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长篇连载~完整版本

 张海洋窜上舞台,挥刀向小混蛋砍去。小混蛋的匕首和张海洋的菜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的铮鸣声……杜卫东从侧面冲上去又是一刀,小混蛋敏捷地闪开,钟跃民来不及窜上台,他站在乐池前将手中的菜刀向小混蛋掷出,锋利的菜刀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闪光的抛物线,直冲小混蛋的脑袋而去,李奎勇手急眼快地把小混蛋一拉,莱刀砍在幕布上……两人向后台 跑去。

  剧院后台的化妆室里,一群穿着红军军装的女演员们正在说笑着换装。突然,化妆室的门被撞开,小混蛋和李奎勇持刀冲了进来,正在化妆的女演员们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他们从演员们中间跑过,两个女演员被撞倒,桌子也被撞翻,化妆品撒了一地。女演员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钟跃民、张海洋、李援朝、地雷等人也举刀追进化妆室,室内又是一阵大乱。

  钟跃民等人穿过休息室向外追去。女演员们惊魂未定,刚刚扶起桌子,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 的化妆品,几个身穿藏蓝色警服的警察又冲进来,女演员们又发出一阵尖叫,警察们穿过休 息室向外追去。

  钟跃民等人气喘吁吁追到剧场的大门口,小混蛋和李奎勇已不知去向。

  张海洋恨恨地骂道:"妈的,又让他们跑了。"

  李援朝等人从后面跑来,边跑边喊:"跃民,快跑,雷子来啦。"

  钟跃民回头看看:"操,咱们后半场还没看呢。"

  李援朝的脚步没停:"那你就接着看去,我可不陪啦。"

  钟跃民突然想起什么:"坏啦,周晓白和罗芸还在里面呢。"

  袁军边跑边说:"还管这么多?你他妈倒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妞儿?快跑……"

  随着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钟跃民仅仅迟疑了几秒钟,然后也拔腿 而逃。

  几个警察追出来,剧场的门口已空无一人了,随后追来的一个剧场工作人员道∶"还有两个 女的和那帮流氓是一伙的,她们还在剧场里。"

  为首的一个警察说∶"这就好办了,抓住那两个女流氓就一个也跑不了,走,回去看看。"

  周晓白和罗芸也没看成后半场舞剧,她们被带进了派出所。

  在剧场里,周晓白面对警察的询问表现得很不耐烦,居然告诉警察∶"有什么事等散场再说 。"这下把警察们也惹火了,一个高个子女警察一把就将周晓白从座位上拎起来,不顾她的 大吵大闹把她和罗芸揪出剧场。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周晓白和罗芸坐在椅子上,正在审问她们的是一个男警察和一个女警 察。

  周晓白爱搭不理地说:"我已经和你们说了好几遍了,我们不认识那些人。"

  男警察显得很有耐心:"你们的票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自己排队买的吧?"

  罗芸和颜悦色地解释:"我们是等退票等来的,那伙人中间好象有两个没来,就把票退给了 我们。"

  女警察绷着脸道∶"你们放老实点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晓白笑了:"哟,不就是个派出所吗?又不是公安部,吓唬谁呢?"

  "一个女孩子,应该自重点儿,和那些小流氓混在一起,你不脸红吗?"女警察用手里的笔 敲着桌子教训着。

  罗芸也翻了脸:"你说话客气点儿,别张嘴闭嘴的流氓,不然我去你们分局军代表那儿告你 。"

  男警察连忙打圆场:"如果我们有违反政策的地方,你们当然可以向上级机关反映,但是你 们今天必须要说清楚,刚才在剧院打架行凶的人是谁,在哪里住?"

  周晓白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不知道。"

  男警察道:"我们公安机关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们和刚才打架的那 伙流氓是一起的。"

  "那就拿出证据来。"罗芸大声说。

  男警察的态度还是很和气:"剧场的工作人员看见你们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这就是人 证。其实,只要你们说出那伙流氓的姓名、地址,我马上放你们走,也不会和你们家长说。 "

  周晓白懒得再解释了:"我们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想怎么样你就看着办吧。"

  女警察合上记录本:"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只好送你们去分局拘留所了,由预审科的同志来 问你们吧。"她站了起来准备打电话。

  周晓白没想到警察会拘留她们,她无奈地使出最后一招:"我要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男警察很惊讶:"你爸爸是谁……"

  周晓白平时很鄙视干部子女们动不动就炫耀父母的地位,她认为这很庸俗,可是今天她也只 好使用这一招,她看出来了,警察们还真不是吓唬她们。周晓白有些害怕了,她把父亲的秘 书刘全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

  刘秘书跟随周镇南很多年了,几乎是看着周晓白长大的,以他的办事能力处理这类小事自然是游刃有余。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吉姆"轿车就停在了派出所门前,身穿军装的刘秘书和派出所所长交谈了一会儿,事情就解决了。周晓白和罗芸昂着头坐进轿车,派出所所长一个劲儿向刘秘书道歉,殷勤地将他们送出大门,汽车已经开出很远了,周晓白回头望去,见 那几个警察还站在那里。

  最使周晓白愤怒的是,她为钟跃民蒙受了这么多不白之冤,钟跃民不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连面都不露了,这个人似乎失踪了。
 
钟跃民正忙着呢,小混蛋和李奎勇在天桥剧场成功地突出重围,这件事笫二天就传遍京城, 而且添加了很多演义的色彩,总之,小混蛋成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赵子龙,京城的"老 兵"们面子栽大了。钟跃民和张海洋咽不下这口气,他俩绞尽脑汁地准备独自收拾小混蛋。

  钟跃民自从上次在玉渊潭公园和李奎勇闹翻后,便把李奎勇也当成了仇人,早把以前的
哥们 儿义气抛在脑后,他多次向张海洋说,再碰见李奎勇,非插了他不可。

  而张海洋早就明白李奎勇的价值,他知道小混蛋这类人是不会回家住的,他肯定有自已的秘密落脚处,只要发现这个地方,事情就可以结束了。李奎勇肯定知道小混蛋的住处,所以,当他得知钟跃民约李奎勇在玉渊潭公园见面时,就预先安排了两个人在附近守候,当钟跃民 和李奎勇谈崩了,两人不欢而散时,李奎勇已经被盯上了。

