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 七 章 惊闻噩耗

  周绍揭开盖着尸体的黑布,左右的人都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只有他仍神态冷静,审视被射成刺蛔般的马军,好一会后才为他盖上黑布。
  参军郑达道:「九个人无一幸免,全部中箭惨死,此事今早已传遍全城,人人都晓得两湖帮的余孽回来搞事。」
  另一副将谢家宁道:「同一时间两湖帮的赤龙战船攻击我们泊在码头的战船队,毁了我们三艘船,全赖码头的守军全力反击,方驱走敌舰。现在我们的水道已被敌舰封锁,切断了我们和江陵的联系,情况不妙。」
  周绍叹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两湖帮怎能忽然发动如此诈谋奇计,且计划周详、组织严密,一下子命中我们弱点的攻击?究竟谁在主持两湖帮呢?」
  郑达道:「据街头巷尾的传闻,重整两湖帮的是聂天还的爱徒,有『小白雁』之称的尹清雅。」
  谢家宁道:「据传还有荒人在暗中出力,尹清雅与荒人关系密切,更与边荒头号探子高彦相恋,此一传闻,该贴近事实。以昨夜的情况看,肯定高彦有参与,否则时间、地点哪能拿捏得这么精准?」
  周绍狠狠道:「我们千算万算,仍算漏了小白雁的影响力,令两湖帮投向了刘裕。此事非常严重,如果我们守不住巴陵,将会影响整个战局。」
  郑达疑惑的道:「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竟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周绍苦笑道:「两湖帮的帮众和百姓,对聂天还是又敬又怕,但对小白雁却是没有保留的疼爱,加上她和荒人及刘裕的关系,为两湖帮帮众、百姓带来新的希望,昨夜又成功刺杀马军,令他们士气如虹,一洗颓风,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
  谢家宁道:「如果他们敢来攻打巴陵,我们便可重挫他们的气焰。」
  周绍双目精芒闪动,道:「家宁是外来人,故不明白巴陵的情况。两湖帮在这里极得民心,如果任情况依现在这般发展下去,两湖帮的声势会日益高涨,彼长此消下,我们将陷于劣势。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至少要破掉他们的封锁,否则悔时已晚。」
  郑达道:「两湖帮水战之术,名震南方,我们恐难与他们在水道上争雄。」
  周绍道:「单凭我们手上的水师战船,当然办不到。我们必须向江陵求援,请来战船队,以粉碎两湖帮的反攻主力,如此巴陵将可稳如泰山。」
  郑、谢两人轰然领命。
  建康。
  黄昏时分。
  屠奉三回到秘巢,直接来到燕飞的房间,后者正打坐练功。
  屠奉三在床边坐下,笑道:「燕兄怎办得到的?在这等时势,仍可以随时洗心净虑的坐上几个时辰,毫不气闷。」
  燕飞笑道:「是否有好消息,竟有闲情来笑我?」
  屠奉三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刚见过王弘,广陵失陷了,此事轰动建康,听说桓玄气得暴跳如雷,誓要在短期内重夺广陵,然后大举进攻京口。」
  燕飞遽震道:「屠兄岂非今晚便可以去会佳人吗?」
  屠奉三尴尬道:「为甚么要扯到这方面去?」又岔开道:「据王弘说,刘帅此仗赢得干脆漂亮,且是四两拨千斤之法,教敌人的守军没法发挥战力。」
  燕飞点头道:「小裕在军事上的才能,确实不在玄帅之下。」
   屠奉三续道:「刘帅先和数百名北府兵兄弟,混进城内,然后于黎明时在城内发难,强攻入太守府,当场斩杀桓弘,又攻占各处粮仓,全城举义,杀得荆州军弃城 而逃。城外本驻扎了数干敌军,但北府兵船队同时由水路大举进犯,令敌人无心作战,望风而溃。听说敌人泊在码头的战船,大部分都落入刘帅手上。」
  燕飞动容道:「小裕的手段,教人意想不到。」
  屠奉三深有同感道:「由刘帅一箭沉隐龙,再于极度劣势下反击天师军成功,忽然又回到广陵策动兵变,夺得京口,到今早重夺广陵,每一着都是出入意表,我屠奉三对他的谋咯是打心底佩服。」
  燕飞从枕下取出一个以火漆密封的牛皮袋,递给屠奉三,道:「这是任后离开前着我交给你的,内藏丹方的详细制法,保证大致上没有丹毒的问题,她还说你可放心和她一起服食依丹方制成的丹散,绝不会出事的。但李淑庄必须先化去体内积众的丹毒,方可服用。」
  屠奉三老脸一红,有点尴尬地接过牛皮袋,纳入怀里,顺口问道:「她到哪里去了?」
  燕飞道:「她出门时看来心情很好,却没有说要去哪里。还千叮万嘱我好好的照顾你,还叫我提醒你不可以毫无戒心,要你千万不要着李淑庄的道儿。」
  屠奉三说不出话来。
  燕飞续道:「照我猜,她是去联络逍遥教潜伏在建康的旧部,好准备将来在建康过她新一代清谈女王的风光日子,也可提携仍肯对她尽忠的手下。」
  屠奉三摇头苦笑。
  燕飞当然明白他对任青媞矛盾的心情,不过今回任青媞二话不说的把丹方制法交出来,足可化解他们之间的嫌隙和仇怨。
   道:「她特别指出封袋内集录全部三十六条丹方,全部依她从『丹王』安老处学来的东西加以改良,把丹毒减至微乎其微。你出门后,她便坐下来写了足足有三个 时辰,包括她的制丹心得,等若一本制丹的秘籍。在见李淑庄前,你最好取出来看一遍,以明白是拿甚么好东西去和李淑庄作交易。唉!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此事上, 她是有玉成你和李淑庄的诚意,真的是尽了力。」
  屠奉三感慨的道:「真令人想不到,我原以为必须大费唇舌,还要小飞你开口说话,怎想得到她这好商量。」
  燕飞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更作出了最精明的选择。现在一切全看你了,是否今晚去见李淑庄呢?」
  屠奉三道:「我想听你的意见。」
  燕飞道:「去见她吧!现在建康的形势每天都在变化中,谁都不晓得明天会发生甚么事。若小裕在此,他也会像我这般毫无保留的支持你,大家是兄弟嘛!」
  屠奉三叹道:「我从没有试过这渴望去见一个人,好吧!待我细读由任后提供的炼丹秘本后,便去见她,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
  他拍拍燕飞肩膀,以示感激,然后离房用功去也。
  刘裕在返回帅府的途中,心中百感交集。就是在这裹,他和王淡真定下私奔之约。当日的情景一幅接一幅的浮现心湖,令他无法自己。
  策骑在他身旁的孔靖、何无忌和魏泳之等人却是情绪高涨,充满胜利的狂喜。
  刚才他到城外码头慰劳水师的兄弟,所到处,军民齐声喝采,呼唤「小刘爷」的声音震撼着广陵城。
   刘裕清楚感到自己已确立了北府兵最高统帅的地位,因为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凭着超卓的谋略,他付出最少的代价,赢得最漂亮的 一仗,硬把广陵从桓玄的魔掌里夺回来,且得到大批的粮资、财货和近三十艘完好的战船,如果这还不算战绩彪炳,怎样才算是成果骄人呢?
  旗开得胜,最能振奋士气。
  入外院门后,刘裕跳下马来,自有手下赶来伺候。他正要和孔老大等说几句话,一名亲兵凑近他低声道:「宋爷刚从建康赶回来,说有急事要立即见刘帅。」
  刘裕心中一震。
  有甚么事能令宋悲风抛开一切的回来找他呢?有甚么事是屠奉三和燕飞也应付不了的?难道是……
  刘裕不敢再想下去,向手下们交代几句话后,立即匆匆到书斋见宋悲风。
  刘裕进入书斋,不用宋悲风吩咐,便把门关上,来到神色凝重的宋悲风身前跪坐,却发觉自己没有发问的勇气。
  宋悲风惨然道:「自我踏足广陵,我曾数次生出街动,想掉头便走。不过记起小飞的话,终于还是来了。小裕你要冷静的听我说,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刘裕遽震道:「是否锺秀小姐出事了,桓玄他……」
  宋悲风道:「虽然舆桓玄有关系,但并非你想的那样子。」
   接着苦叹道:「孙小姐自大少爷去世后,再加上淡真小姐的事,心情郁结不解,致积忧成疾。到桓玄占夺建康,还屡次到乌衣巷骚扰她,令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已 到药石不灵的危险状况,以小飞之能,亦感无计可施,凭他的先天真气,也只能纡缓她的痛苦,并估计如果她再度复发,恐有性命之虞。」
  这番话便像五雷轰顶,令刘裕整个人飘飘荡荡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像被针刺般发麻起来。
   宋悲风双目泪花闪动,道:「我们也知道你在这吃紧的时刻没法分身,且亦绝不可以抽身离开,但小飞认为该把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由你自己作出选择。孙小姐 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生存的斗志,自暴自弃。因为淡真小姐的事,令她感到生无可恋,不断责备自己、折磨自己。唉!我们……唉!」
  刘裕听得心中滴血,颤声道:「说下去吧!」
  宋悲风颓然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现在唯一回天之计,是由你去见孙小姐,向她示爱,或可振起她求生的意志,令她好转过来。」
  刘裕凄然道:「我去见她有用吗?」
  宋悲风道:「大小姐向燕飞说,孙小姐心中的人正是你,但却怕她自己的身分,会连累到你,故不敢向你表达心中的情意,还拒绝了你。现在只有你才能振起她的意志,解开她的心结。」
  刘裕闭上眼睛,好一会后再睁开来。
  宋悲风这番话一入耳,他便生出立即抛开一切,赶往建康的强烈冲动,可是身体却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动。
  与桓玄的决战,刚正开始,他是绝对不可以因私忘公,就这么抽身离开,试问他如何向手下们交代?际此荆州大军随时反攻的一刻,他的离开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更会令北府兵的手足对他彻底的失望。
  他的心被撕成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留在广陵,另一半则飞往建康去了。
  宋悲风道:「我感受到这裹的气氛,北府兵现在是不能没有你的。希望孙小姐能吉人天相,度遇难关,将来你们仍有相见之日。」
  刘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据小飞估计,锺秀还可以撑多久?」
  宋悲风道:「小飞没有说出他的判断,只说若她再次病发,便非常危险。他对孙小姐的情况,并不乐观。」
  刘裕道:「谢混那小子是否在旁推波助澜?」
  宋悲风吃了一惊,道:「谢混也是身不由己,桓玄现在权倾建康,谁都不敢逆他之意。」
  刘裕仰天叹道:「我前生究竟造了甚么孽呢?老天爷竟对我如此不仁。」
  宋悲风无言以应。
  刘裕露出坚决的神色,断然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赶赴建康见锺秀,谁都挡不了我。」
  宋悲风骇得魂飞魄散,且深深的后悔,颤声道:「万万不可!」
  刘裕冷然道:「桓玄何时称帝?」
  宋悲风摸不着头脑的道:「该是这几天内的事,他已自封为楚王,还把司马德宗逐离宫城,又使人准备挥让时祭祀的神坛,据说连惮让的诏书也着人起草撰写了。问题在广陵的失陷,会否打乱他的阵脚。」
  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当桓玄称帝的一刻,就是我动手去建康之时。我明白桓玄这个人,没有任何事可阻挠他称帝一事。」
  宋悲风愕然道:「为何要待他称帝方到建康去?」
  刘裕吁出紧压心头的一口闷气,道:「因为我要让建康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不是要和桓玄争天下,而是要拨乱反正,诛除桓玄这个叛贼。」
  宋悲风稍放下心事,道:「小裕是要发兵攻打建康,对吗?」
  刘裕道:「原本的战略,是以逸代劳,凭广陵和京口之固,痛击来犯的桓军,以削弱桓玄的兵力。但为了见锺秀,我会改变策略,全面猛攻建康。我要堂堂正正的到乌衣巷去见锺秀,以事实向她报喜,害死淡真的人绝不会有好的收场。」
  宋悲风一震道:「如此改变既定的策略,是否太冒险呢?」
  刘裕道:「谁晓得是否不智呢?我只晓得一件事,如果我只是坐在这里,我的感觉会是生不如死。我意已决,宋大哥不用劝我。」
  宋悲风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裕长叹一声,道:「小飞该已告诉了宋大哥有关孙小姐拒绝我的事。唉!我是明白锺秀的,虽然我曾误解她,甚至对她生出怨恨,但此刻我却完全的明白她。」
  又仰望上方,无限欷献的道:「她一直不肯原谅自己,认为自己须对淡真的死负上全责,所以她拒绝我,不止因为怕她的身分毁了我的事业,更是拒绝快乐。」
  他又记起谢锺秀在拒绝他之前,于谢家她看他的那个眼神,心脏一阵阵的刺痛,呼吸困难。
  宋悲风垂首道:「我留在这里。」
  刘裕似一时掌握不到他的话意,一呆道:「你留在这里?」
  宋悲风道:「我不想孤身回到建康,我要把你带到建康去,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便陪你一起死。」
  刘裕摇头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死的人将是桓玄。时间宝贵,我现在立即去着手准备。」
  宋悲风忧心忡仲的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裕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刘裕默然片刻,道:「宋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但不鲁莽,还会比以前更小心,谋定才动,因为我希望能活着到建康去,令锺秀感到生命可以是如此美好的。」
  稍顿又道:「没有人能阻挡我。真的!再没有人能挡住我,我清楚的知道。宋大哥好好休息。」
  说毕离开书斋去了。
 
第 八 章 烈火干柴

  「奇兵号」泊上两湖帮湖岛基地的码头,数以百计的两湖帮帮众拥到码头来迎接,呼喊喝采声直冲夜空。
  站在指挥台上的程苍古、老手、船上的一众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两湖帮帮众如此热情。
  于离巴陵二十里处,他们遇上两湖帮的赤龙舟,知道形势大好,遂在引领下到湖岛基地来。
  程苍古心中佩服刘裕,他派出帅舰到两湖来,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充分表达了刘裕对两湖帮的诚意和重视,故才会出现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场面。
  老手本来对两湖帮的态度心中忐忑,这刻当然完全放下心事。
  领头跃上船来的是尹清雅,还有十多个两湖帮的头领,包括魏品良在内。
  岸上的两湖帮帮众爆起更激烈的欢呼,就像着了魔似的。
  尹清雅娇呼道:「程公!」
  程苍古给她唤得心都软了,看着她落到身旁,讶道:「两个小子和一个疯子到哪裹去了?」
  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两个小子一个疯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贴切。他们都在巴陵城搞破坏,昨夜才宰掉马军那叛贼。现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给我们截断,看周绍还能撑多久。」
  说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会说话的眼睛像在问:「你是谁?」
  程苍古没立即介绍两人认识,道:「清雅先着他们静下来,我要为刘帅交代几句话。」
  尹清雅漫不经意地向岸上的两湖帮兄弟打出肃静的手号,出乎程苍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声立即消失,只听见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和呼啸的湖风。
  程苍古扯着老手走前两步,来到尹清雅左右,让人人可清楚看见他们。
  魏品良等头领识趣的并排立在他们三人后方。
   程苍古表现出赌林高手的风范,轻松的扬声道:「我们坐的这条船叫『奇兵号』,是北府兵大统领、谢玄继承者刘裕刘统领的座驾舟。站在尹帮主身旁的这位好 汉,我们唤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认的水战第一高手,更是刘裕的心腹大将。『奇兵号』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东西、一块木头,没得他允许,都不会 放上去。」
  老手在干百双眼睛注视下,老脸破天荒第一回红起来,幸好他皮肤黝黑,不那么醒眼。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程苍古会当众赞扬他,令他这个一向只顾实干、不慕虚名的人大感害羞。
  程苍古表现的正是荒人的作风,夸大却不脱离现实,行径荒诞不经又充满诚意。
   在人人屏息、静心聆听的气氛下,程苍古续道:「刘裕今回让出帅舟,正是要以『奇兵号』作尹帮主的旗舰,而老手则负起辅助尹帮主的重责。京口现在已入我们 之手,广陵则是我们囊中之物,就让尹帮主坐上『奇兵号』,收复巴陵,再攻江陵,然后我们沿江而下,直捣建康,斩下桓玄的臭头,以祭聂帮主和郝副帮主在天之 灵。」
  欢呼喝采声再次响起,把其它声音完全掩盖,一时湖水也似沸腾起来,就像两湖帮帮众体内的热血。
  建康。
  初更时分。
  燕飞藏身楼房高处,看着屠奉三进入李淑庄在淮月楼旁的华宅,心中苦乐揉集。
  今回到建康来办事,「倒庄大计」已因屠奉三对李淑庄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怜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惊喜的方向发展,坏事或许会化作喜事。
   对魔门的人,他并没有恶感,当清楚认识魔门成立的过程,还大生同情之意。说到底这是个成王败寇的问题,不同信念的路线斗争,很难说谁对谁错。更何况他的 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门,且他遇上魔门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绝人性的人。比较起来,桓玄和司马道子等都更似邪门人物。
  闲着无事,他想起纪千千,纵然想到纪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遥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又想起谢锺秀,不由心中暗叹。
  就在此时,心现警兆。
  一道娇巧纤美的黑影,正迅速赶至,在对岸半里许外的楼房处倏现乍隐。
  燕飞一眼便认出是谯嫩玉,心忖她难道是来找李淑庄。
  燕飞想也不想的从高处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务要阻截谯嫩玉于秦淮河北岸,不让她渡河。
  不论如何,他绝不可让谯嫩玉破坏李淑庄和屠奉三的「交易」。
  屠奉三穿窗而入,来到李淑庄的身前席地坐下,后者正冥坐于布置清雅的书斋内,此斋位于李淑庄华宅的东园内,不见婢仆。
  李淑庄张开秀目,内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终于来了!」
  屠奉三沉声道:「夫人猜到我今晚会来吗?」
  李淑庄答道:「道兄消息这么灵通,当然收到广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时日怕已无多,你自然会及早来和奴家进行交易。」
  接着皱眉道:「为何要蒙头蒙睑的,我不喜欢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不除掉那鬼头罩。」
  一直将面目藏在头罩内,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发地揭开头罩,现出自身原来的样貌。
  李淑庄娇躯轻颤,双目杀机大盛,沉着的道:「你是谁?」
  屠奉三心中暗赞,李淑庄的确是经得起风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着应付。
  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气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见,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诚意。本人屠奉三,见过夫人。」
  李淑庄呆看他好半晌,现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屠奉三从怀裹掏出牛皮袋,摆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条丹方,包括夫人晓得的十二条丹方在内,却又与夫人拥有的丹方不同,是经改良过的,请夫人过目。」
  李淑庄目光落在牛皮袋处,却没有探手取阅,只是细瞧着屠奉三,双目射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道:「这是甚么意思?」
  屠奉三道:「这是表示我对夫人的诚意。」
  李淑庄现出错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会后,摇头道:「我不明白。真正的关长春在哪里呢?」
  屠奉三道:「关长春只是任后随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内的三十六条丹方来自任后所写,并经她应用从『丹王』安世清处学来的秘法把丹毒减至最低。」
  李淑庄一双秀眸盖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轻蹙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原本我们对你是不怀好意,只要你不住试服新丹方制出来的丹散,便会引发夫人本身积聚于体内的丹毒,到时大罗金仙也没法挽救夫人。这是我们针对夫人的行动,因为夫人对建康高门的影响力,已成为我们与桓玄之战成败的关键。」
  李淑庄发呆半晌,幽幽叹道:「你们太抬举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到广陵失陷,仍不顾众人劝阻,刻下他已离开建康,到九井山去,准备在明天日出时祭天登基,你说奴家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心生怜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体内积聚的丹毒,携三十六条新丹方逍遥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甚么一回事?」
  李淑庄娇躯轻颤,目光垂下,轻轻道:「屠当家因何改变初衷,还似处处为淑庄着想呢?」
  屠奉三体内热血上冲,看着眼前娇娆,一时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
  燕飞倏地现身,刚好截着谯嫩玉的去路,他时间拿捏得精准,对方刚从高处落地,奔进一道小巷,便被他拦个正着。
  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眼睛的谯嫩玉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往后腰一抹,两手抖动,以满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颗铁蒺藜,分袭燕飞头、脸,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纯熟,不愧魔门高手。
  燕飞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来势汹汹的暗器全部射空。
  谯嫩玉娇叱一声,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铁包着头尾,扑将上来,向燕飞展开水银泻地式的攻击,把近身搏击和短棒的打击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尽显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
  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飞。
  燕飞并没有出动他的蝶恋花,轻轻松松的在棒影裹来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拨,或以指弹、掌拍,着着封挡对手的狂猛攻击。
   谯嫩玉的内功心法别出蹊径,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来阵阵气劲,但每道气劲都暗藏另一道尖锐的真气,纵然棒劲被封阻,此道尖锐的真气仍像棉里藏针般钻入被 攻者的经脉内,具有强大的杀伤力,换过一般高手一定没法捱下去,但这当然难不倒燕飞,体内至阳至阴之气运转,轻易把入侵的阴损真气化去。
  燕飞只挡不攻,片刻谯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挡六十二棒。
  谯嫩玉终于吃不消,后力不继,兼之锐气已过,骇然后撤。
  燕飞凝立不动,看着谯嫩玉退至两丈开外,双目射出惊异之色,狠狠盯着他。
  如果可以有选择,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会有多么远溜多么远,但因自己的精气神正牢牢锁紧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飞会在气机牵引下,如影随形的赶过去,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她发动攻击。
  燕飞从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这么夜哩!为何不留在宫内,却要蹿房越脊的四处奔走呢?」
  谯嫩玉闻他喊破她的身分而娇躯轻颤,道:「你是谁?」
  燕飞道:「我又没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谁吗?」
  谯嫩玉遽震道:「燕飞!」
  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仍未晓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过头,还立下赌约,否则早该猜到是他燕飞。欣然道:「正是在下。」
  谯嫩玉揭开罩头的黑布,现出如花玉容,她的秀发在头后结髻,强调了她俏丽的轮廓,以姿色论,她实不逊色于王淡真和谢锺秀数等美女。
  谯嫩玉道:「你要杀我吗?」
  燕飞耸肩洒然道:「若你真的毒杀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离此巷,不过我仍不能任你离开,因为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谯嫩玉脸色微变,却仍保持表面的镇定,道:「本姑娘现在没有空,另约时地如何?人家保证不会爽约。」
  燕飞哑然笑道:「你连要去见谁都不晓得,便保证不会爽约,可知毫无诚意。相信我,我只是为你好,才带你去见那个人。」
  谯嫩玉叹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吗?我承认打不过你,你这是明来欺负我。」
  燕飞知她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换过一般情况,他的确没法狼下心肠对待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现在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他是不会让她去破坏屠奉三的事。
  微笑道:「玉姑娘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见何人呢?」
  谯嫩玉嗔道:「会有甚么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
  燕飞笑道:「现在还由得你作主吗?究竟是要我强来,还是玉姑娘乖乖地随我走?」
  谯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办妥一件事好吗?你可以在旁监视我,待我交代几句话后,燕飞你要我怎么乖我便怎么乖好了。」
  燕飞丝毫不为她语带相关的话所动,道:「玉姑娘是要去见李夫人吗?」
  谯嫩玉终于色变,往后猛退。
  李淑庄道:「说话呵!你变成哑巴了吗?」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对夫人不但再没有丝毫敌意,还希望夫人能及时抽身,好好的过些逍遥快活的日子。」
  李淑庄垂下螓首,以自语般的声音道:「你对我没有别的要求吗?」
   屠奉三是老江湖,并不会因这句话而认定李淑庄对他已生出情愫。沉声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于桓玄和刘裕的斗争之外,再没有额外的条件。不过这三十六条 丹方是我向任后求回来的,她当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后指出,夫人体内积聚的丹毒,随时会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体内的丹毒,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办得到,那 个人就是燕飞。」
  李淑庄像没听到他这番话般,轻轻道:「屠奉三你为何对淑庄这么好呢?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吗?」
  屠奉三摊手道:「你想听真话吗?我便说给你听,我屠奉三的确对你动了真情。就是如此简单。」
  李淑庄娇躯遽颤,道:「这是不可能。」
  屠奉三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过会对夫人动心,问题可能出在那颗和着酒饮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这东西。」
  李淑庄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凄然道:「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屠奉三平静的道:「那并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关心的是夫人对我的心意,夫人千万勿要骗我,不论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纵然我们将来天各一方:水远不再见面,我亦绝不会怨夫人无晴。」
   李淑庄冷静下来,双目眨也不眨的与他对视,柔声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晓得你不是关长春那种人,至于为何我有这种感觉,真的没法向你解释。我曾经有 过不少男人,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心。可是自从见过你之后,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气,偏拿你没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对你动了真情,但现在我却很想投 进你怀里去,大哭一场。」
  屠奉三欣然道:「这番话已足够了,夫人请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时间看看袋内的丹方……噢!」
  话尚未说完,李淑庄已扑过来投入他怀裹去,让他软玉温香抱满怀。
  屠奉三再没法继续说下去,感觉是干柴遇上烈火,甚么敌我关系,应有的戒心,全被抛于脑后。
  一切都失控了。
 
