有合作的可能。唉!坦白点说吧!聂天还已死,投向刘裕变成了我唯一的选择,何况我现在最感激的人正是刘裕,你该明白我为何感激他。”
  屠奉三点头表示明白。
  任青媞最大的仇人是孙恩,刘裕现在把天师军打得七零八落,令任青娓心中的恨意得到宣泄。
  屠奉三道:“你最感激的人该非刘裕,而是燕飞,因为孙恩已命丧燕飞之手。”
  任青媞遂颤道:“甚么?”
  屠奉三遂把翁州之战依燕飞的说法道出来,他并非原谅了任青媞,而是以大局为重,希望从任青堤处得到多点有关桓玄的情报。
  任青媞是个毫不简单的女人,只看她想出杀侯亮生以打击桓玄的计策,便知她把别人的强项弱点把握得非常精准。她既说出刘裕处于下风,必然有所根据,令屠奉三不敢掉以轻心。
  对屠奉三来说,杀死桓玄乃头等要事,其它一切均可以置诸一旁。
  任青媞听得热泪泉涌,心情激动。
  屠奉三待她平复下来后,道:“任后可否告诉本人,关于桓玄还有甚么事是我们不晓得的呢?”
  任青媞默然半刻,然后缓缓道:“如果你们不能在攻打建康前,杀死李淑庄,此战必败无疑。”
  屠奉三顿然呆了起来,愕然瞧着她。
 
第五章 成败关键

  百多艘战船,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朝京口驶去。
  目的地在望。
  立在指挥台上的刘裕,极目远眺,讶道:“为何码头处如此灯火辉煌。”
  站在他身旁的除燕飞外,尚有何无忌、魏泳之、彭中和数名北府兵的将领,他们都无法解开刘裕的疑问。
  燕飞的眼力最好,道:“我看是火把的光芒,且是数以千计的火把光,方有如此威势。”
  刘裕道:“刘袭死了,京口现在该由谁来主事呢?”
  何无忌答道:“刘袭的副手是檀之,刘袭遇刺身亡,京口当由他主事。”
  燕飞一震道:“我果然没有看错,码头处挤满了人。”
  此时离京口码头已不到一里,人人清楚看到码头处高举着数以千计的火把,映得临江处一片火红,数也数不清的人聚集在那里,造成万头攒动的奇景。
  忽然喊叫声轰天响起,叫的都是“小刘爷”又或“刘裕万岁”,只要不是聋的,都知道他们在欢迎刘裕驾到。
  刘裕顿感浑身热血沸腾,同时晓得自己成功了,北府兵已毫无疑问的落入他手中,只要他一道命令,北府兵的男儿便会焉他抛头颅洒热血,没有人会有丝毫犹豫。
  刘裕振臂狂呼道:“兄弟们!刘裕来哩!”
  码头处正迎接他的数以万计军民,爆起另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把风声和江水拍岸的声音全掩盖过去。
  ※       ※       ※
  以屠奉三的才智,听得这句话,也要自愧弗如,难以置信的道:“李淑庄有这么重要吗?”
  任青媞白他娇媚的一眼,道:“只听你说这句话,便知道我不是瞎担心。我敢说一句李淑庄是继谢安之后,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她不但能把桓玄捧了上帝座, 还可发动整个建康高门去支持桓玄。今次桓玄之所以能轻易攻陷建康,不但因她提供了最精确的情报,更因她令王愉背叛司马元显,把石头城拱手送予桓玄。只从此 点,已可知李淑庄能起的作用是多么有决定性。”
  屠奉三有点无话可说,任青媞此妖女的确厉害,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打动他,因为她现正供应最珍贵的情报,使他颇有如梦初醒的古怪感觉。
  对!
  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政治,若谁想管治建康,不管愿不愿意,必须先争取他们的支持。谁是最能控制高门大族的人呢?当然是供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的人,那个人就是李淑庄。
  从这个角度去看,李淑庄实为桓玄能否巩固治权的关键人物。
  屠奉三心中同时填满疑惑。
  任青媞为何要帮助他们,这样做对她有甚么好处?任青媞说甚么憎恨桓玄、感激刘裕的那一套,他是绝对不相信的。换过一般人或许因这样的原因而作出选择,可是因着任青媞独特的出身和心态,他了解她不会是感情用事的那种人。
  她有甚么目的呢?
  任青媞以她那充满诱惑性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轻柔的道:“建康的高门名士是无可救药的,对丹药的追求更是沉溺难返,难以自拔。现在建康盛行服食五石散,这 个风气正是由李淑庄一手创造,不但因她供应的五石散功效神奇,更因服食她的五石散后遗症较少,故令她成为建康最受欢迎的人,也令她成为建康最富有的人。加 上她八面玲珑、擅长交际,深明高门名士的心态喜好,又被推崇为清谈女王。她也成了建康高门那种醉生梦死生活方式的象征,她的取向,直接影响苦名士们对桓玄 的态度。对高门的人来说,皇帝可以换,但李淑庄却是无可取代的。”
  屠奉三道:“供应五石散的该不止她一家,她只不过是最大的供货商吧!没有了她,有暴利可图的五石散仍会继续卖下去。”
  任青媞微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明白她的手段。李淑庄卖的五石散是与众不同的,她在建康有个很大炼制五石散的丹鼎房,每次开炉炼药,均由她亲自配方,下面的人只负责炮炼,把从各地运来的上等材料,炼成令建康高门如痴如狂的五石散。谯纵正是她五石散材料最大的供应者。”
  稍顿续道:“如果这样说你仍未明白她的厉害处,我可以再告诉你她另一高明的手段。人对药物的反应是有变化的,服多了某种药,会生出抗药性,感觉变得麻 木,药效当然大打折扣。五石散亦然。可是李淑庄却有十二种配制五石散的丹方,故每次都炼出不同功效的五石散,那种新鲜的感觉,是建康高门无法抗拒的。因着 这种特殊的关系,谁敢开罪李淑庄呢?”
  屠奉三动容道:“竟有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接着双目精光闪闪地盯着她道:“李淑庄懂得十二种不同炼制五石散的丹方一事,该属极端的秘密,你怎会晓得呢?”
  任青媞双目现出凄迷之色,令她更有一种近乎邪异的魅力,幽幽的道:“因为这丹术之法,李淑庄是从家兄处学得的。”
  屠奉三又呆了起来,因为实在想不到。
  任遥竟曾和李淑庄相好过?
  任青媞回复先前的神态,淡淡道:“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李淑庄这么有影响力。想想吧!当你们攻打建康之时,建康高门全体支持桓玄,加上建康物资无缺,纵然你们兵力比桓玄更强大,亦等若投身虎口,有败无胜。何况你们的兵力根本比不上桓玄,且没法支持一场长期的攻防战。”
  屠奉三苦笑道:“可是正如你所说的,李淑庄代表着建康高门的荒唐梦,若杀她的事算到我们的刘爷身上去,刘爷岂非成了建康高门的公敌?”
  任青媞从容道:“李淑庄说服建康高门支持桓玄的办法,正是就刘爷布衣出身作文章,指出刘爷永远不会明白建康的高门,不会谅解他们。由于阶级间的水火不容,刘裕只会是个破坏者。这个论据命中大部分高门的要害,令他们盲目支持桓玄。”
  屠奉三道:“你仍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任青媞“噗哧”娇笑,变得像一朵盛放鲜花般眩人眼目,抿嘴欣然道:“山人自有妙计。”
  屠奉三暗呼不妙,她于此时此刻卖关子,绝不是好兆头,显示她肯拔刀相助,不是免费而是有条件的。
  叹一口气道:“任后有何听求呢?”
  任青媞柔声道:“假如我真能助你们布局杀死李淑庄,事后又没有人怀疑到刘爷身上去,我要刘爷纳奴家作小妾。”
  屠奉三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神态悠然自得,一副不愁你不接受的模样,平静的道:“我知道刘爷一向顾忌我的出身背景,怕我沾污了他的名声。所以我不求任何公开的名份,只要他 亲口对我说一句话,我这秘密小妾便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为他做任何事。除了你、他和我外,我永不会公开这个秘密,别人间起时,我绝不会承认与刘爷的真正关 系。”
  屠奉三也不由打心里佩服她,可知此事她是经过深思熟虑,且顾及到刘裕的为难处。假设刘裕亦认为李淑庄是打败桓玄最大的障碍,又不可以请出如燕飞般的高手去刺杀她,唯一选择便是乖乖的接受她的条件。
  任青媞漫不经意、顺口一提的道:“烦你告诉刘爷,青媞仍为他保持苦处子完整之躯,只要他说一句话,青堤会向他献上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
  屠奉三头痛起来,岔开问道:“若李淑庄身死,她的丹法岂非绝传吗?建康高门岂非会因此发疯?”
  任青媞道:“你提出了一个我很欣赏的问题。建康高门肯定因此没法快乐起来,不过放心,他们的怨气会发泄在桓玄身上,这是个气氛的问题。”
  接着忍不住的娇笑道:“我还有个好提议,由我去接管淮月楼,继续炼丹卖药,以安定人心。李淑庄算甚么东西?家兄的‘黄金三十六方’只传了她十二方,我则知晓所有的丹方,保证可做得比她更有声有色。论清谈嘛!她更不能与我这个帝皇之后相比。”
  以屠奉三的镇定功夫,也感头皮发麻。
  他和刘裕部低估了任青媞,她于此时提出这个“交易”,顿然扭转了她自任遥横死后所处的劣势。
  她计划的周详和完美无瑕,令“受害者”也要拍案叫绝,最妙是刘裕对她并非没有情意,如论媚惑男人之道,天下间恐怕没多少女人能是她的对手。令刘裕更难 拒绝的是她不要任何名份,可是当她为刘裕诞下麟儿,刘裕可以不认自己的亲子吗?如此她曹氏的血缘,便可进入刘裕的可能继承者内。
  另一方她则取李淑庄而代之,成为新一代的“清谈女王”,成为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那时刘裕只会更在乎她,而不敢辣手摧花,把她除掉。
  屠奉三苦笑道:“这种事,我很难为刘爷作主。”
  任青媞轻松的耸肩道:“这个当然,当我见到刘爷,得他答应后,会立即把对付李淑庄的妙计全盘奉上,保证他满意。”
  屠奉三权衡轻重后,无奈的道:“好吧!我立刻和你赶去见刘爷,不过我要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仍在广陵。”
  任青媞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屠奉三真的没法搞清楚她究竟是因计谋生效,说服了自己,还是因即将见到刘裕而芳心狂喜。
  ※       ※       ※
  宋悲风抵达谢家,立知不吵,只见人人脸露兴奋神色,便知谢道韫回来了,果然梁定都一见他便道:“大小姐和孙小姐回来哩!”
  宋悲风一颗心直沉下去,想着屠奉三的警告,整个人虚虚荡荡的,无有着落之处。
  梁定都压低声音道:“大小姐知道大叔在建康,吩咐如果你来,立即请大叔去见她。”
  宋悲风记起上两回到谢府,都被谢混冷言冷语一番,大小姐当是回来后得知这方面的情况,才如此吩咐下面的人。
  问道:“孙少爷呢?”
  梁定都领先而行,答道:“孙少爷黄昏时匆匆回来,沐浴更衣又匆匆离开。现在京师人心惶惶,街上到处都是荆州兵,我看孙少爷是去找人商量,看看如何应付朝廷的遽变。”
  宋悲风默然无语,随梁定都到达忘官轩外,梁定都在大门处停下来,道:“大小姐要单独见大叔。”
  宋悲风拍拍他肩头,自行人轩,暗忖若在轩内的人是谢安,那就好了。
  安坐席上的谢道韫外貌又清减了几分,但精神看来不错,见宋悲风入轩,欣然道:“大叔到我这边来坐。”
  宋悲风依她指示在她对面的席子坐下,问安后道:“大小姐何时回来的?”
  谢道韫勉强挤出点笑容,道:“回来不到两个时辰,正要设法去找大权,大权便来了,真想不到可以这 快见到大叔。”
  宋悲风沉声道:“桓玄没有留难吗?”
  谢道报道:“不但没有留难,把关的将领晓得我们是谁后,不知多么恭敬有礼,说桓玄特别吩咐下来,绝不可对谢家的人无礼。”
  宋悲风暗吃一惊,只能希望是屠奉三猜错,桓玄不是因对谢钟秀有狼子之心,而是因为要笼络建康的世族,方如此蓄意示好。
  谢道韫讶道:“大叔有甚么心事?”
  宋悲风犹豫片刻,终忍不住道:“我在担心桓玄对孙小姐有野心。,”
  谢道韫苦笑道:“坦白说,我也正在担心。桓玄一向仇视和妒忌小玄,现在小人得志,权倾朝野,纵能收敛一时,但以桓玄的本性,在没有任何约束力下,很快 会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他既可以用最卑鄙的方法得到淡真,也可以不择手段的逼钟秀从他。不过现在局势未稳,他该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宋悲风断然道:“我们立即走!”
  谢道韫凄然道:“迟了!早在离建康二十里处被荆州兵的水师船截着,我便知迟了,谁想得到建康这么快陷落?我们是由两艘战船护送回来的,接着一批数百人的荆州兵进驻乌衣巷,秦淮河更多了快艇巡逻,建康已在桓玄严密的控制下,我们是寸步难行。”
  宋悲风想到燕飞,如有他出手相助,尽管桓玄高手尽出,燕飞仍有本领送谢钟秀到广陵去:
  谢道韫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们谢氏亲族有数百人在这里,我们怎可弃之不顾呢?第一个遭殃的人,肯定是小混。”
  宋悲风顿感好梦成空,求燕飞出手一事再不是解决的办法。
  谢道韫叹道:“他们是怎样死的?”
  宋悲风心中一颤,感觉到现实的残酷。谢琰和两个儿子的死亡,当然不是直接由他们引致,可是在以大局为重下,他们一方确没有向谢琰施援手,谢琰不肯接受是一回事,但他们的整个反击天师军的行动中,的确没有包括设法保谢琰一条命。
  他很希望能告诉谢道馄他们已尽了力,却没法向谢道韫说出与事实违背的话。
  宋悲风顿然道:“事情快得出乎听有人意料之外,我们刚在海盐站稳阵脚,二少爷竟主动领兵迎击攻打会稽的天师军,因此中伏身亡。唉!二少爷若肯听部下的话,就不用死得这么惨。”
  谢道韫两眼红起来,垂下头去。
  宋悲风硬按下心头悲痛,道:“大小姐节哀顺变,现在谢家的重担子,已落在大小姐肩头亡。,”
  谢道韫轻拭泪珠,抬起头来,平静的道:“桓玄已取得绝对的优势,你有甚么打算?”
  宋悲风完全彻底地感到刘裕秘密潜返广陵这一步是走对了,如果刘裕此时仍偏处海盐,他便如谢道韫说这番话时的神态般,完全不看好刘裕;宋悲风压低声音 道:“刘裕已返广陵去与刘牢之摊稗,策动兵变,把权力从刘牢之手上夺过来。所以桓玄仍未算坐稳了皇位,还得问过刘裕才行。”
  谢道韫惊喜的道:“竟有此事?小玄真的没有看错刘裕。”
  又皱眉道:“我对小裕的军事才能没有丝毫怀疑,最怕的是他不懂建康的政治,反之桓玄则是这方面的能手。”
  宋悲风明白她的意思,目前建康乃天下防御能力最强大的城市组,如建康的高门全站在桓玄的一方,任北府兵军力如何强大,亦难以攻陷建康。
  只看桓玄如此轻易攻陷建康,便知他一早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
  宋悲风道:“我要立即赶往广陵,找刘裕想办法,看可否为孙小姐尽点力。”
  谢道韫欲言又止,最后道:“大叔路途千万小心。”
  宋悲风答应后去了。
 