  张海洋没费什么事就发现了小混蛋的藏身之处,按照计划,他和钟跃民该行动了。

  李奎勇住在宣武区南横街一带的一个很破烂的院子里,这个大杂院里住着至少有十几户人家,李奎勇一家七口住着两间东房,北京的平房面积很小,这两间房其实总共只有十四平方米,屋子里没地方摆放家具,只能把有限的面积用于睡觉,所以他家的一切活动都是在床上进行。当然,说床还不太准确,他家根本买不起床,只是用木板和红砖支起的大通铺,全家的换洗衣服都放在几口木箱里,木箱放在铺板上靠墙一侧,三只箱子就能摞到天花板了。吃饭时用炕桌,他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坐在炕桌前盘腿吃饭,李奎勇是长子,被允许坐在炕桌前,他妈和一群弟弟妹妹只有蹲在地上吃饭的份儿,李奎勇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

  李奎勇的父亲李顺发早年从沧州逃荒来到京城,一个逃荒的农民没什么手艺,除了一身力气 一无所有,因此拉黄包车成了首选的职业。不过一踏进这行再想改行就难了,这种职业的人本来是娶不起老婆的,他们是真正的无产者,家无隔夜粮,这话决不是夸张,干这行的人每天的饭食全凭当天挣,一天不干活就非饿肚子不可。要不是解放,李顺发这辈子也就打光棍算了,要真是这样,也就轮不上李奎勇来到这个世界上拔份儿了。1949年对于李顺发来说可是个重要的分水岭,李顺发五一年回家乡领来个乡下丫头成了亲,五二年就有了李奎勇,从此这个家庭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每增加一个孩子,李家的生活水平就下降一截,这似乎是个规律,人越穷越生孩子,而越生孩子越穷,一旦进入这个怪圈,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李顺发夫妇一共生了九胎,活下来六个,所以李奎勇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李顺发解放后不用再拉黄包车了,他参加了三轮车联社,蹬上了平板三轮车,北京人戏称这 行为"板儿爷",大概就是从平板三轮车上的那块木板得的名,三轮车的俗称就叫"板儿车"。李顺发在五十年代中期定了五十六元的工资,当时他还挺知足,五十年代的物价很便宜,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不算太难,可是后来日子就越过越紧了,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大学教授都吃不饱,何况李顺发家了,李顺发的身体就是那时垮下来的。蹬板儿车这行需要体力,当时的汽车很少,货运主要靠三轮车,蹬板儿车的人除了要远距离蹬车,还要负责装卸货物,体力消耗极大。困难时期李顺发一家的日子真有点儿过不下去了,李顺发眼看着没有工作的老婆和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简直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勒紧腰带。等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李顺发的身体也垮了,老天爷一点儿也不怜悯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19 65年春节刚过,李顺发就撒手归去,他死于肾衰竭和心脏病等多种并发症。

  父亲一死,李奎勇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幸亏是社会主义国家,李顺发的单位按规定承担 抚恤金的发放。穷人家的孩子的确是早当家,李奎勇虽然还没有工作,他却承担起管理全家经济来源的责任。连他的母亲买菜也得向长子要钱,在这个家里,弟弟妹妹们可以不听母亲 的话,却不敢不听大哥的话。大哥的话是一言九鼎。

  穷人家孩子在性格上很容易走两个极端,要么极其自尊,要么就是极其自卑,李奎勇属于前者,他从小就好勇斗狠,打起架来不要命,他练摔跤打拳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受别人欺负。在和别人打交道时,他只要求平等,要求尊重,如果别人不给他平等,他就会用拳头说话。他之所以能和钟跃民成为朋友,也是因为钟跃民能和他平等相处。而现在,他和钟跃民翻了脸,也同样是因为"老兵"这个圈子和他们这些平民子弟的天然对立,既然钟跃民和他 们站在一起,那么他和钟跃民的交情算是走到头了。

  这些日子,李奎勇没在家里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简易楼里,这是小混蛋一个手下的房子,这种楼房的结构极为简单,造价也很低,是一种特殊时期的产物。这类楼房一般为三层,每层都有公用厕所和水房,甬道两侧是住户的房间,条件很简陋,这类房子里的住户都是底层的市民。小混蛋的名声虽响,但对他的实际生活却帮助不大,出身底层的人彼此之间能够提供的帮助是极为有限的,能借你一间房子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混蛋"刷夜"可不象大院里的那些"老兵"们那样容易,他们的生存空间实在太狭窄了。 从这点上说,他们和"老兵"们的角逐简直毫无取胜的可能。
 
小混蛋是个负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们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无论谁找到他,都意味着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样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们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吃佛",这是一句行话,北京的扒手们自称"佛爷",他们除了会偷钱包,对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胆量,他们希望有份儿大的流氓做他们的靠山,向他们提供某种保护,而他们则从偷来的钱中拿出一部分进贡给流氓作为回报,流氓理所当 然地享受这份贡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声,自愿向他进贡的"佛爷"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钱花。他们最缺的是秘密落脚点,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则,他们应该多安排几个藏身之处,以备不时之需,但从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来看,做到这点很难,建国十几年来,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长了若干倍,在底层老百姓看来,房子比老婆还难找。李奎勇和小混蛋 心里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们实在是处于劣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决定偷袭小混蛋,按钟跃民的计划,时间选在一个刮大风的夜晚,他派了几 个人去砸李奎勇家的玻璃,他推算李奎勇得知自己家被砸后肯定要回家看看,调开了李奎勇 ,他们就少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凭他们两个人收拾一个小混蛋绰绰有余。

  很多年以后,钟跃民和李奎勇还共同回忆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不过,两个人的感觉不太一 样。钟跃民只记得他与张海洋在那个夜晚以二对一的阵容和小混蛋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 这和以往的打架斗殴截然不同,这是一场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斗。

  李奎勇记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间屋子里相对而坐,桌子中间摆着一瓶"二锅头"酒,两人喝得满脸通红。那间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他们睡的是地铺,地铺上零乱地扔着很多衣物。都是他们抢来的将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两人正聊着,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来了,说家里的窗玻璃让人给砸了,西北风直往屋里灌,根本没法睡觉。李奎勇一听就火了,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儿?他没什么仇人,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这事儿除了钟跃民就没别人了,这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只有他能想出这损招儿来,李奎勇当时发誓,再见了钟跃民非给这小子放点儿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须回家想办法堵窗户,不然全家人无法睡觉,他骂不绝口 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挂在窗户上堵住了西北风,折腾了半天,等他赶回那座简易楼,发现房门 大开,屋子里一片狼籍,象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这才如梦初醒 ,他上了钟跃民的当。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楼对面的一个门洞里看着李奎勇和弟弟走远了,他们相对一笑,从袖子里掣出短棍。这是一截儿锯短的铁管,他们知道,对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两人悄悄进了楼道,无声地走上楼梯。在二层的一个房门前,张海洋悄悄做了个手势,闪在一边,钟 跃民猛地一脚踹开房门,两人一先一后冲进去。

