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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在这里

种西红柿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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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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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是新人,大家多多关照...

楔子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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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难道我真的这么倒霉?” 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望着黑漆漆的苍穹,一阵清冷的风掠过,他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尽管在黎明的黑暗中视线不是很清晰,但他还是隐约看到头顶的天际布满了厚厚的阴云,扑面而来的风里也夹杂着淡淡的湿意。


  “ 只要不打雷,老天爷你就是下刀子都可以,就是千万别打雷。” 怀着此生从没有过的虔诚之心,他跪倒在院中,挪动着身子,冲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重重的磕下头去。


  “ 老婆,只要今天老天给面子不打雷,以后老公一定保证你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咱们也不用再住在这什么都没有的乡下!” 磕完头,在走出院门前的一刹那,他扭头回望了依旧静悄悄的正屋一眼,心里默默的念道。


  他知道,已经大半年没有同床共屋的老婆此刻犹在梦乡。日间繁重的劳作,对被自己突然冷落的猜疑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使她再也没了往日那般的警觉。


  想到这里,他心里隐隐的一痛,随即更坚定了今天冒险一搏的决心。


  轻轻的带上院门,他快步往村外走去,一路上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此时天际刚刚开始泛白,但也正是它面目最为阴沉的一刻。黑蒙蒙的路上,他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转眼间,那个寄托了他无数梦想的洞口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竭力控制住心里的期待和紧张,轻嘘了口气,他在洞口站定身子,再一次抬头向天际望了一眼。


  天上阴云满布,云层在黎明黯淡的光影里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灰黄色,但也并不是经验里像要打雷时的那种黑压压的阴沉。


  “ 只要不打雷就好!” 想到这里,他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张开双臂,做了个稍嫌夸张的深呼吸,然后他一矮身,钻进了山洞。


  轻车熟路的刚拐过第六个大弯,全身的汗毛孔徒的一竖,他便再次感觉到了洞深处那越来越强的呼唤,血液也在这呼唤里再一次开始沸腾。


  随着身体温度的急剧升高,那种能与天地比高的强大信心也又一次在他心头疯狂的泛起。


  “ 它们已经强大到在这里都可以感觉的到,看来今天一定能够成功!” 狂喜之下,他随手丢开手里的手电筒,瞬间轻盈到宛若失去重量的身子一阵风般的在黝黑的山洞里掠起,飞快的往最深处闪去。


  “ 果然根本用不着眼睛!” 在已经非常熟悉的呼唤引领下,多次领略过这种奇异滋味的他尝试着闭上了眼睛,发现事实果然和他近来猜测的一样,飞速闪动的身体不但没有碰到周围的洞壁,而且在速度变得更快的同时,全身更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触所包围。


  那是一种全身各处都长了眼一般的奇异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所有一切将要发生的碰撞都能预先感知,而且身体还能够自然而然的躲避一般的奇妙感觉。


  在心头泛起的狂喜涟漪还未散开之前,他紧闭着的眼前一亮,高速闪动的身形立时有若钉子一般的钉在地面。


  抬头睁眼,六甲坛上已经燃了足足有四十九天的七盏长明灯入目,彷佛在迎接自己一般,他看到在他站定睁眼的同时,那七盏灯长明灯同时暴起了小小的灯花。


  “ 精灵精灵,不知姓名,授雨五鬼,到吾坛庭……” 短暂的调整之后,神秘的混天咒便从脚踏魁罡,左手雷印,右手剑诀的他嘴里响起。


  随着含混低沉的咒语声在深邃的山洞里宛若幽灵般一串串的散去,若有若无的淡淡雾气开始在地面旋起。供桌上,七盏长明灯的灯火在逐渐、逐渐的伸长,灯火的颜色开始慢慢变得昏黄,惨淡诡异的气氛不禁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紧张。


  雾气渐渐转浓,慢慢笼罩住他的身影。沸腾的血液迅即变得安静,森冷的寒气再次像罗网一般的开始以他的身子为中心向四方弥漫。


  山洞中,已经和回声连成一片的咒语声此刻就像是来自九幽般变得飘忽和阴冷。


  念咒前刚吸入的那五口五方真气在此时开始发作。他强忍着由此带来的麻、痒、热、凉、疼,任由痛苦的感觉像刺猬一般在骨髓里穿行。苦捱着的他面色发青,但紧咬的牙关却似乎在提醒自己那最难受的那一刻还未来临。


  随着浑天咒第三遍出口,五脏六腑忽然抽筋一样的又开始阵发性的收缩、痉挛,这痛苦让他全身冒汗,面色惨白。尽管身子已经在不停的打颤,但他还是竭力保持着口中的咒语和摆出的姿势没有变化。


  一种难言的狂喜也在这苦痛来临的时刻从他心底里泛起。


  因为他知道,在这最后一次倍感强烈的苦痛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自三年前,在这多少年来从没人敢进的禁忌古洞内的壁上,发现了无数暗红色符录和这五鬼浑天术的练法,从坊间的传说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里,弄明白了五鬼浑天术就是传说里可以役使五鬼做事的法术以来,他脑海里整天回旋的便是曾经在城里看过的一部录像上,那个练出五鬼的恶人任意驱使五鬼给他搬运别人钱财的一幕。


  “ 如果真的要是自己能练出五鬼的话,那自己往后的日子……” 这让他的心从那一刻起,就像火一样的燃烧起一股怎么也压不住的邪火和欲望。


  原本,作为一个在三乡五邻稍有名气,而且能在城里街面上混得一席摆卦摊之地的神棍,他虽然成天给人装神弄鬼的算命和指点迷津,可他自己却从没相信过这些,尽管他出生并成长在这愚昧和落后的山村里。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他脑袋里并没有太多的鬼神和迷信观念,反倒是快穷疯了的他利用周围人们的无知和迷信,找到了一条不用吃苦流汗就可以轻松**的财路。在经过几次他精心准备的事件之后,年纪轻轻的他成了周围几个村子中人所共知的,算命,驱邪,看病,看风水样样都有一手的奇人。


  靠着这些,原本家境一般的他在山村内混到相对富足的生活,而且娶到了令他满意的老婆。更让他怎么也没想到是,那逐渐传开的名声还给他带来了不少城里人。


  在他窃笑着送走第三十个专门来求他指点迷津的,那个有钱而且看上去有文化的城里人后,他终于醒悟到眼下的城里人并不比自己周围的这些村民难糊弄,于是便带着一脑袋的梦想杀入城市,很快便也成了城里小有名气的神算。


  只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城里靠神鬼混饭吃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而且随着经济的逐渐开放,看上这一行的同道反倒越来越多。这现实使他只能过上比自己村内大多人相对好点的日子,根本满足不了他心中随着对城市的了解后,变得越来越强烈的羡慕和欲望。


  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欲望和不甘。“为什么自己就该生活在那什么都要靠老天的山里?而且是祖祖辈辈的窝在那里?”


  也许是糊弄人的时间久了,自己也会被自己骗到。从心里的那把邪火和欲望被五鬼浑天术引燃后,在有意无意的琢磨和学习之间,随着他对这类事物了解的逐渐增多,他对这法术也慢慢的认真和期待起来。

终于,在从坊间的书摊上找齐十个不同版本的有关五鬼浑天术的书籍之后,他被理智压制住了的欲望和邪火就变成了一个日夜熬炼着他神经的梦。


  整整十本彼此有些雷同的书,没有一本书上记载的五鬼浑天术能比洞壁上的详细和实在,甚至书上备述的内容还不到墙壁上的一半。


  再加上他一想到关于那古洞数百年间不断在传说里发生的怪事和禁忌,还有对以后过上好日子的渴望,终于,他下了赌一把的决心。


  接着便是近两年紧张的准备,以及万事具备之后,长达三个月的犹豫。


  之所以要准备这么久,还要在下定决心万事具备之后还要犹豫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因为练这五鬼浑天术所要求的物件和练成要付出的代价造成的。


  五鬼浑天术之所以能炼出五鬼,就是因为它最重要的祭炼物是五个刚死掉不久的人的人头骷髅,同时祭炼者必须知道这五人生前的名字。除此之外,这五个人头还必须符合相当多而苛刻的条件才可以用。


  在现代的现实社会里,要想让一个普通人弄到五个完全符合条件的死人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可想而知。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但作为一个红了眼的神棍,他还是想着办法在两年之内弄到了。


  至于别的像什么祭坛和祭炼中需要的各类物品,尽管有些也不太好找,但只要用点心和肯花钱,倒可以在很短时间弄到。


  就在他已经在古洞的深处安排好了一切,准备开始在家里斋戒沐浴百日的前夕,却无意间从一个古怪老人嘴里听到了修炼这类术法想要成功所付出的代价―五残!


  他听完之后犹如当头被泼了头凉水,从里到外的沮丧透了。


  “ 鳏、寡、孤、独、残!这无样就称为五残,修炼这类术法者,若想成功,五残必居其一。”


  其实那古怪的老人唠唠叨叨的还说了不少什么不能为财炼,不能为仇炼等等忌讳,可心神大乱的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此后,痛苦和不甘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和肉体,整整三个月内,他像疯了一样的到处搜购坊间与修炼这类术法相关的书籍,也曾四处打听、寻找想起来很无端的给自己说起这些的那个古怪老人。


  可是在那些他能找到的书上,除了有祭炼这些最忌打雷和一些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忌讳之外,并没有发现成功需要付出五残之类代价的表述。而那令他越寻思越古怪的老人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自己的山村周围出现。他几乎问遍了周围的几个村,却发现除了他自己,谁都没见过他遇到的那个老人。


  在痛苦和犹豫了三个月之后,实在不能控制自己欲望和不甘的他最后还是决定豁出去一搏。


  经过漫长无聊以及让老婆疑窦丛生的百日斋戒沐浴之后,终于,在一个初春的五葵(没有草字头)日的黎明时分(也就是以前的五更)他开始了他的祭炼。


  当他的希望和耐性快被前二十天毫无动静的祭炼完全打垮的时候,第二十一天的祭炼终于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很微弱,但又很奇怪的感应。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后,他彷佛听到了自己呼叫着名字的五鬼之一在他脑海中有了回应。随后的四天里里,每次呼叫的时候,都会多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应。


  大喜若狂之下,加紧了祭炼的他终于在第三十六天的时候,体验到了炼这些要付出的代价和痛苦。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又如被撕裂般的疼痛,刚还好端端的大脑里忽然就像被一只钻进来的魔手在用力抓扯着神经一般的疼。双眼在疼痛君临的瞬间便已经失明,一片漆黑的眼前飞扬着无数闪亮的星星,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完全失去控制,就那么僵立着忍受着疼到要命的折腾。


  一波赛过一波,钻心挖肺的疼痛和抽搐让他想要发狂,但张大了的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僵立着的身躯上除了滚滚而出的汗珠外也丝毫不能动弹,冒着无数金星的双眼里痛苦的泪水也奔涌而出,脑袋疼的不能再疼了,可神智却无比清醒,就连晕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就在陷入最可怖的炼狱一般的他以为这痛苦永远不会完结的时候,感觉中早已经肿胀不堪至快要碎裂的脑袋里,疼痛忽然停止了。可还没等他缓口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寒又包裹住了他的神经。


  抽疼的感觉瞬间就被冰寒镇住。就在这瞬间完全夺去了他对身体存在感知的冰寒里,他脑海里却忽然闪现无数诡异莫名的画面。


  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一些旧电影片头片尾飞速闪现过的杂乱画面一样,无数诡异莫名的画面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在他意识内切换,快到就像在刻意戏弄他的记忆,让他的意识内除了混乱,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样的混乱画面也不知道在他意识里闪现了多长时间,在脑海那突如其来的一声轰响中,他首次看到了一幅稳住的画面,那是五个赤身裸体的人像画面。


  随即在一阵令备受折磨的意识重新感觉到身体的酥软里,他恍然明白脑海中出现的这五个人正是自己一直在祭炼着的五鬼。因为画面五人其中一个的脸,便是他埋于祭坛下那五颗人头中唯一认识而且熟悉的人的脸。


  彷佛要补偿他刚刚所受的痛苦一般,恢复知觉的全身从里到外都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酥软和飘飘欲仙的感觉侵袭着,舒服的他简直就想呻吟出来。


  随着脑海中画面的逐渐淡没,身体里种种突兀的不适感觉也渐渐消失。当画面完全消失,大脑和身体完全恢复感应的时刻,他惊呀的发现全身充满了一股奇怪而又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让他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强大和信心。


  同时,他也清晰不过的感应到了祭坛之下那五个应当就是小鬼的存在。莫名的,心里就有了从此以后那五个小鬼和自己生死与共,息息相关的感觉。那感觉于还没有当过父亲的他,是一种自己孩子的感觉。


  尽管心里也对自己身心所受的折磨有些后怕,但当时身上和感觉里出现的异状还是极大的鼓舞了他继续下去的决心。就算在此后的每一天里,他的身体和意识还是每天都要按时遭受到诡异莫名,而且时有不同的各种痛苦和冲击,就算他也已经在第四十一天的意识冲击里,隐约的感应到了那古怪老头并没有骗他的事实。


  “ 妄自修炼不知来历传承的术法,便要付出代价!” 他功成之日,便是他双眼失明之时。


  但这一切的可怖,在忍受过冲击后便会出现的那种飘飘欲仙的酥软感受面前、在随着祭炼时日推移,日甚一日的莫名充盈在他心头的那种似乎能与青天比高,能让万事随意的强大信心和祭坛下那五个小鬼越来越强的感应面前,都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


  疼和痛苦,早在他预料之中。


  将要失明的些微顾虑也在今天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顺利到达这深邃蜿蜒的古洞尽头事实面前被抛的一干二尽。


  眼下,已经着魔了的他在强忍着痛苦疯狂念咒的同时,渴望的,只是随后就要来到的成功一刻。彷佛,他飘忽的心头已经看到了锦衣玉食的将来。
 
终于来了阿?欢迎,欢迎~~
 
第一章 死水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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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载着书的客货两用车刚在店门口停住,还没等方榕推门下车,车便被那群小孩子围住了。


  “ 方老板,生意好得让人嫉妒啊。” 已经为他拉了多次书的货车司机小刘羡慕地说道。


  “ 一年也就这么几次,算不上什么。” 方榕淡淡地笑道。


  “ 叔叔,叔叔,我们的辅导手册有了吗?我们是四年纪的。”“我们三年纪的有吗?” 刚下车的方榕立即被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包围了起来。


  “ 都有,都有,五年制,六年制个个年级的都有。同学们请稍微等等,让叔叔把书拿下来好吗?别急,我保证每个人都有。” 站在车门前,方榕大声的笑着。


  “ 榕哥,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要到下午呢。” 看到方榕扛着装满书的大蛇皮袋进来,正在忙着的女店员小蒋赶紧迎过来帮忙。


  “ 小蒋,你不要搭手,这书死沉死沉的,小心伤着你。” 晃身闪开小蒋,方榕一松肩膀,把书轻轻放到地上,微喘着说道。


  “ 榕哥,一共是多少?” 知道自己也确实帮不上忙的小蒋于是赶紧回身从柜台上拿过帐本翻开,取出那枝惯用的红蓝圆珠笔问道。


  “ 五年制的六百七十八本,六年制的一千零二十三本,这是票样。” 方榕边答边顺手从衣兜里掏出进书的小票,递了过去。


  “ 阁下就是方老板吗?” 就在这时,一把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 我就是方榕,这位大叔,你是?” 闻声微微一愣,方榕转过身子,镜片后的双眼有点迷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措辞和衣着不太相衬的中年人。


  其实在扛书进店时,方榕就已经注意到了正站在柜前翻书的他。他那身灰蓝色的土布褂子和脸上的风尘,以及脚下沾满了黄土的布鞋,让方榕一眼就判断出他十有八九是来自周围的大山里的山民。


  更因为他站在被小蒋一直戏称为迷信专柜的那里翻书,便让方榕认定他是那些偶尔来买书的山民,所以没太注意。


  但山民这样的措辞未免有些过于文绉绉了,所以方榕觉得有些迷惑。


  “ 哦,榕哥,忘了给你说,这位大叔说是有人托他带封信给你,大清早就来了。


  我说你出去了,要他把信留下,可他不肯,说要亲自交给你,所以一直等到现在。“


  眼尖的小蒋发现了方榕眼中的迷惑,赶紧忙着解释。


  “ 我是韩家寨的韩二,受我们老太爷的吩咐,专程来给方老板送封信。” 中年山民确认了方榕身份后,很小心的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份信,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送了过来。


  方榕心下大奇,没来由的被面前这人的态度弄得微微有些踌躇,伸手拿过柜台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擦手后,这才也郑重地伸出双手。


  接过牛皮纸的信封一看,方榕心里更是一愣,映入眼帘的是眼下已经很少见到的竖写格式和三行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 书呈,三泰书店方老板亲启,韩家寨韩远山恭笔。”


  “ 咦?榕哥,好像是繁体字耶。” 身边探头张望的小蒋脱口叫道。


  “ 叔叔,叔叔,可以卖了吗?” 方榕刚要开口,已经在门口等急了的小孩子们却嚷嚷了起来。


  “ 这位大叔,你们老太爷是不是还要你拿到回信?” 被孩子们的叫声提醒了的方榕放弃了马上拆信的念头,抬起头对着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中年山民问道。


  “ 嗯。老太爷吩咐,如果方老板方便的话,最好回封信给他。”


  “ 那大叔大概什么时候回去?要不是很着急的话请等一会好吗?我把这边的事处理一下后,马上拜读并写回信。”


  “ 不着急,方老板您忙,我晚点再过来取回信,您看四点钟怎么样?”


  “ 那就麻烦大叔了,四点钟应该没问题。对了,大叔,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带你过去先吃点东西?” 说着,方榕一回头,便要安排小蒋带他去吃饭。


  那中年山民连忙推辞道:“ 不了,不了,方老板您忙,我一会再来。” 说着,他已经退出了店门。


  “ 那大叔你先去忙,我忙过这阵就看信。” 方榕赶了两步,站在门口大声冲着中年山民的身影喊道。


  小小的书店里,挤满了蜂拥而来的小孩,叽叽喳喳地声音彷佛能掀起屋顶。被刚刚卸下的十二大袋的书根本来不及一本本的拆开清点,就那么只拆开了封口的塑胶后摆堆在那里。


  长长的柜台后,身为老板的方榕和店员小蒋各站一边,手忙脚乱的在无数双小手里面收钱,送书,送书,收钱。根本来不及盖上方榕一向强调的书印,那是方榕为了方便顾客退换买到的残缺书而特意手刻的标志。


  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小蒋在那边却忽然高声嚷嚷了起来:“ 不对,这绝对不是我们书店里卖出的书,不能给你换!” 她高亢的女声一下子盖住了店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望去。


  “ 小蒋,怎么了?” 费劲的在书袋之间挪动着微胖的身体,方榕边往那边走,边问道。


  他有些纳闷,尽管平时小蒋这小丫头有点泼辣,不过对顾客却一直都很有耐心,态度也很温和,一般不会像现在这么激愤的。


  “ 榕哥,这本书明明不是我们店卖出去的,可是她却硬说是从我们店买的。” 因为忙和激动而已经涨红了脸的小蒋说着递过来一本书。


  “ 哦!” 伸手接过看上去还很新的书,方榕随手一翻,就看到里面很多被装倒了的页子和七八张只有半截的残页。再一抬头,一看柜台外边嘴里正嘟嘟囔囔的嚷着叫屈的换书人,方榕乐了:“ 这不是新希望书店的老板黎大妈吗?您老怎么会跑我这里买书了?也还真奇怪了,好像这是您第三次到我这边买到这样的书了吧?你觉得是不是巧了点?”


  “ 你管我是谁呢?反正书是从你们店里买的,你说换不换吧,少罗嗦。”一看方榕在认出自己后,态度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硬。这个略显黑瘦的半老妇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 原来上几次都是你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做这种事你丢人不丢人啊?”还没等方榕再答话,一边的小蒋却直接炸了。


  她嘴里嚷着,身子迅速站到凳上,从书架的顶部摸出两本沾染不少灰尘的书,“啪” 的一下扔到柜台上,激起的灰尘让挤在柜台前的众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 呶,这两本也是你拿来换的吧?” 跳下凳子的小蒋鄙视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冷冷的问道。


  “ 是我换的又怎么?不是我换的又怎么样?难道在你们店里买到这种烂书就不能换了?”眼光飞快的扫了眼扔在柜台上的两本书,老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和迷惑,嗓门却更加提高了。


  “ 你还真不要脸,你……” 气的都要开始发笑的小蒋刚说道这里,就被站在一边的方榕拦住了:“ 小蒋,别说了,不要骂人。”


  “ 好啊,年纪轻轻的你们就会欺负我一个老太婆,难道你们三泰书店写在门口的承诺都是放屁的?大家快来看啊,三泰书店耍赖皮欺负人了啊……” 一看比较好说话的方榕出头了,老女人越发的癫狂了起来,扯着嗓门拍着柜台就大喊了起来。


  “ 啪!” 把握在手里的书往柜台上一摔,自冲突开始后一直显得和颜悦色的方榕眉头皱起来了:“ 本来不过是一本书几块钱的事情,瞧您岁数这么大了,就算白送一本也没关系,可是您现在这算什么?在一群孩子面前,您就不觉得羞愧? 既然一定要这么胡搅蛮缠,那您先停停,过来让我告诉您为什么不给您换。” 说到这里,方榕顺手从蛇皮袋里拿出同样一本粗看上一摸一样的辅导手册,和那本要换的书摆在一起。


  这时,周围的小孩和闻声进来瞧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那老女人也身不由己的被拥到了柜台前。


  “ 您瞧,这两本书粗看上去是一样的,可是您仔细看,这颜色,还有这字体,还有里面这衬页,瞧出来了吧?别的不说,光我这前后衬页您这书上就没有。您也是卖书的,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您拿来换的这本是从那家调来的盗版,卖书尽管也是生意,可是做这一行,光钻钱眼是不行的。”


  随着方榕不断的指出两本书之间的不同,周围观的人们渐渐嘈杂了起来,感叹,惊讶种种的议论声里,瞅向面色潮红的老女人的目光里尽是谴责和鄙视。


  “ 不换就不换,我认倒霉行了吧?反正我书就是从你们店里买的……” 瞬间被打垮了的老女人尽管嘴里还低声强辩着,不过身子却已经开始往人群里缩。


  “ 您等等,拿上您的书,还有这本,我也送给您了。” 在众人不解的眼光里,方榕捡起柜台上的两本书,送了过去。


  “ 榕哥,既然已经揭穿了她是来骗着换书的,干吗还送书给她?” 看着拿上书后老女人挤出人群的狼狈背影,小蒋不解地问道。


  不大的书店内,一下子又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着方榕,等着他的回答。


  “ 她来换书,说明有孩子买了她的书不能用,要求她换。可现在这书到处都用,书市那边也经常断货,今天早上,我在书市也看到她姑娘去提书了,可能没提上,所以逼得她只能想这办法。这么大岁数了,开个书店不容易,再说也可以帮到在她那里买书的那孩子,送本书有什么关系呢?” 方榕宽厚的笑了笑,说道。


  说完不管小蒋还是那么的不以为然,他伸出厚实的双手在空中重重一拍,高声叫道:“ 开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混天地黑的忙。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两点,望着面前已经腾空了的十个蛇皮袋,娇小的小蒋就那么瘫坐在柜台后边的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对着坐在书袋上的方榕有气无力地说道:“ 榕哥,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肚子也饿的受不了了,今天请我吃次麻辣烫?”


  “ 呵呵,没问题,等我抽完这根烟就去买,正好我也饿了。” 笑着点了点头,方榕猛抽了两口烟,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 榕哥,你该不会又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 瘫坐在那里的小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


  “ 早上起得有点晚了,所以……”


  “ 就知道你又没吃,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那样会把胃弄坏的,真是!” 小蒋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有点逾越了雇员和老板之间的界限。


  “ 呵呵,瞧我这身体,哪那么容易出问题啊……,喂,你干吗去?” 正呵呵笑着解释的方榕呼得站了起来。


  “ 去买吃的呀!不然饿死你这老板后谁给我发工资?” 小蒋麻利地出了店门,忘了就在刚才她还瘫坐在那,浑身无力。


  “ 过瘾!” 方榕象往常那样把面前的炒面一扫而光,顺手又点起一只烟。


  好像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蒋忽然抬起头说道:“ 榕哥,不如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吧,反正你也一个人。我叫我妈做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然后又马上把脸藏到麻辣烫的热气后面,好像怕方榕看出些什么。


  “ 韭菜鸡蛋馅?!你不要馋我啊。不行,你妈的手艺太好了,我现在在街上吃别的饺子都快没味了,所以,这个月不能再去了。” 方榕微微一笑,吐了个俏皮的烟圈。


  “ 那就天天到我家吃好了!” 脱口而出小蒋面色一下子竟然有些绯红:“ 这麻辣烫的味道真冲!”


  “ 傻丫头,你不知道我的饭量有多大吗?瞧瞧我这样子,再天天在你家吃,你不怕吃穷,我可怕吃成个大酒坛子,傻丫头。” 笑嘻嘻地逗着这个小姑娘,方榕心里不禁有些温暖,但马上想起什么似的甩了甩头:“ 差点忘了,还有封信没看呢。小蒋你再盯一会,等会我下来替你,辛苦你喽。” 说着,便往店外走去,似乎浑没注意在他随意的两个“ 傻丫头”之后,小蒋再没有抬起过头,更没有说过话。


  “ 我是傻丫头,所以才会…” 盯着那个厚实的背影,小蒋忍不住地叹了口气,两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入了有些浑浊的汤里。


  “ 方老板台鉴:近日偶闻坊间传言,盛赞先生雅善,令远山慕之。今日冒昧致柬,欲请先生拔冗移驾,不知可否? 韩家寨韩远山恭笔顿首。” 望着面前白纸上这几行工整的蝇头小楷,在香烟缭绕的小屋中,方榕坐在书桌前不停的琢磨着写信的这个人。


  “ 韩远山?韩家寨的老太爷?莫非真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三支烟燃尽,在伸手摁灭烟头的同时,他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个人的传闻。


  微微的眯上眼,双手缓缓的虚按在信纸上,半晌之后,他在一种分外漠然的微笑中站起身,找出并不常用的墨盒和毛笔,写起回信来。


  “ 怎么还不下来?真是急死人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批眼泪汪汪的孩子,浑身酸软的小蒋嘀咕着伸了个懒腰,闷闷的回到柜台里坐下。


  她没想到刚刚拉来的那多书会这么快卖完。也没想到被那么多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是这般的辛苦,刚刚弄的她自己都想哭了。可榕哥到现在都不下来,他到底在上面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准备上三楼去找他。


  还没等她走出店门,又一群小孩手里拿着钱奔了进来。


  “ 阿姨,买一本六年纪的辅导手册……”“姐姐,买一本……”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称呼和叫声顿时包围住了她。


  “ 对不起,同学们,辅导手册卖完了,卖完了。” 一边解释着,一边焦急的抬头望店门口望去。她实在不敢再看那一张张瞬间被失望所淹没了的小脸。她知道,马上,就会有不少娇气点的孩子要哭。


  还好,这时,她看到方榕进来了。


  “你们学校不是不准备用辅导手册的吗?” 从小蒋口中搞明白状况的方榕一下子也觉得头大了起来。


  这次他拉这批辅导手册,事先已经和周围的学校联系过。周围大小的五家小学只有条件最好的电力小学说不要,所以他每样只多定了二十本。可不知怎么搞得,现在书拉回来了,这家学校的两个年级又要用了,这样书显然就不够了。


  “ 今天老师又说要了,叔叔,你快帮我们想个办法啊,老师说了,如果等”五一“ 过后上课,谁要是没有辅导材料,就不让他进教室,还要叫家长呢。” 一看是方榕回来了,眼泪汪汪的孩子们一下子就围上了他,拽着他的衣襟,七嘴八舌的求助了起来。


  “ 小蒋,现在几点了?” 听孩子们这么一说,方榕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沉吟了一下后,转头问道。


  “ 三点半,榕哥,你是想?” 看了下表后,小蒋迟疑的问了半截话,因为她已经看到方榕往电话边走去了。


  “ 嗯,只有请张老板给想想办法,把书托班车给带过了。就是怕那边也没书了。” 嘴里答着,方榕拨通了电话。


  “小蒋,你算一下大约还缺多少本?” 手握着话筒,方榕在孩子们企盼的眼神中扭头问道。


  “两个年纪大约还各缺七十本。” 小蒋迅速的答道。


  “对,就要五六两个年纪的各八十本,麻烦你了张兄。嗯,好的,好的,我一会等你的电话。谢谢,再见。” 放下电话,方榕开心的一转身,冲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学生们笑道:“ 这次咱们大家运气都好,你们要的书大约在六点左右就能被班车带回来。现在同学们先回去,给自己的好朋友们都说一下,等会一起来买,好吗?”


  “ 耶,好耶,叔叔万岁!” 顿时开心起来的孩子们嚷嚷着逐渐去远了。


  “小蒋,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 把眼光从孩子们的背影处收回,方榕转头笑道。


  “小蒋,小蒋?你怎么了?” 发现小蒋站在那边脸色阴晴不定的发着呆,没理会自己的方榕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她这才回过神来的样子,不由奇怪的问道。


  “没事,没事。对了榕哥,你说这次张老板他们托班车带书,会不会又托到上次那个家伙?” 口里说着没事,重新坐回原位的小蒋还是皱着眉头,略显不安的问道。


  “今天生意这么顺,不会再那么倒霉吧?” 一听她提起上次,方榕点烟的手也不由的停了一下。


  “最好是这样了,想起上次我就生气。榕哥你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他说三十你就给了他三十,榕哥,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也……” 后面的话都到嘴边了,小蒋却没能说出来。因为她被弥漫在店内的烟呛到了。


  “榕哥,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啊?整天看你除了吃饭手里就没停过抽烟,身体不难受吗?” 咳嗽了几声后,小蒋伸手驱赶着缭绕在面前的烟雾,对赶紧灭掉烟头,面露歉意的方榕嗔道。


  呵呵的轻笑了两声,方榕不肯接话,顺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鬼谷子” 翻了起来。
没来由的轻叹了一声,小蒋也顺手拿起一本书乱翻了起来。


  从三年前方榕来到聊城,开起这家三泰书店那会起,她就在一直在这里干了。三年来,书店的生意日渐红火,她自己的收入也节节升高,眼下她自己每月的工资都可以和她当了半辈子小干部的父亲比肩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越来越能熟悉这个店的运作,越来越了解方榕的时候,她却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和方榕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两人之间到了一定距离后,始终有层无形的墙隔着的那种感觉。


  特别是每当方榕对自己的一些话笑而不答,坐在那里开始看书的时候,那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小,很多事不懂的缘故。可是在努力看书,努力成长到现在的今天,她发现随着她在街面上阅历的增加,以及她从书里明白事理的增多,那种无形的隔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不过一番努力也不算白费,现在的她已经隐约的明白,那种隔阂不光是对她,而是针对所有人的。因为她隐约的发现,保持那种隔阂般的距离,似乎是方榕自己特意追求的。


  “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抬起头,把略显迷离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方榕。


  彷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方榕探询的目光迎了上来。这让她的心不由的跳了几跳,脸也觉得热了起来。有些慌乱的挪开眼光,正想找些话来说的时候,忽然响起的电话帮了她一把。随即她的注意里便被放下的电话的方榕脸上,那一抹无奈的笑容所吸引。


  “榕哥,怎么了?是不是张老板的电话?”


  “没错,是张老板的电话,他们已经把书托给四点的班车了,车号是3025.”方榕摇着头,又似无奈,有似好笑的说道。


  “3025 ?那不就是那家伙的车吗?” 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有些忿忿的说道。


  “可不就是?看来生意好点,连老天都会眼红,呵呵。”


  “ 怪不得前面一说带书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原来是应在这里了。榕哥,干脆这次咱们俩都不去了,我找明明帮我们去取,免得生气。你说好不好?” 心底里抱怨了一声,小蒋勉力振作起精神说道。


  “呵呵,小蒋,没那么严重吧?只不过是个比较讨人厌的司机而已,最多这次还是给他三十的运费好了。自己的事,怎么指望别人呢?难道别人一辈子都能帮你么?”


  说完这些似乎有些离题的话后,刚还微微有点感慨的方榕又笑了:“既然你不想这么早回去,那等会你看店吧,我找辆三轮车去取。喂,别噘嘴呀,据说噘嘴是傻丫头的专利,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还是傻丫头吧?”


  “ 讨厌啦!榕哥就知道欺负我。”微红着脸说完后,她站起身逃跑似的闪出了店门。


  “我是不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 有些恍惚的望着她娇俏的背影,方榕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问号。


  “榕哥,我已经和隔壁的老金头说好了,你一会直接去推他的三轮车就行。” 一进门,小蒋就风风火火的说道。


  “ 嗯,小蒋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呵呵。” 方榕笑着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忽然又停住:“小蒋,有没想过自己开间书店?”


  “什么?榕哥,你别开玩笑了,这聊城有咱们这家三泰,还有谁能指望开书店过活?你该不是不要我了吧?” 说到这里,小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刚还笑嘻嘻的脸上也布满了惊疑不定的疑云。


  “什么话,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小脑袋怎么就会联想到那里?” 低头点上烟后,长长的吐了个烟龙,方榕轻笑着答道。


  “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你不要我了呢,嘻嘻。” 嘻嘻笑着,好似从没表现过刚才那番惊疑模样的小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刚才说聊城有了咱们三泰,就没人会指望开书店过活,这句话错了。” 放下手中的书本,又抽了口烟后,方榕忽然正色说道。


  “嗯?什么?” 重新拣起书本的小蒋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这三年来,方榕很少这么正色的说过类似生意方面的话题。尽管在不经意间,他常常说出和做出些让她暗暗佩服不已的事情来。


  “当初我来到聊城,那会这里除了新华书店,再没有一家书店,但是到了现在,你算算这街面上一共有几家书店?”


  “除了我们和新华书店,还有五家,可是他们五家做的加起来也不到我们一家啊,怕什么?” 小蒋不解的问道。


  “尽管他们生意不如我们,可是能维持到现在,也说明生存的空间蛮大。所以与其说是你说错了,还不若说是我错了。” 伸手又从柜台上的烟盒里摸出根烟对上火后,方榕说道。


  “又怎么说是你错了?” 奇怪之下,小蒋都忘了伸手扇面前缭绕的烟雾。


  “如果光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当时我开这家三泰的时候,应该一口气在聊城的各十字路口,同时开上五到六家书店的,那样的话,到时候我集中进货,分散销售,各个店之间还可以相互调书,不但成本低了,而且规模也大了。如果做到那样,才真正可以说,除了我们之外,在聊城不会有人指望开书店过活了。” 有些懒散的半躺坐在那里,方榕慢慢的说道。


  “榕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闭上眼睛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的小蒋有些遗憾的问道。


  “当时没想到啊,呵呵,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方榕笑道。


  “要是当时你就想到的话,哇,榕哥,你就是大老板了呢,嘻嘻。” 小蒋有些神往的说道。


  “我最近还想到了些别的,想不想听?” 深吸了口烟的方榕又微笑着说道,镜片后的眼神里闪烁着一股光芒。


  “当然要听了,榕哥你快说。” 被挑起兴致了的小蒋站起身,挪动椅子放在方榕面前一米多远的地方,坐下来催到。


  “其实这个想法以前就隐约的有了,不过现在才算是逐渐清晰了起来。” 有意无意的坐直身子,稍稍的拉开距离后,方榕又说:“ 以前只是朦胧的知道做生意最好做独行,那样利润才高,可是究竟做那行才算是独行,心里却没有底。直到最近,从书店红火这件事上,我有了点明悟。”


  “什么明悟?榕哥别买关子啊,快说。” 小蒋催到。


  “小蒋,我来问你,这聊城在以前没开放的时候,最早由政府控制,涉及到咱们具体生活的企业和单位都是那些?我是说和咱们生活息息相关的部分,不包括行政那一块。”


  “不就是书店,粮站,百货大楼,还有煤厂啊那些吗?” 小蒋有些不解的问道。


  “没错,几乎所有的城市,不管大小,不管贫富,我发现每个城市里政府最早设立的,都离不开这些部门。有了这个发现后,做生意具体该做什么,不就很明显了?” 方榕在烟灰缸里摁灭手中的烟头,笑了笑说道。


  “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 稍微愣了一下后,小蒋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过随即又略显沮丧的坐了下来:“ 现在几乎各行各业都有人做,现在明白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要是早十年明白还差不多。”


  “呵呵,谁说没有用?在大量普遍的状态中,特殊和例外的情况只会让有准备的人发现。今天就算是给你出个考题,聊城现在还有那行还没有人去做,算是独行?奖品就是这家书店。” 淡淡的笑着,方榕冷不定丁说出了类似玩笑的承诺。


  “榕哥你别逗我了,店子就算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呢。” 顿了一下后,感觉不很对劲的小蒋站起身,把椅子拖回自己的那头,临坐的时候,忽然低声幽幽的问道:“榕哥,拜托你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 说完就低着头坐下,拿起书看了起来。


  被她忽然异与平常的语气和神态弄的有点尴尬的方榕一愣,正想开口,店内走进一个人来:“方老板,我来取回信。”


  “榕哥,韩家寨的韩老太爷找你什么事啊?” 眼看着那人走远了,原本一直低头有些闷闷不乐的小蒋还是没忍住心头的好奇。因为对生长于聊城的她而言,这个韩家寨的韩老太爷身上有着太多的神秘和传闻中的光环。


  “说是想见我一面,叫我方便的时候去韩家寨一趟。” 淡淡的笑着,方榕顺手又点起了一支烟。


  “这就有点奇怪了,听说这几十年里,别说外人,就连他们韩家寨的人都很少见过这个老太爷的面,我以前有个同学,她家就是韩家寨的,她就从没见过这个寨子里辈份最高,也最神秘的老人。他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见你呢?真是奇怪。” 她心中些微的不快瞬间就被满心的好奇所淹没。


  “这我也不太清楚。” 方榕还是淡淡的笑着应到。


  “那榕哥你什么时候去呢?”


  “看情况吧,我回信说我得便的时候就去,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我就去。对了,小蒋,你真的不要回家看看?” 方榕站起身来问道。


  “我今天早上已经给我妈说了,咱们店今天要忙,要很晚才回去呢。” “ 那好,我看这天快要变了,你赶紧回去穿件衣服,等下我去取书,你看店。”


  “ 呀,真的,刚还好好的天,这会怎么全阴了?” 站起身来到店门口,抬眼望天的小蒋讶到。


  刚还只是多云的天际,此刻就连半遮半掩的太阳都躲在阴云后面不见了。北方的四月天,还未脱尽料峭春寒的凉意。天气一变,人就能感觉到冷。只穿着薄毛衣没穿外套的小蒋确实需要加件衣裳。


  “那榕哥我先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了。


  逐渐暗了下来的书店内随着她的离去,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坐在暗影里的方榕,在不时亮起的烟头和黯淡天色的映照下,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静悄悄的座落在那里,凝滞的就似乎像他身上那段无人知晓的时光。
 
第三章 邂逅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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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并没有马上开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呆呆矗立了好久之后,方榕这才长叹了口气,反手开了灯。


  粘糊糊的湿衣服迅速的剥掉了,赤条条的身子在灯影下反射出了诡异的光芒。


  伸手轻抚着赤红一片的胸口,方榕又一次看到随着肌肉的波动,那妖异的凤头宛若活了一般的开始颤抖。


  痛苦的摇摇头,就在发自心底的痛苦呻吟出口的瞬间,他又一次下了远扬的决心。


  原本,在三十岁以前,他打算不再离开聊城去漂泊的。


  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六识感应到了门外走廊里刚出现的那个人。几乎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体内因杀意和血腥而躁动起来的不适,长吸了一口气,就在房间内温度忽然升高的瞬间,他以常人不能想象的速度穿好了刚脱下的湿衣。这时,敲门声正好响起。


  “榕哥,还没休息啊?” 门一开,有些尴尬的小明搓着手问道。


  “刚回来,正准备休息呢。” 当门而立,脸色有些异样苍白的方榕看都没看他,镜片后的双眼只是紧盯着他身后那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人的脸。


  “方榕方老板?” 自门一开,就全身紧绷,眼神里流露出高度戒备神色的三哥缓慢而又清晰的问道。


  “赵三哥?” 依然当门而立的方榕并没回答,也没等一边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的王小明开口介绍,同样缓慢而又清晰的问道。


  “小明你现在回去睡觉,不许问为什么,赶紧走。” 眼睛同样紧盯着方榕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的三哥忽然开口说道。


  这时的王小明已经明显感觉不对了,先不说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的方榕自开门后一直很失礼的当门而立,不愿意延客入门,而且神情怪异。就连一向镇静自若刀砍过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三哥,这会也表现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紧张和戒备。


  这让他全身的汗毛也突兀的竖了起来,他把握不住这会自己应该怎么办。不过体内从没体验过的那种莫名的心悸还是让他在方榕也开口的瞬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小明,你还不赶紧回去找地方睡觉?另外记得这几天不要让你莲姐看到。”在方榕话音落地的时候,王小明的人已经在楼梯口消失了。


  等听到王小明急促的脚步逐渐消失,方榕当门而立的身子忽然一侧,暗叹了口气后,说道:“赵三哥,请进。” 直到谨慎的进屋坐下,开始游目四顾的时候,赵三绷紧的身子和脊梁上竖起的汗毛这才慢慢恢复松弛。这让他心惊不已。


  他当然知道能瞬间刺激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戒备到如此紧张的东西是什么,因为那东西他也有。不但有,而且在今天以前,他遇到的人里还没有人能比他浓。


  但今天他知道了,不要说外面,光在聊城,就有人要比他浓重的多。这不得不让他谨慎起来。因为那是杀意!


