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創長篇歷史寓言小說 《炎興》 (完)

配乐:Nemesis by Two Steps from Hell.mp3

(二十五)

「哺呜呜--哺呜呜--」国仇待血,家恨未报,伏兵自鹿头山俯冲而下!繁如毛羽,伟如乔林,三千黄金战锤由天而降,自後方痛击黑甲羽翼!

「砰!」当先一排魏军飞上半空,四肢舞动,摔回人群,飞高跌重!断柄的枪丶缺把的盾丶连不上的手指丶接不着的头皮,皆是铁砧上火花飞溅,金锤重击,千锤百炼!魏军行伍扁平丶弯折丶扭曲丶支离破碎!刀口的碎肉丶枪尖的人串丶箭下的刺猬丶四军围攻丶无坚不摧!

「杀啊啊啊--」点钢精铸,锋利无匹,南蛮轻木,自如伸屈!眼前无名魏校拦路,尚未出招,金蛇已钻入眼窝!「哇--!」金蛇吐信,虚影幻形,枪势灵动,招式无名,飞马早到,又一敌将措手不及,「呕啊啊!」咽喉开孔,血柱划出晴空里虹弧冥河!

「呕呜呜呜--」明枪缭乱如矢,如何设防;钢矛轻盈似剑,谁能抵挡!

「征西司马」大旗在前,银甲大将已成笼中困兽,来往斥骂指挥,徒具威风!

「师纂!决一死战!」
「蜀贼!」

敌将转身,挺举槊矛,粗如梁柱,拍马上前!我重鞭一挥,汗血马飞蹄流星,二人相距一丈处,我左手力扯疆绳,勒马急停,斜身避过枪尖,右手蛇矛横空斜刺,师纂侧身要闪,我猛力向外一推,劲力化作一道波浪,自轻木枪身霎时传至枪尖,金蛇直扑敌将面门,横刀一切--

「哇啊!」师纂惨叫一声,鼻梁血如涌泉,喷溅半张脸!敌将暴怒,拍马杀来,我双腿一夹,马鞭再挥,左拐小弯,奔驰在前,回头看时,拳头粗的矛尖晃动,已距後心不远!我力扯疆绳右偏,避开锋头,转身一枪,作势以蛇矛横扫,直取师纂上盘,敌将连忙低身,我右臂再向下一压,长枪急推扎出,又一道力浪传至枪头,金蛇急转直下,正中敌将脑门--

「喔啊啊!」师纂惨呼一声,翻身落马,长矛脱手!我急转回马,只见师纂连滚带爬,窜入乱军之中!汗血马奋勇疾躯,七步之内追上师纂,看准後心,蛇矛插下,只听一声悲鸣,敌将应声仆倒,一口鲜血吐在未融雪泥上!正要举枪再刺,他已被周围一群魏军急急拖走!

蛇矛高举,我大吼一声:「魏将师纂已败!」汉军士气大振,三面掩杀,四军夹攻!

「杀啊啊啊!」

我明白,眼前敌军,同是人父兄弟;我明白,白刃鏖战,谁也别自称是正义!上将走卒,谁知天命?上国汉室,谁顺天意?两万将士生死搏杀之际,谁能谈长治久安丶开万世太平?

礼?铁戟直刺,穿心掏肺!仁?铁刀一挥,掌心断裂!义?低头躲枪,友军惨死!信?虚实无凭,欺敌至上!且看德者的尖枪穿透敌人肚腹,隐士的利剑划破对手咽喉!腥风血雨之中,一切成熟与智慧化为乌有!人与狼犬无异,强者得胜丶霸道存活!战争!是战争,一次次捣毁古圣先贤的心血!是乱世,促使一代代禽兽本性抬头!

四面汉军围攻雍凉雄兵,浴血激斗,死伤无数,激战至少一个时辰,两军刀甲遍地,旌旗倒曳,终於杀败魏军!
破了一翼,还有一翼!

前军旗号由青转红!

「兴汉将军!」羽林李督赶到!「前线传令来,张尚书重伤危急,阵线支持不住!」

三千伏兵,此刻不知还剩多少,哪有工夫清点?英勇的壮士正在另一头,以躯体挡住敌人的尖刀!

「李督快随我来,与中军夹击北翼!」

「是!」

「哺呜呜--哺呜呜--」寒风凛凛,烈日灼灼,风卷劲草,弯折不破,羽林飞骑跃过死尸,踩上血泊,纵贯战场,驰援上朔!黄金战槌再起,奋力重击,五路汉军,齐插敌人右翼!

「杀啊啊啊!」理想淹灭,肉身坏损,救国与否,创伤已深,舍命搏杀,一掷乾坤!热血腾空,地喊天嚎,躯壳扑地,鬼哭神号!六十年前,皆是汉人,六十年後,同室操戈,天下与共,兄弟相煎,篡夺之仇,不共戴天!魏将拦路,头骨与钵盔并碎,敌校挡道,血水与脑浆齐飞!「哇啊啊啊!」

前面正是「惠唐亭侯邓忠」!
邓忠左手持长剑,因他右臂三日前被我长剑刺伤!

「邓忠!」
「女蜀贼!今日必分生死!」
「好!」

邓忠拍马舞剑,飞驰逼近,乍见涪城之战攻守易势,今日绝不能被他长剑欺身!我勒马急驰,邓忠快马追至身後,我回身一枪直取面门,却被邓忠急急横剑架开!

两人皆是单手兵器,攻守灵巧,进退自如,如何破敌?唯有用计!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邓忠惯用重矛,必然习惯正攻,不如以蛇矛欺他,俟机出奇招击虚致胜!

「喝!喝!」快马加鞭,我拉开双骑间距,只在邓忠右前一丈,欺他剑短莫及,连续回马三枪,皆是直攻中路,邓忠横拦竖挡,转眼已成套路,第四枪我出招後奋力向右一推,力波瞬间送至枪尖,枪势一转,金蛇席卷,藤缠邓忠长剑,邓忠措手不及,长剑歪斜,几乎脱手,我转手再攻上路,邓忠急忙低头,随即枪尾重手一压,飞蛇飞扑直下--

「哇啊啊!」月牙划过邓忠额角,上下一道血痕!邓忠不顾伤势,忽然扔弃长剑,双手紧握枪头,要抢蛇矛!我自知单臂难敌,忽然心生一计,左臂急拉疆绳,勒马急停,邓忠双手握着蛇矛,人马全身撞来,我左手加持枪身,双臂猛力一推,「啊!」邓忠坐立不稳,应声坠马,幸亏我左脚踩在镫上使力,否则也要摔在马下!

邓忠在地上挣扎起身,忽然拔出腰间短刀,要来刺我大宛马!
他要为涪城之战复仇!不能给他机会!金蛇灵动,居高临下,平地插标,看准来势,奋力一戳--

「呕哇哇哇!」邓忠一声悲吼,蛇矛正中肩窝,迎空仰倒,重摔於地,我右臂加紧使力,想靠这一枪结果邓忠,可惜蛇矛月牙不利,戳不穿筒袖甲,取不了邓忠性命!

六石强弩,十丈内穿甲!

我连忙拔起蛇矛,挟於腋下,踩下大弩踏环,铁镞入沟,邓忠知道强弩厉害,手脚并用,左右後爬,我挺腰拉弩,扣紧白翎,眼瞄望山,与邓忠四目相交--熟悉的惊恐丶人性的脆弱!忽然邓忠抓起地上一片汉军竹牌,破损半边,遮住面门--

放!

「喔啊啊啊!」弩箭贯透,硬生生将竹牌钉在邓忠胸前!可惜这一箭势道减弱,未能致命,正要再射,邓忠已被魏军连人带盾拖走,忽然四个黑甲军侯挺枪围攻,我弃了大弩,再握长枪,金蛇飞舞,劈面砸胸,金花遍体,扎抽如风,暴雨滂沱,瑞雪天崩!四个军侯惨叫连连,哪是对手!「啊啊!」这一枪戳透脸颊,齿散西东!

「杀啊啊啊!」魏军失了主帅与多部军侯,攻守失据,羽林骑往来冲杀,无将能挡,小山游勇林立,汉军五面掩杀,全线昏天黑地混战!壮士死在将帅功名之下;英魂逝於邦国倾覆之时!倘若鼎足将倾,天下统一,是否迎来盛世太平?

不!清纯已逝,真相当立!真相,就是人性的愚蠢与私利!浑沌浊世,黑潮灭顶,污泥涂面,烂醉不醒!杀戮以求生,欺瞒以取胜,无知尊贵,狂热崇拜,丧智自满,偏执拥戴,不明事理,痴狂愤慨!社稷颓倾,生灵涂炭,贤能远避,仁人志士前途迷漫,已化为散沙一盘!

难道他们注定孤独,身死灯灭?不!极少数的他们依然挺身而出,双足涉入黑泥,矢言重建楼宇,双手捧起散沙,立誓聚沙成塔!

「哇啊啊啊!」一颗头颅滚入草堆,早不知战了多久,忽然前方铜铙大作,眼前魏军转身逃命,毫无撤退章法,後心洞门大开!羽林骑肆意追击,穿缩於乱军之间,一个个钉穿在地,插刺上天!

前军旗号由红转黑!

「全军终止追感,朝邓艾中军突击!」
「杀啊啊啊!」

百丈玄铁盾墙在前,孔隙间插满尖枪,正接应败军入阵,毫无破绽!正面突破必然不利,乍见前军「忠义」白旗飘动,向左急行,明白!

「李督,随我由左方突破!」
「好!将军先行!」

我与羽林军奔出乱军,包抄邓艾左後,一路拦截丶冲散败军,忽闻一阵金鼓乱鸣,邓艾中军旌旗狂舞,百丈盾墙拔地而起,迅速後退,尘烟大作!

「防箭!」前军汉卒架起竹牌,一阵蔽日箭雨落下,邓艾一边退军,一边射住阵脚!

「邓艾退了!」
「赢啦!」汉军爆出欢呼,响彻绵竹原野,士卒相拥而泣!午前开战,不觉已近黄昏,原野上尸首纵横堆叠,两军伤亡只怕过半!

前军尚无号令!追不追邓艾?
远远中军汉将正围作一圈,我匹马飞奔,上前请示……

原来他们在哀悼逝去的同僚。

「张叔叔!张叔叔!」我摇不醒白布裹身的张遵。微笑的嘴角边是早已乾涸的血,一身龙纹黄锦服也被染红。将士说,两个时辰前,一只流矢刺中他的右颈。

不愧是英雄豪杰後人,张尚书一句疼也没喊,只用手掌强压伤口,从容不迫,指挥作战,激励士气,直到精疲力竭,闭目咽气。多亏了他这一部挡住邓忠,替伏兵争取时间,全力击破邓艾两翼。

我想让张遵手握蛇矛而去。神兵属於英雄血脉,不应配我凡妇俗女。半日激战,它刺倒何止数十敌将,月牙缺损,金蛇磨耗,红缨零散,而南中轻木不以耐久见长,枪身也开了十几个口子,再使下去,只怕折断。

但是……

「追击邓艾!」
「现在是老贼最弱的时候!」
「卫将军,此时不破贼,更待何时?」

黄尚书与一班儒将群情激昂,即使他们大半带箭披伤。
成都军好不容易杀退雍凉精锐,全胜已在眼前,怎能在此时收兵回关?

但邓艾百战不溃,从不等到兵败如山倒。现在追击,能胜吗?
一万两千汉军,此刻还剩多少战力?放眼望去,前方的部曲行伍尚称严整,兵卒目不斜视,後头却有一大片杂乱无章的散兵,坐卧丶喘息於死伤者间,他们哪有气力再举起刀牌钺戟?