  房间内已经躺下睡觉的小混蛋随着门被踹开的响声敏捷地从枕头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着短 裤背心跳起来,摆出格斗的架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进,双方成对峙状。

  钟跃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断你的胳膊。"

  小混蛋赞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对付我的刀子,看来你们惦记我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就是 钟跃民吧?常听奎勇提起你,这位怎么称呼?咱们都见过嘛。"

  张海洋晃晃手里的短棍:"小混蛋,废话少说,你不是号称京城第一杀手吗?有什么本事你 就使出来。"

  小混蛋笑笑:"哥们儿,这不太公平吧?两个对一个还不让我穿衣服,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对两位的面子可有影响。"

  "少来这套,你还是光着吧,反正我们都是无名之辈,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钟跃民才不 上当。

  "钟跃民,你敢杀我吗?"小混蛋挑衅道。

  "我犯不上杀你,弄你个残废就够了。"

  "可我敢杀你们,要是不敢换命就让开。"

  "去你妈的……"钟跃民扑过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挡住钟跃民,张海洋的短 棍从侧面打来,小混蛋闪开,三人从房门里打到楼道。

  简易楼里的居民们被打斗声所惊动,纷纷涌到楼道里看究竟。

  小混蛋的动作很敏捷,他灵巧地躲开钟跃民、张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进行反击,张海 洋差点儿被刺中,楼道里人很多。但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纷纷 躲开。

  钟跃民暗暗称奇,他看出小混蛋不象是受过格斗训练,但此人反应极快,出手果断,抓住机会就痛下杀手,刀刀不离对方要害,从主观意识上要将对手一刀毙命。怪不得这么多人吃了他的亏,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幸亏他没受过什么训练,否则钟跃民和张海洋两人合起 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钟跃民终于抓住小混蛋的破绽,一棍砸向他的天灵盖,小混蛋侧头躲过致命的一击,铁管划 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他转身顺着楼梯逃上三楼,钟 跃民和张海洋也冲上楼梯……
 
 住在三楼的一个老太太听见打斗声,刚把房门打开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冲进 房门,又把房门撞上,钟跃民用脚猛踹房门……他连续几下才踹开房门,见小混蛋已跃上窗 台,纵身跳下三层楼……

  钟跃民和张海洋恨恨地扑在窗台上,眼看着小混蛋逃远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偷袭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总算给"老兵"们找回点儿面子,因为小混蛋 几乎是光着身子跑的,显得很狼狈,凭他的名声,栽了这样的跟头,份儿算是跌到家了。他 败走麦城的消息笫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老兵"的圈子里简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里,他们成了"新侨"," 老莫"的常客,经常有很多人请他们吃饭,钟跃民和张海洋有些晕了头。

  钟跃民就有这种本事,他本来已经把周晓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晓白的时候,便陪着笑脸去找她,好象他和周晓白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按郑桐的说法就是∶从来就拿自己不当外人。面对周晓白狂风暴雨般的数落和质问,他只是带着一脸的无辜,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 周晓白,弄得周晓白都不好意思再骂他了。

  周晓白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干部,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听惯了夸奖和赞美。谁知自从认识了钟跃民,她就麻烦不断,最后竟然被送进了派出所。要不是刘秘书出手相助,周晓白的脸就丢大了。幸亏刘秘书是个口风极严的人,他决不会和任何人 说,包括周晓白的父母。

  周晓白一见了钟跃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乱子,害得她和罗芸 背黑锅,这也罢了,要是钟跃民事后能安慰她几句,她也不会再耿耿于怀,谁知这个混蛋东西连面也不见了,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这太过份了。周晓白决定再见到钟跃一定把 他痛骂一顿,从此一刀两断。

  周晓白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极没出息的人,她一见到钟跃民,满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数 落了几句以后,气就完全消了。仔细想起来,她真有些恨自己。总之,周晓白又原谅了钟跃 民,两人和好如初。

  周晓白永远忘不了她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她的初恋,她的激情 ,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忆中。

  钟跃民和周晓白在颐和园的西堤上漫步。周晓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约会,所以难免有些 紧张。

  钟跃民见周晓白一个劲地四处张望,便善解人意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怕碰见熟人?"

  周晓白不好意思地说:"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来逛颐和园,非打死我不可。"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

  周晓白生气地说:"那你以为这是第几次?"

  钟跃民忙说:"你看、你看,又生气了?我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心里正发毛呢,你没发 现我一进大门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见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骗谁呢?我看你肯定是个老手,见着女孩子就嘻皮笑脸地凑上 去,那次在商店门口拦住我和罗芸,死皮赖脸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还装出一副久别重逢 的兴奋样子,看你当时那无赖相儿!"周晓白认定钟跃民是个情场老手。

  钟跃民说:"我的天!你还记得呢?我以为你早忘了,我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好?按理说,象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门就会有成群的男孩子围上来献殷勤,这种事你该见得多了 吧?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我当时肯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难以忘怀。"

  周晓白笑着捶了钟跃民一拳:"别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说,我们今天碰见流氓了。"

  "看来咱俩还是有缘,要不然就不会第二次在冰场又遇见,当时我一见到你,脑袋轰地一下 就晕了,真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呀,这种感觉我一生中只有两次。"

  周晓白一愣,心里倏地冷了一下:"还有一次在哪儿?"

  钟跃民鬼笑着说:"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上。"

  周晓白松了口气,笑弯了腰:"你真反动……"

  "当我满怀激情冲过去时,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亲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当时嘻皮笑脸地说,'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你混蛋,'你说,'那是我 小名儿',气得我们当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钟跃民,你太坏了。"

  钟跃民笑了:"我有这等口才?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哼,一般来说,干了坏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钟跃民做严肃状:"其实,说我们是流氓,还真是抬举我们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当流氓的胆儿。"顿了顿,他又笑了∶"只不过是闲的,有时无聊了,觉得招女孩子生气倒也是件挺开心的事,那天袁军将我,说你敢去拍这两个妞儿么?我说我要是去了你输我什么?他说那我请去'老莫'吃饭,话都说到这儿了,郑桐他们再一起哄,说我色大胆小,当时我 要是不敢去,也太丢份了。"

  周晓白狠狠地照钟跃民背上捶了一拳:"你们缺德不缺德呀?"

