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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之国》主题曲: Pieces of Broken Heart.mp3
(十五)
千百军士堵着成都北门,不够力气挤上去,都说有人被抓上囚车,问是谁,没人晓得,就是瞧热闹。好在城墙上守军少,飞步上石阶,女墙下两辆囚车,押着一对落莫憔悴的老者丶青年,披头散发,脸上还有血污,只有一颗头颅露在囚车外。
「小人!死无全尸!夷灭三族!」
邓艾沙哑漫骂,尽失昔日威风。
诸葛瞻父子丶千万汉军的性命换不来的结局,竟让小人锺会实现了。
我是否该感谢锺会足智多谋?就像他无中生有丶害死父亲?
我是否该嘲笑邓士载丶锺士季两个魏「士」自相残害?就像我在战场上机关算尽,引诱对手落入死亡圈套?
离家半年,我明白世间原则抵触太多,必须打破丶取舍。
我不感谢锺会,但我不阻止他。我乐见他为复兴汉室出力。
「邓太尉过年时多威风,半个月後竟是车中囚徒!」女墙边一个魏卒感叹。
旁边屯长冷笑两声:「邓艾恃功而骄,竟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这是他自取其祸!」
去年,洛阳人也说父亲「自取其祸」。
但他们都是被锺会陷害的。
因痛恨愚闇,我远走千里;一年後,他们又站在自己身边。我真想痛骂他们一场,骂得面红耳赤丶手脚齐出。
然後呢?再躲到千里之外?不,我不能丢下姜维。
「怎麽抓邓太尉?弄错了吧?蜀贼姜维害了无数大魏军民,司徒何不抓姜维?」魏卒又问。
屯长抬高下巴:「司徒与姜维走得近,而姜维与邓艾是死敌,必定趁机报复!」
「原来姜维投降司徒,只为了报亡国之仇!」
身边三丶四个魏兵听了,一阵愤恨抱怨:「这下子亲痛仇快!」「只恨司徒识人不明!」
我努力压抑胸中怒火,不动口,不出手。
我想离他们越远越好,学父亲丶师娘隐居深山,耳不闻为宁丶眼不见为净;但我不能丢下姜维。
我要继承诸葛瞻的志向--既然不喜欢他们,就致力於消灭他们--却不用刀剑刑具。
我深吸一口气:「各位,邓太尉被抓,其实是锺司徒诬告,正如他去年陷害中散大夫嵇叔夜。」
「哼,一个女蜀兵,懂什麽中原大事?」魏卒摇头讪笑。
「我也是魏国人。」我脱下钵盔,抬头挺胸:「祖籍谯郡,住过河内云台山丶洛阳。」
几个魏军彼此对看,屯长忽然指着我鼻子:「妳怎能背叛祖先?」
「我们的祖先都是汉臣丶汉人。我怎能背叛祖先?」
屯长一时语塞,半天挤出一句:「……姜维害我大魏数万父老兄弟,必报世仇!」
「对!血债血偿!」
「有仇不报非君子!」魏卒挥拳向天。
我回忆江油城那一夜,我在西门城墙上,欺到每个魏军身後,脖子上斜划一刀,从女墙间推下去,期待厚重的落地声--「砰!」
但我又想起姜维「有待圣贤教化」,诸葛瞻「一步步改变他们。」
我拍拍屯长肩头,面露微笑:「两军主帅相善,将士何必再分彼此?最近有天大消息,听说了吗?晋公率军至长安,要南下攻打锺司徒!今後我们都是盟友。」
「为什麽打自己人?」
「对,我也听说了。」
「还不能回家?」魏军一阵抱怨,谣言随之传开。
