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十一章 等待黎明

  燕飞闭上眼睛,精神像潮水般从现实的世界退返纯心灵的精神天地,与纪千千的心灵接合,作最亲密的接触,他们肉体的隔离虽以百里计,但他们的心却是零距离,浑融为一。
  千千并不是梦体的出阳神状态。
  「千千!我们又在一起了!」
  纪千千火热的爱恋,填满他心灵的空间,爱得那么炽烈、那般彻底,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怀疑,男女热恋时无可避免的负面情绪,在他们融合的心灵内没有容身之处。
  「燕郎呵!你在哪里呢?」
  燕飞在心灵响应道:「我在太行山区的另一角落,当地的人称之为雾乡,正等待黎明的来临,一场激烈的战役将会展开。」
  纪千千低沉的叹息道:「千千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但总按不下内心的恐惧,最矛盾的是千千不但担心你们,也担心身边的所有人,老天爷为何要把千千置于这样的处境下呢?」
  燕飞道:「千千你必须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发生在十天八天之间。你不是要爱我至天荒地老吗?比对起来,千千眼前的苦难只是剎那的事。为了我,为了小诗,千千必须坚强起来,还要比任何时刻再坚强,然后我们便可在一起了:水远再不分离。」
  纪千千道:「燕郎不用担心千千,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的重聚,千千对燕郎有十足的信心。昨夜风娘说了很奇怪的话,她是不认同慕容垂这样对待我和诗诗的,说要我心中有最坏的打算,可是又指出只要燕郎能避过劫数,千千仍拥有美好的将来,她说的话令我很不安。」
  燕飞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认为我们在此战必败无疑,且会败得很惨,不过她这个看法在明早之后,会改变过来,而我们正为此而努力。」
  纪千千道:「那为何我又能有美好的未来呢?」
  燕飞微一沉吟,道:「照我猜测,风娘是下了冒死释放你们的决心,在你们现时的情况下,她纵有心也无力。或许她晓得慕容垂的安排,例如把你们留在山寨处,又或把你们送往中山,那风娘便可以想办法了。」
  纪千千一呵」的一声叫起来,在心灵的天地道:「燕郎是旁观者清。」
  燕飞叹道:「可是明早之后,慕容垂的想法会改变过来。凡事有利有敝,明天之战,如我们大获全胜,慕容垂再没法阻止我们荒人北上,他将会改变主意,把千千和小诗带在身旁,不容你们离开他的视线。」
  纪干千失望的道:「那我和诗诗该怎么办呢?」
  燕飞道:「战场上形势干变万化,难以测度,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机会。千千须尽量和小诗在一起,当时机来临,千千和小诗的苦难会成为过去。千千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下。我要去了!」
  纪千千呼唤道:「知道哩!燕郎珍重。」
  燕飞睁开虎目,向雨田魁伟的脸容映入眼帘,正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凝神看他。
  四周雾气弥漫,十多步外的景物已是模糊不清,像被雾吞噬了。
  燕飞道:「清除了障碍吗?」
  向雨田不答反问道:「燕飞刚才是否和纪千千心灵传感?」
  燕飞道:「你感应到千千吗?」
  向雨田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我丝毫感应不到她,只感觉到燕兄的心灵退往遥不可触的远处,留下的只是一个空的躯壳,感觉上燕兄和死了并没有分别。」
  又叹道:「我真羡慕你,坦白说,我也想尝尝个中滋味,最惨是晓得自己绝没有这福分,我是注定要孤独终生的。」
  燕飞道:「向兄不必自怜,你拥有的,已是常人梦想难及的了。」
  向雨田话题一转,欣然道:「今仗我们是稳胜无疑。」
  燕飞讶道:「向兄为何忽然这么肯定?」
  向雨田微笑道:「因为直至谷地,我仍没有发觉任何陷阱或障碍,显然慕容隆根本没有想过藏兵处会被发现,因而也没有防御的准备,只要我们接到讯号,冒雾突袭,肯定可把留在雾乡的敌人逐出去。这将会是场一面倒的战役。」
  燕飞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点头道:「离天明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很快会知道结果。」
  接着撮唇发出鸟鸣声,藏在后方的百名荒人好手,小心翼翼毫无声息地潜下来,各自进入指定的攻击位置去。
  卓狂生叹道:「终于到了!」
  小杰和十多个兄弟,在两边丘顶插上火炬,映照出他们在北丘的驻扎地,也让埋伏暗处的敌人清楚掌握他们的位置。
  他们选择的地点,正是北丘最适合设营的地方,两边是高起十多丈的丘陵,由南至北的界定出中间里许的疏林平野,一道溪流从东北而来,蜿蜒流过丘陵夹着的平原。
  不待吩咐,骡马车分作两大队,缓缓注进野原,井然有序的分列两旁,队与队间相隔百丈。
  卓狂生喝道:「手足们!办正事的时间到了。」
  像训练过千百次般,战士们一组一组的到达指定的地点,纷纷下马,并解下马鞍,让马儿到小溪喝水休息。
  只有卓狂生、王镇恶、姬别、红子春等荒人领袖,仍留在马上,指挥大局。
  姬别道:「虽然有雾,却没有想象中般浓密。」
  卓狂生笑道:「这处有点雾应景便可以,至要紧是雾乡不负其名,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哈!」
  姬别道:「卓馆主的心情很好。」
  卓狂生道:「怎到我们的心情不好呢?我最怕是行军太慢,赶不及在黎明前到达此处,现在早了近半个时辰,当然心情大佳。」
  王镇恶喝道:「解骡!」
  正候命的千多个荒人战士连忙动手,把骡和车厢分开,又把骡子集中往小溪两旁。
  姬别傲然道:「看我想出来的东西多么精彩,这叫横车阵,由于车内放了泥石,保证可以抵受千军万马的冲击。」
  王镇恶待解骡的行动完成后,发出第二道命令,喝道:「固轮拆篷!」
  手下儿郎应声行动,以预备好的木方把车轮固定,令其没法移动。同时有人把所掩盖的帐篷拆掉,露出内中的玄虚。
  原来车内除了装载泥石外,向外的一面均装着蒙上生牛皮的防箭板,令两边一字直排的车阵顿成屏障,护着中间的人马,成为强大的防御设施。
  王镇恶又道:「立鼓!」
  战士们把摆放在其中十辆车上的大鼓搬下来,移往中间处,成其鼓阵。
  王镇恶喝道:「置绊马索。手足们!各就各位。」
  今回五千多战士全体行动,数百人往两边丘陵的坡底,设置一重又一重的绊马索,其它的人取出弓矢长戈等应付敌骑的利器,在车阵后集合编整,人人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皆因晓得胜券在手。
  红子春仰首望天,道:「快天亮了,该是生火造饭的好时候。」
  慕容战和屠奉三蹲在一座山丘顶,遥观东面诱敌大军的动静,隔开近三里之遥,他们只能隐见火光。
  慕容战道:「这样的薄雾,对我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害呢?」
  屠奉三道:「当然有利,至少利于追敌歼敌。」
  又道:「我真担心他们不能依时到达,现在可以安心。」
  慕容战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老实作答。」
  屠奉三笑道:「甚么事这么严重?好吧!我投降了,我在建康遇上我的心上人,至于细节和详情,请容打完这场仗再禀上。」
  慕容战喜逐颜开,欣然道:「真想不到,要恭喜你哩!」
  屠奉三道:「不但你想不到,事前我也没有想过,更想不到仍有人可令我心动。但一切就像天崩地裂般发生,避也避不了,且是不想躲避。」
  慕容战叹道:「给你说得我急不可待想知道详情,可否透露多一点儿?」
  此时一道人影从下方林野闪出,直奔至两人身前,原来是姚猛。
  姚猛绕往两人后方,蹲低道:「敌人中计了,在老卓等人阵地西面里许远的林区内,埋伏着一支敌人的骑兵队,虽没法弄清楚有多少人,但肯定在五千人以上。」
  屠奉三松了一口气,道:「以敌人的兵力作估计,埋伏在西面的兵马该有两队,每队在五千至八千人间,这才合理。因为敌人有三万军力,必是倾巢而来,全力进击。」
  慕容战点头认同,道:「如此留守雾乡的龙城兵,该在一千人以下,或只是数百人,燕飞和他的人肯定可吃掉他们。」
  屠奉三凝目远方,沉声道:「讯号来哩!老卓他们开始生火造饭,显示布署完成,他们已设置了以车阵为主、防御力强的战阵。」
  慕容战道:「我们回去准备。」
  荒人设阵处东北方三里许的疏林区,崔宏从树顶跃下来,向丁宣道:「镇恶兄他们开始生火造饭。」
  后方是分作两队,每队二千五百人的拓跋族精锐战士,人人体型彪悍,精神抖擞,此时所有人都为座骑解下马鞍,自己则坐在地上,与座骑一起休息,养精蓄锐好上战场与敌人拚个死活。
  他们全是拓跋珪的奉族战士,忠诚上绝对无可怀疑,每个人都肯为拓跋族的兴衰献上性命。
  崔宏叮嘱丁宣道:「记着!是第二轮鼓响我们才出击,千万别弄错。」
  丁宣答道:「我不会弄错的。」
  崔宏转身过去,先环目扫视手下儿郎,然后打出装上马鞍的手势。
  众战士如响雷应电火般跳将起来,敏捷地抓起放在地面的鞍子,送往马背上去,没有人表露出丝毫犹豫,令人感到他们是热切期待这-刻的来临。
  崔宏心中一阵激动。
  眼前的战士,正是他梦想中的部队,他深信他们将是继燕人之后,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而拓跋珪会是另一个统一北方的霸主。
  到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拓跋珪派遣他率领眼前这五千精锐,以支持边荒劲旅的关键性,否则荒人纵能取胜,其军力亦不足以歼灭兵力逾三万之众的龙城军团,那与失败并没有分别。
  他自身的计谋与荒人结合后,龙城军团便注定了全军覆没的命运,打败慕容垂的可能性终于出现。
  崔宏沉着气向仍朝战场方向眺望的丁宣道:「荒人会在敌人呈现败象之时,敲起第二轮鼓响,切记在鼓声停下之际方可进击,那时敌人将往雾乡败退,而你的任务是把敌人冲断为两截,再与从阵地冲杀出来的荒人夹击燕军,其它退往雾乡的敌人由我来招呼。」
  丁宣转过身来,沉声道:「得令!」
  此时众战士完成装鞍,立在座骑旁候命。
  崔宏喝道:「登马!」
  战士们纷纷翻上马背。
  崔宏和丁宣跳上座骑,同时掉转马头,往战场推进。
  后方分成两队的战士,一队追在丁宣马后,笔直的朝战场方向缓驰而去;另一队跟着崔宏,偏往雾乡的方向。
  此时东方天际现出曙光,丘陵山野蒙上一重薄薄的雾气,战争的时刻终于来临。
  向雨田正研玩手上的火器,道:「在这样雾浓湿重的天气下,这玩意仍会生效吗?」
  燕飞正用神观看下方五十丈处敌人的营寨,不过即使是他的锐目,亦只能看到二十丈许内的东西,视野便被浓雾隔绝,闻言道:「这是姬大少特别针对春湿的情 况而特制的神火飞鸦,可飞行百多丈,命中目标时,鸦内火药爆发,火油会附上对方的营帐和房舍,保准可燃着任何东西,对姬大少我们要有信心。」
  向雨田仰望天空,叹道:「天亮了!刚过去的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接着一拍背囊,道:「神火飞鸦外尚有十颗毒烟榴火炮,不过看来于今仗派不上用场,可留待后用。」
  见燕飞没有答他,问道:「你紧张吗?」
  燕飞道:「说不紧张就是骗你。我们在这裹等若与世隔绝,完全不清楚雾乡外的情况,也不知道老卓他们是否依时到达设阵拒敌的地点,要到第一轮鼓响,我们方晓得一切是否顺利。」
  向雨田道:「对你这番话,我深有同感。过去我总是独来独往,一切事控制在自己手上,明白自己的能力。但战争却属体的事,只要有一方面配合不来,便成致败的因由,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忽然双目亮起来,道:「你听到吗?」
  燕飞沉声道:「敌人发动了!」
  远方隐隐传来万骑奔腾的蹄音。
  天色渐明。
  两列长车阵旁的荒人正默默的等待着。
  卓狂生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向身旁的红子春道:「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最怕敌人忽然察觉是个陷阱,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红子春道:「放心好了!你害怕的情况,可在天明前任何一刻发生,却绝不会在这刻发生。直到此时敌人仍没有任何动静,正代表敌人已上了我们的大当。可以多点耐性吗?」
  在红子春另一边的姬别正瞪着西面的长丘,长吁一口气道:「我的心儿真不争气,自我们的「生火造饭」开始,便不安定的跳个不停,我这个人肯定不是上战场的好材料,如果可以有选择,我会当逃兵。」
  卓狂生骂道:「不要说泄气的话,那你又为甚么来呢?没有人逼你的。」
  姬别道:「我是为千千小姐而来,为了她我再不愿做的事也会去做。千千小姐被掳北去,是我们荒人最大的耻辱,只有把她救回来,我们荒人才可以快乐起来。」
  红子春笑道:「现在姬大少后悔了吗?」
  姬别笑道:「怎会后悔?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不能活着回边荒集去。」
  卓狂生一震道:「来了!」
  东西两方,同时蹄音轰鸣。
  主持东面战线的王镇恶大喝道:「手足们准备!」
  五千荒人战士,全体额上扎上夜窝族标志的巾带,盾手在车阵后竖起盾牌,接着是持着长兵器的战士,后方的三排箭手,人人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战争在敌我双方的热切期待下,全面展开。
 
第十二章 雾乡之战

  龙城军团确不负威震塞北的盛名,在黎明的薄雾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出现在四面八方,像龙卷风般直袭荒人的阵地。
  如果荒人不是早有预备,又有防御力强大的车阵,肯定会被敌蹄踏成碎粉,片甲难存,现在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敌人的主力部队分作四队,每队五千人,分从东西两方越丘下扑,来势凶猛,彷似击岸的怒潮,教人见之胆丧。
  另有两队各三千人,分由南北丘陵间的荒野平地,狂攻荒人阵地的两边侧翼。
  指挥全局的王镇恶神色冷静,丝毫不为敌人的威势所动,冷然扫视敌方的情况,掌握敌人的强弱虚实。
  蓦然从东西两方奔杀而下的前排敌骑人仰马翻,荒人则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原来是绊马索发挥作用。
  绊马索设置的位置,是经过精心计算,恰好在坡底之上两丈许处,在薄雾草树的掩饰里,自以为是奇兵突袭、稳操胜券的敌人哪看得真切,立即中招。前数排的 战士连人带马滚下斜坡,直坠至坡底,登时令本是气势如虹的敌人,乱成一团,最糟糕的是去势难止,前路虽被己方绊跌的人马所阻,可是却没法在斜坡留步,兼且 后方的战友不住越坡而来,情况更是不堪。
  王镇恶喝道:「布盾!」
  分三排位于车阵和两侧缺口的盾牌手,最前排坐在地上,第二排跪地,最后一排站立,全竖起盾牌,布成无隙可入的盾阵,以保护后方的六排箭手。
  就在越丘攻来的敌人阵势大乱、冲势受重挫的时候,两侧的敌骑旋风般攻来,在这一刻,只有这两支敌人骑兵部队,有扭转败势的能力。
  这个车阵的摆设,是由王镇恶精心设计,故意让敌人生出错觉,以为仍有机会,不会因攻势受挫立即退却,如此便可令敌人陷于苦战,遂其大幅削弱敌人战力的战略计策。
  事实上南北两侧的缺口似虚还实,正是荒人兵力最强大的地方,且不用兼顾左右两方,反击能力高度集中,盾手虽仍只三排,但前排的盾手用的是下有尖锥,能深种入士的重铁盾,力足以抵受敌骑的冲击,箭手有六排,轮番放箭下,敌骑能冲至五十步内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
  王镇恶大喝道:「放箭!」
  一排一排的劲箭离弦而去,箭雨无情的投向敌人,最后排的箭手射出弓上之箭时,前排的箭手己装箭上弦,射出另一轮的箭矢。
  敌骑纷纷翻跌。
  从丘坡冲下来的敌骑情况更是不堪,荒人的车阵令他们欲前无路,但又给后方不住越丘驰来的战友挤得只能向前,投往密集如雨的箭矢中去,其情况之惨,形势的混乱,可以想见。
  东面丘顶号角声起。
  王镇恶晓得是慕容隆见势不炒,吹起撤退的号角,哪敢犹豫,狂喝道:「擂鼓!」
  「咚!咚!咚!咚!」
  鼓声响彻北丘。
  燕飞和向雨田听到鼓声,登时精神一振,放下心头大石。
  按计划,鼓音响起,慕容战和屠奉二指挥的五千荒人战士立即行动,与布车阵的荒人夹击敌人从西面攻打阵地的敌人,务令阵地西面的敌人部队,不能与从东面攻打阵地的敌人会合,没法撤返雾乡。
  鼓声倏地急遽起来,接着忽然停止。
  鼓响停止的一刻,正是他们进攻的时刻。
  向雨田举起神火飞鸦,微笑道:「是时候了!」
  燕飞早打着火折子,凑近他手上往下倾斜的四支起飞火箭,对准安装于鸦身的尺许长引信,然后逐一点燃。
  「飕!」
  神火飞鸦从向雨田手上起飞,在浓雾中划出美丽的火痕,往坡下振翼飞翔而去。
  百名手足两人一组,同时如法施为,五十只神火飞鸦,穿过浓雾,在雾空里划出五十道闪亮的痕迹,像一幅无所不包,却深具破坏力不住变化的图案,往下罩去。
  只要其中有一半飞鸦命中目标,足可令雾乡陷于火焰之中,当烟火冲天而起,慕容隆该晓得撤退无路,只余往北逃窜的唯一生路,那时他们将遇上崔宏的五千拓跋族精锐。
  燕飞一声令下,众人齐声吶喊,从山壁跳跃攀援而下,杀往雾乡去。
  王镇恶只看敌方形势,便知对方大势已去,两侧的敌人,已随东面的部队潮水般往雾乡的方向撤走。
  西丘后却是杀声震天,显示慕容战和屠奉三领导的部队,已依计划从藏兵处出击,截着欲绕往雾乡的敌人。
  王镇恶见机不可失,大喝道:「擂鼓!」
  第二轮鼓音立时轰天响起。
  同时阵内荒人战士齐声欢呼,化守为攻,纷纷上马,一半人由卓狂生、红子春和姬别率领,冲出车阵越丘而去,夹击西面的敌人部队。
  另一半人则由王镇恶领军,出阵追击后撤的敌人。
  一时蹄声震天,荒人战士踏着敌方人马的尸体,展开全面的反击。
  拓跋珪和楚无暇并骑驰上月丘最高点平顶丘,东面广阔的平野尽收眼底,地平远处太行山似已成为大地的终结。
  拓跋珪以马鞭遥指远方,道:「那就是慕容垂藏军的猎岭,我真希望能在他身旁,看他晓得我们进军月丘时的表情和反应。」
  楚无暇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桑干河从东北方倾泻而来,流过月丘的北面,往西南而去,两岸现出葱绿颜色,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生机勃勃。
  拓跋珪感叹道:「若再给我五十年寿命,我必能一统天下,即使南方有刘裕崛起,成为新朝之主,仍非是我拓跋珪的对手。」
  楚无暇没有答话。
  拓跋珪朝她望去,讶道:「无暇为何不说话,是不同意我吗?」
  楚无暇温柔的道:「族主正在兴头上,无暇怎敢扫族主的兴,又不想说违心的话,只好索性不说了。」
  拓跋珪显然心情极佳,丝毫不以为忤,哑然笑道:「无暇直言无碍,我绝不会因你说真心话而不高兴。」
  楚无暇道:「我只希望族主不要轻视刘裕,此子确是人杰,每能于绝处创造奇迹,看轻他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拓跋珪笑道:「无暇或许仍未晓得我曾和刘裕并肩作战,对他认识深刻,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格和才干。别的人或会因轻视他而犯错,却绝不会是我拓跋珪。」
  楚无暇奇道:「那为何族主对征服南方,仍这么有信心呢?」
  拓跋珪仰望长空,吁出一口心中的豪情壮气,油然道:「我是从天下大势着眼,北强南弱,自古已然,以人口论之,北方人口便比南方要多。所以苻坚尽起兵力,可达百万之众,而谢玄仅能以八万人迎之于淝水,由此可见南北人口的对比。」
  楚无暇为之哑口无言,没法反驳。人口是经济最重要的因素,男以耕作,女以纺织,正是经济的两大支柱。拓跋珪从人口多寡去比较南北的强弱,是有道理的。
  拓跋珪显然谈兴甚浓,续道:「其次在军事上,不论是我们拓跋鲜卑族,又或慕容鲜卑族,至乎羌人,氏人和匈奴人,兵种均以骑兵为主,战斗力强,不论组织之密、骑术之精、斥侯之明,均远在南方汉人之上,只要没有犯上苻坚的错误,汉人哪是我们的对手?」
  楚无暇道:「那为何直至今天,北方仍未能征服南方呢?」
  拓跋珪欣然道:「无暇问得好!此正为我苦思多年的问题,只有明白前人失败的原因,我拓跋珪方能避免犯上同-错误,以致功败垂成。」
  楚无暇动容道:「原来族主早深思过这方面的问题,非是一时兴起,说出壮言。」
  拓跋珪傲然道:「我拓跋珪怎似那些狂妄无知之辈。要征服南方,首先要统一北方,如果我能在今仗击垮慕容垂,我有信心在二十年内荡平北方诸雄,再给我三 十年时间,南方亦要臣服在我铁蹄之下。以我现在的体魄,活过七十岁是毫不稀奇,所以我绝不是口出狂言,而是根据现实的情况作出推断。」
  楚无暇不解道:「为何征服南方,竟需三十年之久呢?」
  拓跋珪道:「以武力统一北方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我有十足信心可以办到。但接着下来如何统治北方,方为困难所在,否则我只是另一个苻坚,淝水战败,帝国立即瓦解,此正显示了苻坚并未解决治国的问题。」
  楚无暇好奇心大起,忍不住的问道:「苻坚究竟在甚么地方出了问题?」
  拓跋珪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道:「说到底,不论是石勒或苻坚,都是败在未能将民族的关系弄好。这牵涉到两方面的问题,首先是以一族去统治包括汉人和胡人在内的众多民族,民族的融和岂是朝夕闾能解决的事,问题遂至无有穷尽。」
  稍顿续道:「其次是统一不能从血统着手而要看文化的高低,文化愈高的愈懂得治国之术,而要统一各族,则必须先统一文化,便像只有最强大的军力,方可以征服四方,治国亦是如此,只有最高的文化,方有维持国家归于一统的能力。」
  楚无暇道:「族主这番话发人深省,可是苻坚不也是致力推行汉化吗?但他却以失败告终。」
  拓跋珪欣然道:「无暇这番话,恰好回答了为何我认为需三十年之久,方能收伏南方的问题。文化的统一和融合,非是一蹴即就的事,苻坚正因躁急冒进,在时机未成熟下南侵,致功亏一篑,我拓跋珪岂会重蹈他的覆辙?」
  又道:「我之所以看中洛阳为未来的国都,正是为了统一天下的长远利益。因为洛阳是长安外北方的文化中心,是东漠、魏、晋故都,而北方汉人则认庙不认神,颇有谁能定鼎嵩洛,谁便是文化正统所在。」
  楚无暇心悦诚服的道:「放主不但有统一天下之志,更有统一天下之能,故有此鸿图大计。」
  拓跋珪别头往月丘俯瞰,在平原上起伏的数列丘陵,已被己方战士雄据,卫士戍守各战略地点,安营立寨,工事兵则开始挖掘壕坑,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有强大防御力的阵地。
  骡车队源源不绝的从平城开来,运送储在平城的物资粮草,场面壮观。
  拓跋珪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的兄弟燕飞与慕容隆之战,该已胜负分明了。」
  楚无暇心中明白,拓跋珪之所以忽然谈起将来的鸿图大计,正因他心悬荒人的成败,而想象未来,正是拓跋珪减轻心中忧虑的方法。拓跋珪勒马掉头,道:「我们回去吧!」
  战场尸横遍野,令人惨不忍睹。
  此战荒人大获全胜,杀敌逾二万之众,伤的则只有二千多人,可见战况之烈。
  荒人和拓跋族联军战死者千多人,重伤者只数百人,比对起敌方惊人的死伤数目,这个实是微不足道的数字。
  他们更从雾乡夺得龙城军团的大量粮资和弓矢兵器,俘获的战马达五千匹,成果丰硕。
  在崔宏和王镇恶的指挥下,联军正收拾战争遣下的残局,一方面安葬死者,同时治理伤兵。
  燕飞、向雨田、卓狂生、红子春、姬别、庞义一众人等,立在高丘之上,观察四周的情况。
  姚猛此时策马街上丘顶来,甩鉴下马,嚷道:「没有见到慕容隆的尸身,恐怕这小子溜掉了。」
  红子春点头道:「该是溜掉了,有人见到他在数十亲兵保护下,望北逃走。」
  卓狂生拈须道:「慕容隆把全军尽没的消息带往他老爹那去,他老爹会有甚么反应呢?」
  姬别叹道:「这要老天爷才知道。」
  众人都想笑,却笑不出来。战争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残忍恶事,败的一方固是凄惨,胜的一方亦不好受。
  姚猛道:「崔堡主着我来问各位大哥,如何处置敌人的俘虏和伤兵?」
  众人的目光投往燕飞,看他的决定。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珪在参合陂处理敌俘的残忍手段,暗叹一口气,道:「可以自行离开的,任他们离开,我们更必须善待对方的伤重者。」
  卓狂生提议道:「明天呼雷方运送物资粮草的骡马队将会到达,可在他卸下粮资后,把所有的伤重者送返崔家堡治理,痊愈后的敌俘,放他们离开吧!」
  姬别点头道::冱是最好的办法。」
  姚猛翻上马背,领命去了。
  卓狂生道:「我们要待呼雷方到此处后方能起行,怕要在这襄多盘桓两天,亦可以好好休息,以恢复元气。」
  姬别往四方看望,苦笑道:「真不想留在这鬼地方。」
  众人深有同感。
  燕飞道:「我必须先行一步,向拓跋珪报信,向兄和我一道走如何?」
  向雨田道:「你想撇掉我也不成。」
  卓狂生道:「真羡慕你们,说走便走,留下这个烂摊子给我们。」
  庞义道:「你也可以和小飞他们一起上路,谁敢阻止你呢?」
  卓狂生道:「我岂是如此不讲江湖义气的人?且我自问跑得不够他们两个小子快,怕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红子春讶道:「原来你既懂得自量,亦懂得为人着想。」
  卓狂生叹道:「我没有心情和你说笑。真不明白自己,为何以前在边荒集大战连场,却从没有像这刻般对战争生出厌倦的感觉呢?真古怪。」
  向雨田淡淡道:「因为以前在边荒集的战争,都是为保护边荒集而战,与今战的性质不同,而战争正是看谁能捱下去的玩意。好好的睡一晚,明天你的感觉会是另一回事。」
  接着向燕飞道:「起行吧!」
  燕飞道:「一切依计而行,小心慕容垂会派人伏击你们,他是坚强的人,绝不会被一场败仗动摇,而他手上仍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反击我们。」
  说毕偕向雨田奔下山坡,如飞去了。
 