  "后来是张海洋多管闲事,他一见有人拍你们大院的女孩子就象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一种责 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来了,我们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参谋长,和我爸是老战友,我们两家很熟,我和他小学还是同学呢。"

  "明白了,大概这就叫青梅竹马吧?"

  周晓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说八道,我们不过是同学而已。"

  钟跃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别解释,就算是青梅竹马又怎么啦?你用不着回避,老战友 之间指腹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干吃醋,你别管我,我还扛得住。"

  周晓白气得追上去要打钟跃民,钟跃民笑着逃跑,两人拉拉扯扯闹做一团。突然,两人都静 下来,因为他们同时意识到,两人挨的竟是如此之近,他们默默凝视着,渐渐贴近。两人猛 地拥抱在一起。

  周晓白红得发烫的面颊紧紧贴在钟跃民胸前,她轻轻地合上眼。

  钟跃民也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自称是情场老手,其实也只会和女孩子逗贫,并没有什么目 的。在一个禁欲的时代,钟跃民似乎要比别人前卫一些,他抚摸着周晓白的头发欲言又止。 终于,他壮起胆试探地问:"晓白,咱们……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周晓白害羞地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衣服里:"我不知道。"

  "我觉得……下一步该接吻了。"钟跃民厚着脸皮建议。

  "你真不要脸……"

  钟跃民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道接吻是个什么感觉?晓白,咱们试试?只当是在做试验。 "

  周晓白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胸前不吭声。

  "你要不敢就算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儿发毛。"

  周晓白猛地抬起头:"谁说不敢?试试就试,你还敢把我吃了?"

  两人的嘴唇终于碰在一起,周晓白一阵头晕目眩,心头一股强烈的旋风席卷而来,她的大脑 出现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软了……

  钟跃民的脑子也晕乎乎的,他没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那种异 样的感觉,在一瞬间充斥全身,引来一阵阵颤栗……

  多少年后,周晓白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感受爱的旋风,而且是如此强烈,如此甜蜜,令人难以忘怀。

  钟跃民的一句话使周晓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吞吞吐吐,话里有话地问∶"晓白,咱们下一 步该做点儿什么了?"

  周晓白的脸红了,她猛地扬起头∶"跃民,你是不是想得寸进尺了?"

  钟跃民马上缩了回去∶"周晓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干吗总把人往歪处想?"

  周晓白义正辞严地警告钟跃民∶"咱们的关系只能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别想,明白 吗?"

  钟跃民言不由哀地说∶"当然,我觉得咱俩今天的举动都有点儿过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是 古训,周晓白同学,咱们今后互勉吧。"

  在钟跃民的记忆中,1968年是个挺热闹的年头,那个中央文革小组不知犯了什么病,生怕人们闲着,总想方设法地找出点儿事来,使人们保持在心潮澎湃的临界点上。比如说中央要开什么会,总是头两个月就先告诉老百姓了,于是各单位就开始忙乎,准备好锣鼓家伙和标语牌,有些财大气粗的单位开始自行设计制造毛泽东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还算规格,后来就不行了,攀比之风骤然兴起,像章的直径越做越大,最后大至十二公分直径,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经无法用别针别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红绸子挂在脖子上,那两年中国生产的铝锭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业单位是清水衙门,这类单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动员职工们凑钱买塑料窗纱和彩线,绣成各种领袖像,一时商店里的塑科窗纱成了俏货而脱销。这时中央那个会还没开呢,人们已经忙乎成这样了。等会开完了,人们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狂热的顶点,至少还要庆祝一个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们正为某一场会而心潮澎湃时,广播里又传来领袖的某段最新指示,于是又是一轮高潮。用钟跃民的话说,就是∶反正不让你闲 着。

  夜幕降临,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众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喧闹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到处 是举着红旗和毛泽东画像的游行队伍,人们胸前佩带着硕大的毛泽东像章,激动的脸上热泪 纵横。

  路灯柱上的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兴奋的、充满激情的声音:"革命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 ,报告大家一个特大喜讯,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

  雄壮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来就是好……

  人们的激情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不夜城……

  钟跃民、袁军一伙人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静静地注视着喧闹的人群。他们认为自己是解甲归田的老战士,以前的革命活动已经成了光荣的历史,六六年他们战斗过,激情过,现在该轮到下一代人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去战斗了。他们要做的是有闲时给 刚参加革命的后生们上上革命传统课,让他们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里一遍遍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 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钟跃民模仿着女播音员的口气对着游行的队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年… …革命的战友们,请踏着我们的足迹,前进吧!"

  袁军把烟头一扔:"国家大事轮得上咱们关心吗?一关心准他妈出麻烦,'八一八'那会儿 咱够关心的吧,我他妈当时就跟个傻B似的,扎一破武装带,戴一破箍儿,事儿事儿的,又 是破四旧又是抄家的,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干起革命来那真是一溜儿小跑,唯恐耽
误 了革命工作,你说那会儿咱是不是有病?"

  郑桐点点头:"我他妈更是傻B,那次抄一个资本家的家,哥们儿屁颠屁颠地去看热闹,又 是喊口号又朝那老家伙扔砖头的,人家红卫兵抬抄家物资,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饿了人家也不管饭,哥们儿心说该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再回来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当时傻眼了,不知哪儿来的一帮哥们儿把我们家也抄了,我爸正撅着腚挨斗呢。"

  袁军大笑起来:"你丫活该,谁让你假积极?"

  钟跃民发着牢骚:"我算想明白了,政治这东西可不好玩儿,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六六年那会儿咱革命小将名声多响?捧得咱们自己都找不着北了,咱那热乎劲还没过去,操,风头又变了,'现在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得,咱又稀里糊涂成了犯错误的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呢,我爸又被揪出来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跃民,你丫知足吧,你爸虽说被隔离了,可好歹没抄你们家,你还大爷似的住在家里,郑 桐他爸虽说隔离了,可他妈没事,好歹还有份工资,就咱哥们儿惨,我爹妈全进去了不说, 家也给封了,我这儿跟谁说理去?操他妈的。"袁军也越想越生气。

  "现在又是什么运动?"钟跃民漫不经心地问。

  "说是清理阶级队伍,还他妈清呢?够干净的啦,阶级敌人早清光了,走资派也清进去了, 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这时,张海洋带着一伙人匆匆赶来,"跃民,你们这边有动静吗?"