卫士推着谋反的邓艾远去,下一步就是促成锺会谋反,有劳。
酉时未到,城外起灶,炊烟袅袅。我与几个亲兵来到城外,将城内将校的晚膳菜饭装进竹盒丶堆上木车,一路推向广场。这些宫女丶奴婢的琐事不免反覆无趣,但也对汉室再兴做出些许贡献。再说锺会近在眼前,也只有这样才躲得过他。
饭菜送到大将军寝帐,把守的卫士却说大将军随锺会走进皇宫前殿了。
今日必有大事,我心头一阵紧张。
「小玉?在吗?」
小玉也不在寝帐。她的被褥丶衣物都归类叠好,发髻并排几上,还朝同一方向,不必我动手。唯一麻烦的是那股浓郁的鸡舌花香,总叫我鼻头痒。她说从前曹操赠送诸葛亮鸡舌丁香五斤,先人造孽,後世果报。
打开兵器木箱,里头是涪城铁匠接好的蒲元鸳剑,还有我嫌沉重,磨得锋利丶还给小玉的鸯剑。小玉重得鸯剑,便想送鸳剑给姜维。我笑她想与大将军作一对鸳鸯,她羞得脸红,这剑没送出手。不如我替她送去。
腰上系好宝剑,正要转身出帐,忽然瞧见帐口边钉了张字条,字迹工整平稳,是小玉亲笔:「辅国董将军帐,速来。」
董厥军帐不大,小玉放我进去,里头十几个汉将,挤得水泄不通。
姜维自怀中取出一个白布包,摊开布包,众汉将一片哗然丶欣喜雀跃--里头是一片片虎形铜雕,光滑闪亮,虎背上还刻了图字。
这是汉军兵符。带兵将校手持一半,持节主帅持另一半,两半合起来刻印字迹相符,军令便生效。两个月前汉军投降,全军兵符都被锺会收去。看来大将军已经得到锺会信任?好极了。
小人不都是多疑的吗?锺会为什麽信任姜维?只怕他有高深的计谋在後头。
……为什麽我也这麽多疑呢?
算计谋略,将心比心,我似乎天生多疑,那不是像锺会一样?
「各位。汉室中兴,必有争战,诸将不必在乎锺会起兵名份,只须听我号令。务必严守机密,暂且留於城中,不令城外魏将起疑,待时机成熟再出城领军。」
老将廖化面露不快:「早说过『兵不戢,必自焚』。别玩火焚身!」
忽然姜维神情痛苦,闭目调息,示意众将回帐,却特意留下四人:辅国大将军董厥丶兴汉将军小玉丶加上一胖一瘦两个不认识的,还有帐口送饭菜的我。
军议被留下来的,都有机密交待。前面五个将军紧密围坐,忽闻一声「哇呦」饥肠空转,竟是自己的肚子。怕吵到军议,我就不客气了。
那对胖瘦将军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亲兵是何方神圣?
「稍早,我已与锺会制定作战方略。」姜维面色沉重:「第一步,统整十二万魏军,齐心对外,不宜内讧。我等必须尽力拉拢魏将。这些日子,各位认识了哪些才德兼备丶志趣相投的魏将?」
几个大男人闷声不语,只有小玉双眼一亮:「长史杜预应当可信,但他只有一千兵马。」
「无妨,争取一个算一个。」
一千?姜维丶锺会指挥数万大军,一千人眨个眼就死光了。
胡烈丶田续如何?虽然两人才德加起来也不见得兼备,但总有两万兵力,也是手边能用之人。
我咽下一口白粥:「大将军,护军胡烈丶田续各有一万兵力,拉拢过来不就势均力敌?」
「田续丶胡烈接近锺会,但至少应争取他们认同汉军。就请辅国大将军丶兴汉将军负责。」
「是!」董厥与小玉响亮答应。田续是邓茂的接线人,合作亲密,找他去说最好。但邓艾被抓,他大概也完蛋了吧?