喔,我错了,我看到兵士弯腰捡拾兵器箭弩,还有的正伸手进死者怀中……可恨!不,我得学习舅舅,包容他们的软弱。他们和我一样平凡,却没有自己的好运气。他们缺少风雨无阻丶成百上千个时辰的艰苦操练,也尚未领悟维系汉室这样的人生使命--那离他太远了。此刻,他们正等待战胜的封赏,等待解甲归田丶安居乐业,每逢黄昏时分,向亲友丶子孙一遍遍追忆今日的英勇丶幸运丶悲痛。。

出身平凡是罪吗?当然不是,但「甘於平凡」也许。我只希望舅舅能感化他们。
我真想说:「够了。让邓艾丶锺会一路退回魏国去吧。卫将军丶黄尚书郎,你们回成都,做你们该做的事。」

对,我得有勇气!
「卫将军,成都军难比剑阁军,苦战半日,疲惫不堪,不如收拾战场,退回绵竹修整……」

「对!追上去!」嵇萦举起层层包扎的右手,黄布间渗出血污,胸前斜绑的飞刀布带不知去向,面色惨白,双唇微紫:「卫将军,老贼已破,现在不追上去,难道等他卷土重来?」

「胜算大吗?」舅舅浑厚的嗓音已经沙哑难辨。
「将军何不相信邓艾的判断?他既然彻退,便是明白打不赢!」

舅舅坚定点头:「好!追击!兴汉将军,妳领羽林骑抄邓艾後路,我们步军随後杀到!」

「是!」

大概是我太谨慎了,也许邓艾已在末路穷途,只差最後一击!
保存季汉,迎向和平!武将的使命,就是让当代的圣贤重建乱世!再撑下去!

正要踩镫上马,汗血马却喘着白气,缓步倒退。

「我知道你饿了,我们都饿了!再冲杀最後一次,今夜你要吃多少都行!」

它似乎听懂了,不再抱怨。
羽林骑聚集,可用战马还有一百二十七匹!

「等等!看那里……」正要吹起进军号角,远方坐着的汉军纷纷起身,夕阳拉出了眼前人马修长身影,赤红大地边上尘烟大作……三路军势,皆是全身赤甲!

「是大将军的援军!」
「好啊!」汉将兴奋高呼,振臂向天!大将军要亲手消灭茍言残喘的宿敌邓艾!

成都军独力杀败邓艾,大将军一定以我们为荣!

「兴汉将军,请快率羽林骑,与大将军一同破敌!」
「是!」

这一刻,等了好久!我满心欢喜地策马飞奔,同羽林骑直迎赤甲军势而去,成堆枯草上尽是魏军弃下的辎重丶奄奄一息的伤兵丶玄铁重盾也四处扔弃……邓艾真的败了!他只求迅速後撤,不被追上!

跑了二里地,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身後夕阳又被浮云遮蔽,我不得不勒马急停--满心的兴奋迅速冷却,转为焦虑丶失落丶绝望丶愤怒!

远方三路赤甲,只是被方才夕阳晒成红色的黑甲,里头还混杂着不少变节的汉卒,敌军旌旗上书「陇西太守牵弘」丶「金城太守杨欣」丶「天水太守王颀」!行列如麻,浩浩荡荡,三路魏军杀到,接应了邓艾败军,重整旗鼓,翻身又朝绵竹关进军!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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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3-22 开头加上嵇萦一段"出山"感想:

好在护卫以山头枯树撑开军帐,架起雨棚。我换上乾爽的襦服,把被雨打湿的随身香囊放在营火边烘乾。

「小玉,妳会不会後悔妳以前做的事?」
「不会,我从不後悔。」
「是吗?」嵇萦放下兵书。「我挺後悔隐居在深山里头。」
「为什麽?」
「天下有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我袖手旁观,只是偶尔张嘴批评,他们哪里做得到子路『闻过则喜』?这样无济於事的,不如学妳舅舅动手做,尝试改变他们。」

嵇萦同意舅舅,真好。


「这是小玉的娘给的?」嵇萦指着火堆边的罗绮锦囊。

3-23 开头加上小玉追杀逃兵:

我率护卫飞骑下山,直奔县城南门,石板道上散落着尸首,城墙上血迹斑斑,方才必有一场杀戮。木门紧闭,城楼上尚书郎黄崇要我向东追赶,杀多少算多少,别让他们投奔邓艾。我率领诸骑沿金牛道向东疾驰,在夜雨间追上数十名逃亡汉军--

「手下留情,家有父母妻小!」即使他们苦苦跪地哀求,临阵脱逃者,依军令立斩不赦,我无能为力。
不,我憎恨他们的胆怯。军法只是处死他们的藉口。


但卫将军令随後传来,终止追击,速回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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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哺呜呜--哺呜呜--」国仇待血,家恨未报,伏兵自鹿头山俯冲而下!繁如毛羽,伟如乔林,三千黄金战锤由天而降,自後方痛击黑甲羽翼!

「砰!」当先一排魏军飞上半空,四肢舞动,摔回人群,飞高跌重!断柄的枪丶缺把的盾丶连不上的手指丶接不着的头皮,皆是铁砧上火花飞溅,金锤重击,千锤百炼!魏军行伍扁平丶弯折丶扭曲丶支离破碎!刀口的碎肉丶枪尖的人串丶箭下的刺猬丶四军围攻丶无坚不摧!

「杀啊啊啊--」点钢精铸,锋利无匹,南蛮轻木,自如伸屈!眼前无名魏校拦路,尚未出招,金蛇已钻入眼窝!「哇--!」金蛇吐信,虚影幻形,枪势灵动,招式无名,飞马早到,又一敌将措手不及,「呕啊啊!」咽喉开孔,血柱划出晴空里虹弧冥河!

「呕呜呜呜--」明枪缭乱如矢,如何设防;钢矛轻盈似剑,谁能抵挡!

「征西司马」大旗在前,银甲大将已成笼中困兽,来往斥骂指挥,徒具威风!

「师纂!决一死战!」
「蜀贼!」

敌将转身,挺举槊矛,粗如梁柱,拍马上前!我重鞭一挥,汗血马飞蹄流星,二人相距一丈处,我左手力扯疆绳,勒马急停,斜身避过枪尖,右手蛇矛横空斜刺,师纂侧身要闪,我猛力向外一推,劲力化作一道波浪,自轻木枪身霎时传至枪尖,金蛇直扑敌将面门,横刀一切--

「哇啊!」师纂惨叫一声,鼻梁血如涌泉,喷溅半张脸!敌将暴怒,拍马杀来,我双腿一夹,马鞭再挥,左拐小弯,奔驰在前,回头看时,拳头粗的矛尖晃动,已距後心不远!我力扯疆绳右偏,避开锋头,转身一枪,作势以蛇矛横扫,直取师纂上盘,敌将连忙低身,我右臂再向下一压,长枪急推扎出,又一道力浪传至枪头,金蛇急转直下,正中敌将脑门--

「喔啊啊!」师纂惨呼一声,翻身落马,长矛脱手!我急转回马,只见师纂连滚带爬,窜入乱军之中!汗血马奋勇疾躯,七步之内追上师纂,看准後心,蛇矛插下,只听一声悲鸣,敌将应声仆倒,一口鲜血吐在未融雪泥上!正要举枪再刺,他已被周围一群魏军急急拖走!

蛇矛高举,我大吼一声:「魏将师纂已败!」汉军士气大振,三面掩杀,四军夹攻!

「杀啊啊啊!」

我明白,眼前敌军,同是人父兄弟;我明白,白刃鏖战,谁也别自称是正义!上将走卒,谁知天命?上国汉室,谁顺天意?两万将士生死搏杀之际,谁能谈长治久安丶开万世太平?

礼?铁戟直刺,穿心掏肺!仁?铁刀一挥,掌心断裂!义?低头躲枪,友军惨死!信?虚实无凭,欺敌至上!且看德者的尖枪穿透敌人肚腹,隐士的利剑划破对手咽喉!腥风血雨之中,一切成熟与智慧化为乌有!人与狼犬无异,强者得胜丶霸道存活!战争!是战争,一次次捣毁古圣先贤的心血!是乱世,促使一代代禽兽本性抬头!

四面汉军围攻雍凉雄兵,浴血激斗,死伤无数,激战至少一个时辰,两军刀甲遍地,旌旗倒曳,终於杀败魏军!
破了一翼,还有一翼!

前军旗号由青转红!

「兴汉将军!」羽林李督赶到!「前线传令来,张尚书重伤危急,阵线支持不住!」

三千伏兵,此刻不知还剩多少,哪有工夫清点?英勇的壮士正在另一头,以躯体挡住敌人的尖刀!

「李督快随我来,与中军夹击北翼!」

「是!」

「哺呜呜--哺呜呜--」寒风凛凛,烈日灼灼,风卷劲草,弯折不破,羽林飞骑跃过死尸,踩上血泊,纵贯战场,驰援上朔!黄金战槌再起,奋力重击,五路汉军,齐插敌人右翼!

「杀啊啊啊!」理想淹灭,肉身坏损,救国与否,创伤已深,舍命搏杀,一掷乾坤!热血腾空,地喊天嚎,躯壳扑地,鬼哭神号!六十年前,皆是汉人,六十年後,同室操戈,天下与共,兄弟相煎,篡夺之仇,不共戴天!魏将拦路,头骨与钵盔并碎,敌校挡道,血水与脑浆齐飞!「哇啊啊啊!」

前面正是「惠唐亭侯邓忠」!
邓忠左手持长剑,因他右臂三日前被我长剑刺伤!

「邓忠!」
「女蜀贼!今日必分生死!」
「好!」

邓忠拍马舞剑,飞驰逼近,乍见涪城之战攻守易势,今日绝不能被他长剑欺身!我勒马急驰,邓忠快马追至身後,我回身一枪直取面门,却被邓忠急急横剑架开!

两人皆是单手兵器,攻守灵巧,进退自如,如何破敌?唯有用计!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邓忠惯用重矛,必然习惯正攻,不如以蛇矛欺他,俟机出奇招击虚致胜!

「喝!喝!」快马加鞭,我拉开双骑间距,只在邓忠右前一丈,欺他剑短莫及,连续回马三枪,皆是直攻中路,邓忠横拦竖挡,转眼已成套路,第四枪我出招後奋力向右一推,力波瞬间送至枪尖,枪势一转,金蛇席卷,藤缠邓忠长剑,邓忠措手不及,长剑歪斜,几乎脱手,我转手再攻上路,邓忠急忙低头,随即枪尾重手一压,飞蛇飞扑直下--

「哇啊啊!」月牙划过邓忠额角,上下一道血痕!邓忠不顾伤势,忽然扔弃长剑,双手紧握枪头,要抢蛇矛!我自知单臂难敌,忽然心生一计,左臂急拉疆绳,勒马急停,邓忠双手握着蛇矛,人马全身撞来,我左手加持枪身,双臂猛力一推,「啊!」邓忠坐立不稳,应声坠马,幸亏我左脚踩在镫上使力,否则也要摔在马下!

邓忠在地上挣扎起身,忽然拔出腰间短刀,要来刺我大宛马!
他要为涪城之战复仇!不能给他机会!金蛇灵动,居高临下,平地插标,看准来势,奋力一戳--

「呕哇哇哇!」邓忠一声悲吼,蛇矛正中肩窝,迎空仰倒,重摔於地,我右臂加紧使力,想靠这一枪结果邓忠,可惜蛇矛月牙不利,戳不穿筒袖甲,取不了邓忠性命!

六石强弩,十丈内穿甲!

