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 九 章 踏上征途

  拓跋仪和燕飞登上小丘,喧闹声仍隐隐从后方的边荒集传来,天上星罗棋布,壮丽迷人。
  拓跋仪纵目四顾,道:「天气的确转暖了,树上的冰挂融掉了大半。我真替你高兴,终于盼到这日子。唉!」
  燕飞道:「为何叹气呢?」
  拓跋仪道:「我在担心千千,事实上每一个荒人心里都在担心,怕有不幸的事发生在她们主婢身上。慕容垂始终是个男人,一旦兽性发作,便再不会对她们以礼相待。」
  燕飞讶道:「别人或许会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但怎会是你呢?我已告诉过你,我和千千有遥距传递讯息的异能。」
  拓跋仪苦笑道:「你告诉我是一回事,可是我仍是半信半疑,怕你只是因思念过度,生出幻觉,又或把梦中的事当作真实的情况。」
  燕飞哑然笑道:「你令我开始感到卓疯子的话有道理,人只会选择他爱相信的事去相信。坦白告诉你,我今次要先行一步,是要去找寻一个我亲眼目睹的地方, 慕容垂的大军正藏身该处,做着开山劈石的辟路工夫,雪一融掉,他会穿山越岭的直扑平城,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陷之,然后干掉小珪,那时我们也完蛋了,所以 我绝不容许这个情况出现。」
  拓跋仪难以置信的道:「你亲眼见到?」
  燕飞道:「严格来说,是我通过千千的记忆看到,那是穷山峻岭内一块平坦的高地,搭建起近百间房子,还有数不清的营帐,兵力当超过三万人。」
  拓跋仪一震道:「真令人想不到,慕容垂竞如此深谋远虑,这些房子当是风雪封路前建成的,可知他对攻打平城,早有预谋。」
  又叹道:「如果我们以为他会待冰雪融解、春暖花开之时,才从荣阳动身,我们会被他杀个措手不及,不单小珪没命,我们也不能活着回来。」
  燕飞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拓跋仪道:「我不是不相信,但人总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你又不在我身边,怎能怪我?在乎城附近最大的山就是太行山,隔断了东西,慕容垂藏身的地点该在太行山之内。我的娘!太行山绵延千里,支脉众多,要在山内找某高地,谈何容易,等若大海捞针。」
  燕飞微笑道:「你又忘记我超人的本领了。只要千千在那里,我便能生出感应。还记得当日慕容垂从边荒带走她们的情况吗?千千在哪一条船上,亦瞒我不过。」
  拓跋仪尴尬的道:「你的本领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令我常记不起来。」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好哩!就送到这襄如何?」
  拓跋仪欲言又止。
  燕飞见状道:「说吧!大家兄弟,有甚么话不可以说的?」
  拓跋仪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大忙。」
  燕飞讶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呢?」
  拓跋仪道:「族主现在只肯听你燕飞说的话,其它人说甚么都没有用。所以我把丁宣安排到族主的身边,也是借用你的名义。」
  燕飞道:「你想退隐了。」
  拓跋仪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我。我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素君和她的孩子,她害怕战争,我不想令她担忧。」
  燕飞道:「你自己呢?」
  拓跋仪坦然道:「大丈夫马革裹尸,直到今天,我仍不知害怕为何物。不过这只是指上沙场而言,对族主我真的感到畏惧,他变了很多,有点不择手段,也令我 感到疲倦,想好好的休息,真正的歇下来。我希望你能为我向他说几句好话,让我在此战后退下来。族主肯定不高兴,不过亦只有你能令他同意。」
  燕飞慨然道:「我怎会不帮你这个忙呢?你放心吧!我晓得如何和他说的了。」
  拓跋仪大喜。
  燕飞再拍拍他肩头,疾掠下坡,瞬即远去。
  刘裕昂首阔步的步下殿阶,簇拥着他的是一众以王谧为首的文武大臣。
  刚才举行的朝会裹,由于牵涉到几个重要的任命,关系到高门大族的利益,引起了人选的激烈争辩,作个幌子的代行皇帝司马遵只有听的分儿,手握大权的刘裕,只提出由谢混当中领军,其它的职位便由王谧去处理。
  刘裕肯让谢混出任要职,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谢混,而是在刘穆之力劝下,又看在谢道韫的情面,勉强同意。真正的情况,是他憎恨谢混,而谢钟秀病情突然恶化,谢混亦难辞其疚。
  宋悲风和他的十多个亲随,正在殿外牵马候他,这批亲随精选自北府兵,没有一个是原大江帮的人。
  刘裕先向王谧等告辞,依足礼数,这才与宋悲风和亲随们会合,策骑奔出皇城,沿途民众见到刘裕,无不欢呼喝采,显示他极得人心。
  宋悲风欣然道:「不到十天工夫,建康已有全新气象。大人肯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又政纪肃然,故能令行禁止,拨乱反正。现在建康政治清明,盗贼绝迹,民心安定,南方大治之期不远了。」
  刘裕惭愧的道:「我哪有这般本事,全赖刘先生为我办事,故能事事得体,件件有方,兼且桓玄的施政糟透了,只要革去他的弊病,便见成效。」
  宋悲风笑道:「那至少在这方面,我们该多谢桓玄。」
  刘裕含笑点头。
  自谢钟秀辞世后,他还是首次见到宋悲风的笑容,可见时间确可疗治创伤,但为何自己心中的伤口,却从未愈合过,只是埋藏得更深了。希望杀死桓玄后,情况会转好。
  此时他们偏离往石头城的大道,转入小巷,来到任青堤秘巢门外。
  大门立即张开,让他们马不停蹄地进入宅内。启门的是个俏婢,看她的模样该懂得两下子武功,大有可能是任青堤逍遥教的旧人。
  刘裕无心深究,对任青堤他是信任的。
  不久后,他在内堂见到任青堤,其它人则留在外堂等他,负起守护之责。
  任青媞满睑喜色,神采飞扬,却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便往卧房去,刘裕虽不惯在大白天和女人欢好,但被她诱人风情所慑,不一会便迷失沉醉于她动人的肉体去,云雨过后,任青媞伏在他胸膛处,娇喘细细的道:「妾身很快乐,从未试过这快乐,多谢大人。」
  刘裕探手轻扫她滑溜溜的香背,微笑道:「你在多谢刚才的事吗?」
  任青媞娇羞的道:「那当然包括在内,但我要多谢的,是大人赐与青媞的一切。在此顺道向刘爷报告,青媞这方面一切顺利,试过青媞五石散的建康高门,人人赞不绝口,淮月楼的生意更胜往昔。」
  刘裕叹了一口气。
  任青媞嗔道:「你不高兴吗?」
  刘裕违背良心的道:「你开心我便高兴,怎会不高兴呢?」
  任青媞知他心意,不再提起这方面的事,岔开问道:「朝廷方面的事应付得来吗?」
  刘裕生出与爱妾私房里谈公事的古怪感觉,道:「总要自力更生啊!何况只要肯动脑筋,没有办不到的事。你该晓得我是个粗人,只略通文墨,那手字更是见不 得人。穆之常说甚么字乃入之衣冠,我批阅公文的字若太不象样,会被大臣们笑话。唉!我现在这把年纪,怎样把字练好呢?练好刀法倒还可以。幸好穆之的长处之 一,是可以在没有办法中想出办法来,你道他怎样教我呢?」
  任青媞兴致盎然的娇笑道:「难道他握着你的手来写吗?」
  刘裕失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否则索性由他操笔。他着我把字写得大一点,以气势取胜,且能藏拙。哈!我便依他之言,看起来真的好多了,不过一张纸,只够我写上六、七个字。」
  任青媞听罢笑得花枝乱颤。
  刘裕拥抱着她,心中大有异样的感受,以前怎会想到,与任青媞竟会发展出如此亲密的关系。
  任青媞笑了好一会,问道:「桓玄方面有没有新的发展?」
  刘裕欣然道:「昨夜我收到久候多时的好消息,毛修之和彭中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已收复巴蜀,聚众起义,并以我之名,向远近发出文告,条列桓玄的罪状。」
  任青媞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桓玄有甚么反应?」
  刘裕道:「巴蜀陷落我手上的事,对桓玄当然是晴天霹雳,打破他据上游力守的美梦。他只好作垂死的挣扎,分派将领驻防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希望能围堵毛修之和彭中,不让他们冲出蜀境。」
  任青媞道:「有用吗?」
  刘裕笑着道:「我们走着瞧。」
  任青媞沉吟片刻,轻轻道:「为何你把扬州刺史这个最重要的职位,让给王谧呢?」
  刘裕道:「这是穆之的主意,以稳定建康高门之心。」
  任青媞道:「原来是权宜之计。王谧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亦难有甚么大作为,笼络他是好事,不过刘爷须谨记扬州刺史一职的实权,要牢牢控制在手里,否则让有野心的人当之,必会出事。」
  刘裕随口应道:「我明白。」
  任青媞嗔道:「我是怕刘爷口说明白,却不是真的明白。妾身太清楚刘爷哩!刘爷很容易对人推心置腹,奈何别人不是这般想呢?」
  刘裕讶道:「青媞似意有所指,何不清楚点说出来,如论聪明才智,我实在及不上你。」
  任青媞道:「不要夸奖我。我的聪明才智,全献上给刘爷。我想说的,是晋室失政已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自问不凡之辈,皆蠢蠢欲动在等待时机,现 在当然是众志成城目标一致,可是桓玄一去,不甘心屈从于你者,会想尽一切阴谋诡计把你推倒。创业虽难,但守业更不易呢?」
  刘裕皱眉道:「青媞心目中这些人是谁呢?」
  任青媞道:「当然是握有兵权,可以威胁到你存亡的人。」
  刘裕道:「你是否指我的北府兵兄弟中,有人不服我呢?」
  任青媞道:「不论是高门大族,又或你北府兵的手下中,不服你者大有人在。青媞正处于李淑庄以前的微妙位置,谁都不晓得我们的关系,故我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刘裕说不出话来,自己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在形势所逼下,不愿意的事也要去做。为了江文清、为了任青媞,更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刘裕绝对不能手软。
  任青媞轻柔的道:「像你的堂兄刘毅,与你一样出身布衣,却并非正统的臣主之分,心中不服,乃自然不过的事。」
  刘裕道:「为何你特别提起他呢?」
  任青媞道:「因为刘毅出征之前,曾多次到淮月楼与他的高门友好聚会,每次都有谢混参与,而谢混则是建康说你坏话说得最多的人,所以妾身忍不住提醒刘爷。」
  刘裕点头道:「明白了!」
  燕飞立在一座高山之颠,极目远眺。
  太行山脉在前方延展,似直探往大地的尽头,广衍百里。拓跋仪说得对,如果没有他灵奇的方法,休想寻找彷如沧海一粟的部队。
  山势高处,仍是白雪皑皑,其冰封的情况,肯定不会因春天的来临而终结。但地势低的地方,冰雪已开始融解,显露出山石的本色。
  太行山是平城和中山间纵横南北千里的大山脉,只有一条信道,是为井陉关。但当然慕容垂不会以此作信道,否则何有奇兵可言?为躲开拓跋珪探子的耳目,唯一方法就是借太行山作掩护,攻拓跋族一个措手不及。
  今次决战,关系到大燕帝国的生死存亡,所以慕容垂会把能抽掉的军队,全投入这场战争去。
  要知慕容垂的主力大军,为征讨慕容永,驻扎在荣阳、长子一带,所以其首要之务,是须与都城中山的燕兵会合,然后倾力攻打拓跋军和荒人部队,最理想是分别击破。
  燕人两方部队会合的地点,当是太行山某一战略要塞,进可攻退可守,令慕容垂于决战前,完全掌握了主动之权。
  粗略估计,慕容垂可调动的兵员,总兵力当有十万之众,而拓跋珪手上的兵力,只在三万许人间,这还是因为拓跋珪在参合陂之战声威大振,得塞外各族来附。 但即使拓跋珪的部队,加上荒人,总兵力仍不到慕容垂的一半,故此要击败慕容垂,须斗智而不斗力。因为慕容垂绝非是桓玄之辈,不论才智谋略,均称冠北方。拓 跋珪这位挑战者,尽管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能否取胜仍属疑问,何况现今燕人兵力远在拓跋族和荒人联军之上。
  而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全系于千千这个神奇探子身上,令他们一方事事能洞悉先机,否则死了也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他现在离井陉关不到二十里,而慕容垂的秘密营地,亦该离井陉关不远。燕飞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但因他灵奇的感应,更因照他猜测,于慕容垂秘密营地的房舍,该由中山方面的燕人负责建成,而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所有物资,只有借道井陉关,送往太行山西某处。
  安玉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决定北方谁属的争霸战,但却为此战作出重大的贡献,令燕飞能与纪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并大幅提升纪千千心灵的力量,也令燕飞在心灵传感上再作出突破,大大有利他们这一方在战略上的部署。
  想想也觉人生真的很奇妙。
  一念为恶,一念为善,命运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
  当年他遇上安世清,虽然安世清因受丹毒影响,对他不怀好意,还想把他害死,但他绝没有因此而仇视安世清,且以德报怨,冒不测之险为安世清除掉体内积毒。
  正因安世清的神智回复清明,后来方有练成洞极丹一事,造就了安玉晴。其因果的关系,确实像冥冥中自有主宰。
  这是否就是命运呢?
  想起安玉晴,他心中便充盈着暖意。他和安玉晴的爱恋,超乎了世俗男女之爱,独立于七情六欲之外。与万俟明瑶的初恋,是世俗的,当时他沉溺迷恋着她动人 的肉体,但对安玉晴,只是心灵的交接,又或眼神相触,至乎互相拥抱,已可带来最大的满足,不假他求。他直觉感到安玉晴对他也是如此,这是否才是真正的爱?
  他和纪千千的关系亦有别于安玉晴,如果安玉晴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纪千千便像一团烈火,这又是否至阴和至阳的分异。
  他不知道,但他极想知道。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另一个熟悉的心灵。
 
第 十 章 无名有实

  刘裕坐在帅府大堂内,听刘穆之向他报今天最新的消息。
  一边听着,一边却分了一半心神在思索任青媞今早在枕边向他提出的「忠告」。
  任青媞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眼光独到,她说的话,绝非无的放矢,着眼的是自己的弱点,而她与自己现今目标一致,荣辱与共,所以最不愿见到他刘裕在朝廷的明争暗斗中失蹄堕马。
  刘穆之总结道:「现时的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建康的人心大致上已稳定下来,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刘裕道:「穆之认为王谧是否真心为我们办事?」
  刘穆之道:「王谧的情况特殊,当桓玄入京时,他投向桓玄。桓玄登基,便是由他亲手把司马德宗随身携带的玉玺解下,故建康高门一致认定他犯了叛国欺君的 大罪,万死而不足以解其咎,可是现在我们却全力保住他,还委他以重任,故而他全心全意的支持我们,因为如果让别人上场,他肯定死得很惨。王谧现在根本没有 第二条路走。」
  又道:「听王弘说,王谧在桓玄来前和现今是两个样子,外貌苍老了近十年,头发变得稀疏了,身体也比以前差。可见他本身极不好受。」
  刘裕听得有点惊心动魄,心忖自己该不会变老吧。
  刘穆之道:「大人忽然问起王谧,是否准备亲自到前线领军?」
  刘裕沉吟片刻,道:「我想问穆之一件事,穆之至要紧坦白地告诉我。」
  刘穆之讶道:「是甚么事呢?」
  刘裕道:「我现在究竟处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上?」
  刘穆之微一错愕,思量半晌后,道:「若直接点说,大人所处的位置,是个人人想取而代之的位置,因为名义上虽仍是司马氏的天下,但实权却全掌握在大人手上。大人正是南方朝廷无名却有实的君主。」
  刘裕点头道:「无名而有实,穆之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刘穆之道:「既然大人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穆之当然不敢隐瞒。王族故不容大权长期旁落于大人手上,加上你布衣出身的背景,建康高门中怀异心者亦大有人在,所以建康的权力斗争,绝不会因诛杀桓玄而止,反会愈演愈烈,这种情况自古皆然。而这也才是正常的情况。」
  刘裕道:「我该如何应付呢?」
  刘穆之道:「大人必须把军权掌握在手上,在关键的事情上,一步也不能退让,谁敢不接受大人的安排,逾越了本身的职权,便须认真对付。帝皇之术从来如此,大人是别无选择。」
  刘裕沉声道:「穆之是怕我心软了。」
  刘穆之道:「我怕的是大人在江湖打滚惯了,把江湖那一套搬到朝廷来。在政坛上,讲的是利害关系,谁都不理会甚么江湖义气、兄弟之情,事事不留余地。只 要情况许何,便来个赶尽杀绝,对敌人仁慈,会令自己遭殃。当年安公在位时,便绝不对司马道子让步。而安公的本钱,便是令北府兵独立于朝廷之外,不让司马氏 插手。」
  刘裕点头道:「明白了。唉!可是我对政治的斗争,不但感到厌烦,更自问不在行。」
  刘穆之道:「这个并不重要,凭大人的才智,当很快掌握其中诀窍。为政之道,最重要是知人善任,所以大人必须在朝廷建立支持自己的班底,只要把国家治理得妥当,民众归心,其它的事自可迎刃而解。」
  刘裕欣然道:「对!自己不懂得的事,便交由信任的人去做。幸好有穆之助我,否则建康这个摊子,真不知会如何烂下去。」
  此时手下来报,孔靖求见。
  刘裕着手下去请他进来,刘穆之则办事去了,到大堂剩下刘裕一个人,不由诸般感受袭上心头。
  他进一步体会了自己的处境。
  刘穆之虽说得婉转,事实等若说他刘裕四周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一旦他露出破绽和弱点,想取他而代之者便会用尽阴谋手段,群起攻之。其中绝没有人情道理可讲,一切只讲切身的利益。
  如此情况,不但是他始料不及,更是从没有想过的。
  以前支持他的是向桓玄报复的念头,现在已逐渐转而为责任的问题。负在他肩上的重担子,不但关系到至亲和忠心追随自己的人的荣辱,还有是视自己为救主的 平民百姓。他刘裕出身贫农,最明白民间的疾苦,怎可对他们的苦况视若无睹?自己攀上了这个位置,便要负起这个位置的责任,否则如何向爱戴自己的人交代?
  他一定会好好的学习。
  向雨田攀岩越坡如履平地的来到燕飞身旁,探手和他紧紧相握,大笑道:「燕兄!我们又见面了!」
  燕飞亦心中欢喜,欣然道:「人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亦说山水可相逢,今回我们正是重聚于山水之中。」
  向雨田放开燕飞的手,微笑道:「幸好我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否则就会不到燕兄。」
  燕飞讶道:「一半的任务?」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托我为他找寻慕容垂的主力大军和龙城军团的影踪,现在我已发现龙城军团的藏兵地,却仍未找到慕容垂的主力大军,遂寻到你这里来。」
  燕飞道:「甚么龙城军团?」
  向雨田环目四顾,道:「龙城军团就是由慕容垂最出色的儿子慕容隆指挥的兵团,一向驻守于中山东北方远处的龙城,以镇慑塞北诸族,特别是库莫奚部和柔然 人。你的兄弟因慕容隆率麾下兵团秘密进入中山,生出警觉,嘱我找寻他们的踪迹。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隆的兵团已秘密行军直抵五回山,越青岭、过天门,再开 凿山路,抵达附近太行山一处支脉低丘间的密林处,照我看他们是要伏击你们荒人,因为该处离平城太远了。」
  燕飞道:「他们如何抵御寒冷的天气?」
  向雨田道:「他们于藏身的密林处建起数百间可挡风的简陋房舍,又砍下大批木材生火取暖。我去侦察他们时,秘密基地只有三千许人,不过兵员正由秘密山道不住调过来。此着确为奇兵之计,如果你们完全不觉察他们的存在,肯定会吃大亏。」
  接着续道:「至于慕容垂的主力大军,我仍未有头绪,真教人头痛。」
  燕飞微笑道:「这个倒不用担心。」
  向雨田欣然道:「我当然不会担心,说头痛只是我见到你老哥前的情况,现在见到你,甚么痛都消了。你可以凭灵觉侦察到纪千千的所在,对吗?」
  燕飞双目亮了起来,点头应是,充满希望的道:「凭你我两人之力,你猜我们有多少胜算,可把她们主婢救出来呢?」
  向雨田现出一个古怪的神色,道:「攻其无备,加上你又能准确掌握她们的位置,至少有二、三成的机会。如果你可以暗地指使纪千千和她的婢女配合我们,胜算可增至五成。不过!唉!我应否说呢?」
  燕飞不解道:「还有甚么问题呢?」
  向雨田道:「我们或许能成功救出她们,但你的兄弟肯定会输掉这场仗。」
  燕飞明白过来,颓然无语。他非是思虑不及向雨田周详,但因太在意纪千千和小诗,致忽略了随之而来的后果。
  向雨田道:「事实上现在慕容垂最大的破绽和弱点,正是纪千千,如果没了纪千千,我们极可能在慕容垂发动前,仍没法摸得着他的影子。而且打草惊蛇,当慕 容垂晓得他的部队再非奇兵,会改变战略。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荒人牵制了龙城兵团。试想如果我们救出了纪千千和她的婢女,荒人还为何而战?荒人是绝不会为 你的兄弟卖命的。」
  燕飞仍没法回话。
  向雨田探手搭着他肩头道:「你绝不需为此难过,感到对不起她们。坦白说,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明智之举,是静待时机,至少待击破龙城军团后,方再想办法。」
  燕飞好过了点,同意道:「是的!我太过冲动了。」
  向雨田道:「你放心吧!慕容垂自以为胜算在握,绝不会伤害她们主婢,我们始终会有机会。我向雨田拼掉老命,也要助你完成救美的行动。」
  又问道:「你感觉她们在哪个方位呢?」
  燕飞探手指着山连山的西北方远处,道:「该在那个方向,离开我们至少有数百里。」
  向雨田一呆道:「那慕容垂的藏兵处,离平城将不到二百里。好家伙,不愧擅用奇兵的军法大家,令人完全没法想到。」
  燕飞道:「以慕容垂的行事作风,这区域该广置暗哨,我们要小心点,如被发现,便太不值了。」
  向雨田目光投往西面,道:「太阳快下山了,入黑后我们才起行吧!」
  孔老大喝了口热茶后,笑道:「这两天天气回暖了,冰雪开始融解,走在街上湿溜溜的,很容易滑倒。」
  接着叹道:「从前的好日子又回来了,玄帅过世后,我一直不敢到建康来,想不到现在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
  刘裕隐隐感到有点不妥当,他和孔靖的关系非比寻常,有甚么话不可以直说出来,偏偏孔靖却先兜几个圈子,可知他是有所求而来,而他的要求,绝不简单。
  果然孔老大转入正题道:「我想到建康来发展。」
  刘裕闻弦歌知雅意,登时大感烦恼。
  孔靖是广陵、京口一带地区的帮会大龙头,近年更因自己的关系通过荒人大做北马南卖的生意。现在自己成为建康的当权者,水到渠成下,孔靖当然希望在建康大展拳脚。
  问题在水涨船高下,孔靖的帮会势力亦会因此而入侵建康,无可避免地损害此地帮会的利益,致生冲突。
  在一般的情况下,或单靠孔靖本身的力量,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孔靖必定会被建康的帮会排挤,致难成事,甚至会损兵折将。所以孔靖先要得到自己的支持,方敢在建康发展。
  建康是南方最大的都会,是财富集中的地方,也是南方帮会的大肥肉,孔靖想分一杯羹,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
  孔靖在建康不是没有地盘,但只限小规模的骡马买卖,旦孔靖显然不甘于此,于是要争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自己的成功,本地的帮会也有出力,虽远及不上孔靖的全力支持,但自己如忽视他们的利益,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以不给宋悲风这个从中穿针引线的人面子。
  抵建康只十天光景,他便深切体会到当这个无名有实的建康之主的为难处。
  如只论江湖道义,他此刻便该拍胸膛保证力撑孔靖;可是站在为政者的立场,便须乎衡各方面的利益,避免乱局的出现。
  刘裕刚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当权者之道,但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真的不愿面对眼前由孔靖引发的两难局面。
  他一直以身作则,由自己示范何谓之大公无私,真要推搪,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并不难,但却会令孔靖失望。
  刘裕微笑道:「大家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老大你心中有甚么想法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清楚自己是口不对心,但有甚么法子呢?任青媞说得对,他和孔靖再非目标一致,孔靖为的是本身和帮会兄弟的利益,他刘裕为的是整个南方的大局。
  孔靖道:「有统领这两句话,我孔靖便放心了。为了不让统领为难,我决定在建康只做正行生意,绝不碰赌场、青楼或放贵利等偏门行业。」
  刘裕暗赞孔靖聪明,如此自己更难反对,不愧是老江湖。
  道:「然则老大你想干哪一行的生意?」
  孔靖立即双目放光,兴奋的道:「仍是以骡马买卖为主,不过却不像以前般偷偷摸摸,而是公开来做,通过边荒集,把优秀的胡马、胡骡,运往建康来,照规矩缴纳关税,正正式式的做买卖,统领以为行得通吗?」
  刘裕为之愕然。
  孔靖确有做生意的头脑,凭着他和荒人的密切关系,肯定可以低价买入胡马,再在建康以高价卖出,赚得家财万贯。其它做马骡生意者,怎可能是他的对手?保证不用多久,整个建康的骡马买卖会被孔靖垄断。再在这个基础下,孔靖的帮会势力会在建康坐地生根,迅速发展。
  刘裕拖延时间,好让负苛沉重的脑子有运作的空隙,道:「如此将牵涉到朝廷对边荒集政策上的改变,老大你须给我一点时间,研究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孔老大知情识趣的道:「这个当然,我会耐心静候统领的好消息。」
  刘裕脑际灵光一闪,道:「我有一个提议,请老大也考虑一下。」
  孔老大欣然道:「统领大人想到甚,吩咐下来便成。」
  刘裕心忖现在的自己确实是权倾建康,说一句话,便可以改变任何现状,亦正因如此,他刘裕必须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可以稍有差错,累己累人。
  道:「我为老大想到一个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的方法,就是成为由边荒来的骡马的总代理人。边荒集的骡马要公开的卖往南方来,一定要通过你,而你则把骡马供应给南方的大小骡马商,但只限骡马,由你直接缴税给朝廷,至于细节,我会找人设定。」
  孔靖大喜道:「如此就更理想。」
  刘裕心中欣慰,他真的不想令一直毫无保留支持他的孔靖失望,令他更开心的,是从孔靖的反应看出孔靖只是想做生意赚钱,并没有到建康争地盘的野心。
  两人又再商量了一会,孔靖欢天喜地地去了。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
  这个位子真不容易坐,弄得自己捕风捉影的,错怪了好人。
  希望每个人都像孔靖般,安分守己,如此他便可以还神作福。
  但他当然知道不会事事称心顺意,边荒集或会成为另一道他要面对的难题。
  不由记起屠奉三说过的话。
  边荒集将来说不定会由他一手摧毁。
  唉!
  未来的事,未来再打算吧!
 