靠他那张臭嘴,应该死不了。
姜维请董厥取来地图:「统整魏将之後,大军沿金牛道多路北上,尽快与司马昭决战。最新军情,司马昭已派中护军贾充率万馀兵马,兵出箕谷,屯於汉中乐城。锺会军思乡心切,士气低落,必须由汉军打头阵,攻乐城。」
锺会果然奸险,苦差事都交给我们。
胖武将面露忧色:「大将军,乐城补给大多未动,高墙深沟,以一敌三,易守难攻。请三思。」
「据说贾充多小聪明,少军略,或许能以智谋取胜,到时再议。王监军经营乐城多年,熟悉里外,必须担任攻打乐城主将,请蒋将军为副。」姜维从铜刻兵符中挑出六枝,交到胖子王监军丶瘦子蒋将军手上:「张伯恭丶廖元俭二位老将军年事已高,已生厌战之心,今将他们的本部兵马拨给你们。」
两将对望一眼:「炎汉当兴!」
从前听汉将这麽喊,总觉得他们矫揉做作;如今我也希望汉室中兴,心里已跟着默念。
「攻下乐城丶收复汉中之後,我视司马昭军势调度诸将,待锺会主力北上,一战击破,收复关中。」
真期待那一天。
姜维战场上威武无敌,锺会战场外「号称」算无遗策,二人联手,应能横扫天下。但我不禁想到另一个厉害人物……
「大将军,万一司马昭重新起用邓艾怎麽办?」
「嵇姑娘顾虑周到,我们必须先追回邓艾。」
追回邓艾,司马昭手下毫无善战大将,胜利在望。
而锺会知道邓艾恨自己,只怕不会留他养老。小人想必不亲自动手,事後还层层掩饰,只怕邓艾落得「畏罪自尽」呢。
「大将军可记得三十年前五丈原?」老将董厥面有忧色:「诸葛丞相带病出征,而司马懿坚守不战。当年司马昭面对诸葛诞,也是深沟高垒。若要收复国土,只须包围乐城,劝喻贾充出降,也能避免无谓死伤,日後再做良图。」
「形势大好,为何重蹈五丈原之憾?」忽然姜维手按心口,再次闭目调息,两次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终於缓缓吐出:「随机应变。或先取陇右,或联合东吴。总之,司马昭或撤退丶或败走,我军趁势东进,骑兵行陆道丶步兵顺渭水入河,五日可至孟津,再与骑兵会合於洛阳,天下可定。我若见不到汉室中兴,其馀精兵就交给辅国大将军丶兴汉将军率领。你等务必齐心协力,复兴汉室,不可半途而废,抱撼千年!」
姜维将几只兵符分给董厥丶小玉。小玉拿到兵符激动落泪,喊不全「炎汉当兴」,擦乾眼泪,依然面带愁容。
母亲和弟弟还在洛阳,若真打回去,也能团聚,不是完美的结局吗?
两个月来我熟读兵法,时常与姜维讨论心得。他几番说我得他真传,但又警告纸上谈兵误事,教训得在实战中丶失败中体会,同样的错误不犯第两次。
姜维分拨已定,唤我随行,步出董厥军帐,西天橙黄,正是日落时分。小玉紧跟其後。
「兴汉将军有何心事?」姜维回头。
小玉定住脚步,又忍不住掉泪:「家母预料大将军丶锺会敌不过天下人!」
姜维释怀一笑:「我会阻止锺会与天下人为敌。」
「复兴汉室,真免不了再打仗?」
「这是我所知最有效丶最快的办法。」
一听这话,我心神不安。姜维说过,世事困难的决定,往往都是近与远的取舍。最快丶最有效的办法,却不是长远最好的。当初邓茂劝降汉天子,就是为了保全姜维丶小玉这些志士的性命。他们如果都死在乐城城墙下丶五丈原上,还谈什麽汉室再兴?
但我还是支持姜维,因为精神不必当面传承。姜维奋斗不懈,他身上的汉室精神也可以经由文字,相隔千百年,也让後人知晓。
进了大将军寝帐,三人就席,小玉却拜伏再谏:「大将军请三思,不要徒然葬送自己……与汉臣的性命。」
姜维点头:「每一个魏将认同汉室,我们的伤亡就少一分。还请将军努力说服他们。」
小玉默默点头答应。
小玉自然劝不动姜维。而她这麽恨魏国,又能劝动多少魏将?