第六章 帝皇梦醒

  桓玄率领荆州军攻陷建康后第三天,傀儡皇帝司马德宗在桓玄的指示下召开早朝,罢黜了一批于司马道子当权时得势的贪官,拔擢了建康高门包括王弘和谢混在内的多个年轻俊彦,除复用隆安年号,其它均一切如旧。又开仓赈济百姓,今朝政有清新之象。
  更使人安心的是谯纵和谯奉先均没有被任用为朝臣,前者被封为益州公,后者为巴蜀侯,令建康的高门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被外来的世族动摇他们家族的地位。
  至于刘牢之,桓玄处理的手法摆明是有针对性的,硬朗多了,先贬刘牢之为会稽太守,会稽此时仍在天师军的控制下,桓玄此着背后的含意,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又派桓弘率军到广陵去向刘牢之宣读圣旨,同时接收北府兵兵权。
  桓玄再以亲族和旗下大将出镇建康附近各重要城池,完成了部署,守稳了阵脚。
  桓玄则封自己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假黄钺,把大权独揽于一身。
  在建康一役中为他立下大功的王愉和王绪,得到的却是没有实权的高位,还被发落到偏远之地,当个闲官。
  当桓玄忙着接见和安抚各大家族的领袖时,谯奉先满脸阴霾的来到皇宫内苑见谯纵,道:“情况不妙!”
  谯纵正闭目打坐,闻言睁开眼睛皱眉道:“如何不妙?”
  谯奉先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刚收到消息,刘裕到了京口。”
  谯纵愕然道:“他怎可能分身呢?”
  谯奉无道:“这表示天师军已不足为患,建康还有个传言,说孙恩不敌燕飞,在决斗中身亡。若传言属实,天师车便等于完蛋了,这结局只是迟早的问题。”
  谯纵点头道:“看来天师军是处于劣势,叮是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刘牢之肯坐看刘浴在京口分化他的人吗?”
  谯奉先叹道:“这恰是最令我忧心的地方,在北府兵军权的争夺战中,刘牢之已败下阵来。我得来的情报支离破碎,大概的情况是刘裕忽然潜返广陵,策动兵 变,再率投诚他的北府兵将齐赴京口。现在京口已成北府兵的大本营。听说肯留在广陵的兵将不足千人,还陆续有人逃往京口去归附刘裕,刘牢之大势去矣。”
  谯纵不解道:“高素和应刚明那两个家伙是吃白饭的吗?连情况也掌握不了。”
  谯奉先苦笑道:“不要怪他们,当我们的人刺杀成功返回广陵后,已人事全非,高素和应刚明都不知所踪,又没有留下任何暗记,该是给刘裕宰掉了。”
  谯纵终于色变,沉吟不语。
  谯奉先道:“现在我们有两个头痛的难题,一个是刘裕,另一个就是桓玄那小子。”
  谯纵双日杀机大盛,冷冷道:“如果不是我们向他痛陈利害,今早桓玄便会自立为帝。这小子真不成材,不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一朝得志便原形毕露,我真怕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谯奉先道:“现在想杀他也不容易,这混蛋比任何人更怕死,出入都有大批亲卫高手保护。”
  谯纵叹道:“我们怎都要忍他一阵子,待收拾刘裕后,才可进行对付他的大计。”
  谯奉先道:“事实上我们帮了刘裕一个大忙,精心设计下杀死的,全是刘牢之最得力的心腹将领,令刘牢之更是孤立无援。”
  谯纵问道:“刘裕实力如何?”
  谯奉先道:“只以北府兵论,兵力该不超过七万人。谢玄在世时,北府兵达十万之众。谢玄去后,司马道子致力削减北府兵,令北府兵降至七万。现在留在海盐 一带的北府兵约二万五千人,其它北府兵部分驻守寿阳等重要城池,照我猜测,现在刘裕手上的兵力只在二万人之间。可是要精确掌握刘裕的实力,必须把荒人计算 在内,而那根本是无从估计的。”
  谯纵道:“要供养一支二万人的部队,刘裕办得到吗?何况刘裕尚要支持另一支身处战场的二万大军。”
  谯奉先道:“我不敢低估刘裕这方面的能力,他极受盐城一带群众的欢迎,又得到佛门和地方帮会的支持,加上神通广大的荒人,大有可能解决粮资军须上的种种难题。当然!这种情况绝不会持久,如果我们封锁京口上游,又派军进占广陵,供应上的问题肯定可以把刘裕拖垮。”
  谯纵欣然道:“这么说,心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刘裕,只要我们守稳建康,刘裕便不得不冒险反击,在我们团结一致下,刘裕绝对没有机会。”
  谯奉先颓然道:“但我却担心会被桓玄这小子搞砸了我们的大计。淑庄的一套之所以能奏效,全因能深深打动建康的高门,令他们相信桓玄会顾及他们的利益, 再加上淑庄的影响力,故水到渠成。若桓玄不依原定的计划,会令建康高门离心,若与刘裕里应外合,我们将重蹈司马道子的覆辙。”
  谯纵道:“着嫩玉想想办法。”
  谯奉先点头道:“只好如此。”
  谯纵沉吟道:“如果能刺杀刘裕,可一劳永逸。”
  谯奉先叹道:“我还未告诉你,今回刘裕是有燕飞随行的。”
  谯纵遽震无语。
  谯奉先看着谯纵,也是欲语无言,由此可见燕飞对魔门的镇慑力。
  谯纵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是与时间竞赛,只要能令桓玄暂缓称帝,使建康的高门相信他只是到建康来拨乱反正,我们肯定可击垮刘裕。除嫩玉外,你也 要在桓玄身上多下点工夫,反而我不方便和他说这方面的事。因为攻陷建康后,他对我的猜疑已大幅增加。哼!桓玄是绝对不宜与之共事的人。”
  谯奉先道:“还有一件事令我担心。”
  谯纵皱眉道:“希望不是太坏的消息。”
  谯奉先头痛的道:“真的很难说。照我看桓玄对谢玄的女儿谢钟秀很有野心。”
  谯纵失声道:“桓玄不会这么蠢吧?害死了王恭的女儿还不够,还敢去碰绝对碰不得的谢钟秀?你凭甚么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否桓玄亲口说的?”
  谯奉先道:“我的看法错不了哪里去,桓玄派出高手去监视谢家,又特别提拔谢混,向谢家示好。以桓玄一向对谢玄的妒忌,他怎会做这种事呢?”
  谯纵道:“此事也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便由淑庄出马去迷惑他,教他暂时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只要拖至刘裕落败身亡,他爱怎样失德坏政,由得他沉沦堕落好了。”
  稍顿续道:“未来这两个月的时间,将决定我们的成败。不要让桓玄因谢钟秀坏了我们的大事,明白吗?”
  谯奉先点头去了。
  ※       ※       ※
  京口。太守府。
  刘裕在进入西院的月洞门前止步,心中苦笑,自己的脚步是否比平时急了点呢?这是不是表示自己想快点见到任青媞?由此可见她在他刘裕的心中,有着一定的地位。
  无可否认,任青媞是天生的尤物,擅长勾引媚惑男人之道,他曾与她有过亲密的接触,虽未至于乱性,但已深明她的魅力。
  但他真的可信任她吗?
  这并非指她在助他对付桓玄一事上的诚意,对此他没有怀疑。正如她所说过的,她在玩一个寻找真命天子的游戏。
  他怀疑的是她的居心。
  不过这还非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感到若接受任青堤这个‘爱情交易’,会对不起江文清。
  就算江文清可以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刘裕,但绝对不会是任青媞。
  如果他接受交易,他和任青?的关系将要瞒着江文清:水远不能让江文清知道,这会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他能承受那种隐瞒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内疚感觉吗?
  他不知道!且生出玩火的感觉。任青媞是个危险的女人,谁都不知道给她缠上会有怎样不测的后果。
  燕飞和屠奉三都没法在此事上为他拿主意,接受与否须由他自己决定,但只看燕飞和屠奉三都没有出言反对,便知任青媞提出的交易条件确令人难以拒绝。
  在屠奉二详细道出任青娓的提议后,刘裕便处于一种异常的心态里,患得患失,犹豫中又夹维着得到这动人芙女的兴奋。当记起首回在边荒的汝阴破城与她相遇 的情景、心中便燃着了一团自己也没法控制的热火。他不但迷恋她的冉体,受她的万种风情吸引,更享受她正邪鸡测的作风行为带来的高度危险和刺激,所以即使她 曾试图杀他,他仍没法对她狠下心肠,视她作敌人。
  在刺杀干归一事上,不论她是否用心不良,但她的确让他掌握到成功的关键,与司马道子关系亦因而扭转过来,致有后来的理想发展。
  李淑庄真的有这般重要吗?
  屠奉三肯带她来见他刘裕,证明以屠奉三的老谋深算,仍要同意她的看法。以燕飞的智慧,亦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只说李淑庄与谯纵是魔门助桓玄争霸天下一事中最关键性的两个人物,任何一人被除去,等于去了桓玄的一臂。
  唉!
  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淑庄在建康确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上至司马道子父子,下至王弘等高门子弟,谁敢不尊敬她。
  他还晓得自己的一个弱点,就是为了要以桓玄的血,来清洗淡真的辱恨,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他拥有可以长期与桓玄周旋作战的能力,他大可以拒绝任青媞,但事摆在眼前,纵然得到边荒集的支持,在粮资上他也没法支持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在桓玄封锁上游,令漕运断绝的情况下,供应补给上的问题会不住恶化,直到最后把他的军队蚕食掉为止。
  他唯一能击败桓玄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在万众一心团结一致的情况下,仍可屡退强敌,何况是天下有最强大防御力的建康?
  任青媞的提议的确是他没法拒绝的。
  李淑庄便是桓玄和建康高门之间的联系,除掉她,桓玄和建康高门目前互惠互利的关系将荡然无存。如能把李淑庄的死嫁祸桓玄,功效会更为彰显。
  想到这里,刘裕穿过月洞门。
  书斋出现眼前。
  任青媞来京口一事,瞒着了所有人,只让燕飞知道。刘裕也不会让除燕飞以外的任何人晓得此事。
  刘裕的心“霍霍”的跃动着,想起她衣服裹滑如凝脂和充满弹力的柔肤,血也热起来。
  刘裕暗叹一口气,责怪自己的不争气,脚步却把他带到紧闭的书斋门前。
  深吸一口气,硬压下心中波荡起伏的情绪,刘裕把门拉开,进入书斋内。
  作男装打扮的任青媞静静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牢牢看着他,秀眸射出能把任何钢铁造的心烧熔的炽热艳光。
  刘裕缓缓把门关上,接着倚门而立,叹道:“这是何苦来哉?你并不爱我!”
  任青媞垂下螓首,幽幽道:“刘裕!你知道吗?奴家一辈子最难受的一刻,就是看着亲兄惨死在孙恩的卑鄙手段下。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既一无所有,但同时家族的重担子亦全落到奴家肩上来。那种令人窒息失落痛苦的感觉,是无法告诉别人的。你明白吗?”
  接着站了起来,缓步向刘裕走过去,道:“你永远不会明白背负在我们身上的责任,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自懂事后便被灌输教导的事,令你觉得除此之外,其它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刘裕看着任青媞直抵他身前触手可及处,看着她秀美的玉容,瞧着她默默含愁的一双眸神,心中的滋味确是难以言宣。既想把她拥入怀里,又不愿这么轻易屈服在她的媚态魅力下,矛盾至极点。
  他和她的恩恩怨怨,真不知从何说起。
  任青媞平静的道:“当我清楚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只能以着了魔来形容自己,就是找到代替司马氏的新朝天子,媚惑他,得尽他的爱 宠,然后为他怀下继承者。这是个多么疯狂的想法?令我过着生不如死,不住糟蹋自己的生活。不要看我表面一副风流得意的样儿,事实上我心中的痛苦,是没法道 出来的。”
  刘裕头皮发麻地瞧她,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任青媞继续“独白”道:“我感到自己是无根的浮萍,完全身不由主,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个男人身屋去,飘荡如陌上诐扬起的尘屑。我试图爱上你之外的不同男人,但总没法子成功。”
  刘裕仍是说不出话来。
  任青媞用神的看他,花容闪过疲倦的神色,柔声道:“你明白吗?那是种很折磨人的感觉,令你不但憎恨别人,也憎恨自己,更憎恨老天爷。然后喜讯传来,刘 裕从海盐出击,大破天师军,于十多天间把形势完全扭转过来。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轻松起来。过去的岁月便像一场梦,我终于从帝皇梦中醒转过来。纵使带着曹 魏皇族血缘的人成为皇帝又如何呢?做皇帝算甚么一回事?但为何过去我总想不通?看看现在的白痴皇帝,看看桓玄,为何我要对帝皇梦如此执着难舍呢?就在这一 刻,我知道自己爱上了刘裕,只是我一直不肯坦白承认吧!我为何不可以快乐的生活?为何我不可以好好的享受人生?说到底,我仍是一个人,我也有人的七情六 欲。刘裕你明白吗?”
  刘裕颓然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我进行一个政治交易。”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爱一个人,是可以为那个人作出改变的,我决定绝不会为你生儿子,你仍对我有怀疑吗?”
  刘裕瞪大眼里着她,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
  任青媞垂首以微仅可闻的声音轻轻的道:“我需要的只是我们之间一个新的起点,为此我可以作出任何让步和牺牲。明白吗?”
  又朝他瞧去,欣然道:“你公然做你的皇帝,奴家则暗中过一过建康女皇的瘾儿,算是对先祖有点交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刘裕被她动人的神态逗得怦然心动,又忙克制自己,心叫厉害。他真的没法从她说话的神态找出任何破绽,换句话说是一点不感到她是虚情假意。
  沉声道:“你有甚么办法可以弄垮李淑庄?”
 
第七章 爱的交易

  任青媞美目生辉的道:“关键处仍在那三十六条制炼五石散的‘黄金丹方’。李淑庄从家兄处得到的十二条丹方,已足令她的五石散称霸建康,为她赚来惊人的 财富、名誉和影响力。可是时间长了,十二条丹方总有重复的时候,药效对曾服食过的人自然难像初尝到时般新鲜刺激。所以李淑庄为得到另外的二十四条丹方,一 定肯付出任何代价,尤其在这刚夺权的时刻,操控建康高门的心,比一时的胜败更重要。”
  刘裕道:“你晓得其余的二十四条丹方吗?”
  任青媞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怎敢来见刘爷你?家兄的原意是要利用余下的丹方来控制李淑庄,可惜壮志未酬,已给奸人所害,在你们杀干归之前,李淑庄曾 来找我,当时我已猜到干归与她有密切的关系,否则怎能掌握我的行踪?我实时谎称那三十六条丹方来白教内另一人物关长春,家兄也是从他处学来制五石散的秘 法。”
  刘裕道:“真有这个人吗?”
  任青媞举起一双玉手,按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笑脸如花的道:“这是个由我杜撰出来子虚乌有的人物,只是为搪塞了事。李淑庄却深信不疑,还向我追问关长春的下落。你道我告诉了她甚么呢?”
  刘裕道:“我怎会知道?唉!你的手……”
  任青媞把开始抚摸他胸膛的手上移,缠上他粗壮的脖子,整个娇躯贴靠刘裕,昵声道:“奴家情不自禁嘛!除了你之外奴家再不会有另一个男人,也不想有,不向你撒娇献媚,向谁呢?”
  刘裕登时大感吃不消,提醒道:“燕飞和屠奉三等着我回去向他们报告哩!”
  任青媞停止在他怀里扭动,凑到他耳旁道:“人家为你保留了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你不想现在要吗?”
  刘裕差点丧失理智,比之以往,今回的克制力实大不如前,因为自己向地追问对付李淑庄的方法,等于接受了她的条件:说出这句话后,眼前的动人美女,立即成他的秘密小妾,只是想到她身属自己,应有的防御能力已告全面瓦解。
  搏裕探手把她抱紧,苦笑道:“先谈正事,以后时间多着哩!”
  任青媞一声欢呼,献上令他魂销意软的激情香吻,然后娇喘细细的道:“天呵!奴家终于得到刘爷的爱宠,这一吻与以前的都不同,奴家感觉得到。”
  刘裕心忖女人终究是女人,最爱计较这种事,而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她是欲大于爱,因为对她的提防,直至此刻仍没有完全放松。
  任青媞回到正题去,道:“我告诉李淑庄,关长春为人贪财好色,但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在炼制五石散的成就上更是前无古人,集三国和两晋丹学的大成,专责 为我们逍遥教炼制丹散,再卖往南方来。你现在该清楚家兄为何会搭上李淑庄,皆因李淑庄是我们丹药生意的一个大买家,透过这一盘可赚取惊人暴利的生意,我们 可得到源源不绝的财资,以支持我们的复国大业。唉!一切已成过去。”
  刘裕皱眉道:“既然没有关长春这个人,谁为你们炼制五石散呢?”
  任青媞美眸生辉的看着他,得意的道:“当然是奴家哩!在我教内,只有家兄、家姊和奴家三个人,晓得‘黄金丹方’的秘密,‘黄金丹方’源自我们曹魏家藏一部叫《灵散大成》的手抄秘本,再被我们加以改良,成三十六条珍贵的秘方。”
  刘裕皱眉道:“我仍不明白。”
  任青媞道:“我还告诉李淑庄,家兄遇害后,树倒猢繇散,逍遥教再不存在,关长春亦回复自由身,但与我仍有联系。当时我仍没有想过取李淑庄而代之,只是 想狠敲她一笔,同时也可令她有顾忌而不敢对付我。可是当桓玄搭上谯嫩玉,我忽然醒悟过来,掌握到谯纵和李淑庄已联成一气,不止是生意伙伴的关系那么简单。 也在那一刻,我开始反省自己的作为是否愚不可及。但真正的醒悟,是发生在得知聂天还惨死在桓玄手上的时候?那便像天空乌云尽去,露出青天,同时我发觉自己 的心中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刘裕。幸福就在眼前,只看我是否肯改变,肯去争取,你还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吗?”
  她说着正事,忽然又扯到这方面的事来,刘裕虽感烦恼,但仍明白任青媞着着进逼的原因,就是要他刘裕表态。
  而刘裕亦是别无选择,为了杀桓玄,他甚么事也愿意去做,何况能把任青媞纳为秘密情人,肯定没有男人会认为是苦差事。刘裕首次主动寻得她香唇,痛吻一番 后,看着脸泛桃红的任青媞道:“你甘心作我的秘密小妾,是我刘裕的福份。可是你变成另一个李淑庄,却使我感到为难。坦白说:我对建康高门服药的生活方式非 常反感,我……”
  任青媞探指按着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切勿犯拂逆人心的错误;高门的形成和崛起,由汉代开始,现在已成牢不可破的社会 结构。你若成为当权者,可像王导、谢安般改革社会诸多不公平的情况,但却不能从根本去摧毁高门。可预见的是尽管你能推翻桓玄,仍会遭到建康高门的反击,问 题出在你的布衣身份。纯赖武力去治国是行不通的,强大如秦朝也只是历两朝即亡,所以你必须争取人心。两晋的政治,就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在这种形势下,你必 须令自己适应。刘爷啊!奴家真的是为你着想,你可以继续谢安的施政方针,却绝不可千涉建康高门的精神生活和方式,还要尽量争取他们的支持,而奴家则可当你 最忠心的小卒。”
  刘裕为之哑口无言,记起王弘问过他的一句话,就是他会否是建康高门生活方武的破坏者?当时他向王弘作出保证:他不会是破坏者。因为他如说出实话,立即会遭王弘鄙弃。
  对王弘或任何高门子弟来说,家族永远占有最重要的席位。
  任青媞不但聪慧多智,且目光如炬,把建康高门士人的心态看得通透明白。
  任青媞微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建康高门是无可救药的,你虽然用心良苦,他们却绝不领情。你的帝皇之路并不好走,高门和寒族的对立并不是一朝一夕间形成,而是数百年根深柢固的风尚和习惯。”
  刘裕明白过来,任青堤对建康之所以能有这 深入的了解,皆因她和族人一直在这方面下工夫,作好争夺皇权的准备。非像他半途出家,在种种形势的神推鬼使下,被送到这个位置来。现在他可说是没有选择,只能继续朝这个目标迈进。
  苦笑道:“好吧!算我拗你不过。如何可以杀死李淑庄,又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身上来呢?”
  任青媞饮然道:“我们公顼找人假扮开长春,引李淑庄入彀,这是一举两得的方法,不单可破坏桓玄封建康高门的控制力,更可夺取李淑庄庞大的 财富。”
  刘裕道:“李淑庄绝不是容易被欺骗的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仍未清楚,就是李淑庄背后有一个叫魔门的派系撑她的腰,谯纵、谯奉先、谯嫩玉至乎陈公公,都属这派系的人,而魔门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夺取天下的治权。”
  任青媞淡淡道:“对魔门我是有认识的,且我对李淑庄早有此怀疑,只不过由刘爷来证实吧!”
  刘裕问道:“你仍有把握可以骗倒李淑庄吗?”
  任青媞吻他一下,柔声道:“我现在更有把握。魔门内派系众多,谁也不服谁,人人自私成性,若李淑庄遇上开长春,不但不会让其它魔人知悉此事,还会千方百计设法隐瞒,更有利于我们的行动。”
  刘裕再忍不住,坦然道:“不要卖关子了!你究竟有甚么奇谋妙计?”
  任青媞道:“李淑庄央我安排关长春到建康去见她,她还保证她会令关长春绝不会后悔去见她。我只答她会设法为她传话,至于关长春肯不肯见她,由关长春自行决定,我不想牵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去。”
  刘裕道:“除非由燕飞去扮关长春,否则没人能杀她,而燕飞太容易被人认出了,只看燕飞的一双眼睛,便知他绝不会是贪财好色的人。”
  任青媞淡淡道:“屠奉三又如何呢?”
  刘裕皱眉道:“建康四处是桓玄的眼线探子,要奉三在桓玄的势力范围内公然活动,太冒险了,何况奉三能否杀死李淑庄,也是个疑问。”
  任青媞没好气道:“有时真不明白你,竟会这么胡涂?事关妾身的终身幸福,妾身会让你的头号猛将去送死吗?今回是斗智不斗力,有心算无心,妾身保证李淑庄会阴沟里翻船,老本都要赔掉。”
  任青媞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妾身,听得刘裕也有点心惊胆跳,亦正是这种危机感带来的刺激,令他更感到任青媞高度的诱惑力。
  任青媞以往行事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在他心中形成几牢不可破的深刻印象,所以不论她如何言词恳切,刘裕一时间也难全盘受落。
  沉声道:“我在听着!”
  任青媞凑到他耳边道:“妾身和李淑庄约定了一套不可惊动任何人的联系方法,只要屠奉三能令李淑庄对他扮戎开长春的身分深信不疑,李淑庄便难逃一死。至 于行事细节飞我会详细告诉屠奉三。现在你去向屠奉三打个招呼,告诉他我们明早出发到建康去,然后回来陪妾身,让妾身向刘爷献上贞操。”
  ※       ※       ※
  纪千千坐在厅堂一角,神态悠然自得,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小诗从外匆匆进来,来到她身前道:“皇上回来了!”
  纪千千着她坐下,问道:“谁告诉你的?”
  小诗答道:“是风娘苦诗诗知会小姐,风娘说皇上今晚或会见你。”
  纪千千心忖慕容垂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荣阳,肯定是为明春的决战作准备工夫,此战关系到大燕的盛衰,所以慕容垂绝不会把气力花在别的事上。对慕容垂的军事才能,于攻打慕容永一战中她早有深刻难忘的认识和经历,现在他全心投进与燕郎和拓跋圭的战争里去,定不容易应付。
  以前她只希望慕容垂置她不理,现在却很想见到他,好探听他的口风。
  纪千千点头道:“知道了!”
  小诗欲言又止。
  纪千千微笑道:“说吧!是否要问庞老板的事?”
  小诗立即玉颊霞烧,道:“不是啊!小姐为甚么会忽然提起庞老板?”
  纪千千心道你不肯说庞义,只好由我来提起。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没甚么!只是见诗诗近日总是-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神态异乎往常,顺口猜一猜吧!”
  小诗垂首道:“不是……不是哩!”
  纪千千心中怜意大生,对小诗来说,被软禁的滋味当然不好受,终日无所事事,很容易胡思乱想。庞义便像投进她心湖的一颗石子,引发了圈圈涟漪。
  小诗正处于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因而对高彦生出好感。不过纪千千晓得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小诗回想起与庞义相处时的情况,会感受到庞义对她的真爱,生出异样的感觉。
  纪千千轻轻道:“庞义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但有一手好厨艺,能酿出像雪涧香般令燕郎无其不欢的美酒,更是个超卓的建筑师。庞义是不擅于表达心中的感情,但不是代表他是个不解温柔的人,像他这种人一旦释放心中的感情,会永不改变,至死不渝。小姐我绝不会看错他。”
  小诗连耳根都红透了,不依道:“小姐说到哪裹去了?”
  纪千千道:“如果我估计无误,你很快会见到庞老板,小诗心里有点准备才好哩!”
  小诗愕然道:“小姐如此肯定吗?”
  纪千千爱怜的道:“我们最艰苦的时刻快成过去。当雪融后,燕郎便会与慕容垂展开最后一场决战,我们回复自由的日子也不远了。”
  小诗遽震道:“打不过慕容垂又如何呢?”
  纪千千信心十足的微笑道:“是不是给慕容垂那场收拾慕容永的战争吓怕了?燕郎是不同的,他绝不会输给慕容垂。”
  小诗垂首无语。
  纪千千柔声道:“诗诗町知慕容垂正处于下风,他分别派出大军远征边荒集和盛乐,都落得锻羽而回,由儿子率八万大军攻打盛乐的一战,更于参合陂全军覆没,形势再非一面倒哩!”
  小诗一呆道:“小姐怎能知道这么多外面发生的事?”
  纪千千耸肩道:“知道就是知道嘛!小姐我神通广大,不但有千里眼,还有顺风耳。告诉我,你见到庞老板会怎样呢?”
  小诗又再脸红过耳,以低语般的微捆声音道:“小婢不会嫁人,终生都伺候小姐。”
  纪千千笑骂道:“我纪千千何时当你是奴婢,真不长进,你是我的好姊妹嘛!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便高兴。”
  小诗头垂得更低了,道:“小姐要诗诗嫁给谁,诗诗便嫁给谁吧!”
  纪千千闻弦歌知雅意,大喜道:“如此说,你该对庞老板没有恶感,这可是天大喜讯,但终生大事也不能马虎,你先和庞老板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是否能打动你的心,说不定那时我想你不嫁你也不肯呢?”
  小诗嗔道:“小姐啊!诗诗不是这个意思啊!”
  纪千千反问道:“那又是甚么意思呢?”
  小诗百口难分的道:“不知道!”
  纪千千娇笑道:“好哩!好哩!我费了这么多唇舌,都是为你的终生幸福着想,希望你有个奸归宿。”
  小诗轻轻道:“或许他根本没有将诗诗放在眼内呢!”
  纪千千心忖这丫头终于心动了,否则以她的羞怯,怎会忍不住说出心里最大的疑问。道:“我敢保证庞老板对诗诗是一片痴心。小姐曾看错人吗?”
  小诗正要答她,纪千千低声道:“风娘来了!”
  小诗吓了一跳,别头朝大门瞧去,好一会仍见不到风娘的踪影,回过头来正要说话,风娘已跨槛入堂。
  小诗不能相信的看着纪千千。
  风娘来到她们主婢身前,道:“皇上有请千千小姐。”
 