第十一章 驰想未来

  向雨田和燕飞蹲在孤悬半山的崖石处,扫视近山脚处的一个屋寨,数百幢平房依傍一起,尚有飞瀑流泉,穿越其间,点点灯火,像天空的夜星。
  向雨田满足的道:「找到了!」
  燕飞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向雨田道:「感应到她吗?」
  燕飞睁开虎目,点头应是,神情木然,显然因纪千千在视野能及的近处而生出感触。
  向雨田道:「我又有另-个想法,不论是下面慕容垂的山寨,又或龙城军团的山寨,前身该是太行山原居民的山村,只是被燕人征用了,再加以扩建,设立寨 墙。所以必有四通八达的山道,只要把山道凿宽,便可让大军通过,否则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间兴建出这有规模,既有活水供应,又能御寒的山寨。」
  燕飞目光掠过山寨四周竖立如林的营帐,树木均被砍掉,外围处筑有十多座瞭望塔,可监察远近情况,即使凭他和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寨仍不容易,何况还要带她们主婢离开。一旦给敌人缠上,必是力战而亡的结局。
  向雨田赞叹道:「看!山寨后方近峭壁处还有个小湖,可以想象原居于此处的山民,生活是多和平安逸,与世隔绝。」
  燕飞记起慕清流,道:「差点忘了为一个人向向兄传话。他叫慕清流,不过你肯定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因为这名字是他到建康才改的,但他却是除了向兄之外,贵门最出色的人物,也是贵门的新领袖,他自称属于贵门内的花间派,向兄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吗?」
  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道:「他有多大年纪?要你向我传甚么话?」
  燕飞道:「他的年龄该不过三十,他着我转告你,一天你仍保管着贵门的典籍,就仍属圣门的人,必须履行圣门传人的责任。」
  向雨田微笑道:「他是看准我不会放弃《道心种魔大法》,这几句传话更是要警告我,他随时会执行门规。他奶奶的!这个家伙武功如何?你和他交过手了吗?」
  又笑道:「不知如何,自从到过边荒集后,习染了你们荒人说粗话的作风,嘴边不挂上两句粗话,说起来总有不够劲儿的感觉。」
  燕飞道:「你或许误会了他,我曾亲耳偷听他和门人的秘密对话,斩钉截铁地下达放弃向你执行门规的指令,又在我面前指出你是不受任何成规门法束缚的人,对你显然非常欣赏。」
  向雨田道:「你太不明白我们圣门里的人,愈是欣赏你,愈是想杀你。你们竟没有动手吗?」
  燕飞摇头表示没有。
  向雨田思索道:「这表示他的确是厉害的角色,眼力可高明至晓得与你动手是有败无胜。唉!天下间,亦只有燕兄一人能令我向雨田甘败下风。」
  燕飞笑道:「向兄不要妄自菲薄,如我们真的要动手分出生死胜败,结果仍是难以预料。」
  向雨田轻松的道:「不要捧我了,上回交手,你仍未出你的绝招,感觉上我虽有一拼之力,可是纵使我们两败俱亡,但你老哥却有死而复生的绝古奇技,我只会死得彻底,谁胜谁负,已不用我说出来了。」
  燕飞忍俊不住的道:「没有人在我耳旁大嚷「为了纪千千,你必须回来」,我能否死而复生,尚为未知之数。」
  向雨田哑然笑道:「说得不对!因为你已有上回的经验,今次不用别人大叫大嚷,也瞳得自己回来。」
  燕飞道:「此事我绝不会冒生命之险去验证。慕清流的确是个危险的人,你提防他是应该的。」
  向雨田有感而发的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道心种魔大法》,-直被敝门的人视为圣门典籍中最高的心法,而持有此典者,均为圣门中武功最高强的人,否 则早被人夺去宝典。慕清流既如燕兄所述,当与我所差无几,他对宝典有野心,是正常不过的事。且他教你转告的话,隐含如我肯放弃宝典,他便以后都不会干涉我 的事的含意。」
  燕飞当然不会为向雨田担心,尽管魔门倾尽全力,仍奈何不了他。道:「我还没有问你,得到下卷后,你练出甚么心得来呢?」
  向雨田立即双目放光,兴奋的道:「那感觉等于下面的山寨,于崎岖难行的穷山峻岭内,忽然发现疑无人处别有天地。真要多谢你老哥以身作则的启发,聪明如 我师傅,亦即是你的亲爹,也练到出大岔子,事实上,在敝门的历史上,从没有人能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皆因甚么阴神阳神,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触摸不着亦 感觉不到,怎样努力都没有用,且愈用功走火入魔的机会愈大。」
  燕飞道:「听向兄的语气,已是成竹在胸了。」
  向雨田欣然道:「有燕兄作先例,我再蠢些也会有点成绩。最令我信心十足的,是我读完下卷后,终于想破从圣舍利吸取元精的秘法,改变了我的体质禀赋,多活上百来二百年绝不稀奇,有这么长的寿命,够我过足活着的瘾儿。」
  燕飞道:「如此向兄或会是古往今来最长寿的人了。」
  向雨田道:「不但可以长寿,还可以青春不老,否则活到一百岁,老得牙全掉光了,还要多捱一百年,请恕我敬谢不敏。」
  燕飞失笑道:「向兄说得很有趣。」顺口问道:「慕清流要你遵守的规矩,是甚么规矩呢?」
  向雨田耸肩道:「就是必须收传人,让本道的传承继续下去。唉!这是一道难题,我曾有一个想法,就是在破空而去前,把圣舍利和宝典毁掉,就让他们从此消失于人世。」
  燕飞大讶道:「为何向兄会有这个想法呢?」
  向雨田苦笑道:「因为我不想多制造几个花妖出来。要练成《道心种魔大法》,不得不借助圣舍利,而其中凶险,实难以向外人道。我师兄便是个惨痛的例子。 以师傅如此超卓的人物,也落得妻离子散的结局,到最后仍要含限而逝。你说吧!这样的东西,还应否留传人世?别的人怎可能像我般幸运,遇上燕兄,亲眼目睹你 死而复生,不用再半信半疑。」
  燕飞道:「你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吗?」
  向雨田道:「是好是歹,始终是师傅传下来给我的东西,想是这么想,可是师傅传下来的道统,至我而绝,我岂非成了罪人?虽然你和我都明白这个人间世只是一时的幻象,但偏偏《道心种魔大法》恰是破迷解幻的奇书,我更不愿如此宝物毁在我向雨田手上。」
  燕飞不解道:「既不想害人,又不愿毁去圣舍利和宝典。那你能有甚么办法?」
  向雨田的眼睛亮起来,道:「在未来的百多年,我仍不用为此烦恼,我会活得开心快乐、多姿多彩,更要遍游天下,尝尽人世间的经验。到我感觉到自己只剩下 数十年的寿命,才收徒弟,且一收便多收几个,这些徒弟将会是一些品性薄情自私的人,来个以毒攻毒,看看会否出现奇迹,如果不成,我的良心也会好过点。」
  燕飞愕然道:「为何不只收一徒呢?那顶多只害了一个人。」
  向雨田道:「圣舍利只得一个,《道心种魔大法》亦是独一无二,如果他们是心性狼毒的人,自然会来个你争我夺,互相牵制,再无暇四处作恶,因怕树敌太众,难以消受,这样不是等于间接做好事吗?」
  燕飞哑然笑道:「你的方法真古怪,是否行得通,恐怕老天爷才知道。」
  向雨田欣然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师傅临终前,命我不论能否修成大法,必须把本道心法传下去,否则我真的会让大法失传,圣舍利则永不出世。慕清流的警告根本不能对我起任何作用,我向雨田岂是别人左右得了我想法的人。」
  又道:「收几个劣徒仍没有真的解决问题,所我又想出疑兵之计,令后人碰也不敢碰《道心种魔大法》。」
  燕飞好奇心大起,问道:「向兄的脑袋肯定满载离奇古怪的念头,何谓疑兵之计?」
  向雨田道:「你想不到,是因你不是在我的处境里,不会在这方面花精神思考。而我必须动脑筋,想出解决的方法。我说的疑兵之计,非常简单,就是巧妙布 局,让所有人都认为我练《道心种魔大法》练出岔子,致走火入魔,然后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谁都以为我死于没有人能寻得到的秘处去了。」
  燕飞点头道:「你这个以身示范的方法的确是匪夷所思,但肯定会令想修练大法的人三思。试想能像你这般活上百多二百岁的,天下能有几人?那时你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如果连你这样的人物,也修不成大法,其它的人何来修法的资格。」
  又笑道:「不过肯定人人都想夺得圣舍利,因为你已示范了圣舍利的益处,不但可以多活百来年,且长生不老。」
  向雨田苦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难道我活数十年便诈死吗?那我可不甘心。」
  燕飞道:「你可以早点破空而去嘛!」
  向雨田欣然道:「正因我可以随时离开,所以我才不愿离开,且感到活着的生趣和意义。看看眼前的山景是多么的美丽,这个人间世是多么令人留恋。依我估 计,没有多一百年的工夫,我仍未能达到你挥洒自如,要走便走的境界。我会耐心的循序渐进,不会急于求成,玩玩练练,百年的光阴弹指即过。只要想到有出口可 以离开人间世,我绝不会感到寂寞,以前认为没有半了点意义的事,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前天我看着一片树叶,一看看了几个时辰,愈看愈感到造化的奇妙。」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明白了!向兄是奇人奇行,说得我差点羡慕你起来。我未来的命运,大致上已有了既定的路线和方向,但向兄的未来却有无尽的可能性。」
  向雨田叹道:「你真是我的知己,不论我活到多少岁,我仍会牢牢记着我们之间的友情。」
  接着精神一振道:「该是分手的时候了,待我探清楚慕容垂的秘密山路通往何处,然后到平城通知你的兄弟,再到崔家堡会你,与你并肩作战,先破慕容隆的龙城军团,再助你从慕容垂手上把美人救出来。哈!看!生命是多么的多彩多姿。」
  燕飞道:「你去吧!趁此机会,我要留在这里与千千进行心灵的联系,告诉她脱离苦海的日子已不远了。」
  向雨田笑道:「何用羡慕我?你拥有的东西,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去哩!崔家堡见。」
  卓狂生提着一雪涧香,来到船尾处,庞义正在那襄发呆。
  卓卓狂生抵达身旁,庞义道:「你不是把自己关起来写天书吗?」
  卓狂生笑道:「朝写晚写是不成的,人生除写书外,还有无数的东西要留意,才能吸取新的材料。哈!老庞你是否有甚么心事呢?说出来听听如何?我可以为你分忧的。」
  庞义警觉的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心事,到这里来只是想吹风。」
  卓狂生瞇起双目来打量他,道:「不要骗我了,没有心事,何不倒头大睡,却要到这里来捱冻?是不是为了娘儿呢?你现在的神情有点像高小子单恋小白雁的样子。」
  庞义老脸一红,怒道:「没有这回事。」
  卓狂生哂道:「不是想娘儿,难道是在想汉子吗?想汉子会脸红的吗?」
  屠奉三来两人后方,笑道:「谁想汉子想到脸红呢?」
  接着走到庞义另一边,道:「过了泗水哩!」
  庞义苦笑道:「卓疯子只爱查探别人的隐私,实犯了我们荒人的大忌,我看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荒人的公敌。」
  屠奉三叹道:「我和你是同病相怜,自起程后,卓馆主一直不肯放过我,刚才我便被他逼供了近两个时辰,弄得我睡意全消。」
  卓狂生道:「不要怪我,我仍感到你有所隐瞒,语焉不详,没法交代一些关键性的细节。不过亦有很多精彩的地方。最遗憾是燕飞没有和那甚么慕清流分出胜负。」
  屠奉三道:「你错了,掌握不到真正精彩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已较量过了。高手过招,岂用刀来剑往?而我们的小飞已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卓狂生点头道:「对!对!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会在书中强调这一点。」
  接着又道:「卢循竟会来找燕飞,又不是为孙恩报仇,教人百思难解。」
  屠奉三苦笑道:「真后悔告诉你这件事。」
  庞义忿然道:「他是个疯子,只要你露出破绽,给他觑隙而入,他会像蛇般缠着棍子上,教你没法脱身。」
  卓狂生耸肩道:「老庞你是指你刚才忍不住脸红的秘密,被我看破了吗?」
  庞义只好闭嘴。
  卓狂生满意地吁出一口气,道:「我们等待了逾一年的大日子,终于来临。看!这是多壮观的船队。在纪千千芳驾光临边荒集前,有谁想过我们荒人会团结在同一的理想下,为共同的目标拋头颅、洒热血。没有人会有丝毫犹豫,没有人皱一下眉头,缔造出我们荒人最光辉的时代。」
  庞义咕哝道:「我们荒人都是亡命之徒,过惯刀头舐血的生涯,人人是不怕死的好汉。」
  卓狂生摇头道:「老庞你错了,因为你不了解自己,更不明白荒人。我们荒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因为他们比其它人更懂得去掌握命运、享受生命。」
  屠奉三忍不住道:「那又为何现在人人奋不顾身的去冒生命之险呢?」
  卓狂生微笑道:「正因他们懂得享受生命,所以明白生命的乐趣,正在于掌握今天,眼前的每一刻都要活得精彩,想到做甚么便去做甚么,至于明天是生是死, 谁都无暇去理会。而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把千千和小诗迎回边荒集来,这更关系到我们荒人的荣辱。若变成缩头乌龟,苟且偷生,还怎样快乐得起来呢?」
  庞义道:「你的话倒有点歪理。」
  卓狂生嗤之以鼻道:「歪理?正理又是甚么?告诉我,你为何肯随队远征?」
  庞义为之哑口无言。
  卓狂生笑道:「放心吧!我的天书已接近尾声,等完成后,就算你跪在我跟前哭着求我听你的故事,也无法令我提笔摇杆。所以你若是聪明的人,想要你的故事能流芳百世,便该珍惜眼前的机会。」
  屠奉三失笑道:「你不怕会手痒吗?」
  卓狂生拈须而笑,目光投往天上的星空,射出憧憬的神色,柔声道:「不写不等若不说。我会走遍天之涯、海之角,踏遍穷乡僻壤,把我的说书广传开去。我说 书的对象再不是付得起钱的人,而是没法接触外面世界,又对外面辽阔的天地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让他们晓得真正的英雄是怎样的人。告诉他们,最一无所有的 人,如何成为公侯将相;出身布衣贫农者,也可成就帝皇不朽功业;花心的小子,竟有可能变得情深如海。我会在孩子们的心中播下创造命运的种子,让种子将来有 开花结果的一天。哈!说完了!该是喝几口雪涧香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 唤醒元神

  纪千千乍醒过来。
  睡在她身旁的小诗又在梦中哭了。军队起行不久,小诗忍受不住路途颠簸和天寒之苦而病倒了。到抵达屋寨,在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虽然有纪千千悉心照顾,小诗的病况仍是时好时坏,始终没有好转过来。
  纪千千明白她的病因,不但是旅途辛苦,更因为小诗心中在害怕,过度忧虑致为病魔所乘。
  她亦深切体会到小诗内心的恐惧。
  她们正深陷在战争的漩涡里,现今身旁一起与她们受苦的所有人,包括和她们挤在同一座房子里的风娘和十多个慕容鲜卑族的女战士,至乎在屋寨内和四周营地 的数万战士,正踏上开往战场没法掉头的路上。在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战火里,一方将被摧残和毁灭,不论流血的是燕郎一方的人,又或是慕容垂的人,纪千千都感 到不忍和痛心。
  山风在屋外呼啸。
  败的一方固然凄惨,胜的一方也绝不好过,这是个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残忍游戏。
  在这一刻,仙门变得遥不可触,像一个毫不真实的幻觉。
  她强烈地思念燕飞,只有在他强而有力的怀抱裹,她才可以战胜不安和恐惧,忘掉了一切不幸的事。
  就在此时,她的精神生出变化,整个人似要往下方沉降下去,地席像化为不见底的深渊,燕飞的声音同时在她心神的空间内响起,召唤她道:「千千!千千!」
  纪千千喜出望外的响应道:「燕郎!啊!燕郎!你在哪里?」
  心灵的联系倏地建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快速、直接和真实,便像燕飞在伸手可触的近处。
  下降的感觉停止了,纪千千感到轻盈起来,再不受肉体的羁绊,转而往上腾升。
  燕飞的声音在她心灵中响起道:「千千,不用害怕。这不是很奇妙吗?你现在经历的,是阳神借梦体出窍的情况。我已经来了,正立在可以俯瞰你所处屋寨的位置,我的纯阴真气,直接影响着你,激发了你阳气的活力,现在你的阳神正不住凝众,很快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悦,填满纪千千的心神,像所有苦难均已成为过去。下一刻,她感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化为没有实质轻烟似的物体,就那么升离了卧席,穿过屋顶。
  天地暗黑起来,一团光云却在上方亮起,逐渐凝聚,现出燕飞高挺的雄躯。
  纪千千呼唤道:「燕郎!燕郎!」
  上升的速度蓦地加速,然后她发觉已投入燕飞的怀抱内,感觉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如此地真实,不再有丝毫怀疑。
  两人热烈地亲吻。
  良久后,燕飞离开她的香唇,微笑道:「我们又在一起了。」
  纪千千狂喜地瞧着燕飞,他俊伟的脸庞篱罩在一片金黄的色光裹。嚷道:「你真的来了吗?」
  燕飞紧拥着她,欣然道:「看!」
  黑暗消失了,宽广而深邃的夜空出现在上方,遮天盖地,其壮丽处,超乎了以前她见过的任何星空。
  纪千千心神震荡的叫了起来。
  燕飞把她的身体转过去,探手环抱着她的腰道:「看这一边!」
  纪千千依言看去,百多丈的下方,灯火点点,赫然正是刚才她置身其中一座房舍的山寨。
  纪千千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颤声道:「啊!燕郎你终于来了。」
  旋又不依的扭转娇躯,探手楼上他的脖子,天地忽又变得幽暗无比,便如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这双苦难的鸳侣。
  纪千千叹息道:「这怎么可能的,为何我没有一点心力损耗的感觉?」
  燕飞道:「因为今回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我是以至阴之气,鼓动千千的阳气。当我们的精气神直接联结起来,阴极阳生,唤醒了千千的阳神,千千现在经历的,正是元神出窍的奇遇。」
  纪千千现出笑脸,旋又被担忧的神色替代,凄然道:「小诗病倒了,一直没有好转。」
  燕飞问清楚小诗的病况,道:「不要紧,千千或许仍不自觉,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已臻至学武之士梦寐难求的先天至境,要治好小诗,只是举手之劳。我现在教你一套手法,只要打通诗诗郁结的经脉,保证她可霍然而愈。」
  接着把方法说出来。
  纪千千烦忧尽去,喜孜孜的道:「我知道诗诗定不会相信,否则我会告诉她:你来了,让她可以分享我的欢乐。」
  又道:「战争真是不可避免的吗?」
  燕飞爱怜的道:「千千心中是晓得答案的。这场战争并非个人的恩怨,而是牵涉到民族的存亡和仇恨,这个情况千古依然,从来没有乎息过。你和我必须坚强起 来,面对眼前的一切。这或许是上天对我们爱情的考验,要我们历尽灾劫,但终有一天,我们会携手离开这裹,到达洞天福地。」
  纪千千娇呼道:「燕郎啊!千千当年尚在建康的时候,就一直在期待新的生活,追求更刺激有趣的东西,但却从没有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幸好只要想到燕郎,千千便会坚强起来,勇敢的面对一切。」
  又深情的道:「还记得在雨枰台时,人家问你肯不肯当我的保镖,说任你开价。那时千千便想到,假如你要的不是金子而是人,千千该怎样答你呢?」
  燕飞大感兴趣的问道:「你会怎样答我呢?」
  纪千千白他娇媚的一眼,道:「你都没有问,人家怎晓得呢?」
  燕飞心神俱醉的道:「返回边荒集后,我会每天陪千千在重建好的第一楼上层平台喝酒,好好享受边荒集的生活,然后我们去找玉晴,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与,再决定何时离开这个使人又恨又爱的人间世。」
  纪千千秀眸射出炽热的神色,令她更是艳光四射,憧憬的道:「我们何时可以返回边荒集呢?」
  燕飞道:「你现在情况如何?」
  纪千千道:「慕容垂把我们看得很紧,我和诗诗等若给囚禁在屋内,由风娘和十二个身手高强的女战士贴身监视,屋内还设有撞钟,只要钟鸣,屋外的战士会蜂拥而来。」
  燕飞心忖幸好他和向雨田没有以身犯险,否则自己固然没命,也拖累了向雨田。道:「慕容垂对我生出恐惧了,他要防范的正是燕某人。」
  纪千千道:「解决了其它的问题了吗?」
  燕飞欣然道:「刘裕已攻陷了建康,把桓玄逼返江陵,而小裕亦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令我们荒人再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组成万人劲旅,正在来此途上,我只是先行一步。」
  纪千千大喜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干爹可以放心了。」
  燕飞道:「今回慕容垂的奇兵之术再行不通,因苦千千的提点,令我对慕容垂的军力布置了如指掌。我们会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在千军万马中把千千和诗诗救出来。」
  又间道:「最近慕容垂有甚么话说呢?」
  纪千千道:「自离开荣阳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燕飞沉吟片刻,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第一楼的大门被红条纸封了起来,好等待千千回去时亲手揭开。」
  纪千千现出惊喜的神色,雀跃的道:「真要谢谢他们的盛意。千千亦差点忘记告诉你,诗诗肯定对庞老板有好印象,有一回还主动问我雪涧香是否真的是天下第一美酒,说有机会她也要尝一口呢。」
  燕飞大喜道:「这是老庞最乐意听到的事。唉!光阴苦短,快天亮哩!我必须趁黑离开,千千要保重。」
  纪千千不依的道:「人家还有很多事想告诉你啊!」
  燕飞道:「哪怕没有机会呢?不过千千若没有紧要事,万勿妄耗精神。现时千千的先天真气,已达小成之境,只要惟精惟勤,修练于着意和不着意之间,可令你武功大进,如此将更有回复自由的把握。千千明白吗?」
  纪千千幽怨的道:「明白!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你定要来陪人家。」
  燕飞笑道:「这个当然。天皇老子都挡不住我。」
  纪千千化怨为喜,道:「千千最喜欢燕郎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亲千千吧!」
  桓伟脸色阴沉的步入书斋,向正在发呆的桓玄施君臣之礼,不敢有半丁儿的怠慢,因为昨天刚有个将领,因疏忽了伺君的礼节,触怒了桓玄,命丧于他的断玉寒的刃锋之下。
  自桓玄被逐离建康,逃返江陵,桓玄怕被人轻视,性情变得更暴戾,手段则变本加厉,动辄降罪于人,以为凭加重刑罚,可以重建声威,弄得更是天怒人怨。
  桓玄木无表情的道:「赐坐!」
  桓伟坐往右侧,道:「禀告皇上,我们又有一队送粮资往湓口的船队,被两湖帮的妖孽途中突袭,全部沉入江底。如果我们十天内再不能把粮资送往湓口,我们在湓口的大军,将会陷入粮荒的劣境。」
  「砰!」
  桓玄一掌拍在书几上,额上青筋暴现,勃然大怒道:「真没有用。」
  桓伟苦笑道:「两湖帮之所以能死灰复燃,据报是因有刘裕派去的人在暗中主持……」
  桓玄截断他道:「管他甚么人主持,就让我把巴陵夺回来,杀尽两湖帮的余党。」
  桓伟暗叹一口气,道:「刚有消息传来,以毛修之为首的巴蜀乱军,已突破我们布置于三巴的防线,东下直逼白帝城,西线的告急文书像雪片般飞来,皇上还没看吗?」
  桓玄目光落在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脸色骤变,说不出话来。
  桓伟不敢说话,因为晓得自己说的全是不中听的话,对桓玄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以桓玄骄傲自大的性格,肯定消受不了。
  他更收到消息,桓玄已两天没胃口进食。
  桓玄忽然道:「我们可否和建康讲和呢?」
  桓伟大感错愕,忍不住街口而出道:「皇上以甚么身分和刘裕谈判呢?」
  桓玄张开口欲说话,却没法吐出一字半句。
  他不说话,桓伟也不敢说话,怕桓玄忽又变得暴跳如雷。
  桓玄急喘了几口气,道:「只要刘裕肯讲和,一切可以回复旧观。司马德宗仍在我们手上。」
  桓伟颓然道:「刘裕以司马遵代替司马德宗,大赦天下,只不赦我桓氏一族,其心可见。听说刘裕还把太祖皇帝的牌位从祖庙取出来,在宣阳门外当众以火烧 掉,我们和刘裕之间,根本没有谈判的基础。现今我们唯一之计,是凭江陵城高墙厚,力抗敌人,希望能反败为胜,再没有其它办法。」
  桓玄脸如死灰,再次说不出话来。
  高彦进入太守府主堂,尹清雅正向程苍古和老手两人大发娇嗔,见高彦进来,道:「高彦你来给我评理!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人家要随队去对付桓玄那奸贼派往湓口的粮船队,程公和老手却硬是不许,是否不把我女流之辈放在眼内?」
  高彦和两人交换个眼色,坐到她身旁去,微笑道:「他们是为雅儿着想。」
  尹清雅气鼓鼓的道:「你这小子竟不帮我,这叫为我着想吗?为我着想便该让我去。」
  程苍古仍是那副不以为忤的赌仙风范,微笑道:「我们或许不算是为帮主着想,但肯定是为大局着想,更是为老卓的天书着想。帮主的安全是绝对不容有失,如果帮主随队作战,我们会变得小心谨慎,既不敢冒险,又不能放手而为,定会影响战果。」
  尹清雅权着小蛮腰生气道:「这就是说我会拖累了你们哩!你们太小觑我了,当年师傅也让我到战场去。」
  高彦插口道:「你那场仗好象是败仗来的?」
  尹清雅正气在头上,闻言立即杏目圆瞪,狠狠瞧着高彦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说到最后,不知想起了甚么,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高彦最擅长看她的眉眼高低,赔笑道:「雅儿为了我高小子,应该乖乖留在这裹陪我游山玩水。因为如果你上战场,我也要陪你去,而我是最怕打仗的,见不得血流成河的场面。唉!大江近来肯定多了很多水鬼。」
  尹清雅皱眉不悦道:「你这小子又来唬我。谁要你陪我去,没胆鬼!」
  高彦自有一套应付尹清雅的独家本领,嬉皮笑脸道:「又多一种鬼,哈!我的战胆肯定不大,但另一种胆却大得多,叫色胆。」
  程苍古和老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却不敢笑得过于厉害,不知忍得多辛苦。
  尹清雅亦禁不住的「噗哧」娇笑,旋又板起睑孔,狠狠道:「你再口不择言,我便掌你的臭嘴。」
  高彦老着脸把头靠到方便尹清雅掌嘴的近处,兴高采烈的道:「请掌嘴!只要雅儿肯乖乖的留在城内,我高彦可以作任何牺牲。」
  程苍古向老手打个眼色,同时起身。
  尹清雅忘了和高彦纠缠,大嗔道:「讨论还未有结果,你们两个要到哪里去?」
  程苍古欣然道:「粟告帮主,老夫和老手两老昨晚都是一夜没睡,如果帮主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我们两老去办,我们想回房休息,让两副老骨头休息一下。」
  尹清雅不依道:「不准走。答应了我才准去睡。」
  高彦道:「让他们先睡一觉,睡醒他们才有精神去想雅儿的问题。」
  程苍古和老手如获皇恩大赦,急忙离开。
  到大堂剩下他们两人,高彦一把将尹清雅搂个结实,还在她睑蛋上连香几口。
  尹清雅任他施为,怨道:「你这小子不肯帮我。」
  高彦道:「雅儿你想想吧!现在我们是胜券在握,还何须去冒生命之险呢?老卓那疯子临走前千叮万嘱,绝不可以让我们夫妇涉足战场。他的苦心,雅儿明白吗?」
  尹清雅白他一眼,道:「甚么我们夫妇,你娶了我吗?」
  高彦再亲她一口,道:「是否有夫妇之名,又或夫妇之实,暂不在讨论范围。噢!不要动手,待我说完心裹的话后,娘子要处罚我尚不嫌迟。我想说的是,待刘 裕斩掉桓玄那奸贼的臭头后,我们便可以坐船往边荒集,参加千千和小诗回归边荒集的狂欢会,保证好玩。雅儿跟着我,想闷也闷不起来。」
  尹清雅终于化嗔为喜,一双明眸亮了起来,似在想象桓玄授首刘裕刀下的情景,又似正憧憬未来的美好日子。
 