那天在青城山上,师娘也劝不动姜维。师娘说他「敌不过天下人」,意思是诸葛瞻丶姜维的理想距离民众太遥远,一心中兴汉室的志士太少。
「大将军是得谨慎。今日听见魏军传说,邓艾是大将军害的。」我摇头叹息。
「是小人锺会放出谣言,嫁祸给大将军?」小玉愤恨不平。
「小玉,人性狭隘,一向如此。」
其实小玉这样的汉将也痛恨魏军,刚不就冤枉锺会了?战场上不容半刻迟疑,因此军士不问原委,只求服从,心思单纯,非善即恶。而一般人看不见天下,看不见国家,只看得见自己周围,他们只在乎为亲友复仇,因此怨恨敌军主帅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乱世里天下纷浊愚闇,欺瞒利用丶残害世人的锺会之流往往登上大位;诚心包容丶改变世人的诸葛瞻等往往被误解丶伤害。姜维虽不如诸葛瞻动辄想到千秋万世,但也离一般魏卒够远了。
天道太可恶。我一定要打败它!
姜维不以为意,正色作揖:「感谢二位尽心辅佐丶直言不讳。但魏军丶魏将是否仇视当姜伯约,与我该做什麽毫无关系。魏将大多见风使舵,崇尚强霸,只要汉军连战皆捷,便不必忧虑。」姜维顿了片刻:「其实,我担心的只有一人。」
不必猜也知道是谁。
我从小玉手上讨来铜虎符:「这不会也是假的吧?也许锺会已经复刻了一套?」
「也许。锺会智计深沉,我只怕受他摆布而不自知。」
我从没见过姜维这麽没自信。锺会也许比他更擅长谋略,但锺会那狗屁《才性四本论》怎能比得上我们嵇家的思想?
「锺会小儿,不足为虑。」我拍拍胸膛。
姜维摇头:「嵇姑娘别低估了锺会,许多事瞒不过他。有件事我刚瞒住汉将,怕影响士气,也怕被误解。」姜维喟然长叹:「我们的复兴汉室的计划早已被锺会看破。」
小玉惊叫一声,脸色惨白,我也全身一凉--
为什麽姜维还活着?
我猜锺会别无选择--他不是战场上打硬仗的料。汉寿一战,他空有大军十万,却对五万汉军束手无策。
此外,姜维的为人一目了然--忠臣志士宁死不屈,若主动投降,必有所图。也许姜维太诚实,时常在锺会耳边提起汉室好处,锺会自然听出弦外之音。
大将军又解释了来龙去脉:先是汉天子告诉他「天下应让有能者治理」;接下来他与锺会在皇宫前殿达成「君子之约」:姜维不坚持以刘氏血脉复兴汉室,而锺会也保证对自己人行仁义,而非诈力。
什麽君子之约?锺会也配?
「大将军,请别忘记锺会一贯为人:他诬陷丶害死我父亲!」
姜维目光坚定:「是。但我相信人会改变,正如嵇姑娘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魏国人。两个月来,锺会在汉将面前也算仁德君子。我相信汉将的言行正在改变他,但这改变是逐渐的,眼下我还担心嵇姑娘安危。」姜维伸手拨开军帐一角:「天色将暗,城门戌时关闭,嵇姑娘尽快出城,别落在锺会手里。错过今夜,明日或许没机会了。」
怎麽赶我走?我不在,大将军没有称职的智囊,不就真让小人摆布?
「大将军,我克制脾气,大人大量,不与小人争吵,锺会不会发现的。」
「我还有两件紧要事,非嵇姑娘不可。」姜维伸手入怀,摸出两片大约与手指等长的玉佩,一块通体碧绿,一块白润如雪,都交在我手上,掌心一阵温暖。我仔细一瞧,玉佩上刻着不全的字,竟与兵符一般。我兴冲冲将两半玉符合上,字迹却不相连。
「第一件事,妳速上青城山,将这块白玉符交给妳师娘。」
上青城山?我欺骗师娘,说下山找他那叛贼儿子,还敢回去吗?