  "没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袁军提出建议:"咱们这么多人也别闲着呀,飞几顶帽子,顺手再闹几个像章。"

  张海洋笑道:"你小子真是贼不走空。"

  钟跃民一伙干坏事的时候喜欢起着哄地干,他们不大在乎抢了什么,他们喜欢这种抢劫的过 程,既然有人提议,大家便没有否决的道理,于是一窝蜂地转入一条僻静的小街,这里是理 想的设伏地点。

  这时群众的游行队伍已经解散,几个中学生正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他们胸前佩戴着直径十 公分的硕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军迎着中学生们走来,他故意猛撞一个中学生,中学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袁军骂道:"你他妈眼瞎啦?往哪儿撞?"

  中学生们愤怒起来,纷纷围住袁军讲理。

  钟跃民、张海洋一伙一拥而上,起着哄地说:"干吗?干吗?欺负人是怎么着?"他们推推 搡搡,连踢带打,中学生们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乱中几个中学生的帽子不翼而飞,胸前的像 章也被拽走。钟跃民等人得手后,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被洗劫的中学生在无助地痛哭,他们后悔走了这条小街,这回真碰上流氓了……

  钟跃民一伙人得手后,还没来得及得意,郑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应都不差,他们没 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做鸟兽散,至于为什么跑,大家谁也不知道,既然郑桐先跑了,那肯定 是有危险,不跑还等什么?

  这一跑,就把这个团伙搅散了,结果两边都出了事。

  郑桐和袁军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条街道的十字路口,他们坐在一座楼前的台阶上喘着粗气, 袁军已经喘不上气来:"刚才你跑什么?"

  "我看见两个穿藏蓝衣服的人,好象是警察。"郑桐回答。

  袁军不满地质问:"你他妈看清楚了吗?"

  "废话,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我刚看上了一个妞儿,还没来得及搭话,只见你丫突然象野驴一样狂奔起来,我连想也没 想,就跟你跑起来。"袁军惋惜地说。

  郑桐回骂:"去你大爷的,你丫才是野驴呢,我那叫机警,你学着点儿吧,多少次了?只要 跟着我,总是化险为夷。"

  袁军突然象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睁得大大的:"哟,那妞儿过来啦。"

  "什么妞儿?"

  "就是我刚才瞄上的那个妞儿,还没搭话呢,就让你丫给搅了。"袁军紧紧盯着马路对面。

  郑桐这才发现一个女中学生正从路口横过马路,两人连忙追过去。

  袁军边跑边叫:"喂!女同学,你等一下。"

  女中学生停下脚步。

  "跟你打听一下路,去市府大楼怎么走?"袁军笑容满面地问。

  女中学生耐心地告诉袁军应走的路线。

  袁军做感激状:"谢谢,谢谢,真是遇上好人了,刚才我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如今的社会风 气怎么这样?"

  "别客气。"

  "咦?我怎么看你挺眼熟的,咱们好象见过。"

  女中学生笑笑:"不可能吧?"

  "肯定是见过,你小时候在哪个幼儿园?"
 
 "我?我在育红路幼儿园。"

  袁军喜道:"这就对了吧?我也是那个幼儿园的,我说怎么看你眼熟。你还记得吗?那时你 上小班,我在大班,咱们还一起玩过老鹰抓小鸡呢,哎呀,一晃多少年过去啦,光阴似箭啊 ,真令人感慨。"

  "可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那你可能是记不清了,那时你还太小,我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咱们那张 园长你还有印象吗?"袁军耐心地启发着。

  "我不记得有什么张园长,当时的园长姓黄。"

  "那是后来调去的,黄园长来时我正好该上小学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吗"?女中学生警惕起来。

  袁军感慨道:"咱们好歹也算是同学吧?青梅竹马一场,这就是缘份,我这个人喜欢随缘, 要是我今天不向你问路,咱俩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你,怎么会这样巧呢? 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该走了。"女中学生拔腿就走。

  郑桐在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袁军追着她:"别走啊同学,好不容易见了面,也该好好叙叙旧,回忆一下幸福的童年,唉 ,如今这年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这样冷漠?这样戒备重重?"

  "你不要缠着我,再这样我要喊人了。"女孩子终于忍不住了。

  郑桐笑嘻嘻地劝道:"算了吧袁军,咱走吧,这傻妞儿有点儿缺心眼儿,你理她干什么?"

  "郑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也太没礼貌了,告诉你郑桐,你要再用 这种无礼的腔调说我童年的伙伴,我可跟你急啊。"

  郑桐摇着头叹道:"得啦,你丫没戏,歇会儿好不好?怎么跟真的似的?"

  也该袁军和郑桐倒霉,正说着,前边就来了两个警察,那两个警察推着自行车走过路口,一 眼就发现情况,因为袁军和郑桐的样子绝对不象好人。袁军没发现警察,他还在锲而不舍地 追逐着女中学生,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郑桐一脸坏笑地跟在后面。

  警察们马上心知肚明地走了过来。等郑桐发现了警察时,已经晚了,他已来不及通知袁军了 。

  袁军还在浑然不觉地说着:"哎,同学,你家住在哪儿?我送送你,一个女孩子深夜在大街 上一个人走,实在太危险,这年头坏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让他们占了便宜,你别怕,这儿有 我呢。"

  "我怕的就是你,你别跟着我好吗?"

  "你千万别客气,我反正也没事,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他突然僵 住了。

  两个警察站在前面,正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他。

  "说呀,怎么不说啦?你这小嘴儿挺能白话的。我听了一会儿了。"一个高个子警察似笑非 笑地望着他说。

  袁军勉强笑笑:"你好,警察同志,这么晚还在值勤?真辛苦,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矮个子警察拦住袁军:"哪去呀?我让你走了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袁军若无其事道:"没事儿,碰上个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我送送她,夜里街上挺不安全的 。"

  "这么说你是在学雷锋呢,是不是?"

  女中学生叫了起来:"警察同志,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纠缠我。"

  "听见没有?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就别废话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桐见势不好忙装好人:"袁军,到那儿跟警察同志好好解释一下,态度要好点儿,可别跟 人家吵啊。完了事就早点儿回家。"他扭身要走。

  高个子警察吼了起来:"你往哪儿走?给我站住,跟我们走。"

  郑桐连忙解释:"哎哟,警察同志,这有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看热闹,看热闹也犯 错误吗?"