第十三章 三年为期

  燕飞披星戴月地赶往崔家堡。
  向雨田帮了他很大的忙,不但分担了他的工作,负责去通知拓跋珪有关慕容垂主力大军的动向,更找得慕容垂另一着奇兵龙城军团藏兵之处。
  慕容垂的确不愧是北方的军事大家,利用太行山中的村落和山道,把十万战士隐藏起来,又利用秘密开凿扩阔的山道,攻击拓跋族或荒人。
  假设没有纪千千这个神奇探子;假设他们不晓得慕容垂的战略和部署,到慕容垂向他们发动有雷霆万钧之势的攻击时,他们方如梦初醒,此战胜负,不用猜也知道结果。
  拓跋珪还可凭城死守,多捱一阵子,他们的荒人部队,则肯定会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返回边荒集去,他燕飞亦不会例外,因他怎忍心舍下众兄弟,自行突围遁逃呢?
  那时拓跋珪也完蛋了。纵然有荒人的支持,能否赢慕容垂仍属未知之数,何况是失去荒人的一万精锐。
  在三方势力里,荒人整体作战能力最强,拥有最多的高手。最令慕容垂害怕的是荒人是自愿上战场,为营救纪千千主婢而战,不论任务如何艰苦困难,没有人会 出半句怨言。且荒人身经百战,捱惯风霜雨雪,战士间的合作和默契均远非当今之世任何兵团所能比拟,其万众一心的精神,只要稍懂兵法者,便知这样的一个部队 是多么可怕、难缠。
  所以慕容垂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派遣多达二万人由他最出色的儿子指挥的龙城兵团,埋伏在最具战略性的太行山南段,务要令荒人部队永远到不了平城去。
  以慕容垂的智能,早晓得荒人必须寻找接近战场的前线基地,看现在龙城军团布署的位置,便知慕容垂猜到荒人会以崔家堡作基地。
  离开慕容垂的山寨后,燕飞依向雨田的指示,寻得龙城军团的山中营寨,摸清楚敌方的情况,这才赶往崔家堡与荒人兄弟会合。
  夜风阵阵吹来,但再不是冰寒彻骨的西北风,而是暖和多了的东南风。
  风向的改变,代表着天气的变化,而他一路掠经的地方,再不是满铺着积雪,部分冰雪已经融解,现出青葱的草野。
  心中不由浮现送别安玉晴的情景。
  他们在泗水南岸分手,依依话别,当时的景况仍历历在目。
  河风吹得安玉晴秀发飘扬,衣衫猎猎,她一双眸神填满深刻的感情,道:「就送到这里吧!好吗?」
  燕飞真有点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叹了一口气。
  安玉晴微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嘛!玉晴真的很开心,当日你向玉晴提出,要和我及千千姐一起离开这个人间世,我仍不相信我们能办得到。但现在梦想已成为现实,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玉晴再没有丝毫怀疑。」
  燕飞道:「能让玉晴美梦成真,是我燕飞最自豪的成就。」
  安玉晴探手抚摸他的脸颊,带点娇羞的道:「我们之间还用说客气话吗?给我三年时间好吗?我回山后,会好好培育阴阳兼备初成形的元神。在这期间,你可以 和千千姐尽情享受生命,更可让你有足够时间为千千姐作准备工夫。三年期满,你和千千姐到我家来找玉晴,我们便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燕飞失声道:「三年!」
  安玉晴收回玉手,横他一眼道:「有千千姐陪你嘛!你可能嫌三年时间不够长呢。人家可不像你的天分那高,而且我习惯了独自修行,没有这三年苦修,或许永远达不到破空而去的条件。准备妥当后,玉晴才可以安心陪你,嫁随,嫁狗随狗啊!哈!」
  说到最后两句,在她脸上露出既开心又害羞、罕有出现的动人神态。
  燕飞开怀道:「难得玉晴肯亲开金口,委身下嫁,我燕飞……」
  安玉晴先捂着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柔声道:「世间的名份,对我再不重要,不具任何意义。和你燕飞在一起便是在一起,难道玉晴会离开你吗?」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曾有段时间,他以为与安玉晴是有缘无分,怎想得到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彷佛冥冥中确实有一双命运之手,把他们以最奇妙 的方武,撮合起来。回想当年初遇她时的情景,现在此刻看着她对他有无比吸引力的神秘美眸,心中的销魂滋味,如何都无法以言辞去表达。
  安玉晴玉容回复一贯的平静,轻柔的道:「从小到大,玉晴便有向道之心,故对世间的男女之情,不存任何期望。可是每次见到你这个人,总被你触动玉晴心里 某种说不出来的情怀,愈感到你燕飞与别不同,也没法把你拋开。真想不到男女之情可以这么动人,玉晴感到自己很幸福。别了!」
  每次记起安玉晴临别的这番话,都令燕飞想得津津有味,重温不厌,每次都有新鲜火辣的感觉。
  与安玉晴交往的初期,这位美女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和不受任何人事羁绊的自由自主。
  难得她肯吐露心声。不过事实上安玉晴的心意绝没法瞒他,当他和她的心灵联系在一起,她对他的爱就像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没,令他沉醉其中。
  燕飞倏地止步,蹲了下来,心中现出警兆。
  崔家堡出现前方,只有零星的灯火。
  燕飞扫视远近山野荒林,却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情况。
  燕飞守心于一,排除杂念,心神晋入晶莹剔透的境界。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前方,再投往左方密林,转瞬不见。
  燕飞心叫好险,如果自己毫不察觉地继续前进,定会被对方发觉。
  此人当是慕容隆派出的探子高手,轻功了得,特来探查崔家堡荒人的情况。
  燕飞不惊反喜,因可证实慕容隆的确有在前路突袭荒人部队之意,只要他们能将计就计,反过来击垮龙城军团,这场仗将更有取胜的把握,对慕容垂主力大军的士气,亦可造成严重的打击。
  燕飞再静待片刻,肯定附近再没有敌方的探子,方借着林木的掩护,朝崔家堡去了。
 
第 44 卷 第 一 章 天地之秘

  燕飞抵达崔家堡,离天明尚有二个多时辰,除了值夜的崔族战士和荒人兄弟,其它人好梦正酣。
  负责当夜防护重责的是卓狂生,此君正埋首写他的天书,闻报后火速来迎,把被荒人兄弟簇拥着的燕飞,带到本属崔宏却被卓狂生征用了的书斋,坐下后,劈头第一句便道:「小飞你来得正好,我刚好写到关于你的章节,别忘记你对本馆主的承诺。」
  燕飞苦笑道:「你似乎关心你的天书,更甚于现实中的战争。」
  卓狂生毫无愧色的道:「两方面我都是这么在乎,不过看你春风满脸的样子,便知你满载而归,这方面可留待日出后举行的议会讨论,如果我现在要你禀告上 来,会大减在开议会时,我乍闻喜讯的刺激滋味,而且你又得重复再说一遍,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何不趁夜深人静的良辰美时,让我听听你的动人故事,千万不要 令我这个关心你的人失望。明白吗?」
  燕飞苦恼的叹道:「甚么事都可给你说出些歪道理来。你若真的关心我,好应让我先去好好睡一觉。」
  卓狂生笑道:「不要推三推四了,说罢!你今回怎都走不掉的。」
  燕飞凝望隔着张书几的卓狂生,好一会后道:「你满意眼前的一切吗?」
  卓狂生愕然道::垣和你要说的事有甚么关系呢?」
  燕飞道:「当然大有关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卓狂屈服道:「现在好象写书的是你而不是我。好吧!我非常满意现今的自己,非常享受眼前的一切。边荒集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尤其我的天书快将完成,我当然有很大的满足感。言归正传,不要再兜圈子了,不如就由天穴人手吧!天穴和你究竟有甚么关连?」
  燕飞道:「假如我说出来的事,会令你的满足感化为乌有,一切以往能令你感到快乐的事,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意义,这样的故事你仍坚持要听吗?」
  卓狂生兴致盎然的道:「刚好相反,我给你说得心都痒起来,不要再卖关子了。」
  燕飞拿他没法,苦恼的道:「我真的有难言之隐,因为说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卓狂生双目放光,道:「不是那么严重吧?」
  燕飞苦口婆心的劝道:「想想吧!假设你正沉醉在甜蜜的美梦中,忽然寝边响起惊雷,把你震醒过来,发觉正享受苦的一切只是梦境,你会感激这雷响吗?」
  卓狂生欣然道:「如果真的是梦,早晚会梦醒过来,迟些早些没有分别,何况我仍可继续寻梦。」
  燕飞沉声道:「问题在这个人生大梦,只会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方会醒转过来,又或结束,你仍要知道吗?」
  卓狂生双目精芒闪闪,大喜道:「愈说精彩了。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假如我晓得人生只是一场幻梦,死了便会梦醒过来,我会更珍惜梦中的一切,我此刻快被你惹起的好奇心杀死了,立即给我从实招来。」
  燕飞叹道:「害了你没有甚么关系,因为是你自找的,但若令听你说书的人无辜受害,却是我于心不忍的。」
  卓狂生道:「你先说出来听听,再让老子我斟酌如何下笔着墨,保证你说出来的如幻似真,让人疑神疑鬼,仍能安心作梦。他奶奶的!不要再吞吞吐吐了。」
  燕飞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晓得这人间世竟有个神秘的出口,我们可以离开这个人间世,你会怎么办呢?」
  卓狂生一呆道:「真的有这样一个出口吗?」
  燕飞道:「先回答我。」
  卓狂生认真的想了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大概会想尽办法,去寻找这个出口,看看出口外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燕飞苦笑道:「关键处正在这裹,晓得这一个出口的存在,会打乱你的阵脚,令你茶饭不思,再难全心全意去享受生活,享受你手上拥有的东西。而最大的问 题,在于你永远寻不到这个出口,当这变成一个遣憾时,感觉绝不好受。孙恩和安世清等人的师傅,也是尼惠晖的亲爹,便是穷毕生之力去寻找这个出口的人,结果 是含恨而终。」
  卓狂生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你想说的是不是关于成仙成道的事?」
  燕飞耸肩头道:「我不理甚成仙成道,我要说的只是关于这个神秘出口的事。」
  卓狂生两眼生辉的打量他,问道:「你晓得出口在哪里吗?」
  燕飞颓然道:「你这家伙,怎么劝仍是冥顽不灵。对!我晓得出口在哪里,正因我知道这个秘密,令我差点陷进万劫不复的绝境裹。现在我终找出解决的办法,可是别人可没我这般的幸运,所以我不想其它人重蹈我的覆辙。」
  卓狂生紧张问道:「出口在哪裹?」
  燕飞拿他没法,道:「出口无处不在,只看你是否有开启的能力。」
  卓狂生愕然道:「我的娘,你在说甚么呢?」
  燕飞道:「这要从天地心三佩说起,据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所载,只要能令三佩合一,仙门便会开启,露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门。你这想晓得天穴的真相, 我便告诉你吧!天穴与甚么天上降下的火石绝对无关,它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打开了仙门的后果,神秘的力量从另一边涌出来,炸开了地面,明白吗?」
  卓狂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凝望着他,沉声道:「我肯告诉你真相,并非改变了主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不要再逼我,更不要把此事公诸于世。我已掌握了开启仙门的 方法,故比任何人都清楚开启仙门的难度。孙恩并没有命丧于我剑下,最后与他的一场决战,演变为合力开启仙门,而他则从仙门溜掉,去体会出口外的情况,看看 那究竟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府?以孙恩之能,亦没法独力开启仙门,余子可以想见。知道仙门的存在,绝非甚么赏心乐事。来听你说书的人只是要寻乐子,而非 想徒添烦恼,你也不想害人吧?」
  卓狂生失声道:「我的娘你愈说愈离奇了。他奶奶的!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眼前的人世,岂非像个庞大无匹、表面看似自由的大牢狱,而我们则成了监犯而不自觉,只有仙门是唯一逃狱的出口?」
  燕飞叹道:「不同的人,会对这样的处境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感受,至乎不同的反应。最极端是把自己的一生毁掉,没法投入眼前的生活去,只是一意寻找逃生的出口,最终徒劳无功,白白浪费掉生命。唉!做人是要全心全意的,快快乐乐度过此生才是聪明的事。」
  卓狂生道:「这样的人没有多少个,大多数人都只会当作传奇神话来看。」
  燕飞道:「就算只有一个,亦非我所愿。告诉我,你相信吗?」
  卓狂生颓然道:「我清楚你是不会骗我的,更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坦白告诉我,我卓狂生有机会吗?」
  燕飞苦笑道:「问题正在这里,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捏造这种事来骗人,如给你写进天书去,首先害到的便是我们的荒人兄弟。荒人一向离经叛道,钟爱新鲜古怪的事物,仙门最合他们的脾胃,找不到仙门时,却沉迷于丹药,那就大大不妙。」
  卓狂生呆了半晌,问道:「仙门是怎样子的?是否会出现一道门,打开便可以到洞天福地去。」
  燕飞苦恼的道:「看你现在神魂颠倒的样子,我便后悔得要命。仙门并不像我们一般的门,而是个一闪即逝的空间,不论你本领如何高强,以孙恩作例子,穿过 仙门时,肉身便会灰飞烟减,只剩下道家传说中的阳神,方可抵达彼岸,但至于另一边是否洞天福地,则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内,因为去了的人都没法回来告诉我 们,那边是何光景。」
  卓狂生长长吁出一口气,道:「真的是匪夷所思。唉!他奶奶的!」
  燕飞道:「你现在有甚么感觉?」
  卓狂生看他一眼,俯首沉吟,道:「感觉很古怪,全身凉飕飕似的,好象身体再不属于自己,整个人虚虚荡荡。」
  燕飞道:「是否以往最在乎的事,例如你的说书大业、荒人的荣辱,战争的成败,都变成像再不关痛痒的事。可是你的心事,却没法向任何人倾诉,当然我是唯一的例外。」
  卓狂生朝他望去,点头道:「你的话直说到我心坎里去,我颇有正发其春秋大梦的奇异感受,疑幻疑真,一切事物都失去了以往的意义。他奶奶的,这种感觉真的要命。」
  又满怀感触的道:「到此刻我方明白为何会有这多人看破世情,遁入空门,又或沉迷道术丹药,皆因在他们深心之处,隐隐感到这个出口的存在。我的娘!这是多可怕,又是多么动人的事实。我从没有想过,别人的几句话,可以令我整个天地观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谢谢你!」
  燕飞失声道:「谢我?」
  卓狂生拈须叹道:「因为你的坦白,令我的天书真的变成了天书。放心吧!我会懂得如何着墨,保证没有人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只以为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凭空捏造。事实上这也是我全书的风格,没有人会认真看待。」
  燕飞苦笑道:「那我刚才所说的岂不全是废话?」
  卓狂生正容道:「当然不是废话。只要我隐瞒你曾向我透露真相,那么所有人都会心生疑问:你又不是燕飞,怎会清楚燕飞的事?最关键之处,是我会把仙门形 容得像这个书斋入口般的门,以黄金打制,须万斤之力方能推开,门开后是一道直通往青天的云路,烟雾弥漫,还有条忘忧河,喝一口便可以把生前的事彻底忘掉。 他奶奶的,若这还不足够令人误以为我在虚构故事,我可以再加上由龙虎二兽把门,打赢牠们方可往洞天福地闯。如此就谁都会把我的天书当作志怪传奇,没有人会 认真。」
  燕飞啼笑皆非的道:「你这死性不改的家伙,真的拿你没法。」
  卓狂生吁一口气道:「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因为我忽然又回复生机,感到在书中泄漏天机的乐趣,别人说我夸大,我亦不会辩驳,只会在心中暗讥他们的无知。」
  燕飞道:「那你自己又如何呢?你已晓得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
  卓狂生欣然道::垣个天机之秘无限地丰富了我的生命,令我能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感受眼前的一切,便像作梦,虽然明明白白晓得身在梦中,却没法醒过来, 但又确确实实是已醒了过来,如此矛盾独醒的滋味,既失落又动人,岂是一般人能拥有的经验?我会背负着这个秘密,浪荡天涯的四处说书,却没有人知道我在泄漏 天机,直至老死。看!这是多么感人的事?」
  燕飞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道:「放心吧!以后我再不会逼你,你也再不用向我提及仙门的事,以免影响我天书下笔的方向。不过大家是兄弟,我当然关心你,你真的有把握开启仙门吗?你走了,千千怎么办?」
  燕飞苦笑道:「你又忍不住问了。」
  卓狂生投降道:「不想说便不要说吧!幸好笔在我手上,我会给你们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燕飞道:「没有人晓得仙门的另一边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爱怎么写都可以。」
  卓狂生道:「我完成天书后,会把天书藏起来,待若干年后才让它出世,如此你便不用担心了。否则保证寻找你的人会大排长龙。」
  燕飞苦笑道:「多谢你!」
  卓狂生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二、三十年后,你燕飞将变成神话里的高手,只属于上古时代。哈!或许我说得夸张了点,但我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人只会选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去相信,太过离奇的事,根本在脑子里挂不牢,转瞬便褪色,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忧。」
  燕飞还想说话,足音人声自远而近。
  一人领头进入书斋,大笑道:「燕兄!我们又见面哩!」
  竟然是向雨田,崔宏紧随他身后。
  燕飞和卓狂生都生出从幻梦返回现实的古怪感觉,一齐起立相迎。
  崔宏趋前和燕飞握手,欣然道:「见到燕兄,我生出大局已定的感觉。」
  燕飞明白他的话,自己身在此处,是因没有忍不住独自去营救纪千千主婢,故没有打草惊蛇,令拓跋族和荒人能掌握着致胜的契机。
  卓狂生望往窗外,见天色渐明,道:「是时候召开议会哩!」
  桓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冷汗。
  他急促的喘息着。
  刚才的梦实在太可怕了,他梦到自己的军队,集体向刘裕投降,北府兵从四方八面攻入江陵,只剩下他和两千子弟兵拚死顽抗。
  不知如何,他孤身一人沿着大江亡命窜逃,天地昏暗迷茫。
  忽然前方一人拦着去路,定神一看,竟是七孔流血的桓冲,瞪着他的厉目燃烧着仇恨和怜惜。
  桓玄狂嘶一声,掉头便走,慌不择路下,来到一个荒村,赫然竟是当日截杀司马道子的乱葬岗,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两个无头鬼正在岗上飘荡,四处寻觅,似在找寻他们失去的头颅。
  桓玄吓得魂飞魄散,忽然发觉四周景物已变,化为江陵城内的街道,却不见人踪,家家门户紧闭,桓府出现眼前。
  桓玄松了一口气,直冲入府,大嚷道:「来人!」
  一女从主堂大门袅袅婷婷地走出来,神态悠闲的问道:「南郡公找我吗?」
  桓玄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淡真,她的咽喉处有一道清楚的血痕。
  桓玄狂呼一声,醒了过来。
  他不断提醒自己,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的。
  好一会后,桓玄心神稍定。
  梦中的情景,会否真的发生呢?
  不!
  绝对不会。
  我桓玄绝不会输的,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至不济便是回复以往荆扬对峙的局面,谁都奈何不了谁。
  忽然足音响起。
  桓玄心中-紧,喝道:「是谁?」
  门外亲卫报上道:「桓伟大将军求见圣上,有要事面禀。」
  桓玄尚未响应,桓伟气急败坏地冲进来道:「白帝城被毛修之攻陷了。」
  桓玄整道脊骨像冰雪般凝冻起来,再没有任何感觉。
 