「……大将军,玉符谁送去都行,但我一回青城山,只怕短期内不能再追随大将军了。」
姜维会心一笑,似乎听出了我的难言之隐:「她责不责怪妳,无关妳身肩的任务。若妳任务完成,我们相见之期不远。」
「什麽任务?」
「嵇姑娘比锺会厉害,不必我说了。」
姜维还有心情开玩笑……
而他与师娘之间竟有信物?也许真有什麽不愿触及的过往。
「第二件事,我妻小还在家中,怕被锺会要胁,或魏将冲动,只怕害了她们。妳以碧绿玉符为信,带她们去安全地方安顿。」
姜维怎麽专与女人留信物?
英俊挺拔丶智勇双全丶汉室栋梁,当时青春年少,谁不心动?嫁了才知道独守空闺……
「好办,我带她们去城南朝真观。」
「不妥。」小玉摇头:「朝真观有长史杜预亲兵,他不见得帮我们。」
「城西诸葛祖宅如何?」
「成都动荡,京弟已带舅母去郫县,请常县令安置了。」
「……乾脆直接上青城山吧?一举两得。」
换姜维摇头:「此去青城山百里,只怕担误行程。」
「我倒晓得个去处。」小玉秀眼灵动:「汉寿亭侯关彝在家中安置汉臣家眷。」
「如此甚好,有劳。」姜维又正色作揖,我在他眼神中看见少见的柔情感激。
谁不爱家人?但姜维与我都作出痛苦的取舍。
既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我匆匆话别,正要飞步离去,忽然腰际一沉。
「大将军,涪城铁匠修复了蒲元鸳剑,请留着防身。」我双手呈上宝剑,瞥见小玉一脸欢喜。
……这下姜维不会也送她什麽玉符吧?
「嵇姑娘可有兵器?」姜维双手接下御赐鸳剑。
我掀开襦服外衣,里头软皮甲上绑了七口飞刀,腰系鱼肠剑。
姜维忧国忘家,府上人丁单薄,夫人丶子媳丶垂髫幼孙,一共只四人,衣着与百石小吏家眷无异。我表明身份,出示玉符,夫人比对了自己那一半,刻划相合,竟是《诗经》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八字,成说何者,大概是夫妻秘密。姜维妻小简单收拾了包袱,随我上路。虽是逃难,她们神态自若,言语温和谦恭。
关彝是「威震华夏」的关云长之孙,宅邸四面丈高砖墙,隐蔽偏僻,若非小玉画图指引,还真难找到。敲门进去,墙内占地倒不小,有菜园丶牲口,已经安顿了二丶三十个汉臣家眷,相当热闹。小玉说关彝不出仕,但汉爵又不值一钱,他怎麽养得了二丶三十人?
「嵇姑娘放心,我必定用性命保护姜大将军家小。」关彝拍胸保证,一嘴胡须浓密黑亮。
我忽然瞥见关彝的龙纹袖,也许他是掌管秘密的,对外宣称不任官而已。
天色已暗,城门关闭在即,关彝借我快马一匹,催促我上路。马匹看不到路,可不敢跑,我出了城,只有先投诸葛祖宅过夜。
桑林隐密,宅院冷清,木门深锁,我不愿破坏门窗,只有牵马入马厩。马厩里没养牛马,却停了一辆老四轮木车,有些像关押邓艾的囚车,四周栅栏拆去,还安了张高背胡床,形式相当怪异。
我用乾草铺成厚厚的垫褥,仰卧其上,遥望明亮的初升圆月。
明月照过多少古圣先贤,前一代入土为安,下一代再扛起天下之重。
虽然暂回青城山,我绝不会抛弃姜维,他需要我,天下人需要他……但他们不明白。
天下人怎麽看我们,与我们的使命无关。
在漫漫长夜中,我接下诸葛瞻丶姜维的火把。有这只火把在手上,我就不是锺会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