  "少废话,深更半夜的在大街上你看什么热闹?你们是一伙的,看你们就不象好人,走…… "

  钟跃民和张海洋也没有想到,这回该小混蛋该伏击他们了,他就藏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胡同 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今天是该了结的时候了,不过,他要各个击破。

  刚才大家一阵乱跑,把钟跃民等人冲散,郑桐和袁军不见了踪影。钟跃民不住地四处张望着 :"嗯?这帮孙子,怎么一个都找不着啦?"

  张海洋打了个哈欠:"算啦,肯定都回家了,咱们也走吧,我有点儿困了。"

  于是两个人分了手,钟跃民向前直行,张海洋拐向另外一条街。

  张海洋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放在长安街的礼士路口,于是他快步向礼士路口走去。此时游行的队伍已经散去,街上静悄悄的,迎面走来一个中等个子的青年,他戴着一顶放下的护耳的皮帽,脸上严严实实蒙着口罩,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是散步。这个人没有引起张海洋的注意。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一扬手,张海洋霎时感到腹部象是插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条,火烧火燎的,他痛楚地叫了一声,下意识用双手捂住小腹,冷汗从额头上慢慢浸 出……

  那人慢慢摘下口罩冷笑道:"还认识吗?"

  张海洋认出了小混蛋,他捂住腹部靠在一棵树上,鲜血从指缝里渗出,伤口的剧痛使他一时 说不出话来。
 
"张海洋,你服不服?"小混蛋晃着刀子冷冷地问。

  "去你妈的,不服。"张海洋忍住疼痛咬牙骂道。

  "你倒算条汉子,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不杀你吗?告诉你,那天你和钟跃民去找我,没有带警 察,就为了这个,我不杀你。"

  "小混蛋,你我的事没完……"

  "好啊,我等着你。"小混蛋转身走了。

  张海洋的身体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到地上。

  袁军和郑桐被两个警察押进派出所。他们被分别带进两间屋子受审讯。

  郑桐向警察耐心地做着解释,他和袁军是小学和中学的同班同学,那个女的是袁军幼儿园的 小朋友,好多年没见了,他当时挺激动的,要和那女的叙叙旧,就是这么回事。

  高个子警察说:"胡说八道,人家根本不认识他。"

  郑桐很诚恳地说:"警察同志,我觉得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那女的已经不记得他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袁军认错了人,但无论如何,这两种可能都不是我们进来的理由,尤其是我,我招谁惹谁了?其实当时袁军提出要送送那女的,我就不同意,这年头儿谁管谁呀? 大老远的,我们送了她,谁送我们回家?万一碰上坏人了怎么办?"

  高个子警察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瞧把你自己夸的,你们还怕碰上坏人?我看连坏人 都得躲着你们走,你先说说你的姓名、学校、住址……"

  袁军在另一间屋里被勒令蹲在地上,他还不大习惯这种有损尊严的方式,刚叫了一声警察 叔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矮个子警察撅回来:"你先打住,这儿没你叔叔,我也有不起 你这种侄子,你就老实交待刚才耍流氓的问题吧。"

  "刚才我可能是认错人了,那女的特象我幼儿园时的小朋友,这我得承认,当年我是和那小 朋友挺好的,也算是早恋吧,我知道早恋不对……"

  "嗯,编,你就编吧,我看看你还要编出点儿什么故事?照你的意思,你六岁之前在幼儿园 里就和小朋友谈上恋爱了?还在幼儿园里出演了一场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下面呢?接着 编,反正我今天值夜班,闲着也是闲着,听听故事也不错。"

  "您要不信我就不说了,我认为今天的事是个误会,那女的也挺没劲的,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是坏人,我也是出于好心,怕她走夜路不安全,要送送她,可她反过来竟认为我是坏人,这真使我寒心,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该不该去学雷锋做好事,您说,当年雷锋同志冒雨走了二十多里地,把老大娘送回家,等到了家,老大娘翻了脸,硬说雷锋同志 是坏人,那雷锋同志心里会怎么想?肯定挺寒心的,您说是不是?"

  "你少往一块儿扯,人家雷锋是送七十多岁的老大娘,你呢?专门往人家大姑娘那儿凑,你 是什么动机?"

  "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得给您提点儿意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 湖四海……"

  "住嘴!你少给我背毛主席语录,你就给我好好交待一下,这类事你干过多少次?你还干过 些什么违法的事?"

  郑桐在另一间屋子里侃侃而谈:"袁军这个人,基本上还算是个不错的同志,他的缺点就是不大爱学习,为这点我没少帮助过他,我曾苦口婆心地对他说,袁军呀,你可千万不能放松政治学习啊,资产阶级思想是无孔不入的,你一不留神它就要出来做怪,常此以往,你就要 犯错误……"

  高个子警察似乎懒得废话,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拉开抽屉,拿出手铐拍在桌上。

  郑桐知趣地住了嘴。

  "你要是再跟我胡扯,我就拘留你……"高个子警察吼道。
 
广场上的血腥的格斗,身中数刀的小混蛋还在用手中的刀子进行反击 ,他浑身是血,步履踉跄,渐渐不支……李奎勇的视野中天旋地转,展览馆塔尖的天幕背景 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钟跃民得知张海洋受重伤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放下电话,连忙赶到医院。张海洋的 手术正在进行,手术室外,李援朝、杜卫东、地雷等十几个人在焦急地等候。大家在咬
牙切 齿地议论着。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李援朝等人围上去,紧张地询问张海洋 的伤情。

  主刀医生五十多岁,看样子象是个主任医师,他摘下口罩说∶"现在没有危险了,刚送来时 伤势很严重,膀胱都刺穿了,失血过多,人已经休克,幸亏抢救及时,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就 危险了。"

  李援朝等人算是放下心来。

  医生打量着他们:"我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都是学生吗?"

  钟跃民回答:"就算是吧。"

  医生叹了口气:"这个星期我已经做过两个这样的手术了,都是打架斗殴造成的外伤,星期一送来的那个孩子才十六岁,竟然被人用斧子砍断了胳膊,我不明白,这年月究竟是怎么啦?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怎么都象疯了一样?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心毒手狠,动刀子还不算,一出手就往要害处扎,我当医生二十多年了,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请告诉我,是什 么人这样下得去手?"