第 二 章 破敌之策

  崔家堡。
  众人聚首主堂,举行离开边荒后的第一个议会。
  卓狂生居中主持会议,诸人分坐置于左右各两排的椅子襄,依规矩议会成员坐前排,列席者坐后排,井然有序。
  卓狂生干咳两声,清清喉咙,同时令闹哄哄的厅堂肃静下来,显示出议会的威严。
  当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卓狂生身上,这位「名士」欣然道:「谁作向兄的推荐人呢?」
  庞义一呆道:「是否多此一举?」
  崔宏曾参加过议会,故不用推荐,但向雨田尚是首次列席,照议会的传统,必须由议会成员推介,再由成员们举手决定。
  燕飞看着卓狂生,心中生出异样的滋味,这家伙现在予他游戏人间的轻松感觉,仙门之秘在他身上,似乎有不错的效果。微笑道:「当然须依足规矩来办。我燕 飞愿以自己的声誉作保证,向雨田不但非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各位可以绝对的信任他,而他亦代替了高小子,成为我们边荒劲旅的首席探子,亦令我 们对敌人的情况,了若指掌。」
  众人齐声欢呼,且是发自真心。向雨田的武功才智,他们都曾领教过,体会甚深,现在有他来助拳,大家并肩作战,令他们更是欢欣鼓舞,信心遽增。
  向雨田起身抱拳回礼,笑道:「能和你们荒人携手合作,是我向雨田的荣幸,从这刻起,我们就是战友伙伴,在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诗姊前,我向雨田向天立誓,永不言退。」
  众人又再喝采欢叫,气氛炽热。
  卓狂生请向雨田坐下后,微笑道:「请我们的头号探子,报告敌人的情况。」
  向雨田以眼光征求燕飞的同意后,遂把燕人两军分布的情况详细道出,最后道:「我们的合作伙伴拓跋族主,绝对是有资格和我们联手作战的英明统帅,这方面请崔兄解说。」
  崔宏正容道:「我今回随向兄回堡与各位荒人兄弟会合,并不是孤身而来,而是带着一支五千人组成的精锐部队,现正由丁宣领军,到达某一指定的战略位置,俾可在适当时机,与我们夹击敌人。」
  众人大喜,欢声雷动,把议会的气氛推上更激烈的高峰。
  慕容战叹道:「如此我们实力大增,更有胜算。」
  崔宏道:「不是我为族主办事,便为他吹嘘,族主早有预见,猜到慕容垂会派人截击诸位,故请向兄查探敌人情况,又拨出五千人由我指挥,准备妥当,所以向兄回干城后,我们立即起行上路,没有搁时间。」
  众人这才明白向雨田刚才赞赏拓跋珪的原由。
  姬别哈哈笑道:「别人说慕容垂最懂用奇兵之术,但照我看今回他的奇兵之术再行不通,崔兄这个部队才算真正的奇兵。」
  众人又再起哄。
  卓狂生道:「请镇恶说说我们这方面的情况。」
  王镇恶道:「我们这方面也有一支奇兵。若敌人正密切监视崔家堡,肯定会中计。在敌人探子的眼中,我们的五千大军,只是前天抵达崔家堡,事实上,在此之前的三个月,我们的人已陆续到达崔兄的坞堡,以运送物资米粮为掩饰,暗裹大部分人都留下来。」
  向雨田问道:「如敌人发现来时满船是人,走时却只剩下几个,岂会不生疑呢?」
  呼雷方笑答道:「我们的运兵船来去都在晚夜,使敌人看不真切,人少了便以草人补码,来去匆匆,包管敌人看不出破绽。」
  红子春欣然道:「只要敌人误以为我们只得五千人,那余下的五千人便可成为奇兵。慕容隆从未与我们交过手,有心算无心下,肯定会中计。」
  拓跋仪接口道:「何况敌人来监视我们在这裹的动静,极可能只是最近十来天的事,根本不晓得我们秘密运兵的计划,已进行了三个多月。」
  崔宏赞道:「好计!」
  卓狂生大笑道:「各位手足,现在情况清楚分明,我们掌握了主动,占尽上风,就看我们与龙城军团之战赢得是否干脆漂亮,去了慕容垂一条有力的臂膀。」
  慕容战点头道:「此战必须在慕容垂攻打平城前发生,那我们便可去除障碍,与拓跋族夹击慕容垂,教他进退两难。」
  向雨田道:「我有一个提议。」
  众人目光全落在向雨田处。
  向雨田双目异芒闪烁,油然道:「当我向拓跋族主和崔兄报上敌人兵力分布的形势时,崔兄一听便明,且能补充我之不足,可见崔兄对太行山一带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由他来策划整个行动,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众人目光移往崔宏。
  崔宏给赞得有些儿不好意思,谦虚道:「我自幼便随我爹到太行山打猎,长大后仍乐此不疲,故对太行山和附近一带的地理形势非常熟悉,可以在这方面提供-点心得。」
  姚猛大喜道:「现在连我这不晓兵法的小卒,也感到胜券在握。崔堡主不用客气,我们荒人都是自夸自赞之徒,从来不懂得谦辞,崔堡主心中有甚么计划,请说出来。」
  燕飞从容道:「我提议今仗由崔兄作总指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无不称善同意。
  崔宏没法推辞,只好欣然接受,道:「我的计划简单易行,就只两句话,就是诱敌出击,再以奇兵破之。」
  稍顿续道:「龙城军团兵力达三万之众,是我们一倍之上,其战争目标亦是清楚分明,就是要令我们永远到不了平城,兼且慕容隆误以为我们不晓得他伏兵于路上,所以诱敌之计,肯定能成功,问题在我们能否把他彻底击垮,而我们仍能保存实力。」
  拓跋仪道:「听崔兄这么说,已知崔兄成竹在胸,拟定了作战大计。」
  崔宏道:「坦白说,在向兄回报敌人的情况前,我真的有无处着力的苦恼,现在却是拨开迷雾见青天。当向兄述说敌人的情况时,我心中便有了个谱儿。」
  红子春皱眉道:「要击败龙城军团并不困难,但要把慕容隆打个落花流水却绝不容易,不但因龙城军团是精锐之师,慕容隆更是军事长才,最大的问题是当慕容隆见势头不对,可退往山区,保持元气,如此将轮到我们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因为红子春说出他们最担心的处境。
  崔宏好整以暇的道:「慕容隆藏兵之处,太行山民称之为雾乡,因其夹在两条河之间,是从主脉延展开来的丘陵低地,三面环山,故春天时节,水气积众,又只有一个出口,如果我们让他们退返雾乡,确会出现红老板担心的情况。」
  一直没有作声的屠奉三欣然道:「现在我也确信崔兄是智谋在握了。」
  慕容战向红子春道:「凭红爷你看天的本领,这几天会否来一场大雾呢?」
  红子春道:「冬春之交,常见大雾,今天我被老卓吵醒时,便感到湿气很重,慕容隆藏兵之处既有雾乡之称,晨早时分烟雾笼罩,是大有可能的事。」
  庞义不解道:「我们不是要诱敌人来攻击我们吗?雾乡裹是否云雾缭绕,与我们有何相干?」
  姬别笑道:「说到起高楼酿美酒,你老哥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但争胜沙场,你却完全外行。我们关心雾乡的情况,是因为我们要把慕容隆连根拔起,赶绝他们。」
  向雨田道:「今仗成败的关键,是要令慕容隆没有退路。慕容隆非是慕容宝这等庸才可比,他精通兵法,我们看到的事,他会和我们一般的清楚。所以他定会为自己留下退路,如果战况不利于他,他会有秩序的退返雾乡,再凭险固守,那我们将功亏一篑,陷进两难之局。」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现在破敌之法,已呼之欲出,请崔帅赐示。」
  姚猛哂道:「甚么呼之欲出,你的军事见识不比我好多少,我猜不到的,才不信你猜得到。」
  众人忍不住齐声哄笑起来。
  卓狂生觑眼瞧他,摆出气人的神态,咭咭怪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小子愈来愈似高彦那小子。对!我对兵法像庞老板般外行,可是我却有脑筋,不像你小子般脑袋生在屁股处。」
  慕容战忍着笑道:「不要说废话了,现在我们是上战场,不是去游山玩水。」
  众人目光又集中到崔宏身上。
  燕飞留意向雨田,见他挨在椅背处,神情轻松,嘴角挂着笑意,显然很享受荒人独有无分大小,不论尊卑式的议会气氛。
  崔宏道:「我的计划可名之为「三奇之计」,第一奇是随我从平城来的部队,第二奇是敌人知觉之外的五千荒人兄弟,第三奇则是由我们组织一支直捣敌人巢穴 的突击部队,这个突击团有百人已足够有余,但必须是我们武功最高强的战士,包括了燕兄和向兄两人,当敌人从雾乡出击,他们将攀山越领的偷进雾乡,断敌人的 后路,当慕容隆退返雾乡之际,会惊觉最凄惨的命运正等待着他。」
  燕飞心中泛起不忍的感觉。
  希望与燕人的战争,是他最后一次上沙场,从此他可以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向雨田道:「如果我们趁雾突击,在留守雾乡的敌人不明虚实下,百人已可造成惊人的破坏力。」
  慕容战点头道:「兵败如山倒,只要恐慌一起,精锐之师也会变成乌合之众。慕容隆本意是借水雾的掩护,伏击我们,却反过来被我们利用水雾,摧毁他的军团,肯定是他始料所不及。」
  王镇恶喜道:「当慕容隆见形势不利,吹响撤返雾乡的号角声,却遇到从雾乡仓惶逃出来的战士,两支败军相遇,正是龙城军团最脆弱的一刻,如果我们能大致掌握这个相遇点的时间和位置,埋伏第四支奇兵,此战可获全胜。」
  崔宏认真的看了王镇恶好半晌,欣然道:「王兄此计妙绝,也是我没有想及的,第四支奇兵有五百人已可达致最理想的效果,最后待敌人会合后,再把他们街断为首尾不顾的两截,如此敌人将阵脚大乱,再难扭转败势,只看我们能否令敌人全军覆没。」
  卓狂生拈须笑道:「整个作战计划已然成形成局,就定名为「四奇之策」,但细节仍要仔细推敲思量,我们定下行动的时间后,其它便留待在议会后讨论。」
  又道:「今次慕容隆是作茧自缚,满以为可以利用太行山的形势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反给我们掉过头来巧布死局。哈!我们荒人全是夜鬼,如果能在黑夜迷梦中与敌人作战,肯定有利我们。」
  崔宏道:「事不宜迟,我们负责诱敌的五千兄弟,便于今天黄昏时分上路,作出毫无防备的样子,引敌人上。」
  庞义关心的道:「如何可以令敌人以为我们没有防备呢?若表现得太窝囊,反会使敌人起疑。」
  燕飞明白庞义的心情,他对只相处短短一段日子的小诗已是情根深种,故尽一己之力去增加今仗成功的机会,毫不畏怯的说出心中的疑问,大违他一向多做事少说话的作风。
  崔宏微笑道:「庞老板问得好,不过这个问题由镇恶兄来回答更适合。」
  王镇恶当仁不让的欣然道:「我在构想整个行动之时,并没有把崔堡主的奇兵计算在内。黄昏大军上路时,我们做足一切应该做的事,派出先头部队探路,又于 沿途高地设置岗哨,但却在辎重处下工夫,装作携带大批物资粮食和兵器弓矢上路,让敌人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加上行军缓慢,敌人将有充裕的时间于最有利他们伏 击的地点发动,如此我们便可掌握敌人袭击我们的位置。」
  呼雷方问道:「装载物资的骡车都是空的,对吗?」
  王镇恶道:「如果是空车,会让敌人从轮痕的深浅看出端倪,故须以重物代替粮资物料,方可以令敌人人彀。」
  向雨田赞叹道:「好计!」
  卓狂生向崔宏道:「敌人会于何处攻击我们呢?」
  崔宏道:「如果我们沿太行山北上,两天后可抵雾乡外的林野,那处有一片叫北丘的丘陵山地,最适合敌人埋伏施袭。而由丁宣率领的奇兵,正藏身于北丘西北三十里处的山野,可与我们配合无间。」
  卓狂生长笑道:「大局已定!大局已定!各位手足,还有甚么好提议?」
  屠奉三沉声道:「对此战我没有异议,但此战之后又如何呢?慕容垂会有何反应?我们应否乘胜追击,突袭慕容垂,把千千和小诗救出来?」
  众人沉默下去,大堂鸦雀无声。
  燕飞心中暗叹,打败慕容垂虽不容易,但仍可因应形势变化作出部署,拟定作战计划,可是如何救出千千和小诗,却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能大败慕容垂,恐怕仍难达到这个最终的目标,所以各人哑口无言。
  当然!他们并不晓得他与纪千千暗通心曲的超凡能力,而这亦成为能否救出千千主婢最大的关键。
  向雨田打破静默,道:「那就要看慕容垂会不会带她们主婢往平城去,如果慕容垂把她们留在山寨内,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庞义眉头大皱的道:「我们如何可以弄清楚慕容垂把她们带走还是留下呢?」
  向雨田瞥燕飞一眼,笑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众人除拓跋仪外,都是半信半疑,不过人人领教过向雨田的本领,知他有鬼神莫测的手段,故没有说话。
  庞义道:「假设慕容垂带她们上路,又如何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们照样攻击山寨,令慕容垂痛失后援基地,没法持久作战,也让我们大增胜算。」
  庞义惨然道:「最怕慕容垂见势不炒,来个玉石俱焚,我们便……唉!」
  大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庞义说出了所有人最担心的事,如果把慕容垂逼上绝路,谁都不晓得他会如何处置千千主婢。
  燕飞道:「未到最后一刻,慕容垂绝不会伤害她们主婢两人。我们要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形势,逼慕容垂一战定输赢,当这个情况出现时,我有信心可把千千和小诗从慕容垂的手上救出来。」
  卓狂生喝道:「不要多想,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散会。」
 
第 三 章 茶饭不思

  建康。石头城。
  刘穆之来到刘裕背后,施礼道:「大人召我来有何要事?」
  刘裕似正眺望窗外的景色,轻松的道:「我要离开建康,穆之须为我作出安排,务要于我不在的时候,稳住建康。」
  刘穆之一震道:「是否攻下湓口了?」
  刘裕油然道:「尚差一点点,但毛修之已攻陷白帝城,截断了桓玄的大江上游,更令桓玄没法反击巴陵,至乎动弹不得。桓玄并不是蠢人,晓得如让这个情况持 续下去,他必败无疑。所以桓玄会下命令,着他在湓口的军队主动出击,攻打我们在桑落洲的兄弟,只要桓玄能击退我们,便可暂松一口气,放手转攻巴陵,然后反 击毛修之,这是桓玄最后一个扭转败局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生路,桓玄绝不会错过。」
  刘穆之道:「大人是否准备亲自到桑落洲,指挥这场战事?」
  刘裕淡淡道:「此战是不容有失,如纯论实力,湓口敌军实在我们在桑落洲的军队之上,所以我必须亲赴前线,以振奋我军士气。」
  刘穆之沉声道:「大人绝不可在这时刻到前线去。」
  刘裕旋风般转过身来,大怒道:「甚么?」
  刘穆之垂下头去,没有答他。
  刘裕怒容渐去,现出歉疚的神色,道:「对不起!穆之!我失态了,我……唉!」
  刘穆之抬起头来,面向刘裕道:「大人不是曾向我垂问,大人现在究竟正处于哪一个位置上?该如何做好这个位置应做的事?现在便是考验大人的时刻。」
  刘裕皱眉道:「我不明白!」
  刘穆之道:「大人等于现今朝廷无名有实的君主,派出猛将精兵,讨伐叛贼。与以往不同的地方,是大人已把兵权交给了远征的将领,如果大人于关键时刻,却到前线战场把指挥权收回来,便是和前线将领争功,也剥夺了他们立大功的权利,故万万不可。」
  刘裕烦恼的道:「可是……可是……唉!」
  刘穆之道:「我明白大人在担心刘毅他们会出岔子,可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大人既把指挥权下放给他们,便要贯彻始终,让他们可展示他们的才能。试想如果在桑落洲的指挥者是大人,于对峙十多天后,眼看胜利在望,忽然大后方的圣上要御驾亲征,大人会有甚么感受?」
  刘裕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这点。」
  刘穆之道:「大人没有虑及这方面的情况,是因尚未习惯自己所处的位置,以为自己仍是战场上的统帅。」
  又道:「大人是不用担心的。不论刘毅、何无忌或魏泳之,都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兵猛将,兼且我军士气高昂,足可应付任何情况。更何况桓玄大势已去,荆州军士无斗志,现在又是离湓口主动出击,必败无疑。」
  刘裕叹了一口气。
  刘穆之道:「如此战大胜,将廓清了通往江陵之路,桓玄败势已成,谁都不能逆转过来,那时大人便可考虑亲自到前线督师,未为晚也。」
  刘裕吁出一口气,道:「穆之之言有理,正是因此战牵涉到成败,我方会这般紧张。」
  刘穆之从容道:「大人置身于此战之外,尚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让建康的高门贵胄,晓得大人手下猛将如云,有资格打垮荆州军者比比皆是,更令他们不敢起异心。」
  刘裕苦笑道:「我被你说服了。不过我定要手刃桓玄,在这事上我是不会退让的。」
  刘穆之道::逗方面我可以作出妥善的安排,我会使人秘密知会无忌和泳之,让他们清楚大人的心意,当时机成熟时,大人便可亲赴战场,指挥攻打江陵的战役。」
  刘裕愕然道:「因何不直接向刘毅说?」
  刘穆之道::冱是大人必须掌握驾驭手下将领的手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身背景、不同的性格才情,不能视之如一,否则会出乱子。刘毅生性高傲,视人不 如己,但确是个有才能的人,故能得何谦重用。这样的一个人,肯定不会错过斩杀桓玄的机会,如此他便可立下最大的功劳,成为大人外声势最显赫的人。我不直接 向他说,是怕他阳奉阴违,令人大人希望落空。」
  刘裕叹道:「听穆之这么一说,我有点后悔了,我是否用错了他?」
  刘穆之正容道:「大人委刘毅以重任,是绝对正确,且是非常高明的一着,化解北府兵的派系斗争于无形之中,所以我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刘裕沉吟道:「刘毅会不会成为祸患呢?」
  刘穆之道:「那就要看他是否自量,是否肯安份守己。不过这是除掉桓玄后的事了,现在大人声威如日中天,谁敢冒犯大人?」
  刘裕沉重地喘了几口气,接着平静下来,点头道:「全赖穆之提点,我才不致犯错,但我定要亲手杀死桓玄。」
  刘穆之道:「当湓口敌军被破,桓玄拚死顽抗,毛修之、刘毅和尹清雅三军围击江陵,便是大人亲赴战场的时刻,因为只有大人才有驾御三支不同部队的资格和能力,那时岂到刘毅有异议?」
  刘裕终于展露笑容,点头道:「便依穆之之言,我会耐心的等待那一刻。」
  刘穆之暗舒一口气。
  在拓跋仪力邀下,燕飞和向雨田到他在崔家堡的「家」,与香素君共膳。香素君已是腹大便便,故不能亲自下厨。看她满足幸福的样儿,更坚定燕飞玉成拓跋仪心愿的决心。
  膳后燕飞和向雨田一道离开,后者笑道:「人世间最令人恋恋不舍的,便是亲情,包括了夫妻之爱,父慈子孝。但我们秘人却反其道而行,除族长有继承权的子 女外,其它孩子出生后,便须与父母分开,由族人共同抚养和培训,从小接受最严格艰辛的锻练,体质弱点儿的都捱不住,十个孩子只有三、四个能活下去。所以刚 才看到素君夫人的模样,心中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燕飞心忖难怪秘人这么难缠,若不是化解了万俟明瑶的仇恨,真不知如何了局。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向雨田道:「先让我把话说完。刚才我说自己有古怪的感觉,是触发起对自身的反思。我之所以这般尊敬师傅,正因他不但传我武功,令我成为不乎凡的人,更因为他填补了我们秘人最渴望也最缺乏的亲情。好哩!问吧!」
  燕飞道:「参加了你们的狂欢节后,接着几年我和小珪都在那个时节重返沙漠,却始终没法找到你们举行狂欢节的那片绿州,令我们非常失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人踏入崔家堡的中园,沿着小径在林木里穿行,此时枝叶仍有结霜,但冰挂已再不复见。天色一片灰暗,虽不算好天气,不过园内的桃树、梨树都争相萌芽,嫩绿的草破土而出,充盈着春天的气象。
  空气湿润。
  向雨田讶道:「我倒没想过你们竟会对我们的狂欢节念念不忘,不惜万水千山的去寻找那片我们名之为「沙海中的幽灵」的绿州。那是个奇怪的绿州,在过去百年间时现时隐,狂欢节后再过半年,绿州便被风沙覆盖了,所以你们没法寻到。」
  燕飞道:「该是那块土地下面有水源,风沙去后,便会回复生气。」
  向雨田点头同意道:「理该如此。」
  又笑道:「你们该不是想再参加狂欢节吧,只是没法忘记明瑶,难怪你的兄弟拓跋珪追问我关于明瑶的事,你在长安重遇明瑶时又那么的震撼了。」
  燕飞不愿重提旧事,岔开道:「趁现在有点时间,我们好好休息,入黑后我们就上路。」
  向雨田尚未有机会回答,卓狂生从后方追上来,嚷道:「小飞!我有事找你。」
  向雨田拍拍燕飞肩膀,笑道:「我去找地方睡觉哩!你好自为之,哈!」说毕大步去了。
  卓狂生来到燕飞身旁,抓着他臂膀,来到园中的方亭坐下,道:「我真的没有机会吗?」
  燕飞苦笑道:「看!这就是仙门的后遗症,可以令人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卓狂生道:「没有那般严重。仙门的感觉在我身上是蛮好的,令我大增生存的意趣,有点超乎于人世的优越感。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最怕你日后忽然不知所踪,想找你来问个清楚明白也办不到。」
  见燕飞仍在瞪着他,投降道:「唉!算我不济!告诉我吧,我是否完全没有机会呢?」
  燕飞道:「如果我告诉你尚有一线的机会,你将会变成另一个人,再不是卓狂生,而是疯了,变为把余生都花在寻找仙门上的疯子。这是何苦来哉?没有人可以 肯定仙门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弃一切去追求吉凶难卜的事,是不是很愚蠢呢?我是别无选择,你却是可以作出选择,放聪明点吧!」
  卓狂生神情呆滞的叹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为我根本没有半丁点儿机会。这事实是多么的残忍,不要看我终日嘻嘻哈哈的,事实上我的内心充满说不出来的痛苦……」
  燕飞失声道:「你痛苦?不要诓我了!你是边荒集最懂得寻乐子的人,不但懂得如何用最精彩的方法打发日子,更懂得如何去改造身处的环境,像你这般的一个人,竞来向我说你内心充满痛苦?」
  卓狂生叹道:「或许我是夸大了点,不过痛苦是与生俱来的事,没有人能幸免,那是一种常感不足的感觉,也是一种令你想到如果可以这样,便会更理想的感 觉,而当然这种「理想」,是永远不能圆满达致的。我以前并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由,现在终于清楚了,因为我们所拥有的所谓「存在」,根本不是终极的存在,而 只是一段局限在某处的短暂旅程。」
  燕飞苦笑道:「我早警告过你,有些东西是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你现在的模样,便印证了我的话。」
  卓狂生道:「大家兄弟,说话可以坦白点,我是否真的全无机会?」
  燕飞道:「这句话我真的说不出口,皆因没有资格,但照我自身的经验,你如想臻至孙恩的境界,必须散去本身的武功,从头练起。」
  卓狂生倒抽一口凉气道:「怎么成呢?你没有速成点的方法教我吗?像高小子般,你可以改造他体内的真气嘛!」
  燕飞道:「问题在于你并非低手,而是一等一的高手,兼且体内真气走的是与玄门正宗截然不同的路子,令我无从入手,帮不上忙。何况即使我能改造你的逍遥气,离达至孙恩的境界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路程,你要我怎么说呢?唉!弄成你现在这副苦样子,我后悔得要命。」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一起捧腹笑起来。
  卓狂生喘着气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了我的仙门梦。」
  燕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辛苦的道:「我是为你好,相信我吧!若人生是大梦一场,便作个好梦,盲目去追求永远不能拿到手的东西,好梦会变成噩梦。」
  卓狂生摸着肚皮,道:「事实上我们说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笑,但为何我却笑得这么厉害呢?」
  燕飞道:「不要问我!」
  卓狂生乎静下来,沉吟道:「你是不用后悔的,我逼你透露多点真相,一方面是受我寻根究柢的天性驱使,另一方面亦想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自从你口中晓得这 个可能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后,我对自己的存在作出全新的反思,忽然感到-切都充满意义。他奶奶的!生命是多么的神奇!此处之外还有彼处,生死之外,尚有其 它,造化是多的令人难以想象。我以前总是混混噩噩的过日子,现在却像从一个梦中惊醒过来般,看到以往视而不见的东西,从一个更宽广、如若鸟儿的俯瞰,去看 待以前平常不过的事物,却得出完全不同的意义。我的生命也因而无限地丰富起来。」
  燕飞怀疑的道:「希望你这番话是真心的,不是故意说出来安慰我,以减低我内疚的感觉。」
  卓狂生叫屈道:「当然不是骗你,我每一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有仙门之秘,当然也该有生死之秘。或许死了之后,我会有另一番遇合。我此生与仙门无缘又如何呢?至少我也沾上了点仙缘的边儿,已胜过其它身在幻象而不自觉的家伙。」
  燕飞道:「你不会把这些想法写出来吧!」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我懂得落笔的分寸。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为何你说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呢?」
  燕飞苦笑道:「又来了!你总要逼我。」
  卓狂生正容道:「对仙门我是认命了,仙门会变成我内心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再不用担心我会变成真的疯子。不过人是有好奇心的,想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算太过份吧!」
  燕飞屈服道:「好吧!横竖都错了,再错多点没有甚么分别。我是能长生不死的人,即使肉身毁掉,仍会变成永远死不去的游魂,而我唯一解脱的途径,就是从仙门逃逸,所以我才说别无选择。」
  卓狂生发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
  接着欲言又止,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燕飞晓得他想问自己如何安排纪千千,只是问不出口。
  燕飞摊手道:「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卓狂生凝望着他,道:「我不知该同情你还是羡慕你?」
  燕飞道:「我虽然掌握破空而去的手段,但实质的处境和你没有多大分别。我不晓得仙门外是怎样的天地,便像你不知道死后会发生甚么事,两下扯平。对吗?」
  卓狂生拈须笑道:「对!我们面对的都是不可测之的将来,这也是所有生命的特质,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今天我们在这里的一番对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现在的确很快乐,却与以前的快乐不同,是一种痛苦的快乐,一种认命的快乐。」
  说毕哈哈一笑,洒然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燕飞大生感触。
  卓狂生的情况,正显示出他一直不肯泄露天机的坚持是正确的。任何人晓得仙门之秘后,都会生出压抑不住的冲动,想穿过仙门去看看另一边的光景,可恨他燕飞却是无能为力。
  纪千千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因为他可以和自己作心灵的融合,令自己对她有法可施,其中的过程,亦是非常凶险。
  假设纪千没法培育出阳神,会是怎样的情况。
  这个想法,想想已足以令他遍体生寒,更感激老天爷的眷宠。
 