  能随时随地要人命的杀意!


  如果光看屋子,就算以他的眼光和阅历,他都不相信这间屋子的主人会有那么浓重的杀意。按照他的理解和体会,那么浓重的杀意只有在杀人如麻,屠人如狗的那类人身上才会有,那种人通常被称为屠夫的,但绝不应该会出现在这样一间充满书香味的屋主身上。


  他身处的这间房屋也就是常见的那类饭店的标准间那么大,门口小小的卫生间之外,屋内的摆设并不多,除了靠窗的一张单人床和床边的写字台外,就是紧挨着床的一个三人座的布艺沙发和一个玻璃钢茶几。


  最惹眼的,倒是对面的那排书柜。几乎占满了整排墙壁的简易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插满了不逊于下面书店的书,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看起来明显不受主人重视,就随便搁在那个书架面前的地上。


  “请喝茶。” 在赵三四顾打量房间的空里,方榕从茶几上的热水器冲了杯茶,送了过来。回手的时候,顺便把散放在茶几和沙发之上的那些书整理了一下,放到沙发背上,自己也不管身上湿着,坐了下来。


  “谢谢!” 客气的回应着,赵三却在心里惊讶的发觉面前的这个书店老板身上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意。于是在心头暗赞了一声“厉害!” 因为也只有在这些年来,刻意想办法收敛这种杀意的他知道,要收敛到这一步是如何的不易。


  而方榕在伸手递烟的空里,也在留神观察着这个曾经名动聊城,眼下已经成为聊城混混中不倒偶像的三哥,心里最后的一丝戒意也在慢慢的开始消融。


  和见过的那多混混和黑道人物不同,面前这个已经能将杀意收敛到若有若无的人,就以方榕这么多年浪迹天涯的阅历和眼力,稍不留神都会以为他是一个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


  一身可体的烟灰色三件套西装,干净整洁的衬衫领带,一头乌黑整齐的头发下微微带着自信笑意的帅气面容,都给人一种相当有修养的感觉,就连伸出来接烟的修长手指上,那指甲都剪的短短的让人舒服。


  面对着这样一个和传闻中截然相反的传奇人物,方榕在暗叹可惜的同时,任由些微的好感趋散了最后的戒意。因为赵三那双刚还戒意浓重的眼睛,此刻正坦诚的迎接着自己的凝视。


  “在下来得有些鲁莽,还请方老板见谅。” 在接过烟之后,赵三并没立即点燃,而是放到茶几上之后,双手抱拳,郑重的说道。


  “赵三哥客气了,不知道今天来是?” 方榕并不答礼,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后,伸手把手里的火机打着送了过去。


  “是这样,前面小明来找我,说是今天办事没留神连累到了方老板,不但让方老板受到牵连,而且还化了冤枉钱,所以特意上门前来道歉。这是赔给你的钱,两千整,你点点。” 赵三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往茶几上一放,轻轻推了过来。


  “赵三哥,这就不必了吧?其实这钱我之所以交给警局,也是考虑过的,并没想着再收回来,你还是拿回去吧。” 方榕一愣,随即笑了。


  “我知道,警局也是迫于运输公司的压力和你商量后才要你掏钱的,但是那种烂人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公司经理的舅子一贯猖狂吗?这次是给他个教训,要是你不收这钱,岂不便宜了他?” 赵三劝到。


  方榕一听,笑了:“这钱我收了,不就变成你便宜他了?这有什么区别吗?”


  “ 我赵三的钱是那么好便宜的吗?” 赵三一听呵呵的轻笑了起来。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呢?三哥。” 方榕沉吟了一下劝道。


  “方老板你放心,只要那混帐不再猖狂,我不会再叫人去找他的,不过他那个经理姐夫,既然有胆子出面插手,那么便要有胆子承受后果。可惜现在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化几千买我们一个”沉默“ ,据说他老婆很善妒的。”


  说道这里,赵三顿了顿,直视着方榕的眼睛,忽然又很诚恳的说道:“ 方兄看来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上也有道义,所以这钱还请方兄不要再推辞了,收下吧!”


  看着面前这双眼睛,又想想在警局时那个运输公司经理的嘴脸,方榕轻轻的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方兄请早点休息,打搅之处,还请方兄勿怪,我要告辞了。”说着话,赵三很干脆的站了起来。


  “三哥客气了,请。” 方榕也站起送客。


  “方兄,咱们也算是认识了,能不能交个朋友?” 走出门口的时候,赵三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伸出自己的右手,又似握别,又似结交的问道。


  “天黑路滑,三哥路上小心了。” 方榕还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做答,只是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和他握了一下。


  “改天我请方兄喝茶” 微笑着说着,赵三走了。


  慢吞吞的换好睡衣,关了灯,方榕却并没有上床,只是懒懒的斜倚在沙发上又点起了烟。


  此刻的他毫无倦意。


  没想到好不容易平静了这么几年后,一天之内忽然会冒出这么多事。隐隐的,他敏锐的触觉已经感觉到了不安和动荡的味道。这对现在一心只想悄悄过点安稳日子的他来说,意味着再次选择的开始。


  深深的就在烟头的最后一次明灭中叹了口气:“难道这真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么?” 他茫然的低声问着自己。


  窗外雨声淅沥,暗夜风冷漆黑。


  初春的天气变化真是叫人无法预料。昨天下了整夜的小雨居然在黎明时分收住了。


  到方榕九点下去开店的时候,瓦蓝瓦蓝的天空竟然找不到一丝阴云,只有初升不久的太阳高挂半空,斜斜的洒下它那温暖的金辉,懒洋洋的照在街上,为这长假的节日平添了几许生气。
与以往的早晨不同,被夜雨洗刷了一宿的街头显得分外整洁和安宁。或许是大多的人们都还沉浸在长假的懒觉中享受吧,此时的街头并没有几个过往的人,只有周围相邻的店家见面了相互笑着点点头,道声“早上好。”


  狠狠的深吸着清冷纯净的空气,方榕在打开卷帘门的瞬间,心头隐隐的闪过一抹不舍,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的明白这三年多的平静生活,已经让他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这座古老而又朴实的城市,还有自己面前这间小小的书店。


  大约孩子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知疲倦的动物。就在他心头的这一抹不舍还未消褪干净,人也还没走进店门的时候,已经有急了一夜的孩子们前来报道。随即他些微的情绪便被淹没在这番忙碌中不见踪影。


  说实话,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些孩子,特别是他们脸上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风霜侵袭的痕迹,也没有大人眼中的那份浑浊,只有面对着这些孩子,或者是在读一本好书的时候,他才能完全抛开心底里那块始终阴暗冷酷的压抑,也才觉得这狗娘养的人生有那么点些微的意义。


  等最后一个孩子开心的离去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天空的正顶,在它的拉扯下,就连前面有些清冷的春风也开始有了温和的暖意,远远的正街两边,那些已经开始有了些绿荫的柳树和榆树夹杂在满街飘扬的彩旗之间,看上去分外的让人欢喜。


  “方老板,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蒋呢?” 闲暇也不过一根烟的功夫,隔壁礼品店的店主老王就笑嘻嘻的走进来问道。


  “今天” 五一“ 劳动节,给她放假休息了。王老板,进来坐。” 方榕笑笑客气的站了起来。


  “呵呵,不了。就在这站一会好了,我那边随时还要忙。” 老王笑着摇了遥头,过来斜倚到了柜台上。


  “今天节日,王老板生意应该不错吧?” 方榕在递过一支烟的同时,顺口问道。


  “今天还不那样?哪能和你的书店比啊,光昨天那一下就不止这个数吧?” 老王夹着烟卷的手比划出一个数字。


  “呵呵,我看七天长假下来,王老板赚的就不止是我这个数的三倍?不管那行生意,不都有淡季旺季?现在可是王老板你的旺季哦。” 方榕拖长了声音,笑嘻嘻的逗着面前这个其实还不到四十,却非常喜欢别人叫他老王的店主,知道他近来就指望着一年两次的长假,狠狠的从外来旅游人的手里赚上一笔。当然,他确实也有狠赚的能力,他店里的玉饰真的是这片区域里罕见的精品,很受越来越多来逛聊城的游客们欢迎。


  “呵呵,那里,那里,我那小店怎么可能比的上方老板你的书店?” 尽管嘴上谦让着,可他笑嘻嘻的面容还是清晰的反映着他心中的满意。


  方榕笑了笑,没有接话。果然,稍微停顿了一下后,老王又满怀希翼的回头望了望人来人往的正街什字,狠吸了口烟说道:“ 就是不知道这次市里花了这么大代价做的宣传到底能起多大作用,要是今年的人数超过去年的一倍,这今年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说着,又狠狠的吸了口烟。


  “ 放心好了,往后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会越来越多,先不说这边的清新空气和自然景观,就光是大坝里那一往无际的水库和库区中央那几座林木茂密的湖心岛,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来玩,以前是没有宣传,大家都不大知道,现在市里这么大张旗鼓的宣传,你就放心吧,人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少的。” 抽着烟,方榕笑着给他分析。


  其实他一开口,方榕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平日没事的时候这老王就爱过来和自己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图的就是除了多抽几支自己不要钱的香烟之外,也就是不时从自己嘴里冒出的一些看法和想法。


  就自己那些话,这些年来,也让这个除了玉饰,并不认识多少字的人在生意上受惠不少。


  当然,他也不时的会按照他的方式,回馈点方榕一些回报,加上人心眼也着实不坏,所以这长久以来,还算和方榕以及小蒋处的相得。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好了,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有些兴奋的扔掉手里的烟头,老王搓着双手,两眼放光的开心道。


  “可惜人一多,聊城也就开始变样了。” 方榕也随手摁灭烟头,淡淡的说道。


  “哦?” 一愣之后,老王把不解的目光投向方榕。


  方榕自嘲的笑了笑,又递过一支烟:“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像老王这种朴实人没办法理解。


  其实,这也是聊城这几年发展相对缓慢的原因之一。因为聊城有太多这样朴实到近乎迟钝的人。当然,这也是聊城至今还能保持几分传统的根由。


  这座不大的聊城尽管在北方内陆的城市中几乎没有什么名气,地方也不是太大,但是这座城市却有着很长的历史,按照方榕卖过的聊城志上看,从魏晋时期便有建制了,只是因为北方城市大多共有的限制,被群山环绕的聊城历经了千百年之后,也不过发展成了一个不大的地方市,要不是近几十年来,在途径城市边缘的黄河上建了座大型水库,围绕着水库又陆续建成了几座大型厂矿,拥有三十几万人口的聊城实在是个很保守,很落后的地方。


  也算是托水库和这几座大型厂矿的福,聊城这些年来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变化,但是要和周围的一些大城市比,那还落后的程度还是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自方榕来到聊城后的第二年年底,聊城开始往旅游城市发展后,这座城市的变化也显著了起来。但是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聊城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码在方榕的估算里,最少还得五年。本想着就乘这还没完全变化的五年时间,安安静静的在这里过完自己三十岁前的日子,可……


  想到这里,有些出神的方榕不由的轻叹了口气。


  “方老板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站在一边巡视着方榕面色变化的老王奇怪的问道。


  “方老板,闲着呢?” 随着微带笑意的声音,衣冠楚楚的赵三踏进店门,身后,双手插在裤袋里的王小明有些躲躲闪闪的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好像不大原意进来。


  “哦,是赵三哥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好像这是三年多来你第一次踏进我的小店门口吧?来,请进来坐。” 方榕微笑着站了起来。


  “不了,我今天要去火车站接个人……” 说道这里,方榕发现微顿了一下的赵三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随即他又好像若无其事的笑道:“ 正好路过,所以过来和方老板你打个招呼,马上就走。” 说到这里,他接过方榕递来的香烟,就着一边的老王有些微颤的双手送过来的火点上后,冲着老王笑着点了点头:“”谢谢!“随即又转头对方榕道:” 方老板你们继续聊,今天我就不打搅了,以后一定常过来看看,免得方老板以为我赵三不读书,哈哈。“ 大声笑着,他冲方榕摆了摆手,又对着有些紧张的老王点了点头出门走了。

“方老板你什么时候和赵三关系这么铁的?” 带着点惊讶,带着点羡慕,老王回头又盯了已经走远的赵三背影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过是刚刚认识,那谈的上什么铁不铁的?咦?王老板刚才好像很紧张啊。”方榕技巧的改变话题。同时心里也在暗暗琢磨赵三这看似随意的来临。


  “方老板不会是没听过赵三闹市杀人的往事吧?这样的人站在面前,不紧张才怪呢。”老王说着,心虚的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大体听过一点,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十年前的事吧?” 方榕故意在那边装糊涂。


  “十二年前,就在前面的那个什字,我亲眼看着他过来揪住常局长的儿子就是一顿乱刀,当时那血溅的到处都是,整个什字全乱了。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你想我刚才能不怕吗?” 老王打了个寒战后,变脸变色的说道。


  “哦?” 方榕一下来了兴趣。当年初来聊城的时候,在注意聊城环境和特别人物的时候,就这个赵三和韩家寨的老太爷这俩人的传说最多,传说的版本也各不相同。


  特别是赵三,他和有数十年奇怪传说的韩老太爷不同,他主要就是靠当年闹市杀人一事而成为轰动聊城的传奇。


  但就对这许多人目睹了一件事,坊间的传说也有无数个各不相同的版本,几乎所有的聊城男人一说起这件事,都在那里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是自己亲眼目睹的。像老王这般低声诉说的好像方榕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尽管对这件事的大体真相和当时场面他已经从无数传说中过滤了出来,但还是有了再听一次的兴趣。


  因为以他对老王的了解,知道老王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而老王一看方榕罕有的对自己的话题有了颇大的兴趣,心里也微微有些得意起来。


  这多年来,在他和方榕的交往中,大多是方榕这个年轻人在说,他在听。现在终于也有了让方榕听他说的机会,所以他首次在只抽了方榕两根烟之后,有些兴奋的从上衣兜里摸出自己的烟发了一支过去。要在平常,他心里给自己定的发烟比例是5 :1 ,原因很简单,因为方榕还年轻,不像他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老娘和同样没工作的老婆要养活。


  点上烟,他深吸了一口后,在缓缓呼出的烟雾里开始了他的回忆。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记得那时候还是夏天,什字街两边并没有什么高楼,只有现在那座商业大楼对面,是原来只有三层高的旧百货大楼,那天天气很热,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当时正准备结婚,和我老婆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百货大楼门并不大,并排也就是四个人能进出。那天我们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抱着正在出门,我老婆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跌下了台阶。


  手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开始我还以为是她自己没小心,刚要说她,我自己也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下了台阶,还好那会我还年轻,这才没摔倒,要是搁现在呀,准保摔个跟头。“ 说道这里,老王又使劲狠吸了口烟后,就在方榕的等待里,继续说道:”我当时心里火腾地冒起来了,把手里的东西往台阶上一放,回身就准备揍人,可没想到刚推我的就是当时市里有名的四条狼,四个谁也惹不起的衙内。就在我一愣,想硬着头皮冲上去硬整的时候,本来摔在地上叫唤的老婆却扑上来死死的抱住了我,让我眼睁睁的就看着他们四个骂骂咧咧大摇大摆的从我面前扬长而去,最可气的就是那个绰号色狼的常东宝,恶狠狠的瞪着我走过去还不说,临走时还使劲吐了口浓痰在我买的大红喜子毛毯上。我当时气的都快疯了,要不是你嫂子当时拼命的抱紧我,哭着求我,我当时一定会宰了那孙子。我一定会的。“ 不自己觉得全身紧绷着,连手指尖夹着的烟卷都被他揉成了粉末。显然,沉浸在回忆中的老王又想起了当年众目睽睽之下的那场屈辱。


  方榕体谅的一边轻拍着他依靠在柜台上的胳膊,一边递过去一支烟,并不说话。


  因为他知道,对于一向比较好面子的聊城人来说,有些侮辱只能是拿鲜血来清洗的。


  这一刻,他已经隐约猜到现在经常出现在老王身上的懦弱,便是那次打击之后的后遗症。


  “ 有时候,人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然后患无穷!” 默默的,方榕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长长的吐出了一条烟龙,像是要忘掉那跟种到骨子里的屈辱感似的,脸色有些黯淡的老王使劲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后,才再次挣开后,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那口恶气的,或许我现在的这种脾气和当时的那次羞辱有关。” 有些茫然的停了停后,神色恢复不少的他又说道:“ 就在他们四个人横冲直撞的走到十字街中央的时候,死死盯着他们背影的我就看到一脸青白的赵三从东边快步走了过来。其实当时我也没太留意他,只是因为看到他手里提着一把尺长的杀猪刀贴近他们几个,才给我留意到他的脸和面上的神色。


  我从来没见过人的脸色能变成那样苍白的,白到隐隐都泛出青色。还没等气糊涂了的我醒过神来,我就看到已经贴到他们身后的赵三一拍那孙子的肩膀,就在那孙子刚转过身子的瞬间,手起刀落,那把尺多长的杀猪刀就进了那小子的肚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那赵三又在鲜血四溅的空里接连在那小子的身上连捅了无数刀。血当时随着他起落的长刀不停的抛洒着、飞溅着,溅的他满身都是,可他连躲都没躲,就那么站在十字中间,一手拎着已经软成一团泥的那小子的脖子,一手不停的玩命捅着。


  当时街上在瞬间一静之后,整个炸了,人们纷纷惊叫着四散躲开,一时间整个什字街除了赵三和那小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大家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手起刀落,把那小子捅成了马蜂窝。最后他就像丢烂泥一样的丢下手中的那具尸体,双手举起刀又把尸体上的头砍了下来,那血溅的他满头满脸都是,就连头发上都快染红了。随后,他拎着刀和砍下来的脑袋来到这边。“


  站直身子,老王脸色有点潮红的指了指店门外不远处的街边,“ 以前这边有个不大的水池。他就在那水池边脱下了血迹斑驳的汗衫,洗干净了脸上身上的血迹然后在众人屏着呼吸的目光注视下,用自己那件汗衫包着血刀和脑袋,往东街那边去了。


  等他一走过什字,刚刚还死寂死寂的什字里人们就像疯了一样的喧闹了起来。


  大多人都奔过去看死人,胆子大点的就远远跟在他后面,看他要到那里去。我当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即害怕,又惊慌,可是心底里实在也隐隐约约的有些兴奋和佩服。 当时我硬是不管老婆的阻拦,也尾随着他往东街那边过去。


  一路上他光着膀子,提在手里的汗衫内还不时的有血在往下滴,他当时穿的淡蓝色裤子上也全是血,可他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路上的行人个个都吓得给他让道。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会我就是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又不敢追上去超过他。


  就这么一路慢慢走着到了东门桥的时候,他忽然拐进了柳树巷,那时我和跟在后面的很多人就明白了,他要去警局自首。果然,他来到警局门口,在里面的警察冲出来之前,扔下了手中汗衫包着的长刀和脑袋,转过身回头看了后面一眼。


  当时远远跟在后面的人都被吓的一起站住了,很多人都慌乱的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脸,可是我没躲,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两行眼泪,但奇怪的是除了脸色稍微苍白点以外,神色却是一片平静,那是一种我说不出感觉的平静,但是我知道,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平静的面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因为我不配!。“


  狠狠的丢掉烟头之后,老王长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 随后毫无反抗的他被冲上来的警察摁到在地上拷了起来,带进了警局的大门。


  后来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人也被出来的警察赶散了。后来的事情你大约也都听说了,常东宝被他连捅了十七刀当场毙命。他因为是自首,又加上聊城父老们在知道事情原委后,破天荒的全城联名上书要求轻判,所以尽管那四条狼的家人各个位高权重,但他们和法院一样,怕激起民愤,最后给他判了个无期。


  结果没想到他在监狱里因为表现良好,被连续减刑,只在里面蹲了八年就出来了。


  他出来不久,你也来聊城了,以后的事情不用我再说了吧?“ 终于说完了往事的老王倍感轻松的长嘘了口气。


  “ 没想到场面会是这么血腥,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又想起这么不愉快的事情。”方榕微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 血腥?我说方老板,看你也是咱们北方人,性格怎么会这么软?你呀一切都好,就是性格太软了些,这样迟早会吃亏的。” 微微一唏之后,老王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 呵呵,上善若水,软点又有什么不好?和气生财嘛。” 方榕微微笑着应道。


  “ 人活在这世上,” 老王摇着头刚说道这里,就听到书店外有个明显外地口音的女声在问:“ 请问这礼品店的人在吗?” 于是他赶紧高声接腔:“ 在的,在的,” 边喊边给方榕歉意的笑了笑,便快步奔了出去。


  情急的他却丝毫没注意方榕在听到这把声音时,圆润柔和的脸上线条顿时变得僵硬无比,面色更是在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 不可能,不可能!” 顿时清净了下来的书店里只有全身微微发颤的方榕嘶吼一般的低语在回荡。
 
第四章 交会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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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磨蹭什么?都十二点多了,还不赶紧去换你榕哥吃饭?你呀,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都不懂事。”蒋青莲被母亲推出门的时候,心里还不大情愿。她知道,在母亲这看似通情达理的言词背后,多多少少和自己一样,都有些不便说出口的私心。对于这一点,她往日并不反感,相反的倒隐隐有些开心。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有些反感。


  昨夜回家以后,她连晚饭都没吃,回去就躲进自己的小屋上床睡觉了。捂着被子,也不知道悄悄流了多少泪,想了多少心事,到现在她自己都有些含糊。最后只记得是在窗外的天色开始朦朦发亮的时候,才在满脑子的混乱和不解中昏昏睡去的。


  可能是昨天想的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撞到人身上,都懵懵懂懂的反应不过来。


  “莲姐,梦游呢?”还没等她回过神,被撞的人却扶着她先开口了。


  “黄毛你走路没长眼睛?小明那家伙呢?”她抬眼,一看是常跟着小明转悠的小混混,气便不打一处来,刚想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问罪了。


  “明哥今天跟着三哥去火车站接人了,嘻嘻,莲姐,昨天的事听说了吧?那家伙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躺在医院里,听说包的和粽子差不多,没有一两个月出不了院呢。”微微压低声音,绰号黄毛的小混混脸上带着得意,神秘的笑着凑过来道。


  “嗯?你说仔细点,我不太明白。”蒋青莲心里一沉,知道自己昨天果然没有猜错。


  “咦?明哥昨天没给莲姐你说吗?”黄毛一下子有点慌神了,退开两步就准备闪人。


  “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喂――喂,你给我站住……”还没等她的话说完,知道今天又多嘴惹祸了黄毛一溜烟闪的不见人了。


  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因为多嘴而被明哥扁的像个猪头。他们这群跟着王小明混的人都知道,如果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话,那明哥的莲姐也是一样冒犯不得的,不但冒犯不得,也不能让她知道明哥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情,不然,下场一般都比较惨,明哥揍起这样的人来,比揍外人还狠,不跑才是笨蛋。


  “死黄毛,下次别让我再碰上你……”口里嘟囔着,她站在街上,有些犹豫现在是去找小明问个明白,还是直接去换下方榕吃饭。


  她有些茫然。


  昨天胡思乱想了一夜,三年来和方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像清澈的溪水,一一流淌过她的心间,也许是想的太多了的缘故,到了最后,在倍感伤感的同时,一次次被遗忘了的困惑和疑问渐渐浮出记忆的水面,串成一个巨大的问号。这问号中的方榕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最后完全隐匿在一层叫她心痛的迷雾里,让她完全沮丧在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里不能自拔。


  那一刻,她竟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始终不曾真正的了解过这个已经闯入自己心扉的男人。


  “为什么三年多来,一直不曾听你说过自己的过去,回过自己的家?为什么每个月你都会神秘的消失几天?为什么你的脸上,你的声音里会出现那般冰冷的寒意和沧桑?为什么这三年多来从没见你穿过短袖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背后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一连串的迷茫把她的心搅得很乱,直至梦游般的身体再次撞到人身上。


  “小姐,你没事吧?”这次传入耳畔的是个好听的女音,明显的外地口音里却带着一点微觉熟悉的东西。


  “对不起,大姐,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回过神来的她抬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书店的跟前,在老王礼品店的门口和两位衣着入时的陌生女子撞在了一起,还把人家刚买的小东西撞了一地。


  “呀,真是的,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地下那么脏,不用拣了,我们不要了。”两个被撞的女人中,那个看上去年轻点的女人皱眉道。


  “那我赔给你吧,你稍等。”红着脸边连声道着歉,边弯腰捡掉在地上东西的她停了手,红着的脸也很快恢复原样,握着手里已经被擦干净了的小东西,站起身淡淡地道。


  “这不好好的吗?稍微粘点土而已。小姐不用麻烦你了。”还是那个听上去很悦耳的女声在小蒋耳边响起,随即她看到这声音的主人轻轻捡起地上其余的东西。


  “还好没摔坏。实在对不起啊,大姐,刚才实在是没注意。”她笑了笑,把捏在手里的玉饰给面前也刚刚站直身子的这个女人递了过去,不过没理会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点的女人。


  “谢谢!”在接过东西时,这个看上去尽管不如身边的同伴年轻漂亮,但秀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温婉的神韵的女人很客气地道。


  这一次,小蒋飞快的抓住了这口音中她感觉熟悉的那一抹东西,并且明白了为什么熟悉。于是,本该完结了的一次偶遇让她继续了下去。


  “大姐,能问一下你是哪里人吗?”在稍微的迟疑了一下后,她前追了一步,小声问道。


  “哦?小姐你问这干什么?”闻声之后,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两个女人都停住了脚步。不过说话的却是那个年轻点的女人,而且语气里有些很淡薄的警惕味道。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问你,我是问这位大姐。”小蒋刻意加重了语气道。


  不知怎地,她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和这女人打交道,尽管她看上去要比她身边的同伴年轻、漂亮。


  “我们都是从哪里来的,你有事吗?小姐?”在说出一个很有名的都市名称后,那个越看越让人觉得有味道的女人问道。


  “大姐是这样,我发现你说话的口音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想问问,因为我想知道一个朋友是从哪来的。”小蒋发现自己说到这里时,脸微微有些发烫。


  “哦?有这样的事?是不是这种口音?”有些好奇的问着,那女人特意加重了口音让小蒋感觉。


  “对!对!对!大姐就是这种口音没错。大姐你能说说这是哪里的口音吗?”小蒋惊喜之下,有些忘形的上前拉住面前这女人的胳膊问道。


  “枫姐,这是你的家乡话吗?怎么听起来觉得怪怪的?”还没等那女人回话,她身边的年轻女人先笑着开口了。


  “是啊,小地方的口音,当然听起来怪怪的,土嘛。”给身边的同伴解释着,微笑着的她目光还是停留在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安的小蒋身上:“这是我们家乡青阳城的当地口音,小姐你怎么会听过?这里离那边很远的呀。”


  “因为我老板的口音中就带这个味道,看来大姐你和他还是同乡。”得到答案后的小蒋有些兴奋的说着,却没发现前一刻还纠缠在心里的些微茫然和郁闷早已经不知所踪。


  “哦?那我倒很想见见这个同乡呢,他在哪里?”这个被同伴叫做枫姐的女人有些好奇了。


  “枫姐,不必了吧?眼下这个社会,走到哪里都可能碰到同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再说英奇他们还在那边等呢,我看咱们还是走吧。”她的同伴再次催道。


  “小倩你不知道,我们那地方小,大家彼此都很熟,再说出来发展的人本就不多,说不定我还真认识。”枫姐耐心的解释道。


  “那就巧了,我老板就在这里,马上就能见到,大姐要是想见的话我马上就带你去,他就在这里呢。”听到这里,小蒋也不由的觉得好奇起来。


  跟着方榕的这三年里,她从没见方榕离开过这里,就算是过节的时候,也没见他像其他来做生意的外地人一样回过家,就连电话都没见他给家里或者朋友打过一个。这实在叫她很是好奇。而且在这些年里,每逢她一次次有意无意的问起,不是被方榕含糊其词的支吾过去,就是被他找各种藉口遁去,总之每次都是不得要领。


  尽管后来她也曾注意过方榕在书店开业证明上登记的一些资料,也在那里看到方榕的来处是邻省的一个中等大小的城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不是真的。那种感觉很难言传,但她就是那么感觉的。


  以前她并不太明白这些,但眼下,在有了印证之后,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了,因为当初方榕说起那座城市的时候,眼神中的神色和提起聊城并无二致,缺少了面前这叫枫姐的眼中,提起家乡时的那种怀念的神情。


  现在她知道了,那就是很多书里写过的,那种淡淡的,离家的人们大多很难摆脱的乡愁。


  就像一尊泥像般呆坐在书店内,方榕木然的脸上一片惨白。门口的一句句对白就像乱箭一样不停的钻入他耳中,一下一下的刺痛着他以为早已经麻木到若死的心灵。


  直到这一刻,在纷乱如麻的内心竟也开始向被他咒骂了近十年的老天开始祈祷的时候,方榕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的软弱。


  全身在微微的发颤,五脏六腑也好像在抽搐、痉挛,鼓起全身的力气,勉强控制着面部僵硬若死的肌肉,在门口脚步声响起的瞬间,就在小蒋微微有些兴奋的声音刚刚响起的同时,方榕缓缓的,就像一个老人一样缓缓的,吃力的站起身,涩涩的笑道:“很久不见,小枫你一向可好?”话音还未落地,就被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带着远去。


  瞬间死寂的书店内,只留下迟缓凄冷的女音:“方榕?竟然是你!”
“三哥,今天来的这个苍狼到底是哪路神佛?竟然连你都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里等他?”聊城闹哄哄的火车站上,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王小明弹飞手中抽了一半的烟头,侧着脸问道。


  “一个值得我这般迎接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睛漠然的望着铁轨尽头的赵三头都没侧一下地道。


  “又是一个你认为值得的人,三哥,值得你看重的外人真的会有这么多吗?”嘴里小声的嘟囔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王小明些微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这江湖有多大,人有多利害,你根本不明白,说了也白说。你只管向福清他们一样,耐心学着就是,别以为能跟着我,你就有多了不起,你还嫩的很。”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是在正式警告他,赵三依旧头都没转动一下的冷冷道。


  他知道,身边这半大的小子到现在还在为昨夜自己很严厉的口吻而不服气。如果不趁机教训他,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明白混江湖的第一条规矩:“小心!”


  昨夜他离开方榕的房间,被风一吹,这才发现贴身的衣服全被冷汗湿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这小小的聊城,居然还有能光凭杀意,就让他冷汗直流的可怕人物,更可怕的居然是自己在人家存在了三年多之后,才在这偶然的机会里发现。


  这叫他再次冒了一身冷汗。


  所以他一回到自己的地方,一见到正在那里忐忑不安的等着他回来的王小明,连衬衣都没来得及换,就叫小明去把他手下的几个跟班都找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他铁青着脸把负责在街面上打听消息的人臭骂了一通,然后瞪着眼睛,要他们每个人都保证以后绝不到大街上,特别是王记礼品店左右的街面那里惹事。


  随即再把莫名其妙的那些手下轰走以后,他盯着隐隐有些慌张的王小明,逼着他把这些年来和方榕打交道的一点一滴都回忆了出来,最后在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严厉的警告他以后要对方榕保持和对自己一样的尊敬。因为他从小明的诉说里,发现面前这命大的小子似乎对方榕缺乏真正的认识和足够的敬意。要知道,混混们出事的原因,往往就来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候起因甚至就是一个含意不明的眼神。


  想到这里,在远远听到火车汽笛声响起的同时,他忽然一转头,盯着惊了一下的王小明,一字一顿地道:“在外面混,第一要记住的就是要小心,记住了!”


  ※        ※        ※        ※        ※


  “榕哥,你们认识?”“枫姐,你们以前认识?”两声不同口音的疑问打碎了书店里似铁般的凝滞和沉重,同时也惊醒了两个面色僵硬,神情奇特的当事人。


  方榕笨拙的转过脸,声音涩涩的对着一脸惊疑的小蒋挤出个笑容:“叶枫,我很久没见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飞快的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在点上的瞬间,轻轻道:“同学!”说完便点烟,在面前喷出来一个浓浓的烟幕,迅速把他的脸遮了起来。


  “同学?原来我在你心里仅仅只是个同学。”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的叶枫,声音一反前面和小蒋说话时的柔和,似哭又似笑的尖声道,语气和脸上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神情,又似凄然,又似凄厉,看上去很是怪异。


  “枫姐,你别这样,枫姐。”不太明白的小倩怒视了烟雾缭绕着的方榕一眼,赶紧搂住身边人颤抖的肩膀,连声的叫道。她这会已经被素来娴静平和的枫姐脸上的神情给吓住了。


  脸色也莫名苍白了起来的小蒋只是傻傻的站在那边,看着眼前的突变,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充盈在她胸间的,只是无数个纷至沓来的问号和浓到化不开的悔意。


  她直觉的后悔着,不该带这两个女人进店来。


  ※        ※        ※        ※        ※


  “苍兄别来无恙?有些日子没见了。”微笑着伸出双手,在身边王小明和其他兄弟们好奇的眼神中,衣冠楚楚的赵三热情的握住了面前这个中年人的手。


  “三,到今天是越发的厉害了,连说话都充满了读书人的酸气。的确很长时间不见了,兄弟。”说着话,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刚刚还看似无神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身体非常单薄的苍狼也伸出自己略有些苍白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赵三的双手。


  “还不给苍兄打招呼?苍兄是道上的前辈,也是我在苦窑里的好友。”简短的问候之后,赵三扭过身子,冲着王小明和他的那些兄弟们道。


  “苍哥好,我是福清,三哥的兄弟,以后还请苍哥多指教。”在初次面对这样场面的王小明还未醒过神来的空档,原本一直默默跟在他和赵三背后的那些老混混们一个个不慌不忙的闪出身来,和苍狼打着招呼。


  “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小明,还嫩的很,苍哥不要见笑。”在他还刚准备好自己说辞的瞬间,赵三随手指了指他,给苍狼介绍道。


  微微的冲脸瞬间红了的王小明点了点头,苍狼一指身后紧跟着的两个神色阴狠的年轻人,淡淡地介绍道:“阿龙,阿虎,四海保安的职员。”


  赵三并没有去握他们抢着伸出来的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伸手,笑着对苍狼道:“来我这里,只有请苍兄安步当车了,苍兄请。”


  一行人在他的招呼下,不紧不慢的往来路走去。


  ※       ※       ※


  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方榕轻轻把手里的烟头在手里揉碎,像是同时也把心头的种种念头平息了一般,挥手驱赶着烟幕,慢慢走出柜台来到正瞪着他的三个女人眼前,苍白着脸笑了笑道:“看我糊涂的,这么多年没见,一见竟只顾着高兴,傻站在这发愣。小枫,一向可好吗?欢迎你来到聊城。”说着,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深吸了口气,叶枫脸上奇特的神情徐徐敛去,换上的是一抹雪也似的苍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已经流出眼泪的双眼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方榕同样苍白的面容,久久没发一言,半晌之后,才在小蒋和小倩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轻轻道:“小倩,我们走。”说完,掉头径自走出店外。


  方榕依然伸着双手,神色黯然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双眼里有种雾气在升腾。


  “榕哥!榕哥?”看着方榕再次逐渐陷入那种仿佛能隔绝一切的孤寂和冷漠的深渊,一直站在一边的小蒋没来由的从心头冒起一股寒意。


  “哦?小蒋,怎么了?”半晌之后,在她的连声催叫里,方榕这才勉强回过神来,神情很是木然的问道。


  “榕哥,你没事吧?”窥探着方榕的面色,小蒋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小蒋,你既然来了,就帮我看下店子,我上去休息一下,再下来换你。”说完,不等小蒋回答,方榕便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出了店门。


  悄无声息的抬眼望着方榕此刻好似老了十岁的凄凉背影,小蒋清秀的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回到房间,在门关上的瞬间,方榕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躯了,就那么像一团泥一样任由身体顺着门滑坐在水泥地面上,稍停之后,宛若困兽嘶吼的暗哑声开始在房间内响起,那被竭力压制着的嘶吼声此刻听起来有种分外的苍凉和野性。


  “枫姐,枫姐,你慢点啊,到底是怎么了?”小倩一边小跑着,一边试图伸手抓住身边正在人群中飞快的穿行着的叶枫身子。到现在她都不太明白,为什么素来文静的叶枫从出了书店之后,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面无人色的开始朝着来路疾走,一路上任紧紧追赶着的她怎么呼叫都不回头。


  这时,她都开始后悔前面怂恿着叶枫陪自己来挑玉饰了。


  忽然,她看到疾走的叶枫没能躲开前面的来人,眼瞅着就要和那一群人中间看上去像是头的那个年轻人撞上了。


  灵巧的一侧身,赵三让过来人,在眼睛一瞄的空里,发现并不是他想像中的袭击,而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因此,布满了力量的大手瞬间散去力量,顺势托住因忽然避让而显得有些趔趄的女人的手肘,在她还未完全站稳的空档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还没等这女人开口说话,这才反应过状况的手下人都飞快的围了过来。赵三拿眼一瞟,就看出自己身边这些人的反应远不若原本跟在苍狼背后的那两人。


  也不过眨眼的工夫,那个叫阿龙的年轻人已经贴近到了面前女人的背后,一双布满了力道的大手正往这女人的双肩擒来,而那个叫阿虎的也已经贴到这女人的侧面,前送的右手中已经可以看到有刀光在隐约闪动。


  而这时,自己身后的这些人才一脸惊讶的正在挪身往前冲。这速度,这反应最少差了人家那两人一个档次,但是王小明的反应,还勉强跟了上来,也快要贴近手中这女人的另一侧了。


  心头苦笑了一声后,赵三在负手而立的苍狼大有深意的笑容和目光注视下,身子一晃,带着手中的女人退出了包围圈。


  “对不起,我没事‘呀’!”直到这时,手中女人的回答和惊呼才响了起来。


  “狼哥说得不错,三哥好身手!”这时已经明白状况的阿龙阿虎双双站定身子,在脸色恢复常态的空档笑着赞道。


  自事发后就一直在一边负手含笑而立的苍狼只是呵呵的轻笑了两声,并没出声,而是和闻言后也同样只是笑了笑的赵三一样,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女人。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小姐你真的没事?”松开托着在手里的胳膊,赵三在道歉的同时,又不由的多问了一句。


  他发现这女人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而这女人些微有些熟悉的面部轮廓又让他隐隐想起了往事,因此在内心瞬间的抽搐里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太客气了,我没事。”略微有些慌乱的四面顾盼了一下,发觉身陷一群看起来不像善类的男人包围之中的叶枫微微定了下心神,勉强笑着道。这群人里,只有这个看上去相当帅气的青年男子还像是个正派人。


  “没事就好,小姐,以后走路请稍微小心点。”含笑点了点头,赵三很有风度的侧开身。


  “你们围着枫姐想干什么?”就在那女人也点点了头,刚要侧身离开的时刻,一把听上去微微有些颤抖的女声在人群外响了起来,引得赵三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外看去。
人群外,刚刚接近的小倩竭力控制着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脸上努力保持着镇静和正色,一丝不让的瞪着面前这些看起来不像善类的男人。


  和周围并没留意此事的路人不同,刚才一瞬间的事她大约的看在了眼里。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的她才陷入了高度的紧张和些微的恐惧之中。她从刚才瞬间的聚散之中已经明白面前这些人和普通人不同,更何况,从她的角度,也恰好看到了阿虎手中瞬间闪过的刀光。


  身为一个在大都市长大的成年女性,颇有些阅历的她在惊讶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些什么人,坊间各式各样的传言和报纸电视上屡见不鲜的相关新闻也让她一向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闪过了一阵恐惧。


  但是她不能眼看着好友落难而不顾。


  “小倩,没事,没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一看她已经有些因为紧张而缺少了点血色的脸,同样也猜到自己遇到的是些什么人的叶枫在暗自侥幸的同时,赶紧解释着向她走去。


  “小姐,你以为我们围着你枫姐想干什么?”在瞬间觉得眼前一亮的同时,赵三潇洒的抖了抖双肩,微笑着反问道,语气里充盈着调侃的味道。


  他没想到,短短一转眼的工夫,面前会连续出现两个可以算是颇有味道的年轻女人,这让一向沉稳自重的他也觉得年轻了起来。


  “谁知道你们想干嘛。”看着面前这个颇似同类人的年轻人帅气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小倩原本狂跳的心也放了下来。在意似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后,她转向正迎面过来的叶枫:“枫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倩咱们快走吧。”叶枫此刻也暂时从自己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没事就好,我说你和那书店的那个方榕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面就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快嘴快舌的问着自己心中的疑惑,有些粗心的小倩并没发现在听到方榕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叶枫的面色一变外,不远处的那群人里,同时还有两个男人的面色也同时为之一变。


  “没什么,现在我不想提他。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我想英奇他们也该等急了。”面色再变的叶枫有些黯然地催着。


  “三,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看到自听到书店和什么方榕这个名字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过份关注那俩女人的赵三,敏感的苍狼有些惊讶的问道。以他对赵三的了解,知道能让赵三这么关注的人或事绝对有些不寻常。


  “没什么,刚忽然想起来点事。苍兄请。”赵三狠盯了远去的那两个女人的背影一眼,淡淡地笑着应道。


  苍狼微微一笑,也不再多问。他知道,事情恐怕没有赵三所说的那么简单,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留上了心。


  “小明,去看看你莲姐上班了没?咱们早上好像没见她。”一行人走到路口的时候,一直显得略有所思的赵三忽然转头对跟在身后的王小明道。


  “好的,那三哥你们先走,我去看看就过来。”本来也在一直琢磨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意的王小明瞬间便听懂了赵三话里的玄机,应了一声后撒腿就往书店跑去。


  “三泰书店?好奇怪的名字,我说三儿啊,不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免得你在这里挂心?”盯着王小明跑去的方向,苍狼的眼睛一亮,微眯着眼笑嘻嘻的转头对着身边的赵三道。


  “哈,苍兄也开始对书有兴趣了?一起过去看看也好。”微微一笑,赵三也不推辞,带着他们往书店走去。


  “莲姐!”冲上店门口的台阶,王小明看见里面坐着的人正是自己这几天最不想看到的小蒋,前冲的身子陡地来了个急转弯,转身就逃。


  “王小明!你要是敢跑,看我以后还理你不!”他刚要迈开的脚步被身后传来的高亢女音一下子钉在那里。


  因为从这尖叫声里,他隐隐感到了莲姐竟然有些决绝的凄然。


  “莲姐,你怎么了?”小明飞快的转过身,也顾不上自己心中的慌乱,仔细打量着小蒋的面色,希望能看出点什么。


  “你昨天去帮榕哥的时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面色相当难看的小蒋狠狠瞪着面前的少年,大反往常的亲切。


  “先别提我的事!莲姐,你先说你自己怎么了?怎么面色这么难看?眼圈也红红的,是不是有谁欺负了你?你快告诉我!”发现小蒋似乎哭过的王小明直觉的一股怒火直上脑顶,全不顾自己的语气竟有些粗暴。


  “我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少管,谁跟你说我被人欺负了?刚刚只不过是眼睛里掉进了个沙子。”看到少年的脸上又浮现出上次那般的狰狞,小蒋刚还气哼哼的态度瞬时低落了不少。


  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对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已经有了种莫名的顾忌。


  这一瞬间,多少年来的关系好像颠倒了过来。


  “那是为了榕哥?”话刚出口,王小明就恨不得甩手煽自己两记耳光。


  果然,小蒋原本有些慌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在他转身跃下台阶的同时,夹杂着小蒋羞怒之气的记事本和铁夹子就带着风声到了脑后。


  心里暗叫着倒霉:“跳起来躲一下?算了?还是就这么挨一下吧,否则莲姐说不定会更生气。”小明正这么稀里糊涂地想着,突然身子就被一股大力轻巧的带到了一边。


  “小明!怎么回事?”等他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瞧清楚身侧帮了一把的人是谁,耳边就响起了赵三略带不悦的声音。


  心里一乱,正想开口分辩,那只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突然松开了。一声暗哑的轻笑蓦然响起,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嘿嘿,三,你这地头还蛮好玩的啊,一个开店的小丫头片子也能这么厉害,嘿嘿。”


  赵三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也笑了起来:“苍哥见笑了,这是他义姊来着,小孩子们打闹惯了。”


  苍狼闻声只是无声笑了笑,把顺手接住的铁夹和硬皮本塞到了面色尴尬的王小明手里,微眯的双眼却直勾勾地打量着面前有些愣住的年轻姑娘,不再多话。


  “小蒋,你老板在不在?”赵三也不在再做解释,转头冲着正微微有些发愣的小蒋问道,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榕哥出去了,你们有事?”勉强从发怔中醒过神来,小蒋有些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这票人,早已忘了自己刚才的羞怒。


  她不明白,一向循规蹈矩的榕哥怎么会和这些人拉扯上关系。


  作为一个自小生长在聊城的人,她当然知道赵三这些人是混什么的。


  “难道又是小明惹的祸?”想到这里,她不由狠狠的又瞪了王小明一眼,看他神情尴尬的站在那里,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哦,真是太不凑巧了。”赵三微微顿了一下,扭头问道:“要不这样,来也来了,苍哥不如随我进去看看?”