  李援朝玩世不恭地笑道:"这个嘛,当然是阶级敌人了,报纸上不是常说,阶级敌人不甘心 自己的失败,会疯狂地向革命人民反扑。"

  钟跃民一脸正色:"大夫,您放心,革命者是吓不倒的,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身上的 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我们又继续前进了。"

  "对,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呀,大夫。"

  医生努力控制着情绪:"好了、好了,年轻人,不要这么油嘴滑舌,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好 学生,你们的书包里放的是什么?不会是课本吧?我听说现在的年青人出门都带着菜刀,是 不是这样?你们可以打开书包让我看看吗?"

  钟跃民油猾地耍着贫嘴:"大夫,我们是战士,战士怎么能没有武器呢?没有武器怎能保卫 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李援朝又变了一副面孔严肃地说:"医生同志,您刚才说您当医生已经二十年了,是这样吗 ?"

  "当然,我是四七年开始当住院医生的,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

  李援朝嘲讽道:"哟,四七年还是旧社会呢,您那时候就为国民党反动派工作了,资格可够 老的。"

  医生愤怒了:"什么意思?"

  李援朝语重心长地说:"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中年知识分子,怎么能理解毛泽东时代的青年 呢?你已经落在时代的后面了,要加强政治学习呀,既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上难免要带 有一些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一旦放松了思想改造,就会滑入资产阶级的泥坑里去……"

  "医生同志,你要猛省,你要三思啊。"杜卫东在一边添油加醋。

  钟跃民也跟着起哄:"你的面前有两条路,何去何从,由你选择。"

  地雷带着一脸坏笑道:"我们要在你的背上猛击一掌,大喝一声,同志啊,快回到毛主席的 革命路线上来吧,我们张开双臂欢迎你……"

  医生被气得浑身哆嗦:"我……我看你们不是学生,简直是一群……小流氓。"

  钟跃民等人象是受到什么夸奖,得意地大笑起来。

  钟跃民向医生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多么崇高的称号啊,我们接受你的申请,从此以后,你 就是我们的同志啦。"

  医生破口大骂:"滚……滚……"

  郑桐和袁军在派出所里写了一夜的检查,第二天早晨才被放回来。两人一夜没睡觉,打着哈 欠来找钟跃民,正巧碰见周晓白和罗芸坐在钟跃民家的客厅里聊天,她们正在听钟跃民讲张 海洋受伤的事。

  郑桐把昨天晚上被抓进派出所的事和大家一讲,钟跃民、周晓白和罗芸都大笑起来,大家终 于找到话题,开始奚落起袁军,袁军也显得臊眉搭眼的。

  钟跃民拍拍袁军的肩膀:"袁军,其实我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也就是一时眼花了,把那傻 妞儿当成了心中的女神,你当时肯定怀着一种特纯情,特神圣的感情,是不是?"

  袁军一脸的无辜:"哥们儿不是闲得慌,逗逗闷子么。"

  郑桐嘲笑道∶"袁军当时真是走了眼了,其实那傻妞儿长得不怎么样,长脖子、小短腿 儿,跟恐龙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袁军眼里就成仙女了,我看不过去劝了他两句,这 孙子就象中了邪,还要跟我翻脸。"

  周晓白道:"活该!是该让公安局好好收拾一下你这种人,见着女孩子就象疯狗一样追上去 ,什么毛病?"

  袁军不爱听了:"晓白,你这就不对了,我这手儿都是跟钟跃民学的,你怎么不说他?这 分明是一种袒护,不能因为你和钟跃民好,钟跃民就因此而成了好人,如果说我们这是个流 氓团伙,那钟跃民就是流氓头子,你看,连你这样纯洁的女孩子都被他拉下了水。"

  周晓白一扬头:"钟跃民当然不是好东西,可他还是有自己的优点,比如他追女孩子就比你 策略,哪象你,一见了女孩子就两眼发直,一脸坏笑地就凑上去?"
 
 郑桐一拍大腿,积极检举揭发:"你说得太对了,他当时就这模样,把我都吓着了,人家妞 儿能不害怕吗?他还口口声声说,别怕,有我呢,你猜人家妞儿说什么?她说我怕得就是你 。"

  众人大笑起来。

  郑桐总结道∶"主要是他的方法太拙劣,缺乏创造性,关于认幼儿园小朋友的借口不过是拾钟跃民的牙慧,而且这是招险棋,不能轻易用的,袁军可好,真敢往上撞,一口咬定和人家玩过老鹰抓小鸡,说他现在象老鹰还差不多,一见了小妞儿两眼就放绿光,可当时他还不到 六岁,顶多就是个秃尾巴鹌鹑,连毛还没长出来。"

  周晓白一把拉过钟跃民:"跃民,郑桐无意中揭发了你以前的劣迹,这种和幼儿园小朋友久 别重逢的故事你曾经上演过几场?"

  钟跃民连忙笑着叉开话题:"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这儿来啦?周晓白同志,你不要转移斗 争大方向,咱们现在在过组织生活,主要议题是帮助袁军同志认识错误,袁军,你这次犯的 错误很严重,你要端正态度,深刻反省自己。"

  "我他妈犯什么错误了?不就是学雷锋做好事了吗?之所以闹出了这种误会,完全是因为现 在的社会风气太坏,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和关爱。"袁军狡辩着。

  周晓白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钟跃民的劣迹:"现在不说袁军的问题,我对钟跃民编故事的才 能很有兴趣,也很想知道这个故事有多少种版本,在我之前他用这种故事蒙骗了多少女孩子 ?"

  大家一听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揭发批判。郑桐首先发言:"尽管我和跃民是朋友 ,但我也是个有正义感和良知的人,这是原则,我决不拿原则做交易,对不起了,跃民,我 得实话实说,在认识周晓白之前,跃民曾多次利用这种手段欺骗女性。"

  "光我看见的就达十几次之多,而我又不是天天跟着他,没看见的我也不能瞎说。"袁军 揭发道。

  罗芸笑着说∶"跃民,你是得好好交待一下历史问题,我们不怕你历史上有污点,只要求讲 清楚。"

  周晓白启发着∶"大家没有冤枉你吧?当然,你也可以对自己的问题提出申诉,但一定要诚 实。"

  钟跃民摸着脑门,连连叹气:"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 莫须有',冤枉啊,我他妈平时见了母猪都不敢多看一眼……"

  袁军喝道:"住嘴,不许你狡辩,态度放老实点儿。"

  郑桐举起右臂高呼:"打倒钟跃民!钟跃民必须低头认罪!"