第四章 驰想未来

  拓跋珪和楚无暇策马驰上乎城东南十多里处一座小山丘上,数十名亲卫则在丘下戍守。
  山野在丘下往四方延展,在日落的余晖映照下,大地一片苍芒,叹为观止。
  拓跋珪目光投往东面贯断南北于地平远处的太行山脉,叹道:「春天终于来临,我们拓跋族的春天也来了。」
  楚无暇欣然道:「族主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微笑道:「不是很好,而是从未试过的好,也想到以前不敢深思的事。」
  楚无暇兴致盎然的道:「族主在想甚么呢?」
  拓跋珪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该否告诉楚无暇,自己脑袋内正在转动的念头,然后道:「我在想未来的国都。」
  楚无暇讶然道:「奴家还以为族主正思量战事的进展。」
  拓跋珪微笑道:「当崔宏领兵离开平城的一刻,我便生出胜券在手的感觉。从小我便爱思考未来,我并不甘心只当个一方霸主,对拓跋族我有个神圣的使命,就是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继晋帝之后统治天下。」
  又从容道:「思考未来,亦是一个令我轻松起来的妙法,使我不再囿于眼前的困局,从中解放出来,有把自己的视野无限扩阔的乐趣,真的很动人。」
  楚无暇朝他望去,现出心迷神醉的表情,吁一口香气道:「族主真是超凡的人。」
  拓跋珪傲然道:「正如我刚才说的,若我的志向只是威霸一方,会见一步走一步,绝不会处处从整体大局着想。但我志不在此,而是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眼光不但要放远点,还要超越自己本身的局限,如此方有可能成其不世的功业。」
  楚无暇道:「族主把我说得胡涂了,族主有甚么局限呢?我倒看不出来。」
  拓跋珪笑而不语。
  楚无暇不依道:「族主啊!」
  拓跋珪扫视远近的原野,淡然自若道:「教我如何回答你呢?无暇虽然冰雪聪明,但对政治却是外行,难道要我大费唇舌吗?」
  楚无暇转个话题问道:「那族主告诉我心中的理想国都,是哪座城池呢?」
  拓跋珪显然真的心情大好,微笑道:「无暇这么好奇,我便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国都是洛阳。」
  楚无暇一呆道:「竟然不是平城?」
  拓跋珪谈兴甚浓的道:「为何无暇猜是平城呢?」
  楚无暇道:「乎城地近北疆,与族主据地盛乐遥相呼应,是建都的好地点。」
  拓跋珪点头道:「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日子裹,平城仍是理想的设都地点,是平定北方最优越的据点。可以这么说,平城是用武之城,洛阳却是统治之都。」
  楚无暇道:「以城池的规模而论,平城不是没法和洛阳相比吗?为何在武事上,平城却比洛阳优越?」
  拓跋珪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洛阳位于河洛诸水交的平原,论交通,确是四通八达,非常方便,但在地理形势上却是孤立而突出,且处于黄河之南,在控制富饶的河北地区,有一定的难度,所以必须在巩固国力后,方能图此。」
  接着双目精芒电闪,充满憧憬的神色,油然道:「我们鲜卑拓跋氏,是诸族中进入中原最晚者,论文化亦远远落后。到今天在长城内取得平城和雁门作据点,仍没法拋掉在马背上生活、游牧民族逐水土而居的包袱。」
  稍顿后,续道:「在以武力征柬伐西的日子裹,活在马背上的方式,与我们战斗的方式是一致的,更养成我们强悍善战的性格。可是我们可以在马上得天下,却 不能在马背上统治天下。能否治天下,就看我们能否摆脱部落式的游牧形态,与汉族融合,迅速华化。否则不论我们的武力如何强大,最终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好景 不长。」
  楚无暇现出感动的神色,由衷的道:「无暇从未遇上过像族主般高瞻远瞩的人。以前无暇最崇拜的人是我爹,他虽然满脑子计划,但视野却局限在眼前的形势上,远比不上族主广阔无垠的视野。」
  拓跋珪像听不到她的赞许般,双目异芒闪闪,缓缓道:「由平城到洛阳,正代表我族的崛兴。平城毕竟偏处北方,且受到正逐渐转强的柔然人寇边威胁;而洛阳 乃汉晋以来的政治文化中心,地近南方,在政治地位、文化传统和地理条件上都远较乎城优越。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只有迁都洛阳,方可推行种种必须的改革,进一 步与华夏文化融合。」
  楚无暇不解的道:「为何只有迁都,方可以进行改革和华化呢?」
  拓跋珪道:「这是新旧交替必然产生的情况,求新者总会遭到坚持过往传统的势力激烈反对。以乎城为都,与以盛乐为都分别不大,故能水到渠成。可是若迁往 洛阳,在各方面都会起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故旧势力不但会反对迁都,更会反对华化,怕的是不仅难以统治汉人,还会被汉人同化,失去我们赖之以立国的强悍民 风。所以现时族内与我持不同看法的人仍是占多数,他们认为南迁等若放弃祖宗遗留给我们的福地、放弃自身的文化,且会因水土不服致我们的威势由盛转衰,所以 迁都的壮举,未必能在我的手上完成。哈!我们怎会忽然扯到这方面去?」
  楚无暇柔声道:「族主说的话,令无暇很感动哩!」
  拓跋珪哑然笑道:「感动?无暇对政治生出兴趣吗?」
  楚无暇道:「无暇对政治没有兴趣,却对族主的想法有很大的好奇心,更明白族主为何视驰想未来为一种令自己轻松起来的有效办法,无暇听着族主的话时,也是浑然忘忧,心胸开阔,忘掉了眼前正不住逼近的战事。」
  拓跋珪冷哼道:「慕容垂!」
  楚无暇有感而发的道:「族主的心意令人难以测度,更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每次我看到族主在沉思,心中都会生出惧意,因为不明白族主在想甚么?」
  拓跋珪大感有趣的道:「无暇怕我吗?」
  楚无暇撒娇道:「当然害怕,最怕失去族主对无暇的宠爱,那无暇只好了结自己的性命,没有了族主的呵护,活下去还有甚么意义?」
  拓跋珪笑道:「没有那般严重吧!事实上说感激的该是我,没有你的佛藏和宁心丹,今仗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如果我能大败慕容垂,无暇该记一功。」
  楚无暇欢喜的道:「无暇是族主的,当然该尽献所有,只要族主肯让无暇伺候终生,无暇便心满意足。」
  拓跋珪沉吟片晌,道:「无暇是否精通炼丹之术?」
  楚无暇娇躯一颤道:「族主为何要问呢?」
  拓跋珪不悦的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楚无暇委屈的垂下头去,微一颔首。
  拓跋珪欣然道:「那无暇可否为我多炼几颗宁心丹出来呢?」
  楚无暇幽幽的道:「要制成有同样效果的宁心丹,恐怕要有「丹王」之称的安世清方办得到。可是最后一颗宁心丹,已给族主服食,再没有样本供安世清推敲其火候成份,所以纵然安世清肯出手,亦没法完成族主的愿望。」
  拓跋珪失望的道:「那你懂得炼制甚么丹药呢?」
  楚无暇不情愿的道:「我只懂炼制五石散。可是……」
  拓跋珪截断她道:「那你便炼些五石散来给我试试看,如果真的有不良的后遣症,我会立即停止服用。」
  楚无暇抗议道:「族主!」
  拓跋珪二度打断她的话,沉声道:「照我的话去做。」
  楚无暇双目现出悔疚的神色,但再没有说话,因为她明白拓跋珪的性情,一旦下了决定,天下再没有人能改变他。她改变不了他,恐怕燕飞亦无能为力。
  刘穆之步入书斋,刘裕正伏案审阅堆积如山的各式诏令文告,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受苦。
  刘裕抬起头来,叹道:「坐!唉!穆之不可以代我处理这些恼人的东西吗?」
  刘穆之到一侧坐下,微笑道:「我已为大人拣选过了,全是不得不让大人过目的文书任命。而这只是个开始,大人心里要有个准备。」
  刘裕苦笑道:「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须穆之为我解说。唉!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因为只有他们才写得出这样的鬼东西来,亦只有他们才明白自己在写甚么。」
  刘穆之忍俊不住笑道:「大人有甚不明白的地方呢?」
  刘裕苦恼的道:「不明白的地方多不胜数,真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有一个名辞令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在不同的奉章文折里多次提及,就是「土断」。」
  刘穆之动容道:「大人注意到的,正是近百年来最关键的问题,看来大人的政治触觉非常敏锐。」
  刘裕愕然道:「怎会这么巧的?请先生为我解说。」
  刘穆之微一沉吟,似在斟酌如何遣辞用句,方能令刘裕更易明白,道:「魏晋时期,是动荡混乱的时代,坏日子远比好日子多,但远因却萌芽于汉代。自漠武帝 开始,发展贸易,货币通行,可是这种情况在汉末却逆转过来,社会不但出现特权阶级,还发生土地兼并的现象,丧失土地的农民愈来愈多,从商品的经济转化为庄 园经济。」
  刘裕点头道:「这个特权阶级,便是现今的高门大族了。」
  刘穆之点头应是,续道:「魏晋皇朝权力分散,加上战乱频仍,边塞的胡族又不断入侵,令情况更趋恶化。魏晋的政治,形成了士族和寒门的对立,士族的地 主,具有政治上的特权,而庶族的地主,便为豪强,二者虽都拥有土地,但由于政治上的不平等,故存在尖锐的矛盾。像天师道之乱,正是南方本土豪强对高门士人 的反击。」
  刘裕神色凝重的点头道:「我现在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刘穆之道:「问题的严重性实远过于此。普通百姓由于土地流失,被逼负担沉重的租税,同时又要负上徭役和兵役,令他们无以为生,遂沦为与奴仆分别不大的 田客、部曲和吏家,还有不少人被掠卖而沦为官私奴婢,作为国家编户的农户因而不住减少,更进一步削弱朝廷的统治力量。在这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动乱起义此兴 彼继,经济更是凋敝不堪。」
  刘裕点头道:「这个我明白,我之所以当兵,便因贫无立锥之地,致走投无路。」
  刘穆之道:「所以自王导开始,便进行多次土断或土改,最终的目的正是要把土地和农奴从土地拥有者手上释放出来。现在大人该明白己身的处境,建康的高门 大族,最害怕便是利益受损,不能保有他们享用已久的特权和土地,故而安公失势,拥护司马道子者大不乏人,后因司马道子过于腐败,又只顾私利,才有人起而反 对他。桓玄之所以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皆因他们是一丘之貉,互相包庇。」
  刘裕的神色更凝重了,沉声道:「难怪建康高门这般怀疑我,不过他们的怀疑是对的,现在我恨不得能立即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
  刘穆之道:「建康的高门,最害怕的就是大人会继安公之后,推行新一轮的土改,由于大人出身庶族,不像安公般本身是高门的一份子,若进行改革,会更为彻底,对高门的利益损害也更深远彻底。」
  刘裕头痛的道:「我该怎么办呢?」
  刘穆之道:「土改是势在必行,否则如何向民众交代?不过用力的轻重,改革的深浅,却要拿捏得精确,才可取得大部分高门世族的支持。如果像大人希望中的彻底改革,大人将成为建康高门的公敌,南方变得四分五裂,朝廷亦会崩溃。」
  刘裕道:「这岂不是进退两难之局?我定要继安公之志进行改革,但改革定会惹起部分高门的反感,我该如何处理?」
  刘穆之道:「此正是大人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清除所有反对你的力量,直至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你说出来的话、下达的命令,不论世族豪强,人人都要俯首听命。」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甚么?」
  刘穆之道:「论打仗,大人远比我在行,杀死桓玄后,战争仍会继续,且扩展至南方每一个角落,是另一个形式的战争,但也包括了实质的干戈。要赢取这场战 争,同样需要优良的战略和部署,绝不可以树敌太众,致敌我对比不成比例。我们既要强大的武力作后盾,更要巧妙的政治手段去配合,如此方有改革成功的希 望。」
  刘裕吁出一口气叹道:「唉!我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对着这般的烂摊子。」
  刘穆之道:「大人绝不可以退缩,大人便是长期黑暗后的第一线曙光,是民众最新的希望。大人如果放弃改革,将失去众的支持。」
  刘裕想到江文清,想到她怀着的孩子,想到任青媞,点头道:「我只是吐苦水发泄一下,我当然不会退缩。」
  刘穆之道:「打一开始,大人和建康高门便处于对立的位置上。他们并不信任你,而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争取他们之中有志之士的拥载和支持。可以预见 即使去掉桓玄,反对者仍陆续有来,他们都是精于玩政治的人,绝不会明刀明枪的来和大人对苦干,而只会使阴谋手段,例如分化大人手下有异心的将领,所谓暗箭 难防,大人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他的话令刘裕想起任青提,她的最大功用,正是要令暗箭变成明箭,令他晓得如何去提防和反击。
  刘穆之说得对,战争并不会因桓玄之死而了结,斗争仍会继续下去。创业固难,守成更不容易。
  刘穆之道:「政治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人情可言,所以大人必须明白自己的处境,做只应该做的事。」
  刘裕沉吟片刻,再望向刘穆之时双目精光电闪,点头道:「我真的非常感激穆之的提点,不知如何,到建康后,我虽有清醒的时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好象正在作梦。」
  刘穆之笑道:「因为大人的心神用在与桓玄的战事上,如果大人能亲赴战场,大人的心情将大是不同。」
  此时宋悲风进来,凑到刘裕耳旁低声道:「任后传来信息,她希望今晚见到大人。」
  刘裕心忖任青媞主动约见他,肯定有要事,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他已毫无选择的被卷入建康波谲云诡、险恶万状的政治斗争里去。
 