我连忙拔起蛇矛,挟於腋下,踩下大弩踏环,铁镞入沟,邓忠知道强弩厉害,手脚并用,左右後爬,我挺腰拉弩,扣紧白翎,眼瞄望山,与邓忠四目相交--熟悉的惊恐丶人性的脆弱!忽然邓忠抓起地上一片汉军竹牌,破损半边,遮住面门--

放!

「喔啊啊啊!」弩箭贯透,硬生生将竹牌钉在邓忠胸前!可惜这一箭势道减弱,未能致命,正要再射,邓忠已被魏军连人带盾拖走,忽然四个黑甲军侯挺枪围攻,我弃了大弩,再握长枪,金蛇飞舞,劈面砸胸,金花遍体,扎抽如风,暴雨滂沱,瑞雪天崩!四个军侯惨叫连连,哪是对手!「啊啊!」这一枪戳透脸颊,齿散西东!

「杀啊啊啊!」魏军失了主帅与多部军侯,攻守失据,羽林骑往来冲杀,无将能挡,小山游勇林立,汉军五面掩杀,全线昏天黑地混战!壮士死在将帅功名之下;英魂逝於邦国倾覆之时!倘若鼎足将倾,天下统一,是否迎来盛世太平?

不!清纯已逝,真相当立!真相,就是人性的愚蠢与私利!浑沌浊世,黑潮灭顶,污泥涂面,烂醉不醒!杀戮以求生,欺瞒以取胜,无知尊贵,狂热崇拜,丧智自满,偏执拥戴,不明事理,痴狂愤慨!社稷颓倾,生灵涂炭,贤能远避,仁人志士前途迷漫,已化为散沙一盘!

难道他们注定孤独,身死灯灭?不!极少数的他们依然挺身而出,双足涉入黑泥,矢言重建楼宇,双手捧起散沙,立誓聚沙成塔!

「哇啊啊啊!」一颗头颅滚入草堆,早不知战了多久,忽然前方铜铙大作,眼前魏军转身逃命,毫无撤退章法,後心洞门大开!羽林骑肆意追击,穿缩於乱军之间,一个个钉穿在地,插刺上天!

前军旗号由红转黑!

「全军终止追感,朝邓艾中军突击!」
「杀啊啊啊!」

百丈玄铁盾墙在前,孔隙间插满尖枪,正接应败军入阵,毫无破绽!正面突破必然不利,乍见前军「忠义」白旗飘动,向左急行,明白!

「李督,随我由左方突破!」
「好!将军先行!」

我与羽林军奔出乱军,包抄邓艾左後,一路拦截丶冲散败军,忽闻一阵金鼓乱鸣,邓艾中军旌旗狂舞,百丈盾墙拔地而起,迅速後退,尘烟大作!

「防箭!」前军汉卒架起竹牌,一阵蔽日箭雨落下,邓艾一边退军,一边射住阵脚!

「邓艾退了!」
「赢啦!」汉军爆出欢呼,响彻绵竹原野,士卒相拥而泣!午前开战,不觉已近黄昏,原野上尸首纵横堆叠,两军伤亡只怕过半!

前军尚无号令!追不追邓艾?
远远中军汉将正围作一圈,我匹马飞奔,上前请示……

原来他们在哀悼逝去的同僚。

「张叔叔!张叔叔!」我摇不醒白布裹身的张遵。微笑的嘴角边是早已乾涸的血,一身龙纹黄锦服也被染红。将士说,两个时辰前,一只流矢刺中他的右颈。

不愧是英雄豪杰後人,张尚书一句疼也没喊,只用手掌强压伤口,从容不迫,指挥作战,激励士气,直到精疲力竭,闭目咽气。多亏了他这一部挡住邓忠,替伏兵争取时间,全力击破邓艾两翼。

我想让张遵手握蛇矛而去。神兵属於英雄血脉,不应配我凡妇俗女。半日激战,它刺倒何止数十敌将,月牙缺损,金蛇磨耗,红缨零散,而南中轻木不以耐久见长,枪身也开了十几个口子,再使下去,只怕折断。

但是……

「追击邓艾!」
「现在是老贼最弱的时候!」
「卫将军,此时不破贼,更待何时?」

黄尚书与一班儒将群情激昂,即使他们大半带箭披伤。
成都军好不容易杀退雍凉精锐,全胜已在眼前,怎能在此时收兵回关?

但邓艾百战不溃,从不等到兵败如山倒。现在追击,能胜吗?
一万两千汉军,此刻还剩多少战力?放眼望去,前方的部曲行伍尚称严整,兵卒目不斜视,後头却有一大片杂乱无章的散兵,坐卧丶喘息於死伤者间,他们哪有气力再举起刀牌钺戟?

喔,我错了,我看到兵士弯腰捡拾兵器箭弩,还有的正伸手进死者怀中……可恨!不,我得学习舅舅,包容他们的软弱。他们和我一样平凡,却没有自己的好运气。他们缺少风雨无阻丶成百上千个时辰的艰苦操练,也尚未领悟维系汉室这样的人生使命--那离他太远了。此刻,他们正等待战胜的封赏,等待解甲归田丶安居乐业,每逢黄昏时分,向亲友丶子孙一遍遍追忆今日的英勇丶血腥。

出身平凡是罪吗?当然不是,但「甘於平凡」也许。我只希望舅舅能感化他们。
我真想说:「够了。让邓艾丶锺会一路退回魏国去吧。卫将军丶黄尚书郎,你们回成都,做你们该做的事。」

对,我得有勇气!
「卫将军,成都军难比剑阁军,苦战半日,疲惫不堪,不如收拾战场,退回绵竹修整……」

「对!追上去!」嵇萦举起层层包扎的右手,黄布间渗出血污,胸前斜绑的飞刀布带不知去向,面色惨白,双唇微紫:「卫将军,老贼已破,现在不追上去,难道等他卷土重来?」

「胜算大吗?」舅舅浑厚的嗓音已经沙哑难辨。
「将军何不相信邓艾的判断?他既然彻退,便是明白打不赢!」

舅舅坚定点头:「好!追击!兴汉将军,妳领羽林骑抄邓艾後路,我们步军随後杀到!」

「是!」

大概是我太谨慎了,也许邓艾已在末路穷途,只差最後一击!
保存季汉,迎向和平!武将的使命,就是让当代的圣贤重建乱世!再撑下去!

正要踩镫上马,汗血马却喘着白气,缓步倒退。

「我知道你饿了,我们都饿了!再冲杀最後一次,今夜你要吃多少都行!」

它似乎听懂了,不再抱怨。
羽林骑聚集,可用战马还有一百二十七匹!

「等等!看那里……」正要吹起进军号角,远方坐着的汉军纷纷起身,夕阳拉出了眼前人马修长身影,赤红大地边上尘烟大作……三路军势,皆是全身赤甲!

「是大将军的援军!」
「好啊!」汉将兴奋高呼,振臂向天!大将军要亲手消灭茍言残喘的宿敌邓艾!

成都军独力杀败邓艾,大将军一定以我们为荣!

「兴汉将军,请快率羽林骑,与大将军一同破敌!」
「是!」

这一刻,等了好久!我满心欢喜地策马飞奔,同羽林骑直迎赤甲军势而去,成堆枯草上尽是魏军弃下的辎重丶奄奄一息的伤兵丶玄铁重盾也四处扔弃……邓艾真的败了!他只求迅速後撤,不被追上!

跑了二里地,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身後夕阳又被浮云遮蔽,我不得不勒马急停--满心的兴奋迅速冷却,转为焦虑丶失落丶绝望丶愤怒!

远方三路赤甲,只是被方才夕阳晒成红色的黑甲,里头还混杂着不少变节的汉卒,敌军旌旗上书「陇西太守牵弘」丶「金城太守杨欣」丶「天水太守王颀」!行列如麻,浩浩荡荡,三路魏军杀到,接应了邓艾败军,重整旗鼓,翻身又朝绵竹关进军!
“礼?铁戟直刺,穿心掏肺!仁?铁刀一挥,掌心断裂!义?低头躲枪,友军惨死!信?虚实无凭,欺敌至上!且看德者的尖枪穿透敌人肚腹,隐士的利剑划破对手咽喉!腥风血雨之中,一切成熟与智慧化为乌有!人与狼犬无异,强者得胜丶霸道存活!战争!是战争,一次次捣毁古圣先贤的心血!是乱世,促使一代代禽兽本性抬头!”
Ife 很愤怒!
从头打到尾,连传播思想的时间都没有了啊....刚松口气,结尾悬念又起。
 
lfe 很愤怒!
从头打到尾,连传播思想的时间都没有了啊....
謝謝。上面這些也可說是夾帶私貨,應該也是大部份讀者都老早就同意的廢話吧。
所以很順利就走私過關了。(其實網路上還是有很多鼓吹戰爭的言論。希望還是有些作用的。)
還順帶套入了 "人類四本論" ,四類人在戰爭中都變回第一類了。
 
配乐:Sons of War by Two Steps from Hell

(二十六)

局势旦夕匹变,大敌卷土重来!

「师纂丶邓忠二路精锐皆破,魏贼胆颤心寒!」尚书郎黄崇全身血污,仗剑大呼:「邓艾即便再有六千人马,安能再战!」
「爹!汉军尚有七丶八千可用之兵,请即刻整军进攻!」尚弟奋臂向天,一群护卫高声应和!

舅舅侧头看我,神色阴晴不定:「兴汉将军,邓艾後军战力如何?」

「都是邓艾亲自训练的雍凉精兵!不……」

我硬生生忍住了下半句话:「不能与成都援军相提并论……」

不能忍!

「请三思!」我「哗」一声跪伏在地:「我军苦战半日,兵无战心,而新到魏军精力方盛,士气大振,请退守绵竹关,再作打算!」

「此时退回关里,岂非弃下数千伤军丶壮士尸首於不顾?」黄崇的眼眶早已泛红。
「小玉姐姐,多少将士的牺牲换来今日胜利,距成功只剩一步,怎能在这时胆怯?何不放手一搏!」

黄崇说得对,邓艾必然不会善待遍地的伤兵……
我的直觉是不能打!

「可恶!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後军来得这麽快……」嵇萦缓缓起身,轻拍前额:「老贼何必让後军搬运粮草?既然他明白绵竹关是涪城汉军之必救,既然他利用涪城之战告诉汉军自己可以战胜,既然他派使者劝降,引诱汉军出战,老贼当然期待着今日决战!他当然得叫後军不计一切代价,跟上前军!搬不动的粮草,就算全扔在阴平小道又何妨!」

「依姑娘看,汉军再战有多少胜算?」
「……汉军与魏军数量相若,战力丶体力却不及,而魏军不得已而退,士气低落,但邓艾军纪严明,逃跑者立斩,士气再低又如何?」

嵇萦猛然抬头,那对鹰一般的眼神直盯着舅舅:「卫将军,如果汉军临阵逃跑,你斩不斩?」
舅舅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斩。」

「那好,汉军与魏军实力相当,只要再料中邓艾阵形一次,必能破敌!」嵇萦此话一出,一班汉将精神振奋,双眼有光!

只见嵇萦指向远方,夕阳将魏兵照得通红,邓艾整编援军,部曲丝毫不乱……

「魏军擅以玄铁盾墙支撑战线,再伺机以两翼包夹取胜。而战阵千变万化,万变归宗,不过两类。」嵇萦自信地「哼哼」浅笑:「其一单点突破,其二多面包围。早先邓艾鹤翼阵大败,失了邓忠丶师纂二部精兵,又弃了铁盾,绝不敢再尝试包围,剩下自然是单点突破!汉军只须设下圈套,引邓艾全力攻来,必能再破他一次!」

「好!」
「怎麽做?」一班汉将士气大振!