  “也好,我也是好久没看什么书了。”苍狼微微沉吟了一下。


  他是个从来只相信自己的感觉超过眼睛的人,就像他现在就发觉赵三并不是很热衷要他进这家书店,这反而证实自己原先的猜想没有错。


  “嘿嘿,看看有些什么书吧!”苍狼的眼角不期然掠过一道寒光。


  眼瞅着面前的这一大票人往自己的小店涌来,小蒋尽管心里很是忐忑不安,但也只能木着脸往店里面退,怎么说人家也是顾客,不能缺了商家的礼数。


  但心里还是暗暗叫苦:“榕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看着那群家伙挤得莲姐步步后退,王小明不由那股怒气又慢慢爬上了胸口,手也慢慢伸向腰间。与此同时,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纳闷:“三哥今天怎么这么彬彬有礼?”下意识地就朝赵三那边看了一眼。


  “是那个手势!”小明不由心头一惊,再仔细眨了眨眼睛:“没错。”刻意放缓了脚步的三哥又做了一次。他的心腾地就是一热,但马上又刷的一寒。


  书店内,那个领头的中年人几乎把能拿到的书都堆在柜台上,这本翻翻,那本看看,就是不说究竟要买哪一本。


  小蒋刚开始的些许恐惧早被慢慢升起的不耐烦代替了。要不是王小明绷着脸不住的打眼色,说不定她早就发作了。


  “请问哪位是这里的老板方榕?”突然,拥挤的小店里又进来了几个人。


  “你们找榕哥有事?哦,是你?那位大姐呢?”尽管看到的是不怎么喜欢的人,可此刻看到她再次进来,小蒋还是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她的目光便和书店内的所有人一样,被那个叫小倩的女人身边的男子所吸引。


  那是一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迅速吸引到人们目光的脸,这张绝对能和那些当红的英俊小生一拼的脸上,奇特的散发着一种温和而锐利的神韵,就如同夏日里从树叶间透过的阳光,不由得便能让你眯起了眼睛,感觉到他那种不可阻挡的存在。


  再加上他修长的神采,得体的衣着,站在那里,真的有种玉树临风而又温文尔雅的神采。


  此时他的目光正从店内也正在打量他的赵三脸上挪开,在与小蒋的目光相遇时,很有风度的微微含着笑意轻点了下头弥。漫着笑容的那张脸看上去显得更帅气了。


  致使以现在小蒋的心乱如麻,眼睛还是不由的一亮,随即脸色在与他的视线相撞的瞬间,微微的红了起来,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帅!”


  “枫姐身体不舒服没来。这位刘先生想见见你们老板,怎么,方榕不在吗?”下意识的避开赵三饶有趣味的扫向自己的目光,小倩勉力保持着自己神色的从容。她没想到在这里又会遇到这群人。


  “榕哥现在不在,有事你们晚点来吧。”一提起方榕,小蒋略显扭捏的神色立刻恢复平静,淡淡地答道。


  没有理由,她就是不想让他们这些人见到方榕。靠着女性的直觉,她总觉的他们要见方榕,没什么好事。


  “小姐,那你能否告诉我他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吗?如果时间不长,我们可以等的。我真的只是想见见他,没有恶意。”忽然间,似乎瞬间增加了不少磁性的低沉声音带着一种能让人确信不已的诚恳和期待,不紧不慢的从那个叫刘英奇的男人唇间流淌出来。


  闻声心神没来由的一荡,小蒋抬头,双目迎上他那双深潭似的双眼,纷乱的心神顿时被引入一种微怔的安静,平静到近乎单纯的脑海里此刻仿佛只有一个念头在回响:“欺骗面前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不对的,应该给他说实话。”


  在众人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再次被面前这男人话语所吸引时,寒毛瞬间竖了起来的赵三大惊之下右手飞快的握住了从袖间滑出的长刀,就在忍着心头的烦躁,准备凝神扑出时,耳边忽然响起来方榕尽管略带暗哑,但依然显得温和厚重的声音:“我就是方榕,请问先生有何指教?”


  赵三身上瞬间弥漫的杀意又在这声音落地的瞬间开始消褪。与手中的长刀再次隐没的同时,他的目光应声往书店门口望去。


  店门口,神色略显憔悴的方榕在夕阳的残影里,不亢不卑的当门而立。


  直到这时,赵三才惊讶的发现刚才引发自己勃然杀意的那股恶寒,那股在滚过心头的瞬间引发全身不适的恶寒,此刻随着方榕的声音和人的出现,消失了。


  不解之下,他凌厉的目光再次投向先前准备出刀的目标,竟发现那人似乎瞬间苍白了不少的脸上,那双似乎还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神正一瞬不瞬的射向门口的方榕,完全无视自己恶狠狠的盯视。


  心里忽然一动,赵三的目光忽然转向了身边的苍狼。刚在他自己想出刀的瞬间,他也明显感觉了到了苍狼凌厉无比的杀意,但是,为什么到现在他的杀意不但不见收敛,反倒更加凌厉了
 
第五章 风云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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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方榕?你好!我是刘英奇,叶枫的男朋友。”仔细打量了站在门口的方榕半晌,在勉强压下心头诧异,略显苍白的面色也迅速恢复正常的同时,让自信的微笑再次爬上唇角的刘英奇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方榕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开口了。


  “你好,我就是方榕。叶枫多年前的同学。”方榕淡漠的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随即又冲着正瞧向自己的赵三,点了点头:“三哥,你也在?”


  “看来方老板今天有客人要招呼,那我就不打搅了。”说到这里,赵三扭头给面色大变的苍狼打了个哈哈:“苍兄,挑好书了没?”


  闻声浑身一震,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的苍狼有些慌张的低下头,避开他想避开的眼光,艰难干涩的开口道:“柜台上的书我全买了,三,你先帮我结账,回去再和你算行不?”


  赵三心里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苍狼为何忽然变成似乎在躲避什么的模样呢,那边的方榕先开口了:“既然是三哥的朋友,书你们就先带走吧,改天我自己去和三哥算。”


  聪明如赵三,哪还不明白方榕此话的意思?于是在他的示意下,一大票很少看书的人抱着一堆书出门了。不过在尾随着自己这群人出门的瞬间,尽管满心都还在奇怪苍狼这会很奇怪的变化,但依然未曾消褪干净的恶气和警惕还是让他回过了头:“刘先生,今天领教了,改天赵三会去拜访的。请记住,我是聊城的赵三。”说完,不等店内剩下的几个人有所反应,扭头走了。


  “神经!”不假思索的,陪着刘英奇的小倩低声冲着赵三的背影嘟囔了一声。


  可她却没发现,在赵三话音落地的瞬间,身边的刘英奇眼中闪过了一抹惊疑的神色。


  “刘先生找我有什么指教?”方榕把眼神从赵三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在心里暗暗叹气的同时,正色问道。


  “刚才叶枫和小倩回去后,她心情变得很坏,听小倩说和方老板有点关系,所以我想来认识方老板一下,看看是否能替你们居中调节调节,免得大家一见面就不愉快。方老板不会怪我来得唐突吧?”刘英奇似笑非笑的盯着方榕答道。


  慢慢摸出一支烟点上,立时隐没在烟龙背后的方榕轻轻苦笑了两声:“好意心领,不用刘先生麻烦了,我和叶枫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的。再者,我们之间也没什么需要调节的纠纷,如果再没别的事,刘先生请回吧。”说完,方榕不再理会他们,径自往柜台里走去。


  “这么说来,是我多事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方老板,再见。”闻声面色微微一变,刘英奇飞快的闭上了眼睛,略有些遗憾地道。


  “走好,不送了。”方榕轻轻点了点头,又喷出一口烟。


  ※        ※        ※        ※        ※


  不接递过来的酒杯,苍狼一把夺过赵三手中握着的酒瓶,就那么嘴对嘴一气灌了大半瓶烈酒下肚,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苍白青灰的面色这才红润了起来,整个身子也在酒瓶无力的落地声响中,松弛了下来。


  “三,咱们交情如何?”突兀的,深深陷进沙发的苍狼在接过赵三递来香烟点上后,开口问道。


  “不管彼此立场有什么冲突,苍兄和我的交情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的点着头,赵三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这还是他们自出了书店后一直到现在的第一次开口。因为一路上,苍狼只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而赵三也似有所思般的问都不问。


  “三,本来这次我来,也是四海的老大想藉着你我的交情,谈谈今后合作的事情,本来在来的路上,我也觉得肯定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现在,我却连提它的兴趣都没有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深吸了一口烟后,苍狼猛的坐直身子,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赵三问道。


  无言的摇了摇头,赵三的双眼静静的迎着他的目光,等着他的后话。


  “那个方榕是你的好友?”凝视着赵三脸上的神情,半晌之后,苍狼在开口的瞬间似乎有些气促的喘息了起来。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聊城有这么一个人,苍兄也感觉到他身上潜藏的杀意了?”


  赵三心下有些恍然了。


  “嘿嘿,感觉到了杀意?那何止是杀意!”仿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压迫着一般,面色再次变得惨白的苍狼涩声笑了两声,有些失神地道。


  “苍兄,你没事吧?”赵三皱起了眉头,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像的那般简单。


  “三,能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吗?我要关于他的全部的资料。”粗粗的喘了几口气,苍狼惨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了两抹潮红,两眼圆睁着一瞬不瞬的盯着赵三问道。


  “三年前来的聊城,开了那家书店,为人很宽厚,宽厚得有时让周围的人觉得他有点懦弱。很喜欢小孩,还有,为人低调,除了看书和抽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唯一有些古怪的地方是每个月都会窝在房间里几天不出门,还有就是三年来据说从没人见过他在公共场所穿过短袖的衣服,也没人见过他去外边洗澡堂洗澡。”赵三缓缓的啜着杯中的烈酒,慢慢的整理着脑海中有限的资料。


  “除此之外呢?关于他的来历还有过往?”毫不掩饰心中的失望,苍狼还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


  “除此之外?没有了,他的来处就是临省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我安排调查的人还没来得及去那边。苍兄,怎么这么重视他?难道和他有过节?”说到这里,赵三打住了,他知道有些话即使问了,也不一定有答案。


  “过节?过节?”似乎激动,又似乎失神的苍狼嘴里嘟囔着,把自己的身子陷进沙发,半天没理赵三。


  又点起一根烟,在默默地等待中,赵三发现苍狼的整个身子似乎都在微微的发颤。这让


  他的心里更加的好奇和猜疑了起来。


  ※        ※        ※        ※        ※


  “小蒋,天已经晚了,你还是回去吃饭吧,我没事的。”揉碎手里已经空了的烟盒,在顺手扔掉的同时,方榕站起身又一次对着面前一直默默陪着自己的小蒋道。


  店外,暮色已经开始崭露开了它的头角。


  “榕哥,那明天?”在也站起身的同时,小蒋轻声问道。


  “明天要是没事,你来上班吧,假期暂时取消了。”方榕嘴角动了动,想笑又没笑出来。


  “榕哥,你真的没事?”在方榕刻意的要求下,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方榕亲自关店门的小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不安的再次问道。


  “我没事,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方榕站起身,抬眼瞅了瞅高挂在卷帘门上的招牌,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后,转身道。


  ※        ※        ※        ※        ※


  “苍兄,还当我赵三是兄弟不?”都已经抽完快一包烟了,苍狼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算以赵三的耐性,也不由的焦躁了起来。


  “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唉!”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好似忽然苍老了的苍狼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曾经锐利阴狠的双眼中竟随着眨眼的动作,滚出两串浊泪来。


  “苍兄?”见状大吃一惊的赵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猛的站起来惊叫道。他真的从来没想到过会从苍狼这样的人物脸上看到眼泪。


  缓缓的伸手一点一点的拭去流过面颊的泪水,惨淡飘忽的目光闪动下,苍狼沙哑着嗓门,开始诉说他已经负担不起了的往事。就在决定开口的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江湖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忽然间,纷乱不安的心里也感受到了一丝全部解脱了的轻松。


  ※        ※        ※        ※        ※


  “什么?你和英奇去找过方榕了?”睁大了美丽的杏眼,叶枫的脸迅速变的苍白了起来。


  “枫姐,你别这样啊,英奇只是因为太过关心你而已。再说我们不但没有做错什么事,而且,照我看,还帮了那姓方的家伙一个忙呢。”深知叶枫脾气的小倩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所以心里并不大慌乱。


  “哦?那你说说你们去都干了点什么?又是怎么帮了他忙的?”压下心头的不悦,已经把自己关在套房里哭肿了双眼的叶枫在几个小时的紊乱后,头一次头脑清晰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并没能忘记一直痛恨着的那个人,还是一如以往的关心着有关他的一切。


  套房的外厅里,一直凝神细听里面动静的刘英奇发现没出现自己预想中的*动时,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心头又被猛醒后的浓浓酸楚所淹没,这酸楚瞬间转变为愤怒和不可言语的苦涩,一浪高过一浪的拍打着他的心防,痛苦的他都想嘶吼起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之所以没有预料中的*动,全是因为叶枫对那人的关心。
神色黯然的放下笔,默默地封好信封的口。方榕点上烟,呆呆的坐了半晌,最后在烟头灼伤皮肉的焦臭里,漠然的看着滋滋发响的烟头在肌肤烫出的油脂里熄去。这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两份信,出了门。


  ※        ※        ※        ※        ※


  “三哥,榕哥在外面,他说要见你!”王小明有些诧异的语声打断了赵三的沉思。


  “谁?”一愣,赵三似乎没听清一般的反问道。


  “方榕,他说他要见你!”加重了语气,王小明年轻的心里觉得今晚的一切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的怪异。


  “苍狼他们走了多久了?”在摁灭烟头站起身来的空里,赵三竟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微微加快了。


  “两个多小时了。三哥,你是不是不想见榕哥?要不我就说你有事?”王小明试探着问道。


  “屁话!还不赶紧请他进来?”嘴里呵斥着,赵三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往外迎去。


  空荡荡的客厅里,依旧是那个方榕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抽烟,可在此刻赵三的眼中,那被烟雾缭绕着的微胖身影背后,弥漫着浓浓的血腥。这血腥冲击着他脊梁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起,也随着两人距离之间的拉进,由轻到重的引发着他刻意压制的杀意和戒备。


  “三哥好像很紧张?”在赵三赶走跟屁虫一样的王小明后,还没等他开口,方榕先站起身,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赵三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觉得意外而已。榕兄请坐。”在勉强收敛住自己的戒备后,发现方榕那边并没有丝毫敌意的赵三这才放下心来。


  “我来这里,是想请三哥帮个忙的,希望三哥能念在咱们还有这一面之缘的份上,给个面子。”方榕落座后,坐直身子,很认真的盯着赵三的眼睛道。


  此刻,从他身上赵三终于看到了另一种似乎很熟悉的味道。


  “方兄请说,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的。嗯?一面之缘?难道方兄想离开这里?”赵三敏锐的发现了方榕话语里的问题。


  “今天在我店内见到的那个刘英奇,我希望三哥能放他一马,不要和他计较。”方榕郑重的一抱拳道。


  “没问题,只要他不在聊城再用那邪术闹事,我就看方兄的面子,不和他计较。”心里整个松了口气的赵三爽快的答应完之后,忽然想起苍狼,于是在心里微微沉吟了一下后,一咬牙,也盯着方榕道:“那方兄能不能也给我一个面子?”


  “哦?”方榕明显的一愣,正要告辞的话没能说出口来。


  “也请方兄以后遇到苍狼兄的时候,也放他一马,可以吗?”暗暗提高了戒备的赵三神色有点紧张地道。


  “苍狼?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哪里谈的上放不放过?不过既然三哥说了,方榕记下就是。”方榕又是一愣,有些含糊的答应道。


  “那就多谢方兄了!对了,刚听方兄的话,好像有离开的意思是吗?”轻松下来的赵三适时的改变话题,问出了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都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无法把握像眼前这样的一个人物,是留在聊城好,还是离开聊城的好。


  “嗯,我也不想骗三哥,出了这门,我就要离开聊城。想想这三年多的平静,还真的有些不舍啊。”方榕脸上首次流露出一抹黯然的神情,叹了口长气。


  “那方兄以后有什么打算?”赵三心里的犹豫忽然的强烈了起来。尽管苍狼的一席话也让他在面对方榕的时候,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和本能的防范,可是心底里,还是依然对面前这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欣赏和好奇。


  “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了,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打算?”站起身的方榕眼神里闪过一缕浓的化不开的寂寥和茫然,淡漠的笑着应道。


  “要不方兄干脆就留在聊城?”赵三也站起身,忽然心中一激动,伸手握住方榕的胳膊劝道。


  “谢谢了三哥,方榕离开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并不是怕了什么!”轻轻地把手搭上了赵三紧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缓缓的,方榕退后一步,在转身前的瞬间,略带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三哥,聊城到现在都没有私营的印刷厂和规模足够的零售企业,旅游业也大有可为。还有,以后遇到像刘英奇那样身怀秘术的人,记得在第一时间让自己收敛的杀意勃发起来,以最快速度的击倒他,要不就赶紧离开,不然后患无穷。”说到这里,方榕轻轻推开赵三的手,在保重声里,转身走了。


  身后,只留下赵三呆呆望着他厚实的背影,久久无语。


  ※        ※        ※        ※        ※


  “大姐,榕哥自己偷偷走了!”回头一看来人是白天见到的叶枫,小蒋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无助和委屈,放开嗓门哭了起来。


  “什么?他又跑了?”闻声身子一晃,两行涩涩的清泪再次从叶枫眼中滑了出来。


  “枫姐,你别吓我啊。”一把揽住叶枫的肩头,小倩又再次后悔起来。真不该心软,趁刘英奇他们不在的时候,又悄悄陪着叶枫出来,这样不但会得罪刘英奇不说,还让自己也忽上忽下的担惊受怕,这是何苦呢?


  “嗯,这是他留给我的信,说什么书店和他房间的一切都送给我了,还要我如果再见到你,就代他问好。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不停的抹着眼泪,小蒋只管用手推着柜台上的信。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责任的男人,十年前他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跑了,十年后他还是这样一声不响的跑了。小蒋,别哭了,都怪我们错看了他。”


  也不擦去脸上的泪痕,就那么在夜风里苍白着脸,叶枫拉着小倩往店外走去。现在,她已经完完全全的对这个男人死心了。


  “榕哥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都怪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榕哥才走的。身后小蒋忽然爆发似的哭喊,硬生生拖住了她的脚步。


  在转身的瞬间,这非常可能的原因让她的心像刀割一般的抽搐了起来。疼痛般的眩晕中,当年那一幕幕又再次君临她紊乱的意识,这让她也忍不住大声的哭喊了起来:“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十年前他根本毫无理由的丢下家人、朋友和我跑了个不见踪影,整整十年连个音讯都没有。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体会过被刚刚还山盟海誓的恋人转眼就丢到一边长达十年的那种残忍和悲凉吗?你没有!你没有!”


  “枫姐,枫姐!你冷静点,冷静点!”从来没见过一向娴静温婉的叶枫如此这般发作过的小倩整个人都愣了,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也快哭了的她赶紧摇晃着浑身都在颤抖着的叶枫希望能让她平静下来。


  “你说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什么在十年后的今天还要再次偷偷的跑掉?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做错过什么,让他一见到我就跑掉?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小倩的劝解,稍微平静了点的叶枫说到这里,早已经泪流满面。


  ※        ※        ※        ※        ※


  眼瞅着方榕的背影渐渐融入没有了灯光的暗夜,可身后的长街那头,路灯下,还是不见黄毛和莲姐他们的身影。一时间,就站在这明暗交融的路口,王小明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其实自从在门口听到方榕和赵三的对话那时起,他的心里就一直乱哄哄的犹豫到了现在。说实话,他自己的本心里是非常愿意方榕就这么悄然离开的。尽管多年来,因为莲姐的关系,他也一直对着方榕保持着相当的礼貌和尊重,可内心里,他不止一次的动过教训方榕的念头。


  因为以他对莲姐的熟悉和认知,他知道,方榕是他和莲姐之间最大的障碍。


  尽管这些年来,莲姐从没明白的说过一句喜欢方榕的话,也一直还和以前一样,对自己还是那么亲近。而方榕也一直把握着和莲姐相处的分寸,但是,坦白讲,他心里就是隐隐的一直在嫉妒和仇视着方榕,因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莲姐喜欢方榕。这让他年轻的心时常陷入一种愤怒和说不明白的失落。因为他也在成长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深深的喜欢着莲姐。


  就是这份隐忍着的喜欢,让他无法选择以他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解决这份感情的事,一直痛苦到至今。


  现在方榕能这么无声无息的自己离开,原本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当在门口听到这消息时,他还是不能自主的想起了莲姐,想到了她可能的不开心。于是他赶紧跑出去找了自己的死党黄毛,要他立即去通知莲姐,而他自己也一路跟着方榕,来到了即将离开聊城的郊区。


  聊城因为自古以来就是建立在顺河形成的一块盆地上,这盆地因为南面临河,北边靠山,所以整个城市只有地势狭长的东西两个方向有离开的路。又因为西面只通向临近的几个小镇,所以确切的讲,只有东面顺河而下的方向有铁路和公路通向离聊城不到两百公里的省城。
而现在,方榕越来越快的步伐已经快要拐上通往郊区的国道了,可身后的来路上还是不见莲姐他们。这使得他不得不再次面临一个痛苦的选择,是继续跟上去拦住方榕呢,还是就此拐回聊城,去见莲姐。


  也就犹豫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还是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痛苦中,选择了跟上去拦住方榕,尽管后面那个就此回去的想法的诱惑让他几乎抗拒不了。


  “毕竟,还是我喜欢莲姐要比你喜欢的多!”在加紧步履开始跑动的同时,他在心里半是痛苦,半是欣慰的对着方榕已经开始模糊了的影子道。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方榕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以他的敏锐,怎么会不知道王小明在门口的偷听和跟了自己一路?别说这些,就连王小明心里的犹豫和挣扎,他都能大约的猜到几分。所以在少年终于再次咬牙开追的一瞬,心里一软,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我猜你今夜就要离开,所以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就在他刚准备回头给身后这痴情的少年交代一番的瞬间,前方漆黑的暗夜里忽然响起了一声不温不火的声音。随着声音在夜色里的荡漾,四周的空气似乎忽然开始凝固,不,是固化了起来。


  不让心里的震惊泄漏丝毫在脸上,暗夜中,方榕缓缓的,一寸寸的开始扭回半转的身子,随着他身子的转动,一层淡淡的白雾忽然无中生有的出现在他的周围。同时,他似乎平板到空洞的声音也开始在夜色中响起:“定身术?刘英奇?”


  “今天下午我的仙音大法果然是你破掉的。看来我今夜来得正是时候。”在逐渐浓重的白色雾气开始依着某种规律围着方榕飞舞盘旋的同时,那个不愠不火的声音主人出现在方榕平静深邃到犹如深潭似的双眼之前。


  十步外,那棵巨树的暗影里,一身淡青色便装的刘英奇负手而立,在夜色中依旧显得异常帅气的脸上,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日间扎于脑后的马尾长发此刻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随着夜风摆动,使得他整个人平添了一种妩媚的秀气,也让他整个人隐隐有了种妖异的魅力。


  “有何指教?”在缭绕的淡雾忽然四散的中心,方榕冷肃的向前连走三步,不动如山的站定,冷冷地问道。


  “原本,我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下让小枫牵挂了十年之久的人,可是现在,就不光了解这么简单了。”依旧不温不火背着手轻笑着,刘英奇也不紧不慢的向前踏进了三步。只是脑后,原本随风摆动的长发开始诡异的向后摇摆着飞扬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叶枫,你就不该来这里。就当看在叶枫的面子上,放我过去行吗?”随着刘英奇踏进三步后站定,方榕一直静水无波的脸上出现抽搐的表情。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又似恳求,又似害怕的开口道。


  “我当然真心喜欢小枫,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偷偷瞒着她来这里。”说到这里,方榕看到一直面带微笑的刘英奇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尽管那一抹又似羞愧,又似悲哀的怪异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但方榕还是把握住了其中的犹豫。


  “我这一去,咱们将天各一方,此后永无相见之期,何苦一定要做些自己可能会后悔的事情?”


  “本来,我也考虑大方一点,大家和和气气的认识一下,各走各路的。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没办法再停止下去。”又似无奈,又似惋惜的摇着头叹着,刘英奇漆黑的双眼里开始散发出诡异的幽光,修长的身子也若失去重量一般的开始飘摇扭曲着慢慢融进身边的黑暗。


  “趁还有点时间,刘先生,不要逼我,让我过去吧!”忽然沙哑着嗓子,方榕全然不顾宽阔圆润的额头上突然出现的黄豆大的汗珠,好似强忍着什么痛楚一般的再次恳求道。


  “已经来不及了,要是在两个小时之前见到你,我或许还会放你过去,但是现在,不但你不能过去,就连你身后跟来的那小子也不能回去。”说到这里,暗夜里的人微微一顿。刘英奇轻叹了口气后又道:“认命吧方榕!要不就拿出你‘血夜凤凰’的本事来为自己挣命!”说到这里,身形已经全然隐入黑暗中的刘英奇一反前面的温和,犹如金属般冰冷无情的声音宣告着他所作的决定。


  随着他声音的落地,他模糊的身形突地消失在平地而起的那股旋风里不见。


  与此同时,犹如鬼火的数点绿芒带着刺耳的啸声向犹在原地的方榕电射而来。


  仿佛受到刺激了一般,一向温和的方榕脸上忽然出现狞猛到能让熟悉他的人做恶梦的神情,口中更是发出一声充满兽性的低吼,就在脸上的镜片忽然碎裂飞扬的脆响里,身子一晃,也忽然就消失在平地而起的那团黑雾里。


  那是一团比暗夜还要漆黑的雾气。


  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诡异的景象,王小明惊恐的双手捂着耳朵,拼命张大嘴惊叫着摔倒在地。他被面前怪异的声浪和兽性的嘶吼几乎撕裂神经的大脑,根本来不及想一下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只是本能的在为发自内心最深处那跟种在骨髓里的恐惧而恐惧和害怕着,忍受着利刃剜脑般声浪的刺激和逐渐在虚脱的意识里出现的种种比噩梦还要可怕百倍的幻境,他的神智渐渐陷入昏迷。


  漆黑的暗夜中,在那团比暗夜还要漆黑的黑雾里,翻腾着的声浪和奇怪的光影忽然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中齐齐静止。就像从另一个次元平空出现一般,方榕踉跄的身影幻现在离王小明不足三步的地面,向来红润微胖的脸上,此刻再没有半点血色,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的他只有失去眼镜遮掩后的双眼还保持着更加深邃到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冷静。


  竭力压制着体内那似乎再也控制不住了的沸腾,方榕在深深长吸了三口气的空里,控制住了身体些微的颤抖。他黯然的对着对面尽管也是大汗淋漓,但神情却显得越发飞扬俊俏的对手道:“原来是龙虎宗的嫡系传人,现在方榕败了,认输行不行?”


  “原来你是巫门的余孽,那就更留你不得!”竭力控制着面上得意神色,刘英奇微眯着双眼,意态略有不屑地道。


  “真的不能放我一马?那么这地上的少年呢?”闻言后,方榕面上的颊肉微微抽了一抽,神色更加惨淡的问道。


  “这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他的家人我会安排人照料的。”不动神色的说完这句后,浑没发现方榕的颊肉又抽了一抽的刘英奇脸上再次浮现淡淡的笑容:“看在小枫的面子上,给你个自我了断的机会。别再让我看不起你,快点。”说着话,他的双手又背到身后,仰头望天。那身形,那神韵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潇洒和洒脱。


  “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低声不停的呢喃着,方榕将要爆裂一般的脑海里再次出现当年自己听到这话时的感受。


  他无言的抬头望天,黑漆漆的夜空中一片虚无。扭头前望,刘英奇面带讥笑的面容在夜色里纤毫毕现。再想想这十年来不足为外人道的酸痛,看看地上面容痛苦扭曲到惨烈的少年,他压制了多年的无边的孽火终于再次开始在胸中勃发。


  “嗷!”一声饱含了无尽悲哀、绝望和愤怒的长嚎突兀的从抬头向天的方榕口中发出,在这声充满着撕天裂地般兽性和暴虐地嚎叫里,他微胖的身上衣服开始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地化为碎片向四周炸开。


  随着衣服的粉碎,一尊散发着异样诡异强烈红色光芒的身躯出现在大吃了一惊的刘英奇面前。


  在那尊不断蠕动变化增大着的雄伟躯体上,五条形态各异,宛若活着一般的赤红色凤凰盘踞着扭动着散发出血一样刺眼的红芒,被红色掩映下的肌肉里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往外膨胀,使得面前这尊在夜色中看上去分外诡异的身躯变的更加狰狞和雄壮。


  漆黑的暗夜中,随着方榕身躯的忽然变异,冰冷刺骨的寒气夹杂着火焰般的狂热忽然笼罩住了周围,在这极端莫名的诡异空间外围,无边无际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雾气翻滚着奔涌着开始向这边聚集。


  “五凤伏魔印?”就在黑雾和红光,冰冷和酷热完全君临此地的瞬间,识货的刘英奇面色大变,在大脑还没完全想明白的瞬间,他修长的身子已经幻化为二,像一缕轻风一样立刻远扬。此时,如果有识货的人在场的话,就应该能看出他施展的正是龙虎宗的柳木替生遁,一个在现代这个科技时代里早成为传说的秘密法门。据说施展此术的时候,就连妖魔都不能再把使法者围困。


  可是,就在这一刻,就在身前身后的空间里气温忽然像燃烧着一般开始急剧升高的瞬间,刘英奇却知道自己这次很可能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干嘛连一个卑下的书贩子都要嫉妒?”随即,他如电般闪过的念头被身后沉重的一击俐落的打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方榕!”“榕哥!”隐隐传来的呼叫声让宛若一道红色闪电般越空追来的方榕在双手捏向刘英奇身体前的一霎微微一滞,就在这一滞的空里:“乾坤无极,阴阳神雷。躲!”一声暗哑的沉喝从更远的夜色里摇曳而来,紧接着半空中一声宛若霹雳般的异响炸起,一道赤红色的光芒直奔方榕射来。


  低沉的嘶吼了一声,神智因为铭刻在魂灵深处的呼叫而稍微有些恢复的方榕身形一闪不见。


  就在红色光芒在空地上炸起的尘烟中,一条淡烟似的身影横空掠过,带着不知死活的刘英奇电闪而去。


  “方榕!”“榕哥!”“明哥!”逐渐清晰的呼叫声硬生生拉住了方榕再次幻显在黑雾里的身影。在一声声直轰脑际的呼唤中,方榕脸上犹如魔神般狰狞可怖的神情在慢慢收敛,雄壮如山的身躯也渐渐回缩、萎靡。


  就在满脸痛苦的挣扎中,他满眼血红色的光芒逐渐逐渐被黑白分明的眸色所代替。


  “方榕!”“榕哥!”“明哥”呼唤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方榕已经基本敛去血色的双眼犹如可以看穿夜幕一般的,看到远处那几个急急奔来的人影中,叶枫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还有小蒋犹有泪痕的面颊。


  仰天长叹,在黯然而出的泪珠落地之前,方榕近乎赤裸的身形出现在倒地不起的少年身边,略显肥厚的右手轻轻抚上王小明的脑顶门,淡淡的红光在手上一闪,就在红光敛去的一暗里,方榕的身子也转眼不见。


  “明哥,明哥!”“小明,小明!你醒醒啊!”


  在小蒋和黄毛还有他几个死党的呼叫声里,王小明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神智一恢复,他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怎么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莲姐,你怎么也来了?”


  “小明,不是你跟着榕哥,让黄毛通知我尽快赶来的吗?怎么现在你自己躺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榕哥呢?”性急的小蒋一看他似乎没事,而问的问题又这么奇怪,所以便连珠炮一样的问了起来。


  “榕哥?榕哥好像没来这边呀,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在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候、说明之后,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王小明苦恼不已。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好端端的来到这里躺下睡着了。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被谁给暗算了呢,可全身上下一点都找不到有伤痛的地方,这让他在头疼不已的同时,还多少有些觉得没有面子。毕竟,莫名其妙的躺在这里的糗样若是传了出去,会让他在街面上很没面子的。


  “明哥,你没事吧?”“明哥,你是不是被那个王八蛋给暗算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他死党们七嘴八舌的关心让他更加的懊恼了起来。


  “住嘴,没听莲姐在说话吗?”半羞半恼的,他喝住了自己的那票人。随后在小蒋迷惑不解的注视下,摸着后脑勺,很是尴尬地道:“对不起莲姐,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也不记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事。但是榕哥绝对没到这里来,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你又让黄毛来找我?”气愤地瞅了尴尬不已的王小明一眼,小蒋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挥手道:“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你也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躺倒在这里?”说到这里,她一扭头,对着一直斜靠在小倩肩头,默不作声的叶枫挤出了个笑脸:“枫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如果他真要离开,咱们找也是没用的。说不准他会在路上改变主意又回去了,咱们也回去吧!”


  无声的点了点头,叶枫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那里。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那被红色光芒轰击过的地面和更远处的小河沟里,被虚土掩埋掉的那三具干枯萎缩成不像样子的尸体。
 
Good, up!!!!do you have more?
 
第六章 往事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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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墙角的暗影里,默默看着王小明他们簇拥着大失所望的小蒋离开书店,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已经换过衣服的方榕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后,又把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叶枫身上。


  十字路口的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伊人的背影此刻看上去依旧是那般的熟悉和动人,可是此刻,黯淡的灯光和夜色下,抱臂而行的背影里那种几乎和夜色一般显露出来的寂寥和惨淡,忽然就让方榕的内心抽搐了起来,冰冷漠然的眼神中不能自控的放射出一抹痛楚的灼热。


  “方榕!”全身忽然剧烈的一颤,正和小倩一起默默而行的叶枫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犹如神助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瞪视着远处墙角的那片暗影,瞬间高亢了起来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喝了出来。


  “枫姐,哪有那家伙的鬼影?他不是早……方榕?”明显被叶枫忽然的冷喝吓了一跳的小倩刚说到这里,一抬头,却看到远处那根本不可能藏人的暗影里,正缓缓走出方榕微胖的身影,不由的瞪大了眼睛,惊叫了出来。


  其实方榕的一切坚持就在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喝声里轰然倒塌。一边回忆着当年在这样微颤的喝声之后,叶枫珠泪盈盈的娇俏神态和模样,一边不停强忍着狂涛似涌起的酸楚和痛苦,他面上带着僵硬的苦笑,缓缓从暗影里显出身形。


  “小枫,这又何必?”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沙哑着的声嗓里硬绷绷的冒出的竟是这么生硬的一句话。


  闻声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的叶枫身子又是微微一颤,带着泪光的眼睛定定的瞅了方榕好半晌,这才缓缓的颤声道:“我来,是想要你给我个理由,现在看来是多余了。”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楚,在低头的瞬间,任由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能刺穿夜色的双眼清晰的带回伊人脸上的那份黯然,狂雷般的轰击着方榕的心防,终于使他躲避了十年之久的,已经自以为麻木和冰冷的心防崩溃。


  不能自禁的踏前起步,在同样微颤的声音里,他首次举起了白旗:“小枫,我是有苦衷的!”