第 五 章 恶毒谣言

  崔家堡中门大开,大批战士从堡内驰出来,沿河北上,靠西岸而行,最使人瞩目是接着来长达半里的骡车队,达二百辆之多。
  卓狂生和王镇恶策骑走在最前方的先锋部队里,前者回头观看,笑道:「我们的军队似运粮兵远多过上战场的部队,敌人会否因此起疑?」
  王镇恶正仰观迷蒙多云的夜空,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神色,信心十足的道:「我们的所有手段,都是迎合敌人的猜想,要令敌人生出自以为是的错误想法,更以表面的事实告诉敌人,我们是不晓得他们正埋伏前路,换了我是慕容隆,肯定会中计。」
  卓狂生点头道:「你看吧!我们的兄弟人人神态轻松,正因他们晓得我们此战有十足的把握。现时我们沿河北上,有河流作柬面的屏障,只须留神西面的情况,慕容隆肯定无计可施,只有待我们后天离开河道,路经北丘之际,方能发动突袭,一切尽在我们的计算内。」
  王镇恶满怀感触的道:「我终于又再领军打仗了。唉!我本以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可是边荒集把我的生命改变过来,真有梦境般不真实的奇异感觉,最怕只是在作梦,梦醒过来我仍是那个失去所有希望和斗志的人。」
  卓狂生淡淡道:「假如我告诉你眼前只是个集体的幻梦,你会怎么想呢?」
  王镇恶微一错愕,沉吟片刻后道:「但我的确晓得自己不是在作梦。真的作梦时,你是会迷迷糊糊的,不会去想是否在作梦,而当你想到正身在梦中时,便是要醒来的时候了。」
  卓狂生苦笑无语。
  王镇恶转话题道:「有件事我想征求馆主的意见。」
  卓狂生大感荣幸,以为王镇恶这个一代名将之后,要向他请教打仗的意见,欣然道:「镇恶心中有甚疑难,尽管说出来,看看我有甚地方可以帮得上忙。」
  王镇恶道:「边荒集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却不太适合我,我是天生的辛苦命,行军打仗甘之如饴,但醉生梦死、今朝不知明夕事的生活不太适合我。」
  卓狂生这才晓得误解了他的心意,道:「这叫人各有志,镇恶对将来有甚么打算?」
  王镇恶道:「我想到建康投靠小刘爷,馆主认为我这个想法行得通吗?」
  卓狂生道:「如果此战能大破慕容垂,镇恶肯定得到拓跋珪的欣赏,看拓跋珪重用崔宏,便知拓跋珪不但求才若渴,且重视汉人,近水楼台,镇恶何不投靠拓跋珪,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
  王镇恶现出不屑的神色,道:「我始终是个汉人,当然希望能为自己的民族出力。」
  卓狂生道:「明白了!不知是否因长期在边荒集生活,我已逐渐忘掉了汉人的身份,只会当自己作荒人。镇恶到建康投靠刘裕,绝对行得通,我会修书一封,向刘裕推介镇恶,这封推介信将由钟楼议会的全部成员签押,包括燕飞在内,保证镇恶抵建康后,会立即得刘裕重用。」
  王镇恶大喜拜谢,但又有点难以启齿的道:「馆主写的这封信,可否只论事实呢?」
  卓狂生哑然笑道:「好小子!怕我像说书般夸大。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拿捏的了。哈!事实上尽管我没有一字虚言,看的人也会觉得是夸大,因为镇恶确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的那一个猛将,北丘之战,将证实我的评语。」
  刘裕黏上胡子,掩盖本来的面目,在宋悲风陪同下,离开石头城。
  建康的确不同了,不但回复了安公在世时热闹繁华的景况,街上的人更多了笑容,人人神态轻松,一片盛世升平的情况。
  刘裕记起燕飞离开前说的一番话,四周民众未来的福祉正掌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他刘裕退缩或放弃,百姓会重新堕入饱受建康权贵和高门欺压剥削的痛苦深渊内,自己可以这般狠心吗?
  他比任何时候更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因着高门和寒门的对立、利益的冲突,他正处于与高门对敌的状态里。现在没有人敢逆他之意,只因为没有人惹得起他,可是当桓玄去后,他便不得不把权力分摊出来,以维持南方政权的运作,他独揽大权的现况将会改变过来。
  宋悲风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穆之确有本领,你看建康便像脱胎换骨似的,一切井然有序,我在建康的街头从未听过这多欢笑声,安公在位时也没有这般太平盛世的状况。」
  刘裕笑道:「原来宋大哥心中想的,和我相同。」
  同时心中想着,要自己把南方的民众,拱手让人,任人欺侮凌辱,他绝办不到。而唯一能达致这目标的方法,就是成为南方的真正当权者,铲除所有反对的势力,最后便是皇帝的宝座。
  宋悲风低声道:「好好的干,安公和玄帅的心愿,大有可能在小裕手上完成。」
  刘裕探手搭上宋悲风肩头,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令宋大哥失望。」
  燕飞离水登岸,向雨田来到他身旁,道:「果然不出所料,附近没有敌人的探子。」
  燕飞向对岸打出手号,伏在对岸的兄弟,连忙把数艘载满行囊的小艇推进河水里,然后划艇把物资送过来。
  他们这支突袭敌人大后方的部队,包括燕飞和向雨田在内,刚好是一百人。艇上的行囊除干粮和食水外,全是由姬别亲选,最能在雨雾中,仍可发挥强大杀伤力的厉害火器暗器。而有资格参与这次行动者,均是武功高强之辈,稍次一等也没法入选。
  运人运货,艇子须来回多次方能完成任务,燕、向两人遂在岸旁一处高丘放哨,监视远近动静,如发现敌人探子,他们会出手格杀,因为这个行动必须完全保密,方能见成效。
  向雨田道:「你仍有想明瑶吗?」
  燕飞道:「若我说完全没有想她,肯定是骗你。但很古怪,我想起她时心情很平和,不像以前那般每能勾起我的情绪。你有想她吗?」
  向雨田道:「我不时会想起她,特别是闲着无聊的时刻。但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已告一段落,希望明瑶能从这次打击回复过来,忘掉以前一切不如意的事,展开新的生活。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在感情上或许比你和我更坚强。」
  燕飞道:「希望如你所猜吧!你说得对,在感情上我是很脆弱的,自娘去后,我便像无主孤魂似的,无有着落,那种感觉令人生不如死。」
  向雨田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就在你失去对生命的依恋,准备不顾生死去刺杀慕容文的一刻,你忽然遇上明瑶,遂令你疯狂的恋上她,更受到最惨痛的打击。如果有前生,你定欠下明瑶不少情债。」又沉吟道:「人是否有前生呢?」
  燕飞道:「人是否有前世今生,我没有闲情去想。我只知道令人感到生命最有意义的就是爱,所以即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要找寻目标让他们的爱倾注,这就是 人性。年少时我便听过一件事,关于一个肆虐塞边的独行大盗,一生杀人如麻,连妇孺孩子都不放过,但却最爱他的马,座骑虽逐渐老朽仍不肯舍弃,终因爱马脚力 不济,被追捕他的人追上,他竟为爱马挡箭,致死于乱箭之下。」
  向雨田道:「支持人活下去的,爱之外还有恨,像你便是因矢志为娘亲报仇,故勤修武技,且重遇儿时的梦中人,只可惜现实太残酷了,你找错了把爱倾注的对象。」
  燕飞喃喃道:「我真的找错了对象吗?」
  向雨田苦笑道:「我只是顺着你的语调说,根本是胡言乱语。」
  燕飞看着最后一艘小艇靠岸,道:「和你在一起,话题总会回到不愿记起的往昔日子去,但我们必须放眼将来是动身的时候了。」
  刘裕喝着任青媞奉上的香茗,看着她在身旁坐下,忍不住问道:「有甚么要紧事呢?」
  任青媞神色平静的道:「建康正流传着一个谣言,是与刘爷有关的。」
  刘裕皱眉道:「是甚么谣言呢?」
  任青媞淡淡道:「有人四处造谣,说刘爷与王恭之女王淡真有染,王恭为家羞不愿外传,把她送给桓玄作妾,却被桓玄发觉她非是完璧,遂冷淡待之,王淡真悲愤交集下,只好一死了之。」
  「砰!」
  刘裕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小几立告解体、四脚断折,颓然散跌地上。
  任青媞吓了一跳的朝刘裕瞧去,见他双目喷出怒火,额上青筋暴现,盛怒难禁。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显然动了真火。
  刘裕愤怒得差点丧失理智,恨不得立即动用手上的力量,把造谣的人揪出来,以酷刑对付。淡真是他的死穴,他根本不想被人知道,何况说得如此不堪,如此偏离事实,严重损害淡真死后的清誉。
  刘裕不住呼叫自己冷静。
  刘穆之说得对,敌人是不会明刀明枪来和自己对着干,只会用各种的阴谋手段,在各方面打击他。
  沉声道:「说下去!」
  任青媞道:「这个谣言最先在高门年轻子弟间传播,言之凿凿,还说你是在广陵安公的葬礼举行期间,与王淡真偷情。我曾设法追查谣言的来头,却直到此刻仍找不到那个造谣生事的人。」
  刘裕默然不语,双目却是杀机遽盛。
  任青媞柔声道:「刘爷猜到谁是造谣者吗?」
  刘裕道:「青媞!」
  任青媞轻轻道:「妾身在听着呢。」
  刘裕道:「你教我该怎么处理?」
  任青媞道:「不论是否确有其事,刘爷永不要主动提起此事,若有人说,不但要来个一概不认,还要谁敢说便杀谁,谣言自然会平息。」
  刘裕皱眉道:「可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这是最卑鄙和无耻的诬蠛,对淡真小姐更是恶意诋毁,我怎可以容忍?」
  任青媞道:「此肯定为极端秘密的事,我便从来没有听过,桓玄亦肯定不知情。既然知者不多,那谁是造谣者,就呼之欲出。刘爷要处理此事,必须让我晓得那人是谁。」
  刘裕的脸色难看起来,道:「我的确曾与淡真小姐相恋,却没有结果便无疾而终。唉!他奶奶的!我现在很想杀一个人。」
  任青媞道:「杀谁?」
  刘裕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谢混!」
  任青媞像早知道答案般,神色如不波止水,道:「你下得了手吗?」
  刘裕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表情,微一摇头。
  任青媞淡然自若的道:「如果刘爷可狠下心肠,杀死谢混,妾身便要恭喜刘爷。」
  刘裕愕然道:「恭喜我?」
  任青媞道:「当然要恭喜刘爷,此举将镇慑南方高门的所有人,让人人清楚知道,刘裕是惹不得的,你既然可杀谢混,更可以杀死任何人,谁不害怕呢?」
  刘裕道:「我并不想别人害怕我。唉!我怎可以对谢混下手呢?别人会认定我是忘恩负义之徒,包括我北府兵的手足在内。」
  任青媞道:「那就要看谢混是否识相,当人人认为他可杀之时,你下手杀他,绝不会有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刘裕惨然道:「只要道?夫人在世一天,不论谢混如何开罪我,我也没法对他痛下杀手。」
  任青媞平静的道:「那待她不在时又如何呢?」
  刘裕愕然,露出思索的神情。
  任青媞道:「王夫人自夫君和儿子阵亡会稽,身体一直很差,加上钟秀小姐辞世,恐怕来日也已无多。」
  刘裕颓然无语。
  任青媞道:「这个谣言,该不是由谢混亲自捏造出来的,因为说到底谢混终是谢家子弟,绝不会损害一个已过身的苦命女于的名节,不符谢氏的作风。」
  刘裕一呆道:「青娓这番话是甚么意思?」
  任青媞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更有可能是谢混向别有居心的人,泄露刘爷与淡真小姐的恋情,而这个居心不良者,便依据部分事实来渲染夸大,弄出这个谣言 来。这个真正的造谣者,说不定希望刘爷一怒之下处决谢混,便可令建康高门对刘爷生出恶感,更会令刘爷失去军心和民心,此计确是非常毒辣。」
  刘裕双目精光大盛,沉声道:「刘毅?」
  任青媞道:「刘毅是其中一个疑人,但其它人也有可能,例如诸葛长民。」
  刘裕失声道:「诸葛长民?这是没有可能的,你该晓得他是王弘的挚交,也是最初表态支持我的人之一。」
  任青媞道:「他支持你,是支持你成为北府兵的领袖,而不是让你变成大权独揽、有机会登上帝座的人。近来诸葛长民、郗僧施和谢混过从甚密,不过他们风流习性不改,总爱到淮月楼来众会,又不用人陪酒,显然谈的是不可告人的事,怎瞒得过我?」
  刘裕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任青媞道:「妾身主动求见刘爷,是怕刘爷不晓得自己的处境。据我所知,司马休之亦频频与各地握有实权的王族宗亲暗通消息,诸般反对你的势力正蠢蠢欲动,便像当日桓玄入京后的情况,不住有建康高门向你暗通款曲,只不过情况掉转过来吧!」
  刘裕道:「我还可以信任谁呢?」
  任青媞道:「建康高门中支持你的亦大不乏人,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绝对信任他。」
  又道:「听说你有意亲征桓玄,但现在情况特殊,你是宜静不宜动。」
  刘裕断然道:「不!我一定要手刃桓玄那个狗贼。」
  任青媞道:「那便要找一个人来代替刘爷指挥建康的军队,此人必须是刘爷绝对信任的,且有能力应付任何动荡。」
  刘裕道:「我立即召蒯恩回来,有他坐镇建康,谁敢闹事,谁便要死。」
  任青媞欢喜的道:「刘爷终于掌握帝皇之术了。」
  刘裕一头雾水的道:「这与帝皇之术有甚么关系?」
  任青媞道:「很快刘爷会明白甚么是帝皇之术。妾身晓得刘爷今晚还要返石头城去,光阴苦短,待妾身好好伺候刘爷,令刘爷忘掉一切烦恼。好吗?」
  刘裕暗叹一口气,甚么烦恼他都抵得住,唯有触及淡真最令他受不了。这个位置真不好坐,成为了众矢之的更令人难受。
  任青媞「嘤咛」一声,投入他怀内。
  拥善她灼热的娇躯,刘裕的心神却飞到建康上游的桑落洲。
  宰掉桓玄后,他会把精神投进朝廷的斗争里去,铲除所有反对他的势力,依刘穆之的计划逐步改变社会不公平的现状。他已再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南方的百姓,又或别人的夫君、孩子的父亲。
 
第 六 章 三个错误

  刘裕回到石头城,立即急召刘穆之到书斋说话,因江文清曾赞许刘穆之对处理危机很有一手,而他正面临到建康后第一个危机,而凭他刘裕有限的政治智能,实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只好借助刘穆之的脑袋。
  最可怕的谣言,就是既有事实根据,再把事实加以歪曲的谣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混淆,致谣言愈演愈烈。
  他刘裕便因卓狂生的甚「一箭沉隐龙」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谣言的威力和可怕处。
  他一定要在谣言成灾前把火头扑灭,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灵是绝不容人骚扰的。
  刘穆之在睡梦中被唤醒过来,匆匆来到书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到刘裕把任青媞的话如实道出,刘穆之已睡意全消。
  刘裕期待的看着刘穆之,但实在想不出这智者有何解决的良方。
  刘穆之没有询问消息的来源,沉吟片刻,点头道:「大人看破这是有人蓄意陷害谢混之计,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计的人心术高明,大不简单。」
  任青媞是刘裕的秘密,就算像刘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愿向刘穆之透露,故只好照单全收,没法告诉刘穆之此为任青娓的看法,与自己无关。亦进一步证明了任青?的识见和智力。
  刘穆之续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应付,后果难以想象。对建康高门来说,声誉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们眼中成了好色无耻之徒,将令管治出现危机。但最大的问题,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对立上。」
  刘裕道:「先生可有应付之法?」
  刘穆之从容道:「敢问大人,大人与王小姐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刘裕见刘穆之神态冷静,对他信心大增,虽不情愿,仍坦然相告。
  刘穆之听罢,同意道:「谢混确是最有可能泄秘的人,其它人绝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在说出我的办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
  刘裕愕然道:「甚么心意?」
  刘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杀谢混?」
  刘裕苦笑道:「刚才乍闻谣言的一刻,确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对他下手?我怎可做忘恩负义的人?」
  刘穆之淡然道:「如果谢混密谋造反又如何?大人总不能永无休止的容忍他。」
  刘裕道:「我町以把他软禁,又或把他放逐往偏远的地方,对付他这么一个人,有很多办法。」
  刘穆之道:「如果让谢混晓得不论他如何开罪你,大人仍不敢杀他,会不会助长他的气焰?」
  刘裕一呆道:「我倒没有想及此点。」
  刘穆之沉声道:「正如刚才黄昏时穆之说过的话,大人必须拋开个人的喜恶,以最有效的手段去应付反对大人的诸般势力,绝对不能心软,不管那人是谁。」
  刘裕叹道:「可是如我杀谢混,别人会怎样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会怎么想?我实不愿双手沾上谢家子弟的鲜血。」
  刘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处理谢混的手段,只要处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斩了,别人也没法说半句闲话。」
  刘裕精神-振道:「穆之有何妙法?」
  刘穆之道:「大人可以找来王弘,由他把大人说的话传播开去,首先来个一概不认,声明王小姐与大人绝无男女私情,由于这根本是事实,日后自会水落石出,不用大人亲作解释。」
  刘裕点头道:「的确是一个办法,将来击杀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为我澄清淡真到江陵后的情况。」
  刘穆之道:「大人同时可教王弘放出风声,指造谣者是谢混,由于谢混与大人的不睦,在建康权贵间是众皆知道的事,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推测,兼之谢混早有前科,曾诬指大人害死他的爹和兄长。」
  刘裕皱眉道:「指出谢混是造谣者,可以起甚么作用?」
  刘穆之道:「大人还可教王弘传达几句话,说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帅的恩情,会容忍谢混犯三次错误,捏造谣言算第一个错误,如再多犯两个错误,必杀无赦。以 后便要看谢混是否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错再错,大人杀了他,也没有人认为大人是忘恩负义之徒,因为大人已予他机会,只是他死性不改吧!」
  刘裕苦笑道:「穆之的办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时间内令谢混噤若寒蝉。可是我如何向道韫夫人交代?如她问我是否谢混再多犯两次错后,我便杀他,我该如何回答?」
  刘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传话前,着宋大哥知会道韫夫人,说大人这个公开的警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镇慑谢混,希望他从此改过,否则害人终害己,大人只是为他好吧!」
  刘裕喜道:「先生确是智能通天。不过若谢混不领情,一错再错,我是否真的要杀他?」
  刘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杀他如何服众?」
  刘裕为之愕然无语,最想不到的是刘穆之与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记起任青媞所说的帝皇之术。
  刘穆之看他半晌,沉声道:「大人须清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些事是别无选择。大人当然不可胡乱杀人,但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功过分明,才能建立大人 的权威。像刘毅之辈,虽然明知他存有异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军,大人亦必须对他谕功行赏,方是正确的做法,如此人人乐于为大人效力。」
  刘裕忍不住问道::冱是否帝皇之术呢?」
  刘穆之道:「所谓帝皇之术,就是驾驭群臣的手段,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诚待人,这是大人的优点。但对冥顽不灵之辈,这一套却行不通,否则令出不行,如何管好国家?」
  刘裕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明白了。」
  接着又道:「据我的消息,诸葛长民和司马休之都在暗裹蠢蠢欲动,我该如何对付他们?」
  刘穆之道:「我们现在不宜对他们有任何行动,否则会被认为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诛除异己,弄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诛除桓玄后,再待有异心者露出尾巴,我们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连根拔起。」
  刘裕点头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为我筹谋定计,否则今晚我肯定难以入寝。」
  平城。
  拓跋珪在主堂召开出战前的军事会议,重臣大将尽集一堂,计有长孙嵩、叔孙普洛、长孙道生,汉人许谦和张衮。能参与这个会议者,均是拓跋珪的心腹,因为会议所触及的事,均为机密,绝不容消息外泄。
  拓跋珪先叹息一声,道:「想当年苻坚声势如日中天,减我代国,还把代国分为两部,黄河以东由刘库仁统治,黄河以西归刘卫辰,不相统属,互相牵制。我拓跋珪成为亡国之奴,幸得刘库仁照拂,没有他的恩德,我拓跋珪肯定没有今天。」
  长孙嵩和叔孙普洛都是在拓跋珪崛起初期,率众向他投诚的部落领袖,闻言忆起过去,无不生出往事如烟的感觉。
  接着拓跋珪双目精光电闪,不怒自威的沉声道:「可是刘卫辰却狼子野心,屡欲将我杀害。哼!刘卫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旧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 识好歹,竟派儿子刘直力鞮率九万人来袭,却被我以五千之众,大破刘直力缇于铁歧山,并乘胜追击,渡河南下,直扑刘卫辰都城悦拔城,斩杀刘卫辰父子和其部众 五千余人,投尸黄河,又俘获战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四百余万头,自此我们的国力由衰转盛,附近再没有敢反对我的人。」
  众人看着拓跋珪,都有点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不立即转入正题,讨论如何打赢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战,却去缅怀旧事。
  拓跋珪仰望大堂的梁柱,梦呓般道:「你们可晓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众,大破刘直力鞮的九万战士于铁歧山?」
  在座者不乏亲历那次决定性战役的人,不过该战之所以能获胜,原因错综复杂,牵涉到敌我双方各方面的情况,例如刘直力缇狂妄自大,轻视拓跋珪,躁急冒进,还有天时气候、地理环境、拓跋珪指挥有术诸如此类,实难以几句话概括,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于任何人作长篇大论。
  堂内仍是一片默静,只有拓跋珪说话的余响,似还萦回众人耳鼓内。
  拓跋珪逐一接触各人的目光,平静的道:「因为我晓得自己再无退路,不是敌败,便是我亡。」
  众人听得不由热血沸腾起来,齐声叱喝,以宣泄心中的激动。
  气氛登时灼热起来。
  拓跋珪语调一转,慷慨陈辞道:「在中原地区,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人配作我拓跋珪的对手,那个人就是慕容垂,只要能杀此人,我在中原将再无敌手。此战我 们亦是没有退路,如若败北,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就算能侥幸脱身,也只是柬逃西窜,看何时被人宰掉,天地虽大,却再没有我们容身之地。」
  众人再齐声叱喝,以示死战的决心。
  人人清楚明白拓跋珪说的话,如果此战失败,慕容垂将成独霸北方之势,那时即使能落荒逃走,有谁敢收容他们,且要斩下他们的头颅向慕容垂邀功。
  拓跋珪冷然道:「慕容垂绝不是另一个刘直力鞮,他绝不会犯上刘直力鞮的错误,更远非慕容宝可比,我们今仗比任何以往的战役更不可退缩,要和慕容垂斗智斗力。」
  接着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灿烂笑容,道:「可是我却可以告诉各位,胜利的契机正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拋开对慕容垂的畏惧,全心全意立下拚死之心,慕容垂将遭遇他生平第一场败仗,而此仗将令他燕国亡国灭族,永没有翻身的希望。」
  众人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笑容发自真心,登时被他的信心感染。
  拓跋珪微笑道:「慕容垂非常狡猾,竟冒雪行军,从荣阳潜抵太行山之东的五回山,与来自笼城由慕容隆率领的军团会合,越青岭、过天门、开凿山路、打通太 行山原居民的鸟道,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抵太行山西南的雾乡,由慕容隆指挥,准备伏击燕飞的荒人部队;另一路由他亲自督师,潜往我们东面的猎岭,待荒人被 击溃,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全力猛攻平城。慕容垂啊!你的奇兵之计今回再行不通,我拓跋珪岂是慕容永之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今次你会发觉算人者人亦算 之,你能逞威风的日子已没有多少天了。」
  人人听得精神大振,想不到拓跋珪竟能对慕容垂的情况了如指掌。要知慕容垂之所以能纵横战场,未尝一败,皆因他精擅以奇制胜之术,令人没法捉摸其虚实,加上将士用命,谁人能撄其锋锐。
  可是如果慕容垂的奇兵不成奇兵,将是另一回事,众人心中对慕容垂的恐惧,登时大幅削减。
  拓跋珪道:「当崔宏率领五千精锐,离开平城,已奠定了我们的胜利。崔宏的部队,才是真正的奇兵,当他与燕飞取得联系,会将计就计,把莫容隆兵力达三万人的龙城军团连根拔起,狠挫慕容垂一方的士气。」
  众人无不对拓跋珪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亦更添对他的信心。崔宏一军秘密离平城而去,没有人晓得所为何事,直到现在由拓跋珪揭盅,他们方晓得是负担如此深具战略意义、关乎到整场决战成败的重要任务。
  谁都晓得如边荒劲旅被击溃,他们再没有与慕容垂争雄斗胜的本钱。
  长孙嵩在众人中地位最崇高,与拓跋珪更是关系密切,问道:「慕容垂在猎岭的兵力如何?」
  拓跋珪道:「兵力在六万到七万人之间,装备整齐,加上慕容垂的指挥能力,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经过整个冬季集结兵力,召集各部,不计算随崔宏出征的五千人,现时平城、雁门两城的兵力总和是二万二千人,与慕容垂在猎岭的兵力仍有一段距离。
  长孙道生道:「只要我们凭城坚守,加上两城间互相呼应,肯定可令慕容垂无功而去。」
  拓跋珪摇头道:「不!我们要主动出击,爽快俐落的与慕容垂在日出原大战一场。」
  日出原是乎城和猎岭闾的平野之地,如在那裹决战,将会是正面硬撼,没法借助地势和天然环境施展突袭伏击的战术,风险当然也最高。
  众人同时露出震动的神色。
  拓跋珪从容道:「这是得到最丰硕战果的唯一办法。若我们能在战场上压倒慕容垂,关内诸雄谁敢出关来惹我?只好坐看我们攻人中山,收拾燕人,那时中原之地,将是我拓跋珪囊中之物。」
  叔孙普洛皱眉道:「纵然加上荒人部队,我们的军力仍少慕容垂二至三万人,我们恐怕胜算不高。」
  张衮亦道:「我们何不倚城而战,慕容垂如久攻不下,也算输掉此仗。」
  拓跋珪平静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你们的反应,可晓得你们仍未能拋开对慕容垂的惧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慕容垂已失去战争之神对他的恩宠,今仗将是他生平第一次败仗,也是他最后一场战争。」
  大堂内鸦雀无声,静待他说下去。
  拓跋珪环视众人,沉声道:「不论慕容垂如何人强马壮,今次终是劳师远征,将士思归,加上龙城兵团被破,势令慕容垂阵脚大乱,将兵士气低落,兼之粮线过 远,令慕容垂不得不速战速决,凡此种种,均是不利慕容垂的因素,要破慕容垂,此为千载一时的机会,更是唯一的机会。如让他知难而退,折返中山,以后鹿死谁 手,谁可预料?」
  不待众人说话,续下去道:「你以为我们比不上燕人吗?错了!我们的战士,在任何一方面,只有在燕人之上而不在其下。燕人人中原久矣,已失去当年牧马草 原的强悍作风,而我们仍保留塞外民族的坚毅性格。论战马,最好的马儿都留在我们这一方,慕容垂得到的全是次一等的战马。还有……」
  说到这裹停了下来,待人人现出渴望他说下去的神情时,大喝道:「还有就是我的兄弟和边荒劲旅,当我们硬阻慕容垂于日出原,形成两军对峙之势,边荒劲旅 便成奇兵,可从任何地方钻出来,予慕容垂最致命的一击。慕容垂因有此顾忌,将有力难施,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境。主动再非在慕容垂手上,而是在我们的掌握中。 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赢得这场战争,关键是你们肯否拋开对慕容垂的畏惧,全心全意来为我效死命。」
  众人轰然应诺,齐声答应。
 