嵇萦正低头沉思,忽然尚书郎黄崇一步出列:「请让我领军为饵!」

「我们已经当过一次饵了,老贼必会起疑。」嵇萦摇头。

「事态紧急,以中军为饵,如何?」舅舅指向前方草野上邓艾弃置的伤员丶兵器:「玄铁盾墙坚固无匹,若汉军跨过小河迎战,以邓艾之盾,克邓艾之矛,可行吗?」

汉将不敢应和,哪有主帅在前面做饵的道理?玄铁盾墙再厚,敌得住全军猛攻吗?

「卫将军,请派我在中军前面指挥盾阵!」黄尚书慷慨高呼,引得许多汉将附和,争作前锋!

「我也去!」
「请派我去!」
「死战不退!」

舅舅沉稳点头!「好!就这麽办。接下来呢?是不是换我们摆鹤翼阵?」

嵇萦锐利的目光扫向小河对岸:「两翼包围,力量分散,不如单翼突破!布偃月阵,月牙插进老贼中军,一刀毙命!」嵇萦回头看我:「兴汉将军义不容辞,应领羽林骑为月牙第一部!羽林右部督李球第二部!」

「甚好!月牙在北还是南?」黄崇问。
「羽林金甲极易辨认,绝不能让邓艾发现企图!羽林骑丶步军先下马,两部守在後军!等两军交战,看清老贼弱点了再杀出去!」

「好!集合,布阵!」舅舅一声令下,众汉将奔回本部!

我相信嵇萦的判断!她已经料中了邓艾一次,还能料中第二次!

「诸位季汉的勇士们!」黄崇在铁骑上高举长剑,龙纹袖袍随风飞扬:「长日将尽,你们一定累了!但人生必有一死,尚书郎黄崇不怕死,愿留在第一线拼战!季汉百姓将永远记得今日,记得忠勇报国的将士,记得奋斗不懈的精神!炎汉当兴!」

「炎汉当兴!杀啊啊啊!」落日西斜,两军凶战,魏军逆着万丈霞光,排成鱼鳞阵,猛压一字长蛇而来,汉军前线撑起虎面盾墙,强弩三排轮发,当先魏军--不,半夜变节的汉军少了大盾掩护,瞬时仆倒一片,後排魏军踩着尸首前进!

「砰!」数百丈战线接触,敌军以肉身猛撞盾墙,盾隙间枪刃无情,好些人竟被插死在戟尖,挂在盾墙上,後头敌军踩着尸首往上爬!

「舅舅,不能坐看季汉子弟自相残杀!请快派羽林骑出动!」

「再等等!」嵇萦举起青色号旗,明示坚守阵线:「老贼吃了一次亏,极可能留了後备兵力,拦截伏兵,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先等他後备兵力投入战线,看清了弱点再上!」

「他不投入後备怎麽办?」

「那就靠小玉正面硬拼了!」嵇萦从腰间抽出鱼肠剑:「带着这个!」

「妳留着防身吧?」

「我用不到!」嵇萦挥了挥黄衫包寡的右手:「别嫌剑短,它比妳的蒲元鸳鸯剑还锋利得多!」

「但这是妳爹亲手打造的……」

「没错,天下无双!」嵇萦把鱼肠剑塞在我怀里:「我离家千里,心里孤单,才一直带着它。但我已经有小玉和卫将军,要一块铁陪着做啥?」

我感激莫名,将鱼肠剑收在羽林战甲袖套中。
「我也不孤单!」

忽然前线喊声大作,两排盾阵竟被魏军冲开一段,顷刻数十名魏军凶狠杀入,尚书郎黄崇大吼一声,奋勇上前抵挡,一旁无当飞军轮起刀牌,奋勇堵住盾墙缺口,对面冷不防射来一阵黑漆箭雨,不分敌我,两军中箭者惨呼连连!

「可恶!黄皓党羽养出的废物,成事不足!只恨不早斩阉宦!杀啊!」尚弟不等舅舅号令,大吼一声,举剑大步冲进乱军,众护卫保护世子心切,数十人随後冲了上去!这一个个护卫武勇兼人,冒着箭雨奋力砍杀,终於逼退敌军,虎面盾墙再补上缺口!

下一次,中军扛不住怎麽办?

「舅舅!我带羽林骑在前面冲杀,可以顶着邓艾,如果盾墙撑不住了,你带汉军尽快撤回绵竹,分一千兵马去什邡县城坚守,撑到邓艾退兵!」

舅舅坚定摇头:「汉军要战一起战,要退一起退!」

「退军一定得有殿後队牺牲!战争丶乱世让四等人全变成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禽兽,摧毁舅舅与历代先贤毕生的努力!撑到邓艾退军,便能再建汉室!」

「多谢小玉关怀。」舅舅眼眶湿润:「但正如妳说,乱世逼出残暴的人性。我们战到最後,若胜了,回成都继续改革;若败了,至少雍丶凉丶益州太平,不再有战争,百姓安居乐业,不都是好事吗?」

「不行,季汉需要舅舅领导!」

「不。民间人才极多,只是他们都隐居不出,却轮到舅舅滥竽充数。」舅舅摸着心口:「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能做,小玉也可以。把季汉弄到这般田地,我有大罪,如果因罪而受罚,我也甘愿。」

我不忍舅舅这麽说,泪水又滑下脸颊。

「嵇姑娘说得对,这就是离人民太远的必然结果吧!」

「卫将军,你和我父亲是同一类人!」嵇萦摀嘴猛咳一阵,几滴鲜血溅上右手黄杉,却一脸微笑:「只怪天下人跟不上你们!但你们的精神与愿望必然长存!」

我奋力叩首三拜,再行了舅甥之礼,舅舅弯下腰,轻拍我的肩头,就像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小玉,世人是否记得自己并不重要,姓名不过是个空壳子。只要精神相通,横跨千年都是知交,绝不孤单。」舅舅又压低沙哑的嗓子,靠上我耳边:「舅舅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一生都坚持着做自己,直到最後一刻也没有妥协。小玉也是这样的人,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好吗?」

「卫将军!邓艾後备攻上来了!敌人弱点在北!」
「兴汉将军,率羽林骑往北攻!」

「好!」我头也不回,径朝本部奔去,凌空跃上汗血马,高举长枪,落日之前金蛇灿烂,英气光芒四射!

「羽林骑!随我杀进邓艾中军!不斩邓艾,誓不退还!」

「哺呜呜--哺呜呜--」战鼓齐响,摇撼心肺,扬鞭策马,一百二十七骑飞驰而出,後军两部转北投东,汉军变长蛇为偃月,月尖直插邓艾中军!眼前尘沙大起,数十魏骑涌现於乱军中,邓艾果然有备!

「杀啊啊啊!」身边百馀骑不等号令,纵马挺枪交战,阵势交错,两部乱斗,人马杂踏,呐喊震耳!一名高大魏将已在眼前不远,我挺矛拍马,蹄不点地,流星飞至,对手尚未报上姓名,金蛇凌空跃起,斜刺肩窝,魏将惨叫一声,坠於马下,连滚带爬逃命,身边一员汉骑杀到,顺势一斧劈下,头盔碎裂,脑浆蹦出!

「喝啊!」又一员凶狠魏将杀至,长矛直取中路,这见得多了!「嘿!」我双腿一夹,纵马迎战,忽然勒马右偏,人马避开矛尖,飞蛇直攻上路,插入魏将右眼!「哇啊啊!」魏将长矛落地,摔於马下,左右翻滚不止!

「女蜀贼,手下败将!」又是一名魏将大喊,双手各持一把明亮铁刀,身形魁武,大旗上书:「天水太守王颀!」牛头山下已破他一阵,竟然又遇见他!

「喝!」王颀拍马舞刀来战,蛇矛左扎右拦,皆被王颀铁刀劈开,枪身徒增伤痕!忽然想起破邓忠之法,赶紧拍马在前,拉开一丈,回身连刺中路三枪,王颀果然挡出套路,第四枪逼出两道力浪,一左一右,传至枪尖,王颀铁刀挡架,却接连被枪头打歪!敌将中门大开,我双手握紧枪尾,使劲前推,将王颀刺在马下数片玄铁盾间,金蛇尾随而上,必要取他性命!忽然王颀双手扛起虎面重盾,蛇矛飞刺而下,枪尖正中虎口,用力猛烈,枪身弯曲,忽然「趴!」一声,蛇矛竟从中断为两截!

那是季汉先烈的兵器!

「刷!」背上四尺宝剑出鞘,夕阳下雄光万丈!敌将举盾,上路已封,视线亦断,我奋力一踩马镫,飞跃而下,欺至王颀身後,正如成都广场木台上,我双手持剑,奋力扭腰,以万钧伐木之势劈出--

「呜喔!」魏将悲吼一声,虹光过肩,他双手仍举着铁盾,颈上人头「咚!」一声飞撞铁盾下缘,滚落脚边,血泉自断颈处喷溅!

「咚咚咚--」忽然身旁鼓声大作,胡角震天,魏军部曲奋力挺进,远处汉军阵脚松动,赤甲军士竟成片逃亡!

中军撑不住了!我得杀进去拖住邓艾!
我一腿踹翻了王颀尸首,上马再战,又有三骑魏将杀到!我已失了蛇矛,如何抵抗?左手抓起元戎连弩正要射,忽然身後一声熟悉的呼声--

「让我来!」
「李督!」

原来李球第二阵已杀到,正冲击魏军侧翼!

「小玉!这里我顶着,快去中军杀老贼!」
「好!保重!」
「魏贼,我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了!」李督挥动羽林金枪,拍马直取魏将,面对三人夹攻,枪法明快不乱,显然不在我之下,忽然他一枪刺穿当前敌将小腹,只听魏将「呕哇哇哇!」大叫一声,收枪时肚肠流出!

「哺呜呜--哺呜呜--」我奋力吹响总攻号角,而羽林骑早得了号令,在我大战魏将之际便杀进了邓艾中军!我快马扬鞭赶上,深恐失了时机,身边汉魏两军早陷入乱战,金紫大旗倾倒,战甲丶铁盾丶尸首散了一地,一路上汉军大吼--

「将军!乘黑轿丶穿黄锦袍的是邓艾!」
「白须丶矮个子是邓艾!」

黑轿只在眼前数十丈处,黄袍白须,就是他!

「老贼!决一死战!」

忽然金鼓齐响,旌旗挥舞,两排魏军出现眼前,数十弩军,箭已上弦!

「射马!射马!」邓艾大叫!忽然无数黑箭射来,大宛马悲鸣一声,胸口深插一箭,我左腿狠踩马镫,奋力翻身一跳,落在一堆铁刀丶铁盾边上,回头一看,可怜大宛马已经身中十馀箭,侧身倒下!

可恶!