第十三章 无回之势

  刘裕接过任青媞奉上的热茶,喝了两口,放在身旁小几上。
  任青媞缓缓在他身前下跪,然后伏人他怀里去,抱紧他的腰,心满意足的道:「想不到刘爷会这么快再见妾身,青媞真的很欢喜。」
  刘裕生出轻松的感觉,由日出到日落,他忙得昏天昏地,被逼去处理无有穷尽的文书诏令,沉重的工作令他透不过气来,可是当任青媞纵体入怀,所有烦恼一扫而空。
  他清楚自己不但迷恋她动人的肉体,倚赖她把握建康高门的心态和动向,更对她生出感情。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对她既厌恶又怨恨,但此刻只剩下火热的爱恋,这是初识她时完全想象不到的发展。
  每当和她在一起时,他尽力不去想江文清,随着任青媞不住发挥「李淑庄式」的奇效,他因瞒着江文清而来的歉疚感觉,逐渐减少。
  他愈来愈清楚,要站稳在他的位置上,凡于他有利的事,都不可拒绝。
  任青媞像头狸猫般蜷伏在他怀里,轻轻道:「刘爷应付谢混的手法非常高明,现在建康的世族,人人都对刘爷刮目相看,晓得刘爷待人处事是有底线的,纵然像谢混般与刘爷有特殊的关系,逾越了刘爷的底线,刘爷亦不会饶他。」
  刘裕大讶道:「消息竟传播得这么快吗?」
  任青媞道:「刘爷是通过王弘的口向建康高门发出警告嘛!只要是在乌衣巷内首先传播,不用一天时间会传遍建康高门之间,何况现在无人不对刘爷格外留神,消息比以前更速更广。」
  刘裕道:「谢混有甚么反应?」
  任青媞道:「谢混有甚反应,没有人知道,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则与刘爷有间接关系的谣言又出笼了。」
  刘裕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道:「宋大哥是否走了?」
  刘裕讶道:「你怎会这么快知道呢?」
  任青媞道:「谣言正是与宋大哥有关,说宋大哥因不满你的所作所为,忿然离开。」
  刘裕双目杀机遽盛,狠狠道:「又是谢混那小子,他是不是嫌命长了。」
  任青媞道:「刘爷肯定是谢混造谣的吗?」
  刘裕道:「除了他之外,谁会知道?亦只有他会做这种蠢事。」
  任青媞道:「他在试探刘爷。」
  刘裕愕然道:「试探我?」
  任青媞张开美目,仰首看他,柔声道:「他在试探刘爷是否言出必行,如果刘爷退缩,他便可以挽回面子,亦可稍杀刘爷的威风。」
  接着又道:「建康是个蜚短流长的是非之地,于高门中此况尤烈,高门大族的人更是视野狭窄,远的事他们看不到,最爱月旦眼前人的缺点,再无限的扩大。谢混习染了这种不良的风气,最懂得玩这类手段。」
  刘裕差些儿破口大骂,幸好不再牵连到王淡真,所以仍能按下心中怒火,沉声道:「我该怎么办?」
  任青媞把螓首枕贴他宽敞的胸膛,好整以暇的道:「很容易呢!直接把谢混押到石头城去,不理他任何解释,就告诉他,他已犯下第二个错误,如敢再犯,立即斩他的头,看他以后是否还敢开罪你?」
  刘裕一呆道:「可是我如何面对道韫夫人呢?若她因此病情加重,我刘裕万死不足以辞其疚。」
  任青媞叹道:「如果你在此事上心软,等于害了谢混。」
  刘裕苦笑道:「谢混今次所犯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似乎仍未至把他拿来严辞警告的田地。」
  任青媞道:「谢混敢再散播谣言,显然是他不把刘爷先前通过王弘发出的警告放在心上。我晓得刘爷不想杀他,不是因对他有任何好感,而是念在谢家的情份。不过刘爷也要想到,防洪患必须于水泛前,刘爷如能趁早让那小子清楚刘爷的心意,将来便不用面对同样的难题。」
  刘裕沉吟良久,叹道:「我真的办不到。最怕他不久后立即犯第三个错误,我将没有选择的余地。」
  任青媞道:「或许是谢混注定了是要走上这条与刘爷对立的路吧!不要再说他哩!我要刘爷宠我爱我,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
  刘裕暗叹一口气,他心中晓得任青娓的看法是对的,奈何他实在不敢再刺激谢道韫,怕她消受不了。
 
第 45 卷 第 一 章 千钧一发

  猎岭。黄昏。
  不知如何,自午后开始,纪干千一直感到心绪不宁,难道是燕郎方面出了岔子?恨不得时间快点溜过,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才可以把心力凝聚起来,与燕飞互通心曲。
  天全黑后,山寨亮起灯火,纪千千耐心的等待,不住提醒自己要保持心境的清净宁和。此时风娘来了,神色凝重。
  纪千千的心急遽的跳动了几下,隐隐感到事不寻常。
  风娘道:“皇上回来了!召小姐去见他,小姐请随我来。”
  小诗“啊”的一声惊呼,若要在世上找一个她最害怕的人,慕容垂肯定当选。
  纪千千知道推无可推,安慰小诗几句,尽人事抚乎她的情绪,随风娘离开宿处。
  自被带到此山寨后,她和小诗一直被禁止踏出门外半步,今回还是第一次踏足房舍林立两旁的泥石路。
  风娘忽然放慢脚步,纪千千知道她想和自己说话,忙追到她身旁。
  四周全是燕兵,各有各忙,都在作战争的准备,见到纪千千,人人放下手上工作,对她行注目礼,那种眼光令人难受,像野兽看到猎物,一副想大快朵颐的骇人模样。
  风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点担心,皇上的神态有异往常,小姐心里要有个准备,且千万勿要触怒他。”
  纪千千的心直往下沉,暗叫糟糕,如果在这关键时刻,慕容垂放弃一贯的君子作风,兽性大发,她该如何应付?
  风娘续道:“在大战即临,特别是胜负难料的时刻,人会处于异常的状态,至乎做出在正常心态下不会做的事,我怕皇上现正是处于这种情况。”
  纪千千心中一颤,真想立即呼唤燕飞来救她,但又晓得他远在数百里之外,远水难救近火,而纵然他就在近处,如此硬闯虎穴救她,亦只是白白牺牲,一切只能靠她独力去应付。
  可是她如何应付慕容垂呢?
  自燕飞在荣阳为她打通经脉,又传她百日筑基的无上道法,她的真气内功不住在所有人的知感外暗暗增长。明刀明枪,她当然非是慕容垂的对手,但如骤然发难,说不定可重创没有戒心的慕容垂,可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她不能承担的,她和慕容垂之间的关系,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何况这么一来,透露了本身真实的情况,对将来燕飞要营救她们,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如何应付慕容垂,确是煞费思量。
  “小姐!”
  风娘的叫唤,把纪千千从苦思中唤醒过来,此时刚离开寨门,进入山寨西面帐篷处处的营地,在火炬的映照下,充塞着战争随时爆发的沉重压力。
  战马嘶鸣。
  纪千千朝风娘瞧去,后者正忧心忡仲的看着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纪千千也看出风娘的无奈--她的无能为力。
  纪千千生出陷身狼穴的怵惕感觉,如果慕容垂撕开伪装,露出豺狼本性,她自身的安全再没有任何保障,而她唯-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死亡保持贞洁。
  在这一刻,她对慕容垂的一点怜悯已荡然无存,只余下切齿的痛恨。
  这个人间世不是虚幻而短暂的吗?而在人世发生的一切,都带有如斯般的特质。可是想可以这么想,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她无法接受的,亦没法因这个认知而超然其上,处之泰然。
  一个与其它圆帐不同的特大方帐,出现前方,此帐与其它帐幕相隔逾十丈,加上特别的装饰,森严的守护更突显帐内主人的身分。
  终于抵达慕容垂的帅帐,那也可能是她结束生命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诗诗怎么办,燕郎又如何?一时间纪千千矛盾至极。
  风娘像是猛下决心,凑到她耳旁低声急促的道:“我是不会离开的。如果发生了事,小姐可大声呼叫,我会冒死冲进去阻止。”
  纪千千报以苦笑,心中感激,却不知该如何答她。
  把守帐门的卫士头子以鲜卑语扬声道:“千千小姐驾到!”
  卫士拉开帐门。
  纪千千猛一咬牙,向风娘投予请她安心的眼神,径自入帐。
  帐门在她身后闭上。
  帐内三丈见方,在两边帐壁挂着的羊皮灯照耀下,予人宽敞优雅的感觉,地上满铺羊皮,踏足其上柔软舒适。
  慕容垂坐在帐内中心处,一腿盘地,另一腿曲起,自有一股不世霸主的雄浑气势,此时他双目放光,狠狠盯着纪千千,把他心中的渴望、期待毫无保留的显示出来。
  纪千千明白了风娘的担忧。慕容垂确有异于往常,他火热的眼神,正表示他失去了对她的耐性,失去了自制的能力。
  像慕容垂这种傲视天下的霸主,既不能征服她的心,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她的身体人手。他要得到某样东西,绝不会退缩。尤其际此决战即临的时刻,他的精神和压抑更需舒泄的渠道,而她成了他最佳的目标。
  事到临头,纪千千反平静下来,照常的向他施礼问安。
  慕容垂沉声道:“坐!”
  纪千千默默坐下,不知该回敬他令她害怕的眼神,还是避开他的目光,任何的选择都是吉凶难卜。不过想到既然如此,还有甚么顾忌呢?迎上他的目光皱眉道:“皇上于百忙之中召我来见,不知为了甚么事?”
  慕容垂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想见你也不成吗?需要甚么理由?”
  纪千千稍觉安心,至少慕容垂肯予她说话的机会。乎静的道:“皇上显然胜券在握,因何仍像满怀心事的样子呢?”
  慕容垂淡淡道:“我可以没有心事吗?除非千千肯亲口答应下嫁给我慕容垂,我将烦忧尽去,并于此立誓:水不辜负千千对我的垂青。”
  纪千千心叫救命,慕容垂此刻等若对她下最后通牒,文的不成便来武的。她大可施拖字诀,例如告诉他,待战事结束后再作考虑,又或待她回去好好思量,但纵 是这种权宜之计,她亦没法说出口来,不单因她不想在这种事上欺骗慕容垂,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燕飞。她实在没法说出半句背叛燕飞的话,假的也不成。
  纪千千垂首道:“皇上该清楚我的答案,从第一天皇上由边荒集带走我们主婢,皇上便该知道。”
  慕容垂现出无法隐藏的失望神色,接着双目厉芒遽盛,沉声道:“我会令千千改变过来。”
  纪千千暗叹一口气,抬头神色平静的回望慕容垂,她并不准备呼叫,那只会害死风娘,她亦绝不能让燕飞以外任何男人得到她的身体,纵然这只是一个集体的幻梦。下了决定后,她再没有丝毫惧意,道:“这是何苦来哉?皇上只能得到我的尸身。”
  慕容垂双目凶光毕露,厉喝道:“有那么容易吗?”
  纪千千知他老羞成怒,动粗在即,正准备运功击额自尽,帐门倏地张开,风娘像一溜清烟的飘进来,叱道:“皇上!”
  慕容垂正欲弹起扑往纪千千,见状大怒道:“风娘!”
  风娘神情肃穆,拦在两人中间,帐外的战士则蜂拥而入,一时帐内充塞剑拔弩张的气氛。
  慕容垂铁青着脸,显然在盛怒之中,狠盯着风娘。
  纪千千叹道:“我没有事,风娘先回去吧!”
  风娘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向慕容垂道:“皇上千万要自重,不要做出会令你悔恨终生的事。”
  慕容垂双目杀机渐浓。
  就在此时,帐外有人大声报上道:“辽西王慕容农,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父皇。”
  慕容垂不悦道:“有甚么急事,待会再说。”
  倏地慕容农出现帐门处,下跪道:“请恕孩儿无礼,拓跋珪已倾巢而出,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阵立寨,似是晓得我们藏兵猎岭,请父皇定夺。”
  慕容垂容色遽变,失声道:“什么?”
  慕容农再重复一次。
  纪千千感到慕容垂内心的恐惧,那纯粹是一种直觉,也是她首次从慕容垂身上发现此类的情绪。
  慕容垂恐惧了,或许更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惧。在场者没有人比纪千千更明白他的心事,慕容垂战无不胜的信心被动摇了,他的奇兵之计已计不成计,反过来拖累他。慕容垂已失去了主动,落在下风。
  慕容垂很快回复过来,双目被冷静明锐的神色占据,沉着的道:“风娘请送千千小姐回去。”
  风娘略微犹豫,然后转身向纪千千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燕飞和向雨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后者俯身就那 探头进溪水裹去,痛快的喝了几口。
  凭两人的功力,本不须中途歇息,只因昨天与敌人厮杀耗用了大量的元气,所以急赶近百里路后,他们亦感到吃不消。
  林内春雾弥漫,夜色朦胧,星月若现若隐。
  向雨田从水中把头台起来,迎望夜空,道:“你定要说服你的兄弟,我仍认为挑战慕容垂以决定千千主婢谁属,是唯一可行之计。”
  燕飞叹道:“我太明白拓跋珪了,对他来说,甚么兄弟情义,远及不上他立国称雄的重要性。从小他便是这个性情,没有人能在这方面影响他。”
  向雨田道:“当慕容垂晓得拓跋珪进兵日出原,他会怎么想呢?”
  燕飞道:“他会想到奇兵突袭的大计完了,而我们既知道他藏兵猎岭,也有极大可能知道龙城兵团埋伏雾乡,而他余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和我们正面交锋。”
  向雨田思索道:“慕容垂仍有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趁拓跋珪阵脚未稳之时,以优势的兵力把拓跋珪摧毁,令拓跋珪和我们没有会师的机会。”
  燕飞道:“拓跋珪既敢进军日出原,早猜到慕容垂有此一着,当有应付的信心。”
  向雨田点头同意道:“理该如此!”
  说罢向后坐好,笑道:“溪水非常清甜,你不喝两口吗?”
  燕飞移到溪旁,跪下掬水喝了几口,道:“你说得对!慕容垂会在龙城军团的败军逃至猎岭前,向日出原小珪的军队发动攻击,因为那时军心仍末受到影响。”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抵挡得住吗?慕容垂在战场上是从没有输过的。”
  燕飞道:“事实上小珪自出道以来,也没有吃过败仗,且常是以少胜多,他会利用月丘的地势,令慕容垂不能得逞。”
  向雨田道:“如果你的兄弟能捱过此役,虽说慕容垂的兵力仍比我们联军多出一倍人数,但只要我们守得稳月丘,粮食方面又比慕容垂充足,我们期待的形势将会出现,我仍认为逼慕容垂一战定胜负,是唯一可行之计。”
  燕飞道:“慕容垂用兵如神,若他晓得没法攻陷月丘,会转而全力对付我们荒人,不会这么快善罢干休,只有当他束手无策之时,方会接受挑战。”
  又苦笑道:“假如我们的部队能避过慕容垂的攻击,抵达月丘,你说的形势将会出现,慕容垂会因粮线过长、粮资不继而生出退缩之心,那时小珪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你以为小珪仍会为我冒这个险吗?我太清楚他了。”
  向雨田道:“你可以表演几招小三合给你的小珪看,让他清楚你可以稳胜慕容垂。”
  燕飞道:“小珪并不是蠢人,他该知道我绝不可下手杀死慕容垂,小三合这种招数根本派不上用场,在有顾忌下,我失败的风险将大幅提高。你想想吧!如我不是一心要杀慕容垂,对小珪有甚么好处呢?他是不会陪我冒这个险的。”
  向雨田道:“我这个提议,你怎都要试试看,所以我才说你必须说服你的兄弟。”
  燕飞苦笑道:“看情况再说吧!”
  向雨田目光朝他投去,闪闪生辉,微笑道:“现在形势逐渐分明,只要我们能两军会师,又能凭险据守,慕容垂不但失去所有优势,还会陷于进退两难的困局, 而事实上慕容垂虽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亦奈何不了他。参合陂之役绝不会重演,慕容垂更非慕容宝可比,-俟燕军退返猎岭,此战便告了结。在这种的情势下,你老 哥反变为突破僵局的关键人物。我对拓跋珪的认识当然不及你深入,但我却从他身上嗅到狠的气味,你的兄弟绝非寻常之辈,说不定他肯冒险一博。错过这个机会, 以后鹿死谁手,实难预料。”
  燕飞苦笑无语。
  向雨田道:“我不是说废话,而是要坚定你的心,最怕是你不敢向他作出这个建议,连唯一的机会也失去了。唉!我还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后果。”
  燕飞心中一颤,道:“说吧!”
  向雨田道:“慕容垂今回若损兵折将而回,肯定把你们荒人恨之入骨,老羞成怒下,他对纪千千主婢再不会客气,以伤尽你们荒人的心,我们便要悔恨莫及。何 况纪千千已成荒人荣辱的象征,慕容垂手下的将兵,会把他们心中的怨气和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去,到时慕容垂不杀纪千千,势无法子息军队内的怨气。纵然慕容垂千 万个不愿意,如他想战士继续为他卖命,为他征伐拓跋珪,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处决纪千千主婢。”
  燕飞颓然无语,良久才道:“慕容垂为何愿和我决斗?”
  向雨田道:“首先,是他不认为你可以稳胜他;其次,他也看出你不敢杀他,他可以放手而为,你则有所顾忌,故他大增胜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已成他唯一扭转败局的机会,像慕容垂如此视天下雄如无物者,绝不会错过。”
  燕飞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如何击败他?”
  向雨田道:“就算不使出小三合的奇招,凭你的阴阳二神合一,仍有足够挫败他的能力,分寸要由你临场拿捏,我有十足信心你可以胜得漂漂亮一兄。”
  燕飞道:“慕容垂愿赌却不肯服输又如何?”
  向雨田苦笑道:“那我和你都会变成疯子,所有荒人都会疯了,冲往燕军见人便杀,慕容垂该不会如此愚蠢。”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我找个机会和小珪说吧!”
  向雨田道:“不是找个机会,而是到月丘后立即着你的小珪就此事表态,弄清楚他的心意,我们才能依此目标调整战略,如果拓跋珪断然拒绝,我们须另想办法。”
  燕飞长身而起,道:“明白了!继续赶路吧!”
 