第八章 新的起点

  高彦进入舱厅,卓狂生正埋首写他的天书,写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间何世。
  高彦在他桌子对面坐下,咕哝道:“又在写你的鬼东西?”
  卓狂生把笔放下,老怀安慰的瞧着他叹道:“你这幸运的小子,就凭一招死缠烂打,竟把小白雁追上手,真令人羡慕。”
  高彦认真的道:“朋友归朋友,你写书时若令人认为我只此一招,我不会放过你。我高彦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下笔要小心些,勿要破坏老子我千秋百世的形象。”
  卓狂生笑道:“你放心好了,在本馆主的生花妙笔下,你脸皮够厚会变成铁骨铮铮,-往无前;死缠烂打变为择善固执,情深不移。唉!我怎舍得破坏你在我书中的形象,明知是说谎也要坚持下去:”
  高彦毫无愧色的道:“这还差不多。哈!原来连你也羡慕我。”
  卓狂生油然道:“呸!我羡慕你?想歪你的心哩!不过我确是有感而发,羡慕你的是另有其人。”
  高彦讶道:“谁羡慕我?”
  卓狂生道:“就是姚猛那小子。”
  高彦昂然挺胸,一脸得意之色的道:“他亲口向你说的吗?”
  卓狂生道:“我是从一些蛛丝马迹看出他在羡慕你。昨天在鄱南城登岸,这小子不知多么注意街上的女儿家,不但评头品足,还问我的意见。明白吗?这叫临渊 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小子心动了,你不觉他南来后,从没嚷过要到青楼去胡混吗?这就是改变的先兆,他在向你这个老前辈学习。”
  高彦嗤之以鼻道:“我确是他的先进,却不是老前辈,你着他来见我,让我向他面授机宜,保证他终生受用不尽。”
  卓狂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忽然想起甚么的岔开道:“我的天书愈写愈精彩,你的小白雁之恋已非常圆满,只差宰掉桓玄这一节。但我却遇到一个难题,或者你可以帮忙。”
  高彦兴致盎然的道:“念在你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说出来吧!看我可以帮上甚么忙?”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我没有功劳?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告诉我,你在愁肠百结,忧心如焚时,谁来安慰你?鼓励你?你在计穷力竭之时,谁给你想出激得小白雁来参加边荒游的绝世好计?他奶奶的,现在打完斋就不要和尚,你这家伙还有良心吗?”
  高彦赔笑道:“卓疯子请息怒。说吧!说吧!为了朋友我可两肋插刀,何况是你这个有大恩于我的疯子?”
  卓狂生容色稍缓,道:“我想问你,照你看,天降火石那件事会否和燕飞有关呢?”
  高彦苦笑道:“他不说出来,我怎知道?”
  卓狂生光火道:“你不是在大爆炸后于天穴旁见到燕飞吗?他当时是怎样的一副神态?有没有说过甚么奇怪的话?快用你不济事的小脑袋想想,还说甚么两肋插刀,你奶奶的!”
  高彦点头道:“给你提醒,当时老燕的神情确有点古怪,他日瞪口呆地瞧着坑穴的中心处,一副别有所思的神色。”
  卓狂生紧张的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谈及天穴,例如表示惊奇或不解诸如此类?”
  高彦沉吟道:“回想起来的确非常古怪,他不但没半句话谈及天穴,还岔到别的事情去。我当时满脑子小白雁,故不以为意。”
  卓狂生拍桌道:“我猜得不错,燕小子是清楚天穴的来龙去脉,故不愿提起,因他不想说出真相。”
  高彦抓头道:“不是由天上掉下来的火石撞出来的吗?”
  卓狂生骂道:“这只是空想瞎猜,硬给不明白的事想出个道理来。他奶奶的!小飞还有些甚么特别古怪的话?想清楚点,此事对我的天书至关重要,愈离奇愈好,如此才有志怪传奇的色彩,但老子天书里的事却是真的。”
  高彦苦苦思索,忽然嚷起来道:“有哩!”
  卓狂生大喜道:“快从实招来!”
  高彦没好气道:“我是被你盘问的犯人吗?”接着现出回亿的神情,道:“当时我问他宰掉了孙恩没有?他的答案非常古怪,他说……他说孙恩仍然健在,他也不是打败孙恩,但孙恩的确受了伤。接着甚么此事说来话长,便敷衍过去了。”
  “砰!”
  卓狂生一掌拍在桌上,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
  高彦晓得燕飞有难了,以卓狂生的性格为人,绝不会放过燕飞。
  ※       ※       ※
  纪千千在慕容垂对面坐下,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慕容垂外型清减了,但眼神仍是那 坚定而有自信。他换上一身便服,举止从容,换过另一个场合和不同的关系,他会是她纪千千欣赏的一代豪雄。
  慕容垂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发展到现在的胜负难卜,事实上正由她一手造成,令他的奇谋妙策,反变为慕容垂予敌可乘之机的弱点。
  虽说慕容垂是咎由自取,可是慕容垂到底对她情深一片,手段当然不正确,不过连纪千千也想不到慕容垂可得到她的其它办法。
  他拘禁的只足她的躯壳,她的灵神却是完全自由的,还吋与燕飞继续他们火辣的热恋,这是眼前霸主枭雄梦想不到的事。
  慕容垂双日射出惊异的神色,仔细打量纪千千。
  纪千千心中叫糟时,慕容垂大奇道:“千千不但容光焕发,出落得比以前更艳光照人,最令人惊奇的是多了一种难以说出来的特质,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纪千千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被他看破自己功力大进便成。若无其事的道:“或许是吧!这些日子来闲着无事便做些坐息吐呐的功夫。皇上很忙哩!不知哪个人又要遭殃呢?”
  慕容垂神色不变,从容道:“千千何不直接问我,是否在做着对付燕飞和拓跋圭的准备工夫?”
  纪千千心中暗懔,晓得以慕容垂的个性,在没有把握下,不会主动提起燕飞和拓跋圭,现在毫无顾忌的说及他们,当是已胸有必胜的把握,又想试探自己的反应,方会和她纪千千谈论两人。
  纪千千垂首轻声道:“皇上杀了燕飞又如何呢?”
  慕容垂仰望屋梁,满怀感触的道:“大秦终于灭亡了!”
  纪千千没有说话。
  慕容垂目光回到纪千千俏脸去,每次见到纪千千,这美女总能予他新的冲击,便像首次见到她时的惊艳。他从未遇过一个女人,像纪千千般的令他心生震撼。她的美丽固是异乎寻常,但最动人还是她的性格和才情。
  慕容垂道:“大秦最后的领袖人物苻登已被姚兴擒杀,大秦是彻底的完蛋了。”、纪千千道:“现在还剩下哪些人与皇上争天下呢?”
  慕容垂道:“除燕飞外,其它人都不放在我慕容垂眼内。”
  纪千千顿时心生惶惑,慕容垂不提拓跋圭,显然是在军事上有对付拓跋圭的周详计划,且赢面极大。换句话说,就是慕容垂在对仗沙场上,仍是信心十足,不认为包括拓跋圭在内的任何人,能在战场上击败他。
  慕容垂究竟有甚么定计呢?
  但燕飞却非慕容垂能凭军事手段解决的,此正为慕容垂的烦恼。
  纪千千很想问他,杀了燕飞又如何呢?难道自己会因此向他屈服吗?但却不敢刺激他,若逼得他兽性大发,便糟糕透顶。
  纪千千垂首不语。
  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柔声道:“千千累哩!早点上床休息吧!明天如果我能腾出时间,便陪千千到郊野骑马散心。”
  纪千千心中一颤,忽然间她对明春的决战再没有像以前的信心,因为她感到慕容垂已掌握到致胜的方法。
  在这一刻,她强烈的想着燕飞。
  ※       ※       ※
  刘裕推门而入,厅内不见任青提的倩影,遂直入卧室,这美女正含羞答答的坐在床沿处,抬起螓首瞄他一眼,欲语还休的再垂下头去。
  刘裕从来没想过这种女儿家娇羞的神态会出现在这坚强独立的美女身上,心中涌起古怪又新鲜的刺激感觉,想到即可抛开一切顾忌的与她到床上颠鸾倒凤,共赴巫山,心脏不争气的剧烈悸动了几下,那是既惊心动魄,又是销魂蚀骨的感觉。
  他不由生出偷情犯禁的滋味,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江文清,只去想桓玄,为了能杀死桓玄,他愿意做任何事,何况要做的事只是占有眼前动人的美女?
  如真有正邪之分,到此刻刘裕仍不知如何把任青媞归类。严格来说,或就刘裕所知,除了那次刺杀自己不遂外,他真的找不到任青媞的恶行。
  由于刘裕没有见过侯亮生,所以对侯亮生之死,远不如屠奉三的刻骨铭心。
  这令他没有必须拒绝任青媞的心障。
  任青媞换回以素黄为主的女装便服,长发垂披肩背,秀发仍隐现水光,显刚浴罢,黑发白肌,形成强烈的对比,令她更是明艳照人。柬腰的彩带,突出了她优美动人的线条,散发苦能引起男性情欲兼带点脆异的高度诱惑力。
  刘裕移到一旁坐下,面向着她道:“刚收到消息,刘牢之自尽了。”
  任青媞像早预料到般平静的道:“对你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刘裕清楚感到和任青媞的关系不同了,颇有男欢女爱的感受,也有点像回家和娇妻爱妾闲聊的滋味。
  刘牢之的自尽肯定是好消息,亦是他一直在期待苦的,以刘牢之的为人,见大势已去,绝不会让自己落入桓玄手上,因为桓玄会教他生不如死,唯一避此大难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
  但不知如何,刘裕总感到有些失落,并没有他预期得到为淡真洗雪了部分耻恨的满意感觉。当然不是因他忽然心软,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如果能亲手杀死刘牢之,看着刘牢之饮恨于他的厚背刀下,他的感觉会是不同。
  没有人能明白他对刘牢之和桓玄两人噬心的深刻仇恨,他刘裕没有因此变成疯子,已是老天爷格外开恩。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力不去想有关淡真的任何事,尽量令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闲暇,至乎去找寻能代替淡真的女人,以减轻心中的痛苦,便像做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无法自拔。
  当天师军因失去嘉兴被逼撤退的一刻,他压制着的仇恨像溶岩般爆发出来,使他毅然抛开一切,到广陵来和刘牢之争夺北府兵的控制权。
  现在刘牢之死了,只余下桓玄。
  坦白说,他对任青?是感激的,没有她,他大有可能惨败于桓玄手上,把性命都赔上去,这个想法,令他彻底改变了对任青娓的观感,何况她的引人处不在淡真和文清之下,那是与别不同的另一种风情。
  刘裕压下波动的情绪,沉重的道:“这是我预期会发生的事。刘牢之明白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他晓得桓玄要贬他到会稽当太守,便知桓玄对他的心意,与其落入桓玄手上,受尽活罪,不如轰轰烈烈的自了残生,说不定我会照颅他的家人。”
  任青媞道:“你会吗?”
  刘裕终展露笑容,点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我已趁桓玄的人尚未抵达广陵之际,命人把他的家人送到京口来。我还会为刘牢之举行大葬。”
  任青媞定睛细看他好半晌,柔声道:“记得吗?当妾身首次在汝阴遇上刘爷,曾向刘爷施毒,但刘爷却不怕我施的毒,像个没事人似的。”
  刘裕点头道:“当然记得,你还说那是甚么丹毒,但似乎对我毫不生效。”
  任青媞抿嘴笑道:“我当时是想试探你是不是卢循等其中一方的妖人。丹毒是一种奇异的东西,产生自炼丹的过程中,对服食丹药的人方有奇效。你不怕丹毒,代表你不足服惯丹药的人,也表示你有异乎常人的体质。”
  刘裕明白过来,隐隐感到任青娓忽然提起往事,是有原因的。
  任青媞续道:“如论对丹毒的认识,天下炼丹者虽众,但莫过于有‘丹王’之称的安世清。而他本人亦中了丹毒,变得半疯半癫,遂令我有可乘之机,不但诓得 他传我制丹之术,还从他处学晓丹毒的秘密。噢!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安世清当时被丹毒蚕食,失去了性欲,只是个寂寞孤独的疯老头,青媞并不是以美色去迷 惑他。妾身只曾让你动手动脚使坏过。”
  刘裕心中一熟,当日在广陵她和自己亲热,任他放肆,肯定仍是心中犹豫,因不知是否选对了人。现在当然再没有此心障,如此媚骨天生的美女,一旦把自己完全开放和奉献,会是如何动人的一回事呢?
  任青媞又道:“对付李淑庄,又要不让别人知道是我们下手,唯一方法就是对她巧施丹毒,让她在不知不觉下上了大当,事后建康的高门只会认为她是因炼丹出岔子致死,保证后果一干二净。”
  刘裕担心的道:“最怕奉三出纰漏,被李淑庄识破。”
  任青媞道:“妾身会尽传他有关制炼丹药的知识,以屠奉三的才智,当懂得如何避重就轻。我在建康尚有两个落脚的地方,我会在其中一处支持屠奉三。妾身和 刘爷的关系亦是如此,青媞会乖乖的不来骚扰刘爷,只在暗处等候,刘爷何时兴至,便可来宠幸妾身。青?于此立誓,只会成为刘爷生命的乐趣,而不会成为刘爷的 烦恼。”
  刘裕也听得折服,如果这尤物真的行如其言,确实会使他戒心尽去,爱她宠她惟恐不及,更会全力支持她取李淑庄而代之,作建康最有影响力、无名而有实的女皇。
  遥想起初遇她时的情景,不由心中欷献,当时怎想得到她会是自己能否成为南方之主的关键人物?其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新朝的皇帝。便如于乌衣巷邂逅淡 真,怎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美女会投怀送抱,央他带她到天之涯、海之角。而在拥抱着她的一刻时,岂料到她会有如此凄惨的收场?
  任青媞神态自然地向他伸个懒腰,无限地强调了她诱人的曲线和风情,垂首娇羞的道:“夜哩!让妾身伺候刘爷就寝好吗?”
  更鼓声适于此时从远处传来,益显夜深人静的气氛,刘裕有点贪婪的欣赏她曼妙的美姿,心中的欲火燃烧起来。
  任青媞离开卧榻,袅袅婷婷的朝他走过上,玉颊被两团红晕逐渐占据,只要是有经验的男人,便知她春心动了。
  刘裕跳将起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任青媞“嘤咛”一声,驯若羔羊的软倒在他有力的拥抱中,把粉脸埋入他颈项处,轻轻道:“青媞一直不晓得自己对刘爷已是情根深种,起始时只是看得起你, 乐意和你合作。至乎给刘爷毛手毛脚,嘻!也只是感到给你放肆使坏得很舒服、很窝心,有些儿乐此不疲,更希望你再坏-点。”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每句话都触动着刘裕正在不住高涨的欲念,这美女勾引和调情的手段,确有一手,刘裕情不自禁的把她拦腰抱起,朝卧榻走去,心中不由生出自豪的成就感。
  在不久前,他就是这样的占有了江文清,现在则换过怀内的美女。她们都有显赫的出身,换过仍在北府兵时当探子的刘裕,想碰碰她们的玉手亦是没有可能。但 淝水之战和谢玄的另眼相看,把他的生命完全改变过来,现在他已成为桓玄以外南方最有权势的人,眼前美女正因此而向他屈服投降,向他献身。忽然间他感到任青 媞是否对他真情真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她肯全心全意帮助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想得到她。
  自第一次看见她,他便想得到她,所以肯和她合作。如果没有淡真的影响力,早在广陵时便会忍不住与她发生关系。对她刘裕一直是克制的,因为他并不信任她。
  现在一切问题再不复存,因为他们的利益巴结合一致。
  “蓬!”
  任青媞给他抛在厚软的被浪上去。
  这美女脸红如火的横陈床上,星眸半闭的昵声道:“可是当我在建康想害死刘爷的一刻,我的内心竟出现剧烈的争斗,就在那一刻,我晓得自己深深爱上了刘爷,至乎难以自拔。”
  刘裕缓缓脱下外袍,平静的道:“但你终究还是对我出手了!”
  任青媞道:“妾身错哩!愿领受刘爷任何惩罚。”
  刘裕趁尚未被欲火完全掩盖理智前,问道:“当时你为何要杀我呢?”
  任青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当时我看好的是聂天还,这样说你明白吗?噢!让人家来为你宽衣。”
  刘裕虚挥右掌,发出劲风把灯火弄熄,同时把任青堤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床沿处,为她宽衣解带。
  两颗心激烈的跳动着。
  任青媞似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坐稳,两手无力地按在他宽肩处。
  刘裕看着这美女在自己一双手的努力下衣服不住减少,逐渐呈露羊脂白玉般的娇躯,心申明白自己正走上一条与这美女一起的不归路。
  他愈来愈相信屠奉三那番话,就是当你处在某个位置,便要干那个位置的事,否则就意味着失败彻底的失败。
  为了击垮桓玄,为了要桓玄溅血在他的厚背刀下,为替淡真讨债,他愿意作任何事。
  夜色更浓了。
 