「射她!射她!」邓艾弩军前後换位,第二阵弩箭将至,此时何不学王颀!我急忙抄起地上一把玄铁虎盾,沉重无比,奋力以左臂扣住手把,埋首盾後,撒步向前狂奔,只听见身前「叮叮咚咚」响声连绵不绝,二十步内已冲上弩阵!弩兵只着皮甲,遇上雄剑,还不皮开肉绽?我奋力劈刺,左右血肉飞溅,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散开射!散开射!」邓艾大轿只在眼前十馀步,老将举枪,破口大骂!「不要怕射到自己人!射中她赏千金!」忽然给邓艾全身一沉,险些摔倒,原来抬轿的军士将轿子扔下,发声喊全跑了!邓艾踉跄下轿,挺枪来攻,三步已到身前,攻势强劲,竟似青年人一般!我弃了铁盾,侧身闪过,雄剑好似蛇矛,剑枪合一,银蛇夹带刚劲杀气,从天而降,直刺邓艾面门--

这当然是虚招!一等邓艾低头要闪,我左腿向前全力一踹,正踢中老贼面门,只听「哇啊!」一声惨叫,邓艾仰面摔倒,摀住口鼻,痛不欲生,我大步追上,双手高举雄剑,瞄准老贼前胸--

「喝!」正要刺下,忽听一阵弓弦响,「砰!」後脑剧痛,两眼一黑,双手松脱,站立不住……

「是我!是我射中的!」身後传来一声暴发的欢呼。

老天,为什麽……
 
配乐:Sons of War by Two Steps from Hell

(二十六)

局势旦夕匹变,大敌卷土重来!

「师纂丶邓忠二路精锐皆破,魏贼胆颤心寒!」尚书郎黄崇全身血污,仗剑大呼:「邓艾即便再有六千人马,安能再战!」
「爹!汉军尚有七丶八千可用之兵,请即刻整军进攻!」尚弟奋臂向天,一群护卫高声应和!

舅舅侧头看我,神色阴晴不定:「兴汉将军,邓艾後军战力如何?」

「都是邓艾亲自训练的雍凉精兵!不……」

我硬生生忍住了下半句话:「不能与成都援军相提并论……」

不能忍!

「请三思!」我「哗」一声跪伏在地:「我军苦战半日,兵无战心,而新到魏军精力方盛,士气大振,请退守绵竹关,再作打算!」

「此时退回关里,岂非弃下数千伤军丶壮士尸首於不顾?」黄崇的眼眶早已泛红。
「小玉姐姐,多少将士的牺牲换来今日胜利,距成功只剩一步,怎能在这时胆怯?何不放手一搏!」

黄崇说得对,邓艾必然不会善待遍地的伤兵……
我的直觉是不能打!

「可恶!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後军来得这麽快……」嵇萦缓缓起身,轻拍前额:「老贼何必让後军搬运粮草?既然他明白绵竹关是涪城汉军之必救,既然他利用涪城之战告诉汉军自己可以战胜,既然他派使者劝降,引诱汉军出战,老贼当然期待着今日决战!他当然得叫後军不计一切代价,跟上前军!搬不动的粮草,就算全扔在阴平小道又何妨!」

「依姑娘看,汉军再战有多少胜算?」
「……汉军与魏军数量相若,战力丶体力却不及,而魏军不得已而退,士气低落,但邓艾军纪严明,逃跑者立斩,士气再低又如何?」

嵇萦猛然抬头,那对鹰一般的眼神直盯着舅舅:「卫将军,如果汉军临阵逃跑,你斩不斩?」
舅舅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斩。」

「那好,汉军与魏军实力相当,只要再料中邓艾阵形一次,必能破敌!」嵇萦此话一出,一班汉将精神振奋,双眼有光!

只见嵇萦指向远方,夕阳将魏兵照得通红,邓艾整编援军,部曲丝毫不乱……

「魏军擅以玄铁盾墙支撑战线,再伺机以两翼包夹取胜。而战阵千变万化,万变归宗,不过两类。」嵇萦自信地「哼哼」浅笑:「其一单点突破,其二多面包围。早先邓艾鹤翼阵大败,失了邓忠丶师纂二部精兵,又弃了铁盾,绝不敢再尝试包围,剩下自然是单点突破!汉军只须设下圈套,引邓艾全力攻来,必能再破他一次!」

「好!」
「怎麽做?」一班汉将士气大振!

嵇萦正低头沉思,忽然尚书郎黄崇一步出列:「请让我领军为饵!」

「我们已经当过一次饵了,老贼必会起疑。」嵇萦摇头。

「事态紧急,以中军为饵,如何?」舅舅指向前方草野上邓艾弃置的伤员丶兵器:「玄铁盾墙坚固无匹,若汉军跨过小河迎战,以邓艾之盾,克邓艾之矛,可行吗?」

汉将不敢应和,哪有主帅在前面做饵的道理?玄铁盾墙再厚,敌得住全军猛攻吗?

「卫将军,请派我在中军前面指挥盾阵!」黄尚书慷慨高呼,引得许多汉将附和,争作前锋!

「我也去!」
「请派我去!」
「死战不退!」

舅舅沉稳点头!「好!就这麽办。接下来呢?是不是换我们摆鹤翼阵?」

嵇萦锐利的目光扫向小河对岸:「两翼包围,力量分散,不如单翼突破!布偃月阵,月牙插进老贼中军,一刀毙命!」嵇萦回头看我:「兴汉将军义不容辞,应领羽林骑为月牙第一部!羽林右部督李球第二部!」

「甚好!月牙在北还是南?」黄崇问。
「羽林金甲极易辨认,绝不能让邓艾发现企图!羽林骑丶步军先下马,两部守在後军!等两军交战,看清老贼弱点了再杀出去!」

「好!集合,布阵!」舅舅一声令下,众汉将奔回本部!

我相信嵇萦的判断!她已经料中了邓艾一次,还能料中第二次!

「诸位季汉的勇士们!」黄崇在铁骑上高举长剑,龙纹袖袍随风飞扬:「长日将尽,你们一定累了!但人生必有一死,尚书郎黄崇不怕死,愿留在第一线拼战!季汉百姓将永远记得今日,记得忠勇报国的将士,记得奋斗不懈的精神!炎汉当兴!」

「炎汉当兴!杀啊啊啊!」落日西斜,两军凶战,魏军逆着万丈霞光,排成鱼鳞阵,猛压一字长蛇而来,汉军前线撑起虎面盾墙,强弩三排轮发,当先魏军--不,半夜变节的汉军少了大盾掩护,瞬时仆倒一片,後排魏军踩着尸首前进!

「砰!」数百丈战线接触,敌军以肉身猛撞盾墙,盾隙间枪刃无情,好些人竟被插死在戟尖,挂在盾墙上,後头敌军踩着尸首往上爬!

「舅舅,不能坐看季汉子弟自相残杀!请快派羽林骑出动!」

「再等等!」嵇萦举起青色号旗,明示坚守阵线:「老贼吃了一次亏,极可能留了後备兵力,拦截伏兵,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先等他後备兵力投入战线,看清了弱点再上!」

「他不投入後备怎麽办?」

「那就靠小玉正面硬拼了!」嵇萦从腰间抽出鱼肠剑:「带着这个!」

「妳留着防身吧?」

「我用不到!」嵇萦挥了挥黄衫包寡的右手:「别嫌剑短,它比妳的蒲元鸳鸯剑还锋利得多!」

「但这是妳爹亲手打造的……」

「没错,天下无双!」嵇萦把鱼肠剑塞在我怀里:「我离家千里,心里孤单,才一直带着它。但我已经有小玉和卫将军,要一块铁陪着做啥?」

我感激莫名,将鱼肠剑收在羽林战甲袖套中。
「我也不孤单!」

忽然前线喊声大作,两排盾阵竟被魏军冲开一段,顷刻数十名魏军凶狠杀入,尚书郎黄崇大吼一声,奋勇上前抵挡,一旁无当飞军轮起刀牌,奋勇堵住盾墙缺口,对面冷不防射来一阵黑漆箭雨,不分敌我,两军中箭者惨呼连连!

「可恶!黄皓党羽养出的废物,成事不足!只恨不早斩阉宦!杀啊!」尚弟不等舅舅号令,大吼一声,举剑大步冲进乱军,众护卫保护世子心切,数十人随後冲了上去!这一个个护卫武勇兼人,冒着箭雨奋力砍杀,终於逼退敌军,虎面盾墙再补上缺口!

下一次,中军扛不住怎麽办?

「舅舅!我带羽林骑在前面冲杀,可以顶着邓艾,如果盾墙撑不住了,你带汉军尽快撤回绵竹,分一千兵马去什邡县城坚守,撑到邓艾退兵!」

舅舅坚定摇头:「汉军要战一起战,要退一起退!」

「退军一定得有殿後队牺牲!战争丶乱世让四等人全变成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禽兽,摧毁舅舅与历代先贤毕生的努力!撑到邓艾退军,便能再建汉室!」

「多谢小玉关怀。」舅舅眼眶湿润:「但正如妳说,乱世逼出残暴的人性。我们战到最後,若胜了,回成都继续改革;若败了,至少雍丶凉丶益州太平,不再有战争,百姓安居乐业,不都是好事吗?」

「不行,季汉需要舅舅领导!」

「不。民间人才极多,只是他们都隐居不出,却轮到舅舅滥竽充数。」舅舅摸着心口:「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能做,小玉也可以。把季汉弄到这般田地,我有大罪,如果因罪而受罚,我也甘愿。」

我不忍舅舅这麽说,泪水又滑下脸颊。

「嵇姑娘说得对,这就是离人民太远的必然结果吧!」

「卫将军,你和我父亲是同一类人!」嵇萦摀嘴猛咳一阵,几滴鲜血溅上右手黄杉,却一脸微笑:「只怪天下人跟不上你们!但你们的精神与愿望必然长存!」

我奋力叩首三拜,再行了舅甥之礼,舅舅弯下腰,轻拍我的肩头,就像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小玉,世人是否记得自己并不重要,姓名不过是个空壳子。只要精神相通,横跨千年都是知交,绝不孤单。」舅舅又压低沙哑的嗓子,靠上我耳边:「舅舅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一生都坚持着做自己,直到最後一刻也没有妥协。小玉也是这样的人,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好吗?」

「卫将军!邓艾後备攻上来了!敌人弱点在北!」
「兴汉将军,率羽林骑往北攻!」

「好!」我头也不回,径朝本部奔去,凌空跃上汗血马,高举长枪,落日之前金蛇灿烂,英气光芒四射!

「羽林骑!随我杀进邓艾中军!不斩邓艾,誓不退还!」

「哺呜呜--哺呜呜--」战鼓齐响,摇撼心肺,扬鞭策马,一百二十七骑飞驰而出,後军两部转北投东,汉军变长蛇为偃月,月尖直插邓艾中军!眼前尘沙大起,数十魏骑涌现於乱军中,邓艾果然有备!

「杀啊啊啊!」身边百馀骑不等号令,纵马挺枪交战,阵势交错,两部乱斗,人马杂踏,呐喊震耳!一名高大魏将已在眼前不远,我挺矛拍马,蹄不点地,流星飞至,对手尚未报上姓名,金蛇凌空跃起,斜刺肩窝,魏将惨叫一声,坠於马下,连滚带爬逃命,身边一员汉骑杀到,顺势一斧劈下,头盔碎裂,脑浆蹦出!

「喝啊!」又一员凶狠魏将杀至,长矛直取中路,这见得多了!「嘿!」我双腿一夹,纵马迎战,忽然勒马右偏,人马避开矛尖,飞蛇直攻上路,插入魏将右眼!「哇啊啊!」魏将长矛落地,摔於马下,左右翻滚不止!

「女蜀贼,手下败将!」又是一名魏将大喊,双手各持一把明亮铁刀,身形魁武,大旗上书:「天水太守王颀!」牛头山下已破他一阵,竟然又遇见他!

「喝!」王颀拍马舞刀来战,蛇矛左扎右拦,皆被王颀铁刀劈开,枪身徒增伤痕!忽然想起破邓忠之法,赶紧拍马在前,拉开一丈,回身连刺中路三枪,王颀果然挡出套路,第四枪逼出两道力浪,一左一右,传至枪尖,王颀铁刀挡架,却接连被枪头打歪!敌将中门大开,我双手握紧枪尾,使劲前推,将王颀刺在马下数片玄铁盾间,金蛇尾随而上,必要取他性命!忽然王颀双手扛起虎面重盾,蛇矛飞刺而下,枪尖正中虎口,用力猛烈,枪身弯曲,忽然「趴!」一声,蛇矛竟从中断为两截!