第 九 章 前生情孽

  燕飞把被他弄昏了的谯嫩玉,放到室内一角,然后到慕清流前方坐下,道:「桓玄输了!」
  慕清流目光投往谯嫩玉,叹道:「我很想说燕兄言之过早,但肯定会被燕兄看不起我。唉!做人有时真的很难。」
  燕飞道:「刘裕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桓玄手上把广陵拿下来,胜了漂亮的一仗,立时打乱了桓玄进攻京口的大计,扰乱了整个调军的行动,阵脚已乱,可能不用待巴陵陷落,刘裕便攻入建康,若要到那时慕兄才愿承认输掉赌约,不嫌太迟吗?」
  慕清流苦笑道:「我从未见过比燕兄你更厉害的人物。坦白说,我现在的确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答你。桓玄这小子真没有用,到建康后的表现窝囊至 极点,且又轻视刘裕,茫不知刘裕的军事才能和谋略,绝不在当年淝水之战的谢玄之下。唉,我再说得坦白点吧!我看错了桓玄,迷信只有高门名士方能得到建康高 门的支持坐上皇座,却忽略了民众的力量。刘裕之所以能在广陵创造奇迹,皆因他得到当地民众的全力支持。」
  燕飞道:「这也难怪慕兄,两晋的政治就是高门大族的政治,慕兄从南方当权大族中选人,是最合乎情理的。」
  慕清流苦笑道:「燕兄真懂安慰人,合乎情理的另一个负面的说法就是随波逐流,不能脱出陈腐的框框,以致多年心血,一朝尽丧。今早当我听到广陵陷落的消息,弄清楚刘裕攻陷广陵的手段,已向敝门发出全面撤退的指令,至于有多少人肯听我的话及时抽身,则不是我管得到的事。」
  燕飞心中佩服,慕清流不愧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明智之士。
  慕清流目光再落在谯嫩玉身上,皱眉道:「她应该是来找我的,这显示他们仍不肯认输收手,却不知燕兄因何出手拿下她呢?」
  燕飞愕然道:「这是一场误会,皆因我不知道慕兄已向同门发出撤退的指令,还以为她是去见李淑庄,故出手阻拦。」
  慕清流愕然道:「淑庄?」
  燕飞道:「我们原本有一个对付李淑庄的计划,却因敝方的屠奉三对她生出情意,所以不但打消原意,还会助她玉成心愿。刚才屠奉三去找李淑庄摊牌,而我则在外面为他把风,事情便是如此。」
  慕清流沉吟道:「她的心愿是否与五石散有关?」
  燕飞点头道:「好象没有甚么事能瞒得过慕兄。」
  慕清流道:「淑庄沉迷五石散,在敝门已是公开的秘密,我曾对她苦言相劝,又严辞警告,她都置若罔闻。事实上我深切地明白她的处境,不要看她谈笑间把建 康的皇族高门玩弄于股掌之上,事实上她的内心空虚寂寞。五石散或可给她一时的快乐,忘掉一切,但事后也会令她更感生命的不足。」
  燕飞道:「我想求慕兄帮一个忙。」
  慕清流道:「是否要我网开一面,让淑庄回复自由,追求她一直没法得的梦想呢?」
  燕道:「不知慕兄是否有这权力?」
  慕清流傲然笑道:「在敝门中,一向奉行强者为王的法则,没有甚么道理可讲,只要我点头同意,敝门的人又晓得是由燕飞你一手促成此事,谁敢说半句反对的话?」
  燕飞欣然道:「那慕兄你肯点头吗?」
  慕清流双目精芒骤盛,道:「如果我不答应,燕兄会如何处置此事?」
  燕飞苦笑道:「我可以干甚么呢?难道硬逼慕兄动手决一生死吗?我希望将来和慕兄再见时仍是知己和朋友。」
  慕清流忽然岔开问道:「燕兄的武功,肯定已超越了俗世武学的范畴,臻达天人交感的层次。燕兄是如办到的?」
  燕飞坦然道:「那是至阴和至阳的真气交激而产生的神奇力量,既没法躲避,更没法挡格,只看能捱多少招,如果能撑至我真气枯竭,便有可能掉转头来把我干掉。」
  慕清流道:「燕兄肯说个清楚明白,我非常感激。唉!原来如此,所以鬼影也无法免难。只是敝门的人晓得鬼影是栽在燕兄手上,便保证没有人敢开罪燕兄,更不要说来寻燕兄的晦气。」
  稍顿续道:「淑庄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燕兄可以放心。当然,我还须看她的意愿,如果她有意和屠当家在一起,她必须作出种种安排,令敝门的人没有异议。」
  燕飞大喜道:「多谢慕兄!」
  慕清流笑道:「事实上说感激的该是我。如果不是燕兄手下留情,嫩玉和淑庄肯定没命,我圣门将元气大伤,现在则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不过怕是百年后的事了。」
  接着探出双手,欣然道:「不论将来形势如何变化,我们都是知己朋友,对吗?」
  燕飞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帅府。
  议事厅内,刘裕召来众将,除何无忌、魏泳之等心腹大将外,还有孔老大。大家都没视孔靖为外人。
  魏泳之道:「据传回来的消息,敌人阵脚大乱,吴甫之和皇甫敷的军队,再不敢推进,此刻停驻江乘,并收编从广陵逃回去的败军。照估计在江乘的荆州军,该不过二万之数,战船则约百艘。」
  接着又道:「桓玄害怕了,所以不敢倾全力来攻打我们,反把兵力分散,更将军队调往建康城东北的覆舟山,希冀把我军拒于建康之东。」
  何无忌皱眉道:「桓玄是否懂兵法之人?如果我是他,便以攻为守,倾全力来攻打广陵,令我们难作寸进。」
  孔老大笑道:「桓玄不是不懂兵法,只因他太过爱惜自己的小命,没有大军在旁保护他,他会睡不安宁。」
  众人都笑起来,神态轻松。
  魏泳之欣然道:「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桓玄已起程往九井山去,准备登基称帝。建康高门盛传桓玄这么急于称帝,是因他迷信命运,认为只要登上帝座,好运会随之而来,一切难题会迎刃而解。」
  众人又再次发出哄笑。
  接着目光投往刘裕,看他如何决定。
  刘裕从容道:「桓玄的愚蠢,省去我们很多工夫,只要再打两场硬仗,建康便唾手可得。」
  众人的眼睛全亮了起来。
  何无忌道:「桓玄称帝后,肯定会立即发令,命江乘的军队沿江来犯,我们以逸待劳,是否划算些呢?」
  刘裕道:「我们定下这个策略的时候,并不晓得桓玄会如此急于称帝,更没有想过桓玄竟把部分兵力改驻覆舟山,在在都显示桓玄心怯了。不过无忌言之有理, 以桓玄的妄自尊大,肯定没法硬吞下广陵被夺、桓弘被杀的这口恶气,故定会下令江乘的军队来攻打我们,如此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众将点头同意,对刘裕的料敌如神,他们早已心服口服,故绝不会怀疑。
  刘裕却是自己知自己事,明白自己正找借口好能早日攻打建康。
  将领刘道规道:「吴甫之和皇甫敷乃桓玄手下猛将,能征惯战,如若来犯,将会使用疑兵之计,令我们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攻打广陵,还是要攻打京口,使我们兵力分散,难以抵抗。」
  刘裕虎躯遽震,道:「对!」
  众人都愕然瞪着他,不明白他因何反应如此之大。
  刘裕却有满天阴霾尽去的感觉,因为他已想到破敌之法,更掌握唯一致胜之法,绝不是以逸待劳,因为以他目前的兵力,实在难以稳守两座城池,一旦让敌人成 功截断广陵和京口的联系,使桓玄恢复信心,荆州军将源源不绝地来攻,那时他只有吃败仗的分儿。这个忽然而来的明悟,令他再没有为私人理由而不顾大局的心 障。
  刘裕迎上众人疑惑的眼神,心朗神清的道:「敌人有他们的疑兵之计,我们也有惑敌的手法,只要令敌人深信不疑我们的主力集中在广陵,我有方法令敌人输掉这场仗。」
  另一个将领孟昶道:「这并不容易,只要敌方探子察看有多少艘船泊在广陵附近,便晓得我们的虚实。」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的兵力的确是集中在广陵又如何?」
  众皆错愕。
  刘裕从容道:「首先,我们要摆出全面进攻建康的高姿态。这方面,桓玄为我们制造了最好的时机,当他明天登基称帝,我们便发檄文公告天下要讨伐桓玄,然后调动军队,装出随时西上进攻的举动。此计是针对吴甫之和皇甫敷这两个知兵的人而发的,如果你们是他们,会有何反应呢?
  魏泳之拍腿道:「当然是觑隙而入,以奇兵奔袭京口,只要攻陷京口,我们不但不敢西上,还要担心能否守得住广陵。」
  刘裕整个人回复生机,双目闪射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沉声道:「兄弟们!眼前正是建立不朽功业的千载一时之机,只要能破江乘的荆州军,形势会彻底逆转过来,主动权将落入我们手上,只要乘胜而行,再破覆舟山的敌军,建康便是我们的了。」
  孔老大道:「如何破江乘的敌军呢?」
  刘裕道:「我们安排两千精骑,秘密渡江,于南岸昼伏夜行,直扑江乘,当敌军朝京口推进,我刘裕会亲率此两干精骑,拦腰截击敌人,只要击溃敌人的先锋部队,我们便全面发动,以战船载兵,向敌人猛攻,届时就看吴甫之和皇甫敷还可以捱多少时间。」
  众人的眼睛立即明亮起来。
  此时手下来报,刘毅和刘穆之刚乘船抵达广陵。
  众人轰然起哄,均晓得天师军完了,否则两人怎能抽身来广陵。
  刘裕大笑而起,道:「这叫天助我也,起草讨伐桓玄檄文的高手终于到了。」
  燕飞回到李淑庄华宅,遇上正搜索他踪影的屠奉三。
  屠奉三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生气勃勃,神采飞扬,甫见面便道:「老哥到哪里去了,这算是把风吗?」
  燕飞当然晓得他不是在责怪自己,只是在说笑,欣然道:「我刚见过慕清流,你是否已成功夺得美人芳心,故心情大佳呢?」
  屠奉三闻言微一错愕,道:「你竟去见慕清流,真叫我想不到,入屋再说如何?」接着领头朝李淑庄的华宅掠去,片刻后两人处身于宅内东园的书斋内,却不见李淑庄。
  两人坐下后,屠奉三道:「你该知道了,淑庄告诉我慕清流已认输收手,此人确是了不起的人物,提得起放得下,绝不拖泥带水。」
  燕飞点头表示知道,讶道:「夫人到哪里去了?」
  屠奉三一脸喜色的道:「她回淮月楼去取房产地契,快回来哩!」
  燕飞仔细打量他,笑道:「看屠兄春风满面的样子,便清楚结果。」
  屠奉三有感而发的道:「人生真的奇怪,忽然一件事,便可把整个命运扭转过来。淑庄对我的感情肯定是真的,因为她根本不用骗我。不过正如任后说过的,还须看她肯否脱离魔门来从我。」
  燕飞关心的道:「你们有谈过这方面的问题吗?」
  屠奉三道:「我不想逼她,一切由她决定,如果她仍心在魔门,我绝不会勉强她。」
  燕飞道:「她说去取房产地契,或许只是借口,事实上却是去见慕清流,提出脱离魔门的请求。」
  屠奉三苦笑道:「希望是这样吧!但我不敢去想,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更怕慕清流阻挠。」
  燕飞道:「屠兄不用担心,慕清流已一口答应,只要是出于夫人的意愿,他绝不阻挠。」
  屠奉三一震道:「竟是这么容易吗?」
  燕飞道:「慕清流是卖个人情给我,现在慕清流最怕的是我们棒打落水狗,对魔门穷追猛打。而事实上在未来一段长时间内,又或刘裕有生之年,魔门也难有大 作为。如果李淑庄一心要脱离魔门,硬把她留住还有甚么意思?只要她肯交出保管的典籍,好好安排继承人,慕清流何不作个成人之美的顺水人情。」
  屠奉三点头表示同意,道:「魔门中人的行事,实难以常理测度,说不定慕清流是看中淑庄手上的魔门秘典,意欲身兼两派之长,可以在武功上再作突破。」
  燕飞道:「要兼两派之长,岂是这般容易?除非慕清流肯散尽内功,重新开始。否则这个美梦,只有他的传人,又或他的徒孙徒蚤,始有实现的希望。」
  屠奉三显然希望大增,心情转佳,笑道:「这该是我们见不到的事哩!」
  燕飞露出聆听的神色,道:「回来了!」
  屠奉三迟他些许方听到衣袂破风声,李淑庄油然出现入门处,见到燕飞仍是神色平静,以曼妙的姿态袅袅婷婷的轻移玉步,来到屠奉三身旁亲密的挨着他坐下,才道:「淑庄见过燕公子。」
  燕飞忙回礼。
  李淑庄含笑瞧着燕飞,喜孜孜的道:「大恩不言谢,淑庄和三郎之所以能有好日子过,全拜燕公子所赐。」
  屠奉三大喜过望。
  燕飞亦精神一振,道:「夫人真的是去见慕兄。」
  李淑庄喜翻了心儿的道:「当圣君一口答应淑庄请求的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由燕公子亲口向圣君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得到了全新的生命。唉!甚么争雄斗胜,我早厌倦得想死了。」
  接着目光投往屠奉三,含情脉脉的道:「不知是否前世欠了他的情债,今世只好还给他。」
  屠奉三正容道:「我屠奉三绝不会让淑庄失望。」
  李淑庄欣然道:「我还要去办一些事,办妥后自然会来寻三郎。」
  屠奉三答道:「明白!」
  燕飞笑道:「该是着手化解夫人体内丹毒的时候了,依我判断,明天天亮前,该大功告成。」
  又犹豫的道:「不过丹散虽能令夫人有一时之快,始终有害无益,任后便说过她只能把丹散的遣害减至最低,却无法根除,故不宜多服。」
  李淑庄不好意思的道:「我已下决心戒除服药,因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的五石散,就是三郎嘛!他保证不具丹毒,我还何需其它次货呢?对吗?三郎!」
  屠奉三听得傻笑起来。
  燕飞打心底为老朋友高兴,这样的情话,只有李淑庄懂得,也只有她敢说出来。他可以保证,李淑庄有本领迷得屠奉三忘掉了所有伤痛,迷醉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里。
 
第 十 章 洞庭春色

  桓玄如期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永始,以楚代晋。封司马德宗当固平王,追尊老爹桓温为宣武皇帝,祭庙称太祖。
  当桓玄返回建康,消息传来,蒯恩大破天师军,当场斩杀徐道覆,卢循则凭惊人技艺,孤身杀出重围,落荒而逃,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轰动建康,对桓玄却是非常不利,却令建康高门对刘裕大为改观,认为他虽然与桓玄展开生死斗争,仍顾全大局,全力剿贼平乱。
  坏消息接踵而至,刘裕于桓玄称帝后,向远近广发檄书,讨伐桓玄,宣告毛修之已平定巴蜀,并向江陵发兵;诸葛长民,则策动兵变,夺取历阳;两湖义军,已截断巴陵水陆两路交通,全力攻打,指日可下。
  檄书当然出自刘穆之这个文章高手的妙笔,目的是讥讽桓玄称帝的举止,令他面子再挂不住。桓玄盛怒下果然中计,下令吴甫之和皇甫敷全力攻打广陵和京口。
  建康高门亦不好过,就在同一天,李淑庄留书出走,语调虽温柔婉约,不失其清淡女王的风范,言辞间却处处显示出对桓玄的不满,指其甫抵建康之时,颇有兴 革,但旋即暴露篡朝夺位的野心,且豪奢纵欲,政令无常,令她深感失望,且愧对建康高门,此后手上一切业务,将全交由闺中密友任青媞打理。
  谯纵、谯奉先、谯嫩玉三人和其一批手下,亦同告不知所踪,令桓玄更添惧意,又是无可奈何。
  在桓玄返回建康之前,燕飞和屠奉三于知会王弘后,离开建康,到广陵找刘裕,始知刘裕已领兵在赶赴江乘途上,忙赶上去与他会合。直追至江乘北五十里的江岸,终赶上刘裕。三人见面,当然非常欢喜。
  当时已日落西山,刘裕、宋悲风、屠奉三和燕飞四人离开密藏林内的营地,到附近一个小丘顶说话。
  刘裕向燕飞追问谢钟秀的确切情况,燕飞虽然最不想谈论这方面的事,但却不得坦言直说,令他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屠奉三道:「生死有命,如果老天爷这么残忍,谁都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尽力而为,看看会否有转机。」
  宋悲风满怀希望的道:「我仍认为小飞想出来以心药治心病是最有效的办法,希望我们能在孙小姐病情恶化前,及时赶回建康。」
  燕飞往刘裕瞧去,道:「是否因孙小姐的病情,令刘兄你改变了整个作战计划呢?」
  刘裕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此事非常古怪,当我和各手足研究改变战略的一刻,我的脑袋像闪过灵光,令我醒悟到以守为攻并不是办法,最佳策略仍是速战速决,趁建康人心不稳之际,向建康发动全面进攻。」
  屠奉三道:「每逢遇上重大战役,刘帅总是奇谋迭出,令人意想不到,却又屡收奇效,真是想不信刘帅是真命天子也不成。」
  刘裕苦笑道:「唉!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又如何呢?嘿!差点忘记问你们,倒庄大计是否成功了?」
  屠奉三的脸孔破天荒的红了起来。
  刘裕愕然道:「发生了甚么事?」
  屠奉三尴尬的干笑道:「没有甚么,不过行动取消了。」
  刘裕和宋悲风询问的目光同时落往燕飞处。
  燕飞摊手道:「情况完全失控,但有更骄人的成果,我们不但达到了所有目标,屠当家还赢得美人的芳心。」
  刘裕和宋悲风听得你眼望我眼,似明非明。
  待燕飞解释清楚,刘裕大喜道:「恭喜奉三,这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
  屠奉三道:「千万勿要笑我『色不迷人人自迷』。顺便告诉你老哥,攻陷建康后,我会和小飞一道离开;赶返边荒集,为营救千千和小诗的行动出一分力。」
  刘裕一呆道:「这个……唉!这个……我该怎么说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是为你好,怕见到桓玄时,会按不住怒火和你争夺杀他的权利。刘帅真不够朋友,还常说大家是兄弟,但却一直瞒着我与淡真小姐的关系。」
  刘裕心中一痛,颓然道:「你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好吧!把桓玄交给我吧!我保证不会令你失望。」
  宋悲风道:「现在魔门已认败服输,令桓玄实力骤减,更再镇不住建康高门,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形势呢?」
  屠奉三狠狠道:「我已着人散播消息,指桓玄毒杀桓冲,只要建康高门有一半人相信或生出疑惑,便足以动摇建康高门对桓玄的支持,何况再没有像淑庄般有影响力的人出来为桓玄说好话。」
  刘裕大喜道:「奉三拿捏的时间妙至毫颠,不但能影响建康高门,且可直接打击荆州军的士气,因为桓冲之于荆州军,便如玄帅之于北府兵,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其影响力并不因其辞世而衰竭。」
  屠奉三双目射出仇恨的焰火,沉声道:「冲帅被桓玄害死一事,终于由魔门的人口中证实,所以我们只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把匡士谋向桓玄提供毒物,又被桓 玄杀人灭口,至乎桓玄向冲帅落毒的手段,均清楚揭露,只要是有脑袋的人,便知此非是一般凭空捏造的谣言,而是有所根据的事实。」
  燕飞道:「现时敌人情况如何呢?」
  刘裕沉声道:「敌人在江乘的情况,全在我严密的监视下,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昨天早上,敌人一支三千人的先锋部队,已从江乘开出,沿江岸而来,目标应是京口。」
  屠奉三道:「刘帅是否准备伏击这支先锋部队?」
  刘裕露出一个充满着信心的笑容,徐徐道:「我想更贪心一点,奉三认为行得通吗?」
  屠奉三笑道:「我们刘帅想出来的计谋,怎会行不通呢?这么说,刘帅要偷袭的目标,是敌人随之而来的主力部队了。」
  宋悲风皱眉道:「我们的兵力是不是稍嫌薄弱呢?」
  燕飞道:「在战争中,影响胜败的因素错综复杂,只要能命中敌人的要害,少可胜多、弱可克强,故才有苻坚淝水之败。现在我们这个部队已成奇兵,也令我想起小珪击垮慕容实数万大军的参合陂之役。」
  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我有十足信心,可稳赢此仗。相信我,十天之内,我们将可进入建康,桓玄的末日亦为期不远了。」
  高彦推门进入尹清雅在奇兵号的舱房,后者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侧望窗外洞庭湖的夜景。听到启门声,她回过头来,向他展示一个甜甜的笑容。
  高彦舒展四肢,然后隔几坐下,叹道:「程公回来真好,甚么事都有他这头老狐狸去拿主意。还没有告诉你,燕飞曾拿我全副身家去和他对赌,结果输了。哈! 世事真的很难说,当时怎想得到大家会成为兄弟?不过有些事却是可以预料的,当我第一眼看到雅儿,便知道雅儿和我是天生一对,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来。」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休要吹大气,那时我看你才不顺眼呢!一副自命风流的无赖样儿,看人家的目光像要把人吃进肚子裹去的。嘻!为何你的脸皮这么厚呢?不知道我讨厌你吗?」
  高彦耸肩道:「那你何时才开始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呢?我很有兴趣知道。」
  尹清雅权着小蛮腰大嗔道:「谁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见你的大头鬼。」
  高彦嬉皮笑脸道:「见大头鬼?要到边荒集去才成。哈!是情根深种便是情根深种,哪瞒得过人,我亲雅儿的小嘴时便最清楚哩!」
  尹清雅大窘,玉颊霞烧,用手捂着耳朵尖叫道:「不听!不听!以后再不听你说话。」
  高彦跳将起来,移到她身前,不怀好意的道:「不想听我说话,便不可把手放下,时机又告成熟哩!爽得要命。」就那 探手抓着尹清雅香肩,对着她的小嘴,准备俯身一吻。
  尹清雅放弃捂着耳朵,两手改为封挡高彦的进袭,可是任她武功如何了得,偏是在这一刻娇软无力,反抗得力不从心。
  高彦改为捉着她一双纤掌,大嘴继续进犯,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敲门声响。
  高彦千万个不情愿的被逼撤退,尹清雅则狼狈地整理散乱了的秀发,免被人看到破绽,却没法让红透了的耳根回复原本的晶莹雪白。
  高彦深吸几口气,方拉开房门。
  卓狂生立在门外,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以为你出了意外。」
  接着探头从高彦肩上望过去,笑吟吟的道:「明白了!的确是差点出事。」
  尹清雅大窘道:「你这死馆长、坏馆长!」
  高彦狠狠的道:「你若没有敲门的最好理由,我会揍你一顿重的。」
  卓狂生以肩碰肩的方式闯入房内,从容道:「我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给老子关门。」
  高彦奈何不了他,幸幸然把门关上,看着鹊巢鸠占,被卓狂生坐入他的位子里,只好倚门而立。
  卓狂生道:「最新消息,巴陵发生了奇怪的事。」
  尹清雅和高彦一时忘了向他追究不请自入,前者讶道:「有甚么事好奇怪的?」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据报周绍忽然不知去向,令巴陵的兵将军心大乱。」
  高彦愕然道:「我们又没有干掉周绍,他怎会忽然失踪呢?」
  卓狂生道:「这恐怕周绍本人才清楚,不过敌人的确曾搜遍全城,仍找不到这个家伙。」
  尹清雅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亮了起来。
  高彦怀疑的道:「会否是周绍使诈,想引我们去攻打巴陵?」
  卓狂生道:「可是自黄昏开始,巴陵的荆州军便整理行装,摆出要撤离巴陵的姿态,这可是骗不了人的。」
  高彦道:「真有这样的怪事?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尹清雅道:「江陵方面情况如何?」
  卓狂生道:「直至这一刻,仍未接到江陵的荆州水陆部队南下的情报,害得我们白等了多天。」
  高彦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卓狂生道:「那就要看巴陵的荆州军是不是真的撤走,这可是没法骗人的。如果是事实,就代表周绍真的溜了。这家伙见形势不妙,江陵军又不肯来援,更晓得我们绝不肯放过他,故抢先溜掉。」
  高彦道:「我们该怎么办?」
  卓狂生油然道:「当然是静观其变,全面戒备,防敌用诈,也做好随时接收巴陵的准备工夫。」
  尹清雅尖叫道:「不!」
  两人愕然朝她瞧去。
  尹清雅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我要亲手斩下周绍的臭头。」
  高彦和卓狂生听得面面相觑,知道说出任何反对的话,她都听不入耳。可是在目前不明朗的形势下,去追搜不知已溜了多远的周绍,是绝不明智的行为。
  高彦向卓狂生打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卓狂生知机的道:「只要是清雅的提议,我们一定会支持,我现在立即去准备。」说毕去了。
  高彦来到尹清雅身前,单膝下跪道:「雅儿……」
  尹清雅打断他道:「你不用劝我,劝也没有用的,我定要为师傅和郝大哥报仇,你不陪我去,我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去。」
  高彦大感头痛,道:「雅儿还记得你着我去和江帮主求情,请她放过天叔的事吗?」
  尹清雅一呆道:「那有甚么关系?」
  高彦叹道:「当然大有关系。两军交战,都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甚么卧底反问之计,只要能有效打击对手,便会施用。卧底当然令受骗的一方痛恨,可是他们亦是奉命行事,对指令他的一方来说,不但非是叛贼,且更是大功臣。」
  尹清雅不悦道:「你想说甚么呢?」
  高彦道:「我想说的是,周绍只是个喽啰,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桓玄。」
  尹清雅怒道:「可是如果不是周绍出卖师傅,师傅怎会遇害?」
  高彦道:「清雅可否换另一个角度去想,周绍只是另一个叫做胡叫天的人,是敌人策略的一部分,我们犯不着为他强行出兵,致乱了全局。」
  尹清雅愤然道:「说到底!你就是不肯陪我去。好吧!我便一个人去寻周绍算账。」
  高彦心痛的道:「当然不是这样,如果雅儿真的要去,我怎都会和雅儿在一起。」
  尹清雅往他瞧去,道:「那你说这么多话来干甚么?」
  高彦苦笑道:「因为我不想仇恨把雅儿彻底改变,我更不想你双手沾上血污。」
  尹清雅呆了一呆,露出思索的神色。
  高彦以衣袖为她揩拭眼角的泪溃,柔声道:「如果你师傅和郝大哥死而有知,定不愿看到雅儿心中充满仇恨。小白雁是最快乐的鸟儿嘛!海阔天高,任你翱翔, 生活应是多么的写意。这样你师傅和郝大哥才能含笑九泉之下。我们当然不可放过桓玄,抓起周绍亦不会手下留情,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要 让兄弟去冒险,现在莉州军不战而退,是最理想的情况。异日刘裕统一南方,两湖的兄弟和百姓人人有安乐的日子过,如此才不辜负你师傅和郝大哥对你的期望。」
  尹清雅听得沉默了起来。
  高彦坚决的道:「雅儿若仍要去追杀周绍,我高彦绝不会退缩。」
  尹清雅忽然俯下娇躯,双手搂上高彦的脖子,睑蛋紧贴着高彦的脸颊,颤声道:「高彦!」
  高彦心都融化了,唤道:「雅儿!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尹清雅道:「人家甚么都听你的。」
  高彦道:「那是去还是不去呢?」
  尹清雅在他肩上狠咬一口,道:「死小子!人家都说听你的话了,还有甚么好去的。」
  高彦大喜,又心痒起来,只恨清楚卓狂生正等待他劝说尹清雅的结果,若待至明早才去向老卓报告,既不合情更不合理。暗叹一口气,道:「待我去和卓疯子交代几句,转头便回来陪你。」
  尹清雅耳语道:「雅儿困哩!只想好好睡一觉。」
  高彦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朝她的秀榻移动,听着两颗心在剧烈的跳动,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
  尹清雅任他把自己放在榻子上,双眸半睁半闭,玉容像被火灼般又红又热,神态诱人至极点。
  高彦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为她盖被子,道:「我很快回来。」
  尹清雅「嗯」的应了一声。
  高彦依依不舍地朝舱门走去,来到门前猛一咬牙,不是推门而出,而是锁上门闩。
 