第九章 元神梦会

  会稽。太守府。
  徐道覆独坐内堂,一脸阴霾。
  自懂事以来,他很少感到孤独,可是此刻的他确是感到无比的孤独,失去了一切的孤独。他没有吃晚饭,因为他没有胃口。想的只是喝酒,有坛雪涧香就更好,但又克制着自己,清楚绝不该喝得酩酊大醉。
  有时他真的痛恨自己的身份,若他不是孙恩之徒,便不会和纪千千分手,生命亦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径。这想法成了他生涯中最难忍受的负担。
  近几天他有点怕面对手下,因为看到是一张张迷惘的面孔。
  他是明白原因的,有关天师命丧于燕飞剑下的消息,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彻底地摧毁了他们的士气。如果事情属实,他唯一选择是解散天师军,然后有多远逃多远。
  卢循推门而入,一脸凝重之色地来到桌子对面坐下,道:“事情大不简单。”
  徐道覆听得精神一振,问道:“如何不简单?”
  卢循道:“我刚从翁州赶回来,看到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你还记得边荒的天穴吗?”
  徐道覆不解道:“这和天穴有甚么关连?”
  卢循道:“在天师失踪后,有渔民经过翁州西面的水域,发现在西滩有个巨大的坑穴,此事立即广传开去,到我赶到翁州,虽然坑穴被潮水带动沙石填塞了大半,但坑穴的痕迹仍是清楚分明。”
  徐道覆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卢循以带点兴奋的语气道:“天师绝不可能斗不过燕飞,照我看天师终如愿以偿的飞升道化去了。”
  徐道覆道:“那天师究竟曾否与燕飞决战呢?”
  卢循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上次边荒突然而来的出现天穴,正是发生于天师与燕飞决战期间,今回亦然。自天穴事件后,天师除了燕飞外对其他一切事都不感 兴趣,而可令天师全情投入的事,便只有成仙成道,可见他与燕飞的斗争,亦与成仙成道有直接的关系,比对起燕飞曾向我们透露的话,我的猜测当离事实不远。”
  徐道覆顿然有焕然一新的感觉,点头道:“对!如果胜的是燕飞,依他的作风,会把天师的头颅割下来示众,如此我们将像弥勒教般不战而溃,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卢循现出崇敬的神色,道:“天师肯定是飞升占了。”
  徐道覆道:“由于确有渔民目睹翁州西滩的大坑穴,所以我们说出来的就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有事实支持。此事至关紧要,就说天师大功告成,水解去了。”
  卢循道:“没有一年半载,翁州的坑穴痕迹亦不会被潮水洗去,此事我们必须搞得大一点,以振奋军心。我会亲领一批信徒,到翁州坑穴旁举行祝贺天师水解成道的隆重仪式,你则筹划全力反扑北府兵的计划。”
  徐道覆欣然道:“师兄的喜讯来得及时,我刚收到消息,刘裕已返广陵去,现在北府远征军的主持者是朱序,比起刘裕,他差远了。”
  卢循道:“如此我们分头行事,绝不能灭了天师的威名。”
  ※       ※       ※
  燕飞躺在床上,脑袋仍在运转,想着刘裕的事。
  终于,他开始有点相信来自卓狂生“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这两句谶语。一切是否注定了的呢?如非隐龙曾大闹建康,刘裕虽然确实以姬别特制的 超级火箭把她射沉,效应不会如此彰显;天地心三佩的合一,也是注定于该夜与一箭沉隐龙同时发生,开启仙门。他燕飞、孙恩和尼惠晖都是有“仙缘”的人。两件 事的发生并非偶然的,而是受到某种凡人不能明白的缘力的牵引。
  只有他明白,刘裕现在拥有的东西,是在没可能的情况下得到的。刘裕一直在失败的边缘挣扎打滚,直至任青媞提出“交易”,胜利的契机方出现在刘裕的一方。
  燕飞一意赶回南方助刘裕对付魔门,正因晓得魔门在长时期的部署下,一旦发动,势会令桓玄尽占上风。但任青媞的策略,却可从内部动摇魔门的部署,把本一面倒的形势扭转过来。
  对任青媞他一直没有恨意,说真的反要多谢她的所作所为,若非与她因缘际会,他绝不会服下丹劫,致有今天。
  一阵睡意袭来,模糊间,他似听到呼唤他的声音。
  燕飞睁开眼来,卧室睡状全消失了,他正置身于嫩绿湿润的草原上,便像儿时的情景,金色的雨正绵绵密密的从天而降,天地充满奇异的色光?
  他清楚明白正从梦中“醒”过来,这是个清醒的梦,他晓得自己正在梦境中,却不会梦醒。
  “燕飞!”
  燕飞心神一颤,差点守不住梦境。竟然是纪千千在呼唤他,呼唤在梦境里的他。
  燕飞梦中的心灵开始延伸,景物不住的变化,下一刻他发觉坐在一块巨岩上,前方百丈许处是一道从上方冲奔而下急泻数十丈的大瀑布,形成了一个水潭,清澈的水腾奔而来,在坐处巨岩的两旁流过,天地尽是“隆隆”的瀑潮声,水流撞上岩石,激起晶莹的水花。
  他感到与纪千千的心灵结合在一起,就在那-刻,他知道今回与以往任何一回的心灵感应并不相同,纪千千是在梦中召唤他。
  景像又变,出乎他意料外,更令他欣喜如狂的是,他倏地发觉正和纪千千并肩坐在边荒白云山区天穴之旁,共赏奇景。
  天地一片苍茫,似是艳阳照耀的白天,又似是明月高挂的晚夜。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纪千千在他身边,她是如此的真实,如斯的美艳不可方物。
  两人四目交投。
  纪千千“嘤咛”一声,伏入他怀里,用尽所有气力把他抱紧,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有血有肉,令燕飞生出想哭的街动。
  燕飞一双手爱怜地抚摸她,还吻上她香唇,黑夜和白昼同旋共舞,爱情的烈焰熊熊燃烧着,一切又变成纯粹的感觉,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纪千千搂着他脖子,坐到他的腿上去,香吻像雨点般落在他脸上,满足地叹息道:“燕郎啊燕郎,千千成功哩!我们又在一起了。”
  燕飞爱抚着她香背,叹息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纪千千欣然道:“千千是受到上次梦中见你的经验启发,想出这个办法来,幸好燕郎亦在梦中,令我们能在梦中相见,共醉梦乡。今夜临上床前,千千下定决心 要在梦里召唤燕郎,遂只让这个念头陪人家人寝。千千自小便迷醉于梦里的动人天地,但却没想过梦境竟可变成这个样子,巳这么真实,有点像出窍化为梦躯来与燕 郎相会。噢!这就是天穴吗?为何并不稳定的呢?千千明白哩!我现在看到的,是燕郎记忆和印象里的天穴。”
  燕飞忍不住又吻她丰润的红唇,一股无可比拟的满足感觉,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渗涌出来。
  纪千千反应热烈,肆无忌惮地向他展示今他销魂蚀骨的媚态娇姿,似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融和起来。
  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被黑暗逐渐吞噬,但纪千千仍是有血有肉,挥散着诡异神秘的彩芒。
  燕飞知道她的心灵力量正在减退,全赖自己的能量,在支撑她的梦体。
  问道:“慕容垂有甚么动静呢?”
  纪千千也意识到灵能转弱,道:“这正是千千召唤燕郎的原因,慕容垂该是胸有成竹,有把握打赢这场仗,燕郎千万要小心。唉!千千多么希望能与燕郎在梦中共赴巫山,那会是名副其实的绮梦。”
  燕飞用力抱她,叹息道:“我要在清醒的现实里与千千合体交欢,梦中总有点变幻难测的虚无感觉。”
  纪千千道:“孙恩的事情解决了吗?”
  燕飞扼要的叙述了如何成全孙恩的经过,然后道:“我已掌握到破空而去的窍诀,时间到了,我便和千千、玉晴穿越仙门,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纪千千雀跃道:“千千正期盼苦那一刻的来临,当我们活厌了之后,便离开这里。照千千看,燕郎亦是喜欢玉晴姐的,对吗?不如我们两个同时嫁给你,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千不会妒忌的,自晓得人间世或许只是幻象,千千一切都看开了,感到很多心魔都是不必要的。”
  燕飞一呆道:“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娶玉晴,只感到她是我的红颜知己,千千在说笑吗?”
  天旋地转,肉体再不存在,只剩下心灵结合后,两情缱绻的醉人感受。
  纪千千在他心灵内失望的叹息一声,表达了对刚才动人梦境恋恋不舍的心意,轻柔的道:“千千是认真的,此刻说出来的是心底里想说的话。千千对爱情的看法 已起了变化,爱情是没有保留的,那是人世闾最珍贵的事。只要燕郎快乐,千千便开心。明白吗?呆子!安玉晴如果不是爱上燕郎,是绝不会和你携手到任何地方去 的,明白吗?”
  燕飞正要答话,纪千千已离开他的心灵,传回来是一声“燕郎珍重”。
  燕飞睁开眼睛,目光所见是卧室的梁柱,但感觉上仍像没有醒过来,只是从一个梦域转往另一个梦域。
  纪千千的想法比他更大胆创新,竞给她想出元神梦会的神奇玩意,令燕飞的心情登时大为改善,如果梦境能持久-点,就更美好了。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纪千千主动提出要成全他和安五晴,而事实上他从没有认真去想这方面的事,只隐隐感到最终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安玉晴会怎么想呢?
  纪千千说得对,他更明白纪千千的想法,当你晓得眼前的人间世,只是生命旅途短暂的栈道,你便不会像以前般执着。只希望能好好享受这段充满爱恨和悲欢离合的旅程,勿要错过美好的事物,全心全意的去欣赏和品尝、经历这种人的经验。
  生命从来没试过这般美妙。
  纪千千对慕容垂的判断该接近事实,慕容垂当有打赢这场仗的把握。
  一直以来,慕容垂均以擅用奇兵名慑天下,今次他有甚么出奇制胜的策略呢?最令人意外的,当然是在时间和路线上,出奇不意地攻拓跋圭之不备。
  如此荒人根本无从援手,当得到消息时,拓跋圭早被慕容垂的奇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垮,他们的“救美行动”亦完蛋大吉。
  他必须警告荒人,再由荒人知会拓跋圭,看如何配合。
  他想到向雨田。
  若光靠向雨田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有限,但他却是个超卓的探子,兼之聪明狡猾,如果有他帮忙,肯定可识破慕容垂的计策。
  想到这里,差点立即起去找刘裕或屠奉三商量,着他们立即派人到边荒集传话。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待至天明的耐性他还是有的。
  心湖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安玉晴的玉容和她那双神秘如星夜的美眸。向她提出世俗男女之间的要求,她会如何反应?这种话说出口后便收不回来,会彻底改变他们之间微妙动人的关系,这样究竟是破坏还是更使其趋向完美?
  他真的没有肯定的答案。
  他和安玉晴之间一直被一堵无形的墙分隔着,谁都不敢逾越。纪千千寥寥几句话,这堵墙便崩塌下来,他们之间再没有障碍。
  想到这里,他下了决心,一切任其自然而然的发展,既不用着意,更不用着迹,便像仙缘临身,要推也推不掉。
 
第十章 帝皇视野

  刘裕、屠奉三和燕飞三人在偏厅共进早缮。起始时刘裕似乎有点尴尬不想说话,但话闸子打开后,便一直滔滔不绝,可见刘裕与任青媞共渡春宵后,心情极爽。
  燕飞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刘裕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只要刘裕可在这方面得到“补偿”,不论陪他的是淑女还是妖女,他都为刘裕高兴。
  当刘裕向屠奉三说及丹毒的计谋,燕飞点头道:“任后确实没有胡诌,我曾见过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没法痊愈,幸好被我误打误撞的以真气帮他化解了。”
  刘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安世清,连忙追问。
  燕飞解释后,屠奉三道:“如果连丹王也没法解丹毒,那天下间除了我们的小飞外,将无人可解,任后此计妙绝。”
  刘裕道:“青媞会陪奉三一起潜入建康,在路途上,她会详细说出整个计划,她还会为奉三易容改装。据她说即使桓玄见到奉三,也认不出是谁,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时间,风吹雨打亦不会剥落。”
  屠奉三双目射出兴奋神色,道:“任后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现在为我们办事。”
  刘裕现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转向燕飞道:“建康现在妖气冲天,我想请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应奉三。”
  屠奉三皱眉道:“刘帅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刘裕笑道:“孙恩既去,小飞又不会对付我,有甚么人是我应付不来的?如果北府兵的统帅须小飞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这个北府兵统领也不用当了。”
  燕飞笑着点头道:“我们的确不用担心刘兄的安全,何况谁晓得我不在刘兄身边呢?”
  刘裕大喜道:“得燕兄亲身出马,今次的行动将大添胜算。”
  燕飞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个人,为我去传达一个重要的口信给拓跋仪。”
  屠奉三和刘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飞行事难测。他们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飞却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报,必须知会边荒集。
  屠奉三道:“完全没有问题,我手下有个外号‘神行将’的人,名字叫马风,最擅潜踪匿迹之术,对边荒又了如指掌,由他去办最为稳妥,我便着他来见你。”
  说罢唤来手下,传召马风。
  燕飞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个招呼,问他有关建康的最新情况。”
  刘裕隐隐猜到他不愿和任青娓同行,只好答应。
  燕飞、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后离开,刘裕也不闲着,召来何无忌、魏泳之、檀凭之等一众大将,商量刘牢之自尽后的部署。
  ※       ※       ※
  正忙得昏天黑地时,宋悲风抵达京口,刘裕在内堂见他。
  宋悲风忧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怀疑,向刘裕倾诉,然后道:“桓玄虽仍未登上帝位,但已与皇帝没有甚么分别,最怕是他要纳孙小姐为后,那谢家也很难反对。咦!小裕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你想到甚么呢?”
  刘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无论谢钟秀对他如何,他也绝不容桓玄染指谢钟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刘裕硬把波荡的情绪压下去,道:“孙小姐必须立即离开建康。”
  宋悲风摇头叹道:“太迟了!现在整个建康都在桓玄的严密监察下,乌衣巷内任何的举动都瞒不过桓玄。但最令人头痛的是谢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给了他一个肥缺,还亲自见他,说尽好话,令这小子以为自己时来运到。”
  刘裕冷静了点,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计极毒,他是想利用谢混来诋毁我,破坏我在建康高门心中的形象,令他们更肯定如果我当权,将会摧毁他们。”
  宋悲风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谢混也会这么做。他不去怪老爹,却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们身上,真不明白谢家怎会出了这种是非不分的人。”
  刘裕道:“谢家现在是内忧外患,单凭大小姐并不足以对抗桓玄,此事真教人头痛。”
  宋悲风凄然道:“我最怕孙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后尘,我明白孙小姐,她表面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实对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内刚,性子很烈。”
  刘裕像被一个尖锥子直刺人心脏去,道:“有一个直接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宋悲风生出希望,连忙问道:“甚么办法?”
  刘裕道:“就是请燕飞出手,把孙小姐送往京口来,那就算桓玄出动千军万马,也没法拦着一意突围的燕飞。”
  宋悲风呆了起来。
  刘裕皱眉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宋大哥认为有问题吗?”
  宋悲风道:“这确实是万无-失的办法,即使有魔门高手拦截,亦阻挡不了小飞。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顾及这么做的后果。”
  刘裕欲语无言。
  宋悲风叹道:“桓玄凶残成性,若眼看着到了嘴边的肥肉被我们抢走,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失去理性,向谢家施辣手。尽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时间不敢下手,可是若当他守不住建康,离开前也必尽杀谢家的人,以泄心头之恨。”
  刘裕颓然道:“那么这是行不通哩!”
  宋悲风沉重的道:“孙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纵然她心中渴望离开建康,也会以大局为重。孙小姐就是这 的一个人,不会因个人的喜恶幸福而置家族于不理。”
  刘裕心中遂颤。
  对!
  谢钟秀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以前没有想过?她之所以泄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为重?否则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会出卖淡真?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灼热起来,那次她拒绝自己,会否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绝不可以和他相好,致伤透了他刘裕的心。建康高门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风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刘裕犯禁,将是不可原谅的行为,其后果的严重可彻底摧毁刘裕。
  旋又生出自怜之意,人家小姐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也不想想当时自己的身份地位。
  宋悲风苦笑道:“我真的无法可想,才来找你,并非不知你现在根本没有闲暇去理会这种事。”
  刘裕抛开恼人的情绪,断然摇头道:“这绝不是一椿闲事,我和你同样关切,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过王淡真,更不会放过谢钟秀。看桓玄这个人,绝不 能以常人视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测度。据奉三所说,他是被桓温宠坏,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会罢休。”
  宋悲风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们有甚么办法呢?”
  刘裕道:“我们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个计划,就是要从建康内部去颠覆桓玄,动摇他的治权。燕飞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们在,该可以应付任何紧急的情况。”
  宋悲风道:“假如桓玄召孙小姐入宫,我们有甚么方法应付?”
  刘裕沉吟道:“桓玄或许是个狂人,又或是一头嗜血的豺狼,但却不是疯子,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开罪建康高门之险。所以 如你所说的情况真的发生,可由大小姐亲自拒绝桓玄的狂妄要求。随便找个借口吧!就说孙小姐须为亲叔守孝,不便见外人如何?”
  宋悲风点头道:“这不失为应付桓玄的办法。”
  又道:“你还记得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三人吗?”
  刘裕答道:“当然记得,他们都是建康的帮会龙头,当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与他们秘密见面,但只是止于大家互相了解一下对方,没有甚么实质的结果。”
  宋悲风道:“现在时势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实力的人,是唯一有资格挑战桓玄的人,他们当会对你刮目相看。”
  刘裕不解道:“他们为何这么看得起我呢?现在论整体实力,我和桓玄实在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宋悲风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们希望你胜出,不但因相信你是与火石同时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为你与他们同样是布衣庶人。这是世族和寒门一场永不会停下来的斗争,而世族高门一直占尽上风,直至现在的桓玄,而他们渴望桓玄是最后一个掌权的世族。你明白吗?”
  刘裕苦涩的道:“可是为了击倒桓玄,我必须争取建康高门的支持,尤其是乌衣巷内的世族。而我若要统治南方,也要倚赖他们。”
  宋悲风正容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情况,亦不是要求你铲除分隔高门与寒族的界线,只希望你能继续安公的镇之以静的治国方针,让人人都有安乐的日子过。”
  刘裕听得发起呆来。
  一直以来,推动着他的力量,全来自为淡真洗雪耻恨的决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虽有触及,甚或自己亲口道出来,但都没有仇恨之火的烧心蚀骨。扭转 了与天师军之战的局势后,手刃桓玄的心头大愿更像燎原之火,占据着他的心神。当然他的心虽火热,但理性却是冷如冰雪,让他冷静明智地去作出每一个令他可争 取到最后胜利的决定。
  宋悲风这番无意中说出来的话,令他生出无比震撼的惊怵感觉,彷如暮鼓晨钟,令他如梦初醒,猝不及防下扩阔了他狭窄的视野,使他再不被区限在某单一的意念中。
  对!
  现在他刘裕努力的方向,实关系列南方民众的切身利益,关乎到长期被高门剥削压逼的庶族的未来福祉。
  自淝水之战后,政局不稳导致战火连天,各大势力为厂争权,置民众的苦乐不顾。当权者如司马道子动辄加税,又巧立名目强征壮丁入伍,弄到生产荒废,民不聊生。
  孙恩则挑拨侨迁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对朝政的不满,打着宗教的幌子,叛乱作反。
  桓玄本性狼子野心,为遂私利,封锁建康上游,无视下游民众缺乏粮资的苦难,只为圆他的帝皇梦。
  现在司马氏皇朝已成昨日黄花,天师军亦再难言勇,只剩下进占建康的桓玄在扬威耀武,其带来的祸害更将远过于司马氏皇朝。特别是桓玄勾结魔门,一旦让魔门得势主事,首先遭殃的势必是推崇孔孟之学的儒生,接着便是一直与魔门势不两立的佛、道两门。其后果实不堪想象。
  现在力挽狂澜的责任,已落在他刘裕肩头上,他的成败,直接与南方高门庶族有最切身的关系。如果他失败,汉族不但无望统一中原,还会陷进沉沦黑暗、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
  刘裕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复仇雪耻当然重要,但比之南方众的福祉,熟轻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复安公在世时的繁荣兴盛,人人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在稳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渐改革社会上种种不公乎的情况。如此方不负安公和玄帅的厚望。
  宋悲风讶道:“小裕你在想甚么?为何神色这般古怪的?”
  刘裕深吸一口气,大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因为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对未来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视野。
  这有点像佛家所描述的顿悟,池实在难以形容。
  刘裕道:“我们说到哪里?”
  宋悲风疑惑的看着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三个在建康有影响力的人,他们的心都是倾向我们这一方。”
  刘裕点头道:“对!他们都是有心人。但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们吗?”
  宋悲风道:“对他们来说,桓玄只是另一个董卓,董卓于东汉末年带兵进京,最后在京师杀个鸡犬不留。他们最崇敬的人是安公,这样说小裕该比较明白他们。”
  刘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联络他们吗?”
  宋悲风道:“见过几次了!他们对你都是推崇备至,并表明只要你反攻建康,他们会聚众起事来呼应你。”
  刘裕的心活跃起来,沉吟片刻道:“若他们愿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宋悲风道:“有甚么地方可用得着他们,刘帅请吩咐下来,他们定会尽力为刘帅办事。”
  刘裕苦笑道:“你也来唤我作甚么刘帅?还是叫小裕亲切点。”
  宋悲风道:“你可知你自己刚才的神态,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称谓再不配合你的身分。”
  刘裕一时乏言对应。
  宋悲风道:“请刘帅指点。”
  刘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们必须从内部动摇建康的军心,打击桓玄的声誉。”
  宋悲风精神大振道:“是否要着他们散播谣言?”
  刘裕摇头道:“虽然我和桓玄势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凭空捏造的谣言去诬蠛诋毁他,我要他们把有根据的事实广传开去,就是桓玄弑兄和勾结魔门两方面的事。当人心稳定时,这类传言能起的作用并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时刻,传言便有无比的威力。”
  宋悲风皱眉道:“可是现在建康非常平静,看不到惊慌的情况。”
  刘裕淡淡道:“当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们对付李淑庄的行动成功,建康将再难保持平静。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门的势力。只要想想李淑庄是魔门的人,便知风险有多高。”
  宋悲风欣然道:“刘帅放心!他们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况,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刘裕道:“聂天还也是老江湖,但也阴沟里翻了船,最怕身边的人是魔门的奸细,那便非常危险。”
  宋悲风愕然道:“我倒没想过。”
  刘裕道:“散播消息必须时机适当,方能收最大的效果,这方面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况决定。”
  又道:“孙小姐的事我们绝不町坐视,却要随机应变。有燕飞在建康,凭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决难题。”
  宋悲风点头应是。
  刘裕叹道:“我多么希望能亲自到建康去,暗中与桓玄狠斗一场,只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
  说这番话时,刘裕心中浮现谢钟秀的娇容,对她再没有丝毫恨意,只有无尽的怜爱。
 