那是季汉先烈的兵器!

「刷!」背上四尺宝剑出鞘,夕阳下雄光万丈!敌将举盾,上路已封,视线亦断,我奋力一踩马镫,飞跃而下,欺至王颀身後,正如成都广场木台上,我双手持剑,奋力扭腰,以万钧伐木之势劈出--

「呜喔!」魏将悲吼一声,虹光过肩,他双手仍举着铁盾,颈上人头「咚!」一声飞撞铁盾下缘,滚落脚边,血泉自断颈处喷溅!

「咚咚咚--」忽然身旁鼓声大作,胡角震天,魏军部曲奋力挺进,远处汉军阵脚松动,赤甲军士竟成片逃亡!

中军撑不住了!我得杀进去拖住邓艾!
我一腿踹翻了王颀尸首,上马再战,又有三骑魏将杀到!我已失了蛇矛,如何抵抗?左手抓起元戎连弩正要射,忽然身後一声熟悉的呼声--

「让我来!」
「李督!」

原来李球第二阵已杀到,正冲击魏军侧翼!

「小玉!这里我顶着,快去中军杀老贼!」
「好!保重!」
「魏贼,我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了!」李督挥动羽林金枪,拍马直取魏将,面对三人夹攻,枪法明快不乱,显然不在我之下,忽然他一枪刺穿当前敌将小腹,只听魏将「呕哇哇哇!」大叫一声,收枪时肚肠流出!

「哺呜呜--哺呜呜--」我奋力吹响总攻号角,而羽林骑早得了号令,在我大战魏将之际便杀进了邓艾中军!我快马扬鞭赶上,深恐失了时机,身边汉魏两军早陷入乱战,金紫大旗倾倒,战甲丶铁盾丶尸首散了一地,一路上汉军大吼--

「将军!乘黑轿丶穿黄锦袍的是邓艾!」
「白须丶矮个子是邓艾!」

黑轿只在眼前数十丈处,黄袍白须,就是他!

「老贼!决一死战!」

忽然金鼓齐响,旌旗挥舞,两排魏军出现眼前,数十弩军,箭已上弦!

「射马!射马!」邓艾大叫!忽然无数黑箭射来,大宛马悲鸣一声,胸口深插一箭,我左腿狠踩马镫,奋力翻身一跳,落在一堆铁刀丶铁盾边上,回头一看,可怜大宛马已经身中十馀箭,侧身倒下!

可恶!

「射她!射她!」邓艾弩军前後换位,第二阵弩箭将至,此时何不学王颀!我急忙抄起地上一把玄铁虎盾,沉重无比,奋力以左臂扣住手把,埋首盾後,撒步向前狂奔,只听见身前「叮叮咚咚」响声连绵不绝,二十步内已冲上弩阵!弩兵只着皮甲,遇上雄剑,还不皮开肉绽?我奋力劈刺,左右血肉飞溅,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散开射!散开射!」邓艾大轿只在眼前十馀步,老将举枪,破口大骂!「不要怕射到自己人!射中她赏千金!」忽然给邓艾全身一沉,险些摔倒,原来抬轿的军士将轿子扔下,发声喊全跑了!邓艾踉跄下轿,挺枪来攻,三步已到身前,攻势强劲,竟似青年人一般!我弃了铁盾,侧身闪过,雄剑好似蛇矛,剑枪合一,银蛇夹带刚劲杀气,从天而降,直刺邓艾面门--

这当然是虚招!一等邓艾低头要闪,我左腿向前全力一踹,正踢中老贼面门,只听「哇啊!」一声惨叫,邓艾仰面摔倒,摀住口鼻,痛不欲生,我大步追上,双手高举雄剑,瞄准老贼前胸--

「喝!」正要刺下,忽听一阵弓弦响,「砰!」後脑剧痛,两眼一黑,双手松脱,站立不住……

「是我!是我射中的!」身後传来一声暴发的欢呼。

老天,为什麽……
不成功则成仁,真是悲壮!小玉死了吗?
 
不成功则成仁,真是悲壮!小玉死了吗?
謝謝,怎麼敢殺死女神呢,不是被讀者罵到死嗎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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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繁花锦簇,粉白交织,悠闲的老少携手走进万头钻动的广场市集,广场边飘扬着艳红的炎汉旗帜。广场的尽头是一片华丽的红色宫殿,比成都皇宫更宏伟壮阔。宫殿与广场之间是大排的白玉阶梯,孩童在阶梯上奔跑嘻戏,一旁戍守的军士端肃直视,偶尔偷瞧一眼小童,嘴角的微笑难掩关爱的天性。

一片如梦似幻的太平盛世。这是我临死之前的梦吗?
这是苍天给我的回报吗?忘却悲惨的现实,永远沉溺在美好的梦境里,心想事成?

这样一来,我不就沦落为趋吉避凶丶迷恋美丽的第一等人?
我想起娘让我抄的一段话,有能者总是受尽苦难,锻炼出无比坚毅的心志,进而匡正天下。

这一切的不幸,原来是上苍的锻炼,使我们更坚强?
但人都死了,心志再坚强又有什麽用,怎麽改变天下?

人死了,还有精神。改变天下,难道靠他们死後流传下来的精神?
如嵇萦所说,汉室精神并不是富足丶强大,那任何朝代都办得到;汉室精神是舅舅这样一代代传承圣贤思想火种丶矢志实现大同治世的奉献者,他们的心志需要苦难的磨练才能坚强,而汉室的理想不也要历经千万年的阻难,累积无数志士的血汗与牺牲,才终能发扬光大丶传遍天下,成为人人坚定不移的信念?

为了汉室的理想,志士们不畏艰难,永不放弃,做给後人看!
只要还有半口气在,我拼战到底!

我奋力睁开双眼,天幕橙黄,我躺在冻土上,黄袍白须的邓艾傲然俯视自己,手握一把泛着刚强杀气的宝剑,直指我的双眼。
我已刺断蛇矛,雄剑又被邓艾夺走,我拒绝再作美梦,宁可迎接死亡的现实!

「哼,小贼伤了我儿,本将真该杀妳千遍复仇!但妳是个人材,又该替国家留住妳。真为难啊!」邓艾口鼻吐出白烟,仰天狂笑数声:「妳这把蒲元宝剑锋利无匹,上头沾了多少大魏子弟的鲜血?多少魏人恨妳入骨?本将一向仁慈,就给妳个痛快!」

蒲元宝剑,锋利无匹?
不!它不是最利的剑!

「喝!」邓艾双手倒握剑柄,大喝一声,奋力刺下,我已反手握紧袖套中剑柄,「唰!」鱼肠出鞘,寒气突发,严峻冷光,疾如闪电!「当!」火星并射,邓艾手中只剩四寸断剑!老将双眼圆睁,颤抖着嘴唇,急急转身,大步奔逃,口中大呼:「弩军放箭!放箭!」

再厚的铁盾也挡不住四面强弩,自知必死,也得杀了邓艾!我摸上腰间元戎弩,平稳蹲跪,看得仔细,扣下机关!

「飕--飕--飕--飕--」弩箭一只只飞上邓艾後心,「铿--铿--」又一只只弹落地面,邓艾的锦袍里是铁片铠甲,当然……

「哇啊!」老将忽然仰天惨叫,几乎仆倒,原来是一只射偏的弩箭插入右臀,不能致命。

我若是嵇萦多好,再把鱼肠剑当飞刀……

「好啊!」身後爆出一阵欢天动地的庆贺--绵竹关之战结束了。

我尽了力,依然失败,只有坦然接受老天的安排--等待强弩射穿羽林金铠,或者邓艾回头,拿断剑割断我的咽喉。

对不起,舅舅丶尚弟丶李督丶嵇萦……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但我依然挣扎起身,昂然挺立於绵竹原野上。即使迎接生命的终点,也得有汉将风范丶坚持汉室精神。

老邓艾已经钻入弩阵之後。忽然弩阵中转出一骑,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马尾有块魏国军侯烙印,似曾相识。骑在马上的是个年轻男人,手臂上系着黄巾--

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全身一震,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见他!

「小玉!」兄长伸出厚实的手掌!

我紧握兄长的手,右腿踏上马镫,奋力一跃,左腿跨过马首,倒坐兄长身前,只见他加紧催鞭,黑马带我们迅速脱离魏军。我正想请兄长折回,合力杀了邓艾,但开不了口。此刻我又有什麽兵器伤得了他?只是多赔上兄长一条性命。

「兄长……」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思念丶兴奋丶感伤丶疑惑。
难道是老天可怜,派兄长回到世间,救我出来?

看见兄长拉疆绳手臂上的黄丝带,我猛然醒悟,原来我已经碰上他好几次了!
嵇萦说他在魏军里面有细作,原来就是兄长。他真勇敢!

「小玉中箭了!头疼吗?」
「现在不疼。」
兄长笑了:「还能说话,伤得不重!小玉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点头。
两个月不见,兄长晒黑了,眼角丶嘴边生出乾纹,眼神里多了些舅舅丶大将军那样的稳重与深沉。
而他的微笑还是暗藏温柔,加上几分漫不经心,天塌了似乎都不是大事。

日落鹿头山,黑马负着兄妹二人疾驰,掠过一群群拥抱庆贺的魏兵,再追上遍野星散丶亡命奔逃的汉卒。
卫将军的中军大旗早看不见了,舅舅丶尚弟丶嵇萦……

十一月初五,天是塌了。

我想起过去种种,并肩坐在皇宫年宴中,漫步於城墙上,抢下舅舅扔进火堆的字画,绵竹城楼彻夜谈心……欢乐丶忧虑丶理想丶期待都成为过去。如果我快一些出战,如果我少半分迟疑,死的就是邓艾,绵竹之战的结局就要逆转!我对不住舅舅!我对不住尚弟!我有辱使命,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愧对这个姓氏!

是我的错!

泪水溃堤,我靠在兄长身上悲痛号啕,就像个小女孩。
我无法做到嵇萦说的,即使失去一切奋斗的成果,还能微笑踏出下一步……

「啊……」头上忽然一阵刺痛,兄长怕箭头刺伤了脑,要我把盔带解开,与我小心翼翼地取下战盔。

「好在羽林盔结实,小玉的头硬,箭头只刺穿一点,划破头皮。」兄长也把自己的头盔,随手一扔,任凭插箭的钵盔滚落黄枯的草堆。他细心检视我的伤口,从怀中取出伤药,让我敷上,又给我一卷白布,缠了几圈。

兄长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细心,这麽多准备了?
有人照顾,真是幸福。

阵阵寒风扑面,我心灰意冷,任凭长发散乱飘扬。
战争结束,两军加起来两万多人,最後只怕剩不到一万活着。

记得兄长说过,後汉盛世时,天下共有五千多万口,经过汉末数十年战乱,时至今日,只剩两千万不到。
绵竹之战,即使死伤过万,也不过数十年悲惨世道的一瞬。

为什麽老天对我们这麽残忍?世人当真无异於虫蚁?
为什麽老天这麽不公平?让邓艾早汉军到江油一日,让姜维被大雪困在梓潼,让诸葛玉只差一招就能扭转战局?

我恨不公平!我恨老天!