  ※        ※        ※        ※        ※


  聊城最好的宾馆套房里,被挪开桌椅和摆设的空地毯上,四十九支粗壮白色的蜡烛,不,正式的名字应该是冥烛,以每行七支的数字按着一定的规则长长的摆开,组合成奇异阵势的四十九点烛火不见丝毫摇曳的把阵势中间的人圈了起来。


  套房内所有的用电设施全部被关闭,所有的窗和窗帘也被拉的严严实实,不见有丝毫的风和光线进来。此时就连声音也似乎全被关在了门窗之外,寂静若死的套房内,只有烛光和地毯上仰天躺着的人散发出的一丝丝热气,给这套房内带来一点点的生气。


  就像来自无所不在的虚空,就那么突然的,低沉缥缈又似乎带着穿透力的喃喃语音缓慢而又绵长的在套房内响起。那是一种似乎带着只有在空旷的原野上的回音才有的悠远、绵长以及空洞的声音,绵绵不绝又似乎飘飘荡荡的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的声音带着种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力量,被此刻忽然开始延伸、拉长,并散发出明亮光芒的烛光所吸引,依着玄奥的规则,往躺在阵势中间的人体内渗去。


  低沉缥缈的声音逐渐转响转实,喃喃含混但又速度飞快的奇异语言逐渐在套房内响成浑然一片,地上的烛火也随着声音的变化而拉的更细,更长、更明亮。尺长的烛火此刻散发着令人不敢凝视的夺目光亮,引领着已经隐约在烛火顶端形成的淡青色光链不停的往阵势中间的那人七窍钻去,不绝如缕。


  套房的门外走廊里,几个衣冠楚楚的干练青年神色有些紧张的守在那里,不敢寸离。


  明亮到夺目的四十九点烛光忽然齐齐在回荡在套房内的喃喃语声一声高亢的“固!”字轻喝里爆出了刺眼的青绿色灯花,在映照着套房的惨绿色光芒一亮又暗的空里,烛火顶部那似虚还实的淡青色光芒就在半空中忽然随着出现的异声而隐没不见。


  没有了喃喃语声的套房里,此刻完全被隐约响起的一片犹若百鬼夜哭的凄厉悲嚎所占据,阵阵不知来处的阴风和悲嚎中,已经变成惨绿色的尺长烛火逐渐开始回缩。


  明灭不定的烛光照耀下,阵势中间躺着的那个从开始就和死了一样,从没动过的人忽然由缓而疾的扭动起身子来,唇齿间,低哑的闷哼声就算在逐渐变大的悲嚎声里也显得隐约可闻。


  “奇阵牵魂,百福添寿!”随着再次在套房里忽然响起的低沉喝声,阵阵阴风和已经响成一片的悲嚎声就在烛光应声一暗的瞬间齐齐消失,随着所有的四十九支烛火就那么怪怪的犹如死灰复燃般的重新亮起。整个套房内再次恢复烛光最初刚刚燃起时的那种静谧和明亮,唯一不同的,是此刻阵势中间,地毯上那躺着的人身边,多了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袍的人影。


  “呼吸平静悠长,肤色隐透血色,应该是没问题了。”轻轻地低语着,身着法袍的人松开搭在地面上沉沉睡去的人手上的脉门。随后袍袖一甩,卷起不大不小的一股轻风,就在整个套房陷入黑暗的瞬间,跌坐在地上,陷入沉思。


  ※        ※        ※        ※        ※


  “就为这纹身,你逃避了十年?”气的都快要笑出来的叶枫绷大了眼睛,不能接受的低声叫道。


  和神色忿忿的叶枫不同,小倩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神情凄苦的方榕裸露的上身上那些如血般鲜红的线条,依着她还称的上锐利的眼光和还算丰富的阅历,她已经大致看出方榕身上那大片大片的斑纹和线条组合成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凤凰。


  凝神细细端详着微微泛红的肌肤上复杂而又流畅生动的线条,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小倩已经看到盘绕在方榕身上的纹路至少代表了三只翱翔着的凤凰。


  后背上那只瞧上去霸气十足的凤凰倒还漂亮,最让她想笑的,就是几乎盘旋环绕了方榕微胖的身躯左右胸肋和手臂的那两只看上去分外诡异好笑的凤凰,因为最后的两只风头,张开的利嘴竟然就含着方榕胸前的两颗乳头,这让她差点就失态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随着方榕身体微微因为叶枫的喝问声一动,小倩竟惊奇的发现那血红的凤凰居然好像活了一般的动了。她一惊,再次凝神细看的瞬间,一阵发自脑际深处的眩晕迅速的在头脑里盘旋了开来,就在摇晃迷糊着将要倒去的瞬间,她眼前浮现出一片血红的天地,无数诡异莫名的兽性嘶吼就在她昏沉惊讶的意识里响起,瞬间夺去她的意志,使她仅能在发出一声尖叫后,仰天向后倒去。


  小倩的忽然惊叫和昏厥让站在她身边气的要死的叶枫猛的被吓了一跳,就在她还没回过神的工夫,一直就像木偶一样,神情凄苦的木然而立的方榕忽的就出现在她身边,等她定住神的时候,才看到方榕的臂弯里软倒着已经昏迷的小倩,和她忽然变得赤红赤红的脸。


  “她怎么了?”反手扶住小倩的叶枫强忍着心头瞬间闪过的不悦问道。很奇怪,就在刚才,她看到赤裸着上身的方榕抢过来揽住软倒的小倩时,她心头猛的就闪过一丝莫名的怒气和嫉妒。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让她差点就表现了出来。


  “没什么,她只是受不住五凤印的刺激而晕过去罢了,没什么的,睡一会就好。”方榕木然的回着话,和叶枫一起把小倩放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五凤印?就是你身上的这些纹身?”困惑的睁大双眼,就站在床边,叶枫扭头盯着方榕问道。


  “没错,就是我身上的这些纹身,除了上半身的这三只凤凰外,下半身还有两只。它不是普通的纹身,它的正式名称叫五凤伏魔印,是巫门秘传的三大镇魔正法之一。”方榕轻轻地点着头,脸上凄苦的神色瞬间变得惨淡和黯然。此刻,他已经开始着手穿脱在沙发上的上衣。


  “巫门?巫门是什么东西?”尽管此刻心里百味纷呈,但方榕奇怪的回答还是些微的分散开了叶枫的注意力。其实,她女性的直觉告诉她,方榕此刻要说的这些,都是揭开所有往事的关键,但隐隐的,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种不安的东西在弥漫和扩散。


  “巫门?巫门简单来说,就是修练巫术的那些门派的总称。”神色随着衣着的整齐而平静了不少的方榕闻声轻叹了口气答道。现在,随着最初的震荡过后,心神的逐渐稳定,他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再次回来的决定了。


  “巫术?你是说那些荒诞不稽的东西?你怎么会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叶枫一时间觉得头都开始疼了。


  “这世间,有很多咱们不了解的东西,有些并不是荒诞不稽。只是咱们不了解而已。”方榕掏出一根烟点上,在烟雾缭绕中,微微苦笑了一下后道。


  “好吧,就算事这样,但这和你的突然失踪有什么关系?当年你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忽然失踪?今天刚见面又要溜掉?”一提起当年,叶枫的声音不由的就高亢了起来。


  “小枫,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其实这些年来我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过?”方榕的脸上闪过一抹激动,随即又被一片深沉的悲哀和无奈所代替。长吸了一口深气后,方榕勉强笑了笑:“算了,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必要。倒是小枫,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知道?一个被恋人莫名其妙抛弃了的人过得如何你会不知道?”凄然的一笑,叶枫又似幽怨又似愤怒的淡淡说着,眼眶里又有泪光在闪动。她没想到方榕到了这个时候,又再次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企图蒙混过关。说实在的,她心里对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不抱任何希望了。这一瞬间,她不明白面前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到底是靠什么让自己牵挂了整整十年?整整如花似锦的十年啊,一个女人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年?


  想到这里,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次缓缓的流了出来,和流淌在面颊上的清泪一样,她的心里也是一片凄凉和冰寒。


  愣愣的盯着手中的烟头慢慢的燃到尽头,方榕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那里,觉得心都要碎了。他这时竟不敢再看身边叶枫的泪眼,他怕他看了后,会整个的崩溃。


  房间里铁一般沉重的死寂终于在半晌之后,被轻轻抹去眼泪的叶枫打破,带着一脸哀莫过于心死的淡漠和飘忽神情,她款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轻轻道:“对不起方先生,是我多事,打搅你了,对不起。”说完,再也不看方榕一眼,转身就走到床边去推犹在沉睡的小倩。


  “小枫!”方榕猛的站起身来,再无半点血色的脸上一片凄然,双眼中更是有隐隐的泪光闪动。


  “方先生还有什么指教?”闻声全身微微一颤,叶枫并没有回过身子,只是淡淡的问道。


  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声粗气,方榕脸上激动痛苦的神色迅速被一种深沉的寂寥和冷漠所代替,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缓缓道:“小枫,还记得十年前在咱们青阳城郊区发现的大滑坡吗?”


  “你是说城郊古洞峡的那个大滑坡?”微微一愣之后,叶枫扭转身子,不解的打量着一脸冷漠的方榕反问道。


  “对,就是那滑坡。”方榕淡漠的笑了笑,伸手虚引,示意叶枫过来坐下。


  “当然记得,因为从那天开始,你也就忽然失踪了。”神情寂寥的回了一声后,叶枫心里忽然一动:“难道你的失踪和那次滑坡有关系?”


  “其实那不是自然滑坡,而是人为的事故。”方榕神情呆滞的停了一会后,就在叶枫的凝视中忽然冷冷地道。


  “人为的滑坡?”叶枫强忍着心头的迷惑,只想慢慢引导着神情明显有些恍惚的方榕继续往下说。她觉得现在的方榕好像特别的脆弱,生怕自己一着急,就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嗯,那一个滑坡,不但不是事后政府的公告里说的只是自然的山体滑坡,而且也不像所说的,并没有人员伤亡。起码,就我知道,那次事件里有一个人死亡,还有一个人遭殃,让他过了整整长达十年之久生不如死的生活,而且现在这种生活还在继续延续着,看不到希望。”方榕缓慢而又沉重的说着,浑没发现自己慢慢被身上散发出一股比寂寞的冬夜还要冰凉的孤寂和冷漠包围。这让身边凝神细听的叶枫不由的就打了个寒颤!


  “方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已经说了,就说明白点好吗?求你了。”这时发觉往事大有蹊跷的叶枫心里一乱,不由的便伸手握住方榕的胳膊,摇晃着催促道。直到方榕的身子在自己手里猛一震,这才发现眼前这举动是那么的熟悉。
两人双目相交,她心里也是一颤,不由的心神有些迷乱,恍惚间,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依稀,眼前仿佛又出现他自小陪着自己一起上学,一起嬉戏的点滴,闪过他在球场上专注和勇往直前的背影。依稀,又看到当年那繁星璀璨的纯净夜空下,在流动着清香的空气里的美好凝视和相拥。还有夏日里,温暖芳香的夜幕中,围绕在身边一直飞舞的萤火虫丛中,他为自己扑捉那些闪闪发光的精灵时,眼中那一瞬闪烁着的光芒和温馨。


  想着想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再次模糊了双眼,不能控制地,她开始捂着脸低声地抽泣了起来。


  “小枫,只恨天意弄人,是我对不起你。”半晌之后,她耳边出现方榕暗哑的无奈的声音。


  “天意弄人?”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叶枫抬起了泪眼。


  “你也知道,古洞峡就在我奶奶他们村子边,那座古洞的传说想必你也听说过。”无声的长叹了一声,容颜惨淡的方榕取过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她后道。


  “嗯,这些我都知道。难道这些和你的忽然消失有关?对了,我见你最后一面的时候你就说要去给你奶奶报喜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擦干了眼泪,叶枫纷乱的思绪清晰了起来。


  这十年来,她不止一次的在失眠和痛苦的暗夜里,苦苦思索过这个问题。她始终不明白,一向好端端的方榕为什么会在自己的理想即将实现的前一瞬间,会一声不吭的忽然失踪,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居然对自己这个,他青梅竹马感情好的要死的恋人一句交代都没有的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而且一失踪就是十年。


  想想自己每次去他家追问的时候,他姑姑陪着自己泣不成声的样子和他姑丈仰天长叹的黯然,都让她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可是凭着一个女性和恋人之间的直觉,以及方榕他们家人含糊不明的说辞,多少年来她一直都认为方榕并没有死掉。可能还一直缠绵在病榻,也可能在接受着痛苦的治疗。


  可她却从没想过方榕竟然会好端端的活着,所以在书店初次见到方榕的时候,心中那股被深爱着的人欺骗了的受伤感几乎瞬间让她崩溃和爆发。可当最初的激愤过后,无数疑问又迫使着她再次前来,因为以她对当年方榕的了解,她怎么也觉得方榕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古洞峡和他的失踪有关什么?前面他还提到了巫门和什么五凤伏魔印,难道?难道这世间真的会有那些神离光怪的东西?她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凝神等方榕的解释。


  “你也知道,当年古洞峡的那个古洞在咱们青阳城附近的种种传说。尽管因为传说的太过神秘和可怖,再加上进去探险的人们过份的渲染,那座古洞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禁忌之地,但也不得不承认,咱们这些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在懂事以后,也都慢慢的不怎么相信它那里面真的镇压着什么妖魔或者邪神。我记得当年咱们聊天的时候,还曾说过要去那里探险,揭穿那里的迷信,你还记得吗?”缓缓的说到这里,方榕又点起一根烟,苦涩的笑了。


  “当然记得。难道那里真的和你的失踪有关系?”听到这里,叶枫已经肯定方榕的失踪和那里有关系了,只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里究竟会和方榕扯上什么关系。


  “那里真的镇压着一个我到现在都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的东西,虽然它已经在我身上折磨了我十年。”长长的喷出了个烟龙,方榕又似无奈,又似苦笑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淡淡地道。


  “什么?它在你身上折磨了你十年?它究竟是什么?方榕,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腾的一下,叶枫瞪大眼睛站起身来冲着方榕嚷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从十年前起,它就来到了我体内,要不是有五凤伏魔印压着,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方榕无奈的苦笑着,眼神毫不躲闪。


  “方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已经发现似乎真有其事的叶枫急了,一伸手抓住方榕的肩膀,摇着催促道。


  “十年前,在我回去给奶奶说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天凌晨,我还是依照你的吩咐,按时起来跑步。”淡淡地苦笑着,方榕缓缓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切的一切,至今还是那般的清晰和可怖。


  “那天的早晨,天气很不好,天空被一种很少见的灰黄色阴云笼罩着。天色也比平时暗的多,临出门的时候,我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去跑了。因为我自己清楚自己的性子,如果决定要做一件事情,一旦中途停一下的话,很可能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那天说来也很奇怪,从跑起来开始,我就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的好,空气中充满着清新和农村特有的味道,所以我就决定多跑一会。但是村子太小,我怕老绕着村子跑会被早起的人们笑话,所以就跑出了村子,一直往古洞峡跑去。


  “就在我快跑过古洞峡的古洞口的时候,很突然的,天上就直直劈下的一道闪电,轰在古洞口上边的山坡上。我当时就吓得一跤跌倒,被捂住的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紧接着就在我还没醒过神的时候,耳朵也被天上响成一片的雷声震的发聋。


  “那瞬间,就算我双手抱头趴在地上,都能感觉到流泪不止的眼帘前一道道的闪电连成了一片,整个大地都在连续不断的炸雷声里颤抖,一时间,我都以为要地震了。


  “忽然,就在这被雷声和闪电控制了的天地中,很突然的响起了一阵凄厉惨烈到能让人身上的血都为之凝住的怪声,紧接着我就听到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当时尽管心里怕的要命,泪流不止的眼睛也疼的厉害,但在那怪声响起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了。在闪电夺目的光华闪烁中,我模糊的双眼只看到一道青灰色的光芒一闪而致,随即全身一疼,就失去了知觉。在昏迷过去的瞬间,我模糊的记得古洞那边的山崖全部坍塌了。”


  “那后来呢?”看到方榕指间夹着香烟,呆呆的陷入了沉思,忍耐不住的叶枫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后来等我醒来,已经是半夜了。”方榕一醒神,赶紧把手里已经熄了的烟头扔掉,又把落了一身的烟灰掸去,这才继续道:“我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剧烈的胀痛,头也像被顶满了钉子一般撕心裂肺的疼,身体困乏的要命,当时的感觉就是全身好像忽然被胀大了三倍一样的沉重和呆滞,我想说话,却发现全身根本不受我的控制。睁开眼睛,其实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那时我不知道我自己身在哪里,只是靠着屋顶上的茅草,我知道我在一间陌生的茅屋里。昏暗的屋子里很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但是很奇怪,吸入那怪味后,我全身的疼痛好像有减轻的迹象,于是我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拼命的吸,根本来不及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因为那疼痛太难忍了。就这么吸着吸着,我又昏迷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当我再度醒来,我全身被脱光,泡在一口大缸里。只有头露在水面,全身还是一动都不能动,也出不了声,但全身的疼痛却减轻了许多,屋子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缸里的水很热,散发着古怪恶心的味道,我能感觉到,水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的钻入我的身体里,使我全身的疼痛逐渐逐渐的得到缓解。


  “这次清醒了很久,尽管全身还是一动都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就连转下头都不可以,但我的神智却慢慢恢复了清醒。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知道有人在帮我。


  “我在缸里泡了很久,缸里散发着怪味的水不但没有凉下去,反倒越来越热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那口大缸下面就有火不停的在那里加温。


  “难以忍受的沉寂终于在我醒来好久之后,就在水缸里的水快要煮开了的时候被打破了。‘他还是童身吧?’很突然的,我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我孙子一向很乖,应该是。’身后居然传来了奶奶的声音。虽然当时听起来非常的沙哑和疲倦,但我还是听出来就是她的声音。


  “我当时一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的眼泪就钻满了眼眶,当时我就拼命挣扎着想叫想回头,可是全身忽然猛烈起来的剧痛让我再次昏迷了过去。


  “就这样,我醒醒昏昏的折腾了好几次,每次醒来全身还是泡在大缸里,但全身的疼痛就会减轻几分,也不时能听到奶奶和那个沙哑的声音,可我就是一动都不能动,一句话也都不能说,就连想看看奶奶的样子都做不到。当时我记得我都快要疯掉了。”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很是恍惚,方榕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呻吟了起来。


  叶枫一边设身处地的想着方榕当年的苦痛,一边伸手轻拍着身边方榕的肩膀,就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来是种什么味道。


  尽管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完全明白方榕当年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方榕已经说出的这些和诉说时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告诉她方榕当年所遇到的突变和打击是如何的沉重。


  没拉上窗帘的窗外,夜色已经很深沉了,就连前面不时能听到的街上的小贩们的叫卖声,此时也沉寂了下来。无端的,叶枫忽然就觉得这夜有些太过寂静了。


  “还好,在我第七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憔悴的不成样子的奶奶和姑姑,还有同样削瘦了不少的姑丈。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同时,我终于发现自己也能说话,能转头了。


  “当时我就哭着喊着想挣扎着从水缸里出来,但是我挣扎的身子却被身后的一双铁钳似的手摁住了,紧接着我就很奇怪的发现,尽管奶奶、姑姑还有姑丈他们也都哭的一塌糊涂,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接近我,帮我。


  “摁住头的那只手有太大的力气了,只一下,我全身的力气似乎又被他摁走了,我只能拼命哭着,喊着挣扎,身子却一点都动不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这只手的主人说话了:”你们都出去,等晚上再进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了?这是在说我么?我到底怎么了?’看到奶奶他们根本就不和我说话,只是默默地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紊乱的心里忽然就浮了出了这些念头。


  “‘年轻人,安静下来听我说,别挣扎了。’


  ?“‘我到底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奶奶他们为什么不理我?’随着他的苍老空洞的声音,我激动的情绪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你运气不好,碰上倒霉事了。你就在离你出事地方不远的山里。你奶奶他们是因为我不让他们和你说话,才不理你的。其实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你七天了。’随着他刻板语气的回答,他摁着我头的手收了回去。紧接着,他转到了我的眼前。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看上去很古怪的老人,他身上穿的是乡下老年人穿的最常见不过的深灰色土布褂子,可不知怎的,那衣服穿在他削瘦修长的身体上就能显露出一股很飘逸的味道,甚至严格点来说,就是有点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可实际上那衣服看着并不是很干净,再加上他乱糟糟看起来非常散乱的头发,按理我是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但是那一刻,很奇怪,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那样的。


  “现在想想,可能给我这种感觉的主因就是他的眼睛和他脸上的神情,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可是那眼睛中的精神和那种光芒是当时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充满了宁静和智慧,似乎还充满了一种无所不包的宽容的洒脱。


  “他的脸上也和很多老年人一样有不少皱纹,可是脸色很好,而且那脸上也充满了很飘逸的,有些恍惚的淡泊神情,和他的眼睛一配合,就形成了他身上那种很奇特,又很容易让人信任和安静的气质。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他很古怪。


  “‘我运气不好遇到了倒霉事?奶奶他们守了我七天?我到底怎么了?你又是谁?’打量着面前这个让我听了许久声音,却一直不见人影的老人,我连珠炮似得问出了心中最迫切的疑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眼下唯一能救你的人就是了。你时昏时醒的过了七天,你奶奶他们当然也就守了你七天。’一边仔细的打量着我的脸,这个奇怪的老人一边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老伯,我到底是怎么了?’已经逐渐醒过神来的我眼下第一想知道的是我到底怎么了。


  “‘你还是过些日子再问这个吧,我怕你现在知道了会受不了。来,先让我给你扎几针,免得你回头乱动。’老人轻轻摇了头,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打开,抽出一根三寸左右的针对我道。


  “看到这里,我急了。因为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怕打针,更别说扎针了,而且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怜悯和惋惜。再想想我自己现在的症状,我真的急了。


  “‘老伯,求求你先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吧,不然我会急死的。求求你。’


  “唉,你真的现在就要问明白?”他停住了手,盯着我问。


  “‘真的,求求你。’


  “‘那好,不过我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你就会有生命危险。能做到吗?’


  “‘能做到!’当时心急火燎的我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了。


  “‘你运气不好,那天碰上天雷收妖了。’沉吟了一会,他忽然这样对我道。


  “天雷收妖?”听到这里,叶枫忍不住打断了方榕的回忆,皱着眉头问道。眼神里全是困惑和不解。


  “嗯,就是像以前聊斋那类小说里说的,老天用雷来消灭一些成气候了的妖魔鬼怪的那种,一般修行的人称它为雷劫。其实雷劫不一定是专门对付那些精怪的,有时候也针对人。”方榕看着她眼神里的困惑和不解,不由的多解释了几句。


  说实在的,这一会尽管心情很低落,不过他还是很享受能够再次和叶枫这般说话的场面,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这么有研究的?”在点头表示明白的同时,叶枫忽然又问道。她记得当年的方榕对这些很是不怎么感冒的。


  “都是后来慢慢看书知道的,当时我也不懂。”方榕惨淡的脸上再次出现瞧着让她觉得心碎的那种苦笑。


  “那后来呢?”轻轻地低下头,叶枫沉默了一下后,又问道。


  “天雷收妖?那是什么东西?当时我也听不明白,所以也和你一样,忍不住追着问了。他当时的回答就和我刚才告诉你的一样。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听了他的回答,再想想自己当初感受到的场面,也就大略的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一般天雷收妖,就是有人遇上,只要不在雷击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你这次遇上的,是被镇压在古洞里已经成了气候的妖物,再加上适逢其会,有贪心人在那里偷炼成了五鬼,所以妖物并没有被天雷收了,它,唉,它跑进你身体里面了。’


  ?“‘什么!’我一下子惊呆了,同时也快气糊涂了。这是什么和什么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和我说这么荒诞的故事。我当时就想挣扎着站起来说他。


  “‘你不信?’他眼睛一瞪,两眼变得很亮,一伸手,又把我的头摁住了。


  “‘当然不信,这世上那有什么妖怪?还居然跑到我身上?这些你讲给那些村民也许他们会信,但别想来蒙我。’尽管我全身都不能动,但我还是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了我对他的不屑。


  “‘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显然,我的话让他生气了,他一只手继续摁着我的头,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小镜子,送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面很少见的小铜镜,式样看上去还挺古朴,当时心里激动,也没顾上多看它的样子。只是想着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看看自己到底怎么了。”


  “那镜子里的你到底怎么了?”叶枫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紧追着问道。


  “当时我对着镜子一看,整个人就傻了。镜子里的那还是人么?那简直就是一个妖怪啊。”方榕说到这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吁。


  “妖怪?”心咚的剧烈的跳了一下,叶枫睁大了眼睛。


  “一张起伏不平,覆满着青灰色细密鳞甲的人脸,一双闪烁着青绿光芒的眼睛,张着一张血红血红双唇的大嘴,满头灰白色乱发。这样的东西不是妖怪是什么?”闭上眼睛,叶枫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方榕的描述,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是啊,这样的东西就算不是妖怪,也就是野兽了。可是又有那种野兽的脸是这样的?


  “镜子里的东西真的是当时的你吗?”犹豫了一下,叶枫小心翼翼的问道。


  “就是我。尽管我当时也不相信,可是在立时抓狂了的我稍微平静点,再三的验证过后,我还是发现那就是我。”


  “那后来呢?”


  “在我折腾的期间,他都一直静静的站在一边,任由我疯狂的哭喊着发泄,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过我一句。一直等快要疯了的我少许平静之后,那老人才收了镜子。然后问我:”信了?‘


  “我傻傻的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满心想的,就是去死。那样子的我,如何能再面对世人,面对你?”说到这里,方榕的声音低了下来,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几乎低不可闻。


  强忍着心头的惊骇和酸楚,不由自主的,叶枫伸出手握住方榕宽厚的手掌,再不肯松手。


  “后来他也不等我回答,只管摸出针盒,连着给我扎了好几针,没过一会我就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茅屋里的床上了,赤裸的身体上只盖了一块床单,床周围成把成把的点了无数藏香,床头前还摆了张供桌,上面摆满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一个朱红色的神龛,还有一只公鸡。


  “整间屋子里除了这些和心如死灰的我之外,只有穿着样式古怪的宽大红袍的老人,他日前零乱的头发此时梳的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的在头顶挽了个像古人一样的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只飞鸟形状的朱红色发簪,配着红衣红鞋,总之整个人那会看上去就像一团火焰。


  “奶奶他们自白天见了一面后就好像消失了,屋子里看不到他们。这让我更有了去死的心思,加上那会全身动都不能动,又说不了话,所以只能躺在那里不停的流泪,满心都是听天由命的绝望念头。根本没理会那老人神情肃穆的在一边又拜又念的在那里鬼画符。”


  “鬼画符?”叶枫握着方榕的手一紧。


  “嗯,他在那边又拜又念忙了半天后,就用朱砂不停的在黄草纸上写符,写了一大堆,然后在神龛上的烛火上点燃了那堆符,最后把那些符灰和桌上的一些粉末样的东西全部放到了神龛上的一个碗里。


  “接着他又杀了那只公鸡,用那碗接了一碗鸡血。随后端着碗过来扶起我的头,不等我明白便给我灌下去了大半碗。


  “我的神智在那大半碗鸡血下肚后就变得恍惚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就觉得他不停的用鸡毛沾着鸡血在我身上画来画去。随后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叨念和叩拜。


  “最后他从佛龛上拿起一个很尖的东西在我身上不停的刺,不停的刺。当时我觉得很疼很疼,随着他不停的刺我,我身体里面已经基本消失了的那种胀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结果到后来,他越刺我越疼,到最后我终于疼的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究竟刺了我多长时间,反正等我迷迷糊糊的再次醒过来时,我眼前唯一出现的是我的在这世上唯一的三个亲人,奶奶、姑姑和姑丈。
“后来从奶奶他们口里我才知道,从我在古洞峡晕倒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天,在缸里泡了七天,被那老人纹身纹了六天。直到听到纹身,我才发现自己全身被刺上了五只血红血红的从没见过的大鸟,奶奶说那是凤凰。


  “也就在那时,我才忽然发现原本覆盖我全身的那层青灰色细密鳞甲神奇的消失了,镜子里的容貌也基本恢复了原样,全身也开始有了点力气,尽管浑身觉得无力,但起码我的身体微微能动了。


  “还没等我从狂喜中醒过来呢,那个在另一间茅草屋里休息的老人又出来冷冷地告诉我眼下只是治标,并没有根治。如果想要根治,还必须去自己寻找机缘,随后他又在私下交代了我一些事情后,就一个人悄悄走了。


  “后来我按照他的吩咐,在山上那两间他临时搭就的茅草屋里住足了整整一百天,在经历完了他说的所有事情后,就告别奶奶姑姑他们,开始了一个人的漂流,一直到了今天。”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后,方榕匆匆结束了他的诉说:“看我糊涂的,都到现在了还没给你泡杯茶。”说着话,他轻轻地把手从叶枫的手中抽开。


  “你刚说给你纹身那是治标?那就是说还有后遗症了?后遗症是什么样的?如果仅仅是你现在说的这样,你根本就不用一声不吭的丢下我跑掉。方榕,你到底还要把我隐瞒到什么时候?你说呀!”很突然的伸手,使劲把想要站起的方榕拉坐在沙发上,叶枫气呼呼的提高了声音。


  她发现方榕说到后半截关紧的地方,竟还是想很含糊的带过去,这让她心情顿时火大了起来,再加上这多年心里的委屈,更是让她不能轻易罢休,决心就在今天问出个究竟来。


  “小枫,求求你就别问了。后遗症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仅仅是容貌变异,就算我不敢再面对你,也不会离乡背井的在外面流浪上十年之久,在奶奶、姑姑,还有姑丈他们去世的时候都不敢回去。”说到这里,方榕的眼中留下了今夜的第一行眼泪。


  半晌,在伸手轻轻抹去面上的泪痕之后,方榕勉强一笑:“小枫,我知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自奶奶他们不在以后,这世上唯一叫我牵挂和负疚的,也就是你了。因为负疚,所以今天见了你我又想逃避,可也是因为牵挂,所以我今天又掉头回来。”


  说到这里,方榕暗淡了一晚上的目光变得深邃锐利了起来。就在叶枫一愣的空里,他面色一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叶枫的眼睛,缓缓问道:“小枫,刘英奇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吧?”


  “不光是男朋友,而且是未婚夫。”叶枫心里一恼,迎着方榕的目光,故意加重了未婚夫三个字。其实这一刻,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忽然这样说起话来。


  “他对你好吗?”方榕心头一痛,眼神深处闪过一抹黯然。


  “身为一个大集团公司的继承人,数家大公司的董事和总经理,一个公认的商界奇才,从认识我开始,整整锲而不舍的追了我五年,到今年我才答应他的求婚,你说他对我好不好?”体会着心内滴血的快意,叶枫似笑非笑地道。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想看到方榕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那么黯然吗?


  “明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小枫,祝福你们。”心一横,方榕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这一刻,他已经下了决心,所有的一切后果都自己背了!就当是回报这些年来对叶枫的亏欠。


  原本,在郊区和刘英奇搏命的最后一瞬,从瞬间扩展开来的意识里,他已经把握住了周围方圆千百米内的一切异象,自然也不会漏过不远处小河沟里被那些虚土掩埋着的那三具干尸所遗留下来的强烈怨念和嫉妒恐惧的气息。以他这多年来的见识与认知,几乎在感应到的瞬间,便分析出了他们死去的原因。与此同时,在与刘英奇最后的接触里,他还感应到了刘英奇身上潜藏着的那种血腥秘术特有的气息。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在决定离去的最后关头,割舍不下对叶枫的牵挂和担心,再次掉头回来,想的不过是提醒叶枫小心一下这个人。以他的阅历,他不认为像刘英奇这样人会是叶枫最好的归宿。


  但是眼下叶枫的话和态度,显然他是多虑了。既然这样,那么就让自己来背负所有的一切吧,为了小枫的幸福。


  在做了这个决定的瞬间,他沉重黯淡了一夜的心田里,这才在隐痛中体会出一丝安慰来。
 
第七章 抉择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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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他身上有五凤伏魔印?”惊讶之下,就连一向定水无波的闲云脸上也变了颜色。


  “是的,师叔,不然英奇也不会落的这般下场,刚刚多谢师叔了。”在恢复原状的宾馆套房里,半拥着被子,斜依在床头的刘英奇面色苍白的低声道。此刻套房里已经看不到刚才做过法事的任何痕迹。


  “你确信你没看错?”闲云清瘦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有的淡漠,可是一双深邃的双眼还是闪烁着凌厉的精光,泄露着他对此事的关注。


  “绝对不会错!我看得清清楚楚,不然我不会在退走的时候,连柳枝郎都给甩掉的。可惜还是没能逃出他的魔爪。”有些失意的,刘英奇叹了一口气。


  “难怪我在接近的时候,会感觉到那么强的妖气。”低声呢喃着,闲云陷入沉思。


  “师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沉默半晌之后,躺在那里的刘英奇忍耐不住了。


  “今晚你安心在这里修养,明后天等身体恢复好点后,咱们就赶紧离开这里。”被打断了思绪的闲云沉吟了一会,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做出了决定。


  “咱们就这么回去?”不能接受的,刘英奇提高了嗓门。


  从他被救醒之后,他心里就一直被一种失败感和羞辱感包围着。要不是这次出来,跟来的是一向沉默寡言,但又严厉刻板的闲云,他早就找人想办法去收拾方榕了。特别是在听到手下的人说叶枫和小倩又出去了之后。


  和整天躲起来修练的爷爷不同,自幼深受不能修练的父亲熏陶的他可没那么死脑筋。


  尽管他自己也自小被爷爷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而且也学到和见识过不少外人所无法掌握的秘术,并且也常常使用秘术来做一些正常情况下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打心里,他还是认同着在商界混出极大名声的父亲的观点,这人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是靠权和钱来做到的。


  所以,尽管他也隐约知道在修练的人眼里,牵扯到五凤伏魔印的人最好不要招惹,但他还是不怎么信这个邪。因为方榕给他从来呼风唤雨的人生里增添了一项败绩,而且这还和叶枫有关!


  一想到叶枫,想到几乎一整天叶枫那神不守舍的样子,他的心再次绞痛了起来,怒火更是不能控制的在胸中开始熊熊燃烧。


  “不回去你还想干什么?再说还在这里留下命案。”毫不客气的说到这里,闲云看到刘英奇苍白着脸咳嗽了起来,心中不由一软,放缓了声音:“英奇,我知道这次失败,让你心里很难受,而且他又和叶姑娘有关系。可是你要知道,他身负五凤伏魔印,这在咱们这些修行的人里是属于轻易不能招惹的禁忌。其实别说是你,就是师叔我和他对上,都不见得能逃脱。这样的情况下,咱们怎么能暂时不回避一下呢?”说到这里,闲云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要不是知道他和叶姑娘有旧,猜想他可能会看在叶姑娘面上不来找麻烦的话,我救了你之后,连夜就回去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五凤伏魔印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师叔,这五凤伏魔印不就是巫门所谓的三大镇魔秘术之一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尽管我当时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所以按照爷爷当年的再三叮嘱,立即用遁术逃了,可是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啊,当时我要是不跑,说不定还不会落得这么惨呢。再说了,我虽被他击中了,不也还是被师叔你救回来了吗?我看这五凤伏魔印也没爷爷和你说的那么玄。”不死心的,刘英奇继续努力道。


  “既然知道那是巫门三大镇魔秘术之一,你现在还这么轻佻?你以为救你回来容易吗?”闻言脸色一板,闲云瞪着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难道不是吗?”尽管有些怕闲云的逼视,刘英奇还是觉得有些不服气。


  “朱雀、青龙,白虎,这三大镇魔秘印分别代表了巫门源远流长的三大流派。古老相传,朱雀印,也就是五凤伏魔印,便是源自商代的殷巫的镇魔秘术,其后巫门凋零,殷巫法统大多被道教灵霄宝录派继承,自北宋年间灵霄宝录派被我龙虎山一脉合并为正一之后,五凤伏魔印在很多人眼中也成了历史的陈迹,可是真正修行的大家都知道,看似消亡了的殷巫却在北方齐鲁之地还延续着他们秘密的传承。历经了几千年传承的宗门怎么可能会说没就没了?就算历史更悠久的夏巫,他们法统传承的痕迹在云贵一带还时有所闻,真正明白的人谁敢说这龙、虎、雀这三大巫门里最古老的宗门绝了门户呢?”说到这里,闲云教训的口气变成了一声轻叹,竟神游物外的站在那里发起愣来。


  “师叔,师叔!”已经被引起了兴趣,等着听下文的刘英奇等了一会,看闲云还是在那里发愣,不由便叫了两声。


  醒神后的闲云含意不明的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径自道:“五凤伏魔印是殷巫用来镇压、封印妖魔的最高秘术,相传是专门用来封印妖魔中最高级的天妖的。以前隐约听过的五凤伏魔印只是大型的符咒,一般只刻在石板或者画在符纸上来用,但今天你能在人身上看到,而且能够适时的逃避,再加上你爷爷当年为你的苦心安排,才算能捡回这条命,要不然你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你明白你有多么幸运了吧?”


  “师叔,你的意思是,他体内有天妖盘踞,所以才会身负五凤伏魔印?”刘英奇一下便明白了闲云的意思,有些迟疑,又有些不能相信地道。说实在的,尽管他也曾见识和经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法门和场面,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真正的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还是在心里存着深深的疑问。


  “应该就是了,刚才我过去救你的时候,那里方圆十丈周围确实是妖气冲天,所以我才这会这么担心。而且,他背后可能还有个能把五凤伏魔印应用到他身上的巫门中人,这人我自问现在也惹不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不赶紧回去还等什么?”闲云看到师侄垂下头不吭声了,便打住话题,径自出去了。


  说到底,深知招惹上这类禁忌会有什么后果的他还是不怎么放心这里的安全。


  强忍着心头报复无望的失意和隐痛,刘英奇此刻只盼着叶枫她们早点回来。


  ※       ※       ※


  目送叶枫和小倩俩人的背影消失在宾馆的玻璃门内,方榕仰望夜空,长长的出了口气。


  此刻,在解决了最挂心的事情后,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连夜离开聊城,是因为自认无法面对叶枫。半道又折回来,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叶枫。


  而今叶枫这边尽管心里不无遗憾,但总算有了个结果。这一下,倒让他在觉得欣慰的同时,发现心里空荡荡的没了主意。


  自奶奶、姑姑、姑丈这三个最亲的人在自己这十年的浪荡中相继去世之后,说实话,在他冰冷寂寞的心田里,一直割舍不下的,也就是叶枫这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了。而今伊人已经花落别家,也算是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牵挂。


  那么现在,自己究竟该去那里?夜风中,方榕呆呆的想着。


  ※       ※       ※


  “榕哥,你没走?”次日清晨,微肿着双眼的小蒋一冲进书店,便喘息着大叫着冲了过来。


  “忽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办完,等办完了再走。小蒋你不会怪我说话不算数吧?”呵呵地轻笑着,气色颇佳的方榕站起身,伸手半推半迎的冲着小蒋伸了过去。


  “榕哥,我不让你再走!”使劲的抱着方榕伸过来的胳膊,小蒋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昨夜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要不是想着不该把榕哥的心血就这么荒废掉,她都不想再来开这书店的门了。


  “好了,好了。傻丫头,别哭了,看外面都有人在看笑话了。”体会着心里这一瞬掠过的温暖,方榕拍着小蒋的肩头,柔声劝道。


  紧抱着方榕的胳膊,只管嘤嘤哭泣的小蒋在方榕劝了好几次之后,这才放开胳膊,脸红红的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坐下,可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方榕的面颊。


  “小蒋,昨天让你担心了。”


  “榕哥,你今天怎么不戴眼镜了?”仿佛根本没听到方榕的歉意,小蒋抹着脸上的眼泪问道。


  “昨天在路上不小心给摔坏了,等下去再配一副。”方榕心里一惊,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不小纰漏。


  “榕哥,其实你不带眼镜,看着更有精神,不如这次配个隐形眼镜吧!嘻嘻。”好像忘记了这两天来所有担心和忧虑的小蒋笑嘻嘻地道。此时,她微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呵呵,这个提议不错,你看着店,我现在就去配。”方榕笑了笑,点着头出了店门。


  一出店门拐个弯,估计能避开小蒋目送的视线了,他立即加快了脚步,往城外奔。昨夜诸事纷扰之下,他竟然忘了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眼镜碎片不曾处理。
假日的清晨,聊城的南郊在淡淡的雾气里,显得分外安宁。临近公路的那片空旷地带里,还未曾砍尽的那几棵老树和满地蓬勃的野草,在五月还有些清冷的晨风里摇曳着,生长着,给寂静而又杂乱的旷野带来一片嫩绿色的生机。


  拐往公路的便道上,在方榕和刘英奇曾经一战的那棵老树前,寻觅了一路的赵三,看着手里的眼睛碎片和断裂成几节的金属镜架,浓眉不由的就皱了起来。


  昨晚听到回来的王小明奇怪的昏睡遭遇后,已经察觉到聊城近来暗潮涌动的赵三便留上了心。深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的他,在经历了昨天一天那么多事后,若是还没有一点警惕之心的话,那他就不是名震聊城的赵三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特意背着王小明,只带着他的小弟黄毛来亲自勘察。他不相信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会无缘无故的睡倒在路边,而且居然连先前自己做过什么事都会忘的一干二尽。


  更何况,不知怎的,昨夜自方榕走了之后,就像当年在监狱里那段最黑暗的时候一样,他心头一直隐隐的有种非常奇怪的压抑感和郁闷感,感觉非常的不妥。


  “三哥!三哥?”一直因为赵三的钦点跟随而有些受宠若惊的黄毛,发现自己心中至高的偶像忽然对着随手捡起的一副碎眼镜开始发愣的时候,忍不住试探着叫了两声。


  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想明白赵三这一路上在寻找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再往前走走咱们就回。”缓缓地把手里的镜架和碎片包在随身的手帕里放进西服口袋,此时面色有些阴沉的赵三也不看有些紧张的黄毛,径自往前走去。


  此时,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的黄毛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学着赵三,盯着路面左顾右盼的装样子。


  这会他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三哥忽然的脸色阴沉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冒失开口。对他来说,赵三的一举一动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其实他那里知道,赵三脸色的阴沉,就是因为认出了那副眼镜的来历。


  “天啊,是死人!”就在这时,不远处那几个看上去像是游客一般的人们拼命的惊叫着跑动了起来。


  赵三心里忽的一沉,瞬间身子就跑成了一条直线,飞快的往那边赶去。


  “跑什么?跑什么?还不赶快用手机打一一○报警?”在快速的接近中,方榕敏锐的耳力听到前面跑来的人们惊慌的对话。心里也是一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尽管心里嘀咕,但他脸上还是不显不露,水样的一片平静,只在暗里更是加紧了脚步。


  “不要过去,千万不要过去!前面有好几个死人,样子实在太恐怖,太恶心了”


  一名年轻人大喊着唤住了急行的方榕,满脸苍白的他一手抱着一个已经瘫软的少女,另一手胡乱的拨打着手机的号码。更前面一点,一名中年人趴在地上,大声呕吐着,泪水挂满了他的脸庞。


  “死人?怎么样的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尽管心里气的要命,可是面对一个热心的,苍白着脸的年轻人,此刻的方榕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置之不理或者别的什么举动。


  “这里是哪里?”举着手机,随后快速跑过来的一名看上去非常壮实的年轻人苍白着脸,很突兀的冲着方榕问道,话机里隐约能听到接到报案的警察喂喂的呼叫声……


  “这里是南郊。”苦笑着,方榕在心里暗叫倒霉。这一瞬间,他再次觉得这老天真的是和自己有仇,非要玩死自己才算开心。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答,警察不过几分钟就会赶到,在作为证人需要留在当地的几个年轻人的眼前,自己要想去取回那副可能会惹祸的碎镜片,几乎是毫无可能,除非自己愿意使用别的手段。


  可是面对这群善良的青年,他实在兴不起这样的念头。


  “反正也已经习惯了!”苦笑着,他默默地在心里准备着迎接霜风苦雨的再次来临。


  望着河沟里翻出来的三具干枯萎缩的尸体,赵三的脸色瞬间变的要多坏就有多坏。


  “哇!恶心死了,三哥,咱们还是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吐了。”身后跟来的黄毛探头看了一眼后,立刻干呕着说话。情急之下,他浑然没注意到双手沾满浮土的赵三此刻的脸色。


