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蓝色的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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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从高速公路的肯特街出口下来，向左拐弯，第一个路口就是我们这座小城的长途车站。车站上停靠的旅游大巴的车身上通常画着一条灰色的狗，狗在低着头奔跑，尾巴低垂，弓着腰，前腿和后腿分别向前后方伸出，小腿几乎与地面平行。这些十几米长，两米高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经常能够见到，他们穿梭往来，昼夜不停地奔驰在各个主要城市之间。我来过几次这个长途车站，曾经坐着灰狗大巴去别的城市旅游过，平时周末的时候，长途车站人很多，经常没有停车位。这次也许是我们来得早的缘故，停车场上还有好几个空位。我把车停在其中的一个空位上，熄了火。从前车窗看去，停车位前有一个缴费的表，上面显示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一定是前面一辆车多交了钱，还没到时间就走了。
我走下车来，打开后备箱，把她的一个小行李箱提了出来。早上的空气很新鲜，也很凉爽。街上很安静，没有几个人，也没有几辆车。天灰蒙蒙的，看上去像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似乎随时都会下起小雨来。车站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进出，只有一个面容沧桑的等车人在倚靠着墙壁抽烟，身后的玻璃门上映照着他的背影和街对面的一个肮脏的修车行。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浅跟鞋和黑色的丝袜，从车的另一侧过来。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侧的脸庞，脸上有些苍白，带着一丝倦容。她对我微笑了一下，伸手拉过行李箱的把手说：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昨晚你肯定没睡好吧，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进去吧，我看了一眼停车缴费表上显示的时间说。还有时间，我等你买完票，确信没问题了再走。
她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在前头走，我紧走几步给她拉开透明的玻璃门。车站的大厅不大，墙壁是灰白的，里面有五六个玻璃大门通向停着长途车的宽敞的后院，前面有一个卖食品的自动售货机，一个拍照片的小亭子，几个简陋的沙发和长椅，悬挂在半空中的两个蓝色荧光屏显示着一列到达和离开的班次。车站的左侧是一块用灰色的带子圈出来的售票区域，有几个人站在曲里拐弯的带子围成的甬道里面，在等着买车票。她把行李箱交给我，自己去站在队尾排队买票。两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卖票的职员站在柜台前，动作很麻利。队伍行进的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把票买来了。
我看了一眼她的车票，下一班车要四十五分钟后才开，于是我跟她找了一个空着的长椅，把行李箱立在长椅旁边，坐了下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的一颗葱郁的大树从大玻璃窗照进来，照得候车室内的地上斑驳陆离的，像是一幅泼墨的大写意画。
昨晚你睡得好吗？我侧过头去问她说。
很好，她点头说。睡得很香甜。我夜里有没有打鼾？
没听见，我笑笑说。好像没有，要是有我会记得的。
谢谢你昨天夜里陪着我，她黑黑的眼瞳看着我说。昨天听到我妈走了的消息，真是很难受。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死掉，觉得特别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很不听话，经常让她生气，有一次还离家出走，让她非常着急，想起来就有些后悔和内疚。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好奇的问。
那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说。正处于爱逆反的时候，别人越说我，我越会对着干。那时我交了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朋友，他是一个冰激凌店的店员，在买冰激凌是认识的。他把我带到他的住处去睡觉，跟我做，有时用保险有时没保险。有一次我的月经没有准时来，我有些担心，就告诉我妈了。我妈本来就不喜欢那个男的，听说之后就很生气，说了我半天，布拉布拉布拉，告诉我要是怀孕了该多么麻烦，然后骂那个男的。那时我很爱那个男的，觉得受不了她这样说，就跟她顶嘴，然后就吵了起来，我就跑了。我没有跑远，只是藏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灌木从里，趴在草地上。我看见她和我爸到处去找我，还有我的男朋友也在找我，他们都没有找到我。第二天我饿了，就回家了。
后来你跟那个男的呢？我问她。
吹了。她拂了一下垂在眼帘的头发，有些伤感地说。我出来上大学，他还在原来的地方，又跟别人好了，我们就吹了。
这次他会不会去参加你妈的葬礼？
才不会呢，她看着我说。你怎么觉得他会去呢？我爸才不会邀请他去呢，他也不喜欢我妈，再说我们早就吹了。
一辆蓝白色的长途车到站了，画着灰狗的宽敞高大的车身在一个门口缓缓停下来，车门开了，旅客们懒散地从车上下来，像是经过了一夜的旅行。有人在伸展胳膊和腿，有人站在一边等行李。司机走到旅游车的侧面的蓝色行李舱，打开舱门，把行李一件件取出来，放在路边的灰黑的水泥地上。
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我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问她说。