第 二 章 门庭依旧

  进军日出原,实是拓跋珪一生人中最大的军事冒险。
  当慕容垂晓得他驻军月丘,会猜到龙城军团凶多吉少,因他既知道慕容垂藏军猎岭,自该探到龙城军团的所在。而慕容垂唯一扭转局面的方法,就是趁龙城军团兵败的消息尚未传至,军心还没有受挫,另一方面他拓跋珪则阵脚未稳的一刻,以压倒性的兵力,从猎岭出击,把他打垮?
  拓跋珪卓立月丘的最高地平顶丘上,鸟瞰星空下的平野河流,大地笼上一层雾气,令视野难以及远。
  今仗最大的风险,不在对方人多,因为己方高昂的士气,据丘地以逸代劳的优势,会把军力的差距扯平。风险在对手是慕容垂。
  一直以来,慕容垂都是拓跋珪心中最畏惧的人,在兵法上,慕容垂乃天纵之材,用兵如神,将士均肯为他效死命,故数十年来纵横北方,从无敌手。
  不过这个险是完全值得的。
  拓跋珪计算精确,今回慕容垂慌忙来攻,准备不足,难以持久,只要能顶着慕容垂的第-轮猛攻,其势必衰,最后只有撤退一途。
  此战能幸保不失,将会消除己方战士对慕容垂的惧意,令手下感到自己是有击败慕容垂的资格和本领。
  身边的楚无暇喘息道:“还有个许时辰便天亮了,为何仍不见敌人的踪影?”
  拓跋珪从容道:“慕容垂来了!”
  楚无暇登时紧张起来,左顾右盼,道:“在哪里呢?”
  拓跋珪微笑道:“无暇紧张吗?”
  楚无暇苦笑无语,面对的是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慕容垂,谁能不战战兢兢?
  拓跋珪淡淡道:“早在乎城伏击赫连勃勃一役,我便想出这个诱敌来攻之计,现在情况正依我心中所想进行,无暇该兴奋才对。”
  楚无暇不解道:“难道那时族主已猜到慕容垂发兵到猎岭吗?”
  拓跋珪心忖我不是神仙,当然无从猜测慕容垂会来自何方,不过却晓得有纪千千这个神奇探子,令慕容垂再难施奇兵之计。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蹄声,慕容垂终于来了,且毫不犹豫地全力进攻。
  拓跋珪大喝道:“放火箭!”
  待命身后的号角手,立即吹响起长号,发出他下的命令。
  数以百计的火箭从月丘的外围射出,目标非是敌人,而是广布在月丘四周,过百堆栈起如小山、淋了火油的柴木枯枝,登时熊熊火起,映照得月丘外周围一带一片火红,而月丘则黑灯瞎火,不见半点光芒。
  一时间敌我分明,攻来的敌人完全暴露在火光里,但又欲退无从。
  尽管是长途奔袭,燕人仍是军容整齐,分八队来犯,其中两队各三千人,从正面攻至,目的只是要牵制他们。
  慕容垂真正的杀着,是从后绕击,硬撼他们的后防和两边侧翼,把骑兵冲击战的优点,发挥尽致。
  只看慕容垂来得无声无息,事前不见半点先兆,骤起发难又是如此来势汹汹、声威骇人,便知慕容垂在组织突袭上是何等出色。
  如果拓跋珪不是早有准备,此战当是有败无胜,还要输得很惨。
  战号再起,一排排的劲箭从月丘外围的阵地射出,敌骑则一排一排坠跌地上,扬起漫天尘土,与夜雾混和在一起。
  在这一刻,拓跋珪清楚知道,过了今夜后,慕容垂再非每战必胜的战神。
  刘裕踏入谢家院门,随行的只有四个亲兵,因他不想予谢家他是挟威而来的印象。
  接待他的是梁定都,他代替了宋悲风以前在谢家的位置,且是熟悉刘裕的人,可是以刘裕现在的身份地位,梁定都实不够资格和末符礼节。
  刘裕今次到访谢家,是想和谢混好好面谈,纡缓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谢混若是识相的,好该亲身来迎,那一切好办,但眼前情况显非如此。
  梁定都落后一步,低声道:“大小姐正在忘官轩恭候大人,大小姐因抱恙在身,不能亲到大门迎迓,请大人见谅。”
  刘裕道:“孙少爷呢?”
  梁定都苦笑道:“孙少爷外出未返。”
  刘裕叹了一口气,心忖自己是肯定了谢混在家,方到乌衣巷来,这小子是摆明不想见自己。
  梁定都压低声音道:“孙少爷晓得大人会来,从后门溜掉了。”
  刘裕讶然朝梁定都看去。
  梁定都似猛下决心,恭敬的道:“定都希望能追随大人。”
  刘裕心中一颤,想到树倒猢繇散这句话,谢家的确大势已去,连府内的人亦生出离心,梁定都透露谢混的事,正是向自己表示效忠之意。心中感慨,轻描淡写的道:“现在还未是时候,迟些再说吧!”
  刘裕真的不忍心拒绝这个可算宋悲风半个弟子的“老朋友”。
  梁定都立即干恩万谢,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此时来到忘官轩正门外,看到挂在两边“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的对联,别有一番以前所没有的感受,而到此刻他方明白谢安当年的心境,感同身受。比起谢安的潇洒磊落,他是自愧不如,根本不是谢安那种料子。
  “大人!”
  刘裕被梁定都从迷思中唤醒过来,吩咐手下在外面等候,径自进入忘官轩。
  轩内景况依然,但刘裕总感到与往昔不同,或许是他心境变了,又或许是因他清楚谢家现在凋零的苦况。
  谢道韫仰坐在一张卧几上,盖着薄被,容色苍白,见刘裕到,轻呼道:“请恕我不能起身迎接持节大人,大人请到我身旁来,不用拘于俗礼。”
  刘裕生出不敢面对她的感觉,暗叹一口气,移到她身边,坐往为他特设的小几去。
  伺候谢道韫的小婢施礼退往轩外。
  谢道韫道:“大人是否为小混而来呢?”
  刘裕忙道:“夫人请叫我作小裕,我也永远是夫人认识的那个小裕。”
  谢道韫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满目忧色,似要费很大的气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我怎会不明白小裕的心意,小混刚回来,你便来了,该是想化解和小混之间的僵局。唉!现在年轻的有年轻的想法,我身体又不好……”
  刘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为小辈的事烦恼,很快便可康复过来。”
  谢道韫平静的道:“康复又如何?还不是多受点活罪,我能撑到今天,看着玄弟的梦想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天爷格外开恩。”
  她说的话和神态,勾起他对谢钟秀弥留时的痛苦回忆,热泪哪还忍得住,夺眶而出。
  谢道韫微笑道:“小裕确实仍是以前的那个小裕。告诉我!那只容小混犯三次错误的警告,并不是你想出来的。”
  刘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脸颊的泪渍,道:“的确是别人替我想出来的办法,我是否做错了?我真的很后悔,警告似对孙少爷不起半点作用。”
  谢道韫轻轻道:“这种事,哪有对错可言?人都死了!我实在不想说他,但要怪便该怪小琰,他的冥顽不灵,不但害了自己,还差点拖累了你,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小裕你有回天之术,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眼前情况得来不易,小裕你要好好珍惜。”
  刘裕诚恳的道:“小裕会谨记夫人的训诲。”
  谢道韫道:“桓玄的情况如何?”
  刘裕道:“小裕今回来拜访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辞行。现在我正等候前线的消息,一旦捷报传来,我须立即起程到前线去,指挥攻打江陵的战事。”
  谢道韫道:“我知小裕贵人事忙,不用再等待小混了,他大概不会在初更前回来。唉!我再管不着他。”
  刘裕心中暗叹,谢混错过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后机会,而谢道韫亦来日无多,一俟谢道韫撒手而去,他和谢混之间再没有缓冲,情况的发展,不再受任何人控制。
  谢道韫心疲力倦地闭上眼睛。
  刘裕低声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诛除桓玄后,再来向夫人请安。”
  接着后退三步,“蹼”的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去了。
  同时他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或许是他见谢道韫的最后一面。
  黄昏时分,燕飞和向雨田赶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飘扬着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头大石。
  昨夜显然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视野及处仍有不少人骸马尸,工事兵正在收拾残局,就地挖坑掩葬。
  外围的防御工事则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最瞩目是月丘东线,倚丘挖开一道长达二里,深逾丈、宽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圆形壕沟,挖出的泥土堆于内岸靠拢,泥堆本身便高达半丈,加强了壕坑的防御力。
  两人直奔营地,战士认出燕飞,立时惹起骚动,呼喊震天,波及整个丘陵区。
  正在那区域当值的叔孙普洛闻声赶至,隔远见到燕飞,大喝道:“燕爷是否带来好消息呢?”
  燕飞以鲜卑话响应道:“幸不辱命!龙城军团再不复存。”
  他的话登时惹起另一阵震天喝采声,战士们奔走相告。
  叔孙普洛亦大喜如狂,跃下马来,就那么领着两人如飞般往帅帐所在的平顶丘掠去。
  沿途向雨田留心营帐的分布,不由心中暗赞,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营法,拓跋珪是毫不逊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环境,做到营中有营、营营相护,方便灵活、相互联系,能应付任何一方的攻击。
  三国之时,蜀王刘备倾举国之力攻打孙吴,竟把营帐布置成一条七百里长的长线,被孙吴的大将陆逊觑准其弱点,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点,蜀军立告土崩瓦解,成为“火烧连营八百里”流传千古的故事。于此可见立营的重要性,可关系到战争的成败。
  登上平顶丘上,特大的帅帐出现眼前,位于长近三百步,宽若百余步的高地中央,周围插上各色旗帜,代表着不同的军团,不论从任何一方看上丘顶来,均可见到随风飘扬的旌旗。
  拓跋珪坐在帐门外,楚无暇正为他包扎受伤的左臂,另一边是长孙嵩,似刚向他报告军中的事。
  亲兵把守帅帐四方。
  拓跋珪的目光像两枝箭般朝他们射来,接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予人他是从心中笑出来的感觉。
  夕阳没入西山之下,发出万道霞彩,映照着成了一个小黑点的平城,益发显得帅帐所在处气象万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慑人气势。
  拓跋珪霍地立起,摇头叹道:“你们终于来哩!我盼得颈都长了!”
  长孙嵩和楚无暇连忙随他站起来,后者有点儿害羞的朝他们施礼。
  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飞一把。
  此时拓跋珪举步朝他们走过来,目射奇光,边走边道:“小飞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懂人事以来,一直苦待这一刻的来临,终于盼到了。”
  燕飞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赶来,一路担心是否仍可见到你的帅旗飘扬在日出原上,现在亦放心了。”
  两人齐声欢呼,拥作一团。
  向雨田带头叱叫,众人一起和应,立即引起丘顶下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吶喊,士气直攀上沸点。
  拓跋珪离开燕飞少许距离,锐目生辉的道:“小飞你告诉我,龙城军团是否已溃不成军呢?”
  燕飞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见得着我们?”
  众亲兵又再爆响欢呼。
  拓跋珪心满意足的放开燕飞,与来到他们身旁的向雨田进行抱礼,欣然道:“你既是小飞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远是兄弟。”
  向雨田问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亏?”
  拓跋珪放开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这么说。昨夜临天明前,慕容垂领军来攻,我虽然早有准备,仍应付得非常吃力。坦白说,慕容垂确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 家之名,其战法令人叹为观止,像一波接一波的惊涛巨浪般,在个多时辰内不住冲击我们的营地,此退彼进,令我们没有喘息的空间。曾有个时刻我还以为再挺不 住,最惊险是慕容垂亲自领军,突破我们的右翼,攻入阵地,幸好最后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伤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枪所赐。”
  燕飞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战,如此激烈凶险。
  燕飞道:“伤亡如何?”
  拓跋珪道:“我方阵亡者八百多人,伤者逾二千,不过慕容垂比我更惨,死伤达五千之众,我敢肯定未来几天,我们再不用担心他。”
  说罢挽着两人的手臂,朝帅帐走去,先介绍长孙嵩和楚无暇予向雨田认识,接着道:“无暇快向小飞赔罪问好,我这位兄弟是心胸广阔的人,不会再和你计较旧事。”
  楚无暇欠身施礼道:“燕爷大人有大量,请恕无暇以前不敬之罪。”
  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只好向她回礼。
  向雨田忽然伸个懒腰,道:“我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叙,以诉离情。”
  燕飞立即头皮发麻,晓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铁趁熟,向拓跋珪提出要求。
  拓跋珪像感觉到向雨田的心意,讶然朝燕飞瞧去,道:“小飞是否有话要和我说呢?”
  燕飞苦笑道:“正是如此!”
  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请进敝帐内休息。”又对楚无暇道:“由你负责招呼向兄。”
  向雨田毫不客气,拍拍燕飞肩头,在楚无暇带领下进入帅帐。
  拓跋珪笑道:“桑干河旁有-处叫“仙人石”的地方,景致极美,我们就到那里聊天如何?”
  燕飞点头应是。
  拓跋珪仰首望天,叹道:“今晚会是星光灿烂的一夜。马来!”
  亲兵忙牵来两匹战马。
  拓跋珪道:“谁也不用跟来,有我的兄弟燕飞在,任何情况我们也可以轻松应付。”
  说罢与燕飞踏鉴上马,从北坡驰下乎顶丘去,所到处,尽是直冲宵汉的激烈呼喊。
 
第三章 兄弟之情

  刘裕刚从乌衣巷转入御道,蒯恩领着十多骑奔至,欣喜如狂的隔远嚷道:“打赢了!打赢了!”
  刘裕全身泛起因兴奋而来的痳痹感觉,毛孔根根直竖,勒马停在路中。
  蒯恩催马直抵他马头前,滚下马背,伏地禀告道:“接到前线来的大喜讯,果如大人所料,湓口的敌人,在大将何澹之指挥下,倾巢而出,以一百二十艘战船, 偷袭桑落洲,被我军和两湖军战船共一百九十艘夹击于大江之上,几全军尽没。我军乘势攻克湓口,占领寻阳,故特遣人来报。”
  又道:“祭庙的牌位均在寻阳寻得,现正以专船恭送回京。”
  刘裕感到一阵晕眩,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太激动了。自进据建康后,他一直在苦候这一刻的来临,曾经想过亲自到前线去,却在刘穆之力劝下打消此意,因而患得患失,现今骤闻胜报,满天阴霾尽去,心中的快慰,实难以言宣。
  与桓玄的决战即将来临,今晚他会起程到寻阳去,再没有人来阻止他。
  桓玄的小命,必须由他亲手收拾,作一个了结。
  此战并不容易,桓家在莉州的势力根深柢固,便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会小心对付,绝不会因胜生骄,轻敌致误事。
  刘裕道:“小恩上马!我们边走边谈,我要弄清楚桑落洲之战的详细情况。”
  仙人石是位于桑干河南岸河弯处的乱石,其中有七块巨石特别高顽,彷如人体,又似欲渡河,故名之为仙人石。
  在漫空星斗下,燕飞和拓跋珪并肩坐在一块干坦如桌面的巨石上,河风吹得他们衣袂飘扬,如若仙界来的神人。
  拓跋珪仰望夜空,满怀感触的道:“忽然间,我感到逝去了的童年岁月又回来了。记得吗?我们以前在大草原时,总爱观望星空,谈我们的理想和抱负。哈!你很少说自己,都是我说的多,但你是最好的聆听者,没有你,我在草原的日子会黯然失色。”
  接着朝燕飞瞧去,诚恳的道:“长大后,我们在很多方面出现分歧,但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唉!有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但为了拓跋族,我是别无选择。你有什么心事想说,直接说出来,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燕飞苦笑道:“不要那么轻率承诺,你听完再说最后这句话吧!”
  拓跋珪轻松的道:“小飞你太小看我了,为了你!我确可以作出牺牲。小珪在你面前,仍是以前的那个小珪。”
  燕飞沉声道:“我要求你营造出一种形势,令我可挑战慕容垂,赌注便是千千和你的大业。”
  拓跋珪现出深思的神色,接着轻柔的道:“还记得我们初遇万俟明瑶那一刻的情况吗?”
  燕飞不明白拓跋珪因何岔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上去,却也给他勾起心事,暗忖自己怎会忘记。那时他们已到山穷水尽的绝境,偏在这样的时刻,万俟明瑶像上天派来最动人的神物,一朵鲜花般出现在人世间最干旱和没有生机的沙漠,那种震撼和绝处逢生的感觉,只有他们两人明白。
  他点头表示记得。
  拓跋珪道:“初时我还以为是临死前海市蜃楼的幻象,也从没有告诉你,当时我心中在想甚么,趁这机会告诉你吧!”
  燕飞讶然瞧他,奇道:“除了万俟明瑶外,你仍可以想及其它吗?”
  拓跋珪欣然道:“仍是与万俟明瑶有关,我想到的是,若你没有把水囊里最后一口清水留给我,我可能没那个命看到她。”
  燕飞虎躯遽震。
  拓跋珪仰天笑道:“你现在该清楚我的答案,兄弟!我对你的要求绝无异议。”
  燕飞喜出望外,道:“小珪!”
  拓跋珪倏地弹起来,从容道:“事实上你提出的方法,是唯一击败慕容垂的方法。纵使加上你们荒人,燕人又士气受到重挫,但对方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配合慕容垂出神入化的军事手段,我们能保月丘不失,已是非常难得。”
  又深深凝望在前方流过的桑干河,沉声道:“没有人能在战场上压倒慕容垂,在现今的情势下更是没有可能办到,燕人对他像对天神般崇拜,便如南方北府兵对 谢玄的崇拜,在燕人的心中,天下间根本没有人能击倒慕容垂。假设你能当着燕人把他击败,慕容垂不败的形象会被彻底摧毁,他的神话也完蛋了,由那一刻开始, 北方天下再不是慕容垂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
  拓跋珪旋风般转过身来,面向燕飞道:“我们和慕容垂的赌注,就是如果他赢了,我会拱手让出平城和雁门两座城池,且退往长城外,否则他便须交出纪千千主婢。我对你有十足的信心,正如燕人相信慕容垂是战场上不倒的巨人,我肯定没有人能在单挑独斗的情况下赢我最好的兄弟。”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又有点难以相信,道:“谢谢你!”
  拓跋珪背着燕飞在石块坐下,双脚悬空,沉声道:“我现在最害怕一件事,那亦是慕容垂扭转局势的唯一办法。”
  燕飞道:“是否怕他一方面把你牵制在日出原,另一方面却亲自领军,突击我们荒人部队呢?”
  拓跋珪叹道:“如果慕容垂这么愚蠢,我是求之不得。现在的边荒劲旅,是天下最难缠的部队,各种人材,应有尽有,高手如云,最难得的是自古到今,从没有 过一支部队,全由亡命之徒组成,人人自愿参与,为的是崇高的目标、边荒集的荣耀。在这样一支部队的全神戒备下,袭击的一方反沦于被动,吃亏的亦只会是慕容 垂。”
  燕飞皱眉道:“那你担心甚么呢?”
  拓跋珪沉声道:“我担心的是慕容垂于此关键时刻,放弃纪千千,把她们主婢送还你们,如此我将陷于孤军作战之局。”
  燕飞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拓跋珪转过身来,盘膝而坐,道:“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以令慕容垂不会忽然变得聪明起来,我本想和你商量过才进行,时间却不容许我这么做。唉!你勿要怪我,为了拓跋族,我是别无选择。”
  燕飞苦笑道:“说吧!唉!你这小子早前说的甚么别无选择,原来是另有含意。”
  拓跋珪微笑道:“你最明了我。昨夜之战结束后,我使人送了一封信给慕容垂,说只要他肯交出纪千千主婢,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和手下安然返回中山,否则我会令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燕飞颓然无语。
  拓跋珪仍是以前的那个拓跋珪。以慕容垂对拓跋珪的仇恨,虽然明知拓跋珪说的是反话,亦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交出千千主婢,否则颜脸何存?事实上他很难 怪责拓跋珪,亦不想荒人忽然退出,那将陷拓跋珪于万劫不复的绝境。说到底自己是半个拓跋族的人,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只好和拓跋珪并肩奋力抗战,直至最 后一口气。
  拓跋珪道:“我明白慕容垂,即使现今处于下风,仍有必胜的信心,他高傲的性格是不容许他向我们屈服的,而交还千千主婢,正正是百词莫辩的屈服行为,收 了我的信后,我最害怕的情况将不会出现。如你能在敌我双方眼睁睁下击败慕容垂,将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表面上看我似是没有为你设想,事实上我不但是为自己, 也是为了你。小飞你能袖手旁观吗?”
  燕飞苦笑道:“你这小子,我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怪你。好吧!顺口向你说另一件事,此战之后,你要让小仪解甲归田,任由他过自己的生活。”
  拓跋珪愕然道:“小仪这么怕我吗?”
  燕飞道:“你自己做过甚么事,心知肚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拓跋珪举手投降道:“甚么也好,只要你不怪我便成。”
  燕飞叹道:“你这小子,令我感到对不起荒人。”
  拓跋珪道:“没有那般严重吧!又怎关你的事呢?为了最后的胜利,我可以做任何事,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
  燕飞道:“小仪的事,我当你是答应了。君子一言……”
  拓跋珪接口道:“快马一鞭。我会亲自和小仪说,保证不会阳奉阴违,你可以放心。”
  接着沉吟道:“在荒人抵达前,可肯定慕容垂不敢来犯,我希望你和向雨田能赶回去与荒人会合,增强荒人的实力。”
  燕飞道:“如果慕容垂死守猎岭又如何呢?”
  拓跋珪欣然道:“那你们姬大公子制造的火器可大派用场,燕人真的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慕容垂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何况他的兵力仍在我们联军之上。战争的事由我来拿主意,你们只须配合我。”
  倏地弹将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既有了由你单挑慕容垂之计,我们要改变策略,只要你们能安抵月丘,我会营造出你希望出现的形势,把纪千千主婢从慕容垂手上硬夺回来。且为了减轻你对荒人的歉疚,我会尽所能减低荒人的伤亡,这是一个承诺,够兄弟了吧!”
  燕飞犹豫片刻,道:“你现在是完全接受了楚无暇哩!”
  拓跋珪叹道:“我不是不听你说的话,且是无时无刻都记着你的警告,可是经我对她长时期的观察,她确有痛改前非之心,何况她对我直到此刻仍是有功无过, 我怎忍心不予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在你眼中,她或许是图谋不轨的妖女,但我只认为她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怜女子。我已成为她最后的机会,她是聪明的女人,该知如 何取舍。”
  燕飞潇然道:“我首次希望是我看错了,而你是对的。”
  说罢站了起来。
  拓跋珪探手抓着他两边肩头,微笑道:“兄弟!还记得我们在边荒集重遇的情景吗?彷似昨天才发生。其时苻坚以移山倒海之势,率领百万大军南犯,你更一点 不看好我。看!世易时移,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们又再次并肩作战。信任我,我会全心全意的为你未来的幸福尽力,我是不会令你失望 的。”
  燕飞坦然道:“在此事上,我是完全信任你。”
  拓跋珪叹道:“坐上这个位置后,和以前再不一样,往日关系亲密的人,距离都变远了,小仪是个好例子,因为我们的想法再不相同。但只有你,仍是我最亲近 的兄弟,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你唤我作小子时,我感到窝心的温暖。我们走的路虽然不同,但燕飞永远是我拓跋珪最好的兄弟。”
  燕飞道:“我明白了!是时候回营地哩!”
  灯火映照下,纪千千移到正凭窗外望,忧心忡仲的小诗身旁,道:“没有什么事,便早点休息,你还未完全复元呢!”
  小诗担心的道:“外面发生甚么事呢?自今早开始,不住有受伤的人送到寨内来治理,战争开始了吗?”
  纪千千道:“昨夜慕容垂领军攻击拓跋族的营地,现在看情况是无功而还,我们该高兴才对。”
  小诗害怕的道:“既然如此,为何小姐今天整日愁眉不展?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纪千千心忖如果告诉她昨夜发生的事,保证可把胆小的她吓坏。挤出点笑容道:“一天战争未分出胜负,我怎快乐得起来?更怕欢喜得太早。但从乐观的一面看,慕容垂当日大破慕容永的情况将不会重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小诗凄然道:“小姐……”
  纪千千搂着她肩头,道:“有甚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让我为你解忧。”
  小诗泫然欲泣的呜咽道:“纵然燕公子和他的拓跋族人大获全胜,但我们……我们……”
  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纪千千把她搂入怀裹,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而她更晓得危机已迫在眉睫之前,当慕容垂回来后,谁都不知道他会否再兽性大发。
  她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通知燕飞?这样做是否有害无益,徒扰燕飞的心神,打乱他的计划?如燕飞不顾一切的来救她,结果会是如何?
  想得心惊胆跳时,风娘来了,直抵两人身后,道:“让老身先伺候小诗登榻就寝。”
  纪千千讶然朝风娘瞧去。
  小诗抗议道:“我仍未有睡意。”
  风娘探指戳在小诗胁下,小诗登时失去知觉,全赖纪千千扶着,才不致倒往地上。
  纪千千惊呼道:“大娘!”
  风娘神情木然的道:“我是为她好!”在另一边搀扶着小诗,把她送到榻子上去。
  纪千千无奈下为小诗盖上被子,不悦道:“为甚么要这样做呢?”
  风娘淡淡道:“听到吗?”
  纪千千注意力移往屋外,捕捉到正逐渐接近军靴踏地的声音。
  风娘朝屋内伺候纪千千主婢的几个女兵下令道:“你们给我到外面去。”
  女兵们呆了一呆,依言离开。
  风娘在纪千千耳旁低声道:“一切交由老身处理,小姐不用说话。”
  在风娘出手点昏小诗,纪千千便对她生出戒心,怕她对自己如法施为,此时方知误会了她。
  足音抵达门外,一个汉人将领大步进来,目光落在纪千千身上,施礼道:“护军高秀和,参见千千小姐,皇上有令,请千千小姐移驾。”
  风娘冷哼道:“皇上早有严令,千千小姐的事,由我全权负责,皇上想见千千小姐,我怎会不知道的?”
  高秀和大感错愕,显然只是依令行事,没有想过会招风娘的不满,嗫嚅道:“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末将只是依令执行,请夫人包涵。”
  风娘道:“此事不合规矩,我要问清楚皇上,千千小姐才可随你去。”
  高秀和为难的道:“这个……这个……”
  风娘道:“不必多言,此事由我独力承担,皇上要怪罪,只会怪老身,不会怪到高将军身上去。我现在立刻去见皇上,高将军可留在屋外,待我回来。”
  说毕再不理高秀和,径自出门见慕容垂去了。
 