第十一章 残酷本质

  小诗嗔道:“小姐是故意让我的,明明可吃掉诗诗一条大龙,却让人家逃出生天。”
  纪千千和小诗正在下棋,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外面雪花飘飘。
  纪千千笑道:“我们又不是对仗沙场,何用寸土必争呢?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大家开开心心的。”
  小诗道:“可是棋奕的乐趣,正在于较量高下,这盘小姐让我四子,我仍奈何不了小姐。想当年小姐和安公棋逢敌手,杀得难分难解,才精彩哩!”
  纪千千想起谢安,双目射出孺慕缅怀的神色,道:“那确是教人怀念的好日子!”又悠然神往的道:“一边和干爹下棋,一边听他对天下苍生的抱负,感觉真的动人。”
  小诗怕她因思念谢安而伤情,岔开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呢。”
  纪千千心忖我的心情当然好,昨夜才梦会爱郎,只嫌春梦苦短,亲热的时间太急促了。微笑道:“得知我的诗诗情归何处,心有所属,小姐当然开心。”
  小诗大窘道:“人家哪是心有所属呢?全是小姐硬派人家的。”
  闹得没个开交时,风娘来了,坐到一旁来,目光投往棋局,道:“小诗姐今天的成绩不错啊!”
  纪千千看风娘一眼,见她神色凝重,忍不住问道:“大娘今天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风娘没有直接答她,道:“皇上着老身来向小姐赔罪,他今天有事,不能陪小姐到郊野驰骋。”
  纪千千耸肩道:“没有关系!”
  风娘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纪千千讶道:“大娘想说甚么?”
  风娘沉吟片晌,道:“小姐心中最好有点准备,短期内我们会有远行。”
  纪千千心中一颤,想到即将来临的大战,可是现今正值深冬,天气寒冷,处处积雪,慕容垂难道要车队在冰天雪地攻打平城,那绝对是不智之举。
  小诗知机的找个借口,入房去了。
  纪千千问道:“天气这么冷,到哪里去?”
  风娘黯然道:“或许是回都城中山去吧!一切由皇上作最后决定。”
  纪千千轻轻道:“大娘有甚么心事呢?”
  风娘呆了半晌,垂首叹道:“这件事真的不知如何了局?”
  纪千千试探道:“大娘是指我吗?”
  风娘木无表情轻描淡写的道:“我在担心皇上。小姐你明白吗?我好歹都是慕容鲜卑族的人,不能不为我的族人着想,更要为皇上着想。如他有甚么不测,慕容 鲜卑族的命运将会非常凄惨。小姐认识拓跋圭吗?他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人,参合陂一役,活埋了我族数万战士,是多么的残忍不仁。所以现在慕容鲜卑族的人,万众 一心,团结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意会到,这场仗是绝不能输的,输了慕容鲜卑族将会变成这暴君的奴隶。”
  如果风娘以激动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纪千千的感受会没有这般震撼和深刻。可是风娘神态反常的平静,透露出对战争沉痛的悲伤和无奈,带着种看破世情的心灰意冷和麻木,似已失去激动的能力,反令纪千千更深切地从残酷的现实体会到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本质。
  她虽从燕飞处知悉参合陂之役燕军几全军覆没,只剩下慕容宝和十多个将领亲卫突围逃生,却从没有想过燕军的数万降兵竟被拓跋圭生葬。
  拓跋圭怎可能下这个可怕的决定,把数万降兵埋掉,这该是任何正常的人心理上没法承担的事。燕郎为何不阻止他呢?
  不过她也想到,拓跋圭残忍的手段是奏效的,这一招狠狠打击了慕容垂,使燕人生出恐慌,动摇了燕军的信心。
  纪千千说不出话来。
  风娘淡淡道:“小姐没有话说吗?”
  纪千千苦涩的道:“战争从来都是无情和残酷的,我可以想象如让你们当时攻入盛乐,亦会杀个鸡犬不留,谁都不愿做亡国之奴,一天中土仍是四分五裂,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下去。”
  风娘点头道:“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结下解不开的血仇,要直至一方完全屈服,战争方会了结。皇上很看得起拓跋圭,一直在笼络他,但此子的野心太大了,不肯向皇上称臣,以致事情发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风娘还是首次和纪千千谈及外面发生的事,显然是她心中充满忧虑和惶恐,忍不住宣泄出心中的愤怨和无奈。
  风娘又道:“拓跋鲜卑族最出色的两个人,就是拓跋圭和燕飞,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是非常可怕的组合。唉!皇上一世英明,想下到亦会犯下错误,令燕飞因小姐你而成为皇上的死敌,也使荒人变成敌人。”
  这是风娘第一次清楚透露不同意慕容垂强掳纪千千主婢的事,换过平时纪千千会心中感激,但纪千千已因知道参合陂的惨事,情绪跌至谷底,再不能有特别的感觉。
  风娘轻轻道:“皇上对小姐的爱是没有保留的,难道小姐没有一丁点感动吗?”
  纪千千凄然道:“这是何苦呢?千千已心有所属,水远不会改变。”
  风娘颓然无语。
  好半晌后,风娘苦笑道:“是老身不好,不该告诉小姐这些事,影响小姐的平静。”
  纪千千叹道:“大娘早该让我知道的。大娘为何今天有这么大的感触?”
  风娘垂下头去,好一会才道:“刚才皇上离开前,老身向他说留得住小姐的人,亦留不下小姐的心,何不放过小姐,专心于国家大事,却给他断然拒绝。唉!都怪老身多嘴,但老身偏忍不住。”
  纪千千呆看着她。
  风娘轻拍她肩头,径自离去。
  ※       ※       ※
  桓玄的血在沸腾着,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在亲兵簇拥下,桓玄驰出宫城的大门,踏上宽广的御道。目的地是秦淮河畔的淮月楼,“清谈女皇”李淑庄设宴款待他,并会亲自侍酒。
  有资格与会者,都是建康高门举足轻重的人物,由李淑庄穿针引线,安排他们这次私下的会面。这会是一个重新分配利益和权力的重要政治宴会。
  建康城已在他绝对的控制下,附近城池亦被他派兵逐一接收占据,只遇到毫无威胁力的零星反抗。
  现在对桓玄来说,最要紧安定建康高门大族的心,去除登基的障碍,以免重蹈其父桓温的覆辙,硬被谢安和王坦之以延兵之计阻挠,致功亏一篑。
  桓玄心情兴奋的另一个原因,是即可见到李淑庄,她是否如传言般的动人,今晚便可清楚。
  桓玄道:“到淮月楼前,我想先到乌衣巷去。”
  策马追在他后侧的谯奉先闻言暗吃一惊,道:“淑庄和贵宾正恭候相国大人的大驾。”
  桓玄微笑道:“便让他们稍候片刻,不会搁很久的。”
  谯奉先忍不住的问道:“相国大人为何忽然要到乌衣巷呢?”
  桓玄欣然道:“我要到谢琰的灵位前上香致祭,并邀谢混公子一起到淮月楼参加晚宴,没有谢安的后人参宴,今晚的宴会将大大失色。”
  谯奉先心中暗骂,知道桓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偏又拿他没法,只好闭口不言。
  桓玄不知想到甚么,哈哈一笑,挥鞭催马,随从们连忙加速,拥着桓玄放蹄御道,朝朱雀门旁的乌衣巷入口扬尘而去。
  ※       ※       ※
  刘裕在何无忌等七、八名北府兵将领陪伴下,策骑巡视,沿城墙走了一匝。
  能守而后能攻,京口正大幅加强城防,特别在码头区一带,广置石垒箭楼,以应付桓玄从水路来的突袭。
  广陵已落入桓玄手上,由桓弘率兵进驻,不过广陵向为北府兵的根据地,没有一年半载,桓玄沐想可真正的控制广陵,而刘裕是绝不会让桓玄有这样的机会。
  到达码头区时,正为工事忙碌的兵员纷纷对刘裕致敬喝采。
  刘裕和诸将甩蹬下马,慰问士兵。
  此时数骑从城门驰出来,赫然是久违了的孔老大孔靖。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迎了上去。
  带领孔靖来见刘裕的魏泳之大笑道:“孔老大今天才从盐城赶来哩!”
  孔靖大笑声中,跃下马来,与赶至的刘裕拥个结实,周围的人齐声叫好。
  孔靖离开少许,仍用力的抓着刘裕的肩头,叹道:“干得好!我们的小刘爷干得好,不但没有令我们失望,还使我们人人喜出望外。”
  孔靖是这一带最有影响力的帮会大龙头,无人不识,登时惹起哄动,均知刘裕得到孔靖的支持。
  刘裕陪着孔靖走到岸边,何无忌等晓得他们有事商量,没有跟随,还为他们挡着来趁热闹的人。
  孔靖再叹道:“你从海盐出击的那一手实在非常漂亮,得到北府兵兄弟的一致赞赏,事前真的没有人想得到。”
  刘裕谦虚的道:“全赖你老哥照拂有加,运马运粮运金,掏空你的家当真不好意思。”
  孔靖笑道:“有甚么关系,我是做生意的人,这铺赔了,下一铺便赚回来,只要刘爷你步步高升,我孔靖当然跟着飞黄腾达,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接着正容道:“你找得我这么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刘裕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缺粮,京口的粮仓,只余不足一个月的粮食。如果反攻建康,粮食将会更为吃紧。”
  孔靖头痛的道:“建康下游的所有城池,均有同样的难题。我从沿海各县搜购回来的粮货,都运往海盐去。唉!现在有钱都买不到粮货,怎办好呢?”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办法是有的,却需要孔老大你帮忙。”
  孔靖坦然道:“客气话不用说了,大家祸福与共,帮你等于帮我自己。只要我办得到的,定会为刘爷你办得妥妥贴贴。”
  刘裕衷心的道:“无论将来我变成了甚么,我刘裕会永远当孔老大是兄弟。”
  孔靖微笑道:“自第一眼我看到你,便知刘爷是这种人,否则玄帅怎会看中你?”
  刘裕目光投往大江,五艘北府战船正逆流而上,进行侦察和巡逻的行动。道:“我们是缺粮,桓玄是粮多。如桓玄懂兵法,会如何对付我们呢?”
  孔靖道:“这个我真的不在行,不如由你来告诉我吧!”
  刘裕首次发觉孔靖是个很坦白的人,点头道:“桓玄最愚蠢的做法,是麾军来攻,如此则胜负难料。现在桓玄不论在兵员的数目上,至乎其它任何一方面,都占尽上风,没道理冒险来和我们硬拼,但当然也不能置我们不理,最佳的策略莫如重施故技,封锁漕运,让我们因缺粮而崩溃。”
  孔靖同意道:“若我是桓玄,也会这样做。现在北府兵力量分散,有一半的人在另一条战线作战。桓玄现在坐拥天下有最强防御力的坚城,当然是以顺流对逆流,以逸待劳最为上算。经刘爷这般分析,我也认为桓玄会以封锁漕运的方法对付我们。”
  刘裕道:“桓玄若要封锁京口的漕运,必须派重兵进驻广陵,还要调来战船,且不可拖延,宜快不宜迟,否则如让我们在他们部署未完成前,对广陵发动攻击,桓玄将损失惨重。”
  孔靖点头道:“广陵是建康和京口间最重要的大城,如桓玄能守稳广陵,我们将动弹不得,直至箭尽粮绝。”
  刘裕欣然道:“兵员的调动,是复杂庞大的军事行动,须各方面的配合。桓玄手下的将领,并不熟悉江东这区域的情况,更不察民情,兼且如此劳师而来,反变成我们是以逸待劳,情况倒转了过来。有点像重演远征军攻打天师军的一战。”
  孔靖讶道:“这么说,刘爷早预料到眼前的情况,所以故意弃广陵取京口,就是要布下引桓玄上的鱼饵。”
  刘裕道:“当我决定到广陵挑战刘牢之的权力,便想到种种的可能性。”
  孔靖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我来京口之前本忧心如焚,可是现在见到刘爷,听刘爷剖析敌我情况,虽仍未掌握到刘爷致胜的办法,但整个感觉不同了,忽然间充满了信心和斗志。”
  又诚心的道:“究竟我可以在甚么地方出力?”
  刘裕道:“我有把握把广陵夺回来,且是毫不费力,但时机最重要,否则攻夺广陵,只是徒添我们的负担。”
  孔靖给引出兴趣来,问道:“何谓最适当的时机?”
  刘裕道:“就是当荆州军把大批粮货物料送抵广陵的一刻,我们在广陵城内发动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杀死桓弘,攻他一个猝不及防,如此荆州军肯定崩垮,我们便可把粮资据为已有了。”
  孔靖是老江湖,一点便明,大喜道:“这件事可包在我身上,广陵是我的老家,目前我在广陵的手下尚有数百之众,只要我潜返广陵,便町配合刘爷行事。”
  刘裕道:“最重要是弄清楚桓弘如何存放粮货,先夺粮货后动手,如被敌人撤退时烧掉粮仓,我们等于打了一场败仗。”
  孔靖笑道:“明白!”
  刘裕道:“我还要提醒老大你有关魔门的事,说不定你的手下里也有魔门的内奸。”
  孔靖愕然道:“魔门?”
  刘裕遂把魔门的事详细告诉他,又指出高素是魔门的奸细。
  孔靖听罢欣然道:“这方面刘爷可以放心,我信靠的全是本地出生身世分明的人,没有可能被魔门渗透或收卖。我敢夸口说一句,有我在广陵主事,桓弘死了仍不知是怎样一回事。”
  刘裕道:“刚才我见孔老大及时赶至,我已知胜券在握。”
  孔靖笑道:“我刚才见到你,一路走过来,大有龙行虎步的威势,心中想到的是这个人铁定是老天爷拣选的真命天子,跟着他绝对错不到哪里去。”
  刘裕大笑下搂苦他肩头,道:“希望我不会令老大失望。”
  孔靖微笑道:“我看人是不会看错的。”
 
第十二章 魔门圣君

  当桓玄在淮月楼欣赏秦淮风月的时候,燕飞抵达建康。
  即使没有刘裕的请求,他也会到建康来,与魔门来个短兵相接。从向雨田、鬼影的身上,可窥见魔门惊人的实力。正如向雨田说的,与魔门是没有甚么话可说的,只有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刘裕的成败,直接影响到北方与慕容垂的决战。如果不是刘裕雄材大略,想出北返广陵从刘牢之手中夺兵权的大胆之计,牵制着桓玄,肯定桓玄的战船队刻下正 开赴寿阳,以切断边荒集连接南方的生命线。接踵而来的,将会是针对边荒集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假设刘裕仍在海盐与天师军相持不下,失去边荒集的支援,建康、 广陵、京口等重镇又全落入桓玄手上,刘裕肯定完蛋,那时荒人自顾不暇,还如何配合拓跋圭应付慕容垂。
  想想燕飞也要暗抹一把冷汗,胜败只是一线之隔。
  他到建康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保护支遁。
  对魔门来说,支遁是建康第一个必须除去的人。支遁虽不懂武功,但佛法精深,在建康德高望重,是南方佛门的代表人物,对建康高门有庞大的影响力,更是深悉魔门底细的人。这样对魔门有威胁力的人,魔门是不会容他活下去的。
  但魔门绝不敢贸然杀死支遁,会待至站稳阵脚才动手,而佛门也会派出护法高手,保护支遁。
  建康形势之复杂,是不明内情的人难以想象的。
  燕飞从燕雀湖的方向进入建康城区,全身黑色夜行劲装,把头脸蒙着,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展开身法,逢屋过屋,朝归善寺掠去。
  建康表面看来仍是灯火灿烂,昌盛繁荣,如果不晓得建康近日翻天覆地的变化,谁都想不到司马氏的天下已被桓氏取代。
  入目的情况,使燕飞尤感从内部动摇桓玄的管治的重要性。任刘裕如何纵横无敌于沙场,如斗力而不斗智,刘裕即使尽起全军攻打建康,亦只有惨败的份儿。
  建康不但有防御力强的宫城,还有石头城、冶城、越城、东府城、丹阳郡城等附城,其中只石头城一城,便足可令攻打建康的军队吃不完兜着走。
  蓦地燕飞心生警兆,忙伏身檐顶,别头朝宫城的方向瞧去。
  在灯火不及的高处,一道人影现身离他超过三百丈的瓦顶处,正蹿房越脊的朝归善寺疾掠。
  燕飞从对方体型认出来人是个女子,且体态均匀曼妙,如果蒙头布罩下藏着是一张美丽的脸孔,肯定是有倾城之姿的美女。
  他敢肯定此女是魔门妖女,而且是魔门中出类拔萃之辈,她身法的飘闪难测颇有鬼影的味儿,却绝不是李淑庄。
  她会是谁呢?
  难道是谯嫩玉?
  又会这么巧的,燕飞思索间,女子在前方掠过,投往归善寺方向的暗黑去,燕飞再不犹豫,紧跟在她身后去了。
  ※       ※       ※
  纪千千坐在床旁的几椅处,情绪低落。
  她清楚除了燕飞外,再没有灵丹妙药能医治她的心病。
  活埋数万人的可怕景像浮现在她脑海。拓跋圭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又或是拓跋圭本身是嗜血的人?
  只恨昨夜梦会燕飞,损耗了她的心力,令她没法在短期内再召唤燕飞。
  她提醒自己刻下正陷身于一场有关两个敌对族群存亡的生死决战里,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任何一方部会不择手段,尽显战争丑恶的本质。
  燕郎为何不阻止拓跋圭仿这种泯绝人性的恶行?这个方是横亘在她心中的疑问。
  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坚强起来。
  忽然间,她感到被难以解除的怀疑占据心神,怀疑逐渐转变为沮丧,彷似世上再没有任何事具有令人追求和奋斗的意义,包括她和小诗的自由在内。
  同一个时间,她晓得自己正陷入修行上另一低谷,如果她不能克服,拓跋圭极可能要惨吃败仗,轮到慕容垂把拓跋族的战士生葬,因为慕容垂显然又再大耍他的奇兵手段,自己绝不可放弃。
  这两个矛盾的想法磨蚀着她的心,把她推往更低落的心情去。
  一阵天旋地转,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到小诗焦急的呼唤。
  ※       ※       ※
  燕飞逾墙而入,避过两个隐藏的哨岗,来到大宅中园处。
  这所占地数亩的大宅与归善寺比邻,当神秘女子直入此宅时,燕飞还以为她经由此宅潜赴归善寺,但当发觉大宅有多处暗哨,便知事情大不简单。
  换过别的高手,纵然轻功与燕飞所差不远,亦无法在敌人不知不觉下进入宅院的范围,因为对方的暗哨分布得非常巧妙,藏于楼房高处,严密处连小鸟飞来,也难瞒过他们的眼睛。
  但在燕飞神奇的灵应下,却可掌握对方注意力的破绽和空隙,以鬼魅般的快捷身法,穿越在彷如视网间的漏隙,轻易过关。
  燕飞功众双耳,立即接收到大宅内的诸般声响,认清日标,朝最接近归善寺的西院掠去,当然是小心翼翼,不让敌人察觉他的闯入。
  声音愈趋清晰,是男女对话的声音。
  燕飞心中暗喜,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且得来毫不费力。身处之地当是魔门的秘密巢穴,位于归善寺之邻,既教人想不到,更含有在近处监视支遁之意。
  燕飞最后在西院小园内的-处树丛隐藏起来,离他三丈许处是一幢两层的楼房,中间隔着一个小鱼池,说话声从楼房下层传出来。
  对方已蓄意收敛声浪,但仍没法瞒过燕飞异乎一般高手的灵耳。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心中叫好,屋内两人的对话,该是刚进入正题。
  苍老的男声应道:“恐怕是静斋的人来了!”
  女子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自汉亡以来,不论静斋和惮院,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罕有派人出山。怎会于此时此刻,却忽然出现在归善寺内?”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因从未听过静斋和禅院两个门派,只猜到两派不但是魔门的死对头,且是魔门忌惮的派系。
  苍老的声音道:“玉姑娘的反应合理,起始时我也认为不是静斋的人,是当对方连伤我方五个高手,我才怀疑起来。出手的年轻尼姑手下极有分寸,被她击伤的都是经脉受创,短期内难再出手,却没有性命之虞,此正为静斋不杀生的作风。”
  燕飞心忖,这老者称该是谯嫩玉的女子作玉姑娘,语气恭敬,显然谯嫩玉在魔门内的地位,要比老者为高。
  谯嫩玉道:“此女尼外貌如何?”
  老者道:“由于人家于黑暗中动手,那女尼的身手又迅疾如雷电,没有人看得真切。一天不除去此尼,我们休想动支遁半根毫毛。若此女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任何偷袭刺杀的行动,均要无过她那一关。”
  燕飞放下大半心事,他正为如何保护支遁而头痛,有别人代劳,当然最理想。
  谯嫩玉道:“如对方真的来自静斋,恐怕要谯公出手,方有制胜的把握。”
  老者道:“五姑娘认为应该这样做吗?”
  谯嫩玉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唉!今回真是枝节横生,忽然杀出个静斋的女尼来。最糟糕是我们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不知对方是否还另有潜伏的高手。”
  老者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是要令支遁死得不明不白,令包括桓玄在内的所有人找小到我们的把柄、如果把事情闹人了,对我们址有害无利。”
  又道:“玉姑娘可否在柜玄处想办法,我不信桓玄不想除去支遁。”
  谯嫩玉同复平静,淡淡道:“支遁不但是谢安的方外至交,且佛法精微,备受建康高门的推崇和尊敬。吋以这 说,支遁代表的正是建康高门盛世的美好岁月, 建康精神的象征,强横如司马道子,明知支遁支持刘裕,见到支遁仍要执礼甚恭,不敢有半句微言。现在桓玄阵脚未稳,若敢公然处决支遁,会惹起建康高门的强烈 不满,桓玄岂敢冒这个险呢?支遁的问题,必须由我们解决。”
  老者道:“我们是否该暂缓对付支遁的行动?”
  谯嫩玉道:“我立即回宫去与谯公商议,由他决定。现在你们必须立即撤退,放弃这个地方,不要留下让敌人可追查我们的任何线索。清楚吗?”
  老者道:“明白!一切依玉小姐的吩咐行事。”
  燕飞正要光一步离开,到隔邻看看那来自静斋的女尼究竟是何方神圣,并对她作出警告,但听到谯嫩玉叹了一口气,似乎尚有下文,忙留在原处窃听。
  老者道:“玉姑娘为何忧心仲忡的样子,支遁并不能左右大局的发展,待我们达到目的,不要说支遁,静斋和禅院也将没有立足之地。”
  当他说到静斋和禅院,说话间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谯嫩玉道:“我不是在想支遁的问题,现在支遁能保住老命已非常难得,在目前的形势下,他根本难起任何作用。但我却担心静斋的人能于此关键时刻,向支遁提供保护,似像看穿了我们全盘计划的样子,才教人忧虑。”
  燕飞心中暗赞,谯嫩王确非-般女流之辈,看事情通透明白、又想到或许足支遁向静斋求援,因晓得自己危在旦夕。
  老者道:“对!此事内巾人有玄机,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谯嫩玉道:“现在我们看似占尽上风,事实上危机处处,一个不小心,便会功败垂成、张师叔把情况如实禀上圣君,让他拿主意。”
  燕飞听得心中大懔,谯嫩玉口中的圣君,肯定不是谯纵,因为如是后者,谯嫩玉自已告诉他便成,不用别人通傅。
  为何向雨田从没有提过这个人呢?
  听谯嫩玉说的话和对这叫“圣君”者的尊敬语调,便知魔门的整个夺取政权的行动,大有可能产自他的脑袋。
  如果能杀死此人,会是对魔门最严重的打击。
  张师叔道:“一切遵从玉姑娘的吩咐。”
  燕飞拿定主意,即使张师叔到天脚底去向那圣君打报告,他誓要跟到天脚底去。
  谯嫩玉沉声道:“小心被人跟纵,建康表面看来一片宁静,其实是危机四伏。”
  张师叔信心十足的道:“跟纵我也没用,我只会以本门的特别手法,知会圣君。”
  燕飞心中好笑,两人这番对答,似是针对他而说的,事实针对的是来自静斋的年轻尼姑。不过他也知道正如张师叔说的,跟纵他只会是浪费时间,立即放弃此一想法。
  屋内沉默下来。
  好半晌后,谯嫩玉道:“现今最令人忧心的两个人,一是刘裕,一是桓玄,你说多么令人头痛?”
  张师叔讶道:“我明白刘裕现在是最能对我们有威胁的人,但为何桓玄会成为我们的难题呢?”
  谯嫩玉愤然道:“桓玄这家伙稍得志便忘形,又不肯听人说话,不把刘裕放在眼内,认为刘裕难以成事,只是急于称帝,过当皇帝的瘾儿。哼!若不是我们别无选择,我真想趁他色迷心窍时一掌了结他。”
  张师叔笑道:“凭王姑娘的手段,迷得桓玄神魂颠倒?哪怕桓玄不对玉姑娘言听计从。”
  谯嫩玉道:“桓玄不会信任别人,我也不例外,我还要尽量避免和他谈论政事,以免惹起他的疑心。唉!我很辛苦哩!”
  张师叔道:“没有付出,怎会有收获?将来如我圣门德被天下,玉姑娘应记首功。”
  谯嫩玉平静的道:“我怎有资格居首功,要论功当推谯公和夫人,何时轮得到我?”
  接着道:“对刘裕此人,我们绝不可以小觑,他能于最关键的时刻,秘密返回广陵,发动兵变,破坏了我们对付北府兵的周详计划。现在更守稳京口,又有燕飞 这种可怕的高手护驾,今我们没法进行刺杀,余下只有和他在沙场上见真章一个途径,便可知此人兵法如神,雄材大略。如果没有我们大力撑持,桓玄肯定斗不过 他。”
  张师叔道:“玉姑娘是否太悲观呢?现在我们占尽上风优势,刘裕不论在经济、政治和军事卜亦比我们差,如此报上圣君,怕会令圣君掌握不到确切的情况。”
  谯嫩玉道:“刚才的一番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谯公亲口说的。”
  张师叔连忙闭嘴。
  谯嫩玉道:“谯公还说,若依现在的情况顺利的发展下去,刘裕一方必败无疑。不过刘裕和燕飞都不是肯坐以待毙的弱者,事实证明了刘裕能精确的掌握时局,否则他岂能于最适当的时机夺得海盐的控制权,又于最关键的时刻,潜返广陵?”
  张师叔道:“刘裕还可以做甚么呢?”
  谯嫩五坦然道:“我不知道。”
  张师叔为之愕然。
  谯嫩玉续下去道:“正因我们看不通刘裕的手段,所以这么担心。所以才必须禀上圣君,请他想办法。”
  张师叔道:“圣君必有应付的办法。”
  谯嫩玉道:“在我往江陵前,圣君曾向我指出,我们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就是助桓玄攻占建康后,末完全站稳阵脚的时刻。因为我们已由暗转明,如果不小心,将会成为敌人攻击的明显目标。他特别担心夫人,因为她关系到我们的成败。”
  张师叔欣然道:“夫人神功盖世,自保方面该全无问题,只要小心一点,足可应付敌人任何阴谋诡计。桓玄的事请玉姑娘不要过虑,在夫人的媚术和施药双管齐下,肯定桓玄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乖乖的和我们合作。”
  谯嫩玉道:“一切要看夫人的手段了,我对桓玄的影响力正不住减弱。”
  听到这里,燕飞知道再偷听不到重要的事,遂悄悄离开。
 