  也难怪连他都干呕了,虽然在街上晃荡的这几年里,他自己曾经砍过人,也曾经被人砍过,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血淋淋的恐怖和恶心兼而有之的场面,可他还从没见过眼前这般如此恶心干瘪的尸体。


  在强忍着要吐的强烈渴望同时,他不安的心里也在奇怪为何衣冠楚楚的三哥会自己下去拨拉浮土,翻看尸体。


  在听到凄厉的警笛声远远响起的一瞬,满脸杀气,铁青着脸的赵三快速拨乱了河沟边的泥土,带着迷惑不解的黄毛迅速离去。


  ※       ※       ※


  “你是说你们揍了那司机,却让榕哥给你们掏钱,顶罪?”半眯起眼的小蒋有些异样平静的看着面前有些得意的王小明。


  “莲姐你千万别生气,榕哥掏的那两万块钱当天夜里三哥已经还给他了。而且逼着榕哥交钱的那狗屁经理也已经被三哥叫福清他们给收拾过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和榕哥了。你就别生气嘛,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太过熟悉她脾气的小明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发火在即,立刻放快了说话速度,把她的怒气消灭在了萌芽状态。他可不想在好不容易让莲姐开心点后,再次让她生气。


  “嗯,这还差不多。对了小明,你们是怎么收拾那家伙的经理姐夫的?”小蒋果然面色转晴。


  “嘿嘿,收拾他们那种家伙还不简单?一般人怕他们是官,只能躲着他们,忍着他们的欺负,我们怕什么啊?福清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半路上拦住那家伙,把几张照片往他面前一摆,他马上就成孙子了,乖乖的掏了五万不说,还一个劲的和福清他们称兄道弟的拉关系请客,别提有多孙子了。哈哈!”得意洋洋的王小明大笑了起来。


  “瞧你那小样,一点事就得意成这样子,你瞧瞧人家榕哥,什么时候像你这般的轻狂过?”看不惯往日小弟一般老实的小明得意的样子,小蒋忍不住翻了他一眼。不过话一出口,心里却隐隐有些后悔。


  果然,大笑着的王小明一下子便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向来年轻飞扬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不甚符合他年龄的黯然和苍凉,瞧的小蒋心中大是不安。


  小小的书店内,向来姐弟般亲切熟络的两人之间忽然弥漫着一股从未曾有过的尴尬和安静。


  “对了小明,你真的不记得昨夜为什么会躺在那里了?”沉默了半晌之后,勉强找了个话题的小蒋竭力笑着问道。


  “真不记得了莲姐,正事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王小明也努力装出了个笑脸,却不知道自己意兴阑珊的语气已经把黯淡的心境表露无疑。


  “你真的长大了。”又沉默了半晌之后,一直坐在那里的小蒋低着头忽然幽幽的冒出这么一句。


  “莲姐!”本来半靠着柜台,懒散的站在那里的王小明闻声全身一震,猛的站直身子,在满脸通红的凝视着小蒋喊出两字后,忽然在小蒋微微有些茫乱的眼光注视下,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变得松垮垮了。


  “今天可是你自己说我长大了的哦,那以后就再不能说我是小孩子了。对吧,莲姐?”他微眯着眼,半真半假的盯着小蒋,声音、语气都微微有些的颤抖。


  “不说就不说呗,你以为长大了好吗?很烦的。”感觉有些不对,振作起了精神的小蒋学着平时的口气说到最后,不禁也露出了点茫然。这一刻,她心里已经再也明白不过的知道,有一段曾经很纯,很真挚的感情开始变化了。她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把握不了。


  “很烦?烦就烦吧,反正成长的脚步我们都阻挡不了。”不知怎的,王小明心里忽然闪过一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文绉绉的冒了出来。


  “哈,小明,忽然发现水平见长啊,也开始读书了吗?”话锋一转,小蒋回到了从前,想都不想的讥讽张口就冒了出来。这多年来,她最气王小明的,就是不肯多读点书,不管她用什么方法。


  “嘿,莲姐,你又来了,我算是怕你了,我有事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你。”脸色再次泛红的王小明招架不住两人之间气氛这么剧烈的变化,抬脚飞快的溜了。


  望着王小明矫健的背影,小蒋久久无语。

“为什么?”控制着几乎爆炸开来的杀意,脸色苍白到有些晶莹的赵三就在因强烈的杀气而开始盘旋的山风里低着头,一字一顿的问道。


  “不是我!”任由一波波酷烈冰冷的杀气,一次又一次的君临自己毫无防范的身躯,方榕在靠着节奏奇异的呼吸压制着体内越来越濒临崩溃的那股沸腾的同时,诚恳而又平静的望着面前的赵三,同样一字一顿地道。


  不远的小山脚下,一头雾水的黄毛只能仰着脖子,看着小山顶上的他们,忽然发觉风变得很冷了。


  他发现今天的三哥实在是不可琢磨,先是对着一副捡到的破眼镜发愣,随后又对三具看上去死了很久,超恶心的已经开始腐烂了的干瘪尸体生气,接着又对半路上遇到的方榕像个仇人一样的咬牙瞪视。要不是当时还有俩外地人在场,他都相信三哥当时就会把那书店老板撕碎。


  还好看来三哥也很顾忌那几个傻愣在一边的男女和越来越近的警笛,转眼之间,好像也明白什么的方榕就跟着三哥上了这边的山顶。


  到现在,他都在三哥那回头一顾的眼神中,感到了冰冷的寒意。尽管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杀气或者是杀意,但作为一个也经常在刀尖棍棒之下厮混的街头混混,他还是在那瞬间感觉到了无端端发自心头的恶寒和恐惧,感觉到了血腥。


  此刻,他只能茫然的盯着小山顶上的俩人,等待着种种一切可能的发生和结束。也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和王小明之间的距离,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父母爹娘所生,王小明就可以得到三哥的赏识,而自己始终不行。


  “还说不是你?”掏出口袋里的手帕包,赵三瞬间弥漫开来的杀意紧紧锁定接过小包的方榕,就等他打开小包后的一瞬,发动自己最惨烈的攻击。尽管他知道,自己开始攻击的结果,可能就和已经躺在河沟里腐烂的苍狼他们一样,成为另一具尸体。但他还是在看到尸体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接受不了朋友间的欺骗,也不能抹杀掉了朋友间的道义,更不会忘记江湖道上的规矩,血债血偿!


  包的很严实的手帕一入手,方榕便明白了里面包裹着的是什么,自然,同样再也清晰不过的从紧紧锁定的冰冷杀意里面,感应到了赵三的决心和马上就要来临的惨烈攻击。


  心里长叹了一声,就在赵三应叹将要跃起的前一瞬,方榕本来静静而立的身躯内忽然狂涌出一股仿佛能遮天闭日的强大气息,紧紧锁紧赵三即将爆炸开来的杀意和身躯。


  这是一种赵三从没领略见识过的奇怪气息,和此刻被压制在体内,能让全身的肌肉和意志在瞬间达到高度强烈和一致的杀意不同,这股气息既没有让自己热血沸腾狂暴,也没有让自己感到恐惧和冰冷。这股强大到似乎让自己透不过来气的古怪气息和被高度压缩的空气一般,只是紧紧的束缚着自己的身体和意志,不让被狂暴冰冷的杀意催动到至高的那一临界点,就差那么比头发丝的十分之一还要细微的一点。


  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直低着头的赵三忽然抬起头,冰冷到毫无感情的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面前的方榕,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双眼在逐渐,逐渐变得发红。


  “三哥,真的不是我。我知道这里面是我的眼镜,今天我来也是为了取回它,但是,这次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尽管你也可能已经知道了我身上背负着的某一恶名。”方榕还是静静的站在,神色看似有些痛苦地道。


  “真的不是你?”瞪着已经因为挣扎而变得通红的双眸,发觉还是不能挣脱控制的赵三好像一愣。


  “真的不是我。三哥,我以一个男人的尊严发誓。”方榕脸色一整,微胖的脸上一片肃穆。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感觉到赵三被压制住的杀意一缓,方榕在回答的同时,无声无息的敛去了控制着他的气息。说实话,此刻的他要比赵三辛苦百倍。唯一支撑他的,就是他心内对赵三的赞赏和他这十年来坚韧的意志,要不然……


  “骗子!”突兀的,苦苦百般挣扎的杀意瞬间以超越赵三自己理解的狂暴在体内炸起,短促的一声厉喝之后,赵三的身子就像被劲弓射出的怒箭一般往方榕的身前射来。


  从开始到此刻,怒火攻心的赵三根本就一点都没相信过方榕的辩解。后面种种的举动,都不外是为了获得这次机会的来临。


  平静的注视着半空中赵三瞬间似血般的双眸和脸上狰狞的线条,方榕微带笑容的脸上,闪耀着一抹飘忽的淡漠和嘲讽,就那么一动的不动的,用自己有些多肉的胸膛,迎向带着风声,利刃般插过来的手掌,无动于衷。


  “蓬!”结结实实的一掌狠狠的砸在胸脯上,错愕的赵三能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下胸骨瞬间的塌陷。但此时,牵动着他全部心神的,却是脸色瞬间变成苍白的方榕,渗出血迹的嘴角那一抹依旧飘忽着的淡漠和嘲讽的微笑,以及他依旧那般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为什么?”近乎嘶吼着,就在瞬间陷入沮丧和后悔里,赵三紧紧抓住方榕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问道。他在手掌即将插入方榕胸脯的前一刻,看到了方榕脸上的神情和嘲讽,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纯粹靠着下意识的本能,他前插的手掌变为砸劈,同时更凝结了全身其余的力道,准备迎接方榕惨烈的反击。可这一切,就在手掌砸实的瞬间,变成不可理解的错愕。


  随即他的心,就在明白过来的瞬间,被狂涌而来的沮丧和后悔所包围。很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


  “不为什么,只是想告诉三哥,这事真的不是我做的而已。”微笑着伸手轻轻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方榕好似一点事都没发生过的一样道。


  “为什么?”已经多少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赵三忽然又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为什么。


  “因为当你三哥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方榕轻轻地后退一步,随即又在脸上浮现出的苦笑里道:“再者,刚刚我也真的有些希望能借三哥的手解脱一切,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可惜三哥不肯帮我这个忙。”就在他说话中,原本苍白的脸上连续闪过三次看上去有些妖异的艳红,随即脸色便恢复原有的红润。


  “这就是你血夜凤凰的实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方榕的变化,赵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荡和疑讶,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冲口而出。


  苦笑着摇摇头,方榕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心里忽然一动:“三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血夜凤凰就是我的?”


  “是苍狼兄昨天告诉我的,所以他连夜避开,谁知道……”说到这里,赵三的双眼又开始微微变红了。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苍狼他们的死,不是方榕干的了。


  “哦,难怪……”方榕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昨天夜里,刘英奇也知道自己是血夜凤凰,看来也是从这个叫苍狼的人那里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又有些奇怪:“三哥,这位苍狼听起来也是江湖中人,他是从哪来的?”


  “你真的认不出他了?”瞪大了眼镜,赵三惊讶的看着方榕。


  “我应该认识他吗?”方榕也是一愣。尽管心里隐隐的也明白,这个苍狼就昨天和自己在书店里见了一面,然后就立即认出自己,随后又连夜躲避,应该是和自己有过很深纠葛的人,可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难道你忘记了你血夜凤凰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尽管此刻心里乱的厉害,但赵三还是有点哭笑不得感觉,心里更是为已经变成干尸的苍狼不值。“苍兄,妄你也是一方之雄,你仇恨和惦记了人家这么久,现在连命都搭上了,可人家对你连个印象都没有。你若在泉下有知,是不是也会觉得不甘心?”


  “他也是狼!难道他是那夜的漏网之鱼?”方榕一直平和的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一股刺骨的杀意一现即没。


  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刺激的略觉不适的赵三在心里暗惊的同时,黯然的点了点头:“那一夜只有他侥幸逃脱,血夜凤凰这个名字也是因他的刻意的散布而名传江湖的。谁知道东躲西藏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幸免。难道这冥冥之中真的有只眼吗?”


  “有个狗屁的眼,这老天的眼早就瞎了。”忽然,出乎赵三意料的,一句粗话从神色有些激动的方榕嘴里冲口而出。


  “啊?哈哈哈!”似乎有些忍俊不住的赵三哈哈大笑了起来,惹得脸上有些悻悻的方榕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方榕,如果真当我赵三是朋友,那就告诉我是谁杀了他们!尽管苍兄在你眼中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他对我赵三却有救命之恩,提携之情,这仇不能不报!”大笑声突然一落,面色一转的赵三标枪般的挺直身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方榕的双眼,语气中有种非同一般的认真和坚定。


  “这……”方榕一愣,心里暗暗叫苦。他没想到赵三会来这么一手,一时间想装不知道都来不及了。


  “方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谁是凶手。我知道你知道的。当我是兄弟,就不要骗我。”根本不容方榕细想,此刻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的赵三紧盯着方榕的眼镜,又踏前了一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寸。


  “不错,我是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可是三哥,我也有不能告诉你的苦衷。就如不能不出头一样,我也不能不保持缄默。你就当人是我杀的罢,要报仇冲我来,我绝不还手。”就在赵三贴身的逼视下,方榕忽然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他双手背到身后,再次挺起了胸膛。


  气不过的赵三狠狠盯着方榕,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他忽然退开了一步,抬头望着天,用饱含深刻感情的语气缓缓道:“当年,我本也是和大我三岁的姐姐相依为命,良善纯朴的普通少年,尽管历经生活的艰难,可还对这人世间抱着美好的期望。可是在我十八岁的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改变了一切。”赵三忽然开始的诉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哀和沉痛,让原本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的方榕也紧张了起来。因为此时的赵三的嘴唇和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的,显得痛苦非常。


  “三哥,三哥!”一时间,方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本能的叫着他的名字。


  “听我说完!”微颤着的赵三猛地摆了摆手,有些粗暴的阻止了他的叫声。方榕只好轻轻地点点头,凝神听喘了口粗气的赵三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大概也知道我说的那横祸是什么,聊城这地面上到处都有关那件事的传言,但是还有很多事,别人都不知道。我也从没给别人说过,这些事这十几年来,一直压在我心里,很多时候压得我都喘不过起来,你就让我说完,好吗?”喘了口粗气的赵三显然平静了些,在发觉了自己刚才的粗暴以后,又似恳求,又似歉然的对着方榕又说了上面这番话,随即再次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径自开始了缓慢低沉的诉说。这诉说再次把自己和方榕带回了那不堪回首的当年。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下着雨,在建筑工地上累了一天的我,带着特意跑了很远买来的两斤羊肉往家里赶。你也知道,那时候街面上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在我往回赶的时候,夜幕已经罩住了聊城。


  “一路上,或许是心境的关系吧,那一夜我觉得聊城的夜色分外的迷人和安宁,星星点点的灯火透过各家的院墙,刺穿蒙蒙细雨织就的雨幕,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些人家里的狗叫鸡鸣,再加上街上昏黄的街灯下,零星而过的路人被拉长了的身影,一切都给我一种非常新鲜,非常温暖的感觉。


  “因为我已经又很多年不曾这么清晰的感受过聊城的夜色了,尽管那时岁数也不大,可是自从父母相继在一年离世后的十年里,我真的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熟悉的感受到聊城夜色的温暖。


  “因为那一天,不但是我十八岁的最后一天,家里有温柔的姐姐在等着给我过生日,而且重要的是那天,经过我三年的苦干和努力后,工地上的同事们终于在组长评选中推选了我,这样每月我就可以多挣一万多,以后就可以让姐姐不再那么辛苦的拼命劳作和省吃俭用,也可以稍微的打扮一下了。所以那天我很开心,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舒心。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踏进家门的时候全部的崩溃了。原本没有开灯的家里,在我奇怪的拉开灯后,竟发现姐姐就那么吐着舌头,衣衫不整的吊在房梁上,往日并不怎么高的身子在惨淡的灯影里拉的很长很长。”痛苦的一闭眼睛,诉说着的赵三脸上滚下两行热泪,全身剧烈的颤抖着,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


  强忍着心头的凄然和惨淡,方榕踏前两步,只是无声的轻拍着他的肩背,一句话都说不来。


  无声的任由热泪发泄般的奔涌了一会后,逐渐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赵三迷离着泪眼,沙哑着嗓子继续道:“等回过气来的我手忙脚乱的和在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嚎后,赶来帮忙的邻居们的帮助下,一起把姐姐从梁上放下来,她已经全身僵硬了,就连嘴角溢出的血迹都已经变成了乌黑的血痂,她已经早就断气了。


  “后来,帮忙的邻居们在翻倒在地的桌子下面,发现了沾满姐姐血泪的一封短信,随即他们在恍然了的惊慌和私语里纷纷离去。


  “那一夜,几乎被悲伤和怒火彻底击垮了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坐在地上抱着姐姐冰冷的尸体一直坐到了天明,也就在那一夜,我对着她那双尽管失去了明亮的光泽,但一直圆睁着几乎突出眼眶的眼睛,和半含在嘴里已经全部断掉的舌头,发下了这一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毒誓。一定要把糟蹋她的那家伙千刀万剐,跺成肉泥!”体会着咬牙切齿的赵三身上瞬间爆发出的惊人杀气,同样觉得杀意盈胸的方榕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的点着头。此刻,他身上,竟然在狂散着不逊于赵三杀气的同时,还隐隐弥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魔气。


  就是这淡淡的魔气,让身边沉浸在愤怒和悲伤中的赵三,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他一抬头,就看到一脸冰寒的方榕那已经开始变得微微发红的眼睛,在那双眼睛深处,已经看不到任何牵扯到人类应有的感情,充盈着的,是宛若地狱鬼火般冰冷的寒意和一种能让注视这着双眼睛的人在瞬间崩溃和窒息的沉闷压力。


  看着这双不似人类的眼睛,就连以他自己的强横,胸口都不由的一窒:“方榕!方榕!”就在察觉到自己即将被周围不知时候也变得沉闷无比的空气压得完全窒息的前一瞬,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叫了方榕的名字。


  “哦!三哥,对不起!”在方榕一愣回神的瞬间,一切瞬间又变回原来,只有体内瞬间狂跳个不停的心脏和转眼汗出如浆的身体,忠实的反应着刚才那一刻的反常和压力。


  “难道这才是他血夜凤凰真正的实力?”在震撼过后的赵三心里电一般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便被一种温暖的感觉所包围。


  “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魔神般惊人实力的人刚刚还袒露着胸怀,毫不防备的挨了自己的一掌。原来,原来他真的当自己是朋友啊。”想到这里,赵三就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颤栗电闪过自己的神经,这让他的双眼再次有了点湿意。


  “三哥,对不起,请继续。”显然,略有些失神的方榕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激动,只是歉然的提醒他继续。


  心头闪过一股强烈到差点就要控制不住的冲动,赵三张了张嘴,话都到嘴边了,却又黯然的咽了回去。


  刚刚他实在是只想握住方榕的手,袒露开自己的胸襟,结交这个直觉里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己和兄弟,可骨子里这多少年江湖生涯刻下的烙印,和当年仅有过的另一次同样让他差点哭出声来的感动及情意却突兀的横亘在心里,使他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来。


  低下强忍着因心中的剧烈冲突而变得有些沉重麻木的脑袋,忽然觉得心里好累好累的赵三轻轻而又缓慢的退后了两步,也不看有些纳闷的方榕,扭转过身子,对着山那边高挂空中的朝阳,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后来的事估计你也听说了,我在安葬了姐姐之后,立马去找那家伙,可那家伙早就听到风声,避到外地了。


  “与此同时,不时有些背景强硬的来找我,要代表他家和我私了,在我多次拒绝之后,先是我在工地上的工作莫名其妙的没了,随后又无端端的被警局找理由拘留了好几次,就连我都不怎么回去的家里,门窗上的玻璃都被无端飞来的黑砖打光了。


  “后来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不但报不了仇,而且到最后自己都可能先被他们祸害了。所以我干脆选择暂时远远的离开,直到过了好几个月后,这才悄悄回到聊城,在十字路口将那以为没事了的家伙乱刀捅死。


  “在第一刀捅进去的时候,我也明白,自己的这辈子也就算完了,可是我那会满脑子都只想着姐姐关爱的眼神和她就连下葬时都不曾闭上的眼睛,于是我的刀就不受控制的不停的一刀连着一刀的捅下去。


  “最后直到砍下那家伙的头,我身上的力气才忽然空荡荡的全部消失,不但力气没有了,就连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平静,那是自姐姐走后的几个月里,我头一次觉得那么平静,也是头一次才再次发现这世上,天空还是蓝的。


  “关进拘留所的第一夜,我睡了这几个月来再也没睡过的好觉。本想着这一生就这么痛痛快快的走完了,可没想到我这些聊城的父老,这些千百年来一直格守着“自扫门前雪”这句老话信条的父老,却破天荒的弄了个全城联名。在他们的全力周旋下,我这个自认必死的杀人犯,竟然只判了无期。


  “聊城父老们的一片义举和好心,当时让自认必死的我心里也受了很大的震动,再一次,我在等候押解的期间开始整夜的失眠,就在这种震撼和感动中,我已经死了的心再次活了起来,记得当时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及早出来证明给父老们看,他们没瞧错人。


  “可谁知道,去了位于沙漠中心的监狱农场后,等待我的却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赵三英挺的背影再次就在朝阳的光辉里,伴随着些微的颤抖,萎靡灰暗了起来。


  “怎么?”方榕不解的踏前一步问道。
“那里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绝对是两个极端,在政府强大的压力控制不到的地方,那些光亮照不到黑暗里,随时随地的都发生着叫人觉得生不如死的羞辱和欺压。


  “如果在外面的人眼里,当街杀人的我是恶狼的话,那里的很多人就是成了精的妖魔和精怪,种种超越了常人理解的丑恶和龌龊是那里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部份。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暴力和血腥是那里最好的注解,拳头和实力就是那里生存唯一的保障。


  “就在那里,就在那个连打个盹都会作恶梦的地方,在我最危险最难堪的关头,我遇到了一双肯扶我站起来的手,一双带给我一丝暖意的眼睛。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在狱中却没几个人敢惹的苍狼。


  “就是他,一直毫不保留的在里面罩着我渡过了我最痛苦也最开心的三年,在那三年里,他就像父兄一样,手把手的教会了我在那里作为强者生存的能力,也因为他无意间的感慨,让我在他出去后,在磨练自己成为那里无人敢惹的强者的同时,也逐渐成为那里的一个异类。


  “方榕,你相信吗?像我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居然会拥有法律和哲学本科的学位,文学和历史的大专学历。”忽的转过身,就在朝阳作为背景的小山顶上,赵三的脸上闪烁着一抹又似悲哀,又似开心的笑容,看上去怪异无比。


  再次仔细打量着衣冠楚楚的赵三,方榕缓缓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一个无期犯在里面因为表现良好,成了改造成功的典范,连连获得减刑,最后只蹲了短短八年便得以重见天日。出狱的那一天,我以为这消磨了我整整近十年最好时光的噩梦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可是哪里知道,这又是一个不是噩梦的噩梦的开始。


  “出来后,我那些当年曾经为了我而伸出了他们温暖的双手的聊城父老们,竟吝啬的收回了他们的手,我在聊城整整找了大半年的工作,可到最后,就连一个小店打杂的活儿都没人愿意给我干。


  “到了最后,我终于在他们又紧张又害怕,可又对我强笑着的脸上,明白了他们在怕我,在躲着我,因为我不管怎么样,就是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的杀人犯。哪怕是他们当年同情我,帮了我,可这一点我无论怎么去做去努力,都无法洗脱。


  “那种被你信任和期待着的人群抛弃了的感觉方榕你有过吗?那种注定了你只能生存在黑暗里的失落感和撕心裂肺却又无处可以发泄的伤痛感你体会过吗?整整大半年将近两百多个日夜啊,我就是这样在被抛弃的孤独里度过的。那感觉,那滋味,比我在狱中最难熬的那段岁月还要残忍,那时节,我连去死的心都有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容扭曲到只能用狰狞来形容的赵三痛苦的看着方榕,不能克制的呻吟着问道。


  缓缓的,双眸中凝结着比最冷最寂寥的冬夜还要冰冷寂寥的阴影,方榕无声的点着头,心里只在默默地嘶吼道:“十年,整整十年啊,我怎么会没体会过,我怎么能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我已经整整过了十年啊,而且还在延续着,一直要过到这他妈的生命完结的那一天!”


  显然,沉浸在自己苦痛中的赵三这次并没察觉到方榕的异样,只管自己喘息继续着继续道:“就在我彷徨无际的要命时刻,我又遇到了已经衰老了不少的苍狼,尽管当时就连一切都槽糕到极点的我,都能察觉到他当时的处境相当的不妥,而且好像始终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使他狼狈不堪。


  “可就在那样的状况下,他还是再次伸手帮了我一把,是他几乎自虐般的和我疯狂的对打和嘶吼,点醒了我,让我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勉强可以说是路的方向,就是藉着我在里面磨练出的,就连他都不再是对手的强横实力和经验,一统聊城街上的地痞,用另一种方式为曾经帮过我的父老做点事。


  “就这样,我一边用霹雳手段收服街上的混混,一边用他留给我的三百多万开了我现在的聊城酒楼,经过苦心经营,终于有了今天聊可自慰的局面。


  “可以说,要是没有苍狼,就不会有我现在的赵三。这么多年来,自从他那次帮我重新振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一直只能在路过的同道口中,偶尔探听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这才知道他上次帮我的时候,他所在的狼帮已经被一个叫血夜凤凰的杀星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起,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道上飘忽不定的仓惶浪荡。


  “有幸最近因为一些意外的事故才知道了他确切的消息,恢复了联系,可生性傲岸的他不管我怎么去请,都顾虑着连累我,不肯来聊城和我一起生活。就是这次,他也是因为想着要帮我解决一些麻烦,这才来到聊城。可没想到就在聊城,他遇到了你这命中的煞星。


  “方榕,说句你可能会生气的话,当他说出你就是逼得他颠簸流离了这么多年的血夜凤凰的时候,我心里都有过帮他干掉你的心。可没想他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霜之后,真正的已经老了。他怕定了你,拼着面子不要,决定连夜离开,远远的避开你。


  “但就是这样,他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横死在我这个几乎受了他一辈子恩惠的兄弟地盘内,你说我这个仇怎么能不报?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再次挺直了腰杆,双眼饱含着泪水,赵三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脸恍然的方榕问道。


  “我也一定会为他出头报仇的。”有些吃力的,方榕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觉,可是心头却在这一瞬间,乱得一塌糊涂。


  “那么,你现在能告诉我谁是杀他们的凶手了吗?”顾不上盈眶的泪珠的悄然滑落,赵三抢上前来,抓住方榕的双手,有些哀求的望着他道。


  红润的脸上,血色一点一点的逐渐褪尽,在内心痛苦的剧烈挣扎中,方榕缓缓一寸一寸的从赵三手掌中拉出已经变得冰冷的双手,艰难的,有些干涩的低着头,轻轻道:“抱歉,三哥,我也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自己的命可以交给你,但是这个人,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不能不这么做的理由。对不起了,三哥。”


  “方榕,我错看你了。你太叫我失望了,太叫我失望了。”白着再也没半点血色的脸,赵三不停的摇着头,不停的往后退着,不停的轻声惨然的呢喃着,猛然一个转身,箭一般地往山下冲去了。


  方榕同样白着再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只是目光迷离的盯着赵三再不回头的背影,轻轻的,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八章 乱云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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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现在死心了吧?”从书店出来,原本有些不快的刘英奇撇了撇嘴轻笑着问道。


  “是啊,枫姐,这个方榕不但做事不负责任,就连说话也尽是谎言。你看昨天不是还一脸忠厚的说要请咱们吃饭,尽尽地主之谊,现在都快一点了,还是不见踪影。我看你还是死心吧,我担保他今天不会来了。”一边的小倩也气鼓鼓的在叶枫耳边煽着风。


  “我不信他是这样的人,店里的那小姑娘说他去配眼镜了,咱们还是再等等吧,等到两点,如果他还不来的话,咱们就走。英奇,你说好不好?”叶枫忍着心头的不悦,和颜悦色的对着又微皱起了眉头的刘英奇道。


  她真的打心眼里就不希望方榕今天还会爽约,特别是在昨夜明显表现出受了伤害模样的刘英奇面前。


  昨晚,她和小倩一回到宾馆,就听刘英奇下面的人说他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早早就躺下了。


  那时,看着给她回话的年轻人暗里窥探着自己脸色的样子,叶枫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安和亏欠。仔细想想,白天一整天自己都惦记着方榕的事情,根本没考虑他会有什么感受。


  等进了刘英奇的房里,看到他脸上罕见的那一抹苍白和注视着自己的双眼中那关切的目光,心里歉疚的感觉就更深了。


  更难得的是刘英奇什么都没多问,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腰,像个孩子一样把头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时的那种依恋和软弱。


  那一瞬间,她心扉里全是深深的爱怜和感动,头一次,刘英奇那有些柔弱的样子填满了她心中所有的角落,完完全全的替代了方榕那始终隐约出现的影子。


  抱着就此了断和方榕这段情缘的决心,尽管知道可能还是会再次引起刘英奇的不满,她还是在那一刻告诉了他,方榕明天请吃饭的邀请。原本,记忆中肚量颇大的方榕邀请的时候并没有提刘英奇,她自己答应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带着刘英奇,但在那一瞬间,她下了决心,带着刘英奇一起去和方榕吃饭。


  用意,无非是明白的告诉刘英奇,她和方榕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他的秘密。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硬拽着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刘英奇来了之后,方榕竟然又失去了踪影。最可气的还是,自己几个人都在这店内外等了近两个小时,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方榕,你不会真的变成一个这样不守承诺,不负责任的男人吧?”心里默默地想着,竭力保持着镇静的叶枫就在刘英奇有些不耐的左顾右盼中,拼命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微微的西移了,方榕,你这个不守信用的男人这会究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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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榕这会又在警察局里。


  或许是他这几天真的命犯刑名,就在他黯然下了山顶,迷迷糊糊的走在回来的路上,却被从后面追来的警车带到了警察局。


  原本以为不过最多是了解今天命案被发现时的情况,随便费点口舌就能解决的问题。


  ?谁知道进了警局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四五个警察围着他,轮番不停的反覆问他今天为什么要去南郊那里,最奇怪的是还不停的追问最近这段期间他所有的具体行踪。


  在耐心的回答了不知多少次后,随着对面墙上的那时针转过两点的刻度,就连他这么多年来练就的耐性也觉得邪火开始上涌。


  “各位警官,不知道你们五次三番、三番五次的追问我的行踪,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个老老实实的卖书人经过这么多年也该算是半个聊城人了吧?尽管不敢说在聊城的这三年多里一点错都没犯过,可自问还算是个清白人,怎么今天就拿我当杀人犯审了?就算要审,你们从早上开始问到现在,我最近所有的行踪也该清楚了吧?我好像连在哪里上厕所的事情都交代很多次了,请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如果没有了,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们这么审我究竟是凭什么?有证据就拿出来。要是没有,请问可不可以让我先吃点饭,给我店里打个电话?我究竟做什么了我?”和上次的冷静不同,眼下的方榕满脸委屈的叫嚷了起来。


  “你给我老实点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们了?”桌子背后,那个最年轻的警员瞪着眼睛训斥了起来。


  还没等方榕接话,警员里那个前天审过方榕的中年警员拉住了站起的年轻人,随后又和同桌的几个人低声耳语了几句,这才用力的咳嗽了一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对方榕道:“你究竟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今天就先问到这里,这几天你不能离开聊城,要保证随传随到。现在你可以走了。”方榕一听可以走了,站起身嘴里小声嘟囔着离开了警局。


  一出警局的大门,他一边琢磨着今天这突然临头的奇怪事件背后的真正含意,一边放开脚步,一溜烟直奔书店而来。


  “榕哥,你究竟去哪里了?人家都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呶,这是那位叶大姐留给你的东西,我看她放下的时候,脸都白了,你究竟干嘛去了?真是的。”等他一进门,站起身来的小蒋,就连珠炮似的埋怨了起来。


  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玻璃柜台上,一个一寸大小,木头雕刻出来的小猪憨态可鞠的趴在那里,系在脖子的红丝绳此刻断成两截,就那么散乱的堆在小猪前面。


  方榕就在身子剧烈的颤动中,痴痴的盯着小猪,心灵最深处的一根弦也如那细细的红丝绳一般,断为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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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的树木和电线杆后移的越来越快了,在车轮前进的节奏声越来越快的响成一片的时候,聊城的轮廓渐渐在山背后一点一点的消失。就在火车汽笛长鸣着钻入漆黑的山洞的同一时刻,叶枫忍了一路的两滴泪珠终于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黑暗中,她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两滴泪珠摔落在手背上的冰凉和粉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就在忍不住想哭出声来的时候,仿佛有预感一般,一只尽管不若方榕的强健,但依然有力的男性胳膊把她圈进了一个温暖的,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臂弯里。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的宝贝!”与此同时,温和磁性的声音也在耳边悄悄响起,声音里包含着那么多的爱怜和宽容。


  终于,无声的,她就在这个似乎可以依靠到永远的臂弯里啜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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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你好,我又来送信了。”就在小蒋觉得面色凄苦惨淡的老板会一直僵立到时间尽头的要命时刻,一个带着点欣喜,又带着着点拘谨的男人声音打破了这个她不敢打破的僵局。


  “榕哥,榕哥,韩大叔又来找你了。”根本就不想掩饰心中欢喜的小蒋在热情的迎上前去的空里,大声的呼叫着方榕。不知怎得,尽管榕哥今天的脸色显露着那般罕见的凄苦和神伤,可是她自己心里,却隐隐对那个叶大姐的黯然离去有些轻轻地开心。


  “韩大叔你好。”等她把有些受宠若惊的韩二迎进门的时候,不出预料的,她看到方榕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人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微笑着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刚才那般让她心惊的痕迹。


  她眼光再一飘,柜台上的小猪此刻也不出预料的没了踪影。她笑得更灿烂了。


  “哦?你是说韩老太爷这么急着要见我,是因为他已经病得很重了?”方榕看罢字迹依旧丝毫不见散乱和无力的八行恭笔小楷的信纸,听到韩二低声的请求,不禁一愣。


  “是啊,本来老太爷不让我给方老板说这事的,他说一切随缘,可是我瞧着他老人家这几天连炕都起不来了,怕方先生要是一忙,往后再推些日子,就……”说到这里,这位朴实的中年汉子眼圈红了。


  方榕一听,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赶紧道:“明白了,明白了,都是方榕失礼。韩大叔,那咱们现在就走吧。”随便吩咐了小蒋几句,方榕在跟着不停称谢的韩二走出店门的瞬间,这才想起刚刚半个多小时前警局里的警告,不过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脚步迈出迈出店门。


  在经历了这两天这么多事后,特别是捏着衣服口袋里冰凉的小猪,他发觉,他心底深处那种曾经见佛杀佛,见神杀神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当年,还有那么个人在心里牵挂着放不下,那今后,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什么东西能阻拦?


  在跨下书店门口台阶的瞬间,随着他眼中厉光的闪过,小猪和丝绳就在他口袋里粉碎成比细土还要细的粉末,缓缓的随着他抬起的手,随着五月的轻风飘飘悠悠的不知落向何处!
三哥,已经查到他们的来历了。”兴冲冲的,福清拿着一叠纸走了进来。


  “哦,原来是大地方来的,那他们现在在哪里?”赵三接过来看了看,顺手放在一边,继续问道。


  “他们已经坐下午的火车走了,不过……”说到这里,福清犹豫着停住了。


  “嗯?”赵三眉头微微一皱,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快。前面和方榕之间的郁闷使他到现在心情都处在一种低谷。


  “不过他们在十一点多离开宾馆之后,直接去了三泰书屋,在那里徘徊了两个多小时,好像是在等人。”福清在心里一惊的同时,赶紧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他知道,三哥平时不轻易变脸色,如果变了,那就说明他那时心情极度恶劣。


  “哦?”赵三一愣,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翻江倒海的闹腾了起来。


  自从和方榕谈僵回来后,尽管心情极坏,但他的脑子里却一刻都没闲着,再说也闲不下来。


  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聊城的地面上,谁会和苍狼他们过不去,而且还有一举无声无息的将苍狼他们三个高手一下子弄死的能力。这也是他在看到苍狼他们三人尸体的时候,瞬间在脑海里转过的念头。


  以他对聊城人物的了解,眼下除了至今深浅难明的方榕之外,他还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有这个能力。再加上在附近发现了方榕碎掉的眼镜,所以当初他才会那么肯定的断定就是方榕干的。


  苍狼的实力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自己单独对上,要取胜还有希望,要想这么俐落的解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何况当时现场还有阿龙阿海那两个硬手。


  要想无声无息的一举解决掉这样的三个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根据他对现场和尸体的观察,竟然找不到拼斗的痕迹和明显的致命伤。


  尽管当时尸体表面已经有了明显腐烂的痕迹,而且整个尸体也好像被抽干了血液一般的萎缩着,变成了一具具似乎只是披着人皮的骷髅,可是凭着他多少年来对苍狼的熟悉,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尸体就是他们,当时只觉得怒火狂涌上了脑顶,只想着赶紧找到凶手方榕给他们报仇,没想到别的。


  当最后知道不是方榕干的以后,这问题便成了他回来需要想明白的首要问题。随即,冷静下来的他便发现这件事整个透着一股子诡秘的蹊跷味。


  人一般死去几天后,才会开始腐烂?尽管对于这点赵三也说不上具体的了解,可是根据经验,他知道一般至少要好多天。而且三个那样实力强横的高手怎么会连搏斗都不曾搏斗过,就那么被人给灭了?再想想那尸体的模样,就连以他自己的见识和胆量,现在想起来都觉不免有些胆寒,人怎么可能经过一夜就变成那般的模样?


  人一旦有了疑问了,很多被忽略了的事便都会慢慢浮出记忆的水面。赵三猛的又想起了王小明昨夜在那里离奇的昏睡和失忆,随后又猛然想起了方榕的去而复返。


  所以他才会赶紧安排人去查那个刘英奇的来路和背景。因为他像野兽一般灵敏的嗅觉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方榕昨夜的离去和他们有莫大的关系。


  一个能让血夜凤凰都要连夜逃避的人绝对有实力做出无声无息的干掉苍狼他们几个高手的事,更何况赵三在有了这个猜疑的同时,还同时想起了当时在书店里发生的那一幕。加上刚刚又听到他们昨天来,今天就走,而且走前又去书店那里等了半天,这种感觉便浓了。


  现在是“五一”假期,从那般繁华的都市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只住了一夜就又急急忙忙的走了,这事还真的很难叫人不起怀疑。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想到这里,赵三猛地坐起身子:“福清,去,赶紧叫人查他们那些人在本城逗留期间的详细行踪,特别是那个叫刘英奇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给我查明白。另外,去找小明回来见我。”


  “三哥,你找我?”王小明有些大咧咧的推门进来了。可是一抬眼,看到三哥正绷着脸盯着自己,便马上小心了起来。


  “去,抓紧时间找你莲姐打听一下昨天那个叫刘英奇的人为什么要找方榕,记住要问的技巧一些。还有,记得回来之前去给你那醉鬼老爸说一声,你要出几天远门。”


  “我要出远门?去哪里啊三哥?”尽管有些不解,可是一听到能出去转转,王小明的兴趣就来了。自从跟个赵三,他还没被赵三派出去过呢。


  “回来你就知道了。赶紧去。”赵三当然明白少年人的心性,不由的露出了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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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个女人是方榕以前的恋人!”等听完王小明打听来的消息,赵三的脸色就变了。


  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很肯定的确定苍狼的死和刘英奇他们有莫大的关系了,尽管一时间他还不明白他们和苍狼到底有什么仇。


  “方榕,原来你这个在苍兄口中像魔神一般恐怖的血夜凤凰,用自己的胸膛来掩护的竟然只是自己以前恋人今后的幸福,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你究竟是聪明还是个傻糊涂呢?”尽管心里这么百感交集的慨叹着,但要做的事,要报的仇,赵三还是丝毫不曾马虎。


  “小明,这里有五万元,你现在就动身去省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这几个人给我找出来。特别是这个叫刘英奇的,一定要找到他,而且要一直跟着他到他的家里。必要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寻求道上朋友的帮助。”眼睛里闪着仿佛要嗜血的寒光,赵三冷冷地吩咐道。


  “三哥你放心吧,一定不会叫你失望。”似乎受了赵三语气和神情的影响,王小明竟有些兴奋了起来。


  “那就去吧,不过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一探到他家的所在,就马上掉头回来,千万别多事。”赵三点点头,又吩咐道。


  “知道了三哥,那我走了。”王小明使劲点着头答应着,站起身往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转身有些扭捏地问道:“三哥,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快滚吧,你那点小肚鸡肠三哥还不明白?我保证你莲姐不会有事,也不会被别人拐跑的。赶紧去吧!”似笑非笑的盯着脸瞬间红透了的王小明,赵三说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等王小明出门,赵三的笑声就忽然停住了:“福清,你进来。”


  “有事吗三哥?”