第四章 心态逆转

  卓狂生担心的道:“我们不在,不知费二撇是否撑得住边荒集的场面?”
  跟在后方的红子春怪笑道:“这个你放心,有财万事兴,而老费正是我们边荒集理财的第一高手,只要管好财政,还有什么么场面不场面的?现在寿阳等若边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呼应,任何场面都应付得来。”
  红子春身旁的庞义道:“最怕是姚苌之辈,见有机可乘,派人攻打边荒集,我们便变成无家可归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我反一点也不担心,先不说姚苌自顾不暇,即使他有这个能力,亦不敢冒这个险,长安离边荒集太远了,只要老费把所有人和粮资撤往寿阳,保证可把姚苌的人活生生饿死。哈!”
  二千边荒战士,在星空下缓骑行军,右方远处是连绵不绝、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脉。
  休息一天后,他们兵分四路,每队二干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进,每人随身携带足够五天食用的干粮,轻骑简甲,走来轻巧灵活,足可应付任何突变。
  据他们们的推测,龙城兵团被彻底击垮,将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时无法动员截击他们。不过对慕容垂这个威震北方的无敌统帅,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仍做足防袭的工夫。
  队与队间保持一里的距离,一半居前,一半在后,左右前后互相呼应。小杰领导的全体风媒三十多人,比大队早半天出发,利用太行山的山险,在山脉高处放哨,只要敌踪出现,肯定瞒不过他们。
  余下的七千战士,则采偏西的路线,押送运载粮食、物料和武器的骡车队,靠着左方的黄河,朝平城而去。
  当慕容垂发觉他们沿太行山而来,势难对在日出原布阵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为他们的全骑兵部队、可快可慢,如截断慕容垂退返猎岭的归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惨吃败仗。
  昼伏夜行,对一般战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军,反对他们有利。
  一切依计而行,随着不住接近主战场,荒人的情绪亦不住的高涨,虽然仍没有人想出如何从慕容垂的魔掌里,救纪千千主婢出来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里之外的边荒集束手无策,徒叹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语。
  风娘进入帅帐,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静,温和的道:“坐!”
  风娘今回去见慕容垂,其实心存死志,纵然牺牲性命,她也要力劝慕容垂对纪千千不可造次。在慕容鲜卑族裹,每一个人均晓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论为的是甚么,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风娘在一侧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
  慕容垂似有点羞惭的避开她的目光,道:“大娘误会了,我请千千来,是要亲自向她赔罪。”
  风娘弄不清楚这是否他发自真心说的话,不过她的确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给老身负责照顾千千小姐主婢的任务,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话想问皇上,到了今天,更有不吐不快的感觉,请皇上赐准老身问这句话。”
  慕容垂的目光终于往她移去,叹道:“从小我们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天情况并没有改变,我或许不信任我的儿子,但却绝不会不信任你,否则当年就不会冒死 罪放你和墨夷明一条生路,直至今天我仍没有后悔当年的决定。你和墨夷明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没有问过半句,风娘你现在却要来质询我吗?你要问的那句 话,我已大约猜到是问甚么了,最好是不要说出来,以免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
  风娘苦涩的道:“皇上对老身的大恩大德,风娘不敢有片刻忘怀,但我想要说出来的话,却不能再藏在心里,我更清楚只有我一个人敢说出来。”
  慕容垂回复冷静,道:“风娘是否要我释放千千主婢,把她们送往正麾军北上的荒人部队呢?”
  风娘沉声道:“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没有继续北上的动力,荒人是绝不肯为拓跋珪卖命的。”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这确实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况,荒人得回千千后,会掉头便走,留下拓跋珪孤军作战。所以这小子写了一封信给我,胡说八道甚么只要你把千千主婢交出来,便放你一条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将法,亦只有拓跋珪那低智小儿想得出来。”
  风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会中拓跋珪的奸计哩!”
  慕容垂从容道:“你对战争始终是外行,故只是着眼于一时的得失,致忽略了整体的形势。对!表面看我的确是被逼在下风,小隆的军团几乎在雾乡一役全军覆 没,荒人部队则挟大胜的余威北上,气势如虹,昨夜我们突袭拓跋珪又无功而返,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的兵力仍是在对方的联军之上,如果正面交锋,吃亏的肯定 是他们。”
  风娘色变道:“皇上仍是不肯释放她们主婢吗?”
  慕容垂淡然道:“试想想以下的情况,如果我把千千交给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会怎么办呢?那时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战士乃我燕 族战士以外当今天下最精锐的部队,当晓得再无退路后,每个人都会奋战到底,昨夜他们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丘的实力,而只要他们能稳守一个月,我们的粮资箭 矢,将出现吃紧的情况,将士也会因长期作战和大量伤亡,生出思归之意,反对我们大大不利。”
  接着双目明亮起来,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会师,形势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风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实力大增,岂非更能守住月丘吗?”
  慕容垂微笑道:“这个当然。不过拓跋珪还可以只顾死守月丘吗?荒人是为何而来?他们是妄想可以从我手上把千千夺走,绝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动出 击,那时主动会落入我的手上,而拓跋珪与荒人之间将产生矛盾,成进退两难之局。例如只要我摆出撤走的姿态,荒人可以眼睁睁看着我把千千带走吗?”
  一时间风娘乏辞以对。
  慕容垂欣然道:“你没有想到吧!现在千千已成了我们致胜的关键,亦只有把千千主婢掌握手上,方有一举尽歼拓跋族和荒人的机会。当他们的兵力被削弱至某 一程度,纵想守住月丘也有心无力,我们不但可以收复失地,且可乘势夺下边荒集,令南人一段时期内没法北上骚扰,我则清除了一切障碍,可安心用兵关内,完成 统一北方的大业。”
  风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确是看得透彻,荒人是为营救纪千千主婢而来,绝不会只安于守住月丘,当他们主动出击,慕容垂便可凭优势兵力,削弱和打击他们。
  慕容垂微笑道:“风娘刚才是否想问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为重,还是以美人为重?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我会选江山,因为那关系到我大燕国的盛衰存亡,我个人可以作出任何牺牲。”
  风娘呆看着慕容垂,呼吸急促起来。
  慕容垂道:“荒人诡计百出,而我则不能只顾看着千千主婢,保住她们主婢的重责落在风娘你的身上。在我军之内,除我之外,只有你有胜过燕飞的本领。为了 我们慕容鲜卑族,你必须全力助我,为显示我的决心,必要时你可下手处决千千,那荒人将会发狂来攻,我们便可以迎头痛击,尽歼敌人。”
  风娘感到头皮发麻,浑体冰寒,心中难过。她从没有想过,对纪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竟会亲口作出杀死纪千千的指示。
  慕容垂又道:“为了我们慕容鲜卑族,为了在参合陂惨遭活埋的我族战士,风娘你必须拋开对千千主婢的怜惜之意,全心全意的为我办好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 诱饵,绝对不容有失。你要设法安她们主婢的心,千万勿要让她们晓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今晚我会进军日出原,倚桑干河设立营地,造成两军对 峙的形势。事关我族存亡,我没有选择,你也是别无选择。”
  风娘颓然道:“老身明白了!”
  慕容垂仰望帐顶,冷然道:“拓跋小儿!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将令你永远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燕飞进入帐内,向雨田正盘膝打坐,在燕飞揭帐的一刻,睁开双目,奇光闪闪的看着燕飞,紧张的问道:“如何?”
  燕飞点燃帐内的羊皮灯,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应了。”
  向雨田讶道:“是否花了很大气力说服他,你的表情这么古怪的?”
  燕飞道:“刚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怀,他爽快答应。”
  向雨田警觉的从揭起的帐门望往帐外,皱眉道:“他去了哪里?”
  燕飞道:“他放心不下,亲自去巡视阵地的新布置,今晚我们会把削尖的木条,安装到壕坑内去。”
  向雨田点头道:“这确是个有险可守的好地方,且后倚平城,粮草方面不成问题。”
  燕飞叹了一口气。
  向雨田不解道:“既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为何你却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燕飞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许是因敌我双方,形势均已改变过来,令我再不是么有把握。刚才小珪明示我们荒人必须听他的指挥调度。唉!你也知我们荒人都是桀骛不驯之辈,习惯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后,问题会立即出现。”
  向雨田同意道:“对!说到底,我们和你的兄弟的战争目标并不相同,战略亦会因此生异,这个问题很难彻底解决。”
  燕飞道:“边走边想吧!”
  向雨田问道:“我们到哪里去呢?”
  燕飞道:“去和我们的荒人兄弟会合,坦白告诉他们现时的情况,或许有人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建康。石头城。
  江岸旁泊着三艘双头舰,桅帆满张,随时可以解缆起航。
  刘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动的情绪,确是难以言表。他奋斗多年,纵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仍不肯放弃,竭尽全力去争取的形势终于出现眼前。
  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面对决,为淡真洗雪她的耻恨。他深心内清楚知道,不论他成为了当今南方最有权力的人,又或是无名却有实的帝皇,淡 真永远是他最钟情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击和创伤,也因她的屈辱和死亡负起毕生没法弥补的遗憾。
  苦待的时刻终于来临,只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泄他积郁在心的仇恨。
  来送行的有王谧、王弘、蒯恩、刘穆之和江文清。
  刘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过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雾依恋在河面上,这道由西面无限远处倾泻而来的大河,把他和桓玄连接起来,中间是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刘裕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刘穆之身上。自己难道确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天子?否则刘穆之这个超级谋士,怎会出现得这么及时,没有他,自己肯定应付不了建康波谲云诡的复杂政治。
  他的目光转移到王谧身上,道:“我离开建康后,王大人至要紧稳住建康的情况。朝政方面,请倚重穆之的意见;军事上,则由蒯将军负起全责,他们两人是我出师不在时的代表,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赖他们。”
  王谧恭敬领命。
  刘裕绝不怕王谧会阳奉阴违,现在王谧的名位权力,是来自他的赐予,他不因王谧曾效忠桓玄而处死他,已是网开一面,何况还对王谧恩宠有加。
  蒯恩道:“大人放心去吧!我们不会辜负大人对我们的期望。”
  刘裕微笑道:“我很高兴蒯将军信心十足,记着如发生任何乱事,只要守住石头城,可以应付任何突变。”
  蒯恩高声领命。
  王弘欣然道:“大人声威如日中天,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裕微笑道:“记起当日我们在盐城并肩作战,对付海贼,到今天在这里殷殷话别,岂是当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尘往事,有如一场春梦,令人感触。”
  王弘被他勾起情怀,道:“不知如何,自第一天认识大人,我便对大人生出信心。坦白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对情况,但对大人,却是首次没有看错。”
  刘穆之笑道:“在最关键的情况下,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足可令人终生受用不尽。”
  刘裕微笑道:“请容我和文清说几句私话。”
  四人欣然点头。
  刘裕把江文清牵到一旁,低声道:“我离去后,文清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以免影响……”
  江文清嗔怪的打断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小心行事,勿要轻敌大意。”
  刘裕道:“我会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小心,当我回来时,会带着桓玄的首级,以祭岳丈大人在天之灵。”
  江文清柔声道:“只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将可烟消云散,其它一切再不介意。”
  刘裕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怀孕后,她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仇恨的死结解放出来,再不着意过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将来。
  自己的百结愁怨,也能得解吗?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会懂得照顾自己。谨祝裕郎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刘裕一阵激动。
  他终于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无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之先生和小恩去应付,文清不要费神,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江文清粉脸一红,垂首轻轻道:“真唠叨!现在的江文清,只想做个好妻子和慈母,其它的都不关我的事。”
  刘裕呵呵一笑,拉着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处,与众人逐一握手道别,登船去了。
 
第五章 最后机会

  燕飞睁开眼睛,星空旷野映入眼帘,意识重新进入他的脑海,颇有重返人世的感觉。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块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从千千小姐处得到甚么有用的情报呢?”
  燕飞别头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隐见月丘上拓跋珪营地的灯火,吁出一口气道:“慕容垂反击了,猎岭的燕兵拔营离开,山寨的防卫却大幅加强,显是怕我们劫寨救人。”
  向雨田道:“纪千千在这两天有没有见过慕容垂呢?”
  燕飞苦涩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满焦虑,于是我告诉她现今是最关键的时刻,她绝不可以有任何事瞒着我,否则我会作出错误的决定,她才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出来。”
  接着把纪千千道出的内容,没有丝毫隐瞒的告诉向雨田。然后叹道:“我的心有点乱,情况似乎非常不妙。”
  向雨田沉吟片刻,点头道:“风娘的转变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维护纪千干,但见过慕容垂后,她反变得冷淡起来,更没有只字片言提及见慕容垂的情况,教人奇怪。
  燕飞道:“千千说感觉到风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于没法解开的矛盾和痛苦中。”
  向雨田拍腿叹道:“风娘被慕容垂说服了。”
  朝燕飞瞧去,双目奇光闪闪的道:“风娘当然不会为慕容垂一己的私欲而屈服,而是被慕容垂晓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义,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边,由纪千千的维护者,变成纪千千的看管人。”
  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机感,如果今晚我们想不出办法,会输得很惨。”
  燕飞皱眉道:“有这么严重吗?”
  向雨田道:“我是旁观者清。我有个猜测,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义和纪千千之间,已作出了选择,也令他超越个人的私欲,回复冷酷无情、无敌统帅的本色,纪千千再非他的心障反是致胜的关键。”
  燕飞色变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们主婢?”
  向雨田道:“你该晓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们发出警告,如三天内我们荒人不立即撤走,他会当众处决纪千千主婢,那时我们怎么办呢?如果冒死进击,将正中慕容垂下怀。你的兄弟肯同意这样去送死吗?”
  燕飞叹道:“大概不会。我有个感觉是小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认为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单挑慕容垂。他且说过会尽量减低荒人的伤亡,而只有死守月丘,方可把伤亡减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
  接而双目毅机遽盛,道:“我们可否博他一铺,趁慕容垂把千千她们送往日出原之际,下手劫人。”
  向雨田道:“成功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绝不会容我们得手,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燕飞痛苦的道:“我们还有甚么办法可想呢?”
  向雨田皱眉苦思,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再不是拓跋珪与我们之间的矛盾,而是纪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占尽上风,控制主动。但假如我们能营造一种形势,使慕容垂不敢动她们半根毫毛,我们一战定输赢的大计仍可进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绝。”
  燕飞一震道:“你是否想到办法?”
  向雨田惆怅尽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哈哈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任慕容垂兵法如神,智比天高,仍没有想过我们有和纪千千远距离对话的方法,从而掌握他的一举一动。我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设法烧掉他的粮草。”
  燕飞呆了一呆,接着双目明亮起来。
  向雨田道:“此战慕容垂筹划多时,粮草储备肯定充足,令他进可攻退可守,几陷于不败之地。如果他的粮草被烧掉一半,加上龙城兵团的数千败军伤兵,将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山,他将陷于进退两难之局。”
  燕飞点头道:“对!若他只剩下五天的粮食,那时守不能守,退不能退,只余接受我挑战的份儿。”
  向雨田笑道:“到时或许只须百辆粮车,可把纪千千主婢换回来,形势会完全扭转过来。”
  燕飞道:“可是慕容垂有龙城军团作前车之鉴,定会看紧粮仓,不会容我们得手。”
  向雨田欣然从怀裹掏出藏有圣舍利的链子铁球,从容道:“别忘记我高来高去的绝技,当日边荒集高手如云,却没有人能摸着我的衣角,何况现在还有你来配合我。小弟囊内尚有十个姬大少制造的毒烟榴火炮,足可烧掉慕容垂十座粮仓。”
  燕飞道:“可是我们并不晓得山寨内哪座是粮仓,而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们逐一寻找。”
  向雨田道:“粮仓通常该设在远离敌人的地方,在山寨内便该是寨内中央,任敌人在寨外放射火箭,仍难殃及粮仓。何况我有一项本领,就是能凭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气味,使我可在干旱的沙漠寻得绿洲水源,虽然及不上方总巡的灵鼻,但在这么一个山寨内将可大派用场。”
  燕飞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向雨田道:“你装作硬闯山寨去营救纪千千,能制造愈大的混乱愈好,我们不但要放火,还要阻止敌人救火。”
  燕飞道:“何时行动?”
  向雨田道:“当然是今晚,如果让慕容垂带走粮食,又或把粮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储存,我们将失去机会。慕容垂设粮仓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烧粮,我们成功的机会极大。”
  燕飞跳将起来,道:“去吧!”
  跋珪立在平顶丘,神色凝重地俯视东面平原移动着数以百计的火把。
  楚无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 把戏?使人持着火把在两里外处或进或退,左右移动。”
  拓跋珪沉声道:“这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敌之计,危险隐藏在火把光不及的暗黑中,如果我们依火把光判断燕兵的位置和布置,妄然出击,肯定吃大亏。”
  楚无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没有出阵攻击,显是看破慕容垂的诡计,慕容垂为何仍不撤回去呢?”
  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标并不是要引我出击,而是要令我不敢出击。”
  楚无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干甚么?”
  拓跋珪沉声道:“他是要夹河立营设阵,与我们形成对峙的局面。唉!”
  楚无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吗?族主为何叹气呢?”
  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毕竟是慕容垂,这一着是连消带打,害我们彻夜无眠,明天更没有精力去骚扰他。自昨夜激战后,我们一直没好好休息过。”
  此时火把光朝他们的方向移来,直抵里许外近处,五百个燕兵齐声呼喊,战马同时嘶鸣,摆出挑衅的情状。
  楚无暇道:“有什么关系呢?荒人未至,族主该没有攻击他们的打算。”
  拓跋珪道:“我不是为自己叹息,而是为我的兄弟燕飞惆怅,慕容垂断然离开猎岭,移师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败的关键。”
  楚无暇摇头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务,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设立强大的阵地。月丘已被我们占据,慕容垂唯一可凭之险,便是桑干河。只要他夹河设置营地,将主力部 队部署在河的南岸,粮食物资武器则储于北岸,可说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凭其优势的兵力,我们实没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们。”
  楚无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后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为何如此忧虑?”
  拓跋珪惨然笑道:“问题是纪千千在他的手上,他会如何利用纪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怕。”
  楚无暇明白过来,难怪拓跋珪会为燕飞唉声叹气。
  拓跋珪道:“刚才我内心有两个想法在剧烈斗争着,一个想法是倾全力出击,务令慕容垂难以得逞;另一个想法是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做。你现在该知是哪个想法赢了。”
  楚无暇一颤叫道:“族主!”
  拓跋珪叹道:“燕飞是天下间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占了上风,也使我感到愧对燕飞。唉!人生为何总是令人无奈。”
  楚无暇深切体会到拓跋珪内心的矛盾,一时说不出话来。
  向雨田唤道:“我的娘!差点痛失良机。”
  从山脊看下去,猎岭的山寨处处是猎猎燃烧的火炬,映得寨内寨外明如白昼,其戒备的森严,远在两人估计之上。
  向雨田对粮仓所在的猜测完全绝对的被证实,因为位于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门大开,一包包的粮货送往等候的骡车上,一俟货满,骡车实时开出,加 入直通寨门大路上,像蝼蚁般衔着尾巴一辆接-辆的骡车大队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缓缓而行。卸货后的空骡车则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轮的运送,形成来去两队见首不 见尾或见尾不见首的骡车长龙。
  寨墙上满布弓箭手,环绕寨墙的数十座箭楼亦挤满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监察远近的情况,只要有敌人出现,肯定立遭数以百计劲箭同时招呼,纵然燕飞有挡箭的本领,也绝对没法幸免。
  寨内道路交叉处,布署着一组又一组全副武装的战士,粮仓顶处也有箭手站岗,换了来犯者不是燕飞和向雨田,谁都要徒叹奈何,临阵退缩。而假设两人仍有别的选择,也不会以身犯险。
  燕飞叹道:“好一个慕容垂,深明此仗胜败的关键,我猜他会放弃猎岭的山寨。如须撤返中山,便改采太行山北端的军都关,把山寨一把火烧掉。”
  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从纪千千处得到实时的情报,我们将失之交臂。过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粮资转移往无隙可乘的平野之地。”
  燕飞皱眉观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吗?”
  向雨田问道:“慕容垂在下面吗?”
  燕飞闭上双目,半晌后睁开来,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来慕容垂亦到了那里去主持大局。”
  向雨田舒一口气道:“没有像慕容垂和风娘那级数的高手坐阵,大添我们成功的机会,只要你能烧着大寨正门一段路的数辆运粮车,便可制造我们所需的混乱,骡子可没有性的,对吗?”
  燕飞道:“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那裹去,需小半个时辰。”
  向雨田摇头道:“太花时间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内去。”
  燕飞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么分别?”
  向雨田道:“办法不是没有的,可是你必须回复状态,否则肯定是去送死。”
  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说得对,自晓得纪千千险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赖向雨田来出主意。
  向雨田续道:“只看你到此处后,不能立即感应到纪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内,便知你因过度关心纪千千,致心神失守,阴神与阳神无法浑然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复过来,不但你老哥性命难保,小弟也要赔上一条命。”
  燕飞浑体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过来,精神进入晶莹剔透的道境。
  向雨田立生感应,喜出望外道:“燕飞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飞又回来了。”
  燕飞道:“说出你的办法。”
  向雨田压下心中兴奋的情绪,双目异芒烁闪,沉声道:“我可以运劲让你横渡三十丈的距离,直抵寨墙处,保证敌人骤然惊觉时,已来不及发箭,纵有一两个反 应特别快的人,及时射箭,但也没法拿得准头。千万别让任何人缠上你,只要你用寨墙借力,可到达最接近的屋脊,那时敌人投鼠忌器,外围的箭手将对你再没有威 胁,这是第一步。”
  燕飞点头道:“第二步又如何?”
  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须掷出毒烟榴火炮,让毒烟迅速蔓延,覆盖着粮仓一带的广阔范围,方便我行事。”
  燕飞道:“我哪来时间点燃榴火炮的火引呢?”
  向雨田道:“寨内火把处处,只要你把榴火炮投在火把处,便可以借火,凭你老哥的本领,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然后你趁乱直闯寨门的位置,抢火把去烧粮草,惹起更大的混乱,到听得我以长啸示意,立即溜回这里来看热闹。”
  燕飞叫绝道:“好计!”
  向雨田掏出六个榴火炮,逐一递给燕飞,让他藏在腰怀处,道:“你先笔直腾起,我会拍上你的脚底,送君入寨。”
  燕飞倏忽闾功力提升至颠峰状态,示意道:“准备!”
  向雨田道:“记着勿要施展小三合的招数,否则传了入慕容垂耳内,会令他不敢和你交手,明白吗?”
  燕飞轻松笑道:“可以不开杀戒,我是绝不会杀人的。”
  说毕从伏处两手按地,往上腾窜,向雨田吐气轻叱,两掌闪电推出,正中燕飞靴底。
  燕飞像离弦之箭般冲天而去,剎那间横过崖壁与寨墙间遥阔的空间,飞鹰翔空般往山寨的外围投去。
  寨墙和箭楼上惊呼迭起,人人慌忙把弓箭上弦,但大部份人一时仍未弄得清楚来敌在哪里,看到者则已来不及发射。
  燕飞像一道电光般,剎那间来到山寨东寨墙上方,守在墙头的箭手纷纷弯弓搭箭,却都迟了一步。
  燕飞两掌下推,强大的掌劲众成流,如若暴风般向落点的敌人狂压下去。
  敌人纷纷往后挫跌,变作滚地葫芦,不要说放箭,一时哪还爬得起来。
  整个山寨的敌人被惊动了,叱喝声此起彼落,战号急呜。
  “蓬!”
  掌风拍在墙头处,燕飞就借那反震之力,凌空一个翻腾,斜斜的往中央的粮仓投去。
  劲箭从各处楼房射出,但正如向雨田预料的,不是射空,便是不及,纷纷落空。
  燕飞两手从怀中掏出榴火炮,以连珠的手法掷出,命中分布在粮仓一带的多支火炬。
  “砰!砰!砰!”
  随着榴火炮一个接一个燃烧爆炸,一团团的黑烟旋卷而起,迅速蔓延,转眼已把粮仓一带的地域没入毒烟裹去,且还不住扩散。
  姬别制的榴火炮,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混合火药装成,产生的毒烟虽非致命,却足可使吸入毒烟者口鼻流血,刺激敌人眼目,瘫痪敌人的战力,一时间原本戒备森严的敌寨,乱作一团。未受波及处的敌人,亦被毒烟所阻,兼视野不清,无从施援。
  燕飞运转真气,使个千斤坠,抵达实地。
  四周全是慌张的敌人,发狂的骡子,且因毒烟迷眼,茫不知燕飞来到身旁。
  燕飞晓得成功在望,哪还敢犹豫,在黑烟里闭气疾行,顺手夺来一支火把,朝塞满粮车直通寨门的主道扑去。
 