第 七 章 聚散无常

  早朝后,刘裕邀王弘到他在皇城内的官署说话,屏退左右后,刘裕道:「你听过最近有关我和淡真小姐的谣传吗?」
  王弘嗤之以鼻道:「这样的谣传,谁会相信?我当然听过,只有没脑袋的人才会相信。先不论我清楚大人的为人,王淡真又哪是一般女子?谣言中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何况更发生在广陵玄帅的统领府?那是绝无可能的。」
  刘裕心忖如没有钟秀为他们穿针引线,他确是连想见淡真一面也没有可能,幸好谢混如何无良无耻,仍不肯出卖他的堂姊。不过王弘说的话,亦教刘裕好生为难,因为如请他辟谣,岂非是无私显见私,自打嘴巴。
  王弘又道:「大人不必把这种闲言闲语放在心上,我们建康子弟最不好就是爱论别人是非长短,没有谣言便像不能过日子。」
  刘裕心念一转,道:「但会否有人真的相信呢?」
  王弘道:「不论谣言如何荒诞无稽,总会有捧场的人,或别有用心者以讹传讹,大人真的不用介怀,这种谣言传一阵子便会消敛,再没有人记得起是甚么一回事。」
  刘裕皱眉道:「究竟是谁如此卑鄙,制造这般恶毒的谣言,损害淡真小姐的名节呢?」
  王弘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大人想追究造谣者吗?」
  刘裕一呆道:「你晓得是谁吗?」
  王弘叹息道:「大人最好不要问。」
  刘裕沉声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造谣者是谁呢?」
  王弘见刘裕神情沉重,奇怪的道:「大人为何不立即问造谣者是谁,反无计较是谁告诉我呢?」
  刘裕不肯放过的道:「究竟是诸葛长民还是郗僧施告诉你的呢?」
  王弘现出吃惊的神色,欲言又止。
  刘裕步步进逼道:「你不要骗我。如今在建康,可以令我信任的人没有多少个,你是其中之一,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又放轻语气道:「我并不是要追究任何人,只是想干息这个损害淡真小姐清白的谣传。」
  王弘苦笑道:「当谣言广为传播时,总有人猜测谁是造谣者,这是谣言的孪生兄弟,与谣言本身同样是不可信的。」
  刘裕不悦道:「你仍然要瞒我?」
  王弘屈服道:「是僧施告诉我的,他是在为大人抱不平。」
  刘裕几可肯定上一句话是真的,下一句话却是王弘为郗僧施说好话,事实上郗僧施告诉王弘造谣者的真正身份,是要增添谣言的可信性,以动摇王弘对刘裕的支持。王弘的话,也证实了任青?提供的情报的精确性。
  祸根仍是刘毅,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反对他统治的集团。由于刘毅是北府兵的重要领袖之一,手掌兵权,又在北府兵内自成派系,遂令建康与他交好的高门子弟,对他生出憧憬,希望借助他的力量,阻止自己登上帝位。
  刘裕淡淡道:「僧施是否告诉你,造谣者是谢混呢?」
  王弘道:「原来谁是造谣者的传闻,早传入大人耳内去。」
  刘裕装出处之泰然的模样,微笑道:「谢混这小子真不长进,我对他已是格外重用,他却仍是冥顽不灵。我现在最怕他受人利用,干出大逆不道的事来,令我为难。」
  王弘见他没有再提郗僧施,松了一口气,道:「我曾劝过他,只是他仍对他父兄之死耿耿于怀。有时我真不明白他,建康人人清楚明白他父兄之死与大人无关,要怪便只有怪他的爹,只是他却不肯接受。」
  刘裕道:「你愿意帮谢混那小子一个忙吗?也等若帮我一个忙。」
  王弘义不容辞的道:「请大人吩咐!」
  刘裕道:「请你给我向谢混发出警告,说我念在谢家的恩情,可以容忍他犯三个错误,今趟造谣是第一个错误,如他敢再多犯两个错误,必杀无赦,他并不是蠢人,以后该懂规行矩步,但却不可以直接告诉他。」
  王弘愕然道:「不直接告诉他,如何为大人传话呢?」
  刘裕微笑道:三冱叫以毒攻毒,以谣言制谣言。你给我把说话广传开去,愈多人知道愈好,显示我对谣言深恶痛绝的心意,纵然是谢家子弟,我也会认真对付。」
  王弘呆了起来。
  刘裕道:「你可以为我做好这件事吗?」
  王弘再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希望他经过这次警告后,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大人话既出口,将收不回来。」
  刘裕从王弘的反应,看出刘穆之此计的成效,因为王弘的反应,正代表其它高门的反应,认为他刘裕是用心良苦,只是想谢混回头是岸。
  两人又再闲聊一会,王弘告辞离去。
  太行山。
  燕飞和向雨田登上一个山头,遥望雾乡所在处的山峰。
  向雨田道:「今晚我们该可抵达指定的地点,还有一天一夜可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燕飞默然无语。
  向雨田问道:「你在想甚么?」
  燕飞苦笑道:「还有甚么好想的?」
  向雨田点头道:「在想纪千千哩。换了我是你,也会患得患失,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纵然能打败慕容垂,仍没法救回她们主婢,最怕慕容垂来个玉石俱焚,不 过这个可能性微之又微,因为慕容垂绝不会陷于这种田地。击退慕容垂的可能性绝对存在,但要把慕容垂这样一个军事兵法大家彻底击垮,却是难比登天的事,凭我 们的实力是没法办到的。」
  又道:「幸好现在并非正常的情况,因为你拥有与纪千千暗通心声的异术。」
  燕飞道:「慕容垂会否带千千主婢赴战场呢?」
  向雨田道:「这个很难说。」
  燕飞叹了一口气,显然非常烦恼。
  向雨田道:「我倒希望慕容垂把她们带在身边,否则会令你非常为难。」
  燕飞明白他说的话,指的假若慕容垂把她们主婢留在山寨,那燕飞将别无选择,要突袭山寨,把人救出来。而如果她们主婢安然而回,荒人便完成大任,再不会冒生死之险,到战场与燕军拚个你死我活。
  失去荒人的助力,拓跋珪将胜算大减,动辄有全军覆没之厄,而他燕飞好歹都是半个拓跋族人,怎忍心看到这情况的出现。
  燕飞摇头道:「慕容垂若晓得慕容隆被破,绝不会放心让她们留在山寨。」
  向雨田同意道:「理该如此。」
  又道:「如果单打独斗,你有信心在多少招内收拾慕容垂?」
  燕飞道:「你将我看得这高明吗?」
  向雨田笑道:「你自己看呢?慕容垂虽有北方胡族第二尚手的称号,但比起练成黄天无极的孙恩,怎都有段距离吧!」
  燕飞道:「那我便坦白点,我曾和他交手,清楚他的本领,以我现在的功法,如能放手而为,可在十剑之内取他性命,问题在我不能杀他,否则千千和小诗肯定被他的手下乱刀分尸。」
  向雨田骇然道:「如果你不能用小三合来对付他,又不能杀他,将会令你非常吃力,何不有限度地施展小三合的招数,削弱他的战斗力呢?」
  燕飞道:「你想到甚么奇谋妙计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你也该想到。唯一可让她们主婢脱身之计,就是制造出一种形势,令强如慕容垂也感到无望取胜。要营造这个特殊的形势当然不容易, 但却不是没有可能,当这个情况出现时,你便可以向慕容垂叫阵,要他一战定胜负,彩头便是纪千千主婢。慕容垂生性高傲,如果当着手下面前输了给你,当然不会 赖账。」
  燕飞道:「慕容垂肯这么便宜我吗?」
  向雨田道:「孙恩知道你的厉害,我知道你的厉害,但慕容垂并不清楚,只会认为你仍是当年与他交手的燕飞,只要赌注够吸引,例如你战败则拓跋珪会向天立誓,向他俯首称臣:水不敢再存异心,怎到慕容垂不冒险一战?」
  燕飞颓然道:「我明白小珪,他绝不肯孤注一掷的把全族的命运押在我身上。他亦是不晓得我厉害至何等程度的不知情者之一。」
  向雨田摊手道:「这是我唯一想出来救回她们主婢的方法,只好考验一下拓跋珪是不是你真正的兄弟。」
  接着两眼一转,道:「还有一个办法,却不知是否行得通,就是着纪千千答应他,如他战胜,从此死心塌地的从他。」
  燕飞颓然道:「这种话我怎可对千千说出口来?」
  向雨田一想也是,怅然若失的道:「对!男子汉大丈夫,这种话怎说得出口?他奶奶的!还有甚么好办法呢?如非别无选择,慕容垂绝不肯与能先后杀死竺法庆和孙恩的人决战。」
  燕飞道:「还有另-道难题,即使我赢了他,如果他违诺不肯放人,又如何呢?」
  向雨田道:「只要你能把他制着,哪到他不放人。」
  燕飞头痛的道:「现在还是少想为炒,到时随机应变,看看有没有办法。」
  向雨田笑道:「对!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还是想想如何歼灭龙城军团,简单多了。」
  两人下山而去。
  刘裕回到石头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手下报上宋悲风在书斋候他,刘裕心中嘀咕,他早上临赴朝会前请宋悲风到乌衣巷谢家依刘穆之之计,向谢道韫先知会一声,为何会用了整个白昼的时间呢?
  步入书斋,宋悲风正坐在一旁沉思,见他来到,亦只是微一颔首。
  刘裕到他身旁坐下,道:「王夫人反应如何?」
  宋悲风沉重的道:「她很失望,不过并不是对你失望,而是对谢混那蠢儿失望。我看大小姐心襄很难过。」
  刘裕大生感触,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伤谢道韫的心,她是如此可亲可敬,通情达理。
  为何自己会处于这么一个位置?为的是甚么呢?事实上他清楚知道答案,延展在他前方的就是直通往帝君宝座的路,这条路并不易走,每踏前一步,后方便会坍塌,没法掉头。两边则是万丈深渊,稍一行差踏错,势为粉身碎骨的结局。
  刘裕道:「王夫人没有认为我们错怪谢混吗?」
  宋悲风道:「我向大小姐道出谣言的内容,她立即猜到是与谢混那小子有关,她还说……唉!」
  刘裕从未听过宋悲风以这种语气说谢混,充满鄙屑的意味,可见宋悲风是如何恼怒谢混。这是可以理解的,谢氏的诗酒风流,就毁在谢混手裹。
  刘裕道:「王夫人还有说甚么呢?」
  宋悲风道:「她说当年你和淡真小姐的事,被大少爷列为机密,知情的婢子都被严词吩咐,以后不准再提起此事,所以晓得此事者有多少人,清楚分明。谢混亦 不知此事,只是后来见孙小姐不时长嗟短叹,说害了淡真小姐,令他心中生疑,找来孙小姐的贴身侍婢诘问,才晓得事情的经过。」
  不用宋悲风说出来,刘裕也猜得大概,定是谢道韫得悉谣言后,找来那知情的婢子,证实了谢混罪行。
  刘裕有点不知说甚话才好,因被宋悲风勾起他思忆谢钟秀的悲痛。
  宋悲风沉声道:「我要走了!」
  刘裕失声道:「甚么?」
  宋悲风道:「我是来向你辞行,希望今晚便走。」
  刘裕愕然片刻,苦涩的道:「大哥是否恼我?」
  宋悲风叹道:「不要多心,此事你是受害者,谢混的胡作妄为,伤透你的心。我要走,绝不是因为心中恼你,我很清楚你的为人。我要走,是不想见谢家因一些 无知小儿沉沦下去,不忍见谢家没落凋零的惨况。安公和大少爷的风流,已成过去,谢家再出不了像他们那种的风流将相,再难在政治上起风云。我既然无能为力, 只好远走他方,眼不见为净,尽量苦中作乐,希望可以安度下半辈子。」
  刘裕道:「大哥真的要到岭南去吗?不用走得这么远啊!」
  宋悲风道:「早走晚走,始终要离开,现在南方再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只要你事事小心,说不定真可完成大少爷驱逐胡虏,统一天下的宏愿。好好的干!」
  刘裕顿感无话可说。
  宋悲风欲言又止,露出犹豫的神色。
  刘裕道:「宋大哥对我还有甚金石良言,请说出来吧!」
  宋悲风道:「不是甚么金石良言,今早我便想问你,却没法问出口。」
  刘裕讶道:「究竟是关于哪一方面的事呢?」
  宋悲风道:「我想问你,假如谢混一错再错,到犯第三次大错时,你会否杀他?」
  刘裕浑身麻痹起来,呼吸不畅,断然道:「只要宋大哥说一句话,我可立誓不论他如何开罪我,我刘裕亦会饶他一命。」
  宋悲风颓然道:「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因为我明白这句话会令你变成语出而不行的人。唉!大小姐告诉我谢混确对你存有深刻的仇恨,时思报复,这种人实在死不足惜,只因他是谢家子弟,我才忍不住问你吧!」
  刘裕道:「只要他不是犯上作乱造反的大罪,我定会放他一马。」
  宋悲风道:「这正是大小姐最担心他会犯的错误,自小裕你入主建康后,他便行为异常,且不愿和大小姐说话,没有人晓得他心中在转甚么念头。」
  刘裕心忖谢家真的完了,如谢道媪有甚么不测,谢家在谢混主持下更不知会变成甚么样子。
  宋悲风道:「我们也不用太担心,大小姐会找谢混说话,严厉的警告他,希望那小子晓得进退,否则他便要负起一切后果。」
  说罢随即立起身来。
  刘裕道:「让我送大哥一程。唉!我是作茧自缚,小飞和奉三已离我而去,现在又轮到宋大哥,我感到很难过。」
  宋悲风老脸微红,道:「你送我送到城门口好了,文清好象有事找你。」
  刘裕仍未发觉宋悲风的异样,讶道:「文清找我吗?为何没有人告诉我呢?」
  宋悲风道:「你见到她便清楚,代我向她辞行吧!」
  刘裕没法,只好把他直送到石头城城门,目送他消失在灯火迷茫处,想起此地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期,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第 八 章 陈兵日出

  拓跋珪与楚无暇和一众将领,立马平城东门外,看着战士们从城门鱼贯而出,望东驰去。
  先锋部队三千人,由长孙道生领军,分成三路行军,向日出原推进。他们是全骑兵的部队,任务是为主力部队廓清前路,占夺日出原的最高地月丘。
  拓跋珪自抵平城后,从没有疏懒下来,他踏遍平城四周的丘陵山野,而日出原一直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战场。
  日出原为平野之地,变化不大,桑干河由东北而来,横过草原,往西南流去,灌溉两岸的草野。
  月丘是日出原著名的丘陵,北依桑干河,像一条长蛇般纵贯平原近三里,位于平城和太行山之间。
  如能占夺月丘,将取得制高以控草原的优势,是日出原最具战略价值的地点。
  只要拓跋族大军能利用月丘的特殊地理环境,部署大军,将成日出原最坚实的阵地,扼守着慕容垂往平城必经之路。
  投进今次战争的战士共二万人,余下二千人分驻平城和雁门,以防慕容垂派兵绕路突袭。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拓跋珪只是以防万一,因为他随时可今日出原的大军回师反扑敌人攻打两城的突击军,教慕容垂吃不完兜着走。
  拓跋珪又从两城另外征召工匠壮丁五千人作工事兵,随主力部队出发,负起运送粮草、建立阵地的防御设施和军中杂务。
  拓跋珪的心情很平静,战争的来临,反令他放松下来,不像以往般朝思夕虑,为茫不可测的未来而忧心。
  从城门驰出来的骑士人人士气旺盛,斗志高昂,每一个人都清楚知道,对手是北方的军事巨人慕容垂,此战将决定北方的霸权谁属;但亦清楚晓得最高领袖拓跋珪今仗是成竹在胸,一切依计而行,井然有序。
  楚无暇一身武装,风姿掉约的坐在马背上,双目闪动着兴奋的神色,向旁边的拓跋珪欢喜的道:「春天真的来了,地上已不见积雪。」
  拓跋珪微笑道:「大地的春天来了,也代表着我拓跋族的春天正在来临。当慕容垂骇然惊觉我们进军日出原,已是迟了一步,悔之莫及。」
  另一边的长孙嵩道:「慕容垂会有何反应呢?他当晓得自己的奇兵再不成奇兵。」
  拓跋珪有感而发的欣然道:「任他智比天高,但他想破的脑袋,仍不会明白为何我们可以对他的进军路线了若指掌,时间上拿捏得如此精确。只是在这方面的失误,足可令他阵脚大乱,进退失据。」
  众人均以为他指的是向雨田这个超级探子,却不知拓跋珪心想的却是纪千千。没有纪千千,眼前的优势绝不会出现。
  叔孙普洛轻松的道:「慕容垂惊悉我们布军月丘之际,龙城军团被破的坏消息同时传进他耳内去,不知他是否抵受得了这双重的打击,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他的表情。」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哄笑声。
  长孙嵩道:「那时他仍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退军;一是直出草原和我们正面交锋,而不论是哪个选择,都是那困难,那难以决定。」
  拓跋珪缓缓摇头,道:「不!慕容垂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仓惶撤退,我会全力追击,教他在回到中山前全军覆没,重蹈他儿子小宝儿的覆辙,慕容垂是不会这么愚蠢的。」
  接着以鲜卑语高声喝道:「儿郎们!努力啊!」
  三千骑士轰然呼应,领军的长孙道生发出指令,号角声响起,三千骑分作三队,放蹄像三把利剑般往远方的日出原刺去。
  蹄音填满夕照下的原野。
  二百多辆骡车似一条长蛇般蛰伏岸旁,诱敌大军经过一个白昼的休息,人与畜都回复精力。太阳下山前,他们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入黑后上路。
  由小杰指挥的探子团三次派人回来传递消息,指前路上没有发现敌踪。
  王镇恶、卓狂生、姬别、红子春和庞义等人,聚在一起商讨行军的路线。
  卓狂生道:「我们沿河再走一个时辰,将偏离河道,进入太行西原,由此再走两个夜晚,可于黎明前抵达敌人最有机会发动突袭的北丘,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事实上慕容隆可在我们到达北丘前的任何一刻,以快马攻击我们,因为表面看来,我们太脆弱了,根本不堪一击。」
  王镇恶摇头道:「敌人只有两个攻击我们的机会,因为只要是懂得兵法的人,当不会选在我们行军途上发动攻击,那时我们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在那种情况下攻击我们,会遭到我们最顽强的反抗。」
  红子春道:「镇恶言之成理。唉!老卓,不是我说你,说书你是边荒第一,对战争却完全外行。」
  卓狂生笑骂道:「你这死*商,总不肯放过糗我的机会。好!我认外行了。镇恶,告诉我们,敌人会在哪两种情况下攻击我们?」
  王镇恶道:「敌人最佳的攻击时刻,是待我们经一夜行军,人疲马乏,松驰下来,生火造饭的一刻,那时我们精力尚未回复,抵抗力最薄弱,斗志亦不坚凝,最易为敌所乘。」
  姬别笑道:「如果没有我想出来的奇谋妙策,我们确是不堪一击,老卓至少在这方面没有说错。」
  庞义笑道:「卓馆主真的不赖,至少是半个兵法家,在知己知彼上,是只知己而不知彼,所以是半个兵法家。」
  卓狂生苦笑道:「放过我成吗?」
  众人哄声大笑,气氛轻松写意。
  王镇恶道:「崔堡主之所以猜测敌人会在我们抵达北丘方发动攻击,一来因北丘位于雾乡之西十里许处,令敌人得进攻退守之利,更因为丘陵地易于埋伏,可在 四面八方对我们发动攻击,使我们守无可守。根据小杰的情报,前路上见不到敌人,正代表慕容隆一意在北丘伏袭我们,所以不派探子来侦察,以免惹起我们的警 觉。」
  红子春点头道:「明白了!」
  姬别仰望天空,道:「今晚看来又是天朗气清的一晚,视野清晰对我们行军大增方便,敌人绝不会冒险来袭。」
  王镇恶道:「这是敌人第三个不会在我们抵北丘前发动攻击的原因。据崔堡主说,由于地势关系,初春时节,黎明时雾乡一带水气积聚,影响到北丘一带,致烟 雾迷茫,视野不清,是敌人最佳的伏击地点,过了北丘,敌人将失去天时地利的地理上优势,故而慕容隆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亦使我们能巧妙布局,引敌人入 彀。」
  卓狂生大笑道:「关键仍是慕容隆自以为是奇兵,而我们则视他为送进口来的鲜美肥肉。哈!是动身的时候哩!」
  北丘西南方不到五十里的一处密林内,五千名边荒战士休息了整天,正等待日落西山再绩行程的一刻。
  他们在诱敌大军起行后才动身,先朝西行,待远离崔家堡后,方改向北上,为的是避过敌人耳目。
  由于轻装马快,虽比诱敌大军迟上路,却远远把诱敌大军拋在后方,一夜急赶,等于诱敌大军两夜的行程。
  他们会早一晚抵达北丘,埋伏在北丘西面的密林,养精蓄锐,好待螳螂来捕蝉时,他们成为在后的黄雀。
  慕容战来到正倚树而坐的屠奉三前方,蹲下来道:「一切顺利!」
  屠奉三现出灿烂的笑容,响应道:「一切顺利!」
  两人伸手互击,以表达心中兴奋之情,发出清脆的响音。
  慕容战叹道:「苦待的时刻终于来临,自千千主婢被掳北去,我便快乐不起来。」
  屠奉三道:「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而去出生入死,但现在却觉得是义无反顾,理所当然。」
  慕容战道:「想想也是奇怪,由边荒集到这里,我没有听过半句怨言,每一个人都是自发性的参与今次的行动,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千千流血至乎献上宝贵的生命。」
  屠奉三道:「千千感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如果她不是牺牲自己,边荒集早完蛋了。」
  慕容战道:「但我仍非常担心,打胜仗并不代表可以成功把她们拯救出来,希望燕飞能再创奇迹,完成这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屠奉三双目闪闪生光,沉声道:「那就要看我们能赢得多彻底,如能把慕容垂围困起来,便可逼他以千千主婢作为脱身的交换条件。」
  慕容战道:「我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拓跋珪肯答应吗?拓跋珪在我们胡族中是出名心狠手辣的人,如果可以,他不会容慕容垂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当燕飞是最好的兄弟。」
  慕容战叹道:「我并不乐观。」
  此时拓跋仪匆匆而至,道:「好险!姚猛使人回来通知我们,前面三里处有一队由百多人组成的敌骑经过,朝北丘的方向去了,差点发现我们。」
  慕容战吁出一口气道:「想不到慕容隆如此小心谨慎,我们须格外留神。」
  屠奉三道:「不用担心,这该是最后一支巡查附近地域的敌人骑队,慕容隆比我们更怕被发现影踪,惹起我们的警觉。」
  拓跋仪道:「我已着姚猛和他的人探清楚远近的情况,在高处放哨,只要再不见敌踪,入黑后我们便可以上路。」
  又讶然审视屠奉三道:「是否我的错觉呢?总感到屠当家与以前有点分别,像是春风满面的模样。」
  屠奉三笑道:「救回千千主婢有望,谁不是春风满面呢?」
  慕容战仰首望天,道:「是时候了。」
  纪千千来到正凭窗外望的小诗身旁,道:「还有不舒服吗?」
  小诗答道:「好多哩!春天真的来了,天气暖了很多。」
  又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很害怕呢?」
  纪千千爱怜地搂着她肩膊,道:「诗诗又在担心了。」
  小诗抗议道:「我不是瞎担心。你看,那边本来有十多个营帐,现在全都不见了。」
  纪千千早留意到这情况,道:「现在是行军打仗嘛!军队当然会有调动。」
  小诗道:「他们到哪里去呢?」
  纪千千柔声道:「当然是到平城去,还有甚地方好去呢?」
  小诗朝她望去,讶道:「小姐真的不担心吗?这个山寨这么隐蔽,平城的将兵可能懵然不知,那就糟糕哩!」
  纪千千微笑道:「勿要胡思乱想了,平城由燕郎的兄弟拓跋珪主持,他是很厉害的狠角式,绝不会窝囊至此。」
  小诗不解道:「为何小姐总像很清楚外面情况的样子呢?我真不明白。」
  纪千千道:「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总言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们脱离苦难的日子快来临哩!」
  小诗天真的道:「那就好了。得到自由后,我们是否回边荒集定居呢?」
  纪千千道:「当然要回边荒集去,天下还有更好的地方吗?」
  小诗答道:「的确没有了。」
  今回轮到纪千千讶道:「你在边荒集时不是很害怕吗?」
  小诗不好意思的道:「起始时当然不习惯,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可是相处下来,原来他们是良善的人,对我们都好好的。」
  纪千千哑然笑道:「良善是谈不上哩!不过他们都是真情真性的好汉子,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们正从边荒远道而来,为我们的自由作战。」
  小诗不解道:「小姐怎会晓得呢?」
  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暗示风娘刚入门来。
  风娘举步朝她们走过来,纪千千感到风娘要找她说话,凑到小诗耳旁低声道:「一切不用担心,老天爷自有最妥善的安排,诗诗受了这么多苦,还不够吗?现在上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小诗依言而去。
  风娘来到纪千千身旁,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直觉感到风娘心中很同情她们主婢的遭遇,只是无能为力,不由好感大增,道:「大娘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风娘道:「小姐没有心事吗?」
  纪千千耸肩道:「担心有甚么用呢?」心中一动,问道:「我和小诗不用到前线去吗?」
  风娘答道::厄要由皇上决定,我们很快会知道。」
  纪千千生出希望,如慕容垂不在,主力部队又被调往前线,燕飞只要有足够人手,突袭营地,她们大有脱身的机会。旋又想到刀剑无情,在那样的情况下,风娘定会拚死阻止,一时心中矛盾之极。
  问道:「皇上在哪里呢?」
  风娘微一犹豫,然后道:「皇上会于几天内回来,届时小姐的去留,自会分明。」
  接着再叹一口气。
  纪千千忍不住道:「大娘是不是又想起旧事呢?」
  风娘沉默片刻,道:「小姐心中要有最坏的打算。」
  纪千千心忖这句话该向慕容垂说才算找对了人,但对风娘的关坏和提示,仍是非常感激,答道:「自失去自由的第一天开始,我一直作着最坏的打算。」
  风娘有感而发的道:「那是不同的,直到今天,小姐仍抱着希望,可是当一切希望尽成泡影,那种感觉绝不好受。」
  纪千千感到风娘是在描述她自己的感受,而她正是失去了期待和希望的人,因为风娘的幸福和快乐,早被不能挽回的过去埋葬了。
  纪千千道:「若我真的失去一切希望,我会晓得怎么做的。」
  风娘凄然道:「这是何苦来哉!我已曾多次苦劝皇上,但他总听不入耳,到头来他只会一无所得。这样做有甚么意思?男女间的事怎能勉强?」
  纪千千讶道:「风娘……」
  风娘截断她道:「老身只是一时禁不住发牢骚,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唉!我的确有心事,想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希望燕飞能逃过此劫吧!」
  纪千千愕然道:「燕飞?」
  风娘道:「不要多想。只要燕飞在世,小姐仍拥有美好的未来,对吗?」
  纪千千感到风娘这番话内藏玄机,只是没法测破。
  风娘低声道:「小姐早点睡吧!老身多言了。」
 