「小玉……别想太多。嵇萦有没有带一句话给妳?」兄长瞧见我的表情,猜到了我的心思。

「是不是: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别怪自己。」

「对了……」兄长松了口气:「我就怕妳想不开。但这几个月我学到一件事。有些人总是怪别人,有些人总是怪自己。怪自己的总是受到别人的信任。所以多怪怪自己也挺好的,呵呵呵。」

兄长老说这些奇怪的话……

「兄长?为什麽好人都不长命?难道他们注定悲惨?老天为什麽这麽不公平?」

兄长沉默片刻:「好人为了别人而活,比较不照顾自己,好人的的利益来自别人也同样对他好。治世里好人多,互助合作,好人一同受益,把自私的坏人抓出来惩罚。而乱世里大多是自私的人,好人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因此灾祸更容易降在好人头上。」

「善无善报,老天没眼!这样为什麽还要当好人?」

「如果真有天意,那麽天意就是:好人依旧牺牲奋斗,终究在乱世的废墟里重建治世……而好人的後代养尊处优习惯了,忘了怎麽建造治世,惯於娱乐怠惰,治世又恶化为乱世。无论老天是否开眼丶是否奖善罚恶,人活着,就是要做自己判断是对的事情。这是娘告诉我的,很有道理对吧。嗯?但这不也是废话吗?……」兄长皱眉,陷入沉思。

「……究竟什麽是对的事情?」

「每一次的情况丶选择都不一样,我们只能仔细判断。对了,娘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不在『对的事情』,而在『自己判断』。要靠自己,不能依赖外面的教条丶律法丶家规丶经典这些大而化之的东西。世事总是有两难的。」

兄长所说的与舅舅相似,行为合乎「义」绝不简单,必须审慎辨别一切的可能。
舅舅一定经过慎思熟虑,才决定不杀逃兵。他明白军法不是人世唯一的准绳,一场战争的胜负也不是千秋万世。

天色渐暗,前途漫漫,三军溃灭,汉室多少文武精英毁於旦夕,什麽都不剩了。
我是唯一活下来的汉将,失去一切部曲的汉将,诸葛瞻父子尽忠死节,我还有什麽脸回朝廷,面对三千志愿军的亲人?

我被无尽的孤单丶愧疚丶羞耻包围着,我好害怕,我撑不下去……
我紧紧地搂着兄长,分享他战甲上的体温。
我信任兄长,兄长会给我勇气,给我忠告……

虽然,有时他的忠告夹杂了许多我没兴趣知道的来龙去脉。
但我相信他是对的。了解事物的来龙去脉,特立独行的思考才有价值丶才能优於简单的信条,才能符合「义」。

忽然一阵马蹄声接近,「小玉!」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嵇萦笑容灿烂,快马赶上,与我们并驾齐行。
她没事,太好了!

嵇萦盯着兄长看,又瞧了瞧紧抱兄长的我,笑容有些走样。
但我没心思想这些……

「萦,看见妳太好了!舅舅他们……」

馀辉已尽,黑暗却藏不住嵇萦脸上的泪痕。

「有卫将军这样的家人与朋友,是我们的幸运。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确认了舅舅的死讯,我真想再大哭一场。但这一次我强忍住眼泪,因为舅舅永远活在我心里!
舅舅正对我说:「小玉,不要为我哭泣,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小玉,请原谅我没留下。我答应了卫将军,要带话回成都尚书台。」

我猜,舅舅请嵇萦把他们这几日谈话的感悟告诉尚书台,请他们代为发起改革。
但他们还有机会吗?栋梁折损殆尽,汉室何去何从?

「再说,我怎麽甘愿被那些贪生怕死的猪狗害死?」

兄长乾咳两声:「魏军也常有临阵逃亡的,贪生怕死是天性,妳我皆有。阳安关城外墙,我们不也……」兄长看着我:「小玉,真对不起。阳安关之战,嵇萦和我受了伤,我们没等到撤退令,就擅离职守,躲进内城逃命。」

按军法,脱逃者必须处死,否则便如稍早汉军成片逃亡,兵败如山倒。
兄长为了救自己与嵇萦,干犯军法,这究竟对不对,算不算义行?

要我不顾军法,自行判断,我只能靠直觉--

「……兄长刚说的话,我没听清楚。说点别的吧。」
「没关系我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是,锺会手下一个叫丘建……」
「笨蛋!妳妹妹是叫你不要再提!」

我朝嵇萦微笑,但她一脸严肃。

第一层人追求华丽美妙,求生避死,这是人的天性。即使心智成熟,有其他更重要的追求,这最原始的本能也牢牢印在我们心中。在阳安关,兄长和嵇萦一时软弱,我爱打扮丶爱花草丶时常布置房舍内外,我也无法摆脱。
而大将军可以,舅舅可以。古圣先贤丶季汉四相丶朝廷里也有不少人办得到。但比起天下,他们还是太稀少了,我们这些平凡人距离他们太远。

「不要杀我!我投降!」
「将军我错了,请原谅!」
「别过来!我和魏贼拼了!」

两骑并驰,一路上瞧见逃命的汉军,魏骑的烙印容易辨认,他们有的举手投降,有的跪地求饶,有的甚至拔刀相向,也许想为方才一时的怯懦赎罪。

我们一视同仁,呼啸而过,绝尘而去,有人满脸错愕,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伤心痛哭。
他们都是人,是舅舅奉献生命包容的百姓。

成都军败了,除了训练不足,也败在舅舅的「妇人之仁」;在讲求不择手段生存的战场上,仁爱的原则被刀剑砍成碎片。
但如果舅舅喊出「射马!射马!」丶「不要怕射到自己人!」,刺死胆怯逃跑的友军,他就是季汉的邓艾,而不是诸葛瞻了。

邓艾是个称职的常胜将军,在士卒眼中,在司马昭与公卿眼中,他是个好将军。
而身为卫将军的部下,我却不能说舅舅是一个常胜的好将军,自己当然也不是。
而我不想变成邓艾那样的兴汉将军。天下长治久安,绝不是靠心狠手辣丶诡诈欺瞒,把投降的敌军推送上枪尖得到的。

天下人十有七丶八是奔逃在金牛道上的汉军,是一听见「射中她,赏千金」就精神百倍的魏军。
与其说是邓艾打败了诸葛瞻,不如说是天下人性淹没了不可触及的汉室精神。
汉室的理想,大同治世是不是永远到达不了?是不是只能在美梦里达成?

我天资愚鲁,不能断言。

「……萦的手伤严重吗?」兄长语气温柔,摸了摸嵇萦包扎的右手,黄衫上血渍夹杂乌泥。

「外伤不重要。我都咳血几天了。」

兄长一脸惊慌:「真的?那得回成都休养!我帮妳找大夫,上青城山请我娘给妳看看!」
「……那也不重要!」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我巴不得火烧老贼邓艾!」

嵇萦的眼神依然锐利,直视远方,过了鹿头山道,便是绵竹县城。

奇怪的是,兄长与嵇萦并不像一般情侣,见了面互诉款曲,说些深情的肉麻话。
也许他们已经说过了,也或许分离两个月,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不管还是不是情人,他们之间还是有股不言而喻的默契,话不必挑明了讲,也能理解。
我羡慕他们。有知己,便不孤单。

「战争还没完!」嵇萦忽然大吼一声:「老贼差不多被我摸透了,手上只剩五丶六千人,兵粮已尽!对吗?」

「哗,妳什麽时候练就神算了?」兄长瞪大双眼:「邓艾随身只剩两日兵粮!当然,经过绵竹关一战,两日又变成四日了……」

「不随身的兵粮呢?」
兄长抬头想了想:「还有约半个月的粮草,屯在涪城西北的寨子里。剩下的都扔在阴平道上。」

「好!我们把绵竹丶什邡丶雒县一路上所有的兵粮烧光丶搬光,拖住邓艾进军,只要撑过十日,成都就有两万大军!我们踩死这只老臭虫!」

「邓艾不会等十日,他要直扑成都而去……」

「我记得你想做什麽,别插手!成都数万男女老幼拿起兵器,赶上城墙,一百个战他一个!老贼胆敢攻城,就叫他尸骨无存!」

对,不能放弃希望!不能让季汉壮士的血汗白流!
有嵇萦,有我和兄长,还有南中丶巴郡的援军,我们一定能打败邓艾,延续汉室!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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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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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如梦似幻的太平盛世。这是我临死之前的梦吗?
这是苍天给我的回报吗?忘却悲惨的现实,永远沉溺在美好的梦境里,心想事成?

这样一来,我不就沦落为趋吉避凶丶迷恋美丽的第一等人?
我想起娘让我抄的一段话,有能者总是受尽苦难,锻炼出无比坚毅的心志,进而匡正天下。

这一切的不幸,原来是上苍的锻炼,使我们更坚强?
但人都死了,心志再坚强又有什麽用,怎麽改变天下?

人死了,还有精神。改变天下,难道靠他们死後流传下来的精神?
如嵇萦所说,汉室精神并不是富足丶强大,那任何朝代都办得到;汉室精神是舅舅这样一代代传承圣贤思想火种丶矢志实现大同治世的奉献者,他们的心志需要苦难的磨练才能坚强,而汉室的理想不也要历经千万年的阻难,累积无数志士的血汗与牺牲,才终能发扬光大丶传遍天下,成为人人坚定不移的信念?

为了汉室的理想,志士们不畏艰难,永不放弃,做给後人看!
只要还有半口气在,我拼战到底!

我奋力睁开双眼,天幕橙黄,我躺在冻土上,黄袍白须的邓艾傲然俯视自己,手握一把泛着刚强杀气的宝剑,直指我的双眼。
我已刺断蛇矛,雄剑又被邓艾夺走,我拒绝再作美梦,宁可迎接死亡的现实!

「哼,小贼伤了我儿,本将真该杀妳千遍复仇!但妳是个人材,又该替国家留住妳。真为难啊!」邓艾口鼻吐出白烟,仰天狂笑数声:「妳这把蒲元宝剑锋利无匹,上头沾了多少大魏子弟的鲜血?多少魏人恨妳入骨?本将一向仁慈,就给妳个痛快!」

蒲元宝剑,锋利无匹?
不!它不是最利的剑!

「喝!」邓艾双手倒握剑柄,大喝一声,奋力刺下,我已反手握紧袖套中剑柄,「唰!」鱼肠出鞘,寒气突发,严峻冷光,疾如闪电!「当!」火星并射,邓艾手中只剩四寸断剑!老将双眼圆睁,颤抖着嘴唇,急急转身,大步奔逃,口中大呼:「弩军放箭!放箭!」

再厚的铁盾也挡不住四面强弩,自知必死,也得杀了邓艾!我摸上腰间元戎弩,平稳蹲跪,看得仔细,扣下机关!

「飕--飕--飕--飕--」弩箭一只只飞上邓艾後心,「铿--铿--」又一只只弹落地面,邓艾的锦袍里是铁片铠甲,当然……

「哇啊!」老将忽然仰天惨叫,几乎仆倒,原来是一只射偏的弩箭插入右臀,不能致命。

我若是嵇萦多好,再把鱼肠剑当飞刀……

「好啊!」身後爆出一阵欢天动地的庆贺--绵竹关之战结束了。

我尽了力,依然失败,只有坦然接受老天的安排--等待强弩射穿羽林金铠,或者邓艾回头,拿断剑割断我的咽喉。

对不起,舅舅丶尚弟丶李督丶嵇萦……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但我依然挣扎起身,昂然挺立於绵竹原野上。即使迎接生命的终点,也得有汉将风范丶坚持汉室精神。

老邓艾已经钻入弩阵之後。忽然弩阵中转出一骑,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马尾有块魏国军侯烙印,似曾相识。骑在马上的是个年轻男人,手臂上系着黄巾--

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全身一震,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见他!