第六章 终极考验

  “千千!千千!”
  “燕郎!”
  燕飞在心灵的奇异空间问道:“千千你在哪裹呢?”
  纪千千应道:“我现正坐在马背上,小诗在我身旁,位置是桑干河的南岸,可以远眺你兄弟拓跋珪的阵地。燕郎啊!发生了甚么事呢?山寨起火了,燕人都显得很慌张,慕容垂亦驰返猎岭去了,我从未见过慕容垂这样的神色,他害怕了。”
  燕飞道:“你身边还有甚么人?”
  纪千千道:“除风娘外,还有十多个女兵和百多个燕族战土,他们该属慕容垂的亲兵系统,全是精锐的战士,其中有几个更是高手。”
  燕飞道:“千千不用害怕,山寨的火是我们放的,目的是烧掉慕容垂的粮草,现在成功了,余粮将不足以支持慕容垂返回中山,令慕容垂陷于绝境,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以你们来换取安全撤退。”
  纪千千的喜悦如潮水般涌进燕飞灵神的天地去,呼道:“燕郎啊!”
  燕飞道:“千千再不用担心慕容垂兽性发作,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是不敢伤害你,因为你已成为他唯一的谈判筹码,失去你是他负担不起的事。”
  纪千千答道:“明白了!我会以死相胁,教慕容垂不敢造次。”
  燕飞道:“千千只要耐心多等二天,待我们的荒人兄弟到达,一切可以依计划进行。说不定凭百辆粮车,可逼慕容垂把你们交出来。我要走哩!”
  纪千千欢喜的道:“燕郎珍重!我和小诗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燕飞睁开眼睛,山寨的情况映入眼帘,寨内大部份房舍均被波及,整个山头陷进浓烟裹,如此猛烈的火势,再没有任何人力能阻止。
  向雨田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慕容垂劣势已成,士气更受到最沉重和致命的打击,任他三头六臂、兵法如神,也乏回天之力。我们可以走哩!”
  燕飞由衷的道:“谢谢你!”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微笑道:“我至少有一半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因为我曾当众许诺,在救回纪千千主婢前绝不退缩。哈!”
  燕飞笑道:“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山脊,此时第一线曙光,出现在柬面的地平处。
  跋珪立在乎顶丘上,神情古怪看着远方猎岭不住冒起的黑烟。在他两旁的楚无暇、长孙嵩、叔孙普洛和一众亲兵,人人脸露疑惑之色,反是对正于五里许外,建立起夹河壕阵刍形的燕营没有着意留神。
  叔孙普洛道:“或许是慕容垂下令烧寨,以免手下因有退路而斗志不强,此为破釜沉舟之计。”
  长孙嵩摇头道:“可供六、七万人支持一段长时间的粮草,岂是一夜半昼能从崎岖难行的山区,全转移往日出原,慕容垂方面肯定出了严重的事故。”
  叔孙普洛道:“天气这般潮湿,绝不会失火,除非……唉!但怎么可能呢?”
  拓跋珪瞥身边的楚无暇一眼,暗忖当有手下大将在场,楚无暇会知机的不发一言,安守本份,如此知情识趣,确是难得。淡淡道:“没有可能的事已发生了。”
  长孙嵩愕然道:“谁人能在燕人全神戒备下,放火烧掉他们的粮货?”
  拓跋珪油然道:“燕飞再加上一个向雨田,可以创造任何奇迹。”
  话犹未已,燕飞现身右方丘缘处,眨眼间来到众人身旁。
  拓跋珪雄躯一震,向燕飞道:“兄弟!是你们干的吗?”
  长孙嵩和叔孙普洛连忙后退,让燕飞直抵拓跋珪身旁,燕飞颔首应道:“我们至少烧掉慕容垂一半的粮食,加上龙城兵团的损失,慕容垂即使缩食,该捱不过十天,纵然他立即退兵,返中山途上也要粮绝不继。”
  拓跋珪双目亮了起来,道:“没有三、四天准备工夫,他休想撤军,何况我会令他欲撤不得,进退两难。”
  长孙嵩道:“如果慕容垂立即使人飞报中山,而假设中山的慕容宝能在数天之内筹集大批粮食,但没有二十天的时间,也休想送到日出原来,慕容垂现在可说是陷于绝境,我们大胜可期。”
  燕飞摇头道:“慕容垂是不会退兵的,因为他手上有凭借,非是处于一面倒的劣势。”
  拓跋珪叹了一口气,道:“向雨田在哪里?”
  燕飞道:“他去通知荒人,着他们进军至燕人营地南面,布阵立营,好与我们成犄角之势,制衡慕容垂。”
  拓跋珪皱眉道:“这似乎与我们原先议定的计划不同。”
  燕飞平静的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私下说。”
  拓跋珪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道:“你们全给我退往丘下去。”
  长孙嵩和叔孙普洛交换个眼神,领头下丘去了,众亲兵慌忙跟随,楚无暇在拓跋珪另一边轻抚一下拓跋珪手背,这才去了,转眼问众人走得干干净净,丘上只剩下拓跋珪和燕飞。
  拓跋珪叹道:“说罢!我的好兄弟!”
  燕飞淡淡道:“昨天当你答应由我挑战慕容垂,你心中并不认为那是可行的,对吗?”
  拓跋珪苦笑道:“那时我心中怎么想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支持你。燕飞毕竟是燕飞,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变成事实。以前若慕容垂接受你的挑战,他便是蠢蛋笨货,但现在已成他唯一的机会,因关系到他慕容鲜卑族的生死存亡。你心中有甚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燕飞道:“我要向慕容垂提出一个他没法拒绝的要求,就是以他的安全撤走,换回千千和小诗。”
  拓跋珪颓然道:“这是行不通的,你送他足够的粮食后,他大可以翻口不放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协调的可能性,根本是行不通的。”
  燕飞道:“先不谈论是否行得通的问题,回答我你是否肯作出这样的牺牲?”
  拓跋珪苦涩的道:“你不明白我!”
  燕飞平静的道:“错了!我比任何人更明白你。”
  拓跋珪朝他望去,双目射出愤慨的神色,摇头道:“你的话我绝不同意。你明白我甚么呢?或许你对我的了解的确远超过其它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互 相的了解有多大的极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切断的个体,当我在参合陂下达把降兵活埋的一刻,你能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吗?那是你燕飞没法明白的心 情。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绝对的孤立,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方可以击败慕容垂,如果我不这样做,异日被活埋土下的将是我的族人。我为的不 是自己,而是我拓跋族,而一切苦果,都要由我独力承担。你知道我心中的惶恐和痛苦吗?你晓得我害怕睡觉吗?在无人的深夜裹,我会从噩梦中惊叫醒来,但一切 只能默默忍受。我很想可以像你在边荒集般以喝酒来麻醉自己,但我却要苦苦克制,谁愿为一个酗酒的醉鬼卖命?燕飞!你来告诉我,你明白我吗?”
  燕飞乏言以对。
  拓跋珪眼神转柔,惨笑道:“我期待一生的机会终于来临。坦白说,即使兵力对等,我若和慕容垂正面对撼,我仍是败多胜少,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在不对等的情况下,我方能打败他。而这情况正出现眼前,你却来逼我放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你明白我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吗?”
  燕飞颓然道:“我还可以说甚么呢?”
  拓跋珪仰天悲啸,似要尽泄心中激愤的情绪,然后倏地回复冷静,微笑道:“兄弟!我说这番话,不是要伤害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感受。哈!说出来后,反 而舒服多了。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决定吧!只要能把千千主婢从慕容垂手上夺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作任何的牺牲,只有一个条件。”
  燕飞本已绝望,闻言大感错愕,道:“什么条件?”
  拓跋珪欣然道:“在说出条件前,我想先说明为何我肯答应你,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了便要抱憾终生,而我纵然放虎归山,但将来却未必一定会输。”
  接着目注燕飞,微笑道:“说到底我远比慕容垂年轻,时间是站在我这一边。”
  燕飞心中暗叹。拓跋珪怪自己不了解他,或许自己是没法完全明白他,又或许人与人之间是永远没法完全的了解对方,正如拓跋珪也不会明白燕飞的心态。
  自晓得仙门之秘后,燕飞对生命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这人间世他虽只是过客的身份,但他和纪千千的爱却是永恒的,为能与纪千千携手共赴洞天福地,他 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投身他最厌恶的战争,便如拓跋珪为了拓跋族的兴替存亡,作出任何的牺牲,这亦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矛盾。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拓跋珪因他而痛失苦待的良机。
  拓跋珪续道:“我的条件便是你必须公然挑战慕容垂,在千军万马前挫败他,把他作为北方第一人的招牌拆下来。”
  燕飞明白过来,更感到拓跋珪这个条件是他可以接受的,且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当然此亦为一场豪赌,赌的是燕飞能在有顾忌的情况下,漂漂亮亮的打败慕容垂。
  点头道:“便如你所言。”
  拓跋珪道:“你有把握在不伤他性命下击败他吗?”
  燕飞道:“我会尽力而为。”
  拓跋珪沉声道:“必要时伤他的性命,总比让他击败你好。”
  燕飞点头道:“我明白!”
  拓跋珪笑道:“我放心哩!待你的荒人兄弟来后,慕容垂败局已成,我们便向他下战书,指明要他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与你进行决斗,如果赢的是他,我们立即献上百辆载满粮食的骡车,你从此不再过问纪千千的事,我则立即率军撤返盛乐,在我有生之年,不踏进长城半步。”
  燕飞心中一震,道:“小珪!”
  拓跋珪道:“我们的提议,必须是慕容垂不能拒绝的。假设赢的是你,慕容垂须放纪千千主婢回来,而我们仍赠他百辆粮车,以免他有缺粮之虞。我和慕容垂须当众立下誓约,教谁都不敢失信于天下。”
  燕飞叹了一口气。
  拓跋珪皱眉道:“我说的,不正是你心中昕想的吗?为何你仍像满怀忧虑的样子?”
  燕飞苦笑道:“我在害怕。”
  拓跋珪讶道:“害怕什么?”
  燕飞凝望他的眼睛,道:“我怕你骗我!”
  拓跋珪失声道:“骗你?”
  燕飞神色凝重地缓缓道:“当我击败慕容垂的一刻,将是燕军最脆弱的一刻,如果你把握时机,挥军进击,大有可能击溃燕人,我就是害怕你不肯错过那个机会。”
  拓跋珪回望他好半晌,点头道:“你的确比别人明白我,我也不想瞒你,我确实曾起过这个念头。但你放心吧!我早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我不想内疚终生,觉 得对你不起,不是因你为我做过的事,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拓跋珪骗你,教我拓跋珪亡国减族,不得好死。这样够了吗?”
  燕飞歉然道:“算我错怪了你。”
  拓跋珪移到燕飞身旁,探手搂着他肩头,遥指慕容垂的营地,吁出一口气道:“兄弟!你未来的幸福就在那里。自你娘去后,我一直千方百计想令你快乐起来, 但总没法成功。现在唯一的解药就在眼前,我拓跋珪会这么残忍,一手破坏你的未来吗?在此事上你可以绝对的信任我,而我们之间互相的信任,正是此战成败的关 键。”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他清楚拓跋珪的为人,虽然在很多事上不择手段,但绝不会拿本族的存亡来发誓,这证明了他的诚意。
  拓跋珪道:“你有想过一种情况吗?”
  燕飞道:“是否慕容垂不肯应战,只以千千和小诗威胁我们荒人立即退兵呢?”
  拓跋珪哑然笑道:“我想的是另一种情况,慕容垂该不会如此愚蠢,因为在缺粮的情况下,伤害你的千千,慕容垂肯定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我想到的,是慕容垂愿赌却不肯服输,不肯依诺把千千和小诗交出来。”
  燕飞道:“那时我们将别无选择,只好全力进攻,与慕容垂决胜沙场。”
  拓跋珪沉吟片晌,苦笑道:“这恰是我最害怕的情况。慕容垂的兵力仍在我们之上,如果他蓄意激怒我们,引我们进击,主动权将操控在他手上,吃大亏的会是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有心理准备,在任何情况下也要忍,直忍至慕容垂粮尽,我们便赢了。”
  燕飞色变道:“如果他处决了千千和小诗又如何?”
  拓跋珪苦笑道:“你想为她们报仇,定要死忍,这是唯-击败慕容垂的方法,单打独斗他该非你的对手,可是在沙场上,却从没有人能奈他的何。我们纵有拼死之心,但始终是血肉之躯,只逞勇力必败无疑。”
  燕飞颓然道:“明白了!”
  拓跋珪微笑道:“小飞你千万勿要气馁,战场上千变莴化,机会不住呈现。凭你的蝶恋花,加上向雨田,只要能掌握敌人的某个破绽弱点,说不定能创出奇迹。”
  燕飞回复乎静,点头道:“我是绝不会失去斗志的。向雨田正在等我,我要去了。”
  拓跋珪放开他,肃容道:“我会尽一切力量,为你从慕容垂手上把美人夺回来。”
  燕飞拍拍他肩膀,径自去了。
 
第七章 战争前线

  刘裕船抵寻阳,举城欢腾,民众争相出迎,在刘毅、何无忌、魏泳之、程苍古、老手、高彦等簇拥下,进入太守府。
  于大堂坐下后,刘裕无问桑落洲之战,刘毅立即眉飞色舞、绘影绘声,详细报上。刘裕只看何无忌等人的神色反应,便知刘毅夸大了自己的功劳,不过在这等时刻,哪来闲情与他计较。
  刘裕听毕先夸奖众人,然后问起桓玄的现况。
  众人目光都落在高彦身上,显然这个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即使远离边荒,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高彦欣然道:“桓玄令我想起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他在荆州的底子确是非常深厚,就在返回江陵的二十多天,集结了二万兵力,战船一百余艘,武备完整,表面看来确是阵容鼎盛,但我们都晓得他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刘裕微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是桓玄最精确的写照,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和他斗智斗力,否则纵能胜他,亦要伤亡惨重,不利将来。”
  又笑问道:“为何不见小白雁呢?”
  高彦若无其事轻松的道:“我的小雁儿虽已为人妇,可是仍是那么害羞,怕见大人。”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堂大笑。
  程苍古瞇着眼阴阳怪气的道:“小白雁何时嫁了你呢?我好象没喝过你们的喜酒。”
  高彦没有丝毫愧色的昂然道:“迟些补请喜酒,包管不会收漏了你赌仙的一份贺礼。”
  刘裕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遥想当年在边荒集高彦初遇小白雁立即晕其大浪、神魂颠倒的傻模样,似才在昨夜发生,当时自己还严词警告他,劝他勿惹火焚身,那时怎想得到,竟然会是一段天赐良缘的开始。世事之难以逆料,莫过于此。
  何无忌道:“告诉大人,保证大人你也不会相信,前天桓玄竟派人来游说我们,说如果我们肯撤离寻阳,把军队解散,可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的娘!桓玄是否正在作梦呢?”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他正是痴人说梦。”
  刘裕皱眉道:三逗显示桓玄仍是信心十足,他为何这么有信心呢?”
  刘毅道:“说到底仍是高门和寒门对立的心结作祟。荆州一带城池的将领,全是出身高门大族,更累世受桓家的恩惠庇荫,对大人自是抱怀疑的态度,故而桓玄 方能在这 短的时间内重整兵力,集结大军。现时巴陵的两湖军已移师寻阳,毛修之则守着白帝城,不敢妄动,令桓玄可全力对付我们。以桓玄的狂妄自大,加上顺 流之利,大有可能于我们北上途中,顺水反扑,我们仍不是占尽上风。”
  尽管刘裕对刘毅心存芥蒂,但亦不得不承认刘毅这番话有见地,并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自己的敌人,绝不容易应付。
  点头道:“宗兄所言甚是。所以若要击垮桓玄,不可只凭勇力,必须无分化桓玄的支持者,否则纵能斩杀桓玄,仍是后患无穷。”
  接着又道:“各位有甚么好提议?”
  众人均脸露难色,正如刘毅所言,高门和寒门的心绪并非朝夕间发生的事,两者间没有信任的基础,高门将领支持桓玄,不是对桓玄有好感,而是希望保着特权和利益。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桓玄和荆州将领的关系,骤眼看似是牢不可破,事实上是非常脆弱,只要我们能让他们晓得利益不会受损,当可达到分化他们的目标。”
  程苍古皱眉道:“问题在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更不要说在他们心裹根本看不起寒人。”
  刘裕道:“我们可以用诚意打动他们。”
  刘毅道:“如何令他们感觉到我们的诚意?”
  刘裕问道:“我们可以从支持桓玄的人中,找出一个声誉高且有影响力的人来,作点的突破。便如我在建康重用王谧,立即安定了建康高门的心,现在则是重施故技,但保证有神效。”
  众人无不精神大振。除程苍古和高彦外,人人清楚王谧效应的威力。
  何无忌的脑筋灵活起来,道:“这样的一个人,非桓玄的大将胡藩莫属,此人忠良正直,在荆州声誉极高,但一向不为桓玄所喜,虽然如此,要说动他却不容易。”
  刘裕道:“若让他晓得桓玄毒杀己兄又如何呢?”
  程苍古拍腿道:“此正为削减荆州军民对桓玄支持的绝计,可是大人有真凭实据吗?”
  刘裕信心十足的道:“人证物证,早给桓玄毁灭。不过我已掌握桓玄弒兄的确切情况,而胡藩该是清楚当年桓冲忽然病死的情况的人,只要以当年的事实印证我的话,他当懂得作出正确的判断。此人现在哪裹?”
  魏泳之答道:“胡藩是有份参加桑落洲之战的荆州将领,他的船被我们以火箭烧掉后,一身鉴甲仍能在水中潜行十多丈爬岸逃生,但因所有通往江陵的水陆交通,全被我军封锁切断,他只好逃往附近的乡镇去。”
  何无忌笑道:“算这小子走运,因我们正准备去抓他。”
  只听魏泳之等对胡藩逃走的情况和去向了若指掌,便知道他们控制一切,掌握主动。
  刘裕道:“我会亲自去见他,以表示我对他的诚意。”
  众人无不称善。
  程苍古道:“假如桓玄弒兄的丑事通过胡藩之口广为传播,桓玄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
  刘裕微笑道:“当然逼得他更急于求胜,以免夜长梦多,军心更趋不稳。去见胡藩更是事不容缓,我要立即动身。”
  魏泳之请缨道:“由我领路。”
  刘裕沉声道:“胡藩最能影响的主要是荆州的高门将领,但民间我们亦要做工夫,须在短时间内把桓玄弒兄之事广为传播。”
  高彦拍胸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三数天内,桓玄弒兄会成为江陵城内街谈巷议的事。”
  刘裕道:“高彦你同时放出消息,任何人能斩下桓玄的头颅,提来见我,均会获赐黄金百?。”
  又沉声道:“我不是认为取桓玄的首级可由别人代劳,我的目的是要桓玄在风声鹤唳下步步惊心,饱尝众叛亲离之苦,逼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与我决战于大江之上。”
  众人轰然应诺。
  刘裕微笑道:“一切依计而行,希望我回来时,桓玄的船队已离开江陵。”
  说罢随即起身,众人慌忙随之站起来。
  高彦神色古怪的道:“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和刘爷说。”
  刘裕欣然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太行西原。
  边荒大军在日落前停止前进,在一道小河两岸扎营,生火造饭。离日出原只有两天的行程,没有人敢懈怠下来,由姚猛和小杰指挥的探子队,侦骑四出,并于高地放哨。
  王镇恶、庞义、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红子春、卓狂生和姬别七个荒人领袖,来到北面一处高地,眺望远近形势,趁尚有落日的余辉,观察明天的行军路线。
  自昨天开始,他们改昼伏夜行为白昼行军,以防慕容垂派人借夜色的掩护伏击施袭,对用兵如神的慕容垂,瞻大包天的荒人亦不敢掉以轻心,因早领教过他的手段。
  红子春仰首望天,道:“看天色,未来数天的天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太行山在右方纵贯千里,雄伟峻峭,险峰屹立,危岸罗列,幽岩叠翠,巉绝石怪,山花烂漫,叹为观止。
  姬别道:“慕容垂似是全无动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呢?”
  庞义担心的道:“燕飞和向雨田早该回来了,可是直到现在仍未见两个小子的踪影,令人难以放心。”
  屠奉三微笑道:“没有人须为他们担心,他们不立即赶回来与我们会合,该是看准慕容垂没有异动,如果我所料无误,拓跋族已成功牵制着慕容垂。拓跋当家,我的猜测有道理吗?”
  拓跋仪同意道:“敝主该已在月丘立稳阵脚,以敝主一向的作风,必有能抵挡慕容垂全面攻击的完整计划,不会被慕容垂轻易攻破。”
  卓狂生欣然道:“今战我们已占尽上风,稳握主动,当我们抵达日出原的一刻,慕容垂该知大势已去,因为我们兵精粮足,慕容垂则失之后援不继,粮线过远,相持下吃亏的肯定是敌人。”
  慕容战忧心忡仲的道:“换了对手不是慕容垂,我会同意馆主的看法。慕容垂是经得起风浪和考验的人,何况他兵力仍在我们一倍之上,更令人忧虑的是千千和小诗在他的手上,如果他拿她们的性命作要胁,我们将陷于进退维谷的处境。”
  王镇恶苦笑道:“他不用拿千千小姐和小诗姐的性命威胁我们,只要带着她们撤返中山,我们该怎么办?追击吗?明知那是死亡陷阱,却又不得不投进去。”
  庞义色变道:“怎办好呢?以前没听过你提及这个可能陆,现在才说。”
  拓跋仪道:“老庞不要怪镇恶,事实上人人心中有数,只是没有说出来,而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王镇恶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很多事要临场方可作出决定。到日出原后,形势将清楚分明,到时再想办法。”
  卓狂生道:“庞老板你不用担心,我总感到小飞和小向两个小于眉来眼去,似有他们的办法,不过因事尚未成,故不说出来吧!对燕飞我们要有信心,他既能屡创奇迹,今回谅不会例外。”
  慕容战点头道:“对!燕飞不是说过会营造出一个令慕容垂屈服的形势吗?他们之所以尚未回来与我们会合,可能正朝这方向努力。”
  姬别叹道:“这是最乐观的看法。坦白说,愈接近日出原,我愈害怕,慕容垂可不是容易应付的。”
  王镇恶沉声道:“慕容垂是我爷爷最忌惮的人,曾多次向苻坚进言要除去他,只是连苻坚也没有那个胆量,更怕因而令帝国四分五裂。”
  卓狂生道:“不要再说令人丧气的话,慕容垂又如何?我们能行军直抵此处,足证明慕容垂也有破绽和弱点。”
  屠奉三一震道:“哈!看是谁来了。”
  众人依他的指示看去,在夕照的最后一抹辉芒里,两道人影出现地平远处,如飞而来。
  庞义大喜道:“是小飞和老向。”
  姬别渴望的道:“希望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我现在很脆弱,受不起任何打击。”
  燕、向两人转眼间来到里许外的山丘上,还向他们挥手打招呼。
  卓狂生笑道:“看他们龙精虎猛的模样,便知他们胜券在握,不会令我们失望。哈!我的天书该有个圆满的结局。”
  接着一拍背囊道:“否刖我就把天书烧掉,因为再没法写下去。”
  两人迅速接近,最后奔上丘坡。
  庞义按捺不住,大喝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向雨田长笑道:“当然是好消息,我们立即举行没有钟楼的钟楼议会,让我们作出可令人人兴奋的布告。”
  说到最后一句话,两人已抵众人身前。
  众人齐声欢呼怪叫,一洗沉重的气氛。
  刘裕和高彦并肩举步踏出大门,走下台阶,刘裕见他仍是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讶道:“有甚么事,这么难说出口吗?”
  高彦向他打个眼色。
  刘裕会意过来,着左右退往远处,道:“放心说吧!”
  高彦凑到他耳旁道:“小白雁着我向你老哥求情,希望能放胡叫天一马。”
  刘裕想了想,方记起胡叫天是聂天还派往大江帮的奸细,同时省觉自己的确不大把江海流的仇恨放在心上,心中不由有点歉疚。道:“你高小子既为他说话,我当然会把此事包揽在身上,再不追究他,请清雅安心。”
  高彦想不到刘裕这 容易说话,为之大喜,又怀疑的道:“大小姐该不会有问题吧?”
  刘裕记起江文清送别时的神态模样,欣然道:“大小姐怎会有问题?她现今不但没有闲情去理江湖的事,对任何事都没有过问的兴趣,只要我们能干掉桓玄便成。何况是你高小子亲口为胡叫天求情,她那方面你不用担心。”
  高彦大感脸上有光采,道:“你真够朋友,刘裕仍是以前的刘裕。”
  刘裕笑骂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少说废话,你是否准备留在两湖呢?”
  高彦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除掉桓玄后,我会和小白雁到边荒集去,听千千在钟楼之巅弹琴唱曲,然后会在边荒集过一段写意的日子,之后要看小白雁的心意,她喜欢回两湖嘛!我陪她回来,只要她高兴便成。”
  刘裕笑道:“人说出嫁随夫,你却是娶妻随妻,你这小子真幸福。”
  高彦有感而发道:“当年因我你们才有机会去见千千,岂知却便宜了燕飞那小子,我真是忌妒得要命,哪想得到幸运转眼降临到小弟身上。我之所以和雅儿有今天,自身当然有努力,但若不是诸位大哥帮忙,肯定不会有眼前的局面,我心中很清楚。”
  刘裕心中感慨,高彦比起自己,单纯多了,在遇上小白雁前,努力赚钱,努力花钱,犹记得自己正为淝水之战忘情投入的时刻,这小子还邀自己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现在则有雁万事足。可怜自己宰掉桓玄后,还要返回建康去,面对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谁是聪明人?清楚分明。
  道:“想不想当官呢?我可以派你当老程的副手。”
  高彦吓了一跳,道:“万万不可,否则雅儿会揍扁我。”
  刘裕叹道:“你的雅儿肯定是聪明人,为官实在不易。”
  此时魏泳之亲自牵马至,笑道:“你们谈完了吗?”
  刘裕拍拍高彦肩头,道:“好好的享受老天爷的赏赐,现在你不用忌妒人了,但羡慕你的人肯定不会是小数,包括我在内。”
  高彦欣然道:“快去快回,宰掉桓玄后,雅儿将再没有心事。”
  刘裕从魏泳之手上接过缰绳,踏锾上马。
  魏泳之和十多个亲随,纷纷翻上马背,随刘裕走出大开的外院门,旋风般去了。
 