第十三章 神秘女尼

  乌衣巷。谢家。
  谢道韫登上二楼,谢钟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一角,两眼无力的朝她瞧过去,接着一双秀眸红起来,显露出心中的愤慨,却忍着不哭出来。
  谢道韫完全明白谢钟秀的感受,而她亦感同身受。
  谢钟秀以违反她内心真正情绪的平静语调道:“那奸贼走了吗?”
  谢道韫还是首次听到谢钟秀这样骂一个人,可见谢钟秀如何痛恨桓玄。
  谢道韫在她身旁坐下,道:“走了!”
  谢钟秀两唇轻颤,欲语还休。
  谢道韫柔声道:“秀秀是不是想问桓玄为何要到我们谢家来呢?”
  谢钟秀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道:“这奸贼害死淡真仍不够,还要害死我。”
  谢道媪遽震道:“秀秀!”
  谢钟秀以使人心寒的萨淡语调道:“我宁死也不愿让桓玄得逞的。”
  谢道韫心神抖震,色变道:“秀秀千万要振作起来,不要有寻死的念头。只要姑姑有一门气在,绝不让桓玄称心遂意。”
  谢钟秀凄然道:“现在这奸贼权倾建康,我们如何能和他对抗?唉!小混虽然看似精灵,却像他爹般胡涂,那奸贼对他稍施颜色,便受宠若惊,以为鸿鹄将至, 与那奸贼赴宴前还特意到我这里来,送上那奸贼的礼物,给我连人带礼轰了出去。爹为甚么这么快离开秀秀呢?剩下秀秀孤零零一个人。”
  谢道韫心酸的道:“秀秀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谢家仍有希望,这个希望还是经由你爹缔造出来的。”
  谢钟秀一呆道:“希望?”
  谢道韫点头道:“是可能实现的希望;还记得刘裕吗?”
  谢钟秀娇躯遽颤,朝她望去。
  谢道韫沉声道:“刘裕于大破天师军后,秘密回到广陵上,发动了不流血的兵变,从刘牢之手上把兵权夺去。现在刘裕占领京口,正紧鼓密锣,准备反击桓玄。”
  谢钟秀露出有点不能置信的表情,双目却回复了点神采,道:“竟有此事?”
  谢道韫慌忙道:“此事千真万确,乌衣巷无人不知此事。
  谢钟秀担心的道:“刘裕斗得过那奸贼吗?”
  谢道媪道:“秀秀就算对刘裕没有信心,世该对你爹有信心,你爹从来没有看错人。”
  谢钟秀的俏脸亮起来,喃喃道:“刘裕!”
  谢道韫道:“刘裕和恒玄的决战,已如箭在弦上。刘裕要赢此一仗,收复建康,必须速战速决,以免桓玄有站稳阵脚的机会。刘裕如能打垮桓玄,我们的苦难便过去了。”
  谢钟秀不知想起甚么,黯然垂首。
  谢道韫心痛的道:“秀秀啊!你和刘裕之间究竟发生过甚么事呢?”
  谢钟秀答非所问的凄然道:“没有用的,我和他之间再没有可能了。”
  谢道韫一呆唤道:“秀秀!”
  谢钟秀现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色,道:“我为我们谢家广弟的个争气痛心。唉!我累哩!想早点休息。”
  谢道韫扶她站起来,道:“秀秀你要坚强起来,千万不要放弃。”
  谢钟秀沮丧的道:“刘裕斗不过桓玄义如何?斗得过他义如何?”
  说罢星眸闭上,身广摇摇欲坠?
  谢道韫吃力的扶着她,大惊道:“来人!”
  两个小婢从楼下奔上来,助她扶着谢钟秀。
  谢钟秀又张开美目,眼神涣散,好一会后方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事。
  谢道韫见她清醒过来,吩咐其中一婢立即去请大夫来,然后和另一婢搀扶她返闺房,让她躺在卧榻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谢钟秀从被内探出纤手,握着她的手,道:“姑姑不要担心秀秀,我很快便没事哩!姑姑也要保重身体,姑姑清减了很多呢!”
  谢道韫轻轻道:“秀秀有没有话要和刘裕说?姑姑叮请宋大叔为你传话。”
  谢钟秀在棉被内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双目现出炽热的神色,旋又被凄苦无奈的眼神代替,苦涩的道:“再没有甚么话好说的了。”
  谢道韫肃容道:“秀秀有没有想过,刘裕今仗若胜,再不会重蹈你爹的覆辙,受制于不思进取的司马氏皇朝,以致坐失统一天下的良机。”
  谢钟秀疑惑的道:“姑姑是指……”
  谢道韫俯身耳语道:“我是说,刘裕如攻入建康,将再非屈居人下之人,秀秀明白吗?”
  谢钟秀“啊”的一声叫出来,显是从未想过刘裕可能是未来新朝之主。
  谢道韫道:“秀秀仍要瞒着我吗?你不把发生的事说出来,姑姑如何为你拿主意作决定呢?”
  谢钟秀双日泪如泉涌,摇头道:“没有用的,我伤他太深了,他不会原谅我,只会恨我。”
  谢道韫讶道:“秀秀私下见过刘裕吗?”
  谢钟秀泣不成声道:“我私下见过他两次,最后一次拒绝了他,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唉!我做了甚么事呢?”
  谢道韫虽仍末弄清楚确切的情况,但已猜得个人概,怕她过于激动,不敢迫问。边为她拭泪边道:“好孩子!一切都过去了,当刘裕踏足建康,会带来全新的气 象、全新的时代,我们亦有个新的开始。放心吧!姑姑会为你作出安排,让你能和喜欢的人在-起。高门大族的婚姻害苦了我们谢家的女儿,姑姑绝不会让秀秀走我 们的路。”
  谢钟秀闭上美目,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倦极下睡着了。
  谢道韫的热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在刘裕击败桓玄前,将是谢家最风雨飘摇的艰难岁月,自己能够挺下去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遽痛起来,牵动舌她的五脏六腑。自丈夫和儿子惨死会稽后,她的心痛症便不时发作,每次部比上一次剧烈,令她晓得余日无多。可是她怎都要撑下去,直至谢钟秀有好的归宿。
  那时她再没有心事了。
  ※       ※       ※
  燕飞踏足归善寺的墙头,腾身而起,再几个起落,立足于归善寺大雄宝殿的瓦顶上,整个寺院的形势,尽入他眼底。
  他是蓄意暴露行藏,以测试神秘女尼的应变能力。
  寒风呼呼,建康大部分地区已黑灯瞎火,惟独是秦淮河一带仍是灯火辉煌,显出建康的改朝换代,对秦淮风月没有丝毫影响。
  不论谁来当皇帝,建康高门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亦会继续下大。桓玄如是,刘裕也不例外。
  燕飞心生感触。
  比对起北方诸胡的刻苦耐劳,勇武成风,南人实非北人的对手。淝水之败,问题并不出在战士身上,而是出在苻坚身上。
  苻坚无疑是有为的霸上,呵惜遇上的对手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流将相谢安和谢玄。
  如果换上拓跋圭又如何?
  想到这里,燕飞终于生出感应。
  燕飞也不由打心底佩服来自静斋的年轻尼姑,他肯定就算她武功比不上孙恩,也是非常接近孙恩级数的高手,竞可避过他无所不至的感应网。
  来人落在后方瓦坡边缘处。
  燕飞缓缓转身,接着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宝相庄严、清丽脱俗的美丽女尼,失声叫道:“是你!”
 
第 41 卷 第一章 看破世情

  年轻女尼背负长剑,低宣佛号,双手合十道:“燕施主终于来了!”
  燕飞的脑袋顿然变成一片空白,头皮发麻,不能置信地盯着对方。
  年轻女尼玉容平静,光洁的秃头不见戒疤,却特别强调了她俏脸的轮廓及她那双曾令燕飞梦萦魂牵的眸神。
  西北风一阵阵吹来,刮得她袍服飘扬,但神态却是庄严肃穆,彷似已割断了与人世一切的牵连和关系。
  燕飞虎躯遽震,失声道:“玉晴……”
  竟然是安玉晴。
  燕飞艰难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玉晴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凝视着他,花容恬静无波,合十道:“小尼看破世情,已出家为尼,现名思去,燕施主勿要提小尼以前的俗号。”
  燕飞的一颗心直沉下去。
  不久前他才因纪千千的宽容,对安玉晴生出憧憬和遐想,忽然间安玉晴却出家为尼,眼前的情景,便像虚空在他眼前破碎般震撼,如若五雷轰顶。
  一时间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整个人虚虚荡荡,睑上血色尽褪。
  安玉晴见到他神色的转变,娇躯微颤,垂下螓首,似是没想过燕飞有如此急遽的反应。道:“罪过!罪过!”
  燕飞控制不住自己般道:“玉晴就算看破世情,也不用出家。”
  安玉晴现出苦恼的神色,道:“是我不好!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就在燕飞胡涂起来时,两朵红晕出现在安玉晴两边玉颊上,且逐渐扩大,波及整个耳根,至乎她光滑如镜的秃头。
  燕飞一呆道:“开玩笑?”
  安玉晴似害羞得要找个深洞藏起来,粉脸被红霞彻底征服,苦恼的道:“玉晴只因见燕兄驾到,心中欢喜,忍不住和你闹着玩儿,想不到你……唉!你还不明白吗?”
  燕飞街口而出道:“可是你的头发……”
  安玉晴低声道:“随我来!”
  一会儿后,两人在安玉晴上次借住的那个静室相对坐着,归善寺一片夜深人静的气氛,在静室没有灯火的暗黑里,窗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声,静室彷似变成了宇宙的核心。
  安玉晴闭上美目,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她不出声,燕飞也不敢说话,因感应到她正全力行气运功。
  安玉晴体内真气澎湃,元神却愈是收敛,似融入了辽阔无边的大地去,充盈着生发之机。
  然后令燕飞更料想不到的事,在他眼睁睁下发生了,安玉晴原本光洁嫩滑的光头,渐转颜色,一根一根的秀发,奇迹般从千万计的毛孔钻出来,诡异离奇至极点。燕飞从未想过世间可有此奇景,亦无法明白安玉晴如何办得到。
  当安玉晴头上乌黑闪亮的秀发,再次披垂在她两边香肩的一刻,安玉晴张开美眸,一眨不眨地瞧着燕飞,柔声道:“这就是至阴无极,燕兄满意吗?”
  燕飞呆头鹅般死命看着她,在看过她“落发为尼”,三千烦恼丝尽去的素装形象后,眼前她黑发白肌的模样,份外予他无比震撼的冲击感觉,尤感到眼前的“她”的珍贵和不容错失。
  安玉晴不知想到甚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赧然道:“我真的没想过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像给人判了极刑的样子。燕兄还看不破吗?出家和还俗又有甚么分别呢?”
  燕飞逐渐明白过来,但仍未完全掌握到情况,苦笑道:“我的道行太浅了,给玉晴一试便露出底细。出家和还俗当然大不相同,出家要守清规戒律,还俗则甚么都不用理会,对吗?”
  安玉晴娇嗔道:“燕飞!”
  燕飞先略皱眉头,捕捉到安玉晴往他瞅来露出嗔怪神色的一眼,摊手道:“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安我的心。”
  安玉晴现出罕有害羞不依的神情,苦恼的道:“当晚于广陵别后,我本想依你的话返山静修,可是总放心不下支遁大师,遂顺道到建康来探访大师,方知建康已 成险境。尤令我担心的是魔门的威胁,他们控制建康后,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老人家。桓玄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于此时势冒犯大师。但凭 我一个人的力量怎对抗得了实力庞大的魔门呢?于是我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令对方误以为我是来自慈航静斋的人。只有当他们深信不疑静斋的人正保护大师,才能 使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胡来。事情就是这样。”
  燕飞生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问道:“慈航静斋究竟是何门派,竟有可震慑魔门的力量?”
  安玉晴定神看着他,讶道:“这是燕兄第二次皱眉了,但该与你说的话没有直接关系。”
  燕飞现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真的不觉自己有皱眉头,给你提醒,我的心中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但却不明白原因。”
  安玉晴沉吟道:“原因或许来自你神通广大的元神,向你的识神传递某个信息,令你的识神生出反应。”
  又解释道:“所谓识神,就是一般日常的你和我,平时所思所感,一切判断分析、喜怒哀乐,都是由识神来主事。”
  燕飞闻言露出震骇的神色,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眼来,担心的道:“糟糕!千千极可能出事了。”
  安玉晴问道:“你有甚么感应?”
  燕飞答道:“正因我没有任何感应,所以我觉得她出事了,当我进入元神的境界,我强烈地想念千千,可知事情应与千千有关系。”
  安玉晴道:“燕兄平时可感应到她吗?”
  燕飞道:“我不但可感应到她,还可以和她进行不受距离阻隔的心的对话,只恨不久前我刚和她进行了破天荒第一回的梦乡相会,令她损耗了大量灵能,短期内将没法再作心的对话。唉!怎么办好呢?”
  安玉晴柔声道:“为何燕兄不主动去寻她呢?看究一见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苦笑道:“若我有此本领,刚才早去了。”
  安玉晴道:“便让我施仙法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燕飞愕然道:“仙法?”
  安玉晴欣然道:“凡与仙门有关的福份,就是仙缘;能破空而去的功法,便为仙法。自我初步练成至阴无极后,我发觉自己在感应和隐藏两方面的能力大幅地增 加。假设我和你携手合作,不论千千姐的心灵如何微弱,你也有办法找到她,在不用她损耗心力下与她建立心灵的传感。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吧!”
  燕飞接着她伸过来的一双纤手,柔软而温润,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蔓延往他全身经脉,那并不是真气的输送,而是一种心与心的结合。
  下一刻他已和安玉晴那似如大地般无限,充满生机和成长力量的心神结合为一。倏忽间,天地咏舞旋转。
  他们的肉身、静室和温柔的晚夜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大地,而他并不是孤独的,安玉晴毫无保留地和他一起动身,探索心灵的秘境。
  燕飞感到元神强大起来,有点类似死后阳神离体的自由感觉,似是无所不能,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纪千千。
  安玉晴的灵能像澎湃的海潮,一阵一阵的冲击他心灵的堤岸,每一涨潮,他都感到自己强大了一点。
  心灵的感应如蜘蛛网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越过茫茫的大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感应到纪千千。
  ※       ※       ※
  高彦步入舱厅,只见卓狂生和姚猛两人在密斟,似在商议甚么要紧的事。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卓狂生见高彦来到,笑道:“高小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去找你。”
  高彦在桌子一边坐下,皱眉道:“这么晚哩!有甚么事不可留待明天说呢?”
  姚猛笑道:“嫌晚?你在说笑吧!我们夜窝族有哪个不是昼伏夜出的夜鬼,白天有啥瘾子?夜晚人才够劲,想起东西来格外精神。”
  卓狂生眯着眼打量他,道:“你不是刚从小白雁的香闰走出来吧?”
  高彦嗤之以鼻道:“又来试探老子的私事,不要以为我被小白雁轰了出来,是老子我体谅她的心情,把我和她的洞房花烛夜延至宰掉桓玄之后,明白吗?”
  卓狂生和姚猛对视大笑,高彦却像听不到似的,径自探手去拿桌上的酒瓶。
  卓狂生抢先按着酒瓶,道:“先谈正事,然后你爱喝多少便多少。”
  高彦无奈下把手收回去,不满道:“和你们两个有甚么正事可以谈的?”
  姚猛凑近他少许道:“重夺巴陵算不算正经事呢?高少!”
  高彦遽震道:“你在说笑吗?现在桓玄通过周绍和马军那两个奸贼,控制着巴陵,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用流亡到鄱阳来。”
  卓狂生皱眉道:“你这个没胆子的家伙,只看你的窝囊样儿便令人心中有气,真想唤醒小白雁来看看,瞧她爱上的是个多 没用的小子。”
  姚猛笑道:“当然我们不会真的这样做,大家兄弟,为你着想是份内的事。出主意的虽然是我们,但领功的却是你。明白吗?你已初步取得小白雁的欢心,现在是要巩固她对你的欣赏和感激。而讨好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狠狠打击桓玄,以泄她心中的凄苦。”
  高彦怀疑的道:“可是你们两个智力有限,能想出甚么方法来呢?”
  卓狂生没好气道:“我们纵然不像老刘和镇恶般精通兵法,幸好刚巧是三个臭皮匠,凑起来正好是个诸葛亮,明白吗?”
  姚猛兴奋的道:“现在桓玄正攻打建康,抽空了荆州的军力,周绍和马军只得二十多艘战船,兵力不过二千,只要我们能谋定后动,你高少肯定可以提着周、马两人的头去向小白雁领功,让她吊祭老聂和老郝的在天之灵,说不定当晚你便可以和小白雁洞房。”
  卓狂生道:“巴陵如重入我们手上,我才不信桓玄不生出恐慌,然后进退两难,不知该回防江都还是继续攻打建康。”
  给两人你一句,他一句,说得高彦开始兴奋起来,点头道:“对!如果我能把巴陵夺到手中,扯桓玄那奸贼的后腿,肯定雅儿会很开心,说不定……噢!”
  卓狂生接下去道:“说不定真的肯让老子我摸她的手儿,对吗?”
  高彦光火道:“甚么摸手儿,嘴也亲过了,只剩下……嘿!”
  卓狂生和姚猛听得捧腹大笑,倏又收止笑声,骇然往舱门处瞧去。
  小白雁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坐到面对高彦桌子的另一边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如被尹清雅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高彦肯定大难临头。
  尹清雅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收起笑意,道:“你们在谈甚么?”
  姚猛试探道:“这么晚了,清雅仍未睡吗?”
  尹清雅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们三个家伙这样大呼小叫,吵得人睡意都飞走了,还问人家为何这么晚仍未睡觉。”
  卓狂生在桌子下暗踢高彦一脚,着他说话。高彦别的不行,胡诌却是他的拿手本领,干咳一声,道:“不要听我们像在大呼小叫,事实上这是我们一向的说话方式,我们说的可是正事。我们已拟好整个反攻桓玄的大计,保证他要吃不完兜着走。”
  小白雁一双凤目亮了起来,问道:“甚么反攻大计?”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计划是由你的高小子的脑袋想出来的,连我和小猛听到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我以前实在低估了他。”
  听得毛管根根竖起的姚猛也违背良心的道:“不要看我们高少平时胡涂,其实是精明厉害的人,我们荒人以前多次与敌人周旋,都赖他想出奇谋妙计。”
  高彦被恭维得飘飘然浑身舒泰之际,尹清雅却不置可否的道:“说来听听。”
  卓狂生忙要代高彦说出来,却被尹清雅阻止,轻描淡写的道:“横竖是高小子想出来的,便由他来说。”接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道:“人家也想把巴陵抢回来嘛!”
  高彦刚张开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从尹清雅晓得他们志在巴陵,三人都心知肚明她听到至少一大截他们的对话。
  三人面面相觑,尹清雅不耐烦的道:“高小子快说,若是胡诲的,请你闭上尊口,勿要浪费本姑娘的睡觉时间。”
  高彦暗抹了一把冷汗,晓得尹清雅听到自己向外公布曾亲过她的嘴儿的豪言壮语,幸好见她面无愠色,心里踏实了点。再干咳一声,求救目光投往卓狂生。
  卓狂生两眼上翻,表示无能为力。
  尹清雅皱眉朝高彦瞧去,一副随时大发娇嗔的姿态。
  姚猛也暗自为高彦着急,事实上他和卓狂生只是想到有可乘之机,趁桓玄兵力集中往建康,觑隙夺取巴陵,至于如何实行,正要和高彦凑成一个诸葛亮来研究。
  高彦吃力的思索,苦笑道:“要夺回巴陵!嘿!要夺回巴陵……他奶奶的,当然是裹应外合,我……天呵!有哩!”
  尹清雅忍着笑的道:“你不是早想好了吗?为何却像刚想到的样子。”
  高彦兴奋得手舞足蹈,道:“几时想到都好,最要紧是我们攻陷巴陵后,再守稳巴陵,威胁桓玄的老家,逼他要应付两条战线的大战,那肯定早晚可割下桓玄的卵蛋来送酒。”
  尹清雅掩耳道:“不准你再说脏话。”
  高彦像变成另一个人,俯前向尹清雅道:“先放下你那双柔软的玉手。”
  尹清雅乖乖的垂下双手,以奇怪的眼神看他,像刚认识他的模样。
  高彦神气的道:“论兵法,我只识两句话,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卓狂生和姚猛交换个表示失望的眼色,前者叹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奇谋妙计,他奶奶的,我还……”
  幸好姚猛知机的在桌底下暗踢他一脚,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彦对卓狂生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力全集中往尹清雅俏脸去,道:“为何知己知彼能百战不殆呢?皆因不但清楚自己的优点,更能完全掌握敌人的弱点。论实力,我们当然远及不上桓玄,不过桓玄的主力部队已到了建康去,如此我们和敌人实力上的对比便大幅拉近了。”
  尹清雅苦恼的道:“可是现在巴陵已被敌人控制,要攻陷巴陵并不容易,如果敌人援军从江陵开来,那吃不完兜着走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我们哩!”
  又叹一口气道:“现在我们两湖帮士气消沉,恐难与敌人正面硬撼。”
  卓狂生和姚猛根本没想过士气方面的问题,还以为巴陵帮众便如荒人般有顽强的斗志,听得小白雁这两句话,禁不住颓然若失。
  高彦从容道:“雅儿说出了我们的弱点,若要我们只精于水战,从未试过攻城的兄弟去攻打巴陵,我们肯定吃大亏,说不定未到墙脚便走失了大半人。”
  卓狂生等三人同时动容,意会到高彦确是成竹在胸,非是胡言乱语。
  姚猛不解道:“不攻城又如何夺城呢?”
  高彦探手去摸卓狂生颔下长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卓狂生往后缩开,不让高彦得逞,不耐烦的道:“还要卖关子,快从实招来。”
  高彦靠往椅背,长吁一口气道:“坦白说,自仓皇撤离巴陵后,我们可说是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全赖为我岳师傅复仇的意念与刘裕的金漆招牌把人心拉扯着。 但在情报方面,在本人策划下仍做得非常出色,令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巴陵的敌军由周绍和废了一只手的马军指挥,兵力不足二千五百人,战船二十八艘。 唯一可对他们施援的是留驻江陵由桓修统领的部队,兵力在五千人间,战船三十五艘。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击垮桓修往援巴陵的船队,情况会如何发展?”
  尹清雅一震道:“巴陵的敌人不但会变得孤立无援,还要害怕我们乘胜追击,夺取江陵。”
  卓狂生也精神大振道:“高小子果然没给我们赞错,江陵确是桓玄必救之地,不容有失。”
  姚猛皱眉道:“问题在如何把江陵部队引出来呢?”
  尹清雅星眸闪闪的道:“若是在江河上,我们肯定有机会。”
  高彦得意的道:“奇谋妙计来哩!第一招叫佯攻巴陵,第二招叫笼里鸡作反,第三招是中途截击,第四招再来个围魏救趟,如此四招齐出下,包管敌人吃不完兜着走。”
  尹清雅撒娇的媚笑道:“算你哩!”
  高彦立时乐不可支,顾盼自豪。
  姚猛一头雾水的道:“清雅明白他的招数了吗?”
  尹清雅耸肩奇道:“有甚么难懂的,你竟不明白吗?”
  卓狂生苦笑道:“我只明白了小半,烦高少把其余我不明白的地方解释清楚。”
  尹清雅道:“高少说的甚么三招四招,简单来说只得一招,就是把留守江陵的桓修引出来,再在大江上突袭他的船队,只要能令桓修伤亡惨重,敌人将不得不撤军回防江陵,因为在形势比较下,敌人只好弃巴陵保江陵。”
  卓狂生和姚猛拍案叫绝,并对高彦刮目相看。
  有了目标,便有了动脑筋的方向,四人立即思如泉涌,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收复巴陵的大计,忘了时间的流逝。
  自聂天还和郝长亨遇害后,尹清雅首次告别了悲伤和愤怨,全情投入反攻桓玄的行动中。
 