第 九 章 命运之手

  二更时分,燕飞和向雨田领导直捣敌人大后方的突击队,抵达雾乡所在的山峦。为免打草惊蛇致功亏一篑,军队于背向雾乡的崖壁处觅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飞和向雨田去探路。
  雾乡是太行山内一个小盆地,原为太行山以打猎焉生的猎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现在终于难逃一劫,被战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风,他们该是凶多吉少。
  雾乡四面山峰耸立对峙,只西面有出口,连接着被燕人开阔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
  近百栋房子,平均分布在广阔达一里的盆谷高地上,显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简陋的茅房后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营帐。
  东北面传来水瀑之声,一道溪流蜿蜒流过雾乡,朝西南流去,确为进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从后突袭雾乡之计,只要龙城军团撤回盆地内,便可稳如泰山,守个坚如铁桶。
  在战略上,慕容垂此计确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最钟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绽。
  向雨田道:「你听到吗?」
  此时盆谷内灯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营帐内好梦正浓,只有数队守夜的巡兵,于各关键位置放哨。
  从近五十丈的高处看下去,房舍像一个个的大盒子,与圆形的营帐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规则的图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宁静,让人嗅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息。
  雾乡的确名副其实,空气中充盈水气,形成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整个盆谷,颇有些儿虚无缥缈不大真切的奇异感觉。
  燕飞点头道:「是狗儿的吠叫声,如果我们硬闯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瞒不过狗儿的灵觉。」
  向雨田道:「龙城军团身经百战,只要有喘一口气的时间,便可以奋起反击,那时吃亏的将是我们。」
  燕飞道:「如果崔宏所说无误,水气会在晚上大量积众,尤于此春浓湿重之时,到天明时雾气会在谷内聚而不散,大幅减弱狗儿的警觉性,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加上姬大少的厉害毒火器,该可完成任务。」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会于四面山坡上设置警报陷阱,如有外敌入侵,触响警报,可以有足够时间从容应付。你认为慕容隆有我这谨慎小心吗?」
  燕飞看着下方杂草丛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内清寒的天气而积雪未解,头痛的道:「在如此雾夜,要在陡峭难行的崖壁找出敌人设置的警报陷阱,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动,更怕惊动敌人,你有甚么办法呢?」
  向雨田道:「我们还须防敌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采取行动,否则如敌人每天都对警报陷阱作例行检查,我们的突袭行动便告完蛋。」
  燕飞讶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还有甚么办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须只凭触觉,恐怕神仙也办不到,但只是开辟一条供我们下谷的路线,本人却是绰有余裕。我们秘人长期在沙漠打滚,对危 险养成奇异的触感,那天明瑶在我们决战时接近我们,事实上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是瞒不过我这种对危险特别敏锐的感应。」
  接着话题一转道:「告诉我,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认识向雨田,燕飞便晓得向雨田这种说话的风格,会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完全与先前谈论的没有任何关连的话题去。他的脑子像装满非常人所能想象,稀奇古怪的念头,对平常人没留心的事,充满了猎奇探索的兴致。
  每次与他交谈,燕飞总有启发。
  燕飞沉吟片晌,叹道:「我对是否有命运这回事,一向没有理会的兴趣,因为晓得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过那天在长安街头,看着明瑶掀帘向我露出如花玉 容,还风情万种的向我作出勾魂摄魄的笑容,事后回想起来,这种巧合确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运存在着,否则如何去解释呢?」
  向雨田道:「说得好!若不是明瑶当时故意要气我,决不会掀帘对街头一个男于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图刺杀慕容文,那个时刻亦不会置身在长安的街头,看似简单的一个巧合,是要无数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这些事便不会发生。」
  燕飞皱眉道:「向兄究竟想说明甚么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运数,想到谁兴谁替的问题。我和你今天在这裹并肩作战,实是命运的安排,换过另一种情况,你的兄弟绝不是慕容垂的对手, 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最奇妙的是纵然明知道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也没法去改变命运,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只好依从命运。难道我们仍可半途而废,坐看慕容垂 灭掉拓跋珪,而纪千千则永远成为囚笼裹的美丽彩雀吗?」
  燕飞讶道:「为何你忽然有这个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声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间世只是一个存在的层次和空间,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觉,而我们正身历其境,忘情的去爱去恨,为不同的目的 和追求奋战不休。主宰这个人间世的是一种无影无形、无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们的思感之外,捉不着看不见,但我们却能从自身的情况,例如你和明瑶的重逢,隐 隐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并不明白它,亦永远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能名之为命运,但我们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为它是超乎我们认知的能力,转瞬 我们便会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间的明悟。若如在一个梦里,一刻的清醒后,继续作我们的春秋大梦。」
  燕飞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道:「这正是我舍明瑶而专志于修练大法的原因,因为只有堪破这个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动心。想想吧!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配合,你和明瑶在长安 的重逢便不会发生,命运是多么的奇异,也是多么的可怕。但我们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开解自己,认定这只是巧合,与命运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自你在沙漠边 缘处遇上师傅,命运便安排了你未来的路向,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决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内所有人的命运。」
  燕飞感到遍体生寒,向雨田说的是最虚无缥渺的事,但却隐含令人没法反驳的至理。如果没有遇上明瑶,他或许不会到边荒集去;如果没有高彦一意要见纪千千,他与纪千千也无缘无份;如果不是因谢安离开建康,纪千千亦不会到边荒去。眼前的情况,确由无数的「如果」串连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们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运的控制呢?又或许甚么洞天福地,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燕飞苦笑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寻烦恼,我给你说得胡涂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运的撒手简,因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乐趣,谁愿意受苦呢?」
  燕飞点头道:「的确如此!现在我们是否应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作个忘掉一切的好梦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刘裕清早起来,刘穆之来求见,刘裕遂邀他一起进早膳。
  两人边吃边谈,刘裕问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两眼布满红筋,便晓得先生昨夜没有睡过。」
  刘穆之道:「多谢大人关怀。昨夜我小睡一个时辰后,惊醒过来,愈想目前的情况,愈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数鸟之计。」
  刘裕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刘穆之道:「我们立即雷厉风行的推行新一轮的上断。」
  刘裕愕然道:「我们昨天刚提及土断,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只知道牵涉到世家豪强的根本利益,亦是他们害怕我的一个主因,在现在的时势下推行这种大改革,会否过于仓卒呢?」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请让我先向大人解释清楚土断的内容。自晋室立国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断,最著名的有咸和土断、咸康土断、桓温的土断和安公的土断。所谓土断,是征税的方法,而与上断唇齿相依的就是编制户籍。」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征税,必须先弄清楚户口,有详实的户口统计,才能有效的推行税制。」
  刘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继承前晋按丁征收的制度,每丁谷四斗。可是这种按丁收租的制度并不公平,因其不分贫富,对大地主当 然最有利,但对无地和地少的贫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颁令改按丁收税为度田税米,田租按亩收税,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缴税,土地少缴税少,这度田税米的 税制,大抵袭用至安公主政的时候。」
  刘裕不解道:「那桓温做过甚么事呢?」
  刘穆之道:「桓温的改革,主要在编订户籍上。由咸康土断,到桓温土断,其间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断迁来南方,特别是北方在残暴的石虎统治期间,南下的 流民更多,朝廷须设置侨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强的兼并和自耕农破产逃亡,以前编订的户籍再不切合实际。桓温的改革,就是重新编定户籍,把逃户流民纳 入户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税收。」
  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明白了,土地户籍的政策,正是统治的基础,若这方面做不好,朝廷的收入将出现问题。桓温接着便是安公,为何仍有土断的需要呢?户籍的变化该不太大。」
  刘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应当时的需要。桓温推行上断,是因两次北伐后,人命和财力损耗严重,所以须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断,是因符坚已统一北方, 随时有大举南侵的威胁,而南方的军力则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区,由桓冲率领,而建康一带兵力空虚,有必要成立另一支军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现在统领的北府 兵了。」
  刘裕叹道:「经先生解说,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远瞩,没有他,就没有淝水的胜利。」
  刘穆之道:「安公的土断,与以前最大的分别,就是既非按丁税米,也不是度田税米,而是按口税米,每口二斗米。」
  刘裕胡涂起来,大惑不解道:「先生刚才不是说过度田税米是比较公平的做法,为何安公却反其道而行?」
  刘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务实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标是要增加税收,以建立一个新的兵团,故针对时敝,施行新政。」
  稍顿续道:「度田税米本为最公平的税法,可是理想和现实却有很大的距离,在门阀专政的制度下,度田税米根本没法推行,兼且度田税米手续繁复,逃税容易,而按口税米却手续简单,容易推行。」
  刘裕明白过来,统治阶层是由高门大族所垄断,他们怎会全心全意的去推行不利于他们的税收改革。当然,桓温在时,威慑南方,谁敢不从,便拿他们来祭旗示 众,自是卓有成效。可是桓温去后,他们再无所惧,故阳奉阴达,令良好的税收政策形同虚设。到谢安之时,良政变成劣政,严重损害国家的利益,谢安只好退而求 其次,采取在当时情况下较有效的税收方法。
  他同时得到很大的启发,明白务实的重要性,只顾理想而漠视实际,会惹来灾难性的后果。例如他一直不喜欢建康高门醉生梦死、清谈服药的生活方式,更不满高门对寒门的压制和剥削,但假如他要改革这个情况,在现时的形势下,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
  理想固然重要,但他更要顾及的是实际的成效,这才是务实的作风。他须以安公为师。
  刘穆之又道:「安公另一德政,是指定只有现役的军人可免税,其它一概人等,包括有免税权的王公官贵都要纳税,一视同仁。」
  刘裕道:「现时的情况又如何呢?」
  刘穆之道:「自安公退位,司马道子当权,一切回复旧观,王公大臣都享有免税的特权,加上天师军作乱,令朝廷税收大减。」
  刘裕道:「那我们该如何改革?」
  刘穆之道:「事情欲速则不达,我们只须严格执行安公的土断,暂时该已足够。」
  刘裕道:「我不明白,这与应付当前危机有甚直接的关系?」
  刘穆之道:「大人继续奉行安公的政策,正代表大人是安公和玄帅的继承者,旗帜鲜明,以前拥护安公政策的高门中开明之辈,将会把对安公的支持转移到你的身上来。这也更表明了你是有治国能力的人。」
  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有点头绪哩!对!这比说任何话,更明确显示我是秉承安公和玄帅的改革。」
  刘穆之道:「另一方面,大人亦是向南方高门表明,你不是要摧毁他们,充其量你只是另一个安公,所作所为全是为大局着想。」
  刘裕道:「可是总有人会反对我重新推出安公的新政,正如当年反对安公的大不乏人。」
  刘穆之微笑道:「我正是希望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大人。」
  刘裕愕然道:「我又不明白了。」
  刘穆之道:「大人可有想过现在的你,和当年的安公有甚么分别呢?」
  刘裕皱眉思索。
  刘穆之沉声道:「最大的分别,就是当大人手刃桓玄之时,南方的兵权将尽人大人之手,谁敢反对你,大人便手下不留情,这是唯一令南方由乱归治的办法。从 历史观之,任何政策的推行,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我不是要大人做甚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谁不合作吗?可革掉他的官职,只有当反对的人胆敢犯上造 反,才正之以法。际此不稳定的时期,大人绝不可以退缩,只有以铁腕治国,方是明智之举。」
  刘裕双目亮起来,道:「明白了!」
  又哈哈笑道:「先生这番话,令我受益不浅。关于土断之事,由先生负责为我拿主意,而我则全力支持先生,先生要我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刘穆之欣然接令。
  刘裕正容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百姓能得享和平丰足的日子,至于我个人的喜乐好恶,再不重要。」
 
第 十 章 各就其位

  崔宏在黄昏时分返回营地,丁宣大喜来迎。
  崔宏见林内的营地表面一片平静,暗里却卫戍森严,岗哨林立,欣然道:「一切无恙!」
  丁宣道:「托大人鸿福,敌人并没有在我们监视的范围内现踪。」
  对崔宏的胆识才智,他是心中佩服的,更明白今回拓跋珪让自己当崔宏的副手,是看在燕飞的分上,隐含栽培之意。所以就任后,-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有失。
  丁宣虽为汉人,但却是在胡族统治下的北方成长,对南方的晋室政权,只有恶感而没有好感,可是要在北方出人头地,必须依附胡族政权,丁宣遂看中新兴有为的拓跋族。
  丁宣又道:「族主方面传来消息,他已尽起全军,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阵,逼慕容垂作正面交锋。」
  崔宏点头道:「明白了。」
  在离开平城前,他和拓跋珪厘定了全盘的作战大计,俾能互相配合,争取最丰硕的战争成果。
  崔宏与丁宣步行至营地林区东南面边缘处,遥望落日下三十里许处北丘的方向,道:「入黑后我们立即起程,秘密行军,至北丘北面五里许处埋伏,小休两个时辰,天明前再潜近北丘,只要见到烟花讯号,立即发动攻击。」
  丁宣点头应是。
  崔宏微笑道:「今次慕容隆肯定中计,就要看我们能否把他精锐的龙城兵团彻底击垮,此战我们必须大胜,若只是小胜,与打败仗并没有丝毫分别,明白吗?」
  丁宣道:「明白了!」
  建康。石头城。
  刘裕在内堂与江文清吃晚饭,比起昨晚,他心情舒畅多了。自从知悉江文清怀了他的孩子后,他自然而然的把心中的爱,转移到江文清的身上去,解开了心中的死结,对江文清呵护备至。
  在烛光映照下,江文清人比花娇,令他心中爱惜之意,有添无减。
  江文清看着刘裕不停地把菜肴夹到她的碗内,致堆积如小山,笑道:「文清怎吃得了这么多?」
  刘裕微笑道:「为了我们的将来,文清必须多吃点,孩子方会肥肥白白,甫出世立成壮丁。」
  江文清不胜羞喜的白他一眼,道:「真夸大!大人今晚的心情很好哩!」
  刘裕点头道:「我今天的心情的确很好,因为我对如何治理国家,开始有点头绪,全赖穆之为我筹谋运策。坦白说,我一向对穷酸儒生没有多大好感,但穆之却令我这个看法彻底改变过来。很奇怪,他比我这个短视的粗人更讲实效,不会空谈甚先王之道、仁义道德,甚对我的脾性。」
  江文清道:「穆之确是个很特别的人,裕郎须好好待他。」
  此时手下来报,蒯恩到了石头城,正在外堂等候。
  刘裕喜出望外,心忖又会来得这么快的,他原本以为没有十天八天时间,蒯恩仍没法应召而回。
  江文清欣然道:「小恩竟回来了,大人还不立即去见他。」
  刘裕连忙起身,移过去亲了江文清的脸蛋,又摸摸她微隆的小腹,这才到外堂去。
  蒯恩见他进来,从地席跳起来,神情激动,下跪道:「蒯恩向统领大人请安问好。」
  刘裕抢前把他扶起来,抓着他双臂,道:「小恩你做得很好!不!是非常的好!立下大功。」
  蒯恩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颤抖着声音,显示他仍处于激动的情绪里,道:「全赖统领大人的训诲和提携,小恩怎敢居功。」
  刘裕偕他到一角坐下,说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会来得这么快呢?」
  蒯恩道:「大人急讯传来,属下刚好在无锡接收阴奇将军的粮资,立即快马赶来。属下已依大人指示,把军符和任命文书交予阴将军,并向他详细交待会稽等地的情况。」
  若要在现时军中找出他最信任的人,蒯恩和阴奇肯定居于榜首,比魏泳之、何无忌、彭中等更得他信任。
  刘裕道:「乱区现今情况如何?」
  蒯恩道:「天师军已烟消云散。属下依穆之先生的指示,一方面宣称孙恩已葬身怒海,同时把徐道覆和张永的首级,挂在会稽城东门外示众三天;另一方面则依 穆之先生的吩咐,推行安民之策,豁免当地民众田税半年,修补各地城池,又趁机把参与叛乱的各地豪强的土地收归国有,再公平分发与当地农户,这场由孙恩惹起 的大祸,该已告一段落。」
  刘裕暗叫惭愧,刘穆之曾向他提及这些收拾天师军遗下的烂摊子的方法,可是自己的心神全放在如何杀死桓玄一事上,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到此时蒯恩提起,方记起来。
  幸好有刘穆之这个能总揽全局,钜细无遗的智者为他效力,否则自己定会弄个一塌糊涂,乱上加乱。
  同时又想到刘穆之屡次强调,自己必须以强而有力的手腕统治南方,天师军之乱的善后工作,正为刘穆之说的话作出最佳的说明。因为会稽诸城所有反对的势力,均被他连根拔起了,所以推行利民之策全无阻力,水到渠成,取得骄人的成果。
  他同时生出戒惧之心,试想如果自己是只求私利的独裁者,不论目下如何剥削压逼蚁民,一时间老百姓们亦只有屈从的份儿,而没有反抗之力。当然!到民不聊生,民众感到纵死而无大害,自然是动乱丛生。可是若推行的是安民利民之策,人民只会感激而不会造反,效果是截然不同。
  他刘裕定要时常警惕自己,绝不可作伤民之举,民众的福祉,就在他一念之间,他怎可不诚惶诚恐,事事三思而后行,谨慎律己。
  刘穆之最高明之处,是借着平定天师军之乱把土地作重新的分配,平息了天师军祸起的源头。这种切合形势,因势施政的手法,是他须好好学习的。
  蒯恩又道:「不知大人急召属下回来,有甚么用得着属下的地方呢?只要大人吩咐下来,属下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裕想起当日侯亮生自尽身亡,蒯恩到建康来报讯,傍惶无依的情形,比对起蒯恩成为北府兵中举足轻重的猛将,联想起自己回到建康,走投无路,不得不和司马道子妥协的处境,一时百感交集。
  道:「没有这般严重,我召你回来,是要你代我坐镇建康,好让我能抽身去对付桓玄。」
  蒯恩吃了一惊,道:「如此大任,属下恐难担当。」
  刘裕笑道:「坦白说,对政治我是外行,恐怕比你更没头绪。幸好政治方面有穆之负责,你只要牢牢掌握兵权,守稳石头城,谁敢造反,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歼灭,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现今建康仍处于军管之下,你只要约束手下,理好建康的治安便成。」
  又道:一待会我们找穆之先生来商量,趁机授予你一个名实相符的职位,让你更容易管治建康。」
  蒯恩仍是惴惴不安,道:「可是建康的高门……」
  刘裕截断他微笑道:「有我刘裕作你的后盾,小恩有甚么好害怕的?建康高门中支持我们者比比皆是,若有人敢来捣乱,我们便要他们吃不完兜着走,兵权在谁的手上,便由谁来主事。再配合穆之先生圆熟的政治手段,小恩你肯定不会出问题。」
  蒯恩这才稍为放心,连忙谢恩。
  刘裕沉吟道:「我会让小恩见几个人,让他们清楚我的心意,至于我们军内,我却丝毫不担心,因为人人清楚你立下的功劳。」
  蒯恩欲言又止。
  刘裕讶道:「小恩还有甚么话要说呢?」
  蒯恩两眼微红,道:「属下希望能为侯先生雪恨。」
  刘裕苦笑道:「我正要赖你为我稳着建康,你怎可随我去讨伐桓玄?」
  蒯恩道:「属下怎敢违背大人的命令?属下只希望晓得害死侯先生的妖女是谁。」
  刘裕这才晓得误会了他的意思,又大感头痛,难道告诉他当日他和屠奉三口中的妖女是任青媞?
  只好道:「那时我们所知不详,故而有此猜测,怀疑是有人泄露消息,岂知纯属误会。说到底罪魁祸首仍是桓玄,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不该再追究其它人。」
  事实上他自己亦不满意自己这番搪塞的说辞,但有甚么办法呢?一时间他的确无法编出更有说服力的故事。
  蒯恩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我是为小恩你着想,此事牵涉到江湖一个神秘的门派,但他们的头子已与燕飞达成协议,在关键时刻脱离桓玄,导致桓玄逃离建康。好好的干,只要能令南方的民众安居乐业,衣食丰足,小恩便报答了侯先生的恩情。」
  蒯恩终露出信任的神色,道:「一切遵从大人的指示。」
  刘裕暗叹一口气。
  想起以前闯荡江湖时,大家肝胆相照的日子,此刻份外有感触。
  自和任青媞扯上关系后,自己便为她左瞒右瞒,直到此刻,他刘裕成为建康的当权者,仍要为她向蒯恩说谎,把责任推到魔门处去。幸好蒯恩没有寻根究柢,否则他将被逼满口谎言。
  希望真相永不会被揭破,否则真不知如何向眼前的心腹大将交代。
  高彦直闯尹清雅闺房,嚷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回功成利达哩!」
  正伺候尹清雅的婢女早对他类似的行为见怪不怪,不待尹清雅吩咐,连忙施礼告退。
  尹清雅皱眉道:「你这小子又发疯了。」
  高彦神气的在另一边坐下,道:「好消息一,是毛修之那家伙攻下白帝城,兵胁江陵,令*贼桓玄吓得屁滚尿流,弄脏了裤档。哈!形容得多么传神。」
  尹清雅「噗哧」笑起来,横他一眼骂道:「狗嘴长不出象牙来,信你的肯定是傻瓜!唉!不过我小白雁肯定不比傻瓜好多少,否则怎会给你这小子缠上。」
  高彦嬉皮笑脸的道:「甚么都好。听着哩!好消息二,是我们的统领大人已委任我们的赌仙出任两湖的头号官儿,同时把两湖帮收编为北府兵,且由老程决定如何论功行赏,若有帮中兄弟不想当官或当兵,悉随其意。哈!这该算是皇恩浩荡了。」
  尹清雅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盯他一眼,道:「谁想去当官都可以,这叫人各有志,但我却不准你沾上半点儿官职,清楚吗?」
  高彦失声道:「我有那愚蠢吗?八人大轿来抬我,也抬不动我去当官,我追求的是袋中永远有花不尽的银两,天天和雅儿……」
  尹清雅捂着耳朵,羞红粉脸嚷道:「我不听!我不听!再说我会揍你。」
  高彦故作惊讶道:「你道我想说甚么呢?我又不是说夜夜,而是天天,大白天可以干甚么呢?不外是游山玩水吧!雅儿是否想到特别有趣的玩意儿呢?」
  尹清雅放下双手,没好气的道:「不和你胡扯,还有甚么事,快报上来,本姑娘还有很多急事待办。」
  高彦道:「甚么急事也及不上我即将说出的事,雅儿是否有兴趣坐上奇兵号,来个御驾亲征,打得桓玄的走狗们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尹清雅立即双目放光,道:「你在说甚么哩!」
  高彦道:「老魏刚从桑落州赶来,说据守湓口的莉州军正蠢蠢欲动,故请我们出动水师,与他们在大江上夹击荆州军。唉!还以为雅儿会有兴趣,怎知雅儿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分身。」
  尹清雅恨得牙痒痒的道:「死小子!竟敢耍我。」
  又笑脸如花的道:「为甚么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会忽然变成大好人呢?竟肯让人家参战?」
  高彦道:「别人不清楚你的心意,但怎瞒得过我这个作夫君的,全赖我力排众议,说有雅儿坐镇奇兵号,下面的儿郎们士气肯定陡升百倍,人人奋不顾身,打起 水战来格外精神,所以甚么人缺席都无关紧要,惟独雅儿是不可缺席的。此战牵涉到整个战争的成败,绝对不容有失,打赢了便可直捣桓贼的老家。」
  尹清雅无暇计较他自称夫君,欢喜的道:「算你哩!」
  高彦说得兴起,道:「老魏还带来消息,此战若胜,我们的统领大人会御驾亲征,到前线来指挥大局,桓玄今次肯定卵蛋不保,雅儿将可报却血海深仇。」
  尹清雅没好气道:「甚么皇恩浩荡,甚么御驾亲征,刘裕那家伙当上皇帝了吗?你最爱夸大,最爱胡言乱语。」
  又问道:「你说的老魏是谁?」
  高彦吹嘘道:「当然是名震天下,老刘座下的七虎将之一的魏泳之……」
  尹清雅打断他道:「其它六虎将又是何方神圣?」
  高彦尴尬的道:「这个就不太清楚。」
  尹清雅两眼上翻,道:「又是胡诌!」
  接着认真的道:「但今次我定要参战,否则船队休想起航。」
  高彦忙保证道:「这个当然不是胡诌的,我虽然胆大包天,但只限于色胆,其它方面的胆子就小得可怜。」
  尹清雅道:「我们何时出发?」
  高彦道:「我们立即起航,我正是来恭请雅儿移驾到奇兵号去。」
  尹清雅跳将起来,大嗔道:「那还磨蹭在这里干甚么,他们不等我们就糟糕哩!」
  高彦好整以暇的道:「雅儿不用心急,我和你是最后登船的人,好接受儿郎们的欢呼喝采,以振奋士气,这是老程和老手两老想出来的馊主意,与为夫无关。」
  尹清雅劈手执着他的襟口,嗔道:「你说甚么?」
  高彦一脸无辜的神色,举手道:「为夫说过甚么呢?一时记不起了!」
  尹清雅运劲把他从椅内提起来,玉手一挥,高彦立即步履不稳的给送出门外去。
  尹清雅追在他后方,大发雌威的道:「快给我引路,否则要你的小命。」
  高彦放脚便走,高嚷道:「谋杀亲夫哩!谋杀亲夫哩!」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着追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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