  “福清,你马上收拾一下去省城,把这封信送到四海总部去。记住,不管他们的老大看完信后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要他无论如何等我七天之后去向他亲自解释。明白了?”赵三在说话的同时,推了一封信过来。


  “三哥,你是怕?”倒抽了一口凉气,福清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了起来。


  “嗯!希望他们那边还没收到苍兄他们出事的消息,不然你这一去,就很危险了。福清你怕吗?”抬起头,赵三瞬间变得像刀子一般锋利双眼盯着福清。


  “怕!但我还是要去的。”福清的双眼也闪烁着精光,无畏的迎接着赵三的目光。


  “好兄弟!去吧。”嘴角闪现出一抹笑容的赵三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福清的肩膀,目送着福清出了门。


  随即,他神情百变的站在那里出了一会神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的大踏步也出了门。


  从这天夜里开始,聊城的街头便少了许多混混的身影,就连城西被人们戏称为红灯区的西河巷,灯红酒绿的夜幕里,都少见了他们的踪迹,似乎一夜之间,他们全都消失了。


  这种现象当然不会引起大多数普通聊城人的注意,但有些有心人,却在当天夜里,便注意到了这点不寻常的痕迹。于是,他们便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也忙活了起来。其实不止他们,就连相隔几百里的另一个城市中,也有一些人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变化,也用他们特有的方式活动了起来。


  省城里赫赫有名的长风集团总裁贺明,此时便正在听手下的保安部长汇报聊城的这一消息,同时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含意。


  “你说早上的时候在聊城南郊发现了三具干瘪萎缩的腐尸?”猛的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清瘦的贺明用与他身体不相称的大嗓门发出了急促的声音。


  “没错,刚开始我还以为就是四海派去的那三个人,可报来的消息上写明是腐尸,反正这世上什么样的怪事都有,我看八成就是四海的那三人。可是这也不对,按照我知道的苍狼和随他一起去的那两人的实力,聊城的赵三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收拾的了他们。再说,听说苍狼和那赵三又有过命的交情,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在断然打断了手下的话之后,贺明说着说着却又自己陷入了迷惑。


  “老大的意思是?”摸着自己并没有多少胡子的下巴,保卫部长在困惑中忘记了他们长风成立之时的戒律,忘形的叫出了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了的称呼,老大。


  “聊城那边最近肯定有大动静,叫咱们在那边的兄弟眼光放亮点,给我仔细盯紧了,一有变化立即报上来。我总觉的这次是我们压倒四海的机会来了。”贺明的眼中放射着一股类似猛兽发现猎物时特有的光芒。


  “那我还是干脆再多派几个机灵点的人过去吧,这样稳妥点。”保卫部长的眼里也发出了类似的光芒。
“方先生,身体还吃的消吧?”韩家寨的中年山民韩二一边在崎岖蜿蜒而又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狭窄的山道上卖力的往前走着,一边关切的回头问着跟在身后已经被汗湿透了肩胛的方榕。


  “还行,还行,大叔你不用管我,只管往前走,落不下我的。”方榕一边抹着微胖的头脸上大量渗出的汗水,一边微微有些喘息的继续卖力走着,回答着。


  “方先生,要不咱们还是歇歇吧,咱们已经走了两个多钟头了,后面还有二十多里更难走的山道要走,不能着急的。”善意的规劝着,韩二首先在山道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大叔还是你厉害,一天之内居然能走这么一个来回。现在连汗都没见怎么出,你瞧我这汗出的。”方榕也在相邻的一块圆石头上坐下,顺手脱下了已经被汗浸湿的外衣。


  “都走了一辈子习惯了。呀,方先生,可千万别脱外衣,山风厉害,小心感冒了。原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韩二一看方榕脱下了外套,急了。


  “大叔没关系,没看我这一身的肥肉吗?不碍事的。”方榕隔着湿乎乎的黑色长袖T恤,轻轻拍打着微凸的肚皮,笑了。


  在这只有山风轻盈阳光灿烂的群山之间,汗水淋漓的他竟有种分外轻松的感觉。就连一直压着心头的沉重,似乎也淡漠了不少。因此,感觉不错的他和韩二开起了玩笑。


  “真是辛苦方先生了,让您跟着我走这么难走的山路去见我们老太爷,汗都流成这样了,您还能笑出来,以前那些人,大多走到半路就开始叫苦和埋怨了。难怪我们老太爷这么急着要见你。”听了方榕的回答,韩二忽然感叹了起来。


  这一说,方榕倒好奇了起来:“以前那些人?难道大叔是专门带人进山的吗?”


  “不是,我主要是带一些老太爷要见的人进山,除了那些人,要进山的城里人一年里也没几个,根本不需要专门的带路人。”回答的同时,韩二黝黑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抹茫然。


  “哦?老太爷经常见外人?”方榕自然注意到了韩二脸上的细微变化,不过没往心里去,倒是韩二的话引起了他很大的好奇。


  在当年注意到聊城范围内有名这个韩家寨的老太爷时,坊间关于他特立独行的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说就给方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仔细过滤之后,当时的方榕发现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连他的阅历和经验都无法理解的怪人。


  有谁自小就几乎不出自己家的院门?有谁自小到大能每天把二十一二个小时消磨在自己的炕上?而且就这样一过就是近八十年?要是残疾人,自然可以理解,可这是个绝对健康的人啊。


  要是光这样,还可以认为这是这世上不多见的可以被称为废人的超级懒人。可就是这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便以他的诗文压垮了当时聊城最有名的一群文人;三十岁的时候,竟躺在家里,约见并收服了当时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聊城周围三百里内最大的土匪头子黑鹰,不但使黑鹰解散了号称有三千之众的匪帮,还让洗心革面的黑鹰拜倒在他炕前成了伺候他近三十年的侍者。


  最具有神奇色彩的就是在他四十岁前后,一场罕见的瘟疫席卷了整个聊城周围的山里,那瘟疫来势之凶猛,死人的速度之快,引起了整个聊城周围方圆好几百里的人的高度恐慌。


  刚开始还有聊城和聊城附近的医生进山想控制疫情,可在他们自己都相继毙命于瘟疫之后,疫情被渲染到了让人不能置信的境地。


  聊城相邻的村镇开始武力驱赶凡是聊城方向过来的路人,拒绝他们入境。聊城城内,陷入恐慌的人们为了自保,都自发的联合了起来约定,杜绝一切的山里人,动物和东西进入城内,疫情最严重的时节,甚至都有聊城人自发组成的护城队二十四小时把守着一切从山里通往聊城城内的路,拒绝一切外人入境。


  就在这个危机的关头,就是他派已经跟了他十年的黑鹰往疫情最严重的各处送出了一张奇怪的药方,就靠着他这张又是药草又是符咒的药方,来若洪水的瘟疫悄悄的褪却了。


  当幸存的那些感恩戴德的山民们一波一波的涌向韩家寨表达他们的谢意的时候,他的门却紧紧的闭着,门口只有面目狰狞犹如山神的黑鹰按照他的吩咐,不停的阻拦着越来越多的山民。


  成千上万的山民整整围了他的院子七天,而他的院门也硬是七天没有打开。


  最后,在黑鹰的劝说下,实在没有办法的山民们只好装着一肚子从韩家寨人的嘴里挖掘来的,关于他的种种或真或假的传闻离开了。


  因为就算在韩家寨,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这个人。所以他们得到的,也只能是传闻。


  自此,他成了韩家寨,乃至整个聊城方圆数百里山里人心里口中公认的,也是唯一的老太爷。


  在聊城地界,以前只有传说里那种据说具有无上神通,能够救苦救难的密宗俗家修行的高人才能被称为当地的人们称为老太爷。


  后来也曾有不少聊城听闻了他传说的达官贵人们不辞劳苦的远上韩家寨去见他,可统统都都吃了闭门羹。在韩家寨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只好瘪着一肚子的闷气打道回府。


  就是这样一个传说中神秘叵测的老人,怎能不引起初到聊城的方榕的注意?


  当时因为他自己有太多的顾忌,所以才强行压下了潜入韩家寨一会的念头。后来随着平静生活的慢慢延续,当初的那些想法也便慢慢淡了。


  所以他今天一听到韩二说这位神秘的老人还在悄悄约见外人,所以便忍不住有些惊奇了。


  “不是,老太爷也就是这两年,约见了四个人。其实也没见面,他们一到老太爷的门外,老太爷就打发他们走了。”韩二挠着头,有些困惑的答道。


  “哦?”方榕尽管表现的只是简单的惊讶了一下但心里却暗暗点头:“看来自己感应的不错,这位老太爷果然很不简单。”


  “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每回一出老太爷的院门,我都被那些约见的人骂的半死,唉!”有些郁闷的,韩二叹了口气。


  “大叔你放心了,这次就算我也是那样被打发走,却绝对不会怪你半句的。其实在城市里呆太久了,就当活动一下筋骨,饱览一下山色也好啊。”方榕呵呵的轻笑着给韩二吃定心丸。


  “我想这次不会的,虽然我说不上来原因,但我觉得方先生一定能见到老太爷的。”感受到了方榕心中善意的韩二连忙睁大眼睛,很认真的急急道。


  “呵呵,但愿如大叔所言了。对了大叔,有个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记得我好像并不认识韩家寨的人呀,再说老太爷也不出门,他是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的?”笑着笑着方榕忽然心里一动,问道。


  “老太爷是听我说的。”答话的韩二有些扭捏的半红了脸。


  “哦?”方榕这下倒是真的愣了。


  “方先生事忙,可能没注意过,这些年来经常有个半大的山里娃去你那里买些别的书店不会卖的书,那是我大儿子。我是经常听他说起你,所以才在和老太爷说话的时候提起了你。老太爷把我买的那些书全都要了去翻过之后,又听我说起那些书都是你半价给推荐的,所以才说要见你。”


  “哦?我想起来了。”方榕凝神一想,这才恍然。


  这些年是有一个半大的山里小孩隔上好久,就来买一两本被小蒋戏称为迷信专柜那里的书。方榕还记得他第一次掏出的钱全都是一些铜板,当时心一软,便只收了他半价,还吩咐小蒋以后凡是那孩子来买书,一律半价。没想到那日的一丝怜悯,竟换来了今日和这老太爷相遇。


  “方先生歇的差不多了吧?咱们还的赶几步,不然到了上面天就黑了。”看到方榕还记得自己的儿子,韩二便开心的笑着站了起来。


  “嗯,现在又是满身力气了,韩大叔,咱们走,不然到时候这天就真的要黑了。”站起身,方榕也笑呵呵地道。


  过了一山又一山,崎岖的山道延伸着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此时,带路的韩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沉默好久了。蜿蜒的山道上,方榕望着他默默前行的背影,忽然在心中闪过一抹微带苍凉的心酸。而方榕自己最初的那点兴致,也慢慢的被一种说不出来的空旷和沉寂所代替。


  那是一种只有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特别是在北方裸露荒凉的大山里才有的感觉。和南方放眼望去满目青翠,层峦叠嶂的大山不同,北方的山完全是另一种味道。


  在这些即便是五月里,被一蓬蓬散乱而又不高的野草丛的绿色点缀的山上,放眼看去,占了主色调的还是那种代表了原始和粗犷的青灰色。那似乎就是北方这些大山亘古以来就有的颜色。


  在这样一座座原始而又单调的山里,人穿行其中,时间久了,大多都会和方榕一样,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旷和沉寂所控制,那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人就会感受到这些恒久存在着的大山,散发出的那种无名的雄浑压力和一丝丝潜在的兽性。


  “大叔,快到了吧?”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的方榕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山里的寂静。


  不知怎的,他本能的不太喜欢这种在群山之间穿行的沉默。


  “再翻过两座山就到了,方先生累了吧?再忍忍就到了。”闻声回头的韩二给了方榕一个朴实的笑脸。


  “大叔,经常在山里这么一个人来回,会不会觉得寂寞?”方榕不想再陷入那种空旷和沉寂的感觉里,那感觉于他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寂寞?不会啊,走惯了反倒觉得安静,什么烦心的事都不用想。”韩二回顾的脸上有种认真的平静。


  方榕一时语塞。山道上再次陷入沉寂。


  当太阳西移到前面那座山的山头的时候,鼎鼎有名的韩家寨终于出现在吃惊的方榕眼前。


  “好地方!”几乎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方榕的赞叹脱口而出。


  在浪荡天涯的这十年时间里,他自问去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山寨和村子,但像韩家寨这样能给他震撼的,还真是头一次。


  在走过了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块超过三尺平地的高山之后,无论谁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夹在山谷之间,像韩家寨这样的巨大平地可能都会感觉到惊叹。更何况,特别是这巨大的平地之上布满了一块块整齐的,在苍茫裸露的群山之间罕有的那种夺目的青翠!


  “老太爷就住在那里。”闻声只是憨厚的笑了笑,韩二指着山下绿茵茵的麦田之间的一个小院子道。


  “怎么那院子比周围的房子都低半头?”方榕顺着韩二的指点望去,却发现那座小小的院落不管是里面的房子还是外面的院墙,都要比周围的那些建筑低上半头,所以不免就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根据韩老太爷在寨子里独一无二的地位和他那所院子所在的位置来看,怎么着也应该是那院子里的建筑和院墙比周围那些隐隐成拱卫样子的房子高出一头才是,怎么反倒低了?


  “这我也说不上,好像自我记事开始就是这样了。”韩二一边也觉奇怪的摇着头,一边加紧了下山的步伐。


  方榕一看,也知道再问也是闲的。所以也不再吭声,只管也加快了步伐跟在韩二身后,急急的往快要被暮色笼罩住的寨子走去。
 
第九章 故人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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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顺着蜿蜒盘旋的山道降到谷底的时候,韩家寨终于再无遮掩的出现在方榕面前。


  有些黯淡的暮色里,山顶上所见到的大片大片的青翠变成了一块块绿油油的农田,和山外城市边缘的农田里的那些已经长到一尺多高的农作物不同,这些田里的青苗最多只有五寸多高,不过幸好看上去发育良好。


  “方先生能认出这些地里长的是什么吗?”可能是因为脚已经踏上自己家园的泥土了,一路上话并不是很多的韩二此时忽然有了和方榕说笑一下的兴趣。


  “呵呵,我看就是麦苗吧?我小时候也在农村住过,不会把它们错认成韭菜的。”方榕一愣之后,马上明白了过来,笑呵呵的答道。


  “原来方先生以前也种过地?”韩二笑了笑后问道。


  “没有,不过小时候跟着大人们去过田里。”方榕微叹了口气后,答道。


  “哦。方先生这边请。”韩二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管回过头在前面带路。


  在快速穿过大片大片的麦田之间的那些小路的时候,方榕却奇怪的发现路上遇到的那些和韩二打招呼的山民,不管男女,各个肩头上都用扁担挑着两大桶看上去有些浑浊的水,而且个个都在五月还有点寒意的山风里汗流满面,所以不免就留上了心。他看到那些山民挑着水,一个个走进了田里,倒水。


  “大叔?难道这些田都是靠人工挑水来浇地的?”不能置信地,方榕忽然停住了脚步。


  “嗯,寨子里原有的泉眼二十年前就枯了,这些年来我们都是靠人工去十五里外赵家台挑水浇地和过日子的。”不知道方榕的话让韩二想起来了什么,他一直平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痛。


  “这里所有的地都是?那干嘛不打井,或者找新的水源?”韩二微黑的脸上爬上了一抹苦笑,只是摇着头道:“到了,方先生请!”方榕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一个紧闭着院门的小院子前。刚想说话,紧闭着的院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缓缓的打开,门内并没有人。


  紧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苍老声音在里面缓缓响起:“贵客光临,快快请进,老朽身体不便,就在屋里恭候了。”方榕闻声,在心神狂乱的同时,有些茫然的扭头转向韩二,却看到此刻神情恭敬无比的韩二只是站在那里轻轻点头。


  竭力忍着心头的狂跳,方榕长吸了口清冷纯净的空气,一咬牙,伸腿迈进了半敞着门的院落。


  刚进了院落,他就听到身后并没跟进来的韩二从外面关上了院门。


  “贵客请进屋来。”这听上去越发熟悉了的声音再次让他稍微平静了点的心狂跳了起来。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方榕就站在这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里,在落日最后的一抹余辉里,缓缓的,一字一顿的用忽然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老太爷莫非就是古洞峡的故人?”


  “古洞峡?你也姓方,莫非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小伙子?”屋内的苍老声音也在瞬间激动了起来。


  “正是小子方榕。”苍白着脸应着,方榕站立的身子扑通跪在地上,冲着发出声音的屋子恭恭敬敬的连磕了三个响头,等再次站起身来时,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经过十年之久的苦苦挣扎之后,会在这么一个偶然里,遇到当年救了自己的那位老人。


  尽管这十年里,在被那无边无尽的黑暗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惨痛时刻,他也曾经无数次的怨恨、责怪过这个不知姓名的老人当年对自己的救助。可在大多的清醒时节,特别是在这几年的平静生活之中,随着他对自己离奇遭遇方面知识的不断积累,他也深深明白老人当年对自己的救助,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和包含着一种怎么样的慈悲。


  所以今天一发现这韩家寨的老人就是当年的那位老人时,一时之间心内波澜起伏,再也不能自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磕下去的那三个头里,包含了他自己多少的感激和多少的委屈,自然,最多的是那种深入到骨髓的伤痛和寂寥。


  因为他知道,当今世上,自己也只有在这位老人面前,才可以痛痛快快的,不必有丝毫隐瞒和遮掩的,把自己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的袒露出来。


  这些年来,他背负的也太累了。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随着略显激动的话语,垂着的深蓝色门帘一掀,韩家寨的韩老太爷韩远山颤巍巍的走出门来。


  模糊着泪眼,方榕的心在瞧见老人的瞬间,不由的便抽搐了起来。


  眼前的韩远山再也不复当年的神采了,曾经挺拔修长的身子因为脊梁的弯曲而显得格外的佝偻,微驼的削瘦身体就像一个骨架被裹在棉布长袍一般,显得分外衰弱,加上皱纹累累的清瘦脸,斑白的头发,眉毛还有胡须,组合在方榕眼前的就是一个风烛残年老人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年的那种风采?


  要说有,也只有那双斑白的长眉下,那双此刻看起来显得格外清亮的双眼,还保持着一丝丝依稀的神韵。此时,那双眼正用充满了谅解、宽容和怜惜的神情望着自己,隐隐的,还似乎带着一点点的泪光。


  “老人家,你怎么出来了?”方榕在倍感心痛的同时,不假思索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老人的胳膊,歉疚地道。此时,他已经抹干了自己的泪水。


  “刚开始我还惊讶你是怎么度过这十年的,现在我有些明白了。”赞许的轻轻点了点头,苍老的韩远山反手轻拍着方榕扶着自己胳膊的手道。


  “老人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进了陈设简单的屋内,方榕在扶着老人在炕沿坐下的同时,便急不可待的问道。刚刚在扶老人进屋的这一瞬间,他已经发现了老人衰败的原因。


  “现在的你看来真的已经很强了,我最厉害的时候也抵不过你眼下的三成。”轻轻推开方榕扶着胳膊的手,在伸手虚引他坐下的同时,韩远山淡淡地笑着道。


  “强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摆脱不了它的侵袭?”已经从最初的震荡清醒了过来的方榕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也同样淡淡地答道,只是语气中还是不免带着一抹轻微的神伤。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朱雀印。”有些突兀的,已经脱鞋上炕的韩远山盘起膝,一脸正色的吩咐道。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得很黯淡了。
与此同时,聊城赵三的房间内,皱着眉头的赵三阴沉着脸,在房间内像个困兽一样不停的来回走动着思索到底怎么摆平眼下面临的困境。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苍狼一事,会带给他和聊城怎么样的剧烈冲击。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福清带给四海老大的信,能给自己缓冲出一点时间找出真正的凶手,免去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


  “福清,你此刻办的如何了呢?”喃喃的,他不知不觉的低语吐露出了他的心声。


  ※       ※       ※


  此际,在省城四海大厦宽阔的地下室,四海真正的总部大堂里,一脸苍白的福清还是抬着头,顽强的迎视四海集团总裁的逼视,睫毛都不敢眨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将决定着聊城内三哥他们将要面临的命运。倒不是怕了,只是因为他知道,三哥并不想糊里糊涂的和势力庞大,在道上号称实力本省第一的四海硬拼。


  在福清心思电转的同时,大堂深处,站在龙头大椅前,一脸杀气的四海老大夏永忠心里也不停的转着两个念头:“战!还是暂时不战?”其实在他见到福清,收到赵三语气诚恳的来信三个小时前,他已经接到了四海潜伏在聊城的人员急报。


  就在火大的他招集四海的重要职员开会,会议还没被从聊城急急赶来的福清打断之前几分钟,他又收到了聊城那边关于赵三手下忽然齐齐敛形的急报。这也是愤怒的他肯召见福清的直接原因。原本,在会议上,他已经下了要与赵三火拼的决心。


  现在看了赵三语气分外诚恳的信,又看到在自己特意摆出的,充满着杀机和凶险的阵势之下,面前这个来自聊城的土混混还能这么有胆气的和自己对视,心里也不由的对赵三信里的解释有了几分相信。


  “或许,真是另外有人杀了苍狼他们。难道是长风的人干的?贺疯子手下不应该有这样的能人,那会是谁呢?赵三要自己给他七天时间,这究竟是为了缓冲的托词,还是真的到时间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想着想着,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得皱了起来,最后,看了看堂下的福清,在自己众多手下充满了杀气的目光攒射下,身体还是挺直的迎视着自己的福清,他一咬牙,下了再赌一把的决心。


  ※       ※       ※


  “五只朱雀的颜色都黯淡了三分,方榕!这些年你究竟是在哪里过的?怎么会让它发作十五次之多?你是不是忘了,再让它发作五次,你这辈子就一点机会都没了!怎么会这样?”


  瞪视着几乎全裸的方榕,韩远山的脸上露出明显不悦和不解的神情。身为五凤伏魔印的制造者,他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此刻依旧在方榕躯体上盘旋着,闪耀着鲜红色光芒的五只朱雀与当年的不同。在他而言,这就预示着方榕距离最后的崩溃更近了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只有一步之遥。


  “世事艰难,不说也罢。不过到了今天,我倒是已经想通了,一切随命吧,如果我真的命该如此,再怎么努力也不起作用,如果命里有转机,我想这五次间隔的时间也就够了。”方榕淡漠的苦笑着,动手穿起了自己的衣物。


  “你不是当年不相信这些的吗?”微带嘲讽的,一时之间发觉很难驳倒他的韩远山开口了。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人不是始终在变吗?好了,不说我了,倒是你老人家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的?依照你的修为,根本不该变得如此啊。”说到这里,方榕心头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莫非你老最近招人来见,就是为了完成你殷巫一脉的传承?”


  “你现在果然变强了,我记得我当年并没有给你说过我的来历。你是根据朱雀印推断出来的吧?”微笑着,韩家寨的老太爷看来并不想回答方榕的问题。


  点点头,方榕没有出声。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苦笑:“不强行吗?”显然,面前的老人也发觉了自己刚才说的是多余的废话,在些微的歉意刺激下,他也点着头,缓缓地道:“没错,就是想找个人把我殷巫一脉传承下去的。眼下的我,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就……”


  听到这里,方榕抬起头盯着老人,很认真的问道:“老人家,这些年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依你原本的修为,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能说说吗?”


  “天谴,是天谴!方榕你明白天谴吗?”淡淡地苦笑着,韩远山不答反问。


  “天谴?”闻声方榕的眉头皱了起来。大脑里迅速转过种种可能,却都无法判定面前的老人指的究竟是什么。


  “有些人和书上也把天谴叫应劫。”


  “应劫?”方榕有些明白了。


  “嗯!因为五年前我妄图拼着自己的一点修为,做些自己能力之外的事,结果就遭了天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缓缓的,韩远山依旧淡淡地道。


  “拼着自己的一点修为,做些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方榕不解的睁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命,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现在的状况吧。”苦笑着摇摇头,韩远山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这些年我照着你当年的嘱咐,在人世间寻找奇迹,除了对自己遭受的这些慢慢有了点认识之外,一无所获。到后来我也懒得再挣扎了,就来到聊城住了下来。这一住就住了三年多。最近原本想要离开的,可是因为一些琐事没能走成。”轻描淡写的说到这里,方榕忽然觉得应该振作一些,因此又笑着道:“我倒是没想到老人家你就是这里传说中的老太爷,不然早就来拜见了。”


  “我也没想到当年遭殃的一个小孩子会变成现在这么个经常被坊间称道的书商。要不是听韩二经常说起,又从你推荐给他的那些书的内容上发现你在这方面的水准不低,我们也就可能失之交臂了。可是这老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在要我因见故人而喜的同时,却又要我再受一次失望的打击。呵呵,当真是天心难测啊。”轻笑着,韩远山也看似轻松地道。


  可在他苍老的眉眼之间,敏感的方榕总能扑捉到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


  “老人家的失望可是指眼下的方榕不能作为你香火传承之人的事?”心里念头一转之后,方榕决定开门见山的敞开来问个究竟。因为他知道,身为像韩远山这种巫门隐秘宗派的长者,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节,绝对不会选择闻名相邀这样的方式来决定传承的。


  苦笑着点点头,韩远山削瘦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明显的流露出了一抹悲哀:“想我殷巫一宗,自殷商之初便开宗立派,绵延至今长达三千余年,盛时曾开枝散叶于大地的各个角落,至今就连海外还有我宗的支派。即便是在最为衰败的宋元两代,龙虎山一统天下的非常时期,我犹能保持着自己的特色和独立的传承香火香火相传。


  “可是到了现在,身为殷巫宗的第一百零九代的宗主,我竟沦落到只能依靠坊间的传闻来寻找传承香火的人,而且还屡次三番的失败,莫非天意真的要绝我这一脉吗?”


  “老人家,难道韩家寨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足以传承香火的?”方榕心里隐隐也闪过一抹无言的悲哀。


  “要是有,哪还用得着我这么费尽心思的寻找?韩二尽管努力,可是他的根骨实在不足以传承香火。我见过的年轻人里,就以你的身上的原力和根骨最为合适,可惜你遭遇奇特,背负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越我这宗所能承载的范围,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说到这里,黯然莫名的韩远山猛的咳嗽了起来。


  轻轻拍着老人瘦骨嶙峋的后背,方榕泛起雾气的双眼之前恍惚浮现当年和老人最后话别的场景来。


  “小伙子,天意弄人,你身上的问题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这朱雀印大约只能压制住你体内的异变十二年左右的时间,十二年后,如果你还不能找到人来解决掉它的话,你就会陷入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境地。当然,这十二年的时间指的是你身上的它全面发作不超过二十次的情况之下。


  “本来,要是换了别的人,我也就不费这个事了。因为当今世上,能一举解决你体内问题的人并不多,你能碰到他们,而且能让他们伸手救援的机会更是小到几乎没有。


  “可是我还是费尽心思的救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十年前的那间小屋里,在墙壁上松明晃动的明亮里,打扮奇异的无名老人正对着屋内的躺着的方榕说着上面的这些话。


  “为什么?”躺在床上的方榕双眼里第一次闪过了奇怪的光芒。这还是他自从知道遭遇了什么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奇怪。
“因为我总觉得老天生个人到这个世上,总是有这个人存在的道理的。即便是这个人遭遇到了无妄之灾,他存在的价值在很多人心中还是不变的。你知道吗?为了求我救你,你奶奶在我这里跪了多长时间?你姑姑、姑丈又在这里守候了昏过去的你多长时间?


  “再者,还因为你自身的根骨和另外一些奇怪的原因,所以我还是决定帮你。”说到这里,老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说吧,你体内的异变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远不止我前面告诉你的天妖入体那么简单,还有一些其他的变数,要是我没推断错的话,天雷发威的那一瞬间,那术士仅存的神意和那五只刚刚被炼成的五鬼也随着天妖一起遁入了你的体内,所以我本来估计可以完全封印住天妖的朱雀印现在只能封印住它十二年,往后你身上会有什么变化我现在也无法预料。


  “尽管这样的变数使你自身的凶险大大增加,但有一点,这奇怪的罕见现象也可能就是引起那些方家高人伸手帮你的诱因。


  “就为这些原因,我下了决心帮你,年轻人,就算不为了自己,就是为了这些爱你的亲人,你也应该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的遭遇,这人世间,尽管可能没有几个人的遭遇能比你离奇,但还有很多平凡人,每天经历的活生生的痛楚和艰辛,却丝毫不逊于你。


  “但他们都不曾绝望,还是在那种几乎无望的日子里挣扎着,生活着。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在关心着他们,也在等待着他们的关心。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其余的全看你自己。要嘛就听我的,在这天地人世间为了亲人和自己去寻找一线生机,要嘛你就这样躲在这里发呆或者事后去自尽。


  “如果你能下了决心去面对的话,我这里有个无意间得来的心法,尽管看似简单,但对你却也不无补益。记住,老天只会救助那些首先肯自救的人,一切,都要你自己来决定。年轻人,你好自为之。”说完,老人留下一张纸之后,飘然而去,只留下神情百变的自己在那里苦思。


  想到这里,方榕轻拍在老人背上的手掌内不知不觉起了变化,纯厚绵和的清凉能量迅速的涌进老人的体内。


  劲气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便在老人的体内转了九转,随后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老人的体内不见。


  “九守玄功?”劲气一进入体内便止住了咳嗽的韩远山一待劲气消融在体内,便立刻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也难怪识货的他惊疑,也不过转眼的工夫,他苍老衰老的脸上已经闪耀起了淡淡的红润光芒,生机濒临枯竭的体内更是隐隐洋溢着一片淡淡的春意。


  “不是,难道老人家忘记最后离开的时候留给方榕的那篇名叫随息的心法了吗?就是它,不是九守玄功。”方榕轻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哦?竟是那篇随息法?”韩远山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方榕,不由的在心里微微觉得有些惭愧。


  当年他在用尽自己的所知所能,暂时帮方榕封住体内的异变后,因为自度就算自己倾尽全力,破例传受方榕自己的一身所学,也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方榕最终问题,可又不忍眼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就此绝望下去,所以便在最后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这篇他曾在医书、道典、佛经这些书中都曾看到过的再也普通不过的随息法。最初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借用随息法任其自然,清净无为的特性来平静下方榕以后随时会出现的狂暴和适当的调理一下他的身体,可没想到十年不见,方榕竟已经将一个随处可见的小道隐隐炼到了大成之境。


  “是啊,这些年来多亏了这门心法的神奇,不但致使方榕避过了多次的灭顶之灾,还让方榕能够在这十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找到一丝丝坚持下来的光明,没有迷了本性。可以说,方榕能坚持到现在,一切都是老人家所赐。”说到这里,方榕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想再次拜谢老人。


  “坐下,坐下!方榕如果你还懂得尊重我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这样多礼。不然我要生气了。”韩远山也微微的有些动容了。


  看到方榕依着自己的意思坐下,韩远山这才叹了口气道:“其实说来惭愧,当年我只是觉得这门心法简单易学,而且隐合自然而然的天道规律,所以就留下了给你。当时并没有想到你能练到如此的境地。方榕,能说说现在大约到第几层了吗?”


  “应该是到了气神相抱,三元相合的初步境地了,不过老人家你也知道,我情况有些特殊,很多地方并不和书上说得一样的。”方榕笑了笑答道。


  “嘿嘿,果然是法本无定,至诚则灵。”有些突兀的,似乎受到了启发的韩远山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和恍惚交加的神色。


  看到这些,方榕自见面来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面色一正,用自己所能表现出的最诚恳的样子和语气抱拳道:“老人家,请别怪方榕直言,今天能见到你,是我近来最开心的事。可是今天我却一直隐隐觉的老人家你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不知能不能对我说说?如果只是关于传承的事,尽管我自己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也愿意在今后帮着注意注意。如果除此之外,还另外有事的话,还请给我一个机会,现在的我已经无牵无挂,正是让我为你出点力的最佳时机。”


  韩远山闻声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后,这才又抬起头,很认真地道:“方榕,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眼下我烦恼的这些事光靠术法和神通,实在是无能为力的。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吗?这就是我妄图结合术法和自己的一身修为硬来的结果。我不想你也成我这样子,你还是抓紧这剩下的两年工夫,去专心寻找挽救你自己的机会吧。这样才不枉费我当年救你的苦心。”


  “那这样好不好?你也知道,方榕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自己办不了的事情绝不硬扛。老人家你还是先说说你的烦心事,让方榕自己看着能不能帮上忙,这样行不?不管怎样,多个人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呀。”方榕并不气绥的继续努力着。
“唉!说起来一言难尽。方榕,你觉得我们这韩家寨如何?”半晌之后,低头寻思了一会的韩远山叹了口气,忽然反问起方榕来。


  “尽管只是进来的路上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寨子,可是我觉得在这莽莽大山里这韩家寨真的称的上一块福地。不光寨子里那一幢幢用青石条盖成的房屋建造的别具一格,就连寨子周围那大片大片平整的麦田就能让人在走过群山之后不由的眼前大亮。依照我的估计,这寨子周围的田地至少能养活三千人,非常的不错。”有些兴奋的道这里,方榕却发现韩远山凝重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于是心里忽然一动:“老人家烦心的应该是水源和道路了吧?”在话音落地的同时,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可这韩家寨在这能莽莽群山之间,地方再好,也不过只能求个简单的温饱,再加上吃水浇地都要依靠那么远的水源……


  想到这里,方榕忽然注意到了一路上被他忽略掉了的一个细节,一路走来,整个韩家寨里,竟没有看到一只应该在农村最长见到的那些牛和骡马这些大牲口的影子。现在仔细想想,就连猪、狗这些家畜见到的都不是很多,随即他便在恍然中觉得心里沉重了起来。


  “当年我先祖因为世道混乱,所以带着自己的家族避入深山,经过一段颇为漫长的岁月后,才在这大山之中找到了这块花木茂盛,水源充沛的福地。


  “自此,前后经过了近三百年的时光,韩家寨有了现在的模样,期间因为韩家寨的富饶和隐秘,还曾多次被周围的山贼和强盗攻击,但是韩家寨在以我们韩家人为主的人们保卫下都坚持了下来,一直自给自足的延续到了今天。多少年来,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可是到了我这一辈,随着外面世界的进步和变化,向来以自给自足自满的韩家寨人却发现,往日的自满现在却变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外面的社会越进步,被群山阻挡住的韩家寨就显得更落后。


  “如果光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其实在我看来,这种自给自足的简单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更可怕的事紧接着又来临了,我们寨子本来就日渐枯竭的水源在二十年前完全的枯涸了。


  “没有了水,寨子周围原本茂盛的树木便逐渐的枯死了,寨子里本来就不很多的大牲口也因为喝水太多而被人们杀光了。现在种田吃水,全都要靠二十里外赵家台的那眼泉。


  “就是那眼泉,近来我听韩二说出水也小了许多,估计用不了几年也要枯竭了。其实不用等那眼泉枯竭,我想再过些日子,赵家台那边的人也要过来说话了。


  “这些年,要不是他们看在我这个老太爷的薄面上,早就不会让寨子里的人去打水了。方榕你想想看,这样一个面临绝境的寨子,如何让我不烦心?


  “身为韩家寨声名显赫的老太爷,享受了他们一辈子供养和尊敬的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子孙们的在这绝地上受苦?”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苦痛的韩远山说着说着,两行老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望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复当年的老人,方榕的心里也充斥着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因为现在的他知道,作为一个古老巫门宗派的传承者,一个曾经修行到极高层面的修行人,韩远山眼下对情绪的失控预示着什么。


  “那为什么不寻找新的水源?或者多打几眼井应应急呢?”看到韩远山慢慢能控制情绪了,方榕这才开口问道。其实隐约的可能他已经想到了,现在就等着听韩远山说出来,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帮这个忙。


  “这么多年来,寨子附近有可能有水源的地方都被仔细堪察过了,找不到新的水源。至于打井,我们也想啊,可寨子里外泥土下面不到十米的地方都是整块整块的青石岩,哪里能打的出水来?


  “前些年寨子里也曾集中了全寨的人力物力,跟着请来的打井匠人在可能最有希望打出水来的寨子南头挖山打深井。”全寨的青壮年人跟着匠人,整整拼死拼活的和井下的石头叫了大半年的劲,硬是在青山岩上挖出了深达四十多米的深井,挖到最后,请来的匠人师父和寨子里不少挖井人累得都在吐血,可是那里还是一滴水都没有。自从那次以后,寨子里的人便都死了打井的心。“抹着眼泪的韩远山说到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那老人家你自己又是怎么受到你说的天谴的呢?”方榕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主意,边问道。


  “方榕你也知道,朱雀在五行属火,而我殷巫这宗以朱雀为自己的印记。虽然明知自古水火难容,但为着我寨子里这些勤劳刻苦的子孙,在五年前的那次大旱之年,我强行修练了在一次偶然里得来的行云布雨之法,妄图拼着自己的这点修为和练出的术法,解除寨子和周围的这些山里的燃眉之急。


  “结果在我开坛作法的途中,天际忽然雷声大作,紧接着一道霹雳电光直直的轰在我的法坛上,在将我的法坛轰成粉碎的同时,也将我震飞。等我从至深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体内阴阳逆转,神意散乱。我辛辛苦苦修行了一辈子的那点修为已经基本被废。


  “要是我的被废能换来一场雨也就罢了,可等我游目四顾的时候,这才看到法坛那里焦黑难看的地上,竟连一点下过雨的痕迹都没有。在那一瞬间,我便知道,这是天意,老天在惩罚我了。”


  “天意?”凝神听到这里,方榕的嘴角慢慢爬上了一抹有些恍惚的讥笑。


  “嗯!当然天意,难道方榕你认为不是?”听到方榕的疑问,看到方榕脸上的讥笑,原本很是沉痛的韩远山在反问的同时,已经把不悦带到了脸上。自行法出岔以后,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恢复成了一个近似普通的老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抛开七情,心神犹如定水的老太爷了。尽管事实上,他在很多方面,还是比大多的普通人要强上好几十倍。


  “老人家,我知道你身为巫门中人,信了一辈子的老天和鬼神,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可是现在,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信的这个老天真的有它的意志吗?如果有,它真的公平吗?如果它真的公平,为什么还要给你,给我,还有你们韩家寨和周围的山民们带来这么多的苦难?难道我们这些人真的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要受这么多的罪吗?