还有一个弟弟，刚上高中，她伸手掸掉裙子上沾的一点尘土说。我真该给他买点儿礼品回去。好久都没见到弟弟了，他很可爱，虽然比我小，在家里总让着我。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带着他玩，我们一起玩游戏，扑克，下象棋，看电视和电影，到街角小店去买冰激凌和巧克力，滑冰。他没有来过W城，我一直想叫他过来带他玩玩。
有兄弟姐妹挺好的，我说。既能有人一起玩，长大了还能互相照应，有些不能跟父母讲的，还可以跟兄弟姐妹讲讲。
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拉着行李走进大厅，眼睛在大厅里扫瞄着，看见了在我们的座椅前面不远站着等她的穿着牛仔裤的男孩。女孩惊喜地走过去，男孩也向女孩走过去，他们在我们的座椅前面相遇，拥抱在一起，亲吻起来。过了一小会儿，男孩一手拉着女孩的手，一手拉着行李，跟女孩说笑着一起走出大厅去。
看着他们走出车站大厅远去，她的眼里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空气有些沉闷和伤感，好像她一走以后我就见不到她了似的。我们没有说话，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儿。踌躇了一小会儿，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用手轻轻触碰了我的手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说：
你能跟我去参加我妈的葬礼吗？她的脸有些涨红的说。他们一直不放心我自己在W城读书，我过去一直跟我爸妈说我这边有男朋友照顾我，其实我没有。昨天我爸打电话告诉我葬礼的消息时，还要我带着男朋友一起去参加葬礼，说想看看我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妈过去一直担心我，因为她原来很反对我跟那个男的交往，所以我跟那个男的分手，她一直有些内疚，所以后来总是关心我有没有男朋友，为了让她放心，我一直跟他说在学校里有个男朋友。我没有办法一下变出一个男朋友来，现在她去世了，如果你跟我去的话，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会宽慰的。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吗？
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我想了一下说。反正是暑假，我也没有课，学校的游泳池在修理，也不用去做救生员。如果你想要我去的话 ----
我想，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想要你去，如果你能行的话。
可是我得回家去换身衣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皱褶的衬衫和有些脏的牛仔裤说。我有一套黑色西服和黑色领带，适合葬礼穿，可以换上。不过回去换就来不及赶上这班车了。要不---你跟我到我住处，我换上衣服，开车一起去？
真的吗？她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欣喜的神情说。那就更好了。不然到了那边长途车站，离家还很远，我还不知道我爸能不能去接我，我想他们在准备葬礼挺忙的。我弟弟还不会开车。
葬礼需要多长时间？我问她说。不会七天什么的吧？
不会，她很自信地说，就一天，顶多两天，我们就可以回来。
那好吧，我站起来，拉过她的手提箱说。你去把票退了，跟我回去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开车走。
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会答应的。她站起来，高兴地亲了我的脸颊一下说。
我和她一起向车站外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两天之前我还不认识她，到现在跟她只见过两次面，本来是想把她送到长途车站就离去的，就像鞋上的沙子一样随着脚步的移动而脱落，结果这下要冒充她的男朋友去参加葬礼去了。我几乎一点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知道她的爱好，家人，朋友，生活习惯，性格，各个方面她几乎都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且，参加什么不好，偏偏是葬礼，想起葬礼来我就头疼。想起我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姥姥的葬礼，在葬礼上所有的人都在哭泣，只有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姥姥对我很好，小时我也经常在姥姥那里蹭吃蹭喝，但是我无法哭出来，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很好奇我的那些表哥表姐们怎么能一下哭得那么伤心，流出那么多眼泪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哭的悲切，好像不如此就不能表达他们对姥姥逝去的悲痛似的。我也想挤出一些眼泪来，但是我的眼睛是干的，怎么挤也挤不出眼泪来。我觉得很惭愧，表哥表姐们也很鄙视地看着我，那时我最羡慕演员们了，他们演电影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在眼里流出一行行豆大的热泪来。我也想像演员们一样挤出眼泪来，显得热泪盈眶，再努力干嚎几声，但是我做不到。所以那天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姥姥的停放尸体的平台后面，看着姥姥的安详的脸，不知该怎么办，痛恨自己没有眼泪。记得那一天大家都阴沉着脸，没有人敢开玩笑，没有人的脸上敢有笑容，从那之后我一直不喜欢葬礼。葬礼让我难受和沉郁。我不知道她们家的葬礼会是怎样，从出国以来，我还没有参加过葬礼，只是在电影里看见过葬礼。电影里总是一个神父在念叨一些什么，然后一群人站在墓地边，看着棺材被沉入墓地的一个坑里。但是我的这种后悔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当她看着我，说她想要我去的时候，我无法拒绝她。