第十一章 江乘之战

  大江南岸,黄昏。
  离江乘三十里许处的一座小山岗上,燕飞和刘裕蹲坐草丛之中,目光投往快没入西山下的夕阳。
  刘裕苦笑道:「自离开海盐后,我的日子实在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更搞不清楚是痛苦还是快乐?看着胜利不住接近,但我反而有茫然若失的感觉,有时还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
  燕飞道:「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每一步都显示出你深谋远虑,且每一步都没有犯错,眼前的成就是你为自己争取回来的。」
  刘裕颓然道:「可是我总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像被命运之线摆布的木偶。每一步都是险着,每一步都可令我把赢回来的全输出去,那真是很大的负担,而我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道:「自玄帅看中你的那天开始,你便失去了选择的自由。我明白你的心境,但只要你想想南方百姓的祸福,全系于你身上,那受甚么苦都是值得的。」
  刘裕叹道:「早于玄帅提拔我之前,我便有命运再不属于我的感觉。还记得我们在汝阴城的相遇吗?由那一刻开始,我便注定要走上这条没有得掉头的路。老天爷真残忍,为何让我遇上淡真呢?」
  燕飞说不出话来。
  刘裕满怀感触的道:「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没有时间去想东想西,我怕我真会发疯。」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
  在手下面前,刘裕必须装出英明神武的模样,以掩饰其脆弱的一面。可是对着燕飞,他却不用隐瞒,可尽泄心中情。
  刘裕道:「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当上皇帝又如何?我永不能得回淡真。我本以为那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可是当我拥着钟秀的一刻,我生出拥着淡真的滋味。那感觉是没法形容的。为何我会这样,我是不是不知自量呢?」
  燕飞凝望他好半晌,道:「因为对你来说,钟秀等于另一个淡真,且在某一程度上,犯禁的感觉更强烈,因为当安公和玄帅在世时,钟秀的确是建康的天之骄女,身分地位比淡真更显赫,所以打破禁忌的滋味更无与伦比。对吗?」
  刘裕回想着道:「就在我们赴秦淮楼雨枰台之约的那一天,我们见到淡真和钟秀。那时我生出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天星的奇异感觉,只能抬头观看,但永远没办法 把她们摘下来。钟秀比淡真更骄傲,有点不大看得起我们,当然!这只是比较而言。淡真临别时的笑容和眼神,令我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但却只敢暗中偷偷地想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怕被人嘲笑我痴心妄想。但老天爷为何偏要让我再遇上她呢?这算甚 娘的命运?」
  燕飞见他双目泪光闪动,知道他正陷于伤痛的回忆里,不过他真的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因为他最明白王淡真之死对刘裕的沉重打击。而刘裕今夜如此黯然神伤,与谢钟秀脱不了关系。
  刘裕仰望转黑的天空,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只有两个人能令我完全失控,一个是淡真,一个是钟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这个想 法令我对文清生出内疚和歉意,也令我更痛苦,我不但要瞒着文清有关任青媞的所有事,还要向她隐瞒心中真正的感觉。老天爷为何要陷我于这样的处境里?」
  燕飞有感而发的道:「那是因为淡真在你心中造成的伤痕太深刻了。相信我,干掉桓玄后,你的感觉会好得多。好好的去爱护文清,她会是个好妻子。当她为你 生下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切会改变过来。人是不能永远活在沉痛的记忆中,那不但会摧毁你,还会摧毁爱你的人。任青媞的事你也不用内疚,因为你并非平常人,你 肩负的是汉族未来的命运,在这大前题下,个人的一点牺牲并不算甚么。」
  刘裕惨然道:「问题在我并不觉得是牺牲,我不但迷恋青?的肉体、她的风情,还沉迷于她对我的爱,这使我更感内疚。」
  燕飞道:「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任青媞是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的美女,便当是老天爷对你的一点补偿吧!但当然是有条件的,所以你必须克服心中的内疚。」
  刘裕默然片刻,沉声道:「为何你不提钟秀?你是否对钟秀的病情不乐观?」
  燕飞叹道:「你该明白孙小姐心病的源头,那也像你心中的创伤般,是没法缝补的。生老病死,人生便是如此,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必须坚强的面对任何情况,因为你已成为南方百姓最后的希望,千千万万民众未来的福祉,全掌握在你的手上。」
  刘裕目光投往里许外的官道,听着隐传过来的马嘶声,道:「那是最沉重的负担,我再不是为自己活着,我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说话,都要考虑所带来的后果和 影响。我多么希望干掉桓玄后,能随你去与慕容垂作生死决战,然后回到边荒集去,过醉生梦死的生活,过那只有今夕,没有明天的生活。」
  燕飞摇头道:「这样的生活,并非你真心所愿,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好好的爱惜文清,好好的享受任青媞的爱,好好的管治国家,当你见到一切回复安公在世时的繁荣,人人享有安乐的日子,你就会感到甚么都是值得的。」
  刘裕倏地起立,向后方打出手号,守候在岗下的传讯兵,立即把他的命令传往后方。
  燕飞随之而起,道:「兄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你走的这条路,套用句老卓的话,就是真命天子之路。老天爷从你处取去很多珍贵的东西,但 也给了你很多珍贵的东西。人生便是这 有得有失,而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针对现实的情况,尽力做好自己本份该做的。」
  此时大批骑兵从后方密林驰出,在小岗两边布阵。
  刘裕双目内伤情无奈的神色一扫而空,取代的是凌厉锐利的眼神,道:「敌人的主力大军经已起行,且戒心不大,故只分两路行军,或许因先锋军没有遇上阻截,故误以为前路畅通。」
  燕飞也目注前方,道:「屠当家的部队该已进入攻击的位置。」
  两个亲兵牵马来到他们身后,恭候他们上马。
  刘裕从怀中取出烟花火箭,由燕飞燃点,接着抖手掷往上空,火箭直朝上冲,在离十多丈的高空,爆开一朵金黄的焰光。
  刘裕微笑道:「敌人看见我们的烟花信号,会有甚么反应呢?」
  燕飞瞥刘裕一眼,心忖刘裕天生是吃这口战争饭的人,这时的他彷如另一个人,再难令他联想到刘裕刚才伤情悲苦的模样。
  答道:「当他们误以为我们是从这方向攻击时,已后悔莫及。」
  刘裕喝道:「是时候了!」
  雨个亲兵牵马过来,让他们飞身上马。
  刘裕暴喝一声,策马冲下小岗,燕飞紧随其后。
  左右两军连忙街出,随刘裕和燕飞越过平野,朝官道的方向杀去。
  此时官道处已是杀声震天,显示屠奉三和宋悲风以一千五百名精锐组成的突袭部队,已向敌人发动猛攻。
  今次的伏击,他们经过精心的计算,对附近的地势环境,下了一番研究的工夫。选取的时间也很精准,敌人于午前起行,从江乘出发,到这里走了近三十里路,正准备扎营休息,再无力对抗养精蓄锐的突袭部队。
  敌军主力在一万三千人间,形成逶迤达数里的队伍。他们虽然人少,但全力攻打一点,只要把对方首尾截断,那么任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也难发挥应有的战力。
  在刘裕和燕飞的领头下,五百精骑街过疏林,前方火光处处,官道旁的丛林多处起火焚烧,在火光掩映下,敌方部队已告不支,队不成队,阵不成阵,而屠奉三的部队则四处冲杀,杀得敌人四散溃逃,再无反击之力。
  刘裕大喝道:「刘裕来了!」领着五百名手下,杀进战场去。
  当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巴陵城外的天边,整座城池已落入两湖帮手上。
  楚军于初更时分从陆路撤走,还留下七、八艘战船,大批兵械物资。
  当「小白雁」尹清雅领队入城,城民夹道欢迎,为她喝采欢呼。
  两湖军高举的不但有本帮的旗帜,还有赶夜制成的北府兵旗帜,显示他们再不只是地方的势力,而是忠于刘裕的部队,对稳定人心即收立竿见影的奇效。
  高彦、卓狂生和姚猛等拥着尹清雅策马入城,颇有陪着「公主」出巡的奇异感觉。看得出尹清雅在两湖一带的百姓心中,肯定享有金枝玉叶的公主地位。
  姚猛发了呆的看着路旁情绪高涨的人群,双目忽然放光。卓狂生顾着向另一边的民众挥手,没有留意,却被正左顾右盼的高彦察觉,循姚猛的目光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令姚猛失态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鲜黄色的夺目劲装,体态均匀,样貌甜美,看来斯斯文文的,声音却叫得比任何人都响,她虽位于人墙的后方,却因是站在一个箱子上,令她形象更是突出。
  高彦拍了卓狂生一记,道:「给我和小猛看管马儿。」
  卓狂生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时,高彦已跳下马来,还硬扯着姚猛下马,就那么挟持着姚猛往路旁人堆挤进去,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幸好群众注意力全集中在尹清雅身上。
  察觉有异的尹清雅别头一看,了句「死小子」,便不再在意,继续行程。
  一夜之间,刘裕扭转了整个形势。吴甫之率领的部队,南离江乘便被刘裕以奇兵伏击,大败下退往江乘。岂知北府兵的水师船同一时间全面进犯,载兵于江乘北面登陆,分多路进攻,令败军没法返回城内,变成在城外苦战之局。
  刘裕借马快之利,赶上吴甫之,亲手斩杀吴甫之于江乘城西的罗落桥。
  城内的皇甫敷率三千兵出城来援,舆刘裕激烈交锋,北府兵将领檀凭之不幸战死,皇甫敷则被流矢射中,从马背栽下身亡。
  至此楚军再无力反击,江乘军弃城而逃,刘裕进军建康之路终于廓清。
  何无忌等收拾残局,趁手下处理战场之际,刘裕、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孔老大、魏泳之和刘毅等七人,策马登上罗落桥西面一个小丘之上,遥眺建康的方向。
  伟大的建康都城,已在一天马程的范围内。
  决战一触即发。
  孔靖道:「我的心情完全改变了,再没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觉,现在只看小刘爷你如何带领我们去打胜此战,看如何赢得干脆俐落。」
  魏泳之欣然道:「据建康传来的消息,桓玄已派桓谦及游击将军何澹之,进驻覆舟山东北的东陵城,后将军卡范之,则负责指挥覆舟山的守军,两军总兵力约二万人,仍有和我们一拼之力。」
  刘裕摇头道:「不!楚兵再也没有成为我们对手的资格。」
  屠奉三皱眉道:「这将是我们和桓玄最后一场决战,刘帅万勿掉以轻心。」
  宋悲风也道:「只要击溃覆舟山的楚军,我们便可直入建康,取桓玄之命。」
  刘裕沉着的问道:「建康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很奇怪!桓玄把兵力和船队集中在石头城,可是如果我们从覆舟山进入建康,石头城将难起作用。」
  屠奉三叹道:「桓玄是要逃走哩!」
  刘毅道:「我们可以水师船队,攻入建康水域,再封锁石头城水段,令桓玄欲逃无路。」
  刘裕淡淡道:「桓玄要走,便任由他走吧!他可以逃到甚么地方去呢?以逆流攻顺流,这个险不值得我们去冒,也没有这个必要。」
  接着狠狠道:「我要桓玄死前多受点苦,尝遍朝不保夕的流亡滋味。」
  众人放下心来,晓得刘裕并没有因胜而骄,生出轻敌之心。
  燕飞道:「建康高门的情况又如何呢?」
  魏泳之答道:「除了和建康关系密切的高门外,其它人都采观望的态度。对我们发出讨伐桓玄的檄文,大多数人都认为既合情合理,亦充满诚意,令他们对我们的疑忌大减。」
  宋悲风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道:「我们何时进军覆舟山?」
  刘裕轻松的道:「今晚如何?」
  众皆错愕。
  谁都晓得事不宜迟,要趁士气高昂之际,乘胜进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摧破桓玄在覆舟山最后的防线,但谁都没想过,今晚便动身起行。
  燕飞道:「是否快了点呢?」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你们感觉到如果今晚进军,会是过于急促,那就表示敌人亦会这 的去推断,当覆舟山的敌人,明早起来,见到我们大军杀到,且旌旗似海,军容鼎盛,会有何反应呢?」
  孔老大道:「最怕是对方趁我们赶了一晚路,人疲马困之时,突施反击,我们可能会吃大亏。」
  刘裕微笑道:「他们敢吗?」
  燕飞心生感慨,这时的刘裕,和昨晚向他倾诉心事的刘裕,活像两个不同的人。而这正是刘裕的特点,当面对敌人,他便变成精明厉害、冷静沉着的统帅,个人烦恼,再不能对他生出影响。
  屠奉三道:「绝对不敢。敌方的主事者当然是桓谦,我清楚桓谦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绝不敢主动来攻。」
  刘裕道:「桓谦根本摸不清我们的实力,尤其是天师军已破,我们可从南面抽调大批的军队投入这场战争去,今回我们是师玄帅淝水之战的故智,巧布疑阵,令 敌人不敢强攻。方法很简单,我们派出数十队骑兵,把旌旗遍插于覆舟山东面各处山头,至于我们的主力部队,则由战船送至覆舟山之西,切断覆舟山和建康之间的 联系,好省去我们的脚力,天亮后我们便开始进攻,不容楚兵有喘息的机会。」
  屠奉三赞叹道:「好计!」
  刘裕道:「敌方军心已乱,速战速决是我们最佳的策略,如让桓玄回过气来,覆舟山的敌军再次完成部署,建立起坚固的堡寨,我们要攻破这道防线便很吃力。正如淝水之战,宜速不宜迟。说到底,现时我们能动用的兵力,仍及不上桓玄。」
  刘毅不解道:「桓玄不是常自夸英勇无敌吗?为何不披甲上阵,到覆舟山与我们正面交锋呢?」
  众人目光都落在屠奉三身上,在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桓玄。
  屠奉三望往覆舟山的方向,满怀感触的道:「因为他已嗅到失败的气味,不但失去了信心,且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小命。桓玄呵!你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第十二章 以武会友

  平城。
  拓跋珪独自一人在内堂吃早点,思索着燕飞向他传递的密信。
  荒人远道送来的粮资,对他非常重要,令他更有信心和慕容垂周旋,可是他仍是想不破慕容垂的手段。燕飞在密函中提及纪千千没法再和他作心灵传讯,由此可推之纪千千正处于异常的情况下,故没法集中精神,又或情况不容许她进行这方面的事。
  他明白在风雪里行军的苦况,在天寒地冻里人会变得软弱和沮丧,体能直线下降,肉体的苦况,会直接影响纪千千的精神状态,令她难以向燕飞发出信息。
  慕容垂怎敢冒这个险呢?
  此时崔宏进来道:「向雨田来了。」
  拓跋珪精神一振,道:「他在哪里?」
  崔宏道:「就在门外。」
  拓跋珪大喜道:「请他进来!」
  高彦和姚猛两人垂头丧气地来到太守府正门外。
  姚猛叹道:「唉!他奶奶的!怎会这样的呢?明明看到她在那里,挤过去时她却像忽然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我这算甚么运道?」
  把门的兄弟见两人来到,不住地呼唤高爷、姚爷,态度既亲切又尊敬。
  高彦一边忙着和他们打招呼,一边探手搭着姚猛肩头,推着仍心有不甘的他进入太守府,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的未来娇妻仍在城内,我便有办法找到她。 现在我们先去见雅儿,由她发下命令,着全帮的兄弟搜遍全城。她的衣着这 容易辨识,像她这种美女又是万中无一,她能躲到哪里去?」
  姚猛患得患失的道:「找着又如何呢?她未必看得上我。」
  高彦皱眉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哈!有我指点,保证你可以俘虏她的芳心。不知她是何家的闺女,如此美人儿在巴陵肯定是街知巷闻,应该很容易找得到。看样子她也懂两下功夫,否则不会穿得像个女侠的模样。哈!貌美如花、武功高强,你这小子走运哩!」
  姚猛颓然道:「找到她再说吧!我真的没有信心。」
  高彦不悦道:「有老子支持你,还这么没信心?」
  姚猛没好气的道:「我正是对你没有信心。」
  两人进入大堂,程苍古、卓狂生、老手和七、八个两湖帮的头领围坐一桌,正喝酒庆祝,高声谈笑,充盈胜利的炽热气氛。
  卓狂生见两人来到,骂道:「你们两个小子滚到哪里去了,还不过来喝酒?」
  高彦神气的道:「我们有至关紧要的正事要办,没空应酬你。我的小白雁飞到哪里去了?」
  有人应道:「尹帮主在内院堂……」
  高彦不待那人把话说完,便拉着姚猛要从大堂后门离去。
  卓狂生大声道:「你晓得内院堂在哪裹吗?太守府这么大……」
  高彦不耐烦地截断他道:「你是否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竟不知有一招叫投石问路吗?在现今的形势下,当然不用掷石头,只须问路。看我的!」
  刚好两个两湖帮兄弟迎面而至,高彦连忙截着他们问道:「请问两位大哥,内院堂在哪里呢?」
  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内院堂有三个,就是中内院堂和东、西两个内院堂,不知高爷要找哪个院堂呢?」
  姚猛狠瞪高彦一眼,道:「我们想找尹帮主。」
  那人也是机灵,先着伙伴继续去办事,然后为他们带路,来到后园的入口处,道:「帮主就在园内的聚香居,她……」
  高彦不待他说毕,便道:「多谢多谢!不用再劳烦你了。」
  那人欲言又止,见他一副匆忙的神色,只好去了。
  高彦情绪高涨,搭着姚猛进入小园,入目是一座书斋似的建筑物,小白雁的娇声隐隐传来。
  高彦扬声道:「我的雅儿,高彦来哩!」
  尹清雅的声音从建筑物内传出来道:「你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竟半途开小差,是否知罪?」
  高彦边推着开始感到尴尬的姚猛朝入门处走去,边道:「雅儿有所不知,我高彦实乃义薄云天之辈,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哈!刚才姚猛那小子在路 上见到一黄衣女子,像雅儿般的年纪,登时惊为天人,神魂颠倒,彻夜不能眠、茶饭不思。只恨伊人忽然无影无踪,所以来求雅儿下令,着兄弟们搜索全城,务必要 把令小猛心仪的美人儿寻得。」
  尹清雅「格格」的娇笑起来,然后忍着笑,大声道:「你这小子真夸大,小猛尚未有机会喝茶吃饭和睡觉,你怎知他的单思症严重至不眠不食。你这蠢蛋,滚进来看看吧!」
  高彦和姚猛听得面面相觑,尹清雅要他们进去看甚么呢?登时大感不妥当。
  此时二人刚步上石阶,来到书斋入口处,朝内瞧去,立即同告魂飞魄散,以高彦脸皮之厚,亦吃不消;姚猛更不用说,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门内是个小厅堂,放了张圆桌子,尹清雅并不是单独一人,那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他们遍寻不着的黄衣美女。此刻的黄衣女正霞烧五颊,义羞又气又好笑的狠瞪着两人。
  尹清雅笑弯了腰,指苦黄衣女道:「是不是她呢?」
  黄衣女大嗔道:「连清雅你也来笑人家。」
  高彦回过神来,连忙补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谢老天爷帮忙。哈!姚猛你还不过来见过这位……嘿!这位姑娘,快为我们的无澧赔罪。」
  姚猛心忖你犯错却要我去承担,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不过却是没有选择,趋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请恕我们不敬之罪。」
  尹清雅仍笑个不休,辛苦的道:「你们说的全是赞美她的话,何罪之有?还不滚过来坐下,这位是我自幼相好的金兰姊妹左倩儿,乃鄱阳湖首富左公亭的独生爱女,她知道我帮出事后,便到来找我,想看看可以帮上甚么忙,刚好赶上我们隆重的入城礼。」
  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左倩儿在街上叫得比任何人都要卖力,原来是为自己的好姊妹打气喝采。
  坐好后,尹清雅笑着向垂下头去的左倩儿道:「你觉得姚猛这小子如何?长得还不错吧!他是边荒集夜窝族的领袖,吃喝玩乐无有不精,保证不是闷蛋。」
  高彦和姚猛听得发起呆来,这样的介绍也算别开生面了。
  左倩儿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投在姚猛身上,打量他好半晌后,淡淡的道:「但是武功如何呢?」
  尹清雅欣然道:「你道边荒集是甚么地方呢?没有两下子,如何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出人头地。」
  左倩儿一双大眼立时明亮起来,兴致勃勃道:「先过两招看看,看你是否够资格?」
  高彦和姚猛对看一眼,同时起哄怪叫。
  拓跋珪和向雨田隔桌对坐,互相打量片晌,拓跋珪微笑道:「幸好向兄不是我的敌人,否则会令我更难安寝。」
  向雨田讶道:「拓跋族主竟有失眠的问题吗?」
  拓跋珪避而不答,道:「向兄来得真快,昨夜我才使人在平城城墙的西北角悬挂三盏绿灯,今天向兄便来了,向兄果然是守信的人。」
  向雨田道:「我一直留在附近,昼伏夜出,留意平城一带的情况。」
  拓跋珪欣然道:「风雪对向兄没有影响吗?」
  向雨田道:「当然有影响,却是好的影响,我习惯在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下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拓跋珪动容道:「向兄真是奇人,难怪小飞对你推崇备之。」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习惯被人称赞,拓跋族主请勿说客气话了。今回你召我来,有甚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拓跋珪忽然岔开道:「万俟明瑶真的回到沙海去了吗?」
  向雨田点头道:「确是如此!拓跋族主可以放心。」
  拓跋珪双目射出惆怅无奈的神色,道:「如果我不是身负本族兴亡之责,我会设法追上她,现在却是缘悭一面,小飞在这事上并没有对我尽兄弟的情义。」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注视他,淡淡道:「相见争如不见,有点保留,反而最美,燕兄只是为你着想。」
  拓跋珪大奇道:「你和燕飞显然没有蓄意配合过,为何语气却如出一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万俟明瑶变丑了?」
  向雨田苦笑道:「她不但没有变丑,她的美丽仍是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不过燕兄的确是为你好,明瑶的心已随她深爱的男人死去了,我们最明智的做法,是让她在沙海安静地生活,千万勿要惹她。」
  拓跋珪双目射出忌妒的神色,冷然道:「她的男人是谁?」
  向雨田呆了一呆,才道:「拓跋族主最好永远不要知道,而死者已矣!此事就这样终结吧!」
  拓跋苦笑道:「我失态哩!向兄勿要见笑。」
  向雨田道:「没有关系,我不会笑你。」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今回请向兄出来,是想要向兄帮一个大忙。」
  向雨田忽道:「拓跋族主完全信任我吗?」
  拓跋珪微笑道:「我是绝对的信任向兄,因为燕飞也绝对的信任你,虽然我不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
  又皱眉道:「为何问这个问题?」
  向雨田道:「因为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们能击败慕容垂,把纪千千救回来,所以我想弄清楚拓跋族主对我信任的程度,以免将来误事。看拓跋族主的眼睛便知道,拓跋族主是不会轻易信任人的。」
  拓跋珪欣然道:「那我便直话直说。于十多天前,慕容垂忽然冒着风雪离开荣阳,不知去向,我必须弄清楚他的行踪,否则这场仗我们会输得很惨。」
  向雨田道:「中山方面可有异动?」
  拓跋珪露出欣赏的神色,答道:「中山的燕军正作大规模的调动,由慕容隆指挥的龙城兵团,正在中山集结。」
  向雨田点头道:「慕容垂又再次玩弄他奇兵突袭的手段了。」
  拓跋珪叹道:「我真不明白,际此风雪交加之时,慕容垂竟敢冒险行军?」
  向雨田道:「只要预先选择地点,做好防风雪的措施,便可以分段行军,把人马的损失减至最低。」
  拓跋珪欣然道:「和向兄说话,确是爽快,我也是这么想。现在我们的问题是没法掌握慕容垂军队的行进路线,如待风雪忽停,慕容垂的大军忽至城下,此战我们必败无疑。我请向兄来,就是想请向兄先一步找到慕容垂主力大军所在,让我们可以其它手段,应付慕容垂。」
  向雨田点头道:「我明白了!燕飞何时回来呢?」
  拓跋珪道:「只要他能于南方的帝权争夺战中抽身,便会立即回来,现在荒军亦准备就绪,随时可以从水路北上。」
  向雨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对慕容垂会从哪个方向来,心中已有个大概,只待查证。当我完全掌握敌人的情况,会立即来向拓跋族主报告。」
  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垂会从哪个方向来呢?」
  向雨田笑道:「当然是从我们料想不到的方向来,愈没有可能的,愈有可能,如此方可令我们阵脚大乱。拓跋族主没有信心守住平城吗?」
  拓跋珪苦笑道:「我们的兵力,并不足以同时保着雁门和平城两城,故只好放弃雁门。如在春暖之时,慕容垂大军忽至,而我们则闭城死守,乎城会被重重围困,加上燕兵再源源不绝地从中山开来,我们必败无疑。」
  向雨田道:「我了解了!」
  拓跋珪皱眉道:「向兄仍未告诉我你心巾的猜测。」
  向雨田道:「只是止于猜测,所以我不想说出来。这些日子来我并不闲着,我走遍以平城为中心的数百里范围,并猜想燕军会从何处攻来。现在把脑子转转,当时实地观察认为燕军最不可能从那处攻来的地方,便是最被我怀疑之处。」
  拓跋珪道:「何不说出来大家参详呢?」
  向雨田笑道:「我怎会瞒拓跋族主呢?燕飞的兄弟,便是我向雨田的兄弟。我认为慕容垂最能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进军路线,便是越青岭、过天门,然后直指云中,那么到慕容垂兵临城下,我们才会如梦初醒。」
  拓跋珪失声道:「那是没有可能的。」
  向雨田笑道:「慕容垂乃名震北方的无敌统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此仗胜败的关键,就是以奇兵突袭平城和雁门,并把拓跋族主重重围困,如此方有杀死拓跋族 主的可能。否则拓跋族主见势不妙,撤返盛乐,将令他大费周章。平城更非甚么难攻的坚城,远比不上洛阳、长安那级数的大城。慕容垂确是了得,明白风雪不但影 响行军,更可把拓跋族主困在这里,除非拓跋族主肯拋下城中军民,孤身逃遁,否则若让慕容垂计策成功,确如拓跋族主所说般,此战有败无胜。」
  拓跋珪道:「可是五回山的青岭、天门,万峰擎天,处处悬崖峭壁,山径笔直上升,于大雪封路之时,更是举步为艰,庞大的军队如何可以穿越?」
  向雨田道:「看似没有可能吧!所以最初我也认为不可能,但这条路线的另一优点,便是穿越天门后,一路都有山野掩护,可神不知鬼不觉直抵青岭,秘密藏军而不虞会被我们察觉。如此当慕容垂突然发动,便可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平城会被慕容垂一举攻破。」
  拓跋珪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件事只有劳烦向兄,亦只有你有能力办得到,我不但要弄清慕容垂的动向,还要掌握龙城军团的调动。向兄为我做的事,我拓跋珪永远不会忘记。」
  向雨田微笑道:「只是举手之劳吧!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了。」
  又道:「拓跋族主今晚该可以好好睡一觉,如我让慕容垂的大军兵临城下时,拓跋族主方晓得,我向雨田三个字以后便倒转来写。我去哩!」
 