「小玉!」兄长伸出厚实的手掌!

我紧握兄长的手,右腿踏上马镫,奋力一跃,左腿跨过马首,倒坐兄长身前,只见他加紧催鞭,黑马带我们迅速脱离魏军。我正想请兄长折回,合力杀了邓艾,但开不了口。此刻我又有什麽兵器伤得了他?只是多赔上兄长一条性命。

「兄长……」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思念丶兴奋丶感伤丶疑惑。
难道是老天可怜,派兄长回到世间,救我出来?

看见兄长拉疆绳手臂上的黄丝带,我猛然醒悟,原来我已经碰上他好几次了!
嵇萦说他在魏军里面有细作,原来就是兄长。他真勇敢!

「小玉中箭了!头疼吗?」
「现在不疼。」
「还能说话,希望伤得不重。小玉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点头。
两个月不见,兄长晒黑了,眼角丶嘴边生出乾纹,眼神里多了些舅舅丶大将军那样的稳重与深沉。
而他的微笑还是暗藏温柔,加上几分漫不经心,天塌了似乎都不是大事。

日落鹿头山,黑马负着兄妹二人疾驰,掠过一群群拥抱庆贺的魏兵,再追上遍野星散丶亡命奔逃的汉卒。
卫将军的中军大旗早看不见了,舅舅丶尚弟丶嵇萦……

十一月初五,天是塌了。

我想起过去种种,并肩坐在皇宫年宴中,漫步於城墙上,抢下舅舅扔进火堆的字画,绵竹城楼彻夜谈心……欢乐丶忧虑丶理想丶期待都成为过去。如果我快一些出战,如果我少半分迟疑,死的就是邓艾,绵竹之战的结局就要逆转!我对不住舅舅!我对不住尚弟!我有辱使命,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愧对这个姓氏!

是我的错!

泪水溃堤,我靠在兄长身上悲痛号啕,就像个小女孩。
我无法做到嵇萦说的,即使失去一切奋斗的成果,还能微笑踏出下一步……

「啊……」头上忽然一阵刺痛,兄长怕箭头刺伤了脑,要我把盔带解开,与我小心翼翼地取下战盔。

「好在羽林盔结实,箭头只突出来一点,划破头皮。」兄长也把自己的头盔,随手一扔,任凭插箭的钵盔滚落黄枯的草堆。他细心检视我的伤口,从怀中取出伤药,让我敷上,又给我一卷白布,缠了几圈。

兄长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细心,这麽多准备了?
有人照顾,真是幸福。

阵阵寒风扑面,我心灰意冷,任凭长发散乱飘扬。
战争结束,两军加起来两万多人,最後只怕剩不到一万活着。

记得兄长说过,後汉盛世时,天下共有五千多万口,经过汉末数十年战乱,时至今日,只剩两千万不到。
绵竹之战,即使死伤过万,也不过数十年悲惨世道的一瞬。

为什麽老天对我们这麽残忍?世人当真无异於虫蚁?
为什麽老天这麽不公平?让邓艾早汉军到江油一日,让姜维被大雪困在梓潼,让诸葛玉只差一招就能扭转战局?

我恨不公平!我恨老天!

「小玉……别想太多。嵇萦有没有带一句话给妳?」兄长瞧见我的表情,猜到了我的心思。

「是不是: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别怪自己。」

「对了……」兄长松了口气:「我就怕妳想不开。但这几个月我学到一件事。有些人总是怪别人,有些人总是怪自己。怪自己的总是受到别人的信任。所以多怪怪自己也挺好的。」

兄长老说这些奇怪的话……

「兄长?为什麽好人都不长命?难道他们注定悲惨?老天为什麽这麽不公平?」

兄长沉默片刻:「好人为了别人而活,比较不照顾自己,好人的的利益来自别人也同样对他好。治世里好人多,互助合作,好人一同受益,把自私的坏人抓出来惩罚。而乱世里大多是自私的人,好人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因此灾祸更容易降在好人头上。」

「善无善报,老天没眼!这样为什麽还要当好人?」

「如果真有天意,那麽天意就是:好人依旧牺牲奋斗,终究在乱世的废墟里重建治世……而好人的後代养尊处优习惯了,忘了怎麽建造治世,惯於娱乐怠惰,治世又恶化为乱世。无论老天是否开眼丶是否奖善罚恶,人活着,就是要做自己判断是对的事情。这是娘告诉我的,很有道理对吧。嗯,但这不也是废话吗?……」兄长皱眉,陷入沉思。

「……究竟什麽是对的事情?」

「每一次的情况丶选择都不一样,我们只能仔细判断。对了,娘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不在『对的事情』,而在『自己判断』。要靠自己,不能依赖外面的教条丶律法丶家规丶经典这些大而化之的东西。世事总是有两难的。」

兄长所说的与舅舅相似,行为合乎「义」绝不简单,必须审慎辨别一切的可能。
舅舅一定经过慎思熟虑,才决定不杀逃兵。他明白军法不是人世唯一的准绳,一场战争的胜负也不是千秋万世。

天色渐暗,前途漫漫,三军溃灭,汉室多少文武精英毁於旦夕,什麽都不剩了。
我是唯一活下来的汉将,失去一切部曲的汉将,诸葛瞻父子尽忠死节,我还有什麽脸回朝廷,面对三千志愿军的亲人?

我被无尽的孤单丶愧疚丶羞耻包围着,我好害怕,我撑不下去……
我紧紧地搂着兄长,分享他战甲上的体温。
我信任兄长,兄长会给我勇气,给我忠告……

虽然,有时他的忠告夹杂了许多我没兴趣知道的来龙去脉。
但我相信他是对的。了解事物的来龙去脉,特立独行的思考才有价值丶才能优於简单的信条,才能符合「义」。

忽然一阵马蹄声接近,「小玉!」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嵇萦笑容灿烂,快马赶上,与我们并驾齐行。
她没事,太好了!

嵇萦盯着兄长看,又瞧了瞧紧抱兄长的我,笑容有些走样。
但我没心思想这些……

「萦,看见妳太好了!舅舅他们……」

馀辉已尽,黑暗却藏不住嵇萦脸上的泪痕。

「有卫将军这样的家人与朋友,是我们的幸运。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确认了舅舅的死讯,我真想再大哭一场。但这一次我强忍住眼泪,因为舅舅永远活在我心里!
舅舅正对我说:「小玉,不要为我哭泣,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小玉,请原谅我没留下。我答应了卫将军,要带话回成都尚书台。」

我猜,舅舅请嵇萦把他们这几日谈话的感悟告诉尚书台,请他们代为发起改革。
但他们还有机会吗?栋梁折损殆尽,汉室何去何从?

「再说,我怎麽甘愿被那些贪生怕死的猪狗害死?」

兄长乾咳两声:「魏军也常有临阵逃亡的,贪生怕死是天性,妳我皆有。阳安关城外墙,我们不也……」兄长看着我::「小玉,真对不起。阳安关之战,嵇萦和我受了伤,我们没等到撤退令,就躲进内城逃命。我们擅离职守。」

按军法,脱逃者必须处死,否则便如稍早汉军成片逃亡,兵败如山倒。
兄长为了救自己与嵇萦,干犯军法,这究竟对不对,算不算义行?

要我不顾军法,自行判断,我只能靠直觉--

「……兄长刚说的话,我没听清楚。说点别的吧。」
「没关系我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是,锺会手下一个叫丘建……」
「笨蛋!妳妹妹是叫你不要再提!」

我朝嵇萦微笑,但她一脸严肃。

第一层人追求华丽美妙,求生避死,这是人的天性。即使心智成熟,有其他更重要的追求,这最原始的本能也牢牢印在我们心中。在阳安关,兄长和嵇萦一时软弱,我爱打扮丶爱花草丶时常布置房舍内外,我也无法摆脱。
而大将军可以,舅舅可以。古圣先贤丶季汉四相丶朝廷里也有不少人办得到。但比起天下,他们还是太稀少了,我们这些平凡人距离他们太远。

「不要杀我!我投降!」
「将军我错了,请原谅!」
「别过来!我和魏贼拼了!」

两骑并驰,一路上瞧见逃命的汉军,魏骑的烙印容易辨认,他们有的举手投降,有的跪地求饶,有的甚至拔刀相向,也许想为方才一时的怯懦赎罪。

我们一视同仁,呼啸而过,绝尘而去,有人满脸错愕,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伤心痛哭。
他们都是人,是舅舅奉献生命包容的百姓。

成都军败了,除了训练不足,也败在舅舅的「妇人之仁」;在讲求不择手段生存的战场上,仁爱的原则被刀剑砍成碎片。
但如果舅舅喊出「射马!射马!」丶「不要怕射到自己人!」,刺死胆怯逃跑的友军,他就是季汉的邓艾,而不是诸葛瞻了。

邓艾是个称职的常胜将军,在士卒眼中,在司马昭与公卿眼中,他是个好将军。
而身为卫将军的部下,我却不能说舅舅是一个常胜的好将军,自己当然也不是。
而我不想变成邓艾那样的兴汉将军。天下长治久安,绝不是靠心狠手辣丶诡诈欺瞒,把投降的敌军推送上枪尖得到的。

天下人十有七丶八是奔逃在金牛道上的汉军,是一听见「射中她,赏千金」就精神百倍的魏军。
与其说是邓艾打败了诸葛瞻,不如说是天下人性淹没了不可触及的汉室精神。
汉室的理想,大同治世是不是永远到达不了?是不是只能在美梦里达成?

我天资愚鲁,不能断言。

「……萦的手伤严重吗?」兄长语气温柔,摸了摸嵇萦包扎的右手,黄衫上血渍夹杂乌泥。

「外伤不重要。我都咳血几天了。」
「真的?那得回成都休养!我帮妳找大夫,上青城山请我娘给妳看看!」
「……那也不重要!」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我巴不得火烧老贼邓艾!」

嵇萦的眼神依然锐利,直视远方,过了鹿头山道,便是绵竹县城。

奇怪的是,兄长与嵇萦并不像一般情侣,见了面互诉款曲,说些深情的肉麻话。
也许他们已经说过了,也或许分离两个月,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不管还是不是情人,他们之间还是有股不言而喻的默契,话不必挑明了讲,也能理解。
我羡慕他们。有知己,便不孤单。

「战争还没完!」嵇萦忽然大吼一声:「老贼差不多被我摸透了,手上只剩五丶六千人,兵粮已尽!对吗?」

「哗,妳什麽时候练就神算了?」兄长一脸惊讶:「邓艾随身只剩两日兵粮!当然,经过绵竹关一战,这两日又变成四日了。此外还有约半个月的粮草,屯在涪城西北的寨子里。剩下的都扔在阴平道上。」

「好!我们把绵竹丶什邡丶雒县一路上所有的兵粮烧光丶搬光,拖住邓艾进军,只要撑过十日,成都就有两万大军!我们踩死这只老臭虫!」

「邓艾不会等十日,他要直扑成都而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别插手!成都数万男女老幼拿起兵器,赶上城墙,一百个战他一个!老贼胆敢攻城,就叫他尸骨无存!」

对,不能放弃希望!不能让季汉壮士的血汗白流!
有嵇萦,有我和兄长,还有南中丶巴郡的援军,我们一定能打败邓艾,延续汉室!
原来是英雄救美,诸葛茂再登场性格大变...
 
謝謝。
請問性格哪裡大變?我看是不是能修得圓滑一些。
你写的你不知道啊?诸葛茂变严肃了,说话口吻象诸葛瞻...
 
你写的你不知道啊?诸葛茂变严肃了,说话口吻象诸葛瞻...
喔?竟然有這樣的印象。我已經回去改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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