而且，我也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她的身上好像有一股魔力在吸引着我，她的眼底闪烁的光彩，像是带着魔咒，让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从高速公路的肯特街出口下来，向左拐弯，第一个路口就是我们这座小城的长途车站。车站上停靠的旅游大巴的车身上通常画着一条灰色的狗，狗在低着头奔跑，尾巴低垂，弓着腰，前腿和后腿分别向前后方伸出，小腿几乎与地面平行。这些十几米长，两米高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经常能够见到，他们穿梭往来，昼夜不停地奔驰在各个主要城市之间。我来过几次这个长途车站，曾经坐着灰狗大巴去别的城市旅游过，平时周末的时候，长途车站人很多，经常没有停车位。这次也许是我们来得早的缘故，停车场上还有好几个空位。我把车停在其中的一个空位上，熄了火。从前车窗看去，停车位前有一个缴费的表，上面显示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一定是前面一辆车多交了钱，还没到时间就走了。
我走下车来，打开后备箱，把她的一个小行李箱提了出来。早上的空气很新鲜，也很凉爽。街上很安静，没有几个人，也没有几辆车。天灰蒙蒙的，看上去像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似乎随时都会下起小雨来。车站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进出，只有一个面容沧桑的等车人在倚靠着墙壁抽烟，身后的玻璃门上映照着他的背影和街对面的一个肮脏的修车行。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浅跟鞋和黑色的丝袜，从车的另一侧过来。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侧的脸庞，脸上有些苍白，带着一丝倦容。她对我微笑了一下，伸手拉过行李箱的把手说：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昨晚你肯定没睡好吧，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进去吧，我看了一眼停车缴费表上显示的时间说。还有时间，我等你买完票，确信没问题了再走。
她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在前头走，我紧走几步给她拉开透明的玻璃门。车站的大厅不大，墙壁是灰白的，里面有五六个玻璃大门通向停着长途车的宽敞的后院，前面有一个卖食品的自动售货机，一个拍照片的小亭子，几个简陋的沙发和长椅，悬挂在半空中的两个蓝色荧光屏显示着一列到达和离开的班次。车站的左侧是一块用灰色的带子圈出来的售票区域，有几个人站在曲里拐弯的带子围成的甬道里面，在等着买车票。她把行李箱交给我，自己去站在队尾排队买票。两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卖票的职员站在柜台前，动作很麻利。队伍行进的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把票买来了。
我看了一眼她的车票，下一班车要四十五分钟后才开，于是我跟她找了一个空着的长椅，把行李箱立在长椅旁边，坐了下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的一颗葱郁的大树从大玻璃窗照进来，照得候车室内的地上斑驳陆离的，像是一幅泼墨的大写意画。
昨晚你睡得好吗？我侧过头去问她说。
很好，她点头说。睡得很香甜。我夜里有没有打鼾？
没听见，我笑笑说。好像没有，要是有我会记得的。
谢谢你昨天夜里陪着我，她黑黑的眼瞳看着我说。昨天听到我妈走了的消息，真是很难受。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死掉，觉得特别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很不听话，经常让她生气，有一次还离家出走，让她非常着急，想起来就有些后悔和内疚。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好奇的问。
那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说。正处于爱逆反的时候，别人越说我，我越会对着干。那时我交了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朋友，他是一个冰激凌店的店员，在买冰激凌是认识的。他把我带到他的住处去睡觉，跟我做，有时用保险有时没保险。有一次我的月经没有准时来，我有些担心，就告诉我妈了。我妈本来就不喜欢那个男的，听说之后就很生气，说了我半天，布拉布拉布拉，告诉我要是怀孕了该多么麻烦，然后骂那个男的。那时我很爱那个男的，觉得受不了她这样说，就跟她顶嘴，然后就吵了起来，我就跑了。我没有跑远，只是藏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灌木从里，趴在草地上。我看见她和我爸到处去找我，还有我的男朋友也在找我，他们都没有找到我。第二天我饿了，就回家了。
后来你跟那个男的呢？我问她。
吹了。她拂了一下垂在眼帘的头发，有些伤感地说。我出来上大学，他还在原来的地方，又跟别人好了，我们就吹了。
这次他会不会去参加你妈的葬礼？
才不会呢，她看着我说。你怎么觉得他会去呢？我爸才不会邀请他去呢，他也不喜欢我妈，再说我们早就吹了。
一辆蓝白色的长途车到站了，画着灰狗的宽敞高大的车身在一个门口缓缓停下来，车门开了，旅客们懒散地从车上下来，像是经过了一夜的旅行。有人在伸展胳膊和腿，有人站在一边等行李。司机走到旅游车的侧面的蓝色行李舱，打开舱门，把行李一件件取出来，放在路边的灰黑的水泥地上。
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我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问她说。
还有一个弟弟，刚上高中，她伸手掸掉裙子上沾的一点尘土说。我真该给他买点儿礼品回去。好久都没见到弟弟了，他很可爱，虽然比我小，在家里总让着我。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带着他玩，我们一起玩游戏，扑克，下象棋，看电视和电影，到街角小店去买冰激凌和巧克力，滑冰。他没有来过W城，我一直想叫他过来带他玩玩。