第十三章 天命难违

  数以百计的战船,乘着黑夜,在大江逆流而上,军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似在预示以刘裕为首的北府兵团,已成无可阻挡之势。
  敲门声响。
  屠奉三道:「进来!」
  刘裕推门而入,把门关上,到屠奉三身旁坐下,道:「在想谁呢?」
  层奉三叹道:「刘帅猜得对!我正在想她,多年来我从没有牵肠挂肚的去想一个人,淑庄是唯一的例外。」
  刘裕很难想象当李淑庄变成依人小鸟时,会是怎么一副动人的模样,因为他印象中的李淑庄,泼辣厉害,永不肯认输。道:「不要再刘帅前,刘帅后的唤我,很刺耳。我们不但是战友,还是兄弟,对吗?」
  屠奉三笑道:「这是你赢回来的,我少有对人心悦诚服,你是其中一个例外,另一个是燕飞。燕飞真的很够朋友,当日他陪高小子到两湖去找小白雁,我只以为他在发疯,今天才真正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他,我和淑庄址不叮能有结果的。」
  又道:「你该晓得我并没有知会司马元显,你若要怪我,便怪我吧!」
  刘裕苦笑道:「这叫阴差阳错。我的确有一阵子曾生你的气,但明白你是为我好之后,气早消了。」
  屠奉三道:「我自问一向是但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边荒集把我改变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把此事说出来,否则心里会不舒服。其实我当时还请王弘为我圆谎。」
  刘裕摇头叹道:「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屠奉三道:「我对任后非常感激,如果不是她肯送我丹方,淑庄便不会因我显示出来的诚意而被打动。」
  刘裕欣然道:「多谢你为青堤说好话,只要她真的一心对我,我是会好好待她的。」
  屠奉三道:「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我相信她是有诚意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晓得如何为自己争取快乐和幸福。」
  刘裕道:「世事真令人难以逆料,怎想得到青媞提出的计划,会达致如此理想的效果,既打击了桓玄,也玉成青媞的心愿,又使你和李淑庄两个有情人成为眷侣。」
  屠奉三道:「换了任何一种情况,我和淑庄也不可能有这种发展,她正处于最异常的状况。因为错把筹码押在桓玄身上,致辛苦经营的优势一朝尽丧,她正处于生命最低潮,只想取得秘方,找个安静的地方以丹药麻醉自己,好度过余生。就在此刻我出现了,还设法成全她。」
  刘裕道:「我看她真正动心的一刻,是当你向她揭露真正身份之时。因为她清楚屠奉三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你竞肯为她改变心狠手辣的一贯作风,可见你对她的 真心真意,是绝对无可怀疑的。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刻,而你老哥却在她最脆弱的一刻,无私地向她作出奉献,她不心动才怪。」
  屠奉三笑道:「想不到你对她这 了解。与她一起时的感觉的确美妙动人,不瞒你说,由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一直苦苦克制自己,怕被她的媚术所惑,现在她的媚术反变为我生命中最大的乐趣。」
  刘裕又叹了一口气。
  屠奉三关切的道:「不要想那么多,明天将是舆桓玄斗争的转折点,当我们破掉覆舟山的防线,桓玄便大势已去,从此陷于捱打的局面,永远失掉翻身的机会。」
  刘裕仍是颓然无语。
  屠奉三道:「当你亲手宰掉桓玄的一刻,你会发觉过去真的变成了过去,一切从那一刻重新开始。你一定要设法把自己投进新生活去,好好的去爱大小姐,一边享受与任后的秘密恋情,老天爷负你太多了,你千万不要自责,只要问心无愧便成。」
  刘裕道:「希望我办得到。」
  屠奉三缓缓道:「你一定办得到的,更没有可能的事你也办到了,我现在心情很好,非常兴奋,这是我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情绪,我期待踏足建康的一刻,桓玄若是死守建康正合我意,不过能看着他夹着尾巴逃回江陵去,我已感此生无憾。」
  又别过头来凝望着刘裕道:「胜利的喜悦将掩盖一切,当你看到南方的百姓重过繁荣安定的日子,个人的得失再不会放在心上,这样才可以当个好皇帝。」
  刘裕道;「你会回来找我喝酒吗?」
  屠奉三坦然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没法回答你。」
  刘裕道:「不论如何!屠奉三永远是我刘裕的兄弟和知己。唉!我真舍不得你。你会到边荒集定居吗?」
  屠奉三道:「机会很小。边荒集那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拥有过便足够。我大概会换一换生活的环境,过些宁静的生活。」
  刘裕再没有说话。
  姚猛进入内堂,垂头丧气的在卓狂生和高彦身旁坐下,道:「完了!」
  卓狂生愕然道:「完了?你不是说笑吧!人家姑娘摆明是来一招比武招亲,而你则表现超卓,任她大姑娘使尽十八般武艺,你仍八面威风,处处牵制着她,令她驯如羔丰的随你去游山玩水,现在却来说完蛋,难道你多年的泡妞道行,竟不懂谈情说爱,讨人家姑娘的欢心吗?」
  姚猛神情古怪的道:「问题不在我,而是出在她爹身上。倩儿说她的爹绝不容她嫁胡人,而老子我正是不折不扣的胡人;她爹只想她嫁给建康的权贵,而我偏又不是建康的权贵,只是个无法无天的荒人。」
  高彦鼓掌道:「老卓错怪你了,原来你这小子如此有本事,只一天工夫,便和倩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事多么容易解决呢!用我那招便成,一于把生米煮成熟饭,待她有了身孕,哪到她的爹不答应。」
  卓狂生啐道:「你这小子真不长进,亏你想得出这蠢办法来,你当倩儿的爹是荒人吗?你当倩儿是随便的女儿家吗?此法万万不行。」
  转问姚猛道:「倩儿现今在哪里?」
  姚猛道:「她去找清雅,说要和她共寝夜话。」
  高彦失声道:「甚么?那我……」
  卓狂生截断他道:「分开一天半天算甚么鸟事,兄弟的终生幸福才是大事。」
  高彦俯首受教道:「对!对!是我错!」
  姚猛道:「谁错都好!唉!老子的问题全是死结,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卓狂生道:「首先要弄清楚-件事。」
  姚猛道:「甚么事呢?」
  卓狂生道:「你是否对她动了真情呢?」
  姚猛微一错愕,然后有点尴尬的道:「唉!该怎么说呢?她不是不好,可是我和她却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两类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她懂的我不懂,我懂的她作梦也未想过。」
  高彦一呆道:「你和她不是一见钟情吗?」
  姚猛苦笑道:「和她在一起时,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确很开心,不过……」
  卓狂生皱眉道:「不过甚么?」
  姚猛苦笑道:「不过为了她未来的幸福着想,我认为我和她的事该就此告一段落。纵然她的爹不反对我们的事,可是要我这么一个胡人,活在汉人的地方,还要 守他们的礼节和规矩,和被施刑根本没有分别。我还是情愿回到属于我的边荒集去,去过夜窝族的生活。现在地对我虽然不错,只是因对我生出好奇心吧!想知道多 点关于荒人的事。这事我决定了,我是没法离开边荒集的。老卓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但我会永远记着她,在我心中,她将永远是最美好的。」
  卓狂生和高彦你眼望我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第 43 卷 第一章 覆舟之战

  黎明前的暗黑里,在强烈的东北风吹拂下,刘裕、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于覆舟山东面林木区的边缘处,观察敞方阵地的情况。
  覆舟山北临玄武湖,东接富贵山,与钟山形断而脉连,山形若倒置之船,乃建康城北面最重要的屏障。
  覆舟山东坡和其东面一带,灯火遍野,显示敌人的主力,布署于覆舟山之东,以应付从江乘方向来的敌人,只从其阵势,已知桓谦中计了。
  刘裕轻松的笑道:「我敢保证楚军半夜惊醒过来后,没有合过眼。」
  屠奉三冷哼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扼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现在桓谦兵布覆舟山之东,显是料敌错误,此战必败无疑。」
  宋悲风道;「这也难以怪责桓谦,首先是他没想过我们敢在激战之后,竟会连夜推进,还以为我们犯上躁急冒进、急于求胜的兵家大忌,岂知我们从东而来的所 谓大军,只是虚张声势。其次是吴甫之和皇甫敷的水陆部队,全被我们打垮,建康楚军的水师,又集中往石头城,把建康下游的制江权拱手相让,致令我们能神不知 鬼不觉的潜至覆舟山之西,可从背后突袭桓谦。」
  燕飞不解道:「桓玄何不把兵力集中建康,倚城一战,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刘裕从容道:「问题出在建康高门的取向。淑庄的忽然离开、桓玄弒兄的传言、桓玄的称帝,动摇了高门大族对桓玄的支持。桓玄不是不想凭城力抗,但却害怕 建康高门临阵倒戈,令他重蹈他攻打建康时的情况,故希望能借覆舟山的地势,硬拒我们于城外。更希望我们在陆路受阻下,冒险从水路攻打建康,那样驻于石头城 的船队,便可发挥顺流胜逆流的战术,把我们打个落花流水。桓玄!你错哩!」
  此时魏泳之来到众人身旁,报告道:「东陵的敌人,正在城内整装待发,照我的估计,他们会在天明后出城,来覆舟山与敌人的主力军会合。」
  刘裕沉着的问道:「从束陵到这襄来,要花多少时间呢?」
  魏泳之答道:「即使是先锋骑队,也需小半个时辰。」
  屠奉三欣然道:「那时桓谦早完蛋了。」
  刘裕又问道:「敌方主力军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敌人的主力部队约一万八千人,结的是背山阵,以步兵为主,组成五个相互间有距离,但又能互相掩护的方阵,因其处于地势险扼处,如我们从东面进攻,确是输面较大。幸好现在我们于东面的五千部队,作用只在牵制敌人。」
  又道:「我们的手足,已依统领之令,把旌旗遍插覆舟山周围各处山头,现时敌人看不真切,但天明时,保证敌人会大吃一惊,心志被夺。」
  刘裕仰望天空,道:「是时候了!」
  魏泳之领命而去。
  刘裕表面冷静从容,事实上他心中正翻起滔天的浪潮。
  苦候多年的一刻终于来临,覆舟山之战将会把他和桓玄之间的形势彻底扭转过来,从此桓玄将会被逼处绝对的下风,直至兵败人亡。
  对于眼前一战,他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不但因他战略得宜,令桓玄内外交困,更因北府兵乃天下最精锐悍勇的部队,当北府兵在连战皆胜的优势下,士气登上颠峰,天下根本没有一支部队能撄其锋锐。
  刘裕清楚明白自己在北府兵心中,活脱脱是另一个谢玄的化身,没有一个人不深信,他刘裕正带领他们踏上胜利的大道。
  如一切顺利,午后时分他便可以踏足建康,而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代表南方皇权的台城,而是朱雀桥旁乌衣巷内的谢家大宅,想到这里,刘裕心头更是一阵激动。
  「咚!咚!咚!」
  战鼓声响。
  覆舟山西面己方阵地,传来一下接一下直敲进人心的战鼓声,此为刘毅知会他开始行动的讯号。
  当战鼓转急转密,他们的八干骑兵会兵分三路,一路直扑敌人后背,另两路绕袭敌人左右后翼。
  鼓声会把蹄音掩盖。
  桓玄派兵守覆舟山,实为不智之举。自晋室南渡,覆舟山成为了皇家药圃,也是晋帝游乐的地方,开辟了多条可供马儿驰骋的山道。也因此他们全骑兵的队伍,可以把骑兵的优点,发挥至极。
  此时亲兵牵来战马,刘裕心中浮现王淡真凄美的花容,正是她盛装被送往江陵的神态模样。
  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后方虽然有干军万马,天地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桓玄。
  刘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荡的情绪,踏鉴上马。
  巴陵。太守府。
  高彦来到正在大堂伏桌书写的卓狂生一旁坐下,讶道:「你昨夜没有睡过吗?」
  卓狂生停笔道:「正如姚猛那小于说的,长期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我们夜窝族过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在非常时期,只好勉强改变,现在情势松驰下来,一切回复「正常」,当然!我是说我们夜窝族的「正常」生活。」
  高彦犹有余愤的道:「提起姚猛那小子便令老子我心中有气,这么好的女子,竟要错过。」
  卓狂生边把毛笔放进笔洗里清理,边道:「我却认为小猛今次做对了。当小裕平定南方,我们则救回千千主婢,边荒集将进入她的黄金时期,至少有十至二十年 的盛世。在一段长时间内,南北两方都无暇去管边荒集,且因荒人与南北两大势力,我是指小裕和拓跋珪,有苦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们不论如何,都会给我们荒 人留点情面。想想吧!只看在小飞份上,谁敢来动我们荒人?」
  高彦皱眉道:「这和小猛的事有甚么关连呢?」
  卓狂生把笔搁在笔架上,悠然抱胸道:「当然大有关系,如果小猛入赘左家,留在南方,他将错过了边荒集最颠的岁月,还要对新生活作出天翻地覆般的适应,试问他怎快乐得起来?俗语有云,惯做乞儿懒做官,小猛正是这种人。告诉我,今后你有甚么打算?」
  高彦道:「现在是否言之过早呢?一天未干掉桓玄,为老聂和老郝报仇,我们恐怕仍难抽身。」
  卓狂生微笑道:「当我们进占巴陵,便注定了桓玄败亡的命运。告诉我,桓玄会是我们小裕的对手吗?桓玄能否守得住建康?只看老手和老程能驾「奇兵号」直抵两湖,便晓得桓玄时日无多。纵然桓玄能逃返老家江陵,亦无法应付一场两道战线的战争。」
  高彦为之哑口无言。
  卓狂生得意的道:「所以我刚问你的事,不但非是言之尚早,且是迫在眉睫。一旦建康落入小裕手中,我们便要决定去留。」
  高彦苦笑道:「我当然希望能立即和你们赶回边荒集去,参与拯救千千和小诗的行动,说到底她们之所以会到边荒集去,我也要负上责任,可是……」
  卓狂生谅解道:「自家兄弟,我怎会不明白你?你和老程都该留下来,因为这是形势的需要。小白雁既然不可以离开,你当然要留下来陪她,对吗?保证没有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高彦道:「那你准备何时离开呢?」
  卓狂生答道:「我和小猛商量过,今晚便走。」
  高彦愕然道:「你竟不待建康被小裕攻下的消息传来便要走吗?」
  卓狂生道:「如此会太迟了。小飞返回边荒集之日,便是边荒集大军启程之时。横竖这里再用不苦我们,更何况有你高彦小子在,还要我们来干甚么?」
  高彦无奈的道:「干掉桓玄后,我和小白雁会立即赶回边荒集,看看能否出点力。」
  卓狂生缓缓站起,拈须微笑道:「桓玄仍有退路,要斩下他的臭头不会这般容易。你回去时,说不定可赶上千千在钟楼的公开表演,然后拉大队到重建后的第一楼喝祝捷酒。」
  接着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油然道:「那也是我这本天书最后的一个章节,希望有个大圆满的结局吧!」
  桓玄带头策马驰出台城,后面跟着数以百计的亲兵。
  不久前,他才威风八面、踌躇满志的驰进皇城。岂知帝位尚未坐热,已要仓皇逃难。
  直到这刻,他仍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更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噩耗从覆舟山传回来,今早黎明时分,北府兵强攻覆舟山己军阵地,不到半个时辰,守军便告崩溃,桓谦当场战死,将士四散逃亡,刘裕大军可在任何一刻直扑建康。
  桓玄策马御道,只见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渺无人踪,眼前景象,令他心生寒意。
  若这是老家江陵,保证所有人跑出来协助守城,绝不会有人躲起来,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愈快离开愈好,只有在江陵,他方会感到安全。
  正要右转往石头城的方向,蓦地前方一女子拦在路中,张开双臂。
  桓玄一看下吓了一跳,连忙勒马,后方紧随的二干亲卫,跟着慌忙收缰。
  桓玄直冲至女子身前十步许处方停下来,整个骑队就那停在那女子前方,情景诡异非常。
  桓玄从马背上俯视女子,大讶道:「你在干甚么?」
  此女正是任青媞,她缓缓放下双臂,笑意盈盈的道:「圣上要到哪里去呢?」
  换了是别人拦路,桓玄肯定挥鞭便打;又换过是任何人问这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桓玄必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偏是任青媞俏立长街之中,美目凄迷,身段优美,玉容更散发着前所未有诡异的艳光,桓玄却是没法生她的气。
  亲卫来到他左右,手全按到兵器上,防任青媞忽然发难。
  桓玄忘情地瞧着任青媞,心中奇怪为何在此等时刻,自己竟会留神她的美丽。此女多了他以前从未在她身上发现的某种气质,但是甚么气质,他却难以具体描述出来,只觉得非常引人,且动人心弦。
  她拦着去路,是否想追随自己呢?若有此女侍寝,确可稍为弥补被逼逃离建康的失落。想到这里,连桓玄也感到自己于此等时刻起色心,是有点过份,但却没法压抑心中的渴望。
  桓玄无意识地以马鞭指指天空,暗叹一口气,道:「北府兵随时杀至,朕要走了!」
  任青媞从容道:「圣上在建康尚有五千战士,均为荆州旧部,人人肯为圣上效死命,又有战船七十余艘,可倚仗的是天下最坚固的城市,如能拼死固守,非是没 有胜望。只要能稳守数天,待西面援军源源而至,大有可能扭转败局。现今圣上说走便走,不战而退,把京师拱手相让,岂为明智之举?」
  桓玄不耐烦的道:「军国大事,岂是你妇道人家能知之?只要我返回江陵,重整阵脚,便可卷上重来,藉处于上游之利,立于不败之地,先前的情况并没有改变过来。不要再说废话,你肯否随我一道走?」
  任青媞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诡异笑容,淡淡道:「一错岂容再错?圣上竟以为一切可以回复先前的样子,却忘记了在所有人心中,圣上已被刘裕打败了,还要急急如丧家之犬的逃离京师,溜返老家江陵,这算哪门子的君王呢?」
  桓玄勃然大怒,扬起马鞭便向任青媞照头照脑的挥打,左右亲卫也都祭出兵器。
  任青媞格格娇笑,以一个曼炒的姿态探出春葱般的玉指,点在鞭梢处,来势凶猛的马鞭立呈波浪的形状,去势全消。
  马上的桓玄雄躯剧震时,任青媞已衣袂飘飘的借势后撤,还传话回来道:「杀你的权利可要留给另一个人哩!我来送圣上一程,是要告诉圣上我是多么的看不起你。祝圣上一路顺风。」
  桓玄看着任青媞远去的优美倩影,气得差点想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把她杀掉,但当然只止于在脑袋内想想、保命要紧,桓玄大喝一声,似要尽泄心头的悲愤,然后领着亲随,转入横街,朝石头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平城。
  楚无暇来到倚窗而立的拓跋珪身后,从后抱着他的腰,娇躯紧贴在他背上,温柔的道:「族主在想甚呢?为何近日族主总像满怀心事的样子呢?」
  拓跋珪叹一口气,没有答她。
  楚无暇道:「族主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
  拓跋珪冷然道:「谁的肩上没有重负?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当老天爷挑中了你,你推都推不掉。如果我承受不住压力,撒手不管,眼前便是亡国灭族的厄运。要我拓跋珪卑躬屈膝当别人的奴材,是我绝不会做的事。」
  楚无暇道:「奴家从未见过族主真正开心快乐的样子,族主尝过无忧无虑的滋味吗?」
  拓跋珪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当然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那是和燕飞一起度过的。我们一起去打架,一起去偷柔然鬼的马,一起去冒险,那些日子真爽,既惊险又好玩,充满了笑声和欢乐,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去想明天。」
  楚无暇轻轻道:「所以燕飞一直是族主最要好的兄弟。」
  拓跋珪大生感触的道:「自从燕飞的娘伤重去世后,他便变了,变得沉默起来,郁郁寡欢,我开始不了解他,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亦出现分歧。我和他在边荒集 重遇后,觉得他变得开朗了,但我和他的距离却似更远。但不论如何改变,他始终是我最好的兄弟和知己。如果失去了他,我会感到孤独。」
  楚无暇沉默下来。
  拓跋珪忽然道:「是否仍剩下一颗宁心丹呢?」
  楚无暇抗议的道:「族主……」
  拓跋珪打断她道:「不要说废话,我清楚你想说甚么。快把宁心丹拿来。」
  楚无暇抱得他更紧了,用尽了力气,幽幽道:「有无暇陪你还不够吗?」
  拓跋珪淡然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必须保持最颠峰的状态,不容有失。」
  接着双目精光电闪,沉声道:「为了彻底击垮慕容垂,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 二 章 进占建康