第二章 心病心药

  “燕郎!”
  正忧心如焚的风娘和小诗闻声扑到床榻一旁去,只见昏睡榻上的纪千千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
  风娘和小诗均心中骇然,小诗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因为病至胡言乱语绝对不是好事,看来纪千千今次昏倒的情况非常严重。
  纪千千玉容又生变化,满脸凄怨,眼泪从闭上的双目洎洎流出来,令人为之心酸。
  小诗扑上去抱着纪千大恸哭道:“小姐!你千万不可以出事呵!”
  风娘后悔得差点想自尽。都是自己不好,为何要告诉纪千千拓跋圭活埋数万人的事呢?纪千千显然抵受不住。
  纪千千双唇轻颤,似在说着呓语,却没有发出声音。
  风娘半劝半强逼的把小诗拉得站起来,强自镇定的道:“不要担心,你小姐只是在作梦,情况该是转好。看!她的眼皮在抖动着,梦由心生,该是个好梦来的。”
  小诗仍是不能自己,泣不成声,风娘怕她过度伤心,施展手法,不一会小诗哭得模模糊糊间,沉睡过去。风娘爱怜的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角的榻子上去,又为她盖好被子。
  再回到纪千千床边时,纪千千已没有流泪,容色平复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就像平时熟睡的模样。
  风娘担心稍减,拂熄了房内的油灯,坐在床沿处,心中百感交集。
  纪千千在燕飞的怀里“醒转”过来,她没有像上回梦中相会般“见到”燕飞,那纯是一种感觉,但又是如此实在。
  纪千千不敢相信的呼唤燕飞。
  燕飞的声音在她心灵中响应道:“没事哩!不要哭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纪千千感到正被燕飞紧紧的拥抱着,炽热的爱恋感觉,令她回复了斗志和生机,燕飞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流般横过她心灵的天地,无需任何言语,便驱走了孤立无援和失落的扰人情绪,令她的心神回复澄明平静,再次生出已拥有了一切,别无他想的满足滋味。
  “燕郎呵!拓跋圭是否在参合陂活埋了数万燕兵呢?”
  燕飞在她深心处叹息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小圭是不择手段的。因为怕我阻止,他故意支使我去追击敌人,令他可以在不受我阻挠下 如此施为。千千你必须振作起来,不然我们携手离开这个残酷人间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杀戮还会继续下去,直至另一方完全屈服,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包括拓 跋圭、慕容垂和我燕飞在内。战争从来便是这 一回事,现在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听到燕飞没有参与这可怕的行动,纪千千整个人轻松起来,展眼舒眉,天地倏地明亮起来,下一刻,她从燕飞怀抱襄抬起头来,看到燕飞深情的眼睛。
  纪千千惊喜的道:“这是不可能的,燕郎怎办得到的呢?”
  燕飞的脸容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清晰起来,四周却暗黑下去,那情景既真实又虚幻,秘异至极点。
  燕飞轻柔的道:“今次全赖安姑娘大力帮忙,令我能突破以前的局限,越过万水千山来与千千相会。生命真的未试过这般美,千千感应到安姑娘吗?”
  燕飞确是有感而发,任旁人怎么猜想,绝没有人可以猜得着,纪千千和安玉晴的初遇竟是在如此的情况下发生。三个心灵的接触,爱的感觉是如此无边无际和绵 密,超越了世间任何男女的所谓“爱”。其纵深处亦是摸不着顶,碰不着底,爱的深处仍有无尽的爱。奇妙的感觉,在心灵的秘密天地里,泻出千川万河,激出漫空 的火花。
  纪千千惊喜的嚷道:“玉晴姐!是你吗?”
  安玉晴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平静道:“千千姐!我们终于相遇了。纵然是初次相会,但我对千千的了解,已超越任何的了解,我们正分享着的,亦超越了我们所 曾拥有过的一切。自懂事以来,我一直在追求某种东西,又或某一方面的事物;某种真相,又或某种最近似真相的真相。我害怕去知道,也渴想知道。但在这刻,我 感到已找到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生命不是挺奇妙吗?”
  到最后几句话,她的声音沉寂下去,微如回音。
  纪千千叹道:“玉晴姐道出了我的心事,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它的事我再不在乎。玉晴姐的话令我感动。”
  燕飞晓得安玉晴已支撑得非常吃力,不想她过度损耗,道:“我们要走了,千千要保重,人世间的劫难,自有其前因后果,非是个人之力能够改变,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便成。千千须坚强起来,比以前更坚强,记住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
  纪千千忙道:“风娘告诉我,短期内我们会离开荣阳,目的地可能是中山,但可能只是个幌子,燕郎勿掉以轻心。”
  燕飞一句“明白了”,和她心灵的联系倏地中断。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了起来,心中填满依依不舍的情意,但再没有丝毫孤独无助的感觉。
  她自然而然的睁开双目,首先接触到的是风娘充满关怀的眼光,接着发觉返回了卧房的现实里,记起了自己仍是慕容垂的俘虏,身处荣阳城内慕容垂的行宫里。
  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情景,其强烈的对比和分野,令她生出奇异的感觉。
  黑夜是如此宁和静谧。
  坐在床沿正目不转睛打量着她的风娘正为她把脉,双目闪过惊异的神色,道:“小姐不但完全复原,眼神还比平时明亮深邃。”
  纪千千暗吃一惊,怕她看破端倪,忙岔开道:“发生了甚么事呢?”一边说话,一边坐将起来,风娘只好缩手。
  风娘体贴地为她拉被子盖着娇躯,答道:“小姐昏倒了,太医来看过你,说小姐的脉象虚弱散乱,不过我看小姐已没事哩!真奇怪。”
  不知如何,纪千千总感到风娘今天有异于平时,不单神态上远较平常亲近,更是满怀感触,难隐伤情。
  纪千千目光投往一角的小诗,担心的道:“一定吓坏了诗诗哩!”
  风娘柔声道:“当她醒来看到小姐身体安康,会以为作了个噩梦。”
  接着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讶道:“为何大娘像满怀心事似的呢?”
  风娘凝看了她好半响,脸上现出伤感的神色,轻轻道:“那是旧事了,在二十多年前的同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多么希望那一晚的事并没有发生,但我亦知道,假设事情重演一遍,我仍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那或许是命中注定的。”
  纪千千谅解的道:“那就是说大娘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风娘露出纪千千是她知己的感动神情,点头道:“小姐看得很准,我并没有后悔,只是叹造化弄人,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呢?”
  纪千千隐隐感到风娘说的事与燕飞之父有关,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风娘沉默片刻,然后像提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般,淡淡道:“我爱上了敌人。”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风娘的容颜现出既伤感又沉醉的表情,显然脑际中正萦回着对往事的追忆,沉重的道:“回忆为何总是令人痛苦?是因为我们知道逝去了的岁月是追不回来的, 而我们也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弥补因错误抉择而造成的痛苦。回想起当时的一刻,似乎某一力量正支配着我,使我完全无法为自己作主。这就是命运吗?”
  纪千千当然没法予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由想起在建康秦淮楼雨枰台上初见燕飞时的情景,本来她对到边荒集去仍有点犹豫,可是见到燕飞后,仅有的少许犹豫都消失了,更感到若命运真的存在,燕飞便是她的未来。
  风娘完全沉浸在记忆的洪流里,像看不到纪千千般幽幽自语道:“当时在王猛的率领下,包括皇上在内的大批高手全力追捕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没有人想过 他如此强横,竟能屡次突破我们的天罗地网,脱身而去。那时我还不知道,已对他生出倾慕之意,他是如此智慧、大胆和坚毅,可以能人之所不能。”
  纪千千忍不住问道:“他是谁呢?”
  风娘似再次发觉纪千千的存在,目光往她投去,双目闪闪生辉,却没有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下去道:“当时他已逃至边疆,如给他逃往大草原去,我们将永 远寻不着他。唉!我并不明白为何王猛不惜一切也要杀死他,只知道要遵从上头的命令。在我们全力搜捕下,他再一次陷进我们的罗网内,但仍给他凭着盖世奇功, 突围而逃,不过他也因伤上加伤,接近油尽灯枯的田地,我和两个王猛手下误碰误撞的截上了他。唉!”
  纪千千好奇心大起,追问道:“接着发生了甚么事呢?”
  风娘像着了魔般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轻轻道:“真想不到,我们合三人之力仍不是他的对手,我的两个伙伴先后命丧在他的手中,当我也被他击倒,自忖必死 时,他却放过了我。唉!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般把生死置于度外,还和我开玩笑,说自知再没法逃走,又见我生得标致,宁让我割下他的头颅去领功。唉!如果他不 是接着昏迷过去,我说不定真会杀他。可是我怎能对一个曾放过我,又全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呢?”
  纪千千同情的看着她,想象到当时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风娘一脸沉醉的道:“于是我作出了这一生最大瞻的决定;最不顾一切的决定,就是助他逃往塞外去,然后永远都不回来。”
  纪千千只有听着,没法答话。她明白风娘当时的心情,那种不惜一切也要保着情郎性命的决心。
  风娘道:“由于我清楚王猛的布置和部署,加上我的座骑是族内有名的神骥,虽带着一个人,仍在二天之后才被迫上。”
  纪千千骇然道:“我还以为大娘就这样带着他成功逃往塞外去,岂知仍被人截着,那怎么办呢?”
  风娘望着她,眼神逐渐凝聚,从回忆中返回到现实来,沉声道:“截着我的是皇上,当时他只是王猛手下的一个大将,与王猛的关系亦不太好,因为王猛一直不信任他。”
  纪千千开始有些儿明白慕容垂和风娘之间的关系,明白为何慕容垂肯信任风娘,但她肯定慕容垂不晓得墨夷明和燕飞的关系,否则绝不会把看守自己的重责,托付在风娘手上。
  风娘像说着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般的,淡然自若的道:“皇上一个人追上来,只对我说了两句话,那就是‘如果墨夷兄肯立誓永不再踏足中土,我便放你们两人一条生路。’”
  纪千千生出很大的感触,因为想到若慕容垂当年没有放过墨夷明,就不会有燕飞这个人。
  风娘现出无限欷献的神情,道:“纵使皇上是出于想打击王猛的私心,我仍是非常感激他。”
  纪千千轻轻道:“于是,大娘遂带他去找燕郎的娘,因为大娘知道,若没有熟悉边疆情况的人帮助,你们绝无法脱出王猛的天罗地网,对吗?”
  风娘露出警惕的神色,回复平静的淡淡道:“老身今天话太多了。小姐好好歇息,老身告退!”
  纪千千看着风娘离去的背影,首次生出对命运的深刻体会,想到“造化弄人”四个字。
  风娘、燕郎的娘和墨夷明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为何他们不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共渡美好的岁月?
  纪千千很想知道。
 