有兄弟姐妹挺好的，我说。既能有人一起玩，长大了还能互相照应，有些不能跟父母讲的，还可以跟兄弟姐妹讲讲。
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拉着行李走进大厅，眼睛在大厅里扫瞄着，看见了在我们的座椅前面不远站着等她的穿着牛仔裤的男孩。女孩惊喜地走过去，男孩也向女孩走过去，他们在我们的座椅前面相遇，拥抱在一起，亲吻起来。过了一小会儿，男孩一手拉着女孩的手，一手拉着行李，跟女孩说笑着一起走出大厅去。
看着他们走出车站大厅远去，她的眼里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空气有些沉闷和伤感，好像她一走以后我就见不到她了似的。我们没有说话，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儿。踌躇了一小会儿，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用手轻轻触碰了我的手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说：
你能跟我去参加我妈的葬礼吗？她的脸有些涨红的说。他们一直不放心我自己在W城读书，我过去一直跟我爸妈说我这边有男朋友照顾我，其实我没有。昨天我爸打电话告诉我葬礼的消息时，还要我带着男朋友一起去参加葬礼，说想看看我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妈过去一直担心我，因为她原来很反对我跟那个男的交往，所以我跟那个男的分手，她一直有些内疚，所以后来总是关心我有没有男朋友，为了让她放心，我一直跟他说在学校里有个男朋友。我没有办法一下变出一个男朋友来，现在她去世了，如果你跟我去的话，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会宽慰的。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吗？
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我想了一下说。反正是暑假，我也没有课，学校的游泳池在修理，也不用去做救生员。如果你想要我去的话 ----
我想，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想要你去，如果你能行的话。
可是我得回家去换身衣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皱褶的衬衫和有些脏的牛仔裤说。我有一套黑色西服和黑色领带，适合葬礼穿，可以换上。不过回去换就来不及赶上这班车了。要不---你跟我到我住处，我换上衣服，开车一起去？
真的吗？她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欣喜的神情说。那就更好了。不然到了那边长途车站，离家还很远，我还不知道我爸能不能去接我，我想他们在准备葬礼挺忙的。我弟弟还不会开车。
葬礼需要多长时间？我问她说。不会七天什么的吧？
不会，她很自信地说，就一天，顶多两天，我们就可以回来。
那好吧，我站起来，拉过她的手提箱说。你去把票退了，跟我回去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开车走。
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会答应的。她站起来，高兴地亲了我的脸颊一下说。
我和她一起向车站外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两天之前我还不认识她，到现在跟她只见过两次面，本来是想把她送到长途车站就离去的，就像鞋上的沙子一样随着脚步的移动而脱落，结果这下要冒充她的男朋友去参加葬礼去了。我几乎一点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知道她的爱好，家人，朋友，生活习惯，性格，各个方面她几乎都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且，参加什么不好，偏偏是葬礼，想起葬礼来我就头疼。想起我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姥姥的葬礼，在葬礼上所有的人都在哭泣，只有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姥姥对我很好，小时我也经常在姥姥那里蹭吃蹭喝，但是我无法哭出来，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很好奇我的那些表哥表姐们怎么能一下哭得那么伤心，流出那么多眼泪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哭的悲切，好像不如此就不能表达他们对姥姥逝去的悲痛似的。我也想挤出一些眼泪来，但是我的眼睛是干的，怎么挤也挤不出眼泪来。我觉得很惭愧，表哥表姐们也很鄙视地看着我，那时我最羡慕演员们了，他们演电影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在眼里流出一行行豆大的热泪来。我也想像演员们一样挤出眼泪来，显得热泪盈眶，再努力干嚎几声，但是我做不到。所以那天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姥姥的停放尸体的平台后面，看着姥姥的安详的脸，不知该怎么办，痛恨自己没有眼泪。记得那一天大家都阴沉着脸，没有人敢开玩笑，没有人的脸上敢有笑容，从那之后我一直不喜欢葬礼。葬礼让我难受和沉郁。我不知道她们家的葬礼会是怎样，从出国以来，我还没有参加过葬礼，只是在电影里看见过葬礼。电影里总是一个神父在念叨一些什么，然后一群人站在墓地边，看着棺材被沉入墓地的一个坑里。但是我的这种后悔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当她看着我，说她想要我去的时候，我无法拒绝她。而且，我也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她的身上好像有一股魔力在吸引着我，她的眼底闪烁的光彩，像是带着魔咒，让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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