  “不!我认为绝对不是!这只是咱们自己骗自己的说法和理由。这十年来,我浪荡天涯,看过无数坏到不能再坏的人在得意,而不少良善,纯朴的人们却在遭殃的事例。”从那时起,就我知道这老天是绝对没眼的,如果它真的有眼的话,那么它的眼便早已经瞎了。“突兀的,原本还很平静的方榕忽然站起身来,非常激动的对着有些吃惊的韩远山嘶吼般的说出了这番话。这让韩远山一时间只能目瞪口呆的愣愣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榕,这十年来你究竟干过些什么?怎么在听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这么浓的血腥味和怨恨?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说出这么些混帐话?”半晌之后,醒过神来的韩远山就那么鞋也不穿的从炕上站到了地上,抬着被气的在微微发颤的右手,指着方榕,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喝道。


  他越说越气了。因为方榕刚刚毫不客气的指责了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信仰,而且就当着他的面。这在他,绝对不是能够在一时之间就能够容忍下来的事情。


  长长的吸了口长气,方榕刚刚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红的脸色便恢复了常色。现在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孟浪和直率,特别是在看到韩远山被自己气成这个样子以后。


  “老人家,刚刚是方榕一时激愤,说错话了,还请你多多包涵。你先请上炕好吗?地上太凉。”一瞬不瞬的盯着方榕的脸看了半晌,韩远山眼中的怒意在一声黯然长叹中徐徐敛去。


  “方榕,你真的得抓紧这剩下的两年时间了,不然你到时候一定会被它完全控制的。刚才的你,已经隐隐的散发着它的气息了,这样下去很危险,你知道吗?”在上炕重新盘起双膝的同时,他语重心长的缓缓道。


  “挣扎了十年,都没什么希望,现在我也基本看开了,随它去吧。”方榕有些淡漠的说着,也重新坐在了炕沿上,顺手摸出了根烟就着炕桌上的烛火点上后,轻轻地喷出了一条凝而不散的烟龙。


  皱了皱眉头,有些没可奈何的韩远山忍住了自己想说的话。在他看来,作为一个修行的人,是不应该抽烟的。可是又一想方榕的境况,便忍住了。


  “老人家,寨子里的吃水问题就交给我来试着解决吧!我这一生,想想从没做过什么太有意义的事情,要是这次能够帮上忙,将是以后很能令我安慰的事情。”在猛抽了几口烟后,好似在碾碎烟头的决绝中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一般,方榕抬起头,有些怅然的笑着道。


  “吃水的问题你来解决?你的意思是你想学……”韩远山闻声一愣,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


  “不是。我不是想学什么行云布雨之术,何况这韩家寨周围的地理环境也不太适合咱们这种新手祈雨,雨小了不够用,雨大了会形成山洪。再说我也不见得能学会这门奇术,老人家不会忘记我身上还有朱雀印的吧?呵呵。”轻笑着,打断了老人话语的方榕神态有些轻松的解释着。


  在心里做出了要帮韩家寨的这个决定后,方榕真的感觉心头向来犹如阴云压顶般的沉重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那你是想?”韩远山不解的望着方榕,就觉得自己一颗已经苍老掉了的心再次隐隐的活跃了起来。


  “有些时候,术法神通还不若一些金钱来的管用。老人家可曾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专门用来打井的机械和一些专门干这行的人?我想请他们来韩家寨勘探水源和打井,我就不相信这韩家寨这周围会再没有水源。我记得我下山进来的时候,曾经看到韩家寨南边那里还有一些挂着绿色的松树,那些树应该不是靠人工浇水活下来的吧?”缓缓的说着,方榕的眼睛里闪动着一股充满了活力的光芒。


  “你是说那种和钻石油一样的机械和队伍?当年寨子里准备打深井的时候,那些在外面读过书的后生们也曾提过,可是他们去联系过之后说价钱高的吓人,而且那些机械根本无法运到山里面来。”不忍直接指出方榕想法的不可行,因为失望而微微闭上了眼睛的韩远山只是淡淡地说出了当年的事情。


  “钱的问题由我来想办法,至于道路,地上进不来,难道天上也进不来吗?”此时的方榕双眼中闪动着奇亮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多了几分神采。


  “天上?”韩远山睁大了刚才还闭着的双眼。


  “对,就是天上!”带着一股子罕见的顽童般的笑容,方榕肯定的答道。


  此刻,在瞬间陷入沉寂的屋子里,能清晰的听到院门轻微的开启声和脚步声。不用出门去看,眼下各怀心思的方榕和韩远山就凭着比常人敏锐了百倍的六识,知道是韩二来送饭了。
 
第十章 暗流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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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省城最豪华的黑马夜总会门口对面的霓虹灯下,在北方犹有寒意的五月夜风里,竖着衣领不停来回踱步的王小明刚刚抽完了第十七根烟。


  “他妈的,不就一个破歌厅吗?居然不让我进去,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大摇大摆的进去闹闹,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嘴里不明不白的忿忿的骂着,瞧上去有些贼头贼脑的他一瞅四下无人注意,便狠狠的把手里的烟头弹飞了出去。


  看着烟头在夜色和灯影里滑过一条短暂而又明亮的轨迹落到街面上,转瞬便被过往飞驰的车轮碾碎带着不见踪影的样子,他今晚憋了一肚子的小火这才觉得有了些平息的痕迹。


  自按着三哥的吩咐,追着下午的火车在傍晚时节来到省城后,凭借着他自己和火车上那群混饭的小贼们的交情,他并没多费劲的便找到了他要追踪的目标,刘英奇他们那伙人的落脚地。


  在三言两语唬走那些也在打刘英奇他们那群人主意的几个小贼后,他自己也破天荒的头一次跟着刘英奇他们住进了省城唯一的那家四星级宾馆。在逐渐适应了宾馆里各种服务带给他的一个又一个惊叹和些微的慌乱之后,他又跟着出来吃饭的刘英奇他们来到了这条让他倍感心疼的饮食娱乐街。


  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世界为何是这般的不公平。平日在聊城跟着三哥混的时候,他一个月的开销最多也不过八千左右,可今天,就一个住店和吃了顿并不怎么样的饭,就让他身上的五万变成了四万。


  最叫他生气的是当他吃完饭后,想跟着刘英奇和那两个女人一起进入眼前的这间气派不凡的歌舞厅时,居然被那个只会鞠躬开门的门童给拦住的事了。因为拦住的理由竟然是他身上这套酷酷的流行装不符合他们会所的要求。


  “奶奶的,这世道还有天理吗?”当时要不是因为害怕耽搁了三哥吩咐下来的事情,他真的就想不顾一切的痛打那个傲慢的瞟着自己的门童。哪怕门口的两边还木头一般的矗立着四个衣冠整齐的保安。


  要是光这样受点闲气也就罢了,他没想到就连自己不过是站在街这边抽了根烟,顺手扔了个烟头,都能被身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带红袖标的老太太揪住,硬是罚了一百才肯松手。当时他心里憋的那个火啊,要不是看着面前揪住自己不放的是个老太太,而不是个年轻男人的话,他百分百的就敢肯定自己当时就会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给他捅翻了。


  可是当时揪住他衣服不松手的却只是一个老太太,所以他只好拼命忍住自己心头的恶气,自认倒霉的交钱了事。


  所以,憋了一肚子火的他只能靠不停的咒骂和偷偷的弹飞手中的烟头来消除自己心头的火气。其实就这一个多小时的等候里,他已经深深的厌恶上了自己眼下身处的这个城市和这里的人,因为就连他在刚刚火大的冲动里,故意撞向那些过往的年轻、健壮的男人好多次,居然都没人和他发火争执,到了后来,甚至很多人看到他一脸不善的样子,就远远的绕道而行。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非常的不爽。自然,这也更让他在越发的厌恶起这个城市的同时,想念起才离开不过半天多时间的聊城来。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落在了一直远远的跟着刘英奇,默默行使着守护之责的闲云眼里。


  ※       ※       ※


  同一时刻,在省城的另一个繁华地段里,浑身已经被冷汗隐隐湿透的福清不停的努力用深长的呼吸松弛着自己过度绷紧了的神经,加紧了自己的脚步,一心只想连夜赶回聊城,当面像三哥汇报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四海的老大终于在发作了一番后,答应等三哥七天后来给他解释了!


  步履轻快的他拦住一辆开过来的计程车,只对着司机说了声自己的目的地聊城之后,便像全身的骨头散了架一般,把自己完全的撂在了车后座上。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刚刚跳的有多么狂烈。


  但是直到他的过度绷紧了的神经在飞驰的计程车上完全松弛了下来,并且和司机信口开河的乱调侃了好久,他都没发现司机脸上不时掠过的诡异笑容和身后一直紧紧跟着的另一辆黑色轿车。


  当然他就更不会发现后面那辆黑色轿车上,满脸凶悍的那几个大汉正用充满了残忍和快意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辆车时的神情。


  ※       ※       ※


  而在同一时刻的聊城,一脸凝重的赵三正在自己房间内仔细翻看着上个月的账本,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到了一起。


  现今社会,就算是在道上混,最后的输赢的关键还是避不开金钱。这一点,赵三在决定一统聊城街面的时候,便已经在心里再清楚不过的知道了。


  可是这一刻,他还是无奈的发现,要养活手下这一大群人,真的是件非常头疼的事。


  特别是在他下了决心不让自己的帮众碰那些来钱比较快的偏门之后,帮里的经济状况便成了不小的问题。


  这在平时还不觉得什么,大家节省一些也就过了。可是现在,到了眼下这种非常时期的时候,这个问题便不可避免的突显了出来。


  从发现苍狼他们几个人的尸体开始,赵三便知道聊城街面上自己一直竭力维持着的微妙平衡算是彻底完了。尽管以他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个性和对心中承诺的坚持,他还是抱着万一的期望分别派出了王小明和福清,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和四海那边惨烈的冲突和火拼恐怕就要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何况,还有另一个也同样不好对付的长风在一边不怀好意的暗暗窥探着。一旦自己和四海开始冲突,长风那边也绝对不会闲着,如此一来,冲突中的消耗,火拼之后的善后,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钞票来应付,自己去哪里找这一大笔钱?


  苦恼的合上账本,被自己心头无可奈何的盘算弄的烦躁起来的赵三把账本丢到了一边,摸出一根烟点上,在缭绕的烟雾发起呆来。


  现下的他,只能在尽量控制自己手下那些并不起什么大用的小混混不再添乱的同时,把大部份的希望寄托在了福清和王小明的身上。


  如果福清这次去四海那边能争取到七天的缓冲时间,如果王小明能在近一两天内便探明白刘英奇那伙人的行踪,那么他就有六成的把握避免和四海出现大的争端,让聊城继续平静下去。


  想到这里,他嘴角禁不住爬上一缕微带伤感的微笑。因为他此时忽然在想,聊城这些畏自己如猛兽的父老,究竟有几个人能明白和谅解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和打算?


  能理解自己的,恐怕就是此刻不能瞑目于九泉之下的苍狼了吧?


  在忽然涌出的泪水悄悄滑下面颊的瞬间:“或许,能了解自己的,还应该有个方榕吧!”赵三伤感的心里忽然同时闪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知怎地,尽管白天和方榕处的并不是很融洽,可是在他感觉里,对方榕并没有多少敌意和怨恨,自认识方榕以来,他一直有个奇怪的感觉,总是无端的感觉到方榕和自己应该是同类人,尽管从他自己最尊敬的苍狼口中得知了方榕就是道上传说中的血夜凤凰,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恐怖到不能让人相信的魔神一般的人物,但他还是顽固的相信自己的直觉,方榕和也同样背负着种种恶名的自己一样,是属于同一类人。


  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的同时,赵三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知道,眼下绝对不是伤感的好时候,外面还有太多的事和人需要自己去解决和面对。


  ※       ※       ※


  “终于舍得出来了?他妈的小白脸!”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王小明使劲弹飞手里最后一个烟头,把已经有些冰凉的双手插进自己的裤兜里,慢慢的往刚出门口的刘英奇他们那边凑了过去。


  “小倩,要不要去吃点夜宵?”在问话的同时,刘英奇已经摆手示意门童不要叫车。


  “就知道你关心枫姐晚上吃的太少,但也不用老拿我做跳板啊。”半真半假的给微微笑着的刘英奇翻了白眼,同样有些担心的小倩转头对身边的叶枫道:“枫姐,咱们去吃点夜宵好不好?我也有点饿了。”“那就走吧。”从身边两人关切的目光中体会到了温馨的叶枫尽管此时心境还是不大好,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抹笑容出现在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竟有种分外柔弱和温婉的美丽。这让一边瞧着的刘英奇心中涌起狂潮般的柔情和怜惜。在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里,自己绝对不再让她脸上出现这般叫人心痛的神情。


  “听说前面有家小店的汤圆做的相当不错,咱们就去那里吃点东西。”一伸手揽住叶枫的身躯,他带头顺着街边往前面走去。


  就在这时,他六识中最隐秘的深处感应到师叔闲云瞬间强烈到极至的气机和杀意。浑身的毛孔本能的一缩,在飞速转身的瞬间,他便把揽在怀中的叶枫和身边的小倩使劲送了出去。


  同一瞬间,他才听到电闪而来的师叔口中急怒的喝声:“英奇小心!”随即他的身躯就在机车发动的轰鸣声中被撞向了灯影迷离的夜空。在陷入黑暗的瞬间,他隐隐忽忽的听到叶枫和小倩发出的哭叫声和几声凄厉惨烈的吼叫声,接着所有的意识便被黑暗所君临。


  在看到街那边顺着自行车道呼啸而来的那辆机车的瞬间,王小明的身子便像怒箭一样射了出去。


  他没想到,火车上的几个小贼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不顾自己的警告,在这个时候就敢向刘英奇他们展开劫掠。


  就在因为本能的愤怒冲上了脑顶,想都没想到其他一切的王小明怒喝着冲到街这边的瞬间,一股沉闷到极点的压力便紧紧箍住了他的拔起的身躯,让顿时慢了下来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闪而过的机车就在他面前,狠狠撞向因为仓卒间送出怀里人而落到台阶之下的刘英奇。


  就在机车翻滚着倒地滑行,刘英奇高高抛起的身躯还没落地的瞬间,一条淡烟似的暗影电闪到了他面前,随着这抹速度快的不像人的暗影扑来,紧紧箍着他的压力竟犹如实质般的压得他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拼尽全身吃奶的力气,借着瞬间高亢到不似人声音的凄厉嘶吼出口,王小明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用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拔刀前捅,同时身躯往侧面避让、扑倒。


  纯钢的刀子就在插中暗影的同时不可思议的崩断碎裂,就在他脑际还没来得及诧异的同时,侧扑避让的身子背后,左肩头上就被一个好似有万斤重量的巨锤狠狠砸实,就在肩骨碎裂和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中,他失去意识的身躯就像一个破麻袋一般远远的往街边的树上飞撞而去。


  犹如淡烟一般的暗影在和王小明一触后,就在这才惊叫起来的叶枫和小倩眼中像失去重量的狂风一般掠向从半空中落下的刘英奇,随即便和刘英奇一起平空消失在灯火迷离的街头。


  在叶枫和小倩震惊到犹如空白的大脑中,这才回响起阵阵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枫小姐,小倩小姐,英奇我先带回去治伤了,请你们赶快报警。”直到此时,王小明软软的躯体这才在撞上树干后,滑落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在从省城返回聊城的公路上,和寡言的司机随便乱侃了一会后,因为觉得无趣而躺倒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福清忽然觉得心头一窒,一种奇怪而莫名的压力让他的神智瞬间清醒了起来。


  就在他全身的寒毛刚刚竖起的瞬间,原本平稳前行的车忽然就在一个转弯的暗影里猛的刹住了。


  还没等他从惯性的前仰后合中稳定下来,两边的车门却被猛地打开,两把冰凉冰凉的长刀架到了脖子上。直到这时,他耳边才响起一路上寡言的司机瞬间变得阴冷无比的笑声:“兄弟,你到地方了!”随即,被两边的凶汉挟持弄的根本动弹不得的他额头上又被顶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抬眼,就在黑糊糊的枪口和一声沉闷的回响里,在眼前飞溅起来的鲜艳血花中,他带着不甘和惊疑,永远的陷入了至深的黑暗。


  ※       ※       ※


  “方榕,你真的有办法弄到那么一大笔钱?”放下碗,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面前方榕那一张微胖的脸,韩远山有些不安的再次问道。


  这句话,在吃饭的这会时间里,他已经问了不下五遍。不是不相信方榕的能力,他放不下心和觉得不好出口的,是方榕用怎么样的手段在很短的时间里去弄到这笔钱。那可不是笔小数目,他自己左思右想,自己和方榕这类人快速弄钱的途径好像只有唯一的一条,而那一条,是他自己宁愿眼睁睁的看着韩家寨整个的败亡,也不会使用的。要不然,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拿来解决韩家寨的问题了。因为这在他,是事关做人、修行和信仰原则的底线,绝对不可以冒犯的。


  但是,身为一个又非常期待受到帮助的老人,这一刻,他实在没办法很坦白的把自己的坚持向方榕提出来。因为这样一来,不但可能会突显出他对方榕人格的怀疑,也关系着韩家寨三千多人今后的生死存亡。


  有些事,自己可以坚持着不去做,但自己是否又有权要求别人也不去做?特别是在这个人主动提出帮助的时候。


  他明白自己的这种犹豫还是有些自私,但人非草木,谁会没有感情和私心,特别是在关系到自己族人的存亡关头?


  但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又问起了,因为他这一生对信仰和原则的坚持,使他心里一直不能平静。


  他,怎么也做不到神情自若的装作无知。因为他是韩远山,韩家寨的老太爷,一个源远流长的古老巫门宗派的宗主,一个真正的修行人。


  “老人家,请放心。方榕一定会在一两个月里筹到这笔钱的。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用你心中所想的那种方法去弄这笔钱。不然,方榕就不是方榕,你韩老太爷也就不是韩老太爷了,放心吧!”方榕抬起头,很认真的盯着面前的老人,一丝不苟的答道。


  他知道,老人是在担心他会和那些为人齿冷的修行人中的败类一样,利用不为大多人所知的法术和神通,去做那些下流、欺诈和勒索他人钱财的事情。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方榕,我……”闻声心头一宽的韩远山神情动容的使劲点着头,还想继续说话,却被站起身来的方榕打断了:“老人家,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现在多余的话咱们也都不用说了。我看我还是早点动身筹钱吧,你老就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了。”


  “也不用这么急啊方榕,你还是多住两天再走吧。”闻声赶紧要下地的韩远山急急道。


  “老人家,不用下来,不用下来,你还是多注意身体吧。要办这件事我还得回去准备一下,就不多住了。以后等事情办成了,咱们相聚的时日还少得了吗?我走了。”方榕说着话,不等韩远山下地出门相送,便笑嘻嘻地自己开了院门走了。


  “可是方榕,我怎么还是从你的背影里面能感觉到那么浓重得血腥和寂寥呢?你究竟要怎么去筹到这么多钱?”就站在自己的小院内,韩远山透过眼中的朦胧雾气,盯着方榕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里远去,喃喃的自语道。


  一出韩家寨,方榕慢慢的回头望向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灯火的寨子。此时的韩家寨在山风夜色中显得分外静谧和安详。


  轻呼了一口长气,方榕就在自己眸子中闪过的那一抹决然里,开动脚步飞快的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和夜色之间。


  黎明时分,打扮和在聊城迥然不同的方榕出现在省城的机场,行色匆匆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些不时的拿着早报瞪大了眼睛猛瞧的过客。那上面正在连篇报道着昨夜发生在省城的那场车祸,报道着警方连夜对省城治安的清理。


  此刻,充斥在他心头的,是他自己又厌恶又倍感刺激的那种血腥和渴望。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聊城这三年多的平静生活,并没遏制住体内的它对自己的侵袭,反而,可能变得更强烈了。


  ※       ※       ※


  “啪!”随着心爱的小紫砂壶在雪白的墙壁上变成粉碎落地,充盈在罗发荣心头的勃然怒气也像什么被东西抽空了一般的离他而去。


  颓然的就那么一屁股坐在零乱的地板上,郁闷不过的他竟就那么毫不顾忌的号啕大哭了起来。


  完了!什么都完了,钱没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今也卷走最后的一点财产跑了。就连这间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荣耀的大屋,再过两天也就要变成银行的了。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再也不用顾忌什么的他就那么瘫坐在地板上,大声的哭着,想着,想要去死的诱惑变得越来越强了。


  这在他,还是这四十多年的人生里是第一次。以前尽管也曾破产过,也曾落魄和被周围的亲朋好友背弃过,可他都咬着牙重新站直了。


  可是这一次,不管他有多么强韧的神经和毅力,他都知道自己完蛋了。尽管因为一贯的谨慎,他相信自己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一个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习惯了被人们前呼后拥的出入各种大小场合的人,一旦完全失去了自己可以凭藉的势力和财富,变成一个圈内所有人口中的笑谈,变成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要他像十几年前一样,去街头和那些混混们一样讨生活,受别人的白眼吗?


  何况就算他还有这个念头,他眼下的这把年纪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了。


  越哭,他就觉得自己活着越没意思,越想,他就越后悔自己这次妄然一搏的冲动,到了后来,在已经没有了声音的哭泣里,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把枪,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扣扳机,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和事便都和自己没了任何关系,包括近来如同噩梦般缠绕着自己的压力和屈辱。


  “罗头,这是在干什么?”就在他闭上眼睛,一咬牙猛扣扳机的前一瞬间,一股让他根本来不及,也根本不可能反抗的大力从他手中夺过了他的枪,随即这才听到让他的心瞬间便狂跳了起来的声音。


  面前,一个身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微胖汉子嘴角斜叼着一根烟,手里随意翻转着夺来的手枪,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哭成一塌糊涂的自己。


  “小方,是你?”他近乎哭泣般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外和惊喜,这一瞬间,沸腾在他心头的,已经不再是无奈的死意,而是生死边缘上忽然来了救星的狂喜和莫名的感激。


  “罗头,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玩起自杀来了?很罕见啊。”伸手扶起稍有些尴尬的罗发荣坐到沙发上,方榕手里还是不停的把玩着夺来的那把手枪,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


  “小方,你这次来是?”根本顾不上回话,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有些秃顶的罗发荣兴奋不已的盯着方榕问道。


  “我需要钱,需要在短时间内弄到一大笔钱,所以我又回来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帮不上什么忙了。”方榕边说边顺手把手里的枪扔到了他怀里。


  “帮的上忙,帮的上忙!只要你回来,我罗发荣就算真变成小瘪三也能再掀起滔天巨浪,更何况现在还没到那地步。来抽烟,抽烟。”因为秃顶而显得额头格外宽阔的罗发荣下凹的两只小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精神大振的忙着用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的双手给方榕递烟、点火。


  “不至于?我怎么听说你已经变成穷光蛋了?要不是真的走到山穷水尽时,你剥皮荣会躲在屋子里玩自杀?”喷着长长的烟龙,好似因为环境和着装的不同而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方榕,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很是冷酷地道。


  以罗发荣的厚脸皮,听到方榕说起自己刚才自杀的举动,老脸也不由的微微有些泛红,借着给自己点烟干咳了两声后,平复下来的他涩涩的苦笑着道:“知道我的近况也瞒不过你,没错,这次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钱被人坑光了,老婆也偷偷跑了,在这行我现在已经信誉扫地,要是你再晚来几分钟,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打了一辈子的雁,这次反倒被雁啄瞎了眼睛,也许是报应吧,谁叫我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明呢?唉!不过幸好天不绝我,你又回来了!”说到最后,他的双眼中又泛起了灼热到令方榕都觉得别扭的光芒。


  “你也会看错人上别人的当?”正要准备抽烟的方榕有点不信的把烟挪到了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脸上闪过一抹赭色的罗发荣。别人方榕或许不知道,但面前这个看上去个子不高,人长的也很一般的中年人到底有多少份量他可是再也清楚不过了。他剥皮荣也会被人坑到倾家荡产的这一步,还真是听起来叫方榕觉得难以相信。


  在这座沿海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在圈子中,谁不知道他罗发荣是精明到连过路的蚊子腿上都能削下三分肉来下酒的主,他也能被人骗了?不过自己刚刚都亲眼看到了他躲在屋里痛哭和要自杀的一切举动,看来他说的也是不假,究竟是谁这么有本事连他都能坑了?在这一点上,方榕也有份浓浓的好奇。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不会被人骗?说起来还和你有关,都怪我财迷了心窍,还以为能在街上再找到一个‘暗修罗’,没想到却找来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累的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不说,就连相交多年的不少老朋友都被我害的几乎要去跳楼。


  “幸好你来了,小方,我知道你这次来,不光是为了钱,要是只为了钱,你也不会来找着我这个已经一文不值的穷光蛋了,凭你当年的无敌名声,不管去找哪家,都会被奉若上宾。小方,你是念在旧情,特意来帮我的是吧?”越说越激动的罗发荣有些忘形的扑过来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方榕的双膝,微红着眼摇晃着问道,神情专注无比。


  有些苦笑不得的方榕凝视着罗发荣已经挣的有些通红的脸庞,脑海中闪过当年和此人共度过的那一幕幕血腥而又暴力的岁月,心头一软,缓慢而又认真的点了点自己的头。


  “好!小方,你有情我罗发荣也有义,从今天开始直到你筹够钱离开,你的佣金我一分都不收,我只要你在比赛中遇到那忘恩负义的混帐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干掉他!绝对不要留手!”猛地站起身来,已经兴奋到快要爆炸了的罗发荣咬牙切齿的跺脚恶狠狠地道。
“罗头,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你究竟是怎么被人坑的?这些我都还没弄明白,你仔细说说好吗?”方榕在伸手又续了一根烟后,吞吐着烟雾不置可否的问道。


  “那混帐东西叫张振,和你一样,是我一年之前从街头找到的。当时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一群收债的人追杀,我看他在二十几个人的围攻下,尽管负了点伤,但还是有攻有守,凶猛非常,所以便动了爱才之心,在最后被打不过他的那些人用枪指住他脑门的时候,出面帮他还了债,摆平了这件事。


  “事后才知道他是为了给他老娘治病才借的高利贷,谁知道他老娘病没治好,人刚死,他自己就因为没钱还债而被高利贷追杀。所以我一顺帮他葬了病死的老娘,带他回到了这里,给他吃,给他住,还给他女人和各种各样最先进的训练。


  “他也确实争气,不到半年就成了我旗下最厉害的高手,他的攻击速度和攻击时的气势,隐然有你当年的风姿,当时我还以为老天真的在照顾我,在失去你这个宝之后,又给我派来一个。没想到最后却落到这般下场。”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到这,罗发荣狠狠把手里已经燃到尽头的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摁,喘起粗气来。


  “我是宝?我看是摇钱树吧?呵呵,开个玩笑。你继续。”方榕半躺在那里,悠闲的吐着烟圈,感受着面对这个人和来到这里后,血液里那种隐隐躁动着的沸腾。竟奇怪的发现此刻的自己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了。


  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方榕有些尖钻的打趣,罗发荣只是笑笑,准备继续往下说。


  他从当年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遇到的这么多人里,也只有面前这个人,会毫不顾忌的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这么说话,而自己也不会在意。其实他深心里更加明白,自己的在意和不在意,对面前这个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因为他明白,就是十个财势全盛时期的自己加起来,也不会去真正的和这个人生气,更不会去惹面前这个人生气。因为他至今都记得当年初次遇见面前这个人时,他身上散发着的那种浓浓的血腥和能叫人心寒的杀意,以及当时地面上那散落了一地的人体。


  在那一瞬间,他就在心里毫不犹豫的确定了一个认知,和谁翻脸作对都可以,但千万不能和面前这个人作对,绝对的不可以。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再次重复着这个认知,深深吸了口烟,在弥漫着的烟雾里又继续道:“三个月前,他作为我的秘密武器正式出场,迎战那时在拳市上风头正健的鲨鱼,那个绰号鲨鱼的家伙当时的记录是出赛四十四场全胜,二十三次在台上击毙对手,活着的对手也成了严重的伤残人士。


  “当时张振和他对战,拳市上开出的盘口是一比二十,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好鲨鱼。那一次我压了近一半的家产在张振身上,结果他也没叫我失望,上场不到两分钟,便以一个漂亮的侧踹踢断了鲨鱼的全部胸骨,使他当场毙命。那一战不但使我大赚了一笔,也使他在拳市里一战成名,获得了‘搅拌机’的美誉。”


  “搅拌机?”听到这里,方榕有些不解的打断了罗发荣的回忆。


  “就是形容他的腿法凌厉无比,像搅拌机一样无休无止。”罗发荣耐心的解释道,他明白像方榕这样的高手,发问就是要从绰号里了解对手的特性。


  “哦,他出腿的最快记录是多少?”方榕又摸出一根烟续上,半躺在那里若无其事的问道。


  “出腿最快的记录是每分钟两百七十四次,卧推三百公斤,深蹲五百公斤,一脚能踢断直径四十公分的柏木桩,不过拳市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最厉害的杀手锏不是脚,而是拳,这一点就连我这边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连我都是在一次偶然里看到他曾经一拳打塌过训练馆外的一堵墙以后,才发现的。”


  “拳?”方榕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因为在他的经验和看到过的资料里,作为人身上最灵活的部份,上肢的拳和肘,在水准到了一定程度的拳市里适用率和有效率几乎为零,既不能给对手足够力量的重击,也不能形成有效的防御。如果对一个低水平的拳手来说,拳作为攻击的杀手锏和利器还情有可原,但对一个黑市拳赛的高级拳手来说,那简直是在自己找死。除非,这个人在拳上,真的有那种比用脚远距离扫劈更有杀伤力的造诣。要知道黑市的拳台上,那些高手的一脚往往能在击中的瞬间便让对手毙命,哪怕对手是皮糙肉厚的野牛或是别的猛兽。


  身为黑市拳赛中资深的经纪人,罗发荣应该早就明白这点的,为什么他还会特意提起这个叫张振的家伙的拳?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等着罗发荣的进一步说明。果然,罗发荣在看到他皱眉以后,又继续开口了。


  “我也知道,对你们这些高手来说,踢腿出拳打穿或者打倒一堵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我却无意间发现他打塌的那堵墙在以他出拳位置的一米范围内的墙砖都是整个碎裂的,我见过那么多出拳凶猛有力的拳手,但出拳后有这样状况的,还是第一次碰上。”说到这里,罗发荣轻摇着头,大大的喘了口气。


  “哦?难道是内功拳?有意思。那后来呢?”方榕难得的眼中精光一闪,扬了扬眉。


  “尽管那次以后,他在所有人面前并没有再露过自己的这个秘密,但我却一直暗暗欢喜不已,以为他是在特意和我分享这个秘密。因此,我对他就更有信心了,从他初战成名到坑害我破产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就像财神菩萨一样的供着他,给他提供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就因为对他太过的偏心,弄得其余的拳手各个心里不痛快,可当时谁都也没胆和他争这些。


  “在这期间,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总共出赛二十二场,全都以当场击毙对手而获得胜利。”不自觉的眯着眼,陷入回忆中的罗发荣似乎又回到了那让他日夜狂喜着的日子。


  “怎么会这么狠?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听到这里,方榕一直相对平静的脸上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就是这么狠,别说在台上,就是在平时,他盯人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非常不正常的阴冷和残忍,所以我这边的所有拳手都很怕他,就连我,在被他盯着的时候,有时候心里都会暗暗发毛。”方榕发现罗发荣脸上的神情有些勉强,显然又想起了这个张振的目光。


  “连你都会胆寒?这个人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罗头,你继续说。”方榕显然对这个人有了兴趣。


  “一切的问题就出在上个月的那场比赛上,那场拳赛他对上的是周光头手下一个不知名的拳手,当初拳市开出的盘口是三十比一,几乎所有的人都买他赢。”我自然也不例外,都怪我被钱和对他的信任迷了心窍,那次盘口开出的时候明明有点邪门的,可我当时硬是没看出来,在一发现周光头几乎压了全部的身家在他那个拳手的身上的时候,我就脑子发热也用我全部的家产压了上去,为了彻底弄跨周光头,我甚至连这一幢房子都压了上去。谁知道他在台上从头到尾都被人家压着打,直到最后被人踢下台去,都没发出他最厉害的那一拳。


  “那一战,他只被踢断了几根肋骨,却让我彻底破了产。要是真正因为实力不足,败也就败了,我在拳市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这么一点准备还是有的。


  “可谁知道他一出医院,就变成了周光头旗下的拳手,就在前几天,当初那个和他打的拳手又和他遇上,结果被他不到一分钟就击毙在台上。直到那时,我才真正完全明白我被他和周光头给坑了。”攥着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的拳头,罗发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半晌之后,才松开拳头,苦笑着道:“后面的你可能也都知道了,破产之后,老婆带着我最后的一点财产悄悄跑了,抵押给银行的房子就这几天要被收,这几天我四处求告,可是借贷无门。心灰意懒之下,我只好……”说到这里,他随手指了指零乱的房间和地板,打住不说了。


  “现在拳赛打的这么血腥,难道还在老地方举行吗?”欠身过来安慰似的拍了拍罗发荣,方榕微皱着眉头问道。


  “早就不是了,现在一般都在公海的一艘超级邮轮上举行,拳市的规模也已经大大超过当年,不光局限在国内和周边的地区了,现在动不动都有世界各地的巨头带人来参加,所以你要筹钱的话,不用再和以前一样打的那么辛苦,打几场硬的就足够了。”


  “那你现在还能筹到咱们出场和下注的费用吗?”


  “没问题,就凭你当年的名号和实力,大耳窿那边我都能借到足够多的钱。倒是小方你,突然出赛的话,训练用的场地、设备和服务人员我怕是有些问题。你也知道,树倒猢狲散,眼下的我这些都不能提供了。”


  “这个不是问题。我看你这间大屋就足够用了,不过我觉得倒是应该雇几个人来收拾收拾这里,顺便给咱们做做饭,这些年我吃外面街上的东西吃的实在是够腻了。”淡淡地笑了笑,方榕指着零乱非常的大厅道。


  “这个绝对不是问题,小方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给咱们准备。”腾的站起身,已经开始再次兴奋起来的罗发荣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门口跑去。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一切从头再来!”就在门重新关上的瞬间,方榕听到他公鸭般难听的吼歌声隐隐传来。


  无声的笑了笑,又燃起了一根烟的方榕眼中燃烧起了一种罕见的狂热光芒,这使他微胖的脸上,闪现出一股狞猛的兽性和狂暴来。
 
第十一章 逆流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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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几乎一整夜都被噩梦屡屡惊醒过来的赵三,此时正顶着疲倦的黑眼圈,像座冰山一般面无表情的望着躺在冰柜里已经开始发硬的福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身上散发着的一波强过一波的杀意,让见惯了死人的太平间管理人都从心底里冒出一股股的寒意。慢慢的往门口挪动着脚步,他真想就此一溜烟的跑出此刻变得格外阴森的太平间去。


  “赵三,看清楚了吧?要是看清楚了的话,请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协助调查。”显然,赵三身边的年轻警官也有些抵挡不住他身上的杀意和太平间阴森难闻的味道了。


  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在说话,赵三依旧像冰雕一样面无表情的盯着冰冷僵硬的福清。


  冰柜里的福清失去光泽的双眼和额上那个新开的血洞就那么大大的张着,面容上全部的表情都写满着惊疑和不甘。


  “赵三!你到底听到我说的没有?马上跟我们回去!”被人再三视若无睹的漠视终于让年轻的警官失去了一直努力保持着的耐心,根本不管身边半老警官的示意,怒吼着爆发了起来。


  也难怪他怒气勃发,干了这么久警察,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敢在警察面前这么嚣张的普通人。


  不但不配合自己俩人协助调查的要求,反而硬逼着自己俩人陪他到太平间来看尸体。要是光是看看死者,本着对死人的宽容,他也能勉强理解。可这一看都好久了,赵三硬是木着脸一声不吭的看着尸体发呆,自己已经好言好语的提醒他好几次了,他就愣是装作没听到。这样的难看和屈辱你叫他怎么忍?他可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才不会和半老警官一般,那么的没胆没种!


  霍的像旋风一样的转过身子,赵三瞬间变得血红了的双眼就像利刃一般的刺向年轻警官的双眼:“滚出去!”一声犹如兽吼的暗哑声音就像一声闷雷般炸响在赵三的唇齿之间。随着怒喝的出口,狂涌而起的冰冷杀意瞬间便整个的扑向了年轻的警官。


  被他充血通红的眼睛一瞪,被他眼神和周围空气中冰冷森冷的杀意一逼,刚刚还暴怒的年轻警官管不住自己的便后退了三步。这一瞬间,他心头的感觉竟然是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即将暴起,择人而噬的的凶兽。


  “三哥,这又何必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半老警官适时的拦住了即将发作的赵三。


  他口中客气的称呼倒是让因为刚才不自觉的后退而更加恼羞成怒了的年轻警官愣了一愣,险险的,他控制住了将要出口的,比赵三更大声的怒吼,自然也使他不知不觉的打消了拔枪的念头。


  “达叔,能不能给我五分钟让我和我兄弟单独待一会?”狠狠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年轻警员,赵三暗哑着嗓子,很客气的对半老警官达叔道。


  “我们在门口等你。”说着话,达叔拖着年轻警官出了太平间,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太平间的大门。至于那个太平间管理员,在达叔回答的时候便已经溜出去了。


  “兄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悲痛的跪倒地上,伸手不停的抹着福清已经冰冷僵硬到失去了弹性的眼皮,想给福清合上眼帘的赵三终于在连续三次失败后,热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赵三怎么也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夜,跟了自己多年的福清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成了他心中永远不可解的痛。


  “我昨天为什么不亲自去?为什么不亲自去?”懊恼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赵三在滚滚而下的热泪中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嘶吼。


  滚烫的泪水一串一串的洒落在福清冰冷僵硬的额头上,慢慢的,福清圆睁着的双眼合了起来。


  泪水渐渐干涸,此时神色变得阴冷无比的赵三只是死死的盯着福清已经合上双眼的面容,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福清额头上微有些焦黑的那个枪眼,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来:“兄弟,血债血偿,想必你也明白三哥的心思。你安心去吧!”说罢,他趴在地上给福清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身转身就出了太平间的门,再也不曾回头。


  ※       ※       ※


  不光是聊城此刻闹哄哄的不得安宁,就连此时的省城,也是乱的实在可以。


  自从昨夜被撞的刘英奇身份被证实之后,省城里彻夜都能听到警车凄厉的呼叫声,一个背景深厚的巨贾在本城竟被一群小流氓劫掠,而且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测,实在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说小,也不过是件正常的刑事案件,说大,却可能是会影响的本城乃至本省的投资环境和治安局面的大问题。


  因此,省城警方连夜就对整个城市进行了全方位的大清查,清查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才暂时告一段落。


  这突如其来的大清查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起码,那群计划劫掠刘英奇的小偷们,除了翻车撞晕过去的那两个人以外,全部被抓获归案。


  随即,随着他们口供被迅速的证实,剩下所有的疑点便都指向了至今昏迷不醒的王小明。所有的人都想他早日清醒,从他口中弄明白他为什么要一路追踪着刘英奇。


  省城同一所最大的医院内,昨夜被送进来的几个人的待遇真的说的上千差万别,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最惨的当然是开摩托劫掠不成,反倒被摔断了肋骨和小腿的两个小贼,简单的包扎和处理过后,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自己忍着痛,应付警方无休无止的重复盘查和审问。


  最好的当然是被闲云第一时间送来的刘英奇。此刻,在这所医院最高级的急救病房里,叶枫斜坐在床头,手里紧紧握着到现在还陷于深度昏迷的刘英奇的手悄悄垂泪。另一边的沙发上,同样一脸憔悴的小倩也在那里埋首低低的啜泣。


  只有一直站在窗边的闲云,就在刘英奇床头的生命仪忽快忽慢的鸣叫声里,呆呆望着窗外的那几棵老树,在心里暗暗着急。


  和叶枫他们不同,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探察过刘英奇伤势的他早就知道刘英奇这次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却有下半身终身瘫痪的危险,恰好被车轮正对上的脊椎部份,至少有两处严重碎裂了,这也是他改变主意,立即送刘英奇来医院的原因。


  作为一个一心一意的修道人,他尽管不太感冒现代西医的治疗理论,但他却也明白,处理这种急重外伤,去医院要比自己出手保险的多。当然,如果要是在自己的地方,他绝对不会选择送来医院。


  现在他最愁的,不是刘英奇的伤势,而是自己怎么去向即将到来的师父交代,去怎么解释在他的监护下,师父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子在一群小混混的手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尽管修道人一向讲的是清心寡欲,可是这一刻,他也觉得心头不时有怒意和歉疚交替着侵袭。但现在的他,只能压下心中的种种波动,耐心的等待师父他们的来临。


  伤势不亚于刘英奇,但待遇只介于刘英奇和那俩小贼之间的王小明,此刻裸露着上身躺在一间被警方严密监视着的病房床上,从入院到做完手术的现在,都陷于深沉的昏迷中没醒。


  此刻脸色苍白如雪,还在昏迷中的他现在还并不知道,他左手的机能因为左肩骨已经变得粉碎而被医院判了终身死刑。他自己的身份背景也已经被警方调查的详细无比,现在,就只等他清醒过来,便要给他展开详细的侦讯。


  当然,他更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也正被有些人心急火燎的往聊城赵三那里传递。


  或许真的应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句老话,就连老天爷,此刻也开始再次下起来了淅沥的小雨。
“小方,你瞧瞧还满意吗?”等屋子被临时雇来的人收拾的差不多了,罗发荣这才笑嘻嘻的敲开了方榕的房门。


  “收拾整齐了还行,就和现在的你一样。怎么,都办妥了?”大略的在各个房走动了一下,方榕淡淡地点了点。此刻的这间大屋在收拾整齐了以后,就和眼前恍若换了个人一般的罗发荣一样,在傍晚南方温暖的阳光斜照下,再次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和气派。最让方榕满意的,还是房间里此刻呈现那种难言的安静。


  方榕至今还记得,当年不管什么时候进来这间屋子,都充斥着的那种喧嚣。“来,小方,我帮你也买了几件衣服,换上看看,这里的天气穿西装太热了。”


  此刻,换过衣衫的罗发荣容光焕发的笑着,顺手把一直拎在手里的好几个手提衣袋递给了方榕。


  “怎么?没办妥?”方榕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眼瞅着他,依旧淡淡地问道。


  “只能说办了一半,他们好些人都不相信你又回到了我这边。”有些尴尬的把手袋放在了沙发上,罗发荣低着头躲闪着方榕的目光,只管搓着双手,慢吞吞地道。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罗头,我以前的那身衣服还在不在?”摸出一根烟点上,方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我刚才已经叫下面的服装店去做新的了,以前的那套当初被我一生气绞碎扔了。”吞吞吐吐的说到最后,罗发荣的头抬起来了,双眼也勇敢的迎上了方榕的目光。


  “哦。那我就穿这些好了,都还是长袖吧?”和他设想的一样,方榕并没有在脸上露出丝毫的意外表情。


  “那是当然,再怎么都不会忘记你穿衣的习惯的。”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的罗发荣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瞬时变得深邃无比的双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在他几乎又要开始躲避的前一瞬,方榕扭头拿起了沙发上的袋子,在转身进屋的前夕,这才开口道:“我希望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等候我的是当年那个被人们称为罗剥皮的你。”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静静的呆立在那里,罗发荣久久注视着方榕那间屋的门,只觉得久违了的血气在不停的在体内涌动。


  ※       ※       ※


  “暗修罗?真的是你!”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榕随手变换着的脸谱最后定格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修罗面孔,这座城市最大的地下钱庄的老板,被人称为大耳窿中的大耳窿的程千里不由的便惊叫了出来。随即,他的心便被一股已经有些陌生了的狂喜和兴奋所包围了起来。


  “刀仔,告诉前面,今天提早关门了,什么人都不见。你也给我把住门口,没我命令谁都不许进来。”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殷勤招呼方榕和罗发荣他们坐下,一方面提高了嗓门冲着门口的守卫喊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在确认了罗发荣带来的人,真是当年拳市上的不败战神暗修罗的瞬间,他便知道今天是真的财神爷上门,想不发都难。再一想到又可以在拳市里一睹至今不能被忘怀和替代的暗修罗的风姿,他全身的血液也觉得有些发热了。


  有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生活,平淡的太久了,都会生厌的,就是他也一样!


  “哇*,老程,你还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金钱兽,这么快就闻到了钞票的味道。你他妈的是不是也太现实了点?”一想到前面自己来的时候,程千里爱理不理的样子,罗发荣便一肚子的小火,忍不住在接过酒杯的时候,半真半假的笑骂了起来。


  “出来做就是为了钱,不然我这么辛苦的支撑这点门面干什么?还不如回乡下抱孩子去。说我现实,你罗剥皮又能好到那里去?咱们老大就别笑老二了。还是尝尝我这瓶XO,看看味道如何?据说这世界上没有几瓶了。嗳,你怎么不喝?”端着酒杯在方榕他们对面坐下,程千里却忽然发现方榕只是端起酒杯闻了闻,就把酒杯又放下了。


  ?“我一向不饮酒的,程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抽烟就行。”淡淡地笑着,方榕点了根烟。


  “那就太可惜了,这么好的酒。”说着话,程千里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一口喝掉,杯子顺手往一边一放:“老罗,今天来找我要借多少?”