  大江上处处都是北府兵的战船,或巡弋河域,或泊往石头城,到处飘扬着刘裕和北府兵的旗帜。
  北府军从水陆两路进入建康区,占领各战略要点和大小城池,扼守御道,不到半个时辰,南方的诸城之首已在北府兵绝对的控制下。
  此时刘裕将会乘船从大码头区到达建康的消息广传开去,在民众的自发下,加上帮会领袖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推波助澜,数以万计的民众拥往大码头区, 欢迎他们心中真命天子的来临。可是前往迎接刘裕的高门大族却是寥寥可数,王弘、郗僧施和朱龄石等努力发动下,肯来迎接刘裕的仍不到百人,可见高门大族对刘 裕猜疑甚重,歧见极深。
  入城仪式由刘穆之一手策划,思虑周密,对建康高门的反应早在算中。对刘裕来说,民众的支持最重要,至于高门大族,则可用政治手段来解决。
  刘裕最希望是抵达建康,立即驱马直奔乌衣巷,但在刘穆之的劝说下,却不得不正视现实的形势,以大局为重。
  刘裕在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孔靖和北府兵将领何无忌、魏泳之等簇拥下,于大码头区登岸,在众雷动的喝采欢呼声中,他独自登上临时架设的高台,向群众讲话。
  这篇讲辞由刘穆之一手包办,首先痛数桓玄的罪状,阐明拥戴司马德宗复位的决心,同时表达了继续采用谢安镇之以静的政策,改革桓玄的劣政。
  今回当权者与民众直接的对话,是晋室开国以来破题儿第一遭,登时赢得震动建康的热烈欢呼,更赢得民众的心。
  然后刘裕在群众夹道欢迎里,举行进入台城的仪式。军容鼎盛的北府兵向建康所有人展示他们严格的纪律、训练的精良,也镇苦了对刘裕持不同看法的高门权贵。
  甫入台城,刘裕立即换上便服,在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的陪伴下,从侧门离开,乘船由水路赶赴谢家。
  谢家早得知会,由谢道韫率家中上下人等在码头处恭候,却不见谢混,显示他对刘裕仍存敌意。
  谢道缰精神看来不错,施礼问好后,谢道韫平静的道:「小裕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安公和你玄帅对你的期望。」
  燕飞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感不妙,谢道韫止水不波的神态,在这举城欢腾的情况下反是异常的,显示谢道韫正努力压制情绪,又或她早感哀莫大于心死,故能保持平静的心境。
  刘裕的心早已飞到谢钟秀那里去,并没有察觉谢道韫异样的情况,道:「小裕之有今天,全赖安公和玄帅的提携。嘿!孙小姐她……」
  随谢道韫来迎的谢家诸人,包括梁定都等护院,人人露出黯然神色,今宋悲风也察觉不妙处。
  刘裕色变道:「孙小姐她……」
  谢道韫垂首道:「钟秀她听到小裕会来的消息后,一直哭个不休。」
  接着目光投往宋悲风,道:「请宋叔代我招呼燕公子和屠当家,到忘官轩喝口热茶。」
  然后向刘裕道:「小裕请随我来!」
  刘裕紧随谢道韫身后,进入南园,他一颗心全系在谢钟秀身上,对园内动人的冬景,视如不见。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园,心情却与上回有天渊之别,不只是不像上次般偷偷摸摸,今次是光明正大,且他亦成了建康最有权势的人,跺一下脚便可令南方震动,更因他现在面对的是可决定他幸福不可测知的未来。
  不论他现在变成了谁,不管他手中掌握多么大的权力,对他来说,他仍是上回到这裹来的那个刘裕,在感情上他依然脆弱,容易被伤害。
  爱怜之意从深心处狂涌而起,只要谢钟秀恢复健康,他会在下半生尽心尽力的爱护她,令她快乐。
  谢道韫步伐转缓,低声道:「小裕到我身旁来。」
  刘裕的心像被狠狠鞭打了一记重的,生出不祥的感觉。赶到谢道韫身旁,和她并肩走林木夹道的碎石路上。
  谢道韫没有朝他瞧去,轻轻道:「小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吗?」
  刘裕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道:「孙小姐她……」
  谢道韫打断他叹道:「我正是怕你这个样子。有生必有死,生死是人伦之常,没有甚么大不了的,谁晓得死后的天地,不是我们最憧憬和渴望的归宿之处呢?小 裕你已成为南方汉人的唯一希望,你要当仁不让的肩负起这个重担子,如此才不会有负安公和小玄对你的期望,也不会令我和钟秀失望。」
  刘裕色变止步。
  谢道韫多走两步,然回过头来凝视着他,脸容透出神圣的光泽,轻柔的道:「钟秀拒绝你,正因她把己身的幸福视为次要。一直以来,她最崇拜她的爹,而你正 是延续她爹梦想的人,所以她揭破了你和淡真的私奔,更置自身的终生幸福不顾,就是希望她爹统一天下的理想能有实现的一天。高门大族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 谢家的女儿更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和你的恋情传了出去,将彻底摧毁建康世族对你的信任。钟秀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大局,为此她亦付出了最沉痛和惨重的代 价。」
  刘裕听得热泪盈眶,道:「我要见孙小姐,她……」
  谢道韫道:「她哭得支持不住,睡了过去。唉!让她睡足精神,然后再由你给她一个惊喜,希望老天见怜。」
  刘裕毫不掩饰的以衣袖揩拭挂在脸上的热泪,稍觉安心,道:「孙小姐定会不药而愈的。」
  谢道韫双目射出无奈感慨的神色,道:「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自安公过世后,我们谢家子弟面对的是连串的苦难和死亡,感觉已开始麻木了。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打算,小裕你定要坚强起来,钟秀若要走,便让她走得安乐平静,充满希望。」
  刘裕剧震无语。
  谢道韫满怀感触的道:「钟秀对淡真之死始终不能释怀,认为自己须负上最大的责任,这是没有人能解开的死结,包括小裕你在内。有时我会想,与其让钟秀终生背负着这沉痛的歉疚,不如让她早日解脱,离苦得乐。如果小裕你真的爱护钟秀,该明白我说这番话的含意。」
  刘裕的热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谢道韫转过身去,背着他柔声道:「抹干你的泪,小玄去前仍是谈笑自若,因为他早看破生死事属等闲,根本没有值得害怕或悲伤之处。小裕随我来吧!」
  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忘官轩内席地而坐,由一个小婢伺候他们。
  屠奉三见此婢容色秀丽,却不知她是否宋悲风口中的小琦,到燕飞开口唤她的名字,感谢她奉上的香茗,方证实她的身份。
  宋悲风若无其事的着她退下,小琦依依不舍地离开。落在屠奉三这明眼人眼内,亦深信小琦对宋悲风眷恋极深。
  三人都是心情沉重,因为谢钟秀吉凶未卜,而他们又无能为力,只望老天爷格外开恩,因刘裕的出现令她有回生之望。
  宋悲风沉声道:「我们何时走?」
  燕飞和屠奉三均感愕然,前者向后者传个眼神,屠奉三道:「到哪里去?」
  宋悲风道:「小裕告诉我的,收复建康后,你们会立即动身到边荒去,与荒人一起出发进行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当然不可漏了我的一份。」
  屠奉三皱眉道:「我要离开,小裕已非常不满,宋大哥你怎可亦舍他而去?更何况谢家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你。」
  宋悲风不悦道:「眼前形势清楚分明,桓玄根本不是小裕的对手,只看小裕何时直捣他的老家。我有甚不可以抽身的?如果我没有在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上尽一分力,安公是不会原谅我的。」
  屠奉三求助的眼神投向燕飞,燕飞正容道:「宋大哥可肯听我燕飞几句肺腑之言?」
  宋悲风一呆道:「小飞有甚么话要说呢?」
  燕飞道:「小裕可以没有屠奉三,却不可以没有你宋悲风。只要有宋大哥在他身旁,人人都晓得小裕没有忘记安公和玄帅,否则宋大哥亦不肯留在小裕身边。我当然不会反对宋大哥随我们一道走,不过权衡轻重下,这里实在更需要宋大哥。」
  宋悲风露出思索的神色,显是被燕飞情真意切的言辞打动。
  屠奉三道:「大哥留下吧!北方的事就交给我们,保证不会令大哥失望。」
  宋悲风沉吟半晌,叹道:「你们何时走?」
  屠奉三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半点出来,因为他的确不愿宋悲风随他们去冒险,让宋悲风舍下对他充满期望的小琦不顾。忙答道:「待小裕见过孙小姐,不论情况如何,我们都会向他辞行。」
  宋悲风默然无语。
  此时梁定都匆匆走进来,道:「有位叫慕清流的公子,求见燕爷。」
  三人为之错愕。
  燕飞讶道:「他在哪里?」
  梁定都恭敬的答道:「他正在松柏堂等待燕爷。」
  谢钟秀面容清减了,但仍是那么美丽动人,俏脸犹有泪渍,唇角似挂着一丝笑意。
  刘裕心颤神震的揭开睡帐,在床沿坐下,帐被经香熏过后的气味扑鼻而来,泪水却没法控制的从眼角泻下。
  自古红颜多薄命,但为何这种人间惨事却偏要发生在他身上,老天爷为何对他这般残忍?从燕飞的语调中,他已知道燕飞不看好这美女的病情,但他仍抱着一线希望,可是此刻得睹谢钟秀的容颜,方真正明白燕飞的话。
  谢钟秀现在的艳光照人是反常的,显示燕飞的真气,的确燃点了她的生命力,但也像西下的夕阳般,霞彩虽是夺人眼目,但她的生命也到了日暮的最后时刻。
  她能撑到这一刻,是否为要见他最后一面呢?
  小楼上层宁静平和,伺候谢钟秀的婢女都退往楼下去,与谢道韫一起静待。
  谢钟秀似有所觉,眼睫毛微微颤动。
  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抹干泪水,俯身轻唤道:「秀秀!秀秀!刘裕来哩!」
  出乎刘裕意料之外的,谢钟秀倏地张开秀眸,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然后不顾一切的坐起来,投进刘裕怀襄,用尽力气抱紧他的腰。
  刘裕顿感天旋地转,宇宙无限的扩阔,直至天终地极的尽头。
  他忘掉了建康、忘掉了战争、忘掉了过去的昕有苦难、至乎忘掉了可怕和不可测的未来。
  刘裕探臂把谢钟秀拥个结实,随着从内心至深处涌出来的感情巨浪,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在这无比动人的一刻,他没有半丁点怨意,只剩下最浓烈的深情热爱。
  谢钟秀在他怀内唤道:「刘裕!刘裕!我一直相信你会成功的。」
  刘裕回到现实里,感受苦谢钟秀在他怀内的抖颤,全身生出针刺般的麻痹感觉,说不出话来。
  谢钟秀从他怀里仰起俏睑,天真的问道:「杀了那奸贼吗?」
  刘裕俯首爱怜地审视她的如花玉容,苦涩和悲伤把他彻底的征服。眼前的好女子仍是如此青春焕发,充盈苦灼人的艳光,谁能接受她会于此芳华正茂之时,遽然离世。
  这是绝不可以接受的。
  人力是多么的渺小。尽管他成为南方之主,对眼前的情况却是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
  谢钟秀讶道:「竟给他溜掉了吗?」
  刘裕有点不知自己在说甚么的答道:「这个奸徒大势已去,不论他逃哪里去我都不会罢休,就算他逃到天脚底,我仍会追到那里去。」
  谢钟秀用尽力气看他,向他传递心中激烈的情绪,玉容亮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兴奋的道:「我早知他斗不过你。我很开心,自爹去后,我从未试过这样开心。刘裕呵!你不再怪秀秀了?」
  刘裕痛心的道:「我怎会怪秀秀?我从来没有怪过秀秀,秀秀只是为我着想。」
  在这一刻,他生出不顾一切打破摧毁阻隔高门和寒门间那道无形之墙的强烈街动,如果谢钟秀不用克制对他的爱,今天便不会是这样子。
  谢钟秀喜孜孜的道:「秀秀放心哩!」
  刘裕道:「秀秀要好好的休息,睡醒了便会好转过来。」
  谢钟秀娇躯轻颤,摇头道:「我是不会好过来的!秀秀心中明白。趁秀秀尚有点气力,我要告诉你,秀秀现在心中很平静、很快乐。」
  刘裕一听她这么说,哪还忍得住,泪水忽然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谢钟秀举手以罗袖为他揩泪,温柔的道:「不要哭嘛!为甚么要哭呢?刚才我梦见淡真,她仍是那么活泼可爱。我告诉她,我很快便会去陪她,她是不会寂寞的。」
  刘裕再压不下心中的悲苦,肝肠寸断的呜咽起来。
  谢钟秀把粉脸埋在他胸膛处,轻松的道:「谢家的儿女是不会害怕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之道。秀秀深信终有一天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爹便常说生命是不断的 变化,日来月往,秋去冬来。如果你认为我已死了,那我便死去了,但只要你认为我没有死去,我将永远活在你的心中,除非你再不爱我。」
  刘裕凄然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是不会死的,我对你的爱更是永远不会改变。」
  谢钟秀再次仰起俏脸,深情的道:「我能待至此刻,已是上天的恩赐,我曾以为没可能看到你的胜利。刘裕呵!让秀秀去吧!我早已失去活下去的气力。在淡真去后,我便不想活了。请替秀秀谢谢燕飞,没有他,我是绝对无法等到这令人振奋的一刻。」
  刘裕心中纵有干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话说出来,泪流满脸的呜咽道:「秀秀不要走!」
  谢钟秀双目闪着奇异的光芒,柔声道:「裕郎亲我!」
  刘裕低下头去,吻到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寒。
 
第 三 章 此地一别

  燕飞来到正凭窗眺看外面景色的慕清流身旁,后者一脸欷歔的叹道:「或许在很多年以后,眼前的景物已荡然无存,但有关谢家倜傥风流、钟鸣鼎食的韵事仍会 流传下去。乌衣巷豪门中,以王、谢两家为代表,而支持他们高贵独特的传承,有三大支柱,像鼎之三足,一为门阀制度、二为九品中正的选官方法,三为清谈玄学 的风气。令他们能在历史的文化长河中别树一帜。唉!俱往矣!谢安、谢玄去后,后继无人矣!」
  燕飞道:「慕兄似是满怀感触,不知今次来找燕某,有何指教呢?」
  慕清流从容道:「我还是首次公然踏足谢家,心情颇为异样,教燕兄见笑。燕兄还会见到向雨田吗?」
  燕飞点头道:「我该仍有见到他的机会。」
  慕清流转过身来,含笑打量燕飞,道:「劳烦燕兄为我向他传几句话,告诉他一天他保有典籍,一天仍是我圣门的人,请他恪守圣门的规矩和传承,万勿让他的支派至他而亡。」
  燕飞爽快答道:「慕兄原来为此事而来,我定会将慕兄这番话如实向他转告。」
  慕清流道:「燕兄猜错了,我只是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燕兄是最佳的传话人选。今回来此是特地向燕兄道别,并对燕兄令我圣门避过此劫的恩情,致以深切的谢意。」
  燕飞讶道:「想不到慕兄竟会说客气话,事实上这是对你我双方均有利的事。我同样该感谢你。」
  慕清流笑道:「本来我要说的,并不是客气话,但给你这么一说,倒真的变成了客气话。」
  燕飞生出轻松的感觉。
  本来他因谢钟秀的事心情直跌至谷底,可是慕清流的口角春风,却大大纡缓了他沉重的情绪。慕清流肯定是名士的料子,所以他最仰慕的人是谢安,因为他体内流的正是名士的血液。可以这么说,慕清流乃圣门中的名士。
  慕清流道:「能舆燕兄相交一场,实是人生快事,在乌衣巷谢府与燕兄话别,对我更是别具深长的意义。此地一别,将来怕无再见之日,祝燕兄旗开得胜,夺得美人归。燕兄珍重。」
  说毕告辞而去。
  燕飞直送他到外院门,返回主堂松柏堂时,刘裕赫然在堂内,神情木然,由屠奉三和宋悲风左右陪伴着他,两人同样神色黯淡,燕飞不用问也知谢钟秀已撒手而去。
  燕飞走至刘裕前方,他多么希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境一个幻觉,可是感觉是如此有血有肉,心中的悲痛是如此的折磨人,纵然他拥有仙门的秘密,亦感到陷身其中,无法自拔,便像掉进捕兽陷阱中的猛兽,挣扎愈大,伤害愈深。
  对谢家他有深厚的感情,在安公辞世前谢家风光的岁月里,谢钟秀是建康的天之骄女,拥有谢家子弟诗酒风流的独特气质,犹记得她当众向谢玄撒娇的情景,可怜在时代的大漩涡裹,她却成为了牺牲品。回想起一去不返的美丽岁月,眼前残酷的现实,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刘裕探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出乎燕飞料外,他沉着冷静的道:「燕兄要走哩!」
  燕飞握着他冰冷的手,感受苦他内心的沉痛,朝屠奉三瞧去,后者微一颔首,表示已向刘裕辞行。
  燕飞道:「孙小姐走了?」
  刘裕仍握着他的手不放,道:「钟秀走了,走得开开心心的。不过对我来说,她并没有走,她将永远活在我心中。」
  燕飞搜索枯肠,仍找不到只字词组可安慰他的话。他或许是世上最明白刘裕的人,所以也比其它人更不懂得如何可安慰他。
  燕飞压下心中的沉痛,道:「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和奉三立即起程。」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给我把千千和小诗带回边荒集去。唉!我多么希望能与燕兄再次并肩作战,大破慕容垂,让千千主婢回复自由。只恨我也失去了自由,从今以后,我再没法过浪荡天涯的日子,那将成为了我生命中最动人的一段回忆。」
  燕飞直觉感到刘裕终于接受了曾令他感到矛盾和踌躇不前的位置,接受了老天爷的安排,也可说是认命了。
  他要杀桓玄,便要接受现实,登上南方之主的宝座,再无法脱身。
  正如燕飞自己在因缘巧合下,踏上朝仙门迈进的不归路;刘裕也是身不由己,一步一步朝帝皇的位子前进,没法掉头。
  燕飞道:「好好的干!你不但主宰着南方万民的福祉,更掌握着文清和任后下半辈子的幸福,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如此才不会令兄弟们失望。」
  这是燕飞能想出来安慰他的话。
  刘裕放开他的手,勉强挤出点笑容,道:「让我和宋大哥送你们一程,送至大江对岸,顺道喝两口酒,预祝燕兄和屠兄凯旋而归。」
  此时何无忌匆匆而至,报告道:「刘毅已把文武百官齐集皇城内,正等候统领大人向他们说话。」
  刘裕愕然无语。
  屠奉三拍拍他肩头,道:「让宋大哥代你送我们吧!」
  刘裕目光投向燕飞,射出浓烈的感情,道:「我们还有相见之期吗?」
  燕飞沉吟片刻,坦然道:「大概没有了,刘兄珍重!」
  说罢和屠奉三告辞离开,宋悲风随之。
  直至三人消失在门外,刘裕仍目不转睛地呆看着空荡荡的大门。
  何无忌在旁轻唤他道:「统领!统领!」
  刘裕一震醒来,双目回复神采,沉声道:「立即召刘穆之、王弘、刘毅到这里来,你和泳之也须列席。」
  何无忌微一错愕,接着领命去了。
  建康节日狂欢的气氛仍末过去,大街小巷挤满了出来庆祝的人,从河上看过去,更是烟花处处,鞭炮声响个不停。
  他们在谢家的码头登上小艇,由宋悲风划艇,送燕飞和屠奉三到大江彼岸。
  屠奉三见宋悲风默然无语,知他仍在为谢钟秀之死伤心不已,为分他的心神,故意道:「我们或许仍有机会见到小刘爷,但再见到宋大哥的机会便微乎其微。」
  燕飞讶道:「原因何在?」
  屠奉三道:「因为此间事了后,大哥会避居岭南,不问世事。」
  燕飞望向宋悲风,问道:「岭南在哪里?」
  宋悲风果然愁怀稍解,双目射出憧憬的神情,油然道:「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论天气环境、风俗习惯,均和江南有很大的分别。唉!我想起建康,便感到疲倦,该是歇下来的时候了。」
  燕飞目光投往前方,在苍茫暮色里,代表着秦淮风月的淮月楼和秦淮楼正隔江对峙,情景依旧,可是其赋予燕飞的意义却已大不相同。屠奉三说得不错,假若纪千千忽然兴起,要重返雨枰台缅怀昔日的岁月,他便与刘裕有重聚的机缘。
  千千啊!你究竟身在何方呢?
  对于不可测知的未来,纵然他掌握了天地之秘,仍感到颤栗和无能为力。
  屠奉三的声音传人耳内道:「我从未想过淮月楼会改变了我的一生,不论是设陷阱伏杀干归,又或与淑庄结下不解之缘,都是事前从没有想过的。」
  燕飞正生感慨,一时间,三人各想各的,都想得痴了。
  小艇驶经朱雀桥,守桥的北府兵兄弟见是三人,忙大声嚷叫打招呼。
  欢喝声中,小艇从河口流出大江。
  就在此时,燕飞生出感应。
  谢家主堂松柏堂内,刘裕回复无敌统帅从容冷静的本色,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听取手下第一谋士刘穆之分析眼前的形势。
  王弘、魏泳之、刘毅和何无忌分坐两旁。
  刘穆之续道:「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已得到民心,尽管建康高门对统领仍感难以接受,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接受现实。」
  刘裕皱眉道:「为何他们仍不肯接受我呢?我已表明心迹,并没有篡晋之心。」
  王弘叹道:「因为他们认为统领的表白,只属权宜之计,一旦消灭了桓玄,便会露出真面目。」
  何无忌愤然道:「我们是否非得到他们的支持不可呢?」
  刘毅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如果得不到建康高门的支持,整个管治班子将告崩溃,南方会变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见的是大部分人会投向桓玄。另一方面,社会也会出现动荡不安的情况,迷失了方向。为了对付桓玄,我们必须保持建康的稳定。」
  王弘苦笑道:二尚门和寒门对立的情况,并不是今天的事,而是历经数百年的积习,他们怀疑统领,是正常的事。」
  刘裕点头道:「说到底,就是我出身的问题,令他们不信任我。」
  接着向刘穆之道:「先生有何解决的办法?」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政治的事,必须以政治手腕解决。首先我们要令建康高门晓得我们是尊重他们的,这种事不能只凭空口白话,而是要有实际的行动,以安定他们的心。」
  魏泳之道:「我们让原本的文武百官,人人得复职留任,不就成了吗?」
  刘穆之胸有成竹的道:「新人事,自然有新的作风,如果一切如旧,会令建康高门看不起我们,认为统领只是个不懂政事的粗人。何况高门中亦不乏支持我们的人,像王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刘毅听得心中佩服,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呢?」
  刘穆之微笑道:「首先统领大人绝不可以像桓玄般把要职高位尽揽己身,还要把最高的职位让出来,只要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襄,其它一切便无关痛痒。」
  何无忌拍腿道:「好计!」
  王弘忧心仲仲的道:「可是现在建康高门最害怕的事,是统领和他们算账。」
  刘毅熟知建康高门的情况,颔首同意。魏泳之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有甚么账好算的?」
  王弘道:「桓玄在时,投向桓玄者大不乏人,他们大部分人都受到李淑庄的影响。到李淑庄忽然离开,他们已是骑虎难下,悔不当初。」
  刘穆之欣然道::冱个更易解决,我们便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就把桓玄最重用的人,提拔到刚才我提出的位置,如此建康高门的猜疑,将会云散烟消。」
  目光投往刘裕,看他的决定。
  刘裕问王弘道:「这个人是谁呢?」
  王弘精神大振,道:「这个人肯定是我堂兄王谧,自统领入城后,他便躲在家中,怕给统领拿去斩首示众。」
  刘裕又问刘穆之,道:「该给他个甚么官位才好?」
  刘穆之心中一阵激动,他渴望的事、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就是有机会得遇明君,以展胸中的才能抱负。他毫不犹豫把想好了的计划奉上,恭敬的道:「我们 便借皇上之名,任命王谧为侍中,兼领司徒和扬州刺史,再由他和朝廷众官商议,以决定其它人的任命。如此将可尽释建康高门的疑虑。」
  王弘大喜道:「堂兄今回是因祸得福,必会好好为统领效力,论官位,他要比以前的安公掌更大的权力。」
  刘毅道:「但我们必须先予你堂兄任命的指示,才不会出岔子。」
  王弘道:「这方面绝没有问题,请统领大人赐示。」
  刘裕摊手道:「我可以有甚么意见呢?这方面你问的人该是刘先生而非刘统领。」
  众皆失笑,气氛倏地轻松起来,在刘穆之的计谋下,最难解决的事已迎刃而解。
  刘穆之从怀内掏出函卷,趋前双手奉予刘裕道:「这是我在江乘起草的人事任命,请统领大人过目。」
  刘裕用神看了他一眼,方接在手,展卷细阅。
  王弘讶道:「刘先生难道早在江乘之时,已能预见今天的情况?」
  何无忌等无不露出留心聆听的神色。
  刘穆之谦虚的道:「那时我军气势如虹,又得明帅猛将指挥,大局已定,故而我能猜出个大概。」
  这番话同时捧了何无忌、刘毅和魏泳之,三人登时对他好感遽增。
  刘裕欣然演出卷上的任命道:「刘毅当青州刺史,何无忌当琅玡郡内史,魏泳之当豫州刺史,三位可有异议?」
  三人同时喜出望外,因为三个职位均是能独当一面的地方首长,总揽当地的军政大权,连忙齐声谢恩。
  刘裕心忖只差未唤三人作卿家,但手上的权力与皇帝老子没有任何分别。
  唉!他不由又想起谢钟秀,忙把噬心的情绪硬压下去。
  这并不是悲伤的时刻,战事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俟稳住了建康,追杀桓玄的大计将全面展开。
  刘裕道:「这处我却不大明白,刘先生在我的名字下写上扬州刺史,但又以朱砂批了个「辞」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王弘也奇道:「刘先生刚才不是说由我堂兄兼领扬州刺史一职吗?」
  刘穆之解释道:「这是一个姿态,以表明统领并没有总揽大权的野心,先由人提出,然后由统领推掉,现在这个推举统领的人,非令堂兄王谧莫属。」
  刘裕赞叹道:「如此手段,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不过我的官街却有好一大串,首先是「使持节」,然后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拜八州诸军事兼徐州刺史,似乎仍表现出我的野心。」
  王弘笑道:「只是名实相符吧!由统领都督八州军事,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统领正是最高统帅,谁敢说半句话?」
  刘穆之道:「稳定了朝政后,便可由王谧和臣商讨,选出德高望重的人,往寻阳把皇上迎返建康,如此建康将再没有人怀疑统领有不轨企图。」
  刘裕叹道:「服哩!一切照刘先生的办法去做。」
  王弘兴奋得跳起来,道:「我现在立即去找堂兄,再派人敲锣打鼓用八人大桥把他抬进宫内去,途上会向他解释甚叫江湖义气,统领绝不是像桓玄般朝意夕改,反复难靠的卑鄙之徒。」
 