第 八 章 对峙之局

  经过两天昼夜不息的努力,燕人植木为垣、周围掘壕堑,建成所谓“堑栅”的营寨。
  营帐夹河设置,以四道浮桥连接桑干河两岸,周围砍木立栅,成为能抵御矢石的防御工事,高低不齐的木栅顶部,便是现成的女墙,供箭手藏身其后发箭,栅后还挖掘壕沟,即使木栅被破,敌人仍难越沟而来。
  堑栅完成后,燕人方歇下来好好休息,以应付将临的战事。
  外围防御与最接近的营帐相距干步,是要防止敌方重施故技,以能飞远的神火飞鸦袭营。位于桑干河南岸的营地比对岸营地长上三、四倍,横互日出原,达四里远,假如燕人从营束撤走,营寨将成有效的障碍,阻挡敌方追兵。
  紧贴堑栅有三十多座高达五丈的哨台,战士在其上可监察远近形势,一览无遗,作战时又可作箭楼之用,居高临下射杀来犯的敌人。
  横贯草原南北的营寨,充份地显示出燕人不愧北方无敌的雄师,拥有惊人的备战效率,丝毫不因被敌方烧掉大部份粮食而有半点惊惶失措。
  凭其优势兵力,加上有防御力的营寨、将士对慕容垂的崇拜和信念,燕人几可说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问题在粮食方面,当粮尽之时,任燕人三头六臂,亦抵不 住饥饿的侵蚀,最后也要任人宰割。胜败的关键,就看在那可怕的情况出现前,慕容垂能否率领燕人,大破拓跋族和荒人的联军。
  情况微妙异常。
  纪千千主婢被安置在栅内之栅的营帐裹,由风娘率高手看管监护。木栅围起方圆五百步的地方,位处南岸营地离河二千步处,若遇上危机,可迅速把她们主婢迁往北岸,确是用了一番心思。
  这晚天气极佳,夜空星罗棋布,气候温和。纪千千和小诗坐在帐外地席处,视野被局限在栅栏内,只有仰首观天,方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自由。
  纪千千向神情木然的小诗道:“诗诗!不用害怕呵!”
  小诗凄然道:“小姐!”
  纪千千低声道:“诗诗该开心才对!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脱身在望。”
  小诗垂首道:“小姐没察觉到燕人对我们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吗?大娘也没那 和颜悦色了。小诗有甚么事并不打紧,最怕他们对小姐不利。”
  纪千千想起燕人近日仇视的目光,心中也很不舒服。道:“燕飞烧了他们的粮食嘛!他们的怨恨无处发泄,只好拿我们作出气的对象。不过诗诗不用担心,慕容垂绝不敢对我们怎样,因为我们已成他的护身宝符。”
  小诗愕然,大讶道:“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会晓得山寨的火是燕公子放的呢?”
  纪千千微笑道:“诗诗想知道答案吗?”
  小诗肯定地点头。
  纪千千轻轻道:“还记得我说过能和燕飞作远距离的心灵传信吗?当时诗诗还怕我变疯了,担心得要命。现在我再重申一次,这教诗诗难以相信的情况,确切的 存在着,所以我们并不是孤立的。今次慕容垂的奇兵之计之所以触礁,正因我向燕飞送出消息。现在慕容垂陷入快要缺粮的绝境,而我们的荒人兄弟离开这里只有两 天的马程,当他们抵达后,慕容垂败势已成,而唯一可解决问题的方法落在我们身上,在别无选择下,慕容垂亦只有放人换粮,所以我说诗诗你不但不用忧心,还该 高兴才对。”
  小诗听得目瞪口呆。
  纪千千笑道:“仍不敢相信吗?”
  此时风娘来了,直抵两人身前,容颜灰黯的在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
  自火烧山寨后,风娘尚是首次主动和她们近距离接触。
  两人呆瞪着她。
  风娘看看纪千千,又看看小诗,神情苦涩的道:“我刚从皇上处回来。”
  纪千千正心忖不是慕容垂又要自己去见他吧!
  风娘续道:“你们心里在怪老身吗?”
  纪千千摇首道:“我们怎会怪大娘呢?事实上千千很感激大娘的维护,更明白大娘的为难处。”
  风娘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道:“没有人能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情况,老天爷真爱作弄人。”
  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神,试探地问道:“现今是怎样的情况呢?”
  风娘微一错愕,似在考虑可透露多少予她们主婢知晓,沉吟片刻,满怀感触的道:“皇上终于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敌人高明得教他难以相信,蓄着领先。现在 我只希望此事能和平解决。皇上虽然坚拒我的提议,认为仍大有胜算,但老身却不是这 想,以对方显示出来的能力和才智,皇上最终也要认命。希望千千小姐和小 诗姐可早日回家吧!”
  她虽是语焉不详,但深悉内情的纪千千,已猜到风娘刚才是力图说眼慕容垂,请他交出她们俩,以换取安然撤返中山。只是慕容垂仍不肯答应,故风娘气愤难乎,忍不住向她们吐苦水,同时安慰她们。
  风娘对她们的爱惜,确是发自真心。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风娘是她们尚觉温暖的唯一源头。
  纪千千感动的道:“风娘!”
  风娘生出警觉的神色,低声的道:“我说的话,千千小姐和小诗心里知道便成,勿要让其它人知道。夜哩!早点休息吧!”
  纪千千返回帐里,小诗放下门帐后,移到她身旁耳语道:“真的吗?”
  纪千千爱怜的搂着她肩头道:“小姐何时骗过你呢?慕容垂之所以着着落在下风,正因为有小姐我这个神奇探子,暗中向燕飞通风报讯,慕容垂便像诗诗般,作梦也想不到世间竟有此异事。”
  小诗雀跃道:“我到现在仍感难以相信,但我知道小姐是不会诓我的。”
  纪千千柔声道:“还记得江大小姐以边荒公子的名义,送了几车女儿家的用品来吗?”
  小诗悠然神往的道:“怎会忘记呢?到边荒集的第一夜,真的是非常刺激,当时我怕得要命,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教人怀念。”
  纪千千欣然道:“记得庞老板说过甚么话吗?”
  小诗忘形的娇笑道:“当然记得,他大叫甚么兄弟们上,看看究竟是一车车的刺客,还是一车车的礼物。哈!说得真有趣。”
  纪千千大有深意的笑道:“诗诗记得很清楚。”
  小诗立即霞烧玉颊,一时无言以应。
  纪千千最担心的是小诗,能开解她,令她对将来生出希望,纪千千亦因此心情大佳。
  自离开边荒集后,她还是首次有心花怒放的动人感觉,因为未来再不是漆黑一片。
  慕容垂策马沿堑栅缓驰,巡视南岸的营地,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不论对手是谁,从不轻敌大意。
  追随他身后的将领亲随,见他没有说话,都不敢作声,默默跟着。
  慕容垂表面看神色冷静,事实上他内心的思潮正翻腾不休。
  直至目睹数十座粮仓陷进火海的一刻,他仍有胜利在手的把握。不论是拓跋珪进军日出原,至乎龙城兵团被破,皆未能动摇他必胜的信心。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清楚对手的实力。
  可是当粮仓化为黑烟灰烬,他像首次从不败的美梦中惊醒过来,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认识到自己也有被击倒的可能性,并首次对强掳纪千千生出悔意。
  他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过人魅力、诚意,让她目击他东伐西讨的威风,改变纪千千,令她把对燕飞的爱转移到他身上去。可是他失败了,且是彻底的失败。
  假如他任由纪千千留在边荒集,现今该不会陷于进退两难的局面。天下间亦只有凭燕飞的身手,加上荒人凌厉的火器,方能于军营最森严的戒备下,造成如此致命性的破坏。
  他曾考虑过风娘的建议,以纪千千去换取粮食和安全撤返中山,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他难以承担的。在我消彼长下,拓跋珪会乘气势如虹的时机,轻易夺取平 城和雁门以南的马邑、阳曲、晋阳、离石、潞川、长子至乎洛阳诸城,而无功而返的己方大军,在元气未复下,又被太行山阻隔,只能坐看拓跋珪不住壮大,直至无 人可压制他。
  慕容垂很清楚拓跋珪的本领,纵然在兵微将寡的时候,仍能威胁他大燕国的存亡,而大燕国除他本人外,再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
  慕容垂目光投往月丘的敌阵,这两天拓跋珪并没有闲下来,不住加强阵地的防御力,增加他攻破月丘的难度。
  他想过绕道进攻乎城或雁门,可惜建造攻城工具需时,粮食的短绌也不容他这般做,唯一扭转局面的方法,仍系于纪千千主婢身上,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慕容垂为这个想法感到痛苦、无奈和歉疚。不过若是过去可重演一次,他仍是会带走纪千千。
  卓狂生来到倚树独坐的向雨田身旁,蹲下道:“还有天半的行程,后天正午前,我们将会抵达日出原。”
  向雨田“嗯”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卓狂生微笑道:“你该是喜欢独处的人,所以远离营地到这里来休息,更舍营帐而幕天席地。”
  向雨田仰望星空,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坦白说,我不但不爱居,还不喜欢和人说话,因为很少人能令我感到有趣,他们说话的内 容大多是不着边际,没有意义的。至于我为何到这里来?倒与是不是爱住帐幕无关,而是我要守在最前线,以比任何人更快一步察觉到危险。”
  卓狂生哑然笑道:“你老哥是否在下逐客令呢?”
  向雨田道:“若我要逐客,才不会长篇大论的说出来。不过如果你是想听我说自己的故事,大可省回时间,勿要白费心机。”
  卓狂生摇头道:“我不是想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而是要向你表达心中的感激。”
  向雨田讶道:“为何要感激我?”
  卓狂生欣喜的道:“因为你没有下手宰掉高小子,以实际的行动,来表明你是我无可怀疑的忠实拥护者,难得你是如此超卓高明的人物,令我大感荣幸,人生难求-知己,我不感激你该感激谁呢?”
  向雨田苦笑以对。
  卓狂生道:“真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竞忽然会变成小飞的朋友。”
  向雨田头痛的道:“又来了!”
  卓狂生举手道:“不要误会,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又问道:下你是不是常有危机四伏的警觉呢?”
  向雨田想也不想的耸肩道:“这是个态度的问题,就瞧你如何去看待生命。人自出生后,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胁,生命本身同时包含了脆弱和坚强的特质,一般人会选择忘掉死亡,我的选择却是面对它,且因此而更能体会活着的意义。你老哥还有别的问题吗?”
  卓狂生识趣的去了。
  桓玄一身锁甲军服,在十多个亲卫高手簇拥下,直奔外院,桓伟拦苦他去路,道:“皇上千万三思,现今是宜守不宜攻。”
  桓玄止步皱眉道:“不要拦着朕,朕已仔细考虑过利害,此实为扭转局势的最佳时机。”
  桓伟叹道:“现在我们刚立稳阵脚,但士气末复,绝不宜轻举妄动。”
  桓玄不悦道:“勿要危言耸听。桑落洲之战,我军虽败,但敌人亦有伤亡,如能趁此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顺流之利,攻其措手不及,一举破敌,将可令整个 形势逆转过来,再驻军湓口,阻敌人西上,然后从容掉头对付毛修之,收复巴陵,那时天卜仍是我们桓家的天下。勿要多言,你给朕好好看紧江陵。”
  桓伟苦恼的道:“我们对敌人现今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而江陵城内却满布敌人的奸细,妄然出兵,后果难测。”
  桓玄怒道:“抓奸细是你的责任,还要来说朕?”
  桓伟退往一旁,垂首无语。
  桓玄冷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
  刘裕刚从船上下来,何无忌、刘毅、程苍古和高彦等一拥而上,人人神色兴奋。
  跟在刘裕身后的魏泳之道:“发生了甚么事?”
  高彦抢着道:“小刘爷金口一开,果然天从人愿,个许时辰前,收到江陵来的飞鸽传书,桓玄已于黄昏时,分水陆两路倾巢而来,意图偷袭寻阳,请小刘爷定夺。”
  刘裕浑体遽震,双目爆起前所未见的异芒,缓缓道:“真想不到,桓玄竟会这么便宜我。”
  刘毅道:“从水路来的荆州军战船共一百三十五艘,战士达一万二千人,由桓玄亲自指挥,陆路来的有五千人,领军者是其部将刘统和冯稚两人。”
  又道:“只要我们作好准备的工夫,据城坚守,可重挫桓玄,令他无功而回。”
  刘裕像没有听到刘毅说话般,沉着的道:“我们有多少人?”
  何无忌答道:“我们现今叮用的战船共八十二艘,战士一万一千人,可以随时起行。”
  刘毅愕然道:“大江上无险可守,且对方战船比我们多,占有顺流之利,我们如与他在大江上决战,于我们不利。”
  刘裕淡淡道:“在峥嵘洲伏击他又如何呢?”
  刘毅无辞以对。
  峥嵘洲位于寻阳上游半天船程的位置,像桑落洲般是位于江心的小岛,可供他们把战船隐藏起来。
  刘裕断然道:“桓玄若昼夜不息地赶来,也要近两天的时间方可以抵达峥嵘洲,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在岛上设置投石机和火弩箭。事不宜迟,我们须在一个时辰内起航。”
  魏泳之道:“陆路来的荆州军又如何应付?”
  刘裕道:“何须应付?只要我们能击垮桓玄,其它人还成甚么气候?”
  又向高彦道:“你着藏身江陵城的兄弟,收到我们在峥嵘洲的捷报后,立即广为传播,务要令江陵人心惶惶,失去反抗之心,明白吗?”
  高彦大声答应。
  刘裕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桓玄的末日终于到了。”
 
第 九 章 随机应变

  “燕郎!燕郎!”
  燕飞闭上眼睛,进入元神的精神层次,响应道:“我离千千愈来愈接近了,如计划不变,后天可抵日出原。”
  纪千千喜孜孜的道:“燕郎烧掉慕容垂的军粮,开始见成效哩!风娘刚才告诉我,她曾劝慕容垂以我们来交换粮食和安全撤退,只是慕容垂仍不肯服输,但风娘预估他迟早要屈服。”
  燕飞道:“千千要有心理准备,风娘的猜测只是她主观的愿望,像慕容垂这种人,只要有一线机会,绝不会罢手放弃。”
  纪千千不解道:“粮尽之时,慕容垂如何撑下去呢?”
  燕飞道:“所以我说千千心里须有个准备,现今慕容垂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千千和诗诗,他会设法营造一种形势,令我们荒人不得不舍命来救,让他可尽歼我们。”
  纪千千大吃一惊,差点心神失守,中断心灵的连结,道:“那怎办好呢?肯定会吓坏诗诗。”
  燕飞暗叹一口气,道:“你必须鼓励诗诗,教她坚强起来,千万不要气馁,苦难转眼便会过去,诗诗必须为未来的好日子提起勇气。”
  纪千千道:“慕容垂只能以我们来威胁你们,对拓跋珪该没有任何作用。你们可否待慕容垂粮尽的一刻方到日出原来,那便不愁他不屈服了。”
  燕飞苦笑道:“难在我们没法知道慕容垂何时粮尽,若让慕容垂知道我们用的是缓兵之计,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会不顾一切的彻退,那时我们只有狂追的份儿,恰正堕入慕容垂的陷阱去。”
  纪千千沮丧的道:“千千高兴得太早了。”
  燕飞道:“千千放心,当适当的时机来临,我会公开挑战慕容垂,开出他不能拒绝的条件。相信我,我定可把你们救出来,很快我们又可以再在一起。”
  纪千千道:“千千信任你,燕郎珍重。”
  联系中止。
  燕飞睁开虎目,映入眼帘是拓跋仪的脸孔,他正呆瞪着自己。
  燕飞问道:“什么么事?”
  拓跋仪道:“崔宏和他的人到了。”
  依照原定的计划,崔宏和他手下五千拓跋族战士,负责把载满粮食的骡车护送到平城去。现在形势有异,计划随之改变,大伙儿会合后,共赴日出原,以应付燕人或许会趁他们长途跋涉、人疲马倦、阵脚未稳的时刻来袭。
  燕飞闻言起身,道:“我们须立即举行到日出原前最后一场议会。
  拓跋仪明白过来,晓得燕飞定是从纪千千处得到最新的情报。
  八十二艘战船,披星戴月的在辽阔的大江航行,逆流西上。
  刘裕卓立在“奇兵号”的指挥台上,迎着河风,衣袂拂扬,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左右伴着他的是魏泳之和老手,两人见他神驰意飞的模样,都不敢说话扰他。
  这一刻刘裕心情的畅美,是没法形容的。桓玄今次自寻死路,事实上是有迹可寻,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平生最痛恨的大敌,但对他的了解,却或许超越桓玄对自己的了解。
  像桓玄这种高门子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他要得到的东西,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去夺到手上。在荆州,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当他想得到某人或 某物,会一意孤行,从来不理后果,淡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了牺牲品。当桓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再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可遏制他篡朝夺位的野心。
  事实上他并没有顾及后果。
  在魔门精密的布署和周详的计划下,桓玄轻易除去聂天还和郝长亨两大劲敌,还以风卷残云的姿态,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克建康,斩杀司马道子父子,声威之盛,一时无两。
  如果他能于此关键时刻,沉着气和魔门继续合作,依照原定的计划,凭其尊贵的出身,推行正确的策略,确大有机会成为新朝的天子。可是桓玄的劣根性很快显 露出来,以为一切功劳全归于己,建康只是另一个江陵,令他完全失控。内则视建康高门如无物,把司马德宗当作奴材,再不肯听魔门的逆耳之言,还把魔门的人排 斥于权力中心之外;外则不把他刘裕放在眼内。
  当魔门骤然撒手再不管桓玄的事,如果桓玄能认清楚形势,集中全力对付他刘裕,即使失利,亦不致败得这 快这 惨。可是桓玄的性格和出身害了他,使桓玄 打从心底裹看不起他刘裕,而桓玄本身是绝经不起挫折和打击的人。忽然间,桓玄醒觉建康并非江陵,在建康他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占领者,没有人真心的支持他,这 个想法令他生出惧意,弃建康逃返老家江陵。
  可是重返江陵后,荆州诸将均向他表态效忠,他的错觉又回来了,以为一切依旧,荆州军仍是桓温时期的无敌雄师,而他更急于雪耻,重振威风,就是在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心态下,妄然发动孤注一掷的反击。
  刘裕比任何时刻更清楚知道,桓玄的小命正紧握在他手上。
  淡真啊!为你洗雪耻恨的时刻真的来临了。
  “咯!咯!咯!”
  尹清雅的娇声,在舱房内响起道:“是不是高彦那个小子?又有什么事哩!”
  高彦推门而入,向坐在舱窗旁的尹清雅嘻皮笑脸道:“老夫老妻,还有甚么事比为你解闷儿更重要。哈!我见你的舱房灯光火着,当然要过来看看。”
  看着高彦掩上房门,来到身旁坐下,尹清雅没好气道:“谁和你是老夫老妻?你最好检点些,不要以为立了些小功小劳,我会格外宽容你。噢!放手!”
  高彦收回刚捏了她脸蛋不规矩的怪手,心满意足的叹道:“终于到了收拾桓玄这个奸贼的时候,雅儿开心吗?”
  尹清雅雀跃道:“人家正是因太兴奋,所以睡不着。我们真的可以打败他吗?”
  高彦道:“你可以放十万个心。桓玄比起我们的小刘爷,实在差远了。老刘这小子真的不赖,场场硬仗,却是每战必胜。桓玄这蠢家伙打过甚 大仗?两人根本不能相比。”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希望今次不会是例外。”
  高彦神舒意畅的闭目道:“雅儿只须看我的神情,便知我这个最害怕上战场的人也毫不害怕,尤其我们现在乘的是“奇兵号”,有南方第一操舟高手老手把舵,纵然在战火漫天的大江之上,仍可倒头大睡,高枕无忧。上战场哪有上得这般写意的?而事实偏偏是这样。”
  尹清雅两眼上翻,骂道:“真夸张!”
  高彦睁眼朝她瞧去,道:“我们生多少个孩子好呢?”
  尹清雅左右脸蛋立即各升起一朵红晕,大嗔道:“谁和你生孩子?”
  高彦大乐道:“雅儿猜会是谁呢?来!让我哄雅儿入睡,醒来时,该身在峥嵘洲哩!”
  燕飞偕向雨田,来到远离营地北面的一个小山岗上,苦恼的道:“看来慕容垂是不肯罢休的了。”
  接着把与纪千千的最新对话详细道出。
  向雨田皱眉苦思片刻,道:“你的心是否很乱?”
  燕飞点头应是。
  向雨田道:“这正为慕容垂最厉害的手段,可利用纪千千主婢,扰乱你们的心神,令你们丧失理智,作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行动。换过是拓跋珪,保证慕容垂难以得逞。”
  燕飞道:“你说出了我们最大的弱点和破绽,不过纵是晓得如此,但关心则乱,所以我找了你这个最清醒的人到这里来想办法。”
  向雨田道:“你肯定找对了人,我是旁观者清,慕容垂既拒绝了风娘和平解决死结的提议,显示他心有定计。可预见他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方肯接受你的挑战,而现在明显他仍末陷进这个田地。”
  燕飞颓然道:“我最害怕的情况,是甫抵日出原,慕容垂趁我们人疲马乏之际,公然表示要在某时某刻处决千千和小诗,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呢?”
  向雨田断然道:“慕容垂只是虚张声势,他肯定不敢下手。”
  燕飞摇头道:“你太小觑慕容垂了!当如他般的一个人,作出了于他最有利的选择后,是绝不会改辕易辙,教人耻笑。试想如下的-种情况,如他在阵地外架起高台,堆满淋上火油的柴枝,然后把千千和小诗缚在高台的木桩上去,再点火焚烧,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向雨田仍保持冰雪般的冷静,点头道:“这个大有可能发生,且是无法化解的毒计,我们肯定会发了疯般街过去拚命,结果会是我们全军覆没,还被慕容垂抢去粮食,拓跋珪也同时完蛋。”
  接着思索道:“可是慕容垂同样要冒最大的风险,如果我们忍得住手,完蛋的肯定是他,那时他只好把千千和小诗从火场裹救出来。对吗?”
  燕飞道:“我们忍得住吗?且你还算漏了一个可能性,就是慕容垂处死她们后,可循太行山北的军都关退却,再派人死守军都关,让他可以从容退往中山,只要途上得中山来的援军接应,他便不用完蛋。记着他的兵力仍是在我们之上。”
  向雨田道:“另一个可能性,是慕容垂于我们长途跋涉抵达日出原的一刻,立即带苦干千和小诗诈作从军都关退走,引我们去追击,吃亏的也肯定是我们。”
  燕飞痛苦的道:“我们不得不承认,主动权仍紧紧控制在慕容垂手上,而我们则被他牵着鼻子走。”
  向雨田双目异芒闪闪,沉声道:“你没有想过夺取军都关,断慕容垂的退路吗?”
  燕飞道:“当然想过。可是或许我们能攻下军都关,却绝无法抵受得住慕容垂的反扑,最后军都关仍要重入他手上,没有任何分别。”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们攻陷军都关的时机,你真的心乱了。”
  燕飞倏地进入晶莹剔透、万里通明的精神境界,不是因向雨田的警告,而是掌握到救回纪千千的诀窍。
  慕容垂之所以敢拿大燕的命运来豪赌一场,皆因他仍有退路,九死里尚有一生,可是如能断去他的退路,慕容垂仍敢冒这个险吗?
  慕容垂将会陷身绝局,唯一的出路就是接受燕飞的挑战,一个他没法拒绝的挑战,不论是胜是败,他和七万战士均可安然渡过此劫。
  当然胜和败是有天渊之别的,胜则不但可继续拥有纪千千,且可把劲敌逐出中原,败仍可以安全离去,再谋束山复起的机会。
  这是慕容垂在进退无路下最佳的选择。
  向雨田欣然道:“老哥回复正常了。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因有与纪千千心灵传递消息的异能,故可以掌握慕容垂的一举一动,至乎慕容垂的心态,故令我们着着领先,可是亦因与纪千千的心灵联结,深切感受到纪千千情绪上的波动,反过来影响你的情绪,致道心失守。”
  燕飞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愈接近成功的阶段,我得失之心愈重,千千对我太重要了,若失去她,我绝对消受不起。”
  向雨田道:“如果没有纪千千暗里的通风报信,我们会猜测慕容垂将因恶劣的形势屈服,而误判敌情。你到过军都关吗?那是穿越太行山北端的峡道,两边是高 山野林,道路崎岖不平,忽起忽落,只可容双骑并行。长达五里的峡道中间处有座石堡,楼高二丈,可容纳百来个战士。以慕容垂近七万之众,要从这么狭窄的山道 撤走,怕要二、三天时光,所以如果慕容垂胆敢杀死她们,绝对是冒上天大的危险。”
  燕飞道:“你既熟知军都关的情况,由你来告诉我该如何做吧!”
  向雨田双目奇光闪闪,道:“我们仍然依计划往日出原推进,好令慕容垂以为我们中了他的奸计,事实上到日出原去的只有崔宏的拓跋族战士和装满粮货的骡 车。抵达日出原后,于慕容垂阵地南面平野布下骡车阵,只守不攻。由于拓跋族战士绝不像你们荒人般,会因纪千千主婢遇险而不顾一切的进攻,故此慕容垂本万无 一失的毒计,将再不起任何作用。”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说下去!”
  向雨田道:“我们的荒人部队全体潜往军都关,包括你和我在内的精锐特击队先行一步,在崔宏抵达日出原前半个时辰,攻陷军都关的石堡。凭你和小弟的身 手,加上姬大少凌厉的火器,肯定可以办到。然后我们将慕容垂把守军都关的军队逐出峡道,我们则蜂拥而出,在军都关外布阵,断去慕容垂的退路。慕容垂虽然兵 力远在我们之上,可是在拓跋珪和崔宏两军牵制下,肯定动弹不得,这时便该是向慕容垂送出战书的最佳时刻,逼他接受你的挑战。”
  燕飞叫绝道:“好计!”
  向雨田道:“慕容垂当然仍可以纪千千主婢威胁我们,却变成拿全军至乎整个大燕国的命运作赌注,实乃智者所不为。”
  燕飞道:“小珪可亲赴敌阵外与慕容垂公开对话,亲口代我向他挑战,让慕容垂的手下人人清楚明白是甚么一回事。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慕容还退缩不敢应战,改而拿千千她们来要胁我们,会失尽军心。小珪明白慕容垂,他会懂得拿捏分寸。”
  向雨田沉声道:“拓跋珪会依你的话去做吗?”
  燕飞道:“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卖我的,我会着小仪去向他解说清楚。”
  向雨田道:“这是拓跋珪证明自己是否燕兄好兄弟的最佳机会,很快我们便会知道答案。”
  燕飞道:“我们回去吧!人该到齐了,可以立即举行议会,研究行动的细节。”
  向雨田微笑道:“慕容垂向以奇兵制胜,今次我们却反以奇兵制他,肯定他到现在仍不晓得岔子出在哪里,想想也觉讽刺荒诞。今回慕容垂受挫而回,威名尽丧,实非战之罪。”
  燕飞欣然道:“千千固是今仗成败的关键,是慕容垂梦想不及的事,但向兄的帮忙亦起了决定成败的作用,我是非常感激的。”
  向雨田哑然笑道:“我们之间何用说这些话呢?你感激我,我感激你,你我心照不宣。”
  燕飞笑道:“大家不用说客气话了。我有满天阴霾散去的美妙感觉,精神更回复清明的境界,似能看透未来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
  向雨田道:“信心归信心,却千万勿要轻敌,慕容垂是个难测的人,不可以常理来测度他,我们至要紧随机应变。”
  两人对视而笑,充满知己难求,有会于心的意味,然后赶返营地去了。
 