  “你能借出来多少?”罗发荣也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掉。


  “两千万!够不够?”变得凌厉了起来的目光在方榕淡淡的笑容上来回巡视了半晌,程千里一咬牙,冲着罗发荣报出了数目。


  “这么多?”他没想到罗发荣一愣之后,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那你准备要多少?”按耐住心头的失望,程千里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他原以为以罗发荣现在的状况,在手头有暗修罗这样的大牌之后,肯定会全部来借的,没想到不是,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五百万就差不多够了吧?我想眼下这边够格和他打的也不过是两三个人而已,两千万太多了。”皱着眉头,在心里估算出费用后,罗发荣谨慎地道。


  “两三个人?老罗,你不会不知道眼下将要进行的这次拳赛来得都是些什么人吧?咱们也别兜圈子了,你就直说,你那边还有多少现款吧,如果不是很多,你稍微留出点空给我,让我也参一股,最多利钱我少算你点,你看如何?”在心里多次反覆盘衡过后,程千里也下了一搏的决心。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所有黑市拳赛中,面前这个暗修罗是最出色的。以他的直觉和本能,认为绝对值得他搏这一次。


  “哇*,老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近况,要有钱我还会来找你?对了,你刚说的什么眼下的拳赛?我怎么听的有些糊涂?”牢*了两句后,精明的罗发荣察觉到好像什么不对了。


  “哈哈哈!哇*!就你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混?我看你是根本没接到这次黑市拳王赛的邀请函吧?哼哼,五百万?五百万连报名费的一半都不够!”猛然胀红了脸狂笑着,被气了个半死的程千里毫不客气的用手指着罗发荣骂了起来。


  “黑市拳王赛?五百万连一半都不够?报名费是多少?”脸上顿时蜡黄一片的罗发荣喃喃的低声问道。再一次,他的自尊在这冷酷的现实面前被撞成了一片粉碎。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圈内呼风唤雨的混了近二十年,这次只不过才垮台几天,就被所有人都抛在了脑后,连拳市上出现这么大的事都要一个圈外人来告诉。


  根本不再理会他的问话,收住声的程千里面色一正,径自对着在一旁冷眼相观的方榕一抱拳:“修罗兄,恕千里得罪,虽然我自信双目不盲,认定你就是当年拳市的神话暗修罗,但这次你实在不该跟着已经破落的罗剥皮来的。


  “以他现在的状况,你若在拳赛上万一出岔,实在让我无法向下面靠我吃饭的兄弟们交代,因此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可愿一听?”罗发荣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说话,却见身边的方榕大有深意的横了自己一眼后,冲着程千里淡淡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也就神色黯然的不说话了。


  “如果修罗兄愿意接受我手下两个兄弟的挑战,在我所有的兄弟们面前证明自己确实就是当年的暗修罗的话,我愿意出钱为修罗兄安排出赛的一切,最后的所有的收入咱们对半分,你觉得如何?”一听他说出这话,罗发荣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只是沮丧若死的把头埋在双手里,等待着方榕的回答。


  “挑战我可以接受,咱们也可以合作,只是要多分一份。”方榕不慌不忙的又点了一根烟,抬起头,瞬间变得冰冷清澈的眸子盯着程千里缓缓道。


  明显的一愕,随即在恍然的不理解和大笑里,程千里斩钉截铁地道:“成交!反正我这边也正好缺像老罗这样熟悉拳市的专业人士。”


  “小方!”惊喜的抬起头喊了一声小方后,罗发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仿佛根本不受他们俩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影响,方榕显得更加冰冷清澈的眸子还是定定的凝视着程千里的眼睛:“叫你的人去准备!”在出门去安排的路上,程千里不知怎的,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起自己要试试方榕实力的提议了。


  其实,在被那双冰冷清澈到仿佛能凝结住他血液的双眸盯上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百分百的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当年拳市上所有拳手心中的梦魇,那从来未曾败过的传奇,暗修罗!但是作为一个市面上混了一辈子的人精,他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先试了再说。


  毕竟,谨慎点的好处,永远多过它带来的坏处。


  ※       ※       ※


  “暗修罗!天啊,是暗修罗!他又出现了!暗修罗又回来了!”当灯光一暗复明,明亮的灯光下,宛若鬼魅的出现身穿紧身黑衣,脸画淡蓝色修罗脸谱的人影的瞬间,地下钱庄宽阔的练功房里便响起了一片喧哗。


  静静的,犹如千百年来一直就矗立在那里一般,站在众人目光焦点中的方榕此刻心中一片寂静。扎在头上的那根血红色飘带之下,那双冰冷清澈到再无丝毫人类感情的双眸就像两块带着魔力的黑宝石,配合着狰狞可怖的修罗脸谱,冷冷地散发出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杀意。


  房间内众人的喧哗就在这越来越森冷的杀意弥漫和胸腔中越来越感到沉闷的压力下,渐渐归于寂静,但在很多初见暗修罗的人心中的,却都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徘徊:“他怎么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反常的感觉?原本,这种拳赛看着应该是让人热血沸腾,情绪高昂的呀!”眯上已经兴奋的开始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场边上的程千里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厚厚的上唇,猛然喝道:“上场开打!”随着他的喝声,练功房的两边人群中箭一般的窜出两个健硕无比的大汉,直奔静静矗立的方榕而去。


  冷漠的注视着电闪而来的铁拳挂着风声直奔自己的面门,静水无波的心田纤毫毕现的映照着另一侧速度更快的铁脚劈扫,方榕就在拳脚临身的瞬间自自然然的后退了一步,冷冰冰的喝道:“四个!”程千里一愣,随即在明白过来的狂喜里再次嘶哑着声音叫道:“再上两个!”此时,方榕刚好第三次闲庭漫步般的躲过场上两名大汉狂风暴雨般袭来的拳和脚。


  又是两条绝对称的上巨人的大汉狂风般的卷到。就在这两条大汉展开攻击的瞬间被围在中间的方榕便立时感觉到了自己面临的压力。


  这四个大汉是一向配合惯了的,他们四个人联手,绝对要比一般四个人联手强上好几倍!


  漫天的拳影和脚风中,方榕冰冷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狂热的欣喜,随着他嘴里一声充满兽性的低沉嘶吼,正在全力攻击的四个大汉却都发现面前淡蓝色的修罗脸谱在瞬间就变成了血红!


  “血修罗!”就在场外的低声惊呼中,方榕黑色的身体在场中变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紧接着场外的众人就看到黑色的闪电在场中幻化成了四肢大张的妖异巨兽,恶狠狠的向四方展开了闪电般的扑击。就在巨兽般的黑影一闪即逝的幻影消失之后,练功房里的众人这才听到四声惨烈的叫声和看到四条就在半空中翻滚着抛出的巨大身躯。


  直到四条身躯在沉闷的扑通声里落地,练功场里的众人也才听清程千里急切的吼声中的含意:“手下留情!”“他们没事,死不了。”就像没动过一般,方榕还是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原地,冷冷地道。只有赤红色的修罗面具和全身上下弥漫着的,由冰冷转变为有些狂暴的杀机,见证着他刚才的出击。


  看到场中暗修罗微微有些泛红的双眸带着狂暴的战意紧紧的盯着自己,这才醒过神来的程千里在心头无端闪过的的一丝恐惧中展开了笑容:“修罗兄雄风依旧,实在是叫人佩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请!”也不理会场中软倒的那四个大汉,程千里抢前几步领着方榕和一脸笑容的罗发荣出了练功场的门。


  在门合上的瞬间,正在悄悄调和呼吸平静心神的方榕听到练功场里隐约的语声:“才到血修罗便一下就放倒了老大身边的四大金刚,那到暗修罗……”
“赵三,赵三,你冷静点!冷静点!”聊城的警局内,赵三的双眸在听到王小明也出事了的瞬间便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可脸色却在那一瞬苍白到再也没有一点血色。


  注意到了这点的警官达叔只能忍着心头的感叹,轻拍着他的胳膊进行无力劝解。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在警局配合调查,也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全身只管微微颤抖着的赵三一直就那么直愣愣的低头瞅着地面,半天没动过一下。


  “赵三,赵三,你冷静点,冷静点!”无奈的达叔只有在又一次按住要发作了的年轻警官的手之后,推摇着赵三的肩头,希望他赶紧回过神来。因为他知道,还有很多事需要赵三的笔录往上报呢,老这样失控可不行。


  “达叔,给我支烟抽。”半晌之后,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赵三抬起了头,直愣愣的冲着他道。


  “赵三,你的人连续出事,对这件事你怎么看?”等低头抽烟的赵三手不在颤抖了,达叔也点起了一根烟。


  看上去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抬眼的赵三忽然扔掉烟头:“达叔,现在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笔录咱们能不能回头再做?让我先回去看看小明好不好?”


  “不好!刚接到的电话里,上级要求我们暂时拘留你四十八小时,晚点省城就要来人找你。所以我无权放你出去。”


  “不能通融一下?”赵三苍白的脸开始逐渐发青。


  “赵三,不要让我们为难,这是上面的意思。”稍微停顿了一下,达叔看了看脸色越发青了的赵三,又继续道:“其实咱们都清楚你现在急着出去要干什么,可是赵三我不妨告诉你,因为全省各地,特别是聊城地区连续发生恶性案件,从昨天晚上起,全省已经开始了全面清查和戒严,你就当给咱们聊城父老做做好事,不要在这个关头再弄出些事好不好?


  “这些年,尽管大多的聊城人都说你和你身边的那些人是黑社会的渣子,可是作为警察的我却知道,你底下悄悄的为咱们聊城省了不少事,起码是挡掉了不少可能会出乱子的麻烦,所以我一直认为你不是那种没肝没肺的孬种,也还是条汉子,所以我希望你这次还是考虑清楚,不要做以后会后悔的傻事,你明不明白?”


  抬起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达叔那张诚恳的方脸,赵三沉默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达叔!”


  ※       ※       ※


  “老大,聊城来的那小子已经干掉了,刚才我听说赵三也已经进了监狱,现在是不是该我们全面进入聊城了?”


  “现在进去聊城干嘛?赶着去吃屎啊?我说老三,你怎么就不能多用用脑子?整天就光知道杀啊杀的。”


  在省城长风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总裁贺明就当着他保卫部部长的面,叉着腰粗鲁的骂着他公司的副总经理刘勇,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人。


  “三哥,老大的意思是眼下全省的戒严又开始了,赵三又只是暂时扣押,所以我们暂时不宜直接侵入聊城。”看到一向勇悍粗直的刘老三翻起他的牛眼,准备和老大顶牛了,原本坐在一边不出声的保安部部长说话了。


  “哇*,既然不进,那干掉那小子干嘛?”尽管知道保安部长说的不错,但刘勇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嚷道。


  “老大当然有用意了,现在咱们虽然不宜进入聊城,但还可以干点别的事。嘿嘿!老大,那件事现在就可以进行了吗?”保安部长嘿嘿的笑着,脸上一片阴狠的得意。


  “嗯,吩咐下去,一等赵三出来就叫他们开始,事情尽量闹大闹狠点。”重重的点着头,贺明的脸上也带着一股狰狞的笑意。


  “那事后……”


  “事后把手脚擦干净,我看不妨就像聊城的那小子一样,也丢到四海的门口,我看他们两家到底如何互相解释!哈哈哈!”说到最后,贺明得意的狂笑了起来。


  “还是老大高明,原本我还只是想悄悄处理掉呢,可从来没想到那臭婊子还有这么大用,老大不愧是老大,实在是高明。”嘿嘿笑着,保安部长开始猛拍老大的马屁。


  “哇*,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都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一边的刘老三听的有些迷糊,急了。


  “你听不明白就对了,这事过两天在给你细说,总之这次四海和聊城的赵三那边要有热闹给我们看了。”


  与此同时,在四海总部,四海的老大夏永忠也刚刚与手下的心腹干将们讨论完省城和聊城近来发生的事情,他正在做总结性发言:“鉴于全省又开始了清查和戒严,咱们的很多场馆会所都要高度警惕,那些风声太大的地方可以暂时停掉,大家回去叫手下的兄弟们最近也收敛着点,总之最近一切小心,千万别给我在风头上捅什么篓子,不然我就要他好看!


  “至于聊城方面,老二你找个人去给赵三说明一下,我已经同意给他七天时间,等他来亲自给我解释苍狼他们被杀的事情。还有,他那个信使福清不是我们干掉的,估计是长风的人不想看到我们俩家修好在搞鬼,这事到时候我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哦,对了,老五,叫你手下的人盯着点昨晚出事那几个小子,我听说其中一个就是赵三的手下,追着那个叫什么刘英奇伤者从聊城来的,这种时候,赵三这么派人来绝对有什么问题,给我盯紧了,一有问题就给我汇报。要是再没什么事,大家就散了。记住,最近小心点。”很威严的扫了下面的干将们一眼,夏永忠挥手宣布散会了。


  或许是这些年里,四海顺风顺水的自大惯了,尽管底下的密报也早就把聊城的信使福清在聊城郊区横死的消息报了上来,他们此刻也知道了赵三被警方暂时扣押在警局,可是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大多都集中在了全省这次从昨夜忽然开始的戒严上了,其中一些零散的谨慎的意见并没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


  也或许,这正是天意如此吧!
 
第十二章 心悸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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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的医院里,娇容惨淡的叶枫和小倩依偎着靠在窗前,有些紧张的看着混乱的病房里的一堆人。到现在她们才发现,刘英奇背后还有很多亲人她们并不认识。其实就连叶枫,以她和刘英奇的关系,也不过发现自己只认识其中的两个人。那个刚来不久,就暴跳如雷的嚷嚷着夺门而出,去和这座城市的头头们理论的中年人她认识,那是刘英奇的父亲,一位颇有名声的大企业家。


  另一位此时正默默握着刘英奇的手,脸上老泪横流的白眉白发的老人是自己只见过一次,据刘英奇说是他在吃长斋不怎么见客的爷爷。


  剩下的六七看起来和那个有些孤僻的闲云有些相像的中年人,叶枫就不知道他们是谁了。可是看着他们各个自从见了昏迷在床上的刘英奇之后,脸上和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感情,叶枫觉得一点都不逊于刚刚夺门而出的刘父。


  “这就怪了,刘英奇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多位和他有深厚感情的父辈了?自己怎么不知道?”默默地看着着面前的一切,她也在暗暗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闲云,奇儿要复原得多长时间?”伸手抹着脸上斑斑点点的泪痕,就在叶枫胡思乱想的空里,刘英奇的爷爷说话了。


  “师尊,只要回到咱们自己的地方,不出三个月,英奇就可以没事了。”闲云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后回答道。


  “那你赶紧去医院要车办手续,咱们马上回去。”闻声悲容一懈,老人当即下了决断。


  “刘爷爷,英奇这伤……”叶枫还没说话,小倩倒先急了,她可不信连医院的专家都一时没有办法的重伤,运回去三个月就能好了。就算自己所在的那个城市医疗手法要高明的多,可这伤能这么随便移动吗?


  “你小倩姑娘是吧?不用担心,我家英奇是不会有事的。”老人恢复平静的面容给了小倩一个淡淡的笑容,却连眼角都没扫一下站在她身边的叶枫。按理,她是他未来的孙媳妇呀。


  敏感的叶枫显然也和小倩一样,感觉到了老人此刻对自己神情的异样,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此际依然昏迷着的刘英奇。


  忽然,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变的沉默了,只有不知疲倦的生命仪在不停的鸣叫着。


  ※       ※       ※


  “小方,谢谢!”一出地下钱庄的大门,神采飞扬的罗发荣便一把拉住方榕的胳膊,用这辈子从没有的诚意向方榕道谢。


  “什么?”好像有些神思不属的方榕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谢自己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想和你说谢谢!对了,小方,你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的,不如我带你去大富豪轻松轻松吧,最近那里来的妞很不错。”以为方榕在和他装傻说笑,罗发荣也便轻狂了起来。


  原本他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被失败和破产逼急了,好不容易见到了希望,加之这次来的方榕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冰冷消融了许多,所以他一得意,便有些忘形了。


  “要去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了。”瞬间冰冷了的双眸和语气让他清醒了过来。


  “我说笑的,说笑的,明知道你一向不好这调调,我怎么会真去呢?开玩笑的。”


  “你还有开玩笑的时间?我可是记得后天晚上拳赛就要开始了。”冷冷地说完,方榕也没理他,径自往回就走。他知道,暂短的癫狂之后,罗发荣绝对知道他自己该去做什么,那才是事关他将来的大事。


  其实到现在,方榕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来就偏偏又找上了他。以自己以往的战绩和名声,不管找上这里的那个拳市经纪人,相信自己都会被人家奉若上宾。


  可自己偏偏还是找上了明知道已经破产了的他,刚刚自己居然还会不假思索的在程千里那里帮他争到了三分之一的收入分配权。


  这是为什么呢?究竟是在聊城这些年的平静生活让自己的心变软弱了,还是自己一直本来就是这么个容易心软和念旧的人呢?可如果自己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心软和念旧的人的话,那为什么自己在不利用天妖,只利用到五鬼的力量的时候,也会变得那么狂暴和嗜血呢?还有,自己记得自己没遭殃之前,并不怎么喜欢琢磨挣钱和积累金钱事,为什么这些年却会越来越喜欢挣钱和存钱?


  这满脑子的想法和欲望,到底那一种才是我自己真正原有的?想到这里,方榕竟不由的有些痴了。


  “呀!你这人,是走路没张眼睛还是想吃人家的豆腐?怎么乱撞呢?”恍惚间方榕感觉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还没等他完全回过神,耳边就响起了一把清脆的女音。


  一抬头,一张酷似叶枫女性面孔立时便映入方榕的眼帘,一下子就把他想要道歉的话堵在了唇齿之间。


  实在太像了,一样娇俏的柳叶眉,一样清秀可人的瓜子脸,一样富有性格的高鼻梁和下巴,就连那长的恰如其分的双唇都充满了和叶枫相同的古典味,要不是前两天刚刚见过剪成短发的叶枫,要不是面前这张面孔看上去肤色更白皙,更年轻,要不是方榕在心里已经决定割舍下和叶枫的那段感情,方榕当时就会脱口叫出叶枫的名字。


  “你还看?你还看?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看上去挺憨厚的一个人,怎么在大街上就敢耍流氓?快道歉!不然我可就要喊非礼了。”就在他发愣的空里,面前这个酷似叶枫的少女揉着肩膀,连珠炮似的冲他冒出一串京片子来。


  她这一嚷嚷,方榕便完全醒了神回来,罕见的脸色一红,后退了两步:“对不起,对不起,刚撞疼你了吧?”


  那少女一看方榕的样子,就知道面前这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男人并不具有什么危险性,心里的紧张一松,嘴上倒是更厉害了:“怎么着,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那色眯眯的样子怎么就收起来了呢?你再看,再看啊,现在本小姐让你看你怎么又开始装纯情了?还知道脸红,知道脸红你走路还乱撞?撞了还不道歉,你这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文明礼貌啊?要不要我免费教教你?”


  方榕一看,知道自己捅着马蜂窝,要是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更麻烦了。所以尽管心里特别想找个理由认识这看上去酷似当年叶枫的年轻女孩,但还是决定早离开为好,因为路上不少的行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这边了。


  “对不起小姐,刚才我因为想点事情,所以没留心撞了你,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嘴里说着,方榕调顺了脚步就准备离开。


  “不行,撞了我的事就算道过歉了,可是你刚刚色眯眯的看着我的事还没道歉,赶紧道歉,不然咱们没完。”一看方榕越来越软了,这少女就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越好玩了。


  “看看你也要道歉?行,我再道歉,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吧?”方榕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准备一走了之。


  “等等,道歉就道歉,你干嘛还摇头?让你道歉冤枉你了吗?”一看方榕要走,那少女眼珠一转,又有主意了。


  “哦?那还要怎样?”方榕心里一烦,眼神中便开始流露出一抹冰寒。其实到现在,他在练功房里被激发起来的波动并没消失干净。这会要不是因为这少女长的太过像叶枫,他可能早就不顾而去了。因为自从进了这座城市,这些年来被刻意压制着的种种过往便不停的侵袭着他的神经。自然,这里面也包括了他当年的冷漠和无情。


  不由自主的在这抹冰寒里打了个寒颤,明显有了怯意的少女后退了两步后,嘴里也不肯服软:“我要你再次认真道歉!”


  “无聊!”心里又是一烦,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情绪波动有些异样的方榕刻意加重了眼中的寒意和阴冷,横了那少女一眼后绕开她急急的走了。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小心点!”直到方榕已经走远了,那少女才从方榕那刻意加重了冰寒和冷酷的一眼里恢复过来。不过这回的京片子里夹杂着一丝丝些微的哭音。


  回到罗发荣的豪宅,方榕吩咐过那些雇来的临时下人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打扰自己,随后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


  躺在床上,随着很快就调匀了的呼吸,方榕散乱波动的心神也逐渐的安静和平稳了下来,直至融入那种他早已经习惯了的寂静。
“怎么还没休息?”方榕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但他却发现宽敞的客厅里,形容有些憔悴的罗发荣还在那里看电视。


  “睡不着!你来得正好,过来陪我喝一杯,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喝了。”出乎意料的,看起来已经喝得半醉的罗发荣语气中竟饱含着掩饰不住的沮丧。这与他前面分手时的那种兴奋和轻狂截然不同。


  “又怎么了?”方榕敏感的停住了脚步,本来他是准备到阳台上活动活动手脚和关节的。


  “现在又没希望了,又没希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唠叨着,罗发荣又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去抓茶几上的酒瓶。


  “别喝了!赶紧说怎么了!”方榕身子一闪,便站到了他的前面,顺手就先一步把酒瓶抢到了手里。


  “小方,你还是让我喝吧,反正咱们已经没希望了。瓶子给我,我还要喝!”罗发荣此时显然已经喝的有些神智不清了。


  方榕见状眉头一皱,也不再和他客气,手里的酒瓶往桌上一放,上前一步一把提住他的前襟,就那么提小鸡一般提着不断挣扎的他进了浴室,随手往浴缸里一扔,反手就把莲蓬头扭到了尽头。


  冰凉的水迎头浇下,迷醉的罗发荣便大叫着想翻出浴盆,方榕也不多话,抬起脚一拨拉他又跌进浴缸,他又叫嚷着要挣扎着爬起,方榕又是一脚让他跌了进去,如此三五次后,被凉水完全浇醒了酒意的罗发荣这才浑身湿淋淋的坐在浴缸里,抹着头上脸上的水珠开始讨饶:“小方别玩了,别玩了,我已经醒了,已经醒了。”说着话,便开始猛烈的打起喷嚏来。


  “现在已经清醒了?到底什么事让你又变成这副熊样了?”吸着烟,方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冷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罗发荣问道。此时的罗发荣已经脱掉了湿透的衣服,就那么只裹着一条大浴巾出现在他面前,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湿乎乎的贴在头皮上,还不时的有水珠在往下滴,看上去很是狼狈。


  “阿嚏!”猛烈的打了个喷嚏后,显的越发狼狈的罗发荣瘫在了沙发上,低着头躲闪着方榕的目光,只管低声嘟囔道:“你把我弄感冒了。”


  “少废话,到底怎么了?”方榕眼中精光一闪,有些不耐烦了。


  “下午我去给你报名,顺便找熟人打听了一下这次拳赛的消息,发现情况不太妙。”顺手也从桌上的烟盒里取过一支烟点上,罗发荣蜷在沙发上似乎很不情愿地嘟囔着。


  “怎么?”方榕微微一愣,前倾着身子问道。


  “这次的报名费是一百万美元不错,可是程千里那家伙到底是外行,他并不知道这次来参加比赛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喷着烟龙,罗发荣逐渐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沉稳了下来。


  “哦?”方榕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扬了扬眉毛。他知道罗发荣只是在整理思绪。


  “小方你也知道,就黑市拳赛的水准来说,咱们这边参加拳赛的拳手水准最高也只是在国内颇有名气,和世界顶级的那些高手有多少距离咱自己明白。可是这次,之所以报名费这么高,奖金那么丰厚,就是因为这次比赛还有四个当今世界顶级的超一流高手参加,亚洲地区各地黑市拳坛的霸主也来了不少。这怎么能叫我不担心呢?”长叹着,罗发荣只是茫然的吸着烟,打住不说了。


  “这么说是你对我没信心?”方榕听完并没像他想像中一般跳了起来,只是摁灭了手中的烟头,淡淡地问道。


  “话不是这么说,小方,我要是对你没信心,就不会在知道这些后还是硬着头皮报名了。只是我回来以后,越想越为你担心,可你又睡了,不让人打搅,所以只好自己在这里喝闷酒。”脸上爬上一抹苦涩的微笑,显得越发憔悴了的罗发荣解释道。


  方榕心里小小的一个波动,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在多年之后,明知道罗发荣已经潦倒了的时候,还会自觉不自觉的找上他,在白天和程千里订约分钱的时候,还会拉他一把。


  原来在自己心目中,这个在别人眼中的罗剥皮,毕竟还有他可取的一面,最起码,在这个彻头彻尾没有温情和道义,只认金钱和实力的黑市拳坛,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不曾真正对旗下的拳手做的太绝过。


  就连自己,这个当年他眼中绝不可缺的摇钱树,在自己下了决心要走的时候,他也只是黯然的忍痛选择了放弃,并没有用那些卑鄙的手段留难或者对付自己。


  可这,是不是就是他今日被人坑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呢?毕竟,在现今这个连普通社会都物欲横流、残酷似铁的世上,原本就黑暗到不见天日的黑市拳坛里的龌龊和无情可想而知。


  像他这样的人倒下去,可能真的只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方榕忽然有些淡漠的笑了起来。一面承认现实这么冷酷,一面自己却又自觉不自觉的想帮他一把,自己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可笑的厉害?


  “小方,怎么了?你觉着我这担心很可笑?”罗发荣显然误会了他的笑容,有些不高兴的瞪着他问道,连烟都不抽了。“当然不是了,罗头你误会了。除了你刚说的那些人,咱们这边还有谁也报名了?”方榕笑了笑,又点起了一根烟。


  “这边只有周光头替那小子报名了,其余的几家因为财力和手下没有够水准的拳手,都放弃参赛了,不过听说这次外围的赌局的盘口开的非常大,特别是下午程千里专门为你开出的盘口,是咱们这里接受下注最多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他预期的庞大投注进入。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那些深知拳市内幕的那些大佬们也并不看好你,尽管你曾经在这里有不败的神话。毕竟,那几个顶级高手的实力太恐怖了!”说着说着,罗发荣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


  “罗头,能不能查到他们的实力和以往参赛的资料?”


  “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看。我看得都惊出了一身汗,超一流高手的实力和战绩,实在叫我不能不担心。”说着,罗发荣从茶几下的提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来。


  方榕接过来一看,第一页上便用红笔勾画出了四个顶级高手的战绩和实力介绍。


  约翰马库斯,绰号“地狱魔王”出生于南美,来自西伯利亚训练营,身高一米八八,体重一百零二公斤。卧推一百六十公斤,深蹲五百二十公斤。以往战绩:一百六一战全胜,其中一百一十四场击毙对手。


  梅里霍根,出生于加纳,绰号“食人鱼”,身高一米九六,体重一百一十三公斤。卧推一百四十公斤,深蹲五百八十公斤。以往战绩:二百六十七战全胜,其中一百七十七场击毙对手。


  桑德托迪萨,出生于菲律宾,身高一米八十,体重八十八公斤,卧推一百公斤。深蹲四百九十公斤。以往战绩:一百三十二场全胜,其中九十七场击毙对手。


  弗兰克齐亚,出生于泰国,绰号“鳄鱼”,身高一米八一,体重八十公斤。卧推一百零五公斤,深蹲五百二十公斤。以往战绩:二百零一场全胜,其中一百三十一场击毙对手。


  静静的翻看着这些顶尖黑市拳手惊人的过往战绩和实力资料,方榕的脸上并没出现罗发荣设想到的任何沮丧。等了一会,他有点急了:“怎么样?小方,有把握吗?要是没把握的话,等天亮了我去想办法退出比赛,犯不着为了钱把自己命送掉。这些天我算是明白了,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光为钱而活着。”分外诚恳的,罗发荣伸手握住方榕的胳膊劝道。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大海了,有些怪想的。”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资料,方榕笑着道。


  “小方,千万别硬撑,这几个人真的很难对付,他们几个都有开场几秒就击毙对手的记录,而且格斗技术掌握的非常全面,所以我才……”


  “所以在你的资料里并没写他们的擅长的绝技是什么对吧?我明白的,像他们这些人,不管用那一种格斗技巧都足以在瞬间致人与死地,所以根本无所谓什么擅长或不擅长,我明白的。”轻拍着一脸忧色的罗发荣的肩膀,方榕却倒过来安慰他了。


  “你真有把握?”半信半疑的罗发荣从沙发上坐起来了。


  “难道罗头你忘了当年你给我取这个暗修罗的绰号时的情景了吗?”方榕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怎么会忘记呢?”也许是感觉到冷了,罗发荣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


  “那你还担心什么?快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太久没来这里,想去海边看看日出,你醒了就来老地方找我吧。”淡淡地展颜一笑,方榕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头道:“别忘了带包烟。”


  ※       ※       ※


  “王小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能说话不?”在省城医院的急救室内,王小明刚从至深的昏迷中睁开眼睛,还没从肩膀撕裂般的疼痛中明白过来室怎么回事呢,一直在焦急的等他醒来的那两位警官就开口问话了。


  “这是在哪里?我肩膀怎么这么疼?”迷迷糊糊的转过头,王小明并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还弄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在那里。


  “你在医院里,你肩膀受伤了。”一边等候着观察他伤势的大夫忍不住了。


  “王小明,你还记得前天夜里你做过什么吗?”等了近一天一夜的警官也忍不住了。


  “前天夜里?”王小明有些眩晕的闭上了眼睛,到这时,他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已经想起发生过的事了。


  “王小明,你年纪还轻,做过什么要好好给我们说,可千万别自误,这次你闯下大祸了。”一看他又闭上了眼睛,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位警官也急了。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头好晕,我好累啊。”半睁着眼嘴里嘟囔了两句,已经下了决心什么都不说的王小明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两个警官只能面面相觑着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又点起了烟。


  ※       ※       ※


  方榕慢跑到海边的时候,天还刚刚有点蒙蒙亮,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还有几颗寥落的晨星在那里闪烁着渐渐淡下去了光辉。静谧的海滩上,伴随着波涛永不停歇的节奏,零星的散落着几个朦朦的身影,此时也如方榕一般,深怕打破了拂晓的宁静,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边等候着日出来临。


  尽力深长的呼吸着沙滩上微带咸湿的空气,方榕静静的站在海边放眼远眺,就在那水天融为一体的苍茫远方,淡淡的缥缈晨雾弥漫的海平面上,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了粉红色的霞光。随着霞光的慢慢散开,深邃微白的天空抖掉了青蓝色的面纱,换上了粉色的新装。广袤的大海也随着这片金粉似的云霞的扩散,荡漾起了金色的波涛

“嗨,我说你是在跟踪我吗?怎么我到哪里都能碰到你?”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就在方榕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令他沉醉的晨曦。


  “怎么是你?也来看日出?”本来有些不悦的方榕一转身,就看到在朝霞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种犹如天使般神色的少女。在心里微微一颤的瞬间,他刚刚冒起的闲气转眼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竟然在这里又再次碰上那位酷似叶枫的少女。方榕一边竭力淡淡地打着招呼,一边不由的在心里呻吟了起来:“老天,你到底要玩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


  “别说的和真的一样!看日出?我看是藉口吧?”意似不屑的撇了撇嘴,就在越见灿烂的朝霞辉映下,说话的少女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光辉。


  “小姐,我看你还不是一般的烦。大清早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方榕刚说到这里,就觉得少女脸上的光辉猛的一亮,心里忙叫了声可惜,便赶紧转过身向大海上望去。


  已经晚了,那火红的太阳已经跃出了海面。辽阔无垠的海面上瞬间布满了耀眼的金光这无数灿烂耀眼的金光,被渲染的整个天上地下都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活力,金光的尽头,那一轮照彻天地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此时看上去壮观非常。


  “唉!”痴痴的看着冉冉东升的朝阳,方榕和那少女竟同时发出一声悠悠的长叹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人家叹气你也叹气,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没等方榕的好奇出口呢,这少女的强词夺理又来了。


  “那你呼吸的同时我也在呼吸,是不是也要向你申请?”这时方榕的好奇心还真被她勾引起来了,所以也毫不相让的反问道。


  “你!你这人,懒得理你了,无聊!”娇俏的翻了个白眼,她想笑又自己忍住了。


  “是吗?”方榕在她翻白眼的瞬间心里一颤,便顿时觉得意兴阑珊了起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后,便扭头望向依旧灿烂绚丽的海上朝阳,但神色中已经多了几许寂寥和沧桑。


  少女无意间的小动作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过往,当年,叶枫也常常对着他这样的。


  “喂,你生气了?”默了半晌之后,竟是那少女先有些不安的说话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不知怎的,方榕心里对这少女的再三纠缠竟些摇摆不定。一方面他觉得厌烦不想理会,一方面却又在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就要搭腔。尽管他明白这不过是自己对叶枫感情的一种延伸,但就是下不了一个明白的决心。


  “听口音你也是外地人吧?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海上日出?”出乎预料的,此刻那少女的语气竟变得善意了起来。


  “是外地人,不过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日出,我看过无数遍了,每一次看都觉得是那么的美丽和壮观,令人心胸顿时开阔了起来。”方榕自己都没察觉,他的态度在随着少女的态度转变而转变。


  “那你为什么还要叹气?”不解的,少女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也在叹气吗?”微微一笑,方榕反问道。


  “看起来还是个大男人呢,一点亏都不吃。好了,告诉你吧,我叹气是因为和你说话儿耽搁了好好欣赏,这可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个人来看日出的,没想到却被这么糟蹋了,所以叹气,现在该你说了。”转动的眼珠,努力摆出一脸惋惜的少女特意放缓了语气慢慢道。


  “是吗?我叹气只是忽然觉得和千百年来每天都能东升西落太阳想比,人的一生实在过于短暂,所以叹气。满意了吗,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似乎有些恍然了的少女,方榕答道。


  “对着朝阳能想起这些,你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好玩。不过好玩归好玩,本小姐现在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办,要先走一步了,再见。”说着,那少女很突兀的跑开了。


  “再见!”淡淡地冲着她的背影微微提高声音应了一声,方榕便面向大海,一屁股在沙滩上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当初捏碎那只叶枫留下的小猪以后,便从心里彻底的抛开了叶枫的影子,可今天就在面对这少女时,心中却依旧不时的闪过以前的情景,而且这情景还不时的触动着自己的心弦。这让他不知不觉的陷入了一种迷茫,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还在喜欢着叶枫这个人,还是在留恋着自己记忆中叶枫的那个影子?


  就这么呆呆望着朝阳坐在那里,他陷入了苦思。


  “小方,小方?”太阳离开天际的正中西移的时候,罗发荣在沙滩上找到了还盘腿坐在那里的方榕。


  “你睡醒了?”方榕缓缓睁开此际显得分外安宁和明亮的眼睛,露出个笑容看着罗发荣问道。


  “嗯,醒了。你一直坐在这里?吃午饭了没?”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罗发荣脸上身上再也不见一丝早上那般的狼狈。


  “不饿,不太想吃。你好像有事?”方榕还是在第一时间发觉到他似乎心里有事。


  “刚刚接到拳市的最新通知,因为这次要来参加比赛和看比赛的人太多杂,今天晚上就要提前举行第一轮的淘汰赛。”神色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的罗发荣低声道。


  “哦?我的对手是谁?”方榕还是那么平静的问道。


  “这次比赛采用抽签制,要到时候才知道。”低声说话的罗发荣眼中闪过一抹期待的凶光。


  “时间!”


  “晚上九点,公海邮轮白鲨号上。”罗发荣更加压低了声音。


  “那还有点时间,你先去准备吧,准六点来接我吃饭。对了,我要吃小牛肉炒面片,八两。”方榕在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重新闭上眼的前夕,低声淡淡地道。


  “知道了,你真的不要吃点午饭?那体力……”


  “不吃。其实你不明白,有这大海、阳光和风就够了。再说,高手之战,往往瞬间就分出胜负,体力不是关键。你走吧,别影响我晒太阳。”就那么闭着眼,方榕说完话后,挥着手赶罗发荣走。


  “小方,能不能和你问个问题?”有点犹豫的,罗发荣在摆出要走的姿势的同时,问道。


  “说啊!”方榕依旧闭着眼答道。


  “我记得当年的你走的时候,真的已经可以说得上是腰缠十万贯了,你的这些钱都干嘛了?”睁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的方榕看着罗发荣,缓缓的一笑后,来了个闭而不答,不过脸上的笑容在太阳的光芒里,看上去有些欣慰和欢喜。


  见状想说话,又忍住了的罗发荣掉头走了,渐渐热闹起来了沙滩上,方榕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闭着眼神游去了。


  ※       ※       ※


  “赵三,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过记得不许走远,要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络,听到了吗?”夜幕降临的时候,被扣押了近两天一夜的赵三终于等到了要放他出去的声音。看上去相当疲惫的他无声的点点头,穿上了脱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一声不吭的便出了警局的门。


  身后,半老的警官一直用充满忧色的目光目送着越走越快他出了大门,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这让站在他身边的年轻警官愣了一愣:“怎么了达叔?身体不舒服?”


  达叔叹着气摇了摇头:“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聊城要出大乱子了。唉!”


  ※       ※       ※


  缓缓的睁开眼睛,远处的大海尽头,夕阳已经呈现出颓废的影子。尽管晚霞依旧灿烂如火,但在方榕的眼里,这景色,毕竟带着一些末路的味道。


  “难道,真的只有选用暴力,你才满意吗?”望着残阳如血的空际,方榕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尽管黑市的拳赛中,人的生命譬如朝露,转瞬就可能在拳台消失,可是这一切对方榕来说,又有什么呢?如果他自己愿意,三个顶尖的高手联手也挡不住他的一击,更不用说和他们进行所谓的比赛了。


  现在距离六点还有几分钟,可是暮色隐现的沙滩上还是不见罗发荣的身影。纵容着体内澎湃的沸腾,说实话,此时的方榕真有点期待拳赛的开始。


  血,只有在某些时候,白白的,没有任何价值的流淌,黑市拳坛,正是这种“血河”泛滥成灾的地方。


  但就是充斥其间的杀意和血腥,在某一程度上,反而是他追寻的目标。虽然痛苦也正好在这里产生。


  不用当初救他的韩远山嘱咐,其实方榕早已经知道自己体内的不妥。尽管韩远山他们把它称为天妖,而且以为是它在不停的肆虐,可是方榕自己明白,在这点上,韩远山错了。


  在这些年的浪迹和无数次的发作里,方榕早已经知道,侵入自己体内的所谓天妖,只不过是他们那些宗派经验里的解释。


  原本,在道门或者巫门的一些解释里,妖和鬼不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而且还分为好几个等级。其中,等级最高,也是最恐怖的,便称为天妖,传说中,它是最起码可以和地行仙媲美的精怪。


  在道门和巫门一些宗派的叙述中,妖魔鬼怪被分了七层,而天妖,就是最高一层不可名状的妖魔总称。传说中,这一级的妖魔,出现的时候,全身黑雾缭绕,唯独在妖魔的形体中心,用天眼或者以上级别的慧眼,能看到它们淡烟似的白色存在。


  往往传说中,第二级的妖魔便已经是一般意义上不可能轻易消灭的魔头了。而天妖,具备的是能和大罗金仙一较高低的实力,只能被更强者封印或收服,已经很难完全把它消灭了,而古洞峡,在韩远山的说法里,便正是这样的一个封印之地。


  可是方榕,身受其害的方榕,感觉却不完全是这样。


  到眼下为止,他还是不能分辨出所谓存在于自己体内的这只天妖具体到底是那种的存在,尽管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和经验,时常感觉到,它在自己体内的不甘和沸腾。


  在创造了自己无数恶名的它,很多时候,他觉得它不过是代表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真正欲望,是它的存在,才让自己完全发挥出了自己心中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狂暴。这曾令他在一些时候,都认为它只是这世间一种非常有用的能量,而不是什么可怖的天妖。


  因为,在许多时候,是它不受自己控制的本能发作,让方榕在最危机的关头,找到了处理事物的方向。尽管沿着这方向走下去的结果,往往血腥和残忍让回醒过来的自己都感觉到了后悔和恶心。


  可是如果光是这样,那方榕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更何况,很多时候,在体验和感受它存在的同时,方榕还感觉到了另一些不同的东西,那便是已经被炼出的五鬼的能量。


  总之,被这些异物或者也可以称作能量的侵袭下,倍感痛苦和压力的方榕并没有太多可能的选择,有时候,往往只能屈从于它们带来的冲动中,不能自拔。而黑市拳赛,便是当年的方榕在被它们的冲动激发的不能自己的时候,一个相对理性点的选择。


  可是方榕没想到,在苦苦挣扎出来以后,时隔多年的自己还会主动再次来到这里陷入。不过这次,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再没有任何羁绊的他,头一次,毫无顾忌的准备开始他全面的新生,哪怕这新生只有短短的两年。


  “如果这真是宿命,那你就放马过来吧!”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如血的夕阳,方榕的双眸燃烧着比残阳还狂热的光芒。


  沙滩上,隐隐有种狂暴的空气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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