第三章 危险交易

  刘裕独坐大堂内,吃苦亲卫为他弄的早点,思潮起伏。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昨夜他只睡了两个时辰。
  当李淑庄中计身亡之时,建康城陷入惶恐惊怵之际,他会通过王弘和他的高门至交,向建康权贵发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刘裕若攻占建康,将会秉承谢安和谢玄的施政方针,继续“镇之以静”的国策。一切以稳定为重,所以他刘裕绝不是高门制度的破坏者,而是他们的保护者。
  要下这个决定是不容易的,须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和挣扎。
  可是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他憎厌高门大族华而不实的作风,不喜欢他们服药清谈、醉生梦死、脱离现实的生活方武。他更不欣赏皇室那种与民隔绝,以榨取民脂民膏,来维持极尽奢侈的宫廷生活,可是当他成为南方之主时,他将会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个想法令他感到矛盾和失落。
  但刘裕更明白当他攀登至最高的位置,像现今的桓玄,只会有两个结局,一是保着那个位置,直至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一是从那位置堕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不会有第三条路走。
  个人的生死荣辱,对刘裕来说或许并不重要,直至此刻仍未被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须为身边和追随他的人着想,例如江文清、屠奉三、蒯恩、阴奇、宋悲风、 魏泳之、孔靖,至乎从边荒集来与他共生死的每一个荒人兄弟、每一个为他卖命的北府兵。那绝非只是个人的事。他刘裕若完蛋,他们的收场也会非常悲惨。
  进一步去想,假设江文清为他生下白白胖胖心爱的儿子,他刘裕有甚么不测,他的妻儿会首先遭殃。在激烈的权斗里,人性会彻底泯灭,只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斗争。
  桓玄正是处于这个位置上,而他作为唯一有资格挑战桓玄的人,他比任何时刻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桓玄位高势危的处境,因为桓玄正是他未来的写照。
  他愈来愈明白屠奉三的话当你处于那个位置时,必须做那个位置该做的事。
  所以为了追随他的人的整体利益,个人的得失再不是最重要,必要时须作出牺牲和让步。身为布衣庶人,他对高门大族的作风是深恶痛绝的,但为了大局,他必须作出妥协。而一旦他向高门大族发出妥协的信息,他只有坚持承诺,否则将成弃信背义的人。
  他唯一可以坚持的,是永远不被建康皇朝和高门的风气征服同化。在稳定政局后,他会倚仗智士如刘穆之等推行缓慢而持恒的社会改革,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如此才不辜负万民对他的期望,他也可向玄帅作出交代。
  这个想法令他的心舒服了点儿。
  他想到谢钟秀,她便是淡真的另一个化身,拥有她,似能弥补了不能挽回的过去留下来的最大遗憾。
  现在他兵权在握,再不是以前那个挣扎求存的小人物,只要击败桓玄,他将成为权倾南方的霸主,是否登上帝位,全看他自己的心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会拒绝他吗?
  已对谢钟秀死去了的心,忽然又活跃起来,烈焰般火热。
  她是在乎他的,否则不会投怀送抱,不会用那种可使人全身火烧般的眼神看他。
  她那晚拒绝他,或许是另有原因。
  他曾经恨她,但更清楚心中对她的爱,不是高门寒族的分隔所能阻止。当他成为九五之尊,社会阶层的分野对他再不起任何作用。
  他该怎么办呢?
  “何无忌将军求见大帅!”
  刘裕从起伏不定的思想潮里回醒过来,看着何无忌来到桌子另一边施礼坐下。
  刘裕欣然道:“不是有甚么急事吧?”
  何无忌双目现出悲痛的神色,道:“刘牢之统领的大葬定于今午举行,一切准备工夫已做好。”
  刘裕点头道:“我会亲自主持。入上为安,无忌须化悲愤为力量。”
  何无忌默然半晌,道:“我是代表众人来说话,希望刘帅你在葬礼上,自立为我北府兵的大统领,好名正言顺的领导我们,继承玄帅的遗志。”
  刘裕本身倒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亦知道不能令手下们失望。同意道:“就这么办吧!”
  何无忌大喜而去。
  看着何无忌的背影消失门外,刘裕的心神却飞到建康去,前路虽仍是举步唯艰,但阻止他向桓玄作出最严酷报复的障碍已告消除,余下的就看他如何运用手中的力量,把桓玄连根拔起。
  他再次强烈地思念着谢钟秀。
  如得不到她,会是失去淡真后另一个不能弥补的憾事。
  ※       ※       ※
  建康。燕雀湖。
  屠奉三藏身密林里,监察着湖边小亭的情况,不久前,他就是在此小亭内被任青媞说服,带她去见刘裕。
  他等了近两个时辰,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还乘机把任青媞传他的丹道之学在心里重温。幸好他不用强记二十四条丹方,只须记牢其中之五,便可依计行事,应付李淑庄。
  经任青媞为他妙手易容后,他的头发变得更乌黑闪亮,肌肤嫩滑如婴儿,一副服药有成的模样,他的耳朵变长了,鼻子高了一点,改变不算太大,可是当他照镜子时,竟差点认不出自己来,不得不对任青堤出神入化的易容街心生佩服。
  太阳已到了西山之下,天地暗黑下来,寒风呼呼,远近不见人踪。
  倏地一道人影出现在小亭之旁,来得毫无先兆,令屠奉三也不由暗吃一惊。李淑庄的武功,还在他估计之上。
  李淑庄油然登阶步上小亭,似生出警觉的朝屠奉三藏身处瞧去,也让屠奉三看到她别具风情的花容。
  屠奉三尚是首次见到她,心中暗赞,忖道难怪她能颠倒众生,确有非凡的魅力。他虽不好女色,却绝非对女人没有经验的人,一眼看去便知此女媚骨天生,是男 人梦寐以求的极品。她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尽显她成熟动人的线条体态,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不怦然心动者肯定非是正常的男人。屠奉三感到她是故意作此诱人打 扮,目的在迷惑她以为是“色鬼”的关长春,这个想法令屠奉三大感刺激,生出玩火的感觉。
  李淑庄从容道:“关兄大驾既在,何不立即现身相见呢?”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力,与她独特的风韵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屠奉三一阵怪笑,走出密林,一双眼睛贪婪地上下巡视她的娇躯,扮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负手向她走过去,嘿嘿笑道:“清谈女皇果然名不虚传,确是人间极品,我关长春最擅观女之术,得我品评,夫人该足以自豪。”
  说话间,已登上方亭,在不到半丈的距离肆无忌惮的饱餐秀色。
  李淑庄双目闪过不屑的嘲弄神色,旋又以媚笑掩饰,横他一眼道:“关道兄果然是有道之士,神采不凡,没有令淑庄失望哩!可惜无酒,否则我们今晚在湖旁把酒谈心,必能尽兴。”
  屠奉三心中佩服,对象却不是李淑庄,而是任青媞。任青媞为自己设计的外貌形相,正是炼丹得道,凭丹药治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延年益寿的超卓丹师。
  要知李淑庄之所以能成为建康最大的五石散供货商,全赖她依从任遥处得到的十二条丹方,炼制出遗害最少的五石散,登时把其它劣质的五石散比下去。
  屠奉三现在的模样,比用千言万语对李淑庄更有说服力。
  屠奉三傲然一笑,从怀囊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子中心处,微笑道:“丹砂之道,博大精深,本人凭一己之力,遍访天下名师,归纳后经反复验证,创出‘黄 金三十六丹方’,已尽五石散之道。五石者,指的是五石之精:丹砂,太阳荧惑之精;磁石,太阴辰星之精;曾青,少阳岁星之精;雄黄,后上镇星之精;硅石,少 阴太白之精。此五星者,能令人长生不死。”
  又笑道:“酒逢知己干杯少,但若真的饮过干杯,肯定会中酒精之毒,但若你服我瓶中的丹散,保证立获神效,飘飘如仙,有酒无酒,岂是问题,夫人敢否一试?”
  李淑庄目光落在小瓷瓶上,美目闪闪生辉,道:“瓶内盛的是否以另二十四条丹方炼出来的五石散?”
  屠奉三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瓶内有五颗五灵丹,粒粒不同,来自不同的炼制方法和配方,各有灵效,是否与夫人懂得的丹散相同,夫人一试便知。”
  李淑庄俏脸现出两朵红晕,令她更是充满诱人的神态,目光飘往屠奉三,秀眉轻蹙的道:“关道兄为何这么想淑庄立即服用呢?令淑庄不由怀疑瓶内装的或许是烈性春药,淑庄服食后会变得情思难禁,春心荡漾,抢着向道兄献身,任道兄为所欲为,岂非被道兄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吗?”
  屠奉三暗叫厉害,即使自己是别有居心,一意来对付她,可是仍被她此时的诱人情态打动,欲念大作。李淑庄的高明处是她没有半分淫娃荡妇的意味,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但说的话又极尽挑逗之能事,合起来便成高度的诱惑力。
  屠奉三心忖整个骗局全由任青媞一手策划,他只是个执行者,幸好如此,他便不用“随机应变”,让个人的情绪心态左右计划的推展。而李淑庄的色诱早在任青?算计中,屠奉三亦清楚自己该如何应付。
  事实上任青娓是通过他来和李淑庄斗法,因为任青?不单要争取刘裕的爱宠,还要取李淑庄而代之。
  屠奉三原本色迷迷的神态一扫而空,双目神光闪闪,淡然自若的道:“夫人放心!我关长春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早明白人心险恶,故一向公私分明。今次关某收 到任后的传书,晓得夫人肯不惜代价,取得其余二十四条秘方,经反复思量后,方下决定到建康来见夫人。故今次我来不是求色,而是求财。所以夫人不必担心瓶内 的是春药而非灵丹,关某有财后,美女还不是任我予取予求,何用冒大险打夫人的主意?”
  李淑庄露出对他刮目相看的神色,完全意料不到这个任青媞口中的色鬼,可以如此见色不迷,皱眉道:“难得道兄快人快语,淑庄亦不说废话,道兄尽管开出条件来,只要淑庄能办得到,都会尽力满足道兄。”
  又赧然垂首道:“纵然道兄提出的条件中,包括淑庄的身体,淑庄也会认真考虑。看得出道兄是个懂情趣的人嘛!”
  屠奉三眼前如出现了一幅成熟美女动春情的图画,却没有丝毫淫亵的意味,小亭内的空气似是灼热了起来,令他心中某种渴望油然而生。少年时代在情路上的惨 痛经历,令屠奉三害怕爱情,害怕受伤,所以日后纵使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他仍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例外的是纪千千。可是在这一刻,他却被李淑庄勾起了久 埋深心处的某种情怀,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他从来没有生出这种愿望。
  屠奉三心中大懔,晓得这风情万种的美女正向自己施展最高明的媚术,如非心中戒备森严,一时不慎下,连他也会着了道儿。
  一切都在任青媞的预料之中。任青媞早曾警告他,李淑庄的最高目标,是把他收为己用,让他为她炼丹制药。于李淑庄来说,关长春绝对是无可替代的人材。
  虽然明知李淑庄在利用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诈作受不住引诱,将可尽情享受这动人的尤物,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街动,由此可见李淑庄媚街的威力,影响的正是他的心。
  屠奉三微笑道:“我关长春从来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夫人如果真的这么想,恐怕会非常失望。”
  李淑庄抿嘴浅笑,似略带着点羞涩,好像她正陷进情网里去,俏睑现出娇嗔的神色,予人打开了心扉的醉心感受。轻轻的道:“奴家说关道兄懂情趣,指的是道 兄精通御女之术,奴家多 希望世上有能征服我的男人呢!道兄认为奴家是个危险的女人,大概错不到哪里去,奴家自知不是甘于被驯服的女人。可是道兄遇上过奴 家这样的女人吗?错过了便永远尝不到我李淑庄的滋味。奴家可任由道兄喂服春药,那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道兄可以完全控制奴家,对奴家干甚 奴家绝不会反对, 只会尽心尽力的讨好和逢迎道兄。”
  屠奉三心叫救命,这个女人挑逗男人的本领确是高明得令人害怕,轻描淡写里每字每句,以她那柔韧低沉的声线娓娓道出,实具无比的诱惑力。幸好自己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半颗春药,不然说不定会试试看。
  他装出不解的神色,道:“建康多名士,夫人若要男人,保证淮月楼外会出现人龙,为何夫人却独看上我关长春呢?唉!今次我来只是明卖明买,不想横生枝节,夫人明白吗?”
  李淑庄凝神看着他,秀眸燃烧起来,诱人至极点,显示她正催发媚功,轻轻道:“道兄可知奴家最憎厌的,正是那些矫扭作态的所谓高门名士。淑庄从来最讨厌 那些打着道德旗帜,摆出替天行道,当他本身便是最高道德标准化身的人。反是道兄般的真情真性,最合奴家心意。对道兄奴家是真心的,我们不但会是床上的好对 手,还会是最佳的合作伙伴。只要道兄肯点头,财富美女将尽人道兄掌握中。奴家亦绝不会干涉道兄的自由,淮月楼的一众美人儿,道兄爱那一个陪你都没有问题。 ”
  屠奉三心忖如果自己真是关长春,肯定立即向她投降,幸好他并不是关长春,且清楚她的底细。
  哑然笑道:“夫人勿要耍弄我了,夫人只是看中我另外的二十四条丹方,而非看上我这个人。任后在信中警告过关某人,如果是想要你的人,而不是来做交易, 就着我千万勿要到建康来。任后不会无的放矢,我信任她的判断。夫人勿要在这方面再浪费时间,不如让我们落实交易的条件吧!”
  李淑庄微一错愕,接着花枝乱颤的笑起来,神态说有多迷人就有那么迷人,她娇喘着道:“道兄对自己炼制的春药那 没有信心吗?又或者传闻中‘凡炼丹之 士,都是制春药的高手’这句话并不准确?好吧!看在你可拒绝我这分能耐上,李淑庄便恭听道兄开出的条件,希望可以办得到吧!”
  屠奉三生出危险的感觉,魔门的行事作风,从来是损人利己,想与魔门中人公平交易,等若与虎谋皮,何况自己会漫天索价?而据燕飞之言,魔门有一套刑法之学,如被李淑庄生擒活捉,她会有办法令任何硬汉乖乖的说真话。
  所以李淑庄色诱不成,下一步会出手试探,秤他的斤两。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先验清楚瓶内的五灵丹如何?”
  李淑庄含笑看着他,似听不到他说的话。
  屠奉三全神戒备。
 
第四章 斗智斗力

  屠奉三的目光追踪着从瓷瓶倾倒往桌面的丹丸,射出狂热的神色,道:“丹砂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不若草木烧之即尽。而丹砂烧之为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李淑庄先封好瓷瓶,接着用春葱般的玉指,拈起那颗被倒出来的丹丸,这才往他瞧去,却不说话。
  屠奉三仍然目不转睛地把注意力集中往丹丸去,像不察觉李淑庄的存在般,以充满感情的声音道:“你看那朱红色,便像人的血色,因为它是天地血气化出来的,是生命永恒的标志。”
  屠奉三生出完全投进关长春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里,用他的眼去看世界,用他的脑袋去思索,全情的投入。
  一直以来,屠奉三凭其精密的头脑、冷静的性格,能洞悉人性的敏锐观察力,对他说谎者从来没有好的收场。将己比人,李淑庄亦肯定是类似他的厉害角色。要瞒过她并不容易。而唯一可以骗倒她的方法,是真的变成了“关长春”。
  他有种把自己解禁释放的痛快感觉,当然,他的狂热只会因涉及炼丹术的事时才会显露出来,契合着他丹术大家的身分。
  李淑庄把两指捏着的朱红色丹丸送到鼻端下,用神的嗅吸了一下,闭上美目,俏脸现出迷醉的神色,柔声道:“为何道兄炼制出来的丹散,几乎不存在丹毒遗害的问题呢?”
  屠奉三不敢怠慢,傲然道:“一般丹师,对丹道之学不求甚解,只知依方制炼,滥用雄黄和礜石,又不懂控制火候,产出丹毒。初服时当然没有问题,还尝到甜 头,于是盲目地加大服用量,结果中毒日深,首先胃痛难当,接着皮肤干燥发疹、知觉失常,致乎全身麻痹,吐泻不止,过度衰弱而亡。凡此种种,均是无知者的所 为。我关长春集古今丹法大成,别出机杼,舍雄黄、礜石而用白石英和钟乳,令人可长服无恙,否则夫人也不会有今天能在建康呼风唤雨的成就。”
  李淑庄倏地张开美日,深深看进屠奉三眼内去,眸神亮起奇异的彩芒,直有摄魄勾魂的奇异魔力。
  即使屠奉三一直在严密提防,亦给她这出人意表以眼神制敌的奇招,看得心中一阵迷糊。但屠奉三何许人也,在“外九品高手”榜上,排名亦仅次于聂天还,心志坚定,又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岂会这 容易着了道儿。其惊悸恍惚一闪即逝,同时运聚玄功,应付突变。
  果然李淑庄俏脸绽开一个像阳光破开密云般的灿烂笑容,登时把她平时似不大配合的五官同化,合成充满异常之美的形相,其散发的迷人魅力确能夺人心魄,她两指一弹,丹丸如迅雷激电般化作红光,朝屠奉三眉心处射去。
  如被击中,肯定屠奉三失去反抗能力,变成她阶下之囚,任她鱼肉。
  屠奉三右手闪电探出,丹丸立即凝定半空,原来已被屠奉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屠奉三接丹的手麻痹起来,又生出酥软的古怪感觉,显示出李淑庄的魔功,绝不在他之下。
  屠奉三不惊反喜,因为他们并不是要作生死决战,关键在于李淑庄有没有把他生擒活捉的本领,如果李淑庄自问办不到,只好乖乖的和他进行交易。
  李淑庄双目掠过惊讶的神色,旋又微笑道:“道兄果然有谈交易的实力。”
  屠奉三两指运劲,丹丸化为碎粉从指间洒往桌面,双目杀机遽盛,沉声道:“夫人太过分了,竟想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要得到我的黄金宝方?”
  李淑庄若无其事的道:“道兄并不是第一天在江湖里混,当知道谈交易有谈交易的资格,说出你的条件吧!”
  屠奉三探手取回小瓷瓶,收在袍袖内,冷笑道:“夫人才是不懂江湖规矩,竞不明庄闲之别,主客之分,我关长春又不忧柴忧米,不须看你的脸色做人。交易就此告吹,夫人要逞强动手,还是和平离开,悉从尊意。”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事实上李淑庄的反应和行为,尽在任青娓估计之内,如此方能向她开出更辣的条件,令她上当。
  眼前局面得来不易,如果不是高明如屠奉三者,肯定优势会尽倾李淑庄的一方,由她主控情况。
  李淑庄的秀眉轻蹙起来,现出一个可使任何男人心软的歉疚表情,柔声道:“现在奴家更欣赏道兄哩!淑庄最爱霸道强横的男人呢!如果我还是口不对心,教我李淑庄五雷轰顶而亡。道兄不惜远道而来,也不想空手而回吧!”
  屠奉三哈哈笑道:“立誓对我能起甚么作用呢?夫人认为我仍可以信任你吗?”
  李淑庄耸肩道:“对二十四条丹方,我是志在必得,道兄是老江湖,尽可开出苛刻的条件,教淑庄不能从中作手脚。道兄是明白人,该晓得我的心意。”
  屠奉三从容道:“如果夫人认为有能力把我性命留下在这小亭内,夫人肯定会犯另一个错误。”
  李淑庄兴致盎然的道:“听道兄的语气,似是除武功外,尚有可倚仗的东西,对吗?”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猜中哩!”
  话犹未已,“噗”的一声,桌面爆起一团浓得化不开,带着强烈腥味的黑色迷雾,迅速扩散,席卷方亭。
  李淑庄娇叱声起,黑雾里传出拳掌交接、劲气激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一会方歇下来。
  黑雾在寒风吹拂下逐渐稀疏后,重现两人的身形,仍是安然隔桌对坐,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事实上屠奉三心中大懔,对李淑庄的魔功,他已尽量高估,但她显示出来的功架,仍要比他猜想的更要高明。
  这颗毒雾丸是逍遥门镇门法宝之一,乘敌人猝不及防下使出来,既有障目之效,毒素更可从敌人皮肤渗入体内。由于屠奉三事前服下解药,故可不受影响,还可 出手令敌人无暇把毒素排出体外,致被大幅削弱战斗力。可是李淑庄不但一边对抗毒素,还可着着封死他施尽浑身解数的狂攻,只此便可看出李淑庄武功至少胜他一 筹。
  恐怕要燕飞出手,方可以把她收拾。
  李淑庄仍是那副嘴角含春的动人模样,抿嘴笑道:“人家相信哩!道兄还不开出条件,难道要等到天明吗?道兄有所不知,淑庄到这里来赴约,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否则这一刻便该在皇宫内享受宫廷的宴乐。”
  亭子内的黑烟已然消散,迷雾却蔓延至亭外去,令亭子似变成了世上唯一实在的处所,情景诡异迷离。
  屠奉三颇有初步取得胜利的感觉,刚才的手段,只是让李淑庄清楚知道他有随时全身而退的本领。此亭位于燕雀湖旁,并不是胡乱挑的,而是看中可借水遁的优点。
  屠奉三亦从李淑庄说的话,猜到她今晚与桓玄有约,登时一阵快意,他是无意中破坏了桓玄的好事。缓缓道:“每方千两黄金,铁价不二,一钱也不能少。”
  李淑庄现出烦恼的神色,苦笑道:“每方干金,二十四条丹方便是二万四千两黄金,纵然我李淑庄富可敌国,一时也拿不出这笔金子来。”
  屠奉三诋了诋嘴唇,故意露出好色之徒色迷迷的样子,道:“如果夫人真肯让我喂服春药,又以独门手法挑起夫人的情欲,好好享受夫人一晚,我可把价钱减半,只收一万二千两。”
  李淑庄白他一眼,风情万种的道:“你这人哩,说到最后还是要财色兼收。可是一万二千两仍非是小数目,一时间教人如何筹措?况且你要运走这批金子也不容易呢!”
  屠奉三是故意向李淑庄显露色心,以令李淑庄感到他有可乘之隙,说不定不用付出半两金子。微笑道:“对夫人我已是非常让步,至于如何筹措金子,就是夫人的事了。”
  李淑庄嗔道:“我怎晓得你给我的丹方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淑庄岂非既赔了金子,也赔了人吗?”
  屠奉三皱眉道:“夫人的忧虑,令我感到夫人似是今天才到江湖来混。第一条丹方,我现在便可以给你,暂不收费用,夫人回去试过便知真假,可是以后每方五百金,必须以金子来换,没金子便没有丹方。这是条件之一。”
  李淑庄苦恼的道:“还有别的条件吗?”
  屠奉三笑道:“夫人在建康财雄势大,听说谯纵也是你的生意伙伴,我又要留在建康,等你以金子来换丹方,又要设法把金子运往秘处收藏,夫人一定有可乘之机,如果我手上没有点凭借,岂非以身犯险,空有万两黄金,却没福享用?”
  李淑庄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说出来吧!”
  屠奉三知她心中杀机大盛。而他早晓得以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李淑庄不但谋取他的丹方,更要置他于死,如此李淑庄方可独享丹方的秘密。屠奉三故意表露色心,好让她暂缓想杀自己的意图,希望她待至两人欢好的一刻方动手。
  正因存此侥幸之心,故李淑庄可容忍他任何苛刻的条件。
  屠奉三淡淡道:“我要夫人把淮月楼的地契和楼契交由我保管,直至完成交易后,我才让夫人晓得于何处取回去。”
  李淑庄双目异芒遽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唇角飘出一丝甜甜的笑意,温柔的道:“你这人哩!精明厉害得教人惊异。好吧!一切依你的话去办,但千万不要骗我,否则我会教你非常后悔。”
  屠奉三哈哈一笑,道:“我才不会与银两斗气,何况可以享受夫人的动人肉体,最怕是夫人忘不了我,那时后悔的该是夫人才对。”
  李淑庄没好气的道:“唉!男人!”
  屠奉三从怀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置于李淑庄身前桌面上,道:“夫人服下由本人提供的春药后,会出现只有我方晓得的征状,所以勿以为可以用掩眼法来骗我。”
  李淑庄把密函拿起,收进香袖内,轻轻道:“我为甚么要骗你?就怕你是银样腊枪头,说便天下无敌,干起来时却只是个笑话。顺带一提,我的鼻子非常厉害,是春药还是毒药,我一嗅便知。”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既可财色兼收,我才不会做蠢事,乎添夫人这种劲敌。夫人放心吧!一切依足江湖规矩,丹方只卖一次,除夫人和关某人外,再不会有人晓得丹方的秘密。”
  李淑庄道:“我们如何联络?”
  屠奉三道:“三天后,夫人该已炼出仙散且亲自试过丹散是否应验如神,到时我会用先前的方法约会夫人,届时夫人莫忘带来五百两真金和用以抵押的房地契。”
  李淑庄俯前仰起俏脸,星眸闭上,昵声道:“亲我!”
  屠奉三大笑道:“如此危险的香吻,还是免了吧!”
  李淑庄缓缓张开秀眸,内中填满火热的欲焰,白他一眼,似以媚眼道出“你这个没胆鬼”这句话,然后坐直娇躯,讶道:“你这个人,绝不像你的外表又或任后所描述般简单,淑庄有看错吗?”
  屠奉三心中大懔,晓得她阅人千万,对男人的经验丰富无比,纯凭直觉洞察出自己不寻常之处,而这番话更非无的放矢,旨在测试他的反应。
  冷然道:“简单也好,不简单也好,你是永远不会明白我的。”
  李淑庄耸肩道:“你和任后有一手吗?”
  屠奉三正容道:“你不会明白我对任后的敬意,更不会明白我们。逍遥教早随帝君之死烟消云散,但我们仍要生活下去。人生充满了无奈,现在我只希望能纵情享乐,不负此生。”
  李淑庄叹了一口气,缓缓起立。
  屠奉三不眨眼地盯着她,怕她忽然发难。
  李淑庄道:“道兄知道我为何叹息吗?”
  屠奉三摇头表示不知道,事实上他真的不晓得她因何叹气。
  李淑庄道:“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原因。”
  说毕头也不会的去了。
  屠奉三仍安坐亭内,好一会后,燕飞现身亭内,坐到李淑庄适才的位置去。
  屠奉三道:“她真的走了。”
  燕飞点头道:“她去哩!任青媞所料无误,她真的是孤身前来,显示她不想让魔门的其它人晓得此事。”
  屠奉三道:“此女不论心计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如果我是真的关长春,肯定斗不过她。”
  燕飞同意道:“她刚才央你吻她,又故意说些别有用心的话,是要分你的心神,使你放松毛孔,泄出体气,好以异乎常人的嗅觉,认记你的气味。”
  屠奉三骇然道:“我倒没想过,如果她有方总一半的本领,我便非常危险。”
  燕飞道:“她还有另一招杀手,就是她以为魔门另一叫鬼影的高手,会于这几天到建康来,此人追踪蹑迹之术,天下无双。下次你携金离开之时,如被此人跟踪,肯定再无秘密可言。”
  屠奉三大吃一惊道:“那怎么办好呢?”
  燕飞笑道:“幸好鬼影已被我和向雨田在边荒集连手宰掉,否则我们今回的倒庄大计,将会泡汤。”
  屠奉三松了一口气,有感而发的道:“幸好有你这个魔门赳星,否则真斗不过他们。”
  燕飞道:“斗争还是刚开始,当李淑庄晓得难凭一人之力独得所有丹方,她就会召同门助拳帮手,那你的处境会更危险了。”
  屠奉三笑道:“有你燕飞保护我,顶多是被揭破身分,不会有性命之虞。”
  燕飞道:“你现在准备到哪里去呢?”
  屠奉三道:“我要去见任青媞,向她报告见李淑庄的情况,纵使我被发现与她在一起,亦不会惹人怀疑,反是合情合理。”
  燕飞道:“你们要小心那叫圣君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方是魔斗最厉害的人物。只要他的才智武功近乎向雨田,便非常难应付。”
  屠奉三点头道:“明白了!”
  燕飞道:“目下建康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任青堤的两个秘巢,而是归善寺,因为魔门顾忌慈航静斋,等闲再不会去归善寺惹事。”
  屠奉三欣然道:“若我想好好睡一觉,会到归善寺去。”
  燕飞微笑道:“想联络我,也可到归善寺去,现在让我暗送屠当家一程,看看李淑庄会否死心不息,跟在屠当家身后。”
  屠奉三立即起身,笑道:“我不会留下任何气味,李淑庄想跟踪我,只会是劳而无功。”
  说罢沿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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