第 四 章 揭露真相

  纪千千微仅可闻的声音在心灵至深处传来,呼唤道:「燕郎!燕郎!你在哪里?」
  漫长的苦候终于过去,所有焦虑、忧思、惦念,牵肠挂肚的愁结,化作心弦震荡的惊喜。燕飞闭上眼睛,纪千千的玉容在心灵的空间逐渐浮现,应道:「我正在赶赴边荒的途上,千千在哪里呢?」
  纪千千秀眸射出恐惧的神色,道:「我不知道身在何方。离开荣阳后,我们一直在赶路,沿途都有房舍可以住宿,但大家都要挤在一块儿,令我没法进入与燕郎 作心灵传信的境界,更感到心力交瘁。现在终于停歇下来了,这里是山区,共有百多间房子,储存了大量生火取暖的木材。燕郎呵!千千真的很害怕,慕容垂又在玩 他误敌、惑敌后再以奇兵取胜的手段。」
  燕飞道:「今回我们得千千指点,早有提防,慕容垂的手段再不灵光哩!千千现在心灵的力量很弱,不宜妄用心力。不用害怕,很快我们便会再次相聚,一切苦难都会成为过去。千千务要保持乎和的心境,心无罣碍,元神方可重新强大起来,与我再在心灵内作最亲密的接触。」
  纪千千的花容现出欢喜安心的神色,道:「明白哩!燕郎别了!」
  此时屠奉三的声音传人耳内道:「到哩!」
  燕飞睁开双目,感觉焕然一新。
  上弦明月,升上柬面天际,水一般的清光,照亮了大江的两岸,夜空诡秘迷人。
  宋悲风和屠奉三都目不转睛地打量燕飞,显然感到他异常之处。
  小艇抵达大江北岸。
  宋悲风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们相交的日子虽短,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废话我不说了,我亦深信这世上没有事能难倒燕飞和屠奉三。请哩!」
  两人轮流探手和宋悲风相握,想起以往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历历往事,而此处一别,可能再没有相见之日,以燕飞的洒脱、屠奉三的冷傲,亦不由泛起离情别绪。
  宋悲风垂首道:「请代宋悲风向千千小姐和诗姑娘问好!」
  燕飞答应一声,领先投往北岸。
  屠奉三道:「多谢宋大哥以身作教,令我茅塞顿开。」
  说罢这才随燕飞去了。
  两人立在岸旁,目送宋悲风人艇远去,对岸万家灯火,正是南方最伟大的城市建康。
  屠奉三摇头叹道:「我像刚发了一场大梦,到此刻方醒觉过来,但仍有点不真实的古怪感觉。」
  燕飞大有同感。事实在掌握仙门之秘后,他对人间世的看法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屠奉三的感触并不是没有原由的,生命本身确实具有梦幻般的特质,只在某些时刻,我们才会全情投入,忘掉了过客的感觉。
  点头道:「你对着庄夫人时,还有这种感觉吗?当然没有,所以夫人成了你生命中最珍贵的遇合。珍惜眼前的一切,因为得来真的不易。」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问道:「刚才你在艇上想到了甚么,虽然看不清楚你的眼神,但却从你脸容的变化,看到你内心情绪的转变。」
  燕飞道:「我只是想到千千吧!没有甚么特别的。」
  屠奉三露出疑惑的神情,却没有追问下去,道:「我们走吧!」
  燕飞叹道:「暂时走不了!」
  接着转过身去,向着前方的山林沉声道:「卢兄在等我吗?请现身相见。」
  屠奉二心中一震,别头看去,一道人影从林内掠出来,正是卢循。
  松柏堂。
  各人转而商量追杀桓玄的军事行动。
  刘裕道:「桓玄现在还可以有甚作为呢?」
  刘穆之道:「现今建康上游,仍属桓玄的势力范围。照我猜,他会先我们一步到寻阳去,然后挟持皇上返回老家,重整阵脚,再实行锁江的战略,逼我们逆流西攻,而他则以逸待劳,占尽上游之利。」
  何无忌笑道:「今次再行不通哩!当巴蜀落入毛修之的手上,巴陵又被两湖军占据,桓玄将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势。」
  刘毅深悉建康高门的情况,皱眉道:「可是被桓玄挟天子以令诸侯,会令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此事必须想办法解决。」
  魏泳之道:「司马德宗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我们索性废了他另立新君,不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吗?」
  刘毅道:「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呢!」
  刘穆之道:」「这不失为可行之计,但手段却必须斟酌,例如我们可声称接到皇上的诏书,任命皇族的某人代行他的天命,并大赦天下,只桓玄一族不赦,如此我们不但出师有名,且可令桓玄的异姓手下生出异心,实为一石数乌之计。」
  刘裕心悦诚服的道:「不论如何乍看没有解决办法的难题,到了先生手上,却只几句话便解决掉。此事便依先生之言。」
  刘穆之连忙谦辞,不敢居功。
  刘裕道:「解决了名义上的问题,现在该轮到商讨对付桓玄的事了。」
  见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沉声道:「我要亲自领军西上,对桓玄穷追猛打,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何无忌、魏泳之和刘毅齐声叫好,只有刘穆之沉默无语。
  刘裕目光投往刘穆之,讶道:「先生不同意吗?」
  刘穆之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建康的政事。在军事上,谁都晓得桓玄不是统领的对手,但在民生政事上,我们尚未有表现。我为的是南方日后的繁荣兴盛,而不是计较眼前战事的胜败得失。」
  刘裕不解道:「只要有先生坐镇建康,推行利民之策,我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刘穆之从容道:「这又回到高门和寒门对立的问题。要推行利民之政,自然会损害高门的利益,不论我提出的政策是多用心良苦,由于我出身寒微,根本没有人 会重视。只有统领坐镇建康,以身作则,我们方可以改革朝政,以严刑峻法,管束内外,令自安公去后施政混乱的情况彻底改变过来。现今统领大人在建康臣民心 中,声势如日中天,打铁趁熟,只要能及早施行新政,让人人感到统领确有秉承安公遗志的决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刘裕首次对刘穆之的提议感到犹豫,只有让自己不歇下来,方可化悲愤马力量,所以他把心神全放在追杀桓玄的事上去。
  在一定的程度上,他也想离开建康这伤心地,淡化谢钟秀之死予他的沉重打击。
  可是在内心深处,又晓得刘穆之句句金石良言,一切全为大局着想。
  一时间刘裕的内心矛盾至极点。
  众人中,除刘穆之外,以刘毅最懂政治,进言道:「刘先生之言有理,且杀鸡焉用牛刀?以桓玄的胆小,必会退返老家,龟缩不出,再以手下将领镇守江陵下游城池。这方面便交由我们去处理,为统领清除所有障碍,再由统领直捣桓玄老家,如此方可显示统领的威风。」
  何无忌奋然道:「刘毅说得对!此等小事便交由我们去办。」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道:「好吧!我就拨出二万名北府兄弟,战船一百五十艘,组成西征军团,趁桓玄新败之时,西上追击。此军团以刘毅宗兄为主帅,无忌和泳之为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万勿轻敌,勿要因求胜心切,躁急冒进。」
  刘毅、何无忌和魏泳之三人大声应喏。
  刘毅更是喜上眉梢,因得刘裕捐弃前嫌,破格重用。
  何无忌和魏泳之对刘裕已是奉若神明,且隐隐明白刘裕委刘毅以重任,是安抚何谦派系北府兵的高明手段,故而全无异议,欣然接受。
  此时手下来报,诸葛长民已夺得历阳的控制权,被他生擒的刁逵,刚押送至建康,正等候刘裕的发落。
  刘裕听毕,起身道:「是入皇城的时候了。」
  卢循来至两人身前,脸无表情的道:「我在此等了燕兄三天三夜,终于盼到燕兄。今回我绝无恶意,只想向燕兄请教几个问题,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飞向屠奉三望去,征求他的意见。
  屠奉三识趣的道:「我在前方的小丘处等待燕兄。」
  说罢掠过卢循身旁去了。
  卢循叹了一口气。
  燕飞道:「卢兄有甚么话想说呢?」
  卢循道:「我已变得一无所有,心灰意冷,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勇气。今回来是要求燕兄坦白相告,以澄清我心中的疑惑。」
  燕飞感觉不到卢循有丝毫敌意,更清楚他的心事,点头道:「我会尽量坦白,卢兄请赐教。」
  卢循苦笑道:「尽量坦白?唉!这算是甚么话呢?天师他也是如此,不论我如何恳求,偏是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燕兄!帮我一个忙好吗?徐师弟不幸战死沙场,天师道已成昨日黄花,我和燕兄再不是敌人,也自认没有挑战燕兄的资格,燕兄仍不肯让我得个明白吗?」
  燕飞叹道:「说吧!」
  卢循道:「天师究竟是命丧于燕兄剑下?还是真的已水解成仙?」
  燕飞苦笑道:「你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但要知道答案,会令你付出下半辈子也要背负重担的代价,你愿意接受吗?」
  卢循一字一字决然道:「不论代价如何大,我是心甘情愿,请燕兄赐告。」
  燕飞道:「天师的确是成仙去了,我和他并没有分出胜负,如果硬拼下去,最有可能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卢循全身遽震,双目射出慑人的神采,整个人似回复了生机,猛瞪着燕飞。
  燕飞道:「天师的仙去,是由他选择的,我则在旁协助。卢兄还有别的问题吗?」
  卢循道:「燕兄肯赐告,我卢循永不忘燕兄大恩。一理通,百理明,所谓天降火石,是不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的现象?否则天师不会对甚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的说法,嗤之以鼻。」
  燕飞点头道:「你问了另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天师之所以能破空而去,正因与我一起目睹三佩合一,开启了洞天福地的秘径。我和天师在翁州决战,无意中发现 合我们两人之力,可重演天地心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效应,而天师则把握机会,穿越仙门,抵达彼方。燕某言尽于此,希望卢兄再无疑惑。」
  卢循正容道:「敢问燕兄,如我练成黄天大法,是否亦有开启仙门的大福缘?」
  燕飞心中暗叹,孙恩之听以不肯告诉卢循破碎虚空的真相,大抵认为卢循毫无机会。他更清楚练成黄天大法,离能破开虚空尚远,何况黄天无极怕只有臻恩才能练就,卢循根本是没有机会的。
  自己的心肠太软了。
  燕飞苦笑道:「这是个没有人晓得答案的问题,黄天大法之上尚有黄天无极,那是至阳之气的极致,能无穷无尽地窃取天地间至阳的力量。如果卢兄能成就此功法,卢兄可设法寻我,说不定我可玉成卢兄的心愿。」
  卢循大喜,拜谢而去。
  燕飞来到丘顶等候他的屠奉三身旁,道:「走吧!」
  屠奉三皱眉道:「走了吗?」
  燕飞若无其事的道:「走了。」
  屠奉三大惑不解的道:「他来找你竞不是为孙恩报仇吗?我还以为你会顺手干掉他,彻底除去天师军的祸患。」
  燕飞道:「天师军是真正的完蛋了,再不会成为祸患。」
  屠奉三好奇心大起,道:「卢循来找你只为说几句话?你们之间还有甚么好说的?」
  燕飞苦笑道:「可以放过我吗?」
  屠奉三道:「事实上我和刘裕对你和孙恩决战的结果,早已生出怀疑,因为你说起那次的决战,不但表情古怪,又似不愿多提,更从没有说过孙恩被干掉,语气含糊。你究竟有甚么事须瞒着我们呢?」
  燕飞苦恼的道:「孙恩的确去了,且永远不会重回人世,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屠奉三道:「正是你这奇怪的描述,令我心生疑惑。卢循肯定晓得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才对你生不出复仇之念,不过他仍未能弄清楚真正的情况,故来求证于你。我有说错吗?」
  燕兄探手搂着他肩,道:「兄弟!告诉我,我会害你吗?」
  屠奉三立即软化,苦笑道:「当然不会。唉!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但你这人总教人摸不透,内心像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与你有关的异事又数之不尽,像三佩合一便是玄之又玄,教人看不通想不明。你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吗?」
  燕飞道:「看!这个天地是多么的美丽。我们正前往边荒集去,与荒人兄弟一起出发,到北方舆慕容垂作生死决战。救回千千和小诗后,我们将得到渴望已久的 自由,可各自选择自己的生活,你则可和心爱的人双宿相栖,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予。这就是掌握在我们手上的命运,得来不易,所以千万别让其它无关痛痒的事,影 响了我们的心境。」
  层奉三皱眉道:「真的是无关痛痒吗?」
  燕飞坦然道:「不知道的话,就没有关系。有些事,不知道会比知道好,知道后可能会后悔。如果对你有益处,你以为我仍会瞒着你吗?」
  屠奉三笑道:「终于肯承认有事情瞒着我哩!」
  燕飞苦笑道:「想瞒你屠奉三是那般容易吗?我现在不知多后悔把事情告诉卢循,可能害得他以后再也不快乐,没法好好的享受生命。」
  屠奉三道::曰定与洞天福地有关。天下间,真有这么怪异的处所?」
  燕飞道:「少想为妙。事实上洞天福地是否真正的洞天福地,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内。好哩!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可以动身了吗?」
  屠奉三道:「我们是不是直奔边荒集呢?」
  燕飞道:「我们先到寿阳,待我办妥一些事后,再往边荒集去,该不会花很多时间。」
  屠奉三欣然道:「又有不可告人的事哩!不过今回我不会再寻根究柢了。」
  燕飞仰望夜空,脑海浮现安玉晴的倩影,一颗心登时灼热起来,不但因可见到安玉晴,更因可借助她的至阴无极,越过万水干山,与纪千千进行心灵的约会。
 