第 十 章 峥嵘洲之战

  刘裕的船队分作三队,以“奇兵号”为首的主力部队共三十二艘战船,包括十二艘双头舰,藏在峥嵘洲的束端,如敌舰顺流而来,一意全速直扑下游的寻阳,将 于过了峥嵘洲后方惊觉他们的存在,且顺流水急,其时悔之已晚。这支船队战力最强,“奇兵号”固有老手这水战高手把持,负责双头舰的又全由原大江帮精于水战 的兄弟掌控,肯定可把敌人的船队分中截断,变成缠战的局面,桓玄势失顺流胜逆流之利。
  另两支船队各二十五艘战船,分由刘毅和何无忌两人率领,埋伏于峥嵘洲下游两岸,当桓玄的船队被截断,前头的战船被逼往下游躲避,他们会从藏处奋起狠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三十座投石机和二十架火弩箭,卸往峥嵘洲,布于南北岸缘处,覆以树枝草叶,以掩人眼目。这个陆岸战阵由程苍古指挥,刘裕拨了二千战士给他,当桓玄的船队大乱的当儿,他们对敌舰的破坏力是无可估量的。
  刘裕于天明前抵达峥嵘洲,到日上中天的时候,一切布置均已妥善完成,余下的就是等待桓玄来自投罗网。
  “奇兵号”的舱厅里,刘裕和魏泳之吃午饭之时,高彦神情兴奋的回来,报告道:“警报系统完成,用的是我们荒人的手段,第一个哨站设于离峥嵘洲五十里处的上游高地,日间以镜子反射阳光,晚间则以灯火传信,保证可先一步掌握敌人的形势。”
  又道:“晚间通信用的是由我亲自设计的大灯笼,五面密封,只有一面见到灯光,不虞会给敌人看到。”
  魏泳之笑道:“我们北府兵也有这个玩意,也是由你设计的吗?”
  高彦笑道:“让我威风一次成吗?我这条不知是什么命,无论到哪里去,总有人爱和我抬杠。咦!为何不见我的小雁儿,她肚子不饿吗?”
  刘裕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照你小雁儿的吩咐,把饭送到她的舱房去。嘿!她像有点儿怕我,你究竟在她处说过我甚么坏话呢?”
  高彦叫屈道:“我不但没有说你坏话,还在她面前大赞你英明神武、够江湖义气,绝不会因当了大官忘记昔日的江湖兄弟。”
  不待刘裕答话,又向魏泳之道:“老魏!特制灯笼或许是你有我有,没啥出奇,但传信手法却肯定是老子我独创的,可精确报上敌舰的情况,例如分作多少队,前后左右分隔多远,桓玄的帅舰在哪个位置诸如此类,明白吗?”
  魏泳之没好气道:“我现在明白的是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和你过不去了。”
  刘裕道:“你猜桓玄大约于何时到达这里?”
  高彦看看毫无反应的魏泳之,讶道:“你在问我吗?”
  刘裕淡淡道:“你是边荒的首席风媒,最善观风,不问你问谁呢?”
  高彦大感光采,道:“据老子猜测,现在吹的是柬风,桓玄是顺流,我们则是顺风。哈!扯远了!如果桓玄没有作中途停留,该于戌时前抵达峥嵘洲。”
  魏泳之摇头道:“桓玄是不会作中途停留的,要偷袭寻阳,必须借夜色掩护,先烧掉我们泊在码头的战船,随之登岸把寻阳包围,待陆上部队到达后再全力攻城。”
  刘裕平静的道:“我要教桓玄来得去不得。”
  高彦道:“桓玄今仗肯定输个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没,不过桓玄逃生的机会却比任何人大,因为这奸贼的胆子比我还小,你们没有听过吗?他的帅舰旁永远跟 着四艘特快的风帆,每艘有六个力士负责撑舟,名之为护航,事实上是桓玄怕死,形势不对时,只要跳上其中一艘,立即可以远扬,逃之夭夭。”
  魏泳之讶道:“你怎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高彦傲然道:“我是甚么出身的?以出卖消息维生的人,最懂收买情报。有钱使得鬼推磨,我买通桓玄下面的人,自然甚么都清楚。”
  刘裕道:“你到过江陵吗?”
  高彦神气的道:“今时今日我是甚么身份地位?何用我去冒险?只要发出指示,自有两湖帮的兄弟去做。”
  刘裕头痛的道:“如给桓玄逃返江陵,要抓他须再费一番工夫。”
  高彦道:“他今次是倾力而来,留在江陵的兵员只有数百之众,桓玄岂敢待在江陵等我们去宰他?我敢肯定他回家后,立即踏上逃亡之路。”
  接着双目亮起来,道:“我有个擒杀桓玄的计划,就是我先一步赶往江陵去,亲自指挥在江陵的情报网,设法收卖桓玄的将领,只要桓玄返回老家,他的一举一动将全落入我眼内,那时不论他逃到哪里去,也没法逃出刘爷的掌心外占。”
  刘裕精神大振,又担心的道:“我最怕你有甚 闪失,我如何向你的小白雁交代呢?”
  高彦信心十足的道:“我别的不行,但说到跟踪和逃跑,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待我现在去和雅儿说几句话别,立即上路:哈!她肯定会随我去的。”
  刘裕道:“记着!不论情况如何变化,桓玄的小命必须由我负责收拾,明白吗?”
  高彦答应一声,一缕轻烟般的去了。
  夜雾迷茫里,荒人兵分二路,朝军都关进发。
  经议会讨论后,荒人修正了向雨田最初提出的计划,令整个行动更切拿现实的情况,更能生出效用。
  一路是负责突袭军都关石堡部队,人数不过五百,但全是高手,包括燕飞、向雨田、屠奉三、卓狂生、慕容战等在内。他们深入太行山,攀山越岭,昼夜不停地 赶路,到此时已走了一昼半夜,中间只小休半个时辰,是为要在抵达军都关后,仍有数个时辰好好养息,恢复元气,以待适当时机攻夺要隘。
  另一路是近万的荒人战士,人人轻服轻骑,携带三天的干粮,由王镇恶指挥,紧贴太行山西面借林木掩护,昼伏夜行,务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往日出原。这支 部队还派出百个精选的好手,由姚猛、小杰、红子春和姬别领队,在前面开路,遇上敌人的探子,先一步把对方收拾,以免泄露主力大军的行藏。
  崔宏的五千拓跋族战士和粮车队,则依原定路线行军,目标地点是燕人营地南面五里处的平原。
  这时领路的向雨田刚登上一个山岭,蹲了下来,往下望去,还向后方的燕飞等人打出停止的手号。
  屠奉三忙令随来的荒人止步,留在各自的位置。
  燕飞等直抵向雨田两旁,齐朝下方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太阳刚下山,刘裕收到桓玄船队进入五十里的警戒范围,立即全军动员,舰只纷纷起锚,移往指定的攻击位置。
  “奇兵号”在六艘双头舰的护航下,埋伏在峥嵘洲东南角的位置,舰上不论投石手或火箭手,人人蓄势以待,只要接到命令,立即向敌舰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立在指挥台上的刘裕,心情亦不由紧张起来,不过他晓得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当战争如火如荼的展开,他的心神会晋人澄明通透的境界,像当年谢玄于淝水之战般,带领军队取得全面和决定性的胜利。
  江风徐徐吹来,峥嵘洲及其上下游一带水域,暗无灯火,一片死寂,愈发蕴含着一股暴风雨般欲来前的压力。
  身旁魏泳之看罢峥嵘洲南面近处山头的灯号传信,欣然道:“桓玄的船速没有半点慢下来的迹象,桓玄今次肯定中计。”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离我们有多远?”
  魏泳之答道:“还有十五里!”
  刘裕道:“我们尽量让敌人驶往下游去,最好是敌人全驶往下游,我们才顺流吃苦他们尾巴追杀,如此将可在这里解决桓玄。”
  魏泳之道:“恐怕很难办到,据灯号显示,桓玄的舰队分作三队,每队又分左右两组,光头部队共三十艘战船,与中队的五十艘战船相隔两里许的距离,主力舰 队离中队更远,足有三、四坚。当先头船队越过峥嵘洲,桓玄的“荆州号”仍在七、八里外,如果我们尚不发动,会失去时机。”
  又道:“最佳的攻击时机,是当敌人中队驶经峥嵘洲的一刻,我们可把敌队断为两截,再借峥嵘洲的投石机和弩箭机,迎击敌人停不下势子顺流而来的主力船队,当无忌他们重创下游的敌舰后,便可逆流而上,与我们合歼敌人的主力船队。”
  刘裕骂道:“胆小鬼。”
  魏泳之晓得他骂的是桓玄而非自己,笑道:“幸好他是胆小鬼,否则我们可能仍在攻打建康呢!”
  刘裕低声道:“来了!准备!”
  布在他们身后的号角手、鼓手、旗手、灯号手,人人提起精神,准备把刘裕发下来的命令第一时间传送开去?
  卓狂生脱口嚷道:“我的娘!”
  他们伏身处离下方峡道尚有四、五里远,山岭间更是水雾缭绕,却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视野,因为峡道灯火通明,映照出数以千计的大燕战士,正在辛勤忙碌的开山劈石,把峡道扩阔。
  从他们的位置看下去,可见到军都关的石堡和中间那截三里许长的山道,首尾都在视野之外,不过叮以想象情况该与眼前所见相同,燕人正忙个不休。
  路中坐着一批批燕兵,人人精赤着上身,显是暂作休息,回气后会接替力竭退下来的燕兵,继续开阔山道。
  军都关顶彷如城墙,四周由垛子环绕,中设城楼,内藏往下层去的信道。石堡位于山道正中的高地,接通石堡的山路往东西倾斜,形成两道长坡。石堡本隔断东西,不过此时石堡两边均开出通路,可从左右绕过去。
  石堡顶上布满箭手,山路两旁的高处亦有燕兵站岗守卫,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
  众人昼夜不停地赶来,却从没有想过会有眼前局面出现。
  燕飞道:“你们看!”
  众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在石堡西道斜坡的两旁,大批燕人在砍伐道旁的树木,树倒下后立即去枝清叶,只剩下主干后,便送往坡顶,堆满路边。
  慕容战沉声道:“慕容垂用的是撤兵之计,这些木干是要设檑木阵,阻截追兵。”
  屠奉三摇头道:“慕容垂是不甘心就这么退却的,何况仍未能解决军粮的问题。他开阔山道,是怕我们于他处死千千主婢时,竟能苦忍着不出手,他便须由军都关撤返太行山之东。慕容垂确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算无遗策。”
  向雨田道:“我同意屠当家的见解,凭其优势兵力,边战边退,慕容垂确大有机会撤往军都关,再凭关固守,大军改在太行山东面布阵,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军粮的问题,由于我们被阻截于军都关之西,他便可从容四出打猎,采摘野果、野菜,只要中山方面送来粮食,他将可全面反攻,取得最后的胜利。”
  卓狂生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燕飞微笑道:“我们先派人到首尾两端探看,弄清楚整条峡道的情况,然后进入攻击的位置,一切依原定计划进行,那时棂木阵该已弄妥,敌人的气力亦用得所 余无几,我们则至少有四、五个时辰好好休息,在有心算无心下,纵然对方人数在我们十倍之上,也挡不住我们突如其来的猛攻。”
  向雨田欣然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我最想看到的,是慕容垂惊闻军都关被夺的反应和表情。”
  敌舰从两旁鱼贯而去,驶往峥嵘洲下游,只在船首船尾各挂上一盏风灯,像飘荡江水上的磷光鬼火,情景诡异阴森。
  大江一带被水雾笼罩,令人有点分不清楚是雨还是雾。峥嵘洲黑漆一片,埋伏东端的船队与雾夜浑为一体。
  刘裕放下心头大石。如果敌舰遍挂灯火,肯定己方的船队会无所遁形,兼之敌舰为怕撞上峥嵘洲,采取远离峥嵘洲的航道,使他们能避过敌人耳目。
  不到两刻钟,敌人先头部队的三十艘战船,离开峥嵘洲的水域范围。
  刘裕发出升帆的指令。灯号手立即传出讯息,灯光只向南北两方发放,不虞被正往下游驶去敌舰上的敌人察觉。
  三十二艘战船上的战士全体动员,帆帐迅速升起。同时点燃挂在主桅的巨型绿色风灯,以资识别敌我。
  此时敌人中队刚至,经峥嵘洲南北的水道,疾驶往下游去,片刻光景,已有近二十艘敌舰驶经两旁。
  刘裕大喝道:“去!”
  鼓声立即轰天响起,号角长鸣。
  最先发动的是峥嵘洲上蓄势以待,由程苍古主持的伏兵,一时投石机、弩箭机齐奏催命之音,巨石、火弩箭、火箭分从峥嵘洲南北两岸高地送出,交织出由一道道火痕组成的罗网,往驶经的敌舰暴雨般罩去。
  埋伏在东端的北府兵舰队,从隐藏处蜂拥而出,战士射出的火箭,雨点似的投往被攻个措手不及的敌人。
  “轰!”
  领头杀出的“奇兵号”,铁铸的船首拦腰撞上驶过的敌舰,硬生生撞得对方木屑溅飞,船体破裂,往横移开,碰上另一艘不幸刚于此时驶至的己方战船,两艘船同时倾斜下沉。
  “奇兵号”的战士齐声欢叫。
  老手大喝连声,指挥手下,“奇兵号”借风力来个急转弯,逆流西上,一艘正着火焚烧、迎头而来的敌舰避无可避,又被“奇兵号”拦腰撞个正着侧倾下沉。
  随行的六艘双头舰,如出柙的猛虎,凭其灵活的特性,从左右抢出,直攻敌舰。
  刘裕朝大江上游望去,已晓得胜券在握,入目皆是溃不成队的敌方船舰,或着火焚烧,或缓缓下沉,至或互相碰撞,乱成一团。敌人的中队已溃不成军,再无反击之力。
  下游方向亦传来震江的喊杀声,显示何无忌和刘毅的两支船队,正向敌人发动无情的攻势。
  视野可见的江面尽成火海,浓烟蔽天,情况惨烈至极点,而大战仍是方兴未艾,敌方的主力部队收不住势子,随倾泻而来的水流进入峥嵘洲的水域,也进入了峥嵘洲陆岸战阵火箭投石的射程内,纷被击中。
  刘裕再发命令,擂鼓声再起,战船上的战士齐声吶喊,三十二艘战船分作两路,从峥嵘洲南北水道逆流顺风西上,对敌舰迎头痛击。
 
第十一章 大局已定

  “小诗!到我身旁来。”
  容色苍白的小诗,来到纪千千右侧坐下。自天明后,她们被禁止离开营帐,外面的守卫显著加强。风娘来看过她们两次,每次都是默然无语,神色凝重,愈发添加即将有大事发生,那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纪千千倒没有甚么,小诗却抵受不住沉重的压力,怔仲不安。
  纪千千神色平静的柔声道:“我晓得诗诗心中非常害怕。虽然我们看不见,却听到外面军马调动的声音,大战似将一触即发。但诗诗定要信任我,我和诗诗都会度过难关,今天将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一切苦难会在今天结束。”
  小诗热泪泉涌,饮泣道:“可是……”
  纪千千道:“不要哭泣,在这个时刻,诗诗须坚强起来。今天绝不易过,你对我最好的支持,就是勇敢的面对一切。”
  小诗强忍泪水,但仍忍不不抽噎:
  纪千千爱怜的搂苦她肩头,凑到她耳旁轻柔的道:“燕郎已想出拯救我们的完美计划,情况在他的控制之下,慕容垂当然不会这 想,还以为自己稳立不败之地,町是战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的无情玩意,事实会令他大吃一惊。”
  小诗仰起泪眼,看着纪千千悲切的道:“小姐!如果你有机会逃走,千万不要像上回般错过,不用再理我。”
  纪千千痛心的道:“傻瓜!小姐怎会舍你而去?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一起离开。”
  小诗颤声道:“小姐!”
  纪千千又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曾告诉你的事是真的,主动权已落入燕郎手中,再不由慕容垂有别的选择,待会拓跋珪会代燕郎向慕容垂提出单打独斗的挑战,赌注便是我们。不论发生甚么事,你都要保持信心,纵然似在绝望的环境襄,也不要失去希望。”
  小诗道:“真的是燕公子告诉小姐的吗?”
  纪千千道:“到了这个时刻,我还会骗你吗?我们的荒人兄弟,已抵达日出原边缘林区处,正等候适当的时机。另一支拓跋族的精锐部队,现朝日出原推进,于正午进入日出原。”
  小诗娇躯一颤,道:“真的吗?”
  纪千千没好气的道:“原来你这丫头到此刻仍是半信半疑。我不答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答案立即揭晓,我要你亲身目睹即将发生的事。”
  接着秀眸射出憧憬的神色,道:“生命不是挺奇妙的吗?人并不懂得珍惜其眼前所拥有的东西,直至当他失去拥有的一切,方惊觉曾拥有过的是多么的珍贵。得 而复失固令人难受,但失而复得却令人格外惊喜,而最精彩处是你重新得到的再不是以前的东西,因你会以全新的态度去珍惜和看待它,纵然是以前视之为乎常不过 的事物,也有了崭新的意义。小姐在建康时,总爱追求新鲜的事物,到今天才明白,问题并不在是否新鲜和刺激,而在乎个人的心境。回到边荒集后,诗诗勿要忘记 我这番话,要好好的珍惜周遭的一切,好好的掌握自己的生命。”
  小诗想要说话,纪千千低声道:“风娘来了!”
  话犹未已,风娘揭帐而入,神情木然的道:“小姐请随我来,皇上要见小姐。”
  拓跋珪负手立在平顶丘东边缘处,俯瞰慕容垂的营地,目光落在燕兵南岸营地正中处的一座高台。
  每逢在乎野立寨,须在周围设置望楼箭塔,以收凭高制下之效。但营寨的将帅,亦必须能登高望远,俾可掌控全局,指挥作战。燕营高起三丈的高台,正是慕容垂的指挥台,有慕容垂在其上坐阵,在其粮尽之前,任拓跋族和荒人如何狂攻猛打,肯定是损兵折将而回的结果。
  拓跋珪摇头叹道:“慕容垂你真的可以那么狠心吗?”
  俏立在他右后侧的楚无暇问道:“族主何有此言?”
  拓跋珪若无其事的道:“你看不到堆积在营地南端的柴枝吗?如我估计无误,慕容垂会在荒人到达后,把柴枝移往寨外,堆成小山,然后在柴堆中间竖起两枝木 桩,把纪千千和小诗缚于其上,再引火燃点,先烧外围的柴枝,那时荒人再没有其它选择,只好拚死去救火救人,而慕容垂则全军出动,顺手夺粮。”
  楚无暇道:“可是到来的只是我们的战士呵!”
  拓跋珪哑然笑道:“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当慕容垂看到来的只是崔宏的人,方惊觉又输一着,且是没法翻身的一着。”
  楚无暇由衷的道:“人说边荒集人材济济,奇人异士不计其数,我一直对此心存怀疑,但到今天再不得不服气。”
  拓跋珪心忖奇人异士正是燕飞,若不是他拥有与纪千千互通心曲的能力,今仗肯定败得一塌糊涂。
  楚无暇目光投往地平远处,位处太行山脉北端的军都关,道:“当荒人夺下军都关,族主会怎么做呢?难道真的依荒人的计划,为夺得纪千千主婢,任得慕容垂离开吗?”
  拓跋珪微笑道:“我的目标是击败慕容垂,燕飞的目标是夺得美人归,乍看两个目标似有矛盾,事实上却是二合而为一。当纪千千主婢安全回来的一刻,我已完成了对我兄弟燕飞的承诺,那时将由我主事。明白吗?”
  楚无暇一双美眸明亮起来,点头道:“明白了!”
  整个营地沸腾起来,燕兵一组组有秩序的在调动,留在本营的亦忙着整理装备,训兵秣马,充满大战即临的气象。
  千千在二十多个燕人高手押送下,随风娘朝高台的方向走去。沿途风娘一言不发,脸无表情,令人难知她心中正转动着的念头,又或许只是一片空虚。自被慕容 垂俘虏后,纪千千首次生出自己是囚徒的强烈感受。她不理落在身上的目光,保持心境的澄明,默默跟在风娘后方,也不去猜想慕容垂因何事召她往见。
  终于风娘停下来,原来已抵登上高的木梯,纪千千往上瞧去,见到围绕台顶四周的木栏杆,却不见有人。
  风娘沉重的道:“皇上在台上,千千小姐请自行上去见他。”
  纪千千往风娘望去,风娘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纪千千暗叹一口气,走前两步,正要举步登阶,忽然心生惊兆,但已来不及应变,风娘的十指像十支利箭般刺在她背上,剎那间击中她三十多个大小穴道。
  纪千千浑身麻痹,血气不畅,似是全身提不起任何劲力,往后便倒。风娘从后把她扶着,凑到她耳旁凄然道:“小姐!对不起!我只是奉命而行,到这时刻我已 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天由命。我这套手法只会禁制你的真气,令你没法提气运劲,其它一切如常,酸麻过后,你会回复气力。禁制的功效只有六个时辰,禁制会随 着你气脉的运转天然解除。唉!”
  纪千千方寸大乱,也不知该否恨风娘,果然酥麻的感觉转眼消失,她又凭自己的力量站直娇躯。
  风娘退后一步,回复平静,冷冷道:“小姐!请登阶。”
  到这时候还有甚 好说的,纪千千往上望去,慕容垂正凭栏看下来,淡淡道:“千千!上来吧!”
  纪千千心忖刚才风娘偷袭自己的情况,定是在慕容垂的监视下进行,难怪风娘说没有别的选择。暗一口气,举步登上木阶,慕容垂往后退开。
  纪千千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暗想幸好这不是慕容垂的帅帐,而是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的高台,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她纵想自尽也有心无力。不过又想到慕容垂行 事难测,他要干甚么便做甚么,谁敢干涉他?幸好又想到风娘绝不会让他公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心裹稍有着落。就是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恶劣心情下,纪千千登上 高台。
  慕容垂正凭栏远眺日出原南面草野尽处的丘林。沉声道:“千千!请到我这边来。”
  纪千千轻举玉步,抵达他身后,叹道:“我们之间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呢?”
  慕容垂满怀感触的道:“我们怎会发展到这种田地?上天对我真不公平。”
  纪千千默然不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厉若暴闪,灼灼的打量纪千千,道:“这是千千最后的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句话,血流成河的场面便不会出现,否则不但燕飞要死,你的荒人兄弟亦没有一个能活着回边荒集去,一切已控制在我手上,没有人能改变这个情况。”
  纪千千冲口而出道:“情况真的控制在你手上吗?”
  慕容垂双目射出警觉的神色,倏地街前,探手抓着她双肩。
  纪千千抿嘴不语,心知他误会了,以为风娘阳奉阴违的没有制着她,故此她仍有自尽的能力。
  慕容垂现出古怪的神色,显然察觉风娘的禁制仍是牢不可破的生效,接着双目炽热起来。纪千千心叫糟糕,知他因接触自己致兽性发作,失去自制力,意欲侵犯她。
  纪千千终斗不过心中恐惧,挣扎道:“放开我!”
  慕容垂摇头叹道:“放开你!这算甚么话?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得不到,千千太不明白我了。”
  就在此时,号角声起。
  慕容垂一震放手,转身望去。
  蹄声从草原南面传来,忽然间数以下计的骑士从林木间驰出,队形整齐,旗帜飘扬,燕营内的战士人人举头望去。
  慕容垂像忘记了纪千千似的,瞪大双目,直抵栏缘处。
  纪千千松了一口气,差点想趁机溜下高台去,又舍不得居高临下目睹眼前动人心弦的情景。
  太阳高悬中天。
  她心忖:燕郎没有骗我,拓跋族的五千精锐果如他所言般,于正午抵达日出原,攻击军都关的时候亦到了。
  数千战上浪潮般涌来,直抵燕营南面五里许处,布成战阵,还不断叱喝呼叫,上气激昂至极点。
  随后而来的是八组骡车,秩序井然地到达骑阵后方,然后一字排开。不论是纪千千还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均晓得二百多辆骡车是特制的,随时可变身为有强大防御能力的骡车阵,不怕冲击。
  慕容垂纵目四顾,忽然目光凝定往东面十多里处军都关的方向,脸现恐惧之色。
  纪千千心想你现在该知主动再非在你手上,也不由佩眼慕容垂脑筋的灵活,当发觉来者没有荒人,立知不妙。
  营地惊呼四起。
  一团又一团的浓重黑烟,从军都关峡道处冒起来。
  慕容垂尚未有机会作出反应,蹄声骤响,无数的荒人战士,从贴近太行山的林区疾驰而出,像冲破堤岸的河水般倾泻往日出原,沿太行山万马奔腾的往峡道的入口铺盖而去。
  营地的燕人除了目瞪口呆外,再没法作出任何阻止的行动。
  慕容垂不是没想过敌人封锁退路的可能性,他派出猛将精兵,据守军都关,又开阔峡道,设置檑木阵,正是针对如眼前般的情况。只要一方面固守峡道,另一方 面出兵夹击,肯定可粉碎敌人的图谋。却从没有想过敌人拿捏的时机如此精确,乘军都关守军连续三天不停工作,力尽筋疲的一刻,发动猛攻。
  大批的燕人被荒人突袭军都关的部队驱赶出来,当他们惊觉荒人正从左方漫野杀至,登时失去斗志,亡命的往营地奔去。
  军都关已告失守。
  现时燕人唯一的退路,只剩下连接桑干河两岸的四道浮桥,先不说浮桥负荷力不足和难抵从上游来的攻击等问题,纵能撤往对岸,要返中山,还要绕过太行山,在缺粮的情况下兼要应付敌人的追击,后果不堪想象。
  慕容垂别头往纪千千瞧去,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风帆抵达江陵城的码头,入目的情景,令桓玄看得心惊胆颤,不明所以。
  江陵城门大开,城民扶老携幼的从城门逃出来,出城后四散落荒而逃,却不见任何守兵。码头上一片混乱,舟船纷纷驶离,彷如末日来临。
  桓玄不待风帆靠岸,从船上跃起,落在码头上,向四周狼奔鼠窜的人大喝道:“发生了甚么事?”
  一人迎了上来,后方还跟着十多个守军,道:“禀告皇上,千万勿要入城,城内乱民作反,非常危险。”
  桓玄定神一看,才瞧清楚来人是心腹大将冯该,失声道:“桓伟到了哪里去?”
  冯该答道:“皇上船队于峥嵘洲被伏击的消息传回来后,桓伟大将军立即收拾细软财物,离城去了,臣将曾劝他留下,他却说了一番难听的话,然后不顾而去。”
  桓玄整条脊骨寒森森的,体内再没有半丝暖意,更忘了痛桓伟,不能置信的道:“消息怎会这么快传回来的?”
  冯该颓然道:“峥嵘洲烧船冒起的火光黑烟,数十里内清晰可见,往东去的渔舟货船纷纷折返,消息已传遍整个荆州。”
  桓玄脸上血色褪尽,颤声道:“朕该怎么办?”
  冯该道:“现在江陵再不可持,皇上必须立即离开。”
  桓玄生出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绝望感觉,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到哪里去?”
  冯该仍保持冷静,道:“愈远愈好!如能逃往蜀境内的汉中,当可保安全。臣愿全力保护圣驾。”
  汉中由桓玄堂兄弟桓希镇守,念在亲属之情,当肯收留桓玄。
  桓玄不由回头朝风帆瞧去,昨夜他见大势已去,立即知机跳上风帆,凭其轻快灵活,掉头逃回来,幸保小命。回想起来,仍犹有余悸。
  冯该看穿他的心意,道:“皇上绝不能经大江入蜀,听说毛修之的船队正沿江东下,朝江陵驶来,要走便须走陆路。”
  桓玄环目四顾,身边剩下不到二十人,自己则如丧家之犬,举目无助,当日威风八面的进占建康,哪曾想过会有今天一日。
  桓玄惨然道:“我还有甚么路可走呢?就走陆路吧!”
 
第十二章 决战之前

  日出原上,形势清楚分明。
  表面上,慕容垂夹河成阵,虽是三面受胁,仍是占有上风。可是荒人据军都关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崔宏的部队,则有骡车阵作防御屏障,亦可稳守阵地。如两方相持下去,一俟燕人粮尽,将是慕容垂末日的来临,现时慕容垂手上唯一可讨价还价的本钱,就是纪千千主婢。
  震骇过后,慕容垂回复无敌主帅的气概,移到高台西栏处,遥望月丘。
  纪千千默默立在他后方,强压卜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不露于形色,以免触怒慕容垂。
  此时一队人马从月丘越壕而争,直抵燕营外二千多步的近处。
  慕容垂发出不得妄动的指令,紧盯着一马当先的拓跋珪。
  纪千千还是首次见到拓跋珪,心情古怪,一方面她晓得拓跋珪是可活埋数以万计生人,而容色不变的狠心人,又知道他是燕飞最好的兄弟,她和小诗的命运正控制在他的手中。
  拓跋珪勒马停定,身后的百多个亲随连忙止步。
  慕容垂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
  拓跋珪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大喝道:“拓跋族之主拓跋珪,请燕主慕容垂对话。”
  慕容垂从容道:“两军相对,只有手底见个真章,还有甚么废话要说?”他没有提气扬声,声音自然而然的广传开去,营内燕人无不听得清楚分明,齐声叱喝,以助其主的威势,表示死战的决心。
  远在数里外的荒人和拓跋族战士虽听不到他们的对答,但却闻得燕人的喝叫,忙作反应,一时吶喊之声此落彼起,震动草原。
  待喊叫声渐消,拓跋珪目光箭矢般射往高台上的慕容垂,冷然道:“我说的是否废话?燕主听过后自然分明,敢问燕主仍有一听的兴趣吗?”
  慕容垂后侧的纪千千暗叫厉害,拓跋珪正针对慕容垂的话作出反击,欺的是慕容垂被逼处下风,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要听清楚拓跋珪要求对话的原因,看是否会有有利于他的转机。
  果然慕容垂脸色微变,显是心中大怒,但仍不得不压下怒火,道:“我在听着!”
  拓跋珪肃容道:“我拓跋珪今回来此,是要为我的兄弟燕飞向燕主叫阵,双方单挑独斗一场,如果燕主得胜,我拓跋珪立即送上粮车百辆,并立即撤返盛乐,在燕主有生之年:水不踏入长城半步。我拓跋珪于此立誓,以拓跋族的荣誉作出承诺,没有一字是虚言。”
  他说的话传过来的一刻,燕营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的嘶叫声,点缀沉重的静默。
  纪千千芳心遽颤,这才明白燕飞说过的,拓跋珪会开出慕容垂没法拒绝的条件,后果竟是这般严重。
  慕容垂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败的是我又如何?”
  拓跋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登时化去了他予人狠辣无情的感觉,道:“燕主仍可得到百辆粮车,但必须立即送还毫发无损的千千小姐和婢女小诗。燕主如肯接受我的建议,请为此立誓,以保证履行承诺。”
  慕容垂回头瞥纪千千一眼,才再望往拓跋珪,道:“如何方算分出胜败?”
  纪千千心中忐忑狂跳。在整个日出原数以万计的人里,她是第一个晓得慕容垂心中决定的人。从慕容垂看她的眼神,她掌握到他的心意,他明亮起来的眼睛,正显示出他心中因能扭转败局而来的兴奋和必胜的信心。
  拓跋珪笑道:“高手对决,谁胜谁败,自是清楚分明,如果我的兄弟燕飞不幸落败的话,我拓跋珪留下百辆粮车,收尸掉头便走,不会再有多半句说话。”
  慕容垂长笑道:“好!你的兄弟燕飞既要送死,我慕容垂怎会拒绝?并于此立誓,一切如拓跋族主所言,如有违诺,教我慕容垂永远回不到中山。”
  拓跋珪欣然道:“好!好!请燕主派人到我营地来,商量大家可以接受的安排,希望决战可在日落后立即进行,燕主可有异议?”
  慕容垂大喝道:“一切如你所言,日落后,我便与燕飞决战于日出原上,看是他的蝶恋花厉害,还是我的北霸枪了得。”
  话声刚落,燕营已爆起震天喝采声,令人感受到燕人对慕容垂近乎盲目的信心。
  纪千千心中一阵激动,在敌人的营地里,只有她明白这场决战得来的不容易,同时亦患得患失,心忖若燕飞有甚 不测,自己想自尽亦办不到。
  拓跋珪哈哈一笑,掉头返月丘去了。
  在西斜春阳的照射下,桓玄随着冯该,在三十多名亲兵护送下,沿着大江南岸慌不择路的急奔,忽然冯该停了下来,桓玄来到他身后,滔滔江水横亘前方。
  桓玄讶道:“为什么停下来?”
  冯该道:“皇上听不到追兵的马蹄声吗?”
  桓玄功众双耳,果然东面处隐隐传来蹄音,自己因心神不属,竟没有留意,骇然道:“怎么办?”
  冯该冷静的道:“我们泅水到江中的枚回洲,休息半个时辰,待天色全黑,再泅往北岸,如此必可避过追兵。”
  桓玄不悦道:“那为何早先我们不坐船渡江,节省时间?”
  冯该从容道:“皇上明察,我们首要之务,是要令敌人不知我们逃往哪里去,故必须采取惑敌之计,方有机会潜赴汉中,如果人人看到我们在北岸登陆,便难收惑敌之效。”
  桓玄一想也有道理,同意道:“我们泅水过去。”
  领头投入河水里去。
  纪千千回到帐幕内,小诗不顾一切的投入她怀里,喜极而泣。
  纪千千拥抱着浑身抖颤彷如受惊小鸟的爱婢,怜惜的道:“没事了!没事了!”
  小诗只懂哭泣。
  纪千千此时与一般弱质纤纤的女子没有任何分别,辛苦的扶她坐下,道:“诗诗现在相信了吗?”
  小诗抬起头来,泪眼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愧然点头。
  纪千千举起罗袖为她揩抹泪痕,微笑道:“诗诗该笑才对!今晚我们便可重获自由了。让我们再次举行夜火会,由庞老板主持烤羊腿的庆祝仪式。还记得庞老板的烤羊腿吗?建康高朋楼的烤羊腿也还不如呢?对吗?”
  小诗点头同意,又担心的道:“燕公子真的可以打赢慕容垂吗?”
  纪千千正为此忧心,只好安慰她,凑到她耳旁轻轻道:“让我告诉诗诗一些秘密,甚么竺法庆、孙恩全是燕郎的手下败将,他们均是有资格与慕容垂一争长短的绝顶高手,还有甚 好担心的?”
  小诗根本不晓得竺法庆是何方神圣,但孙恩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闻言稍觉安心,乎静下去。想说话,忽又害羞的垂下头去。
  纪千千兰心蕙质,观其神知其意,欣然道:“诗诗是否想问,庞老板是不是来了呢?”
  小诗霞烧粉脸,不依道:“小姐!”
  纪千千微笑道:“来营救我的诗诗,怎可以缺了庞老板的一份儿?待会诗诗便可以见到他。”
  接着又道:“顺便告诉诗诗,高公子因事留在两湖,故今次并没有随大队来。”
  小诗点头表示知道,却没有丝毫介怀的神色。
  倏地帐门揭开,风娘神色古怪的现身帐门处,举步而入,帐门在她后方垂落。
  纪千千心叫糟糕,自己因穴道受制,不能察觉她来到帐门外,凭风娘的灵耳,也不知她听去她们多少对话。
  风娘来到两人前方,缓缓跪坐,难以置信的道:“小姐怎晓得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到了两湖去,今次没有来呢?”
  小诗吓得花容失色,望向纪千千。
  纪千千则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随口安慰诗诗,大娘不必认真。”
  连她自己也感到这个借口牵强,要安慰小诗,该说高彦来了才对。同时也晓得慕容垂对荒人做足了搜集情报的工夫,故清楚高彦的行踪。
  风娘用神的看纪千千,满睑疑惑之色,道:“可是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高彦的确到了两湖去。”
  纪千千知道自己愈要解释,欲盖弥彰下,愈会惹起风娘的疑心,只好苦笑道:“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
  风娘审视纪千千好半晌后,叹道:“甚么都好!希望今次因小姐而来的危机,可以用和平方法解决,只要大军能安全回到中山,其它的事我便不管了。唉!也不到老身去管。”
  纪千千低声问道:“大娘以为燕飞可以胜出吗?”
  风娘神色凝重起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由上到下,都没有人认为皇上会输给燕飞。最关键的原因,是皇上可杀死燕飞,但燕飞却绝不能杀皇上,小姐该明白当中微妙的情况。”
  纪千千点头表示明白,道:“既然如此,为何大娘的语气,却似看好燕飞?”
  风娘苦笑道:“或许只是我的愿望,希望你们能重获自由。还有另一个原因,像拓跋珪这种人,绝不会因兄弟之情而断送了民族的未来,如果他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是不会答应这样的一场决战。”
  纪千千欲语无言。
  风娘道:“是时候了!千千小姐和小诗姐请随我来,拓跋珪开出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你们必须在最前线观战,让他们清楚你们的情况。”
  桓玄和手下们甫登枚回洲南岸,对岸便传来人声蹄音,往西而去,不由暗叫好险。
  冯该喝了一声“搜”,其手下的十多个亲兵立即四下散开,隐没在江岛的林木里去。桓玄心中一阵感动,想不到自己落难之时,仍有如此忠心耿耿之士,誓死追随。
  他生为桓温之子,一生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哪想过有这么的一刻,心中的惶恐,确是难以向外人道。不由想起当日司马道子仓皇逃离建康,也该是这般的心情,这个想法,令他的心酸痛起来,非常难受。
  冯该道:“皇上请随臣属去!”领路穿过岸林,直抵位于岛中央的空旷平地。恭敬的道:“请皇上好好休息。”
  桓玄和亲随们折腾了一夜,又徒步赶了十多里路,身疲力倦,闻言连忙坐下,此时日降西山,江风徐徐吹来。冯该道:“臣属们会在四方放哨,如有追兵到洲上来,我们可立即从江水遁走,保证可避过敌人。”
  桓玄感动的道:“将来朕东山再起之时,必不会薄待卿家。”
  冯该连忙谢恩,然后离开,当抵达桓玄视野不及之处,展开身法,往岛东的一座高丘掠去,登上丘顶,奔下斜坡,两道人影从岸缘的林木间掠出,拦着冯该去路,赫然是高彦和尹清雅。
  冯该欣然止步,道:“幸不辱命!”
  尹清雅雀跃道:“奸贼中计了。”
  高彦老气横秋的道:“冯将军做得好,统领大人必重重有赏。”
  冯该谦虚的道:“能为统领大人效劳,是冯该的光荣,只希望以后能追随统领大人,为他尽心办事,便心满意足。”
  一个声音从林内传出来道:“冯将军肯为我效力,我无任欢迎。”
  冯该大喜望去,只见一人龙行虎步地领先从林木间大步走出来,身后是数以百计的北府兵将。冯该慌忙下跪,恭敬道:“末将冯该,拜见统领大人。”
  刘裕来到他身前,双手同时打出手势,部下们立即兵分两路,从他左右绕过,潜往桓玄的方向。
  刘裕把冯该扶起来,双目闪闪生辉,轻描淡写的道:“桓玄的时辰到了。”
  日出原。月丘。
  百辆粮车,聚集在燕营南面里许处,让慕容垂派人检验,以确保没有欺骗的成份。崔宏亲自领军监督,如慕容垂稍有异动,试图夺粮,会立即发射火箭,焚毁粮车,当然交易立告中断。依协议当慕容垂战败放还纪千千主婢,粮车会同时让燕人驾返营地,一交一收,清楚分明。
  在月丘阵地和燕营间的正中处,插着数十支尚未燃点的火炬,围绕成一个直径约五百步的大圆圈,界划出慕容垂和燕飞决战的场地。
  太阳此时降至西面地平上,在平城后方散射着艳丽的霞光,衬托得平城似接连起仙界,乎添神秘诡异的美态。
  平顶丘上却弥漫着使人心情沉重的紧张气氛,虽说人人对燕飞信心十足,可是谁都知道要击杀慕容垂,燕飞可以办到,可是在不杀他的情况下,要他输得口服心 服,或无法不认输,却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荒人盼望多时的一刻终于来临,但战果是如此难以逆料,怎不教荒人心如铅坠,被得与失决定于一战之内的沉重压力, 逼得透不过气来。
  拓跋珪一方的人更不好过,比起荒人,他们对燕飞的了解和信心远有不如,但燕飞的成败却决定着他们未来的命运。燕飞一旦败北,他们多年来的努力和所流的鲜血,将尽付东流。
  拓跋珪在此等生死成败的时刻,尽显他对燕飞的兄弟之情,以坚定不移的神态,下达一个接一个的命令。
  燕飞是丘上神态最轻松自如的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双目闪闪生辉,令人感到他正处于巅的状态下。
  荒人领袖除王镇恶留在军都关指挥荒人部队外,全体移师平顶丘,好作此战的观者和见证。
  此时卓狂生、庞义、慕容战、屠奉三、拓跋仪、红子春,姬别、姚猛和向雨田在燕飞左右排开,目光全投往燕营的方向,卓狂生道:“只要小飞能把慕容垂击倒地上,那任慕容垂如何不服气,也要俯首称臣。”
  屠奉三叹道:“像慕容垂这样的高手,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倒下。”
  庞义道:“不如就令他北霸枪离手,他亦不能赖账不认输。”
  慕容战苦笑道:“都说你是外行,要慕容垂钢枪离手,恐怕比击倒他更困难。”
  向雨田沉声道:“慕容垂被誉为北方第一高手,数十年来从未遇上敌手,可知他的内功枪法,已臻达凡人体能的极限。要击败他,却又不能杀他,只有非凡人的的武功才能办到。”
  众人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岂非是说,根本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限制下挫败他吗?
  燕飞却知道向雨田在提点他,须以小三合的终极招数,方有击败慕容垂的可能,但如何巧妙的运用小三合,又不致发展到变为硬拚个你死我亡的局面,并不容易。
  另一个晓得燕飞非是一般凡人的卓狂生,闻言精神一振,点头道:“对!只有非凡人的武功,方可以击倒慕容垂。”
  庞义担心的道:“最怕在某种情况下,小飞不得不全力反击,一时错手杀了慕容垂,那便糟糕透顶。”
  姚猛打个寒噤害怕的道:“如果慕容垂命丧小飞剑下,燕人肯定会把千千和小诗姐乱刀分尸。唉!”
  红子春“呸”的一声,喝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最怕的是小飞因不敢伤慕容垂的小命,有所忌惮下发挥不出威力,变成一面倒的捱打局面。”
  姬别苦笑道:“老红说出我心中最害怕的情况。”
  拓跋珪的声音在众人后方响起,笑道:“对我的兄弟最要紧有信心,小飞我祝你旗开得胜,载美而归。是下场的时候哩!”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