第 五 章 褪色回忆

  刘裕从小东山返回建康,雪飘如絮,他的心情亦坏透了。
  早上他送别了以刘毅为主帅的征西军团,下午便到小东山主持谢钟秀的葬礼,把她埋香在安公和玄帅之旁:在谢道韫的坚持和刘裕的同意下,一切从简,在建康除谢家外,晓得此事者并没有几个人。
  刘裕本欲以夫君的身分,视谢钟秀为妻,为她立碑,却被仇视他的谢混激烈反对,谢家内附和他者亦大不乏人,令谢道韫也感无能为力,刘裕只好愤然打消这个念头。
  刘裕神情木然的策马而行,朝朱雀桥的方向前进,陪伴他的十多个亲卫中,尚有心情像他般低落的宋悲风。
  死者已矣,入土为安,但他们这些活人,仍要在人世的苦海中挣扎浮沉,谢混充满仇恨的目光,仍不住浮现在刘裕的脑海内。
  他更清楚地认识到高门对寒门的歧视,纵然在他的武力下,建康高门不得不俯首屈服,但在一些节骨眼处,高门仍是守旧如昔,坚持他们的立场。
  所以虽然明知桓玄不是料子,建康上游城池的高门将领,仍有不少人投向桓玄,似乎他们畏惧他这个寒门统帅,更甚于洪水猛兽。
  刘裕想到任青娓,她现在正在干甚么呢?是否在淮月楼忙碌着,打理她的青楼和五石散的买卖。
  只有她迷人的肉体和动人的风情,方可舒散他跌至谷底的情绪。他早晓得留在建康不会有好日子过,但以大局为重下,他却不得不暂缓亲自追杀桓玄的行动。
  好吧!待会便去密会任青堤,希望能借助她忘掉一切伤心事。
  此时抵达朱雀门,把门的兵士禀告,载着江文清和朱序的船抵达建康。
  刘裕精神一振,加速朝设于石头城内的帅府驰去。
  红子春和姬别进入夜窝子,前者叹道:「看!夜窝子又兴旺起来了,且不比以前逊色,我从未见过这多人挤在夜窝子内。」
  一群夜窝族从两人身旁策骑驰过,见到两人无不招呼问好,瞬又远去。
  姬别避遇迎面而来脚步不稳的一个老酒鬼,应道:「高小子想出来的边荒游,效果出奇的好,来夜窝子的,只要有半成的人肯光顾红老板的生意,保证你应接不暇,赚个盆满砵满。」
  夜窝子内柬大街的路段,人来人往,绝大部分是外来的游人,都是生面孔,只看他们兴奋和乐在其中的表情,便知道他们深深被夜窝子醉生梦死的风情吸引,颠倒迷醉。
  红子春欣然道:「赚够哩!我现在甚么都不去想,只希望燕飞那小子早点回来,然后我们大伙儿动身去把慕容垂的卵儿打出来。」
  姬别哈哈笑道:「我有否听错?边荒集的头号奸商竟说自己赚够了,想金盆洗手。听说我们的刘爷五天前已攻陷广陵,占取建康是早晚间事。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到建康开青楼和酒馆吗?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现时连皇帝小儿都成了你的兄弟,还不趁机到建康大展拳脚吗?」
  红子春探手搭着他的肩头,叹道:「我说赚够了便是赚够了,你当我在说疯话吗?坦白说,经过这多的灾劫,人也看开了很多,钱是永远赚不尽的,生命却是有限,行乐及时啊!」
  姬别道:「难道你竟真的决定金盆洗手,退出商海?我警告你,闲着无事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有忙得七窍出烟,却能偷闲往青楼胡混一晚,方感受到人生的真趣。」
  红子春搂着姬别进入古钟场,场上人山人海、摊档帐幕如林,在彩灯的映照下,令人几疑进入了人间异境。
  红子春道:「你休要替我担心,积数十年的功力,我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打发时间。把千千小姐和小诗迎回来后,我便把手上的青楼酒馆分配给曾为我卖命的手下兄弟,让他们过过当老板的瘾儿。」
  姬刚一呆道:「你竟是认真的?」
  红子春傲然道:「做生意当然锱铢必较,但我更是一诺干金的人,说一就一,说二就二,何时曾说过不算数的话?」
  姬别道:「你是否准备到建康去呢?」
  红子春没好气的道:「我会那愚蠢吗勺?天下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适合我。对!我以前确实说过想到建康发展,但说这话时的边荒集跟现在是完全的两 回事,那时每天起来,部不知道能否活着躺回去。现在边荒集彻底改变了,所有人都是兄弟,甚么事情都可以和平解决,成了人间的乐土,只有蠢材才想到离开这 里。」
  姬别笑道:「明白哩!」
  接着话题一转,道:「这些日子来,我忙得差点要把老命赔出来,全为了我们的「救美行动」,难得今晚偷得一点空间,你道我们该到何处尽兴呢?」
  红子春道:「本来最好的节目,是先到说书馆听一台说书,然后到青楼偎红倚翠,只恨卓疯子不在,其它人说的书都没有他那种百听不厌的味儿,只好将就点,就到呼雷方新开的那所青楼捧场如何?」
  姬别立即赞成,谈笑声中,两人挤过人群,朝目的地举步。
  在石头城帅府的大堂,刘裕见到朱序,他从未见过朱序这般神态模样,眉头再没有像以前般深锁不解,双目再没有透出无奈的神色,出奇地轻松写意,且卸下军装,作文士打扮,有种说不出的潇洒。登时令刘裕记起他要辞官归故里的唯一请求,和自己对他的承诺。
  两人如故友重逢般探手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裕心中暗叹,朱序肯定不晓得自己心里多么羡慕他,如果他刘裕能如他这般于诛除桓玄后,归隐山林,是多么的理想。可是冷酷的现实却不容许他这般去做,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刻,更不愿坐上皇帝的宝座。
  伟大的台城,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住进去的地方,但在他眼中,只是座封闭的无形牢狱,任何住进去的正常人,皆有可能变为不正常的人。
  朱序没有说半句话,但已勾起他连串的心事。他本以为谢钟秀下葬后,他的心情可以平复过来,实况却非是如此。
  朱序以带点激动的语气道:「统领成功了,桓玄大势已去,声威亦如江河下泻,他的余日已是无多。恭喜统领大人。」
  刘裕心中填满苦涩的滋味,犹似感觉着谢钟秀令他心碎神伤的冰寒香唇。勉强振作精神道:「大将军准备何时返乡享福?」
  朱序茫然不觉刘裕的心事,喜动颜色的道:「如果统领大人同意,我明早立即启程。」
  刘裕被他高涨的情绪感染,回复了点精神,点头道:「只要是大将军所愿的,我必尽力,我立即使人去办理为大将军解职卸任的文书,并将大将军的居地定为食邑,大将军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过写意的日子。」
  朱序连忙道谢,随口的道:「蒯恩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智有谋,心地亦好,有他在会稽主持大局,统领大人可以放心。」
  刘裕欣然道:「若小恩晓得大将军这看得起他,肯定非常高兴。」
  朱序忽又压低声音道:「但统领大人却须提防刘毅这个人,此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打胜仗回来更是不可一世。我明白统领大人派他率领征桓军的苦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像刘毅这种小有才干,却自尊自大的人我见得很多,现在他是没有法子,一旦权势在乎,谁都不能令他心眼。」
  刘裕的头立即大起来,坐了这个位子,便有随这位子而来的烦恼,要防手下里是否有心存不轨的叛徒。他对刘毅已格外小心,希望他知情识趣,安于本份。他清楚朱序的为人,会这样郑重警告自己,肯定确有其事。
  但他并不担心今次刘毅率军西征会出岔子,因为有何无忌和魏泳之两大心腹将领钳制他,且刘毅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于现时的形势下开罪他刘裕,只是一条死路。
  朱序又道:「统领大人的这条路并不好走,除掉桓玄后,不服的人会陆续有来,这是高门和寒门对立的问题。但我深信统领大人必能逐一化解,那些蠢人只是不自量力吧!」
  刘裕感激的道:「多谢大将军的提点,没有大将军的鼎力支持,我刘裕绝不会有今天。今晚我定要为大将军设宴洗尘,也当是送别大将军,庆贺大将军荣休的晚宴。」
  朱序笑道:「统领大人不用客气,我最怕应酬,更何况文清正在内堂等候统领大人,统领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刘裕一想也是,只好依他的意思。两人再闲聊几句后,刘裕脚步匆匆的径自去见江文清,百结的愁肠也因即将与江文清重聚而稍得纡解。
  寿阳城。
  燕飞回到凤翔凤老大的府第,赫然发觉卓狂生和姚猛在座,正在大堂与屠奉三和凤翔喝酒,兴高采烈。
  见燕飞到,卓狂生笑道:「酒鬼来哩!肯定凤老大珍藏的三雪涧香完蛋了。」
  凤老大笑道:「勿要说三雪涧香,喝掉我的身家也没有问题。异日小刘爷当了皇帝,我和我的兄弟们大把好日子,甚都可以赚回来,只是边荒游已足可令寿阳人人金银满屋。」
  姚猛怪笑道:「凤老大好,我们好,大家都好,再喝一杯。」
  燕飞在屠奉三和凤老大之间坐下时,三人又各尽一杯。
  卓狂生殷勤为燕飞注酒,笑道:「凤老大已安排了一艘轻快的风帆,明早载我们往边荒集去,省去我们的脚力,待我们去打得燕人落花流水,这一杯是为千千和小诗喝的。」
  燕飞先与三人分别碰杯,在卓狂生、姚猛和凤老大怪叫吆喝声中,把酒倾进喉咙。久未有雪涧香沾唇的燕飞,登时生出无与伦比的感觉,活像整个边荒都在体内滚动,不由想起纪千千初尝雪涧香滋味的那句话。
  边荒集真好!
  屠奉三道:「向支遁大师报上好消息了吗?」
  燕飞点头表示见过,接着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我决定现在立即动身。」
  凤翔讶道:「不用这么急吧!迟个一天半天没关系吧?」
  燕飞歉然道:「我是想独自一人先走一步,三位大哥明早再坐船北上。」
  屠奉三等均感错愕。
  卓狂生斩钉截铁的道:「不许!」
  今回轮到其它人呆瞪着他,包括燕飞在内。
  卓狂生以手指隔桌指着燕飞,不悦道:「你这小子很机灵,晓得我不肯放过你,会逼你说故事,所以故意撇掉我们,好能自由自在,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燕飞心叫冤枉,他真的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因支遁告诉他,安玉晴忽然兴至,到了边荒探访天穴,他才不得不连夜赶去,好与她相见,但这个原因是没法说出来的。特别是卓狂生,若给他晓得安玉晴的存在,更是不得了。
  屠奉三露出心虚的神情,因为他也有他的故事,如果给卓狂生收到点风声,肯定是没完没了之局。坦白说,即使是亲如手足兄弟,但每个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更何况卓狂生是要把秘密写进天书去,公诸于世。
  屠奉三大有同病相怜之意,帮腔道:「燕飞是有要紧的事去办,老卓你最好知情识趣,不要阻延了小飞的事。」
  卓狂生一副不肯罢休的神态,双手改为交叉抱胸,「嘿」的一声道:「屠当家何时变得和小飞儿同声同气,为他说好话?我敢保证连你都不晓得他忽然要独自北上的原因。对吗?」
  燕飞拿他没法,只有唉声叹气。
  看在算是外人的凤翔眼内,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眼前的四个荒人,正表现了荒人亲如手足的深切情意,大家了解甚深、无所不容,所以卓狂生才会肆无忌惮地有 话直说,而燕飞不愿拂逆对方的意愿,不想伤害另一方,否则以他之能,说走便走,卓狂生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偏是燕飞选择了最困难的办法,就是要说服卓 狂生,求这疯子让他上路。
  屠奉三耸肩道:「我当然不晓得原因,但却可猜出个大概,燕飞要去独自处理的事必与支遁大师有关,且不方便告诉我们,老卓你勿要强人所难。」
  他说的话和语调毫不客气,但正是如此,方显出他们之间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肝胆相照,所以不用转弯抹角,想甚么就说甚么。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他现在去见谁?又或去办甚么事?至乎是否故意避开我?老子我毫不在乎。我想知道的,只是有关他的几件事,只要小飞肯开金口作出承诺,我现在放他一马又如何?小猛你站在哪一边?」
  姚猛想不到自己竟被卷入漩涡,举手投降道:「小弟保持中立。」
  卓狂生破口骂道:「你这胡涂小子,身为夜窝族的大哥,竟不懂为族人争取福利,这算甚么娘的夜窝族?我的天书记载的不但是荒人的历史,更是我们夜窝族最 辉煌的岁月,若欠了边荒第一高手四战南方第一人孙恩的壮举,会是多么失色?哼!再给你一次表明立场的机会,否则我会把你的劣行向族人公告,看你还有甚么面 目去见人?」
  姚猛软化向燕飞等人道:「你们听到哩!卓疯子在威胁我,我是被逼的。唉!小飞!你作作好心,凑些东西来满足他吧!」
  屠奉三摊手向燕飞表示无能为力。
  凤老大则双目放光,道:「卓馆主的确有他的理由,坦白说,我也想知道得要命。」
  燕飞迎上卓狂生炽热渴望的眼神,苦笑道:「如果有些事说了出来,令听者有害无益,那有如何呢?」
  卓狂生拈须笑道:「哈!料子到哩!世间竟有听听也会生出害处的事?如此我更想知道。小飞啊!说到人生经验,我当然是你的长辈,过的桥多过你走的路。你 的担心只是白担心。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懂得筛选、懂得过滤,只会拣爱听的事情去听,同时会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去接受、去理解、去消化。明白吗?刺激过后,不 相信的事会忘个一乾二净,只挑爱记的东西来记牢。所以你的忧虑是不必要的。」
  燕飞差点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勉强找话来回答他,道:「但有些事,我只想留在自己心中,不希望别人晓得。」
  卓狂生欣然道:「这个更容易处理,你只须告诉我大概。而我的天书,在未来二十年绝不会向外公开,待现在发生的一切变成了褪色的回忆,我的天书方开始流 传,到时已成了遥远的故事,令听的人也认真不起来。哈!我对你已是格外开恩,像高小子的《小白雁之恋》便绝没有这种优待。燕飞,识相点吧!」
  燕飞拗他不过,颓然道:「你怎么说便怎么办吧!」
  卓狂生大喜道:「放人!你可以走了。」
 
第 六 章 乍闻喜讯

  江文清坐在内堂,神色平静。
  两个伺候她的小婢,见刘裕到,慌忙施礼,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态,令刘裕忽然感到自己正如日中天的权力威势。
  江文清先命两女退下,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看着刘裕在她身旁地席坐下。
  刘裕看得出江文清是经细心打扮过,脸抹红妆,石黛画眉,头戴小凤冠,耳挂鎏金嵌珠花玉环,身穿燕尾花纹褂衣,披搭五色丝棉云肩,犹如霓虹彩霞,飘曳多姿,令她更添高贵的娇姿美态。
  若让任何不知她底细的人此时见到她,只会以为她不知是哪家豪门的美丽闺秀,而没法想象她在怒海战船上指挥若定的英姿。
  刘裕心中涌起没法说出来的感觉,眼前的美女就像只为他而活着,向他展示最美好的一面,更以实际的行动,表明了无心于江湖的心迹。或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和误会,但在这一刻,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且深信不疑。
  刘裕心中被浓烈的感情占据。
  眼前人儿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他可以向她倾吐任何心事,当然不包括任青媞在内。而更不用担心她会害自己,因为他们的命运已连结在一起,他的荣辱,就是她的荣辱。
  又或许他永远无法对她生出像对王淡真或谢钟秀,那种如山洪瀑发般的激烈情怀,但他们之间却有着最深厚的感情,不但不会被时间冲淡,反会随时间不住加深,彷如长流的小河,终有一天注进大海里,再不受边际的局限。
  刘裕平静下来,因扰他多天波动不休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文清向他展现甜蜜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刘郎呵!最没有可能办到的事,你都办到了。当听到你攻入建康的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抵达建康,方肯真的相信。爹在天之灵,当非常欣慰。」
  听着江文清温柔动人的声音,刘裕感到整个人放松下来,劳累同时袭上心头,只想投进江文清的香怀里,忘掉了一切的狠狠睡一觉。被催眠了似的道:「我很矛盾!」
  话出口才晓得不妥,江文清兴高采烈的来到建康,自己怎可大吐苦水,扫她的兴?
  江文清理解的道:「是否感到负在肩上的担子太重,有点儿吃不消呢?」
  刘裕愕然道:「文清真了解我。这个大统领的位子不容易坐,如果干掉桓玄后,我和文清可以携手到边荒集去,我会感到轻松很多。」
  江文清微笑道:「你以为还可以退下来吗?你只有坚持下去,还要比任何人做得更出色。」
  刘裕苦笑道:「正因我完全明白文清的话,方会感到矛盾。」
  江文清道:「我知道你是因受钟秀小姐过世的事影响,所以心生感慨,人总会有情绪的波动,过去了便没有事,何况有人家陪你呢?」
  刘裕暗吃一惊,江文清的耳目真灵通,不过也难怪,自己的亲卫里,不乏来自大江帮的人,谢钟秀的事当然瞒不过她。
  江文清该不晓得自己和谢钟秀之间真正的关系,否则不会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调说话。
  江文清轻柔的续道:「我刚和刘先生谈过话,他说你把朝政全交给他打理,令他可以放手革故鼎新,首先是整顿法治纪律,然后再推行利民之策。
  所以你到建康只五天光景,建康便有焕然一新的气象,不论上下,都奉公守法,不敢逾越。」
  刘裕叹道:「政治我根本不在行,幸有刘先生为我出力。」
  江文清欣然道:「勿要妄自菲薄,知人善任,正是治国之主的先决条件。否则朝政紊乱,一个人怎管得这么多事?」
  刘裕沮丧的道:「当统领已令我感到负担不来,皇帝嘛!我现在真是想也不敢想。桓玄称帝,建康的高门已没法接受,何况是我刘裕一介布衣。」
  江文清敛起笑容,乎静的道:「不管你心中有甚么想法,难道你认为自己仍有别的路可走吗?」
  刘裕呆了一呆,沉吟道:「我不太明白文清的意思,一天我军权在手,谁能奈何得了我?」
  江文清淡淡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便大错特错。或许有你刘裕在的一天,的确没有人敢拂逆你。但你走的路子,只是重蹈桓温的覆辙,而你的儿子,更会踏上桓玄的旧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必须面对现实,绝不可以感情用事。」
  刘裕愕然看着她,好一会后才以询问的语调轻轻道:「我们的未来?」
  江文清霞烧玉颊,垂下螓首,娇羞的点了点头。
  刘裕浑身遽震,忘情的嚷起来道:「我的老天爷!文清不是哄我吧?」
  江文清白他一眼,嗔道:「都是你不好!」
  刘裕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趋前探手抓苦她香肩,颤声道:「我们的孩子……」
  江文清投入他怀里,用尽气力抱紧他,再不肯说话。
  刘裕生出全身麻痹的奇异感觉。
  怀内的美女竟怀了他的孩子。不久前他便如眼前这般拥抱着谢钟秀,可是谢钟秀已玉陨香消,他已失去了谢钟秀,再不能承受失去江文清的打击。
  他生出和江文清血肉相连的亲密感觉。在这一刻,他晓得自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作出任何的牺牲。他会用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他们。令他们得到幸福。
  他像从一个梦醒过来般,脑袋襄响起屠奉三那两句金石良言你在那位置裹,便该只做在那位置该做的事情。
  在目睹那么多死亡后,刚刚才举行过葬礼,而就在这个时刻,一个新生命就要诞生了,且是他的骨肉,那种对比是多么的强烈。
  刘裕感到脑筋前所未有的清晰,完全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他创造了时势,但这个他-手形成的形势,却反过来支配着他,令他欲罢不能。
  既然实况如此,又没有退路,他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只做应该做的事,文清对政治的敏锐,实在他之上。
  刘裕轻柔的抚摸江文清纤滑的玉背,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我全听你的吩咐。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好好的学习。」
  平城。
  崔宏进入大堂。
  偌大的空间,只有拓跋珪一人据桌独坐,神态从容冷静,若有所思。
  崔宏直抵桌子另一边,施礼道:「族主召见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拓跋珪示意他坐下,崔宏在他对面坐好后,拓跋珪朝他望过去,道:「崔卿可有应付慕容垂的良策?」
  崔宏为之一呆,露出苦思的神色。
  拓跋珪微笑道:「难倒崔卿了。崔卿没有随便拿话来搪塞,正显示崔卿不想向我说空话。想当年对着慕容宝,崔卿计如泉涌,着着精妙,比对起现在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为甚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呢?」
  崔宏羞惭的道:「我心中并非没有应付之策,但却没法拿得定主意,因为慕容垂的手段教人看不通摸不透,有太多的可能性。只好待我们对慕容垂军力的部署,有多一点情报时,方厘定应对的策略。」
  拓跋珪摇头道:「那时可能已太迟了。我们必须在令我们悔不当初的事情发生前,及早掌握慕容垂的战略,否则慕容垂绝不会让我们有纠正错误的空档子。」
  崔宏颓然道:「寒冷的天气和风雪,令我们得到缓冲的空隙,但也限制了我们的行动,令我们没法掌握慕容垂大军的动向,也没法在这阶段拟定对策。」
  拓跋珪冷然道:「只要我们能掌握慕容垂的心意,比之得到最精确的情报,并没有实质上的分别。」
  崔宏为之错愕无语,乏言以应。慕容垂向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美誉,擅用奇兵,想揣测他真正的心意,是谈何容易。
  拓跋珪似是凝望着他,但他却感到拓跋珪是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域内。只听拓跋珪平静的分析道:「慕容垂本身绝不怕我,他怕的人是燕飞,不是因 燕飞的兵法比他高明,而是对燕飞的武功,至乎对燕飞这个人,生出惧意。这种心理非常微妙。且有一点是我们不应忽略的,便是在情场的较量上,他始终屈居在绝 对的下风,因为直至此刻,纪千千仍不肯向他屈服投降。」
  崔宏差点冲口而出想问的一句话,就是族主你怎晓得纪千千尚未向慕容垂屈服?可是拓跋珪说这番话时,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却令他没法问出口。更令他不想 反驳的原因,是拓跋珪极度专注的神态,似乎能把心力全投进对慕容垂的分析去,不管对错,拓跋珪这种能把精神完全集中的思考能力,本身已具无比的镇慑力。
  他从未见过拓跋珪这种神情,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拓跋珪续道:「在这样的心态下,慕容垂会如何定计呢?」
  崔宏虽是才智过人,但真的无法就这番对慕容垂心态的分析,揣摩慕容垂的手段。道:「只要能杀死燕飞,慕容垂的心中再没有障碍。」
  拓跋珪拍桌道:「不愧我座下第一谋士,想到问题关键所在。」
  崔宏心叫惭愧,他只是顺着拓跋珪的话来说,怎样都称不上甚么聪明才智,却得到第一谋士的赞语。
  拓跋珪沉吟道:「可是在一般情况下,不论慕容垂派出多少高手,也是力有未逮,因为我的小飞武功盖世,神通广大,打不过便可以开溜,谁能拦得住他?只有 在一个情况下,慕容垂可以置燕飞于死地,就是当边荒劲旅北上之时,落入慕容垂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以小飞的为人,绝不肯只顾自己,舍下荒人兄弟突围逃走,如 此便只有力战而死的结果。这是慕容垂收拾小飞的唯一办法。」
  崔宏明白过来,心悦诚服的道:「族主明见,此确为慕容垂能想出来的最佳策略。现在我们致胜的关键,正在于能否与荒人夹击慕容垂,如果荒人被破,我们将处于捱打的下风劣势。」
  拓跋珪道:「不止是下风劣势,而是必败无疑。我是个懂得自量的人,不论军力兵法,我仍逊于慕容垂,所以才说他不怕我。且没有了小飞与我并肩作战,不但 是对我的严重打击,还会影响我军的士气和斗志。燕飞不单是荒人的英雄,还是我族的英雄,试想想假如慕容垂高举着燕飞的首级,到城外示威,会造成怎样的效 应。」
  崔宏听得心生寒意,先不说对拓跋族战士的影响,他自己便第一个感到吃不消。
  拓跋珪道:「以慕容垂的精明和谋略,绝不会看不到致胜的关键,正在于不让边荒劲旅与我们作战略上的连结和会合。由此便可以把他的手段揣测出一个大概。」
  崔宏点头同意道:「我们固守于一地,是静态的;荒人部队却必须长途行军,也让慕容垂有机可乘。」
  拓跋珪胸有成竹的道:「慕容垂是不会调动主力大军去对付荒人的,因为这是轻重倒置,在兵法上并不聪明。所以慕容垂亦不会亲身去对付小飞。」
  崔宏一震道:「龙城兵团!」
  拓跋珪笑道:「猜对了!我们一直想不通燕军在太行山之东的调动,现在终于有个明白,如果我没有猜错,慕容垂的主力大军正从秘密路线,直扑平城、雁门而 来,而由他最出色的儿子慕容隆指挥的龙城兵团,已穿越太行山,扼守荒人北上所有可能经过的路线,严阵以待。如果我们让慕容隆得逞,我们将输掉这场仗,也输 掉我拓跋族的未来。」
  崔宏虚心的道:「我们该如何应付呢?请族主赐示。」
  拓跋珪道:「首先我们仍须掌握敌人的部署和行踪。」
  崔宏发起呆来,兜兜转转,最后仍是回到这个老问题上,如果能知道敌人的行踪,他崔宏也不会一筹莫展。
  事实上他对拓跋珪凭甚么可知悉慕容垂和他的主力大军已离开荣阳,仍是摸不着头脑。
  拓跋珪从容道:「我们的探子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没有人办得到。我已请出一个人,此人肯定不会令我们失望。」
  崔宏忍不住问道:「敢问族主,此人是谁?」
  拓跋珪沉声道:「就是秘人向雨田。」
  崔宏尚是首次听到向雨田之名,再次发起呆来。
  拓跋珪扼要地解释了向雨田的来龙去脉,道:「我见过此人,难怪燕飞对他如此推崇,此人确不愧秘族第一高手,照我看比之燕飞也相差无几。我不轻易信人,但对他我是绝对信任的。小飞更不会看错人。」
  崔宏此时心情转佳,点头道:「若我们能掌握燕人的动向,确实大添胜算。」
  拓跋珪沉吟片刻,肃容道:「我要问崔卿一个问题,崔卿必须坦诚相告,绝不可以只说我爱听的话。」
  崔宏恭敬的道:「请族主垂问。」
  拓跋珪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梁,沉声道:「假如在公平情况下,我们拓跋族和荒人联军,舆慕容垂和慕容隆会合后的部队,作正面交锋,哪一方胜算会大一点呢?」
  崔宏现出苦思的神色,最后叹道:「仍是敌人的胜算较大。」
  「砰」!
  拓跋珪拍桌道:「说得好!所以我们绝不容龙城兵团参加最后的一场决战。慕容垂看准对荒人有可乘之机,故派出慕容隆来对付荒人,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城军团同样予我们有可乘的机会。只要我们能和边荒劲旅好好配合,龙城兵团将失去参与决战的机会。」
  崔宏道:「有甚么要我去办的,请族主吩咐,属下即使肝脑涂地,也要为族主办妥。」
  拓跋珪道:「没有比崔卿再适合的人选,也没有人比崔卿更熟悉荒人,我会调派五千精兵予崔卿,由崔卿亲自为他们打点装备、加以操练。当向雨田有好消息传 回来,我要崔卿立即领军南下,与荒人全力对付龙城兵团。其中细节,崔卿可与从边荒来的丁宣仔细斟酌,而了宣也是你的副手。明白吗?」
  崔宏得到这般重要的任命,精神大振,大声答应。
  拓跋珪现出轻松的神色,欣然道:「慕容垂一生人犯的最大错误,不是错信小宝儿,而是对纪千千情难自禁,惹怒了荒人,也惹出了我的兄弟燕飞,而燕飞亦成了他致败的关键。」
  崔宏大有同感,如果没有燕飞,眼前肯定不是这个局面。
  拓跋珪道:「去吧!我要你把手上的部队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下,当你有详细的计划,便来和我说,让我们仔细商榷。」
  崔宏领命去了。
 
第 七 章 水中火发

  窗外仍是细雪飘飘。
  近日天气转暖,外面下的可能是这个冬天建康的最后一场雪。
  帐内温暖如春,不但因房内燃着了火盆,更因刘裕心中充满暖意。
  江文清蜷伏在他怀裹,沉沉的熟睡过去,俏脸犹挂着满足的表情,唇角牵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刘裕心中填满对怀内娇娆无尽的怜爱,记起她骤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撑过荆棘满途最艰苦的人生路段,现在终于到了收成的一刻。
  她怀内的孩子,不但代表他们的未来,更代表他们深厚诚挚经得起考验的爱。
  刘裕清楚知道,寻寻觅觅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他现在要安定下来,珍惜所拥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犹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内,只看他如何去抓牢。
  从边荒到盐城;从盐城到建康;接着是海盐、广陵、京口,到现在再次身处建康,刘裕一直凭复仇的意志坚持着,花尽所有精神气力,用尽所有才智手段,施尽浑身解数,争取得眼前的成就,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
  可是谢钟秀的死亡,不论他如何开解自己,仍无情地把他推向崩溃至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边缘。甚么南方之主?对他再没有半丁点儿意义。
  就在这一刻,江文清抵达建康,还带来了天大喜讯,驱散了他的颓唐和失意。
  没有一刻,比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强大,纵使天掉下来,他也可以承担得起。
  为了江文清,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杀死桓玄,他会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处位置该做的事。再没有丝毫犹豫、丝毫畏缩。
  嗅着江文清发丝的香气,他忘掉了一切。
  高彦门也不敲欢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内,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
  尹清雅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棉被从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轻薄单衣的上身。
  高彦扑到床边,忽然双目放光,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娇躯。
  尹清雅「啐」的一声,娇羞的拿起被子掩盖春色,脸红红的骂道:「死小子!有甚么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边大呼小叫,是否想讨打了?」
  高彦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们攻陷哩!」
  尹清雅娇躯遽震,失声道:「甚么?」
  两手一松,棉被二度滑下,登时又春意满房。
  高彦无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搂个软玉满怀,满足的道:「建康被我们攻陷了。」
  尹清雅颤抖着道:「不要胡说,我们在这裹,如何去攻陷建康呢?」
  高彦紧拥着她,叹息道:「我太兴奋哩!攻入建康是刘裕和他的北府兵团,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于是我们攻入建康吗?」
  尹清雅颤声道:「桓玄那奸贼呢?」
  高彦道:「好象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刘真了得,返回广陵后,不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几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刘派了个人来,嘱我们守稳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负责。真爽,我们不用去打仗冒险哩!」
  尹清雅泪流满睑,沾湿了高彦的肩头,呜咽道:「高彦高彦!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哄人家。」
  高彦离开她少许,心痛的以衣袖为她吹弹得破的睑蛋儿拭泪,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该笑才对!这些事我怎敢骗你?据来人说,刘裕已派出征西大军,追击桓玄那奸贼,桓玄已是时日无多。」
  岂知尹清雅哭得更厉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过的哭掉。
  燕飞在边荒飞驰着。
  他不停地急赶了两昼一夜的路,现在是离开寿阳后第二个夜晚。
  雨雪在黄昏时停止,天气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风呼呼,冰寒侵骨的情况已减轻。
  奔跑对他来说不但是一种修练,还是一种无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后,他的「识神」退藏心灵的至深处,与「元神」浑融为一,无分彼我,没有丝毫沉闷或不耐烦的感觉,身体亦感觉不到疲倦。
  脚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连接起来,边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过来般,变成有思想有感觉的生命,燕飞用他的心灵去倾听她们、接触她们,无分彼我。
  燕飞轻盈写意的飞奔,双脚仿佛不用碰到地上的积雪。皎洁的明月,孤悬在星夜的边缘,天地以他为中心,为他在边荒的旅程合奏出伟大的乐章。
  白雪山区出现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渐从密藏处走出来。
  天穴将在未来悠久的岁月襄,躺卧在山区之内,孤单却永恒,默默见证边荒的兴盛和没落。不同的人,会对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觉、不同的猜测、不同的想法。但他们可能永远不晓得天穴的真相。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觉,对同类的悲哀。
  今回他是要到北方去,从慕容垂的魔爪内把他至爱的人儿和她亲如姊妹的婢女救出来,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过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这个目标而付出的。
  他完全了解刘裕向桓玄报复的心境。为了能杀死桓玄,刘裕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燕飞也是如此,为了舆纪千千重聚,他会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一切。
  他感应到安玉晴;安玉晴也感应到他。
  一切是如此顺乎天然,不用经人力勉强为之,他们的心灵已紧锁在一起。
  安五晴盘膝安坐天穴边缘一块被熏焦了的大石上,并没有回头看他,直至燕飞在她身旁坐下,方向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道:「你来哩!」
  燕飞有点想告诉她有关刘裕的胜利,却感到安玉晴该超然于人间的斗争仇杀之外,遂按下这股冲动,道:「玉晴在想甚么呢?」
  安玉晴目光重投天穴,道:「我甚都没想,一直到感觉你正不住接近,脑子内才开始想东西。既想燕飞,想着千千姐,也想起我父母。」
  燕飞生出舆她促膝谈心的美妙感受,微笑道:「我明白那种感觉。」
  安五晴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呢喃道:「我爹便像他的师傅那样,毕生在追求破空而去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娘令他情不自禁,肯定他会终生不娶,那就不会有我这个女儿。他的内心是苦恼和矛盾的,其中的情况,你该清楚。」
  燕飞涌起没法形容的滋味,感到与安玉晴的关系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她少有谈及关于她家的事,现在却是有感而发,向他倾诉。
  安玉晴目泛泪光,道:「可是当他炼成洞极丹,又确实清楚的知道破空而去非是妄想,却把宝丹让给我服下,他对我的爱宠,令我……令我……」
  燕飞安慰她道:「玉晴肯接受你爹的好意,他一定非常欣慰。」
  安玉晴道:「我本来是不肯接受的,因为我晓得宝丹对他的意义。不过爹说了一句话,令我没法拒绝他。」
  燕飞好奇心大起,道:「是哪句话呢?竟可说服玉晴。」
  安玉晴正处于激动的情绪里,呜咽道:「我爹……我爹说,只有这样做,才可显示他对我们母女的爱。」
  尚未说毕,早泪流满面。
  燕飞自然而然地探手把她搂入怀内去,心中感慨,他明白安世清,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因为如果自己处于他的情况,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只恨当他处于那样的 情况下时,并没有选择的自由,只好朝另一方向努力,幸好现在一切难题都解决了,只剩下纪千千和安玉晴培养元神的最后难关。
  他更庆幸自己向安玉晴提出与她和纪千千携手离开的保证,不但没有辜负安世清对女儿的苦心,更令他和安玉晴堕入爱河,得到美满的结果。拥抱着她,便像拥抱着一团能融化他心神的热火,一时间,除纪千千外,其它的事物他都忘得-干二净,便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安玉晴默默地流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安玉晴从他怀里仰起螓首,轻柔的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燕飞,便感到你是边荒的化身,你体内流的血脉便像边荒的大小河川。」
  燕飞深情的道:「你喜欢边荒吗?」
  安玉晴害羞的把俏脸重新埋入他被她泪水沾湿了的衣襟去,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喜欢边荒,更喜欢边荒集,那是个奇异美妙的地方。夜窝子在白天是不存 在的,只有当夜色降临,夜窝子才诞生于边荒集的核心处;白昼来时,夜窝子又会像l个美梦般消失。天下间,还有比夜窝子更奇妙的地方吗?」
  燕飞从没有想过,对边荒集,安玉晴有这么深刻的情怀,而换个角度去解析安玉晴这番话,她正以她独特含蓄的方式,采迂回曲折的路线,来响应自己对她的爱。
  她和纪千千的分别亦在这里。
  纪千千热情放任,她的直接大胆,可令人脸红心跳。
  安玉晴又道:「你现在是否正要北上去救千千姐呢?」
  燕飞点头应是。
  安玉晴道:「我有预感,燕飞一定会成功的。我会回到家里陪伴爹娘,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燕飞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安玉晴浅笑道:「很奇怪人家没嚷着跟你去吗?如果玉晴连燕飞这点心意也不明白,怎配是你口中所说的红颜知己?」
  燕飞尴尬的道:「我只是不想玉晴卷入人世间丑恶的事里,而最丑恶的事,莫过于战争。战场上,所有平时看来正常的好人,都会变成无情的杀戮者,因为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在那种时刻,人性最令人害怕阴暗的一面,会暴露无遗。」
  安玉晴轻轻道:「人家早明白哩!为何还要长篇大论呢?如果玉晴硬是坚持要随你去,才说出这番话来吓唬玉晴也不迟呢。」
  燕飞感受到安玉晴内在一直隐藏着的另一面,心中爱怜之意更盛,道:「玉晴不用返寿阳去,胡彬会安排支遁大师返回建康,保证路途平安,因为魔门的威胁再不存在。哈!胡彬对刘裕有一个请求,你道是甚么呢?」
  安玉晴兴致盎然的道:「不要卖关子,快告诉玉晴。」
  燕飞道:「他请求刘裕让他有生之年,安安乐乐的在寿阳当太守。」
  安玉晴欣然道:「看看寿阳充满生机朝气的样子,便知胡将军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他也是被边荒迷倒了。」
  又问道:「你有心事吗?何不说来听听。我吐露心事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燕飞皱眉道:「我的心事,你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唔!还有甚么心事呢?」
  安玉晴随意的道:「说说你的爹娘吧!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们。」
  燕飞心中登时像打翻了五味架,各种滋味涌了出来,苦笑道:「这的确是我的心事,可能因我采取逃避的方式,所以似没有这方面的心事。唉!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玉晴道:「不说也不要紧。对不起!勾起你的心事。」
  燕飞道:「没关系。自出生后,我便只有娘没有爹。每次看到我娘眼内的忧色和寂寞,我心中便痛恨爹对娘的负心和无情。但现在我的想法已改变过来,爹对娘 是情深如海的,他看我时的眼神绝不是骗人的。唉!我有点语无伦次了,玉晴肯定愈听愈胡涂。情况是这样的,我最近才晓得年幼时遇上的一个人,他就是我的爹。 唉!」
  安玉晴紧抱着他,道:「不用再说了,你肯把心事说出来,玉晴已很感动。」
  燕飞道:「有机会再告诉玉晴有关我爹娘的事。现在有一件急事,是我必须和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好弄清楚她现在的情况和位置。此事关乎到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成败,却会耗用玉晴大量的心力,恐怕玉晴在短期内难以复元。」
  安玉晴欣喜的道:「能为千千姐稍尽绵力,玉晴不知多么高兴呢!为甚么要说客气话呢?」
  燕飞微笑道:「如果千千正在安眠,效果会更为理想。」
  安玉晴柔声道:「那便让玉晴送你一程,好让你进入千千姐的梦乡。我从未想过生命可以这般有趣,燕飞你准备好了吗?」
  燕飞提醒她道:「记着要适可而止,妄用心灵的力量,会对你造成永久的伤害。」
  安玉晴微嗔道:「知道哩!首先我的至阴会与你的至阴结合,然后晋入至阴无极的境界,阴极阳生,你的至阳之气会强大起来,令你的元神能无远弗届。当你与 千千姐的心灵结合为一,我们联手的至阴之气,会令她的元神得到裨益,补充她损耗了的精神力,令你们之间的传信再没有困难。」
  燕飞一震道:「且慢!」
  安玉晴从他怀襄仰起俏脸,讶道:「你想到甚么呢?」
  燕飞露出苦思的神色,遽震道:「我想到令你们的元神兼具阴阳的方法了。」
  安玉晴倏地坐直娇躯,呆看着他。
  燕飞看了她好半晌后,道:「关键处就在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两句话上。」
  安玉晴摇头道:「我仍不明白。」
  燕飞道:「安公送给我的道家奇书《参同契》内指出,阴之中永远藏有一点真阳,阳之中也永远藏着-点真阴,只是未显露出来吧!我想到的,就是把玉晴至阴之内这点真阳点燃的方法。至于能否成功,我们立即町以知道答案。」
  安玉晴皱眉道:「现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和千千姐的心灵连结吗?」
  燕飞道:「两件事并没有冲突。当我们的至阴之气,浑融无间,我的太阳真火自然而然在真阴内发生,此为天地自然之理,不能勃逆。」
  安玉晴道:「可是水中火发,火中水生,不但非是自然之象,且是逆天行事,你的愿望落空的机会很大。」
  燕飞道:「那便真的要多谢著述《参同契》的魏伯阳。他在第三早便提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关系。由先天至后天,乾坤逆转,先天为体,后天为用。所谓无 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一切变化尽在其中。我们正是要逆天返回浑沌前的先天状况,我们要顺应的是先天之道,而不是后天的 道。」
  安玉晴沉吟道:「可是尽管你能令水中火发,可是那个真阳,只是你的真阳,与我并没有关系。」
  燕飞微笑道:「如果我真阳发生的地方,恰是玉晴至阴中那点阴中之阳又如何呢?」
  安玉晴娇躯遽震,秀眸明亮起来。
  燕飞道:「玉晴的至阴之气,经洞极丹改造后,由后天转化为先天,故能练成至阴无极。问题在玉晴那点阴中之阳,仍处于后天状态,故不能和先天之阴结合, 生出水中火发的奇事。我要做的,就是令玉晴的阴中之阳,从后天转化为先天,令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这期间玉晴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但不可能的再非不可能 了。」
  安五晴呼唤道:「燕飞啊!」
  燕飞再把她拥入怀里,道:「奇异的心灵旅程即告开始。玉晴不要害羞,我需要的是你全心全意、没有任何犹豫的心灵结合,双方间再没有任何界限。当你成为 了我,我也成为了你,我方可捕捉侦测到你那阴中之阳,再加以改造和引发。玉晴须仅记着四句歌诀,就是「太极图中一气旋,两仪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浑沦具, 万物何尝出此圈」。所有的可能性,无不被包含其中。」
  安玉晴用尽力气抱着他,心满意足的道:「燕飞啊!玉晴把自己托付给你。」
  燕飞心中燃烧着爱的焰火,那不单只是对纪千千和安玉晴的爱,而是一种广衍的爱;对天地万物的深情,无穷无尽的爱。
  天穴变得模糊起来。
  燕飞闭上眼睛,退藏往心灵的深处,肉体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触感。
  在这片神秘的净土里,安玉晴在等待着他、期盼着他。
  一反上回与安玉晴作元神会合的步骤,燕飞把至阴真气注进她正全力运转的至阴无极内,便若千川百河,奔流进大海里去。
  他们的心灵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我,支持着他们的,是烈火般的爱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或许只是剎那的光景,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阴气的汪洋核心处冒起,登时激起阵阵涡漩,由内而外往汪洋扩展。
  天地旋转飘舞,他们两心合-的在这动人的世界里翱翔,一股莫以名之的火热,如旭日初升,打破了黑暗,光耀万物,为大地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安玉晴在他心灵至深处欢呼道:「燕飞!我们成功了。你预期的事,正如你所料般的发生。」
  燕飞响应道:「五晴快乐吗?」
  安玉晴答道:「玉晴从未试过这般满足和快乐,令我再不假外求,不作他想。至阴和至阳的结合,便像心灵的结合般,本身已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一切是那的动人,那么的完美无暇。」
  燕飞唤道:「我要去寻千千了。玉晴必须排除万念,一念不起的守着那点不昧的阳火,我自会懂得如何借取玉晴的至阴无极。」
  安玉晴欣然道:「燕郎放心去吧!玉晴全心全意的支持你。」
  燕飞感受苦安玉晴对他没有任何保留的爱。这种爱并不止于男女之情,而是超越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种对生命和存在的热爱。
  在安玉晴亲昵地唤他燕郎的声中,燕飞化作一股能量,越过茫茫的黑暗,寻找被万水千山远远分隔的另一个与他有亲密关系的心灵。
 
第 八 章 誓师出征

  建康。
  黄昏时分,刘裕返回石头城的帅府,与江文清在内堂共膳。
  江文清喜孜孜的看着刘裕夹起饭菜送到她的碗里,欣然道:「看我们小刘爷的开朗神情,是否有好消息呢?」
  刘裕轻松的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坏消息是桓玄比我们早一步抵达寻阳,掳走司马德宗,再挟持往江陵去。幸好我们早拟定应付之法,否则会手足无措。」
  江文清不解道:「可以有甚么应付的方法呢?」
  刘裕道:「在司马休之的支持下,我们声称由他处得到司马德宗的秘密诏书,任命武陵王司马遵,代行皇帝的职权承制,且大赦天下,桓玄一族当然不包括其内,如此我们又可名正言顺的让朝廷保持正常的运作。」
  江文清道:「此计定是刘先生想出来的,他特别擅长处理危机。好消息又是甚么呢?」
  刘裕道:「好消息便是桓玄还不死心,仍认为自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竟于此军心动荡的当儿,派重兵守卫寻阳东的湓口,但兵力不过一万,战船在五十艘之间,由何澹之、郭铨和郭昶之指挥。」
  江文清皱眉道:「湓口城防坚固,不易攻破,你是否轻敌了?」
  刘裕道:「我怎会轻敌呢?一天未杀桓玄,我仍不敢言胜。桓玄需要时间重整军容,我们何尝不需要时间以站稳阵脚。现在征西大军已挺进至桑落洲,与湓口的桓军成对峙之势。」
  江文清熟悉大江水道,晓得桑落洲位于湓口之东,是大江中的-个小岛。不解的道:「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刘裕道:「当然是好消息,巴陵位处湓口和江陵之间,扼守着大江的水道,进可攻退可守。桓玄犯的错误,是误以为两湖军不足为患,才会派军据守巴陵下游的湓口,而我又故意教两湖军按兵不动,示之以弱,岂知我早有部署,在适当的时机,我会教桓玄大吃一惊。」
  江文清道:「桓玄仍拥有强大的反击力,如果两湖军从巴陵出动,夹击湓口的敌人,桓玄可从江陵出兵,沿江东下,我们将从上风被逼落下风。」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说要等待时机。」
  江文清嗔道:「还要卖关子?快说出来!」
  刘裕笑着道:「关键处在我有毛修之这-着棋子,他和彭中的水师船队,回巴蜀已有好-段日子,好该做出点成绩来。我对毛修之的能力并不清楚,但彭中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我所料不差,数天内他们会有好消息传回来。」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难怪你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原来早胸有成竹。」
  刘裕沉声道:「我并没有得意忘形,只是正以最佳的耐性在等待着。」
  江文清给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胡涂起来,讶道:「大人在等待甚么呢?」
  刘裕平静的道:「我在等待乎刃桓玄的一刻,然后就是文清委身下嫁我刘裕的时候了。」
  江文清又喜又羞的垂下螓首。
  刘裕目光落在江文清身上,徐徐道:「这一刻,将会很快来临。」
  燕飞把安玉晴送至泗水南岸,方折返边荒集。
  他计算好时间,屠奉三等船抵达边荒集的一刻,于北门入集。他们的归来,哄动全集,不但因他们带回来刘裕攻陷建康的喜讯,更因人人苦候出征的大日子终于来临。
  当夜众人立即举行钟楼议会,出席者有燕飞、屠奉三、姬别、红子春、费二撇、慕容战、姚猛。列席者王镇恶、庞义、小杰和方鸿生。主持者当然是卓狂生。
  程苍古和高彦留在巴陵,阴奇则留在南方为刘裕打点物资的输送,江文清和刘穆之到了建康,都没法出席这个关系到边荒集生死荣辱的会议。
  卓狂生从窗子旁回到他的主席位,欣然笑道:「各位边荒集的能人长老,今天是我们边荒集最值得庆贺的大日子。你们听到声音吗?窗外古钟场挤满了我们荒人 的兄弟姊妹,人人翘首望着古钟楼,等候我们会议的结果。只是这个行动,已显示出我们荒人空前的团结。所以此战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众人登时起哄,姚猛和小杰等年青一辈更是鬼嚷怪叫。
  卓狂生一兴奋,又走到窗旁,向外面数以万计的荒人举手狂呼道:「荒人必胜!燕人必败!」
  一呼百喏,外面立即爆起轰天动地的响应,「荒人必胜,燕人必败一的喊叫声,潮水般起伏着。
  直到卓狂生返回主席位,外面的喝采欢呼声方逐渐消歇。
  卓狂生得意的道:「看!我们荒人要把千千和小诗迎回来的心意,始终是那么坚定,热情从没有减退过。」
  红子春怪笑道:「馆主你何时到古钟楼顶说一场书,如果有现在那么多的人来听,可爽透了。」
  卓狂生现出陶醉的神色,喃喃道:「不要说那么多的人,有一半人已相当不错。」
  接着干咳一声,正容道:「经过多月来的部署和准备工夫,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立即上路。整个行军计划,由镇恶作初步的拟定,再由慕容当家和拓跋当家反复推敲。这方面不如由镇恶来说。」
  众人的目光全移到王镇恶身上去。
  王镇恶双日精光闪闪,道:「这几天天气转暖,部分积雪开始融化,不过天气仍然寒冷,道路仍是难行,不过这对我们并不构成障碍,因为我们可从水路北上。」
  费二撇接口道:「由于手头银两充足,我们在南方大批的搜购船只,然后在凤凰湖的造船基地加以改良,现在有船只二百多艘,如全载满人,一次可以运送五千名兄弟,但不包括战马和物资。」
  姚猛道:「那怎么够呢?」
  卓狂生喝道:「听书要听全套,小猛你勿要插口打岔。」
  姚猛讶道:「你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为何你像是无所不晓,我却变成了个傻瓜?」
  姬别笑道:「不耻下问正是我们卓名上的优点,否则何来甚小白雁之恋?这方面小猛你该向老卓学习。」
  慕容战笑道:「不要吵哩!镇恶早针对此点想出对策。我们今回的「救美行动」,最大的两个难题,是天气和战场偏远。第一道难题只有老天爷有办法,人是无法解决的,只好待天气转暖,大地春回。不过如果我们待道路积雪完全融解才起行,肯定误了时机。」
  拓跋仪接门道:「所以镇恶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利用接近战场的崔家堡为基地,作我们在北方立足的据点。从崔家堡到平城去,快马五天可达。」
  姚猛忍不住的道:「我们何不驱船直抵平城,与拓跋军会合。燕飞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燕飞正想起香素君,拓跋仪今次不是可以见到她吗?闻言皱眉道:「小猛你有点耐性好吗?你听不到老卓说镇恶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你是不是想代替高小子的位置,要人骂才觉得舒眼。」
  众人哄堂大笑。
  姚猛尴尬的道:「不说便不说吧。」
  各人目光又回到王镇恶处。
  王镇恶为姚猛打圆场道:「姚兄刚才提出的意见,是我们起始时其中的一个方案,到最后才放弃。不但因我们无法一次过的把所有兄弟、物资和战马送到平城 去,更重要是这样发挥不了我们荒人部队牵制、突袭和夹击的作用。只有在接近战场处,立稳阵脚,进攻退守,方可悉从我们的意愿。」
  姬别道:「在过去的两个月,我们陆续把兵员、物资和战马送往崔家堡去,现今崔家堡已聚集了五千名兄弟,由呼雷老大主持。」
  屠奉三道:「难怪不见了呼雷方,此计妙绝。」
  又问道:「慕容垂是否晓得我们有崔家堡这个秘密基地呢?」
  王镇恶道::日定瞒不过他,否则他也不配称为北方第一兵法大家。」
  姚猛一呆道:「如果他趁我们人尚未到齐,发动大军狂攻崔家堡,我们……」
  见人人都瞪着他,再说不下去,立即闭嘴。
  费二撇叹道:「如果慕容垂能在如此恶劣天气和道路难行的情况下,对崔家堡发动攻势,不如直接去攻击平城,一了百了。」
  姚猛举手投降道:「不要骂哩!我认错!承认自己说了蠢话。」
  屠奉三淡淡道:「你说的绝不是蠢话,只是时机的判断出错。慕容垂绝不会容我们和拓跋军会合,又或联手夹击他。慕容垂亦绝不会直接攻打崔家堡,而会在我们从崔家堡赶赴平城途上,伏击我们,这叫取易不取难。」
  屠奉三的话,为姚猛争回不少颜面,令他得意起来。
  慕容战神色沉重的道:「因受天气的影响,我们必须以崔家堡为前线基地,这也令我们再难成为奇兵。另一方面我们却完全不晓得慕容垂的部署情况,单就这方面而论,我们实处于劣势。」
  红子春骂道:「高小子顾着自己风流快活,不肯回来,如有他在,这小子根本不怕风露雨雪,也只有他能尽悉敌情。」
  燕飞笑道:「不要怪他,他是应该留在两湖的。不过走了个高彦,却来了个向雨田,我已委任他为高小子的继承人,并保证他不会比高小子差。」
  众皆愕然,摸不着头脑。
  拓跋仪道:「我可以证实此事,小飞在广陵时,使人传来口信,教我通知敝族主,召向雨田来为我们效力。」
  卓狂生双目放光的盯着燕飞,沉声道:「以向雨田这骄傲的人,又和你燕飞处于敌对的立场,怎肯为你所用呢?小飞你要解释清楚。」
  红子春也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苦笑道:「怎么都好,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吧!老子我还要赶夜路。」
  庞义讶道:「赶夜路?你要到哪里去?」
  燕飞道:「当然是去探听敌情,别忘了我也像高小子般,不畏风雪。高小子留在两湖和小白雁卿卿我我,我这个作他兄弟的,只好接替他工作。」
  慕容战道:「有我们的燕飞亲自出马,大家都放心了。现在该决定起程的时间,如果立即起行,我也不会反对。」
  王镇恶道:「今晚或明早,分别不大。今回我们出征,兵员贵精不贵多,只有一万之众,但都是经得考验的战士,近几个月来日夕操练,正处于最颠峰的作战状态。」
  屠奉三道:「谁人留守边荒集?」
  费二撇抚须笑道:「正是费某人,不过我只是装个样子,实务由我们的方总巡负责,他对边荒游这盘生意不知多么卖力,令游人宾至如归,当然更绝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方鸿生得费二撇当众赞美,脸都涨红起来,不住躬身回礼。
  卓狂生笑道:「看来一切准备就绪。老庞!你的第一楼兴建好了吗?」
  庞义傲然道:「你失忆了吗?刚才还和我说新的第一楼比以前的更宏伟壮观。」
  卓狂生「啐啐」连声道:「你好象没有来过古钟场看卖艺耍把戏,这叫一唱一和。我问第一楼兴建好了吗?你只该答「兴建好了」,如此我便可以说下去,明天 我们的北征大军,就在第一楼前举行誓师仪式,并以红纸把第一楼的正大门封闭,待千千小姐回来亲手为第一楼解封开张,明白吗?」
  众人轰然响应。
  卓狂生大喝道:「就这么决定。明早仪式之后,我们边荒劲旅立即起程。我们荒人从来没有真的输过,今仗也不会例外。」
  慕容战道:「现在我们是否该全体到钟楼之顶,向我们的兄弟姊妹公布这好消息呢?」
  众人再次大声答喏。
  外面静候的荒人们,听到议堂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叫,也不甘后人的齐喝采欢呼,声音此起彼落震荡着古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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