  周晓白和罗芸笑做一团。

  李奎勇和小混蛋自从上次被钟跃民他们端了老窝以后,两人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他们无法再找到新的落脚点,只好在一个水泥构件厂的成品料场上暂时安身,他们晚上睡在一个直径一米的水泥管里,两人头对头躺着,身子下面铺着稻草,一有风吹草动,两人就拔出刀子紧张 地环顾四周,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实在是苦不堪言。

  李奎勇真有些后悔和小混蛋搅在一起,小混蛋是那种干事不计后果的人,他认为自己命贱,从来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而且随时准备和任何人换命,这是典型的亡命徒心理。可李奎勇的情况和小混蛋不一样,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和一大群弟弟妹妹还指着他这个大哥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垮了。李奎勇的心里很矛盾,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愿意在朋友困难的时刻抛弃他,也说不出口,他本能地感到,他和小混蛋在和一股强大的势力抗衡,他们根本不是对手,这是命里注定的,他真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呢?

  前两天李奎勇的母亲病了,他用平板三轮车送母亲去医院,刚出胡同口就被李援朝等十几个 人围住,几把锋利的匕首从前后顶在李奎勇的身上。

  母亲被吓得直哆嗦,她惊恐地替儿子求情:"你们就饶了他吧,他可是老实孩子呀。"

  李援朝哼了一声:"他老实?他是老实人里挑出来的吧?"

  李奎勇苦笑一声:"李援朝,这就没劲了吧?趁我带我妈看病的时候搞这种偷袭,这可有损 你的名声。"

  "我只问你一句话,小混蛋在哪里?"

  "这我可不能说。"

  一个青年的刀子已经刺破了李奎勇脖子上的皮肤,一缕鲜血流下来。

  那青年露出凶相:"不说我插了你。"

  李奎勇无所谓地说:"你随便。"

  李援朝挥手制止住同伴:"你是个无名之辈,还不配和我叫板,插了你,丢份儿的是我,我 李援朝丢不起那个人。"

  "好啊,那我走了。"李奎勇转身要走。

  李援朝面无表情地说:"你转告小混蛋,他如果是条汉子,三天以后上午十点,到北展广场 和我见面,如果不敢去,以后就滚出北京躲远点儿,也别再用小混蛋这个绰号,你听清楚了 ?"

  "他要是敢来呢?"

  李援朝阴沉地笑笑:"他要是有能耐从我手里再一次跑掉,从此以后我滚出北京。"

  "好吧,我会转告他的。"

  李援朝向手下人挥挥手"放他走。"

  李援朝约小混蛋决斗的事转眼就传遍了京城的各大院,"老兵"们的圈子里一时议论纷纷, 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各大院的玩主们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钟跃民家的客厅这两天门庭若市,各路的朋友都来找他商量,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因为他无法预料这件事的结局,他和郑桐、袁军等人正在商量。

  钟跃民认为,小混蛋在几个月时间里就成了名,他为了名声会在所不惜的,这小子虽然狡猾 ,却城府不深,基本上还属于头脑简单的人,这种凭匹夫之勇一味蛮干的人,迟早会丢掉性 命。

  袁军不屑一顾地说:"他吃亏就在于总是单枪匹马干事,咱们这么多人,收拾他还不容易?

  郑桐直截了当地提出:"跃民,这种事我不想参与,我觉得这次不同于以往打架,闹不好会 出人命,最好咱们都不要参与。"

  袁军一听也有些怵头:"要是小混蛋去了,李援朝真敢干掉他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么多人,就算李援朝不想杀人,一旦动起手来, 他未必控制得住。"

  "跃民,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别参与了。"袁军也打退堂鼓了。

  钟跃民感到很为难:"你们可以不去,我却不能,李援朝那儿,面子上不好交待。"

  这时传来敲门声,郑桐去开门,谁知进来的竟是周晓白。

  周晓白可能是跑得太急了,显得上气不接下气:"袁军、郑桐,实在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 ,想和钟跃民单独谈谈,可以吗?"

  郑桐眨眨眼睛,话里有话地:"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回避一下?"

  袁军开玩笑:"其实我们也不会碍你们的事,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把眼睛闭上就得了,何必 要把我们赶走?"

  周晓白急了:"我没和你们开玩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

  "好、好,我们走,袁军,你看见了吧?跃民也希望咱们走,一声都不吭,咱别在这儿碍眼 啦。这回你知道什么叫重色轻友了吧?"郑桐没趣地说。

  他俩走后,周晓白和钟跃民默默相对,钟跃民用目光询问着,但他始终不说话。周晓白沉默 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跃民,那件事我听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去,这次会出大事的, 你要答应我。"

  钟跃民沉默着。

  "你说话呀?请你答应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钟跃民生硬地回答。

  周晓白固执地:"我偏要管,你必须答应我。"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因为我……爱你。"

  钟跃民浑身一震,僵住了。

  周晓白从钟跃民身后轻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钟跃民一动不动。

  "跃民,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我……还以为你对我……仅仅是好感。"

  周晓白温柔地说:"那天在颐和园,你吻了我,我拒绝你了吗?"

  "没有。"

  "这就对了,因为我爱你,要是心中没有爱,我会这样吗?"

  钟跃民仔细看着周晓白,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爱上我这样的人?"

  周晓白深深地叹息着:"说不清,我也说不清呵……"

  郑桐和袁军被逐出钟跃民家,两人大为不满,骂骂咧咧地边走边数落钟跃民重色轻友。他们 无处可去,便无所事事地坐在大院礼堂的台阶上抽烟。

  袁军突然象发现什么好事似的欢呼起来:"哎哟,乐子来啦,看见没有?那儿呢,王主任他 们家老三,快走,逮住丫的,别让他跑了。"

  郑桐也立刻来了精神:"能让他跑了么?打丫的。"

  老三是革委会王主任的孩子,这时正穿过礼堂后面的小树林走上小道,这孩子是个先天弱智 儿,成天傻乎乎的,鼻子下面永远拖着一条绿色的鼻涕。袁军和郑桐最喜欢欺负老三,老三 的存在给他们寂寞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因此,他俩一见了老三就喜形于色。

  袁军和郑桐冲过来假装亲热地搂住老三的脖子:"哎哟,老三,你可想死我们啦,这些天怎 么找不着你啦?"

  老三傻乎乎地说:"我爸不让我出门,怕有人欺负我。"

  郑桐说:"谁敢欺负你?这不是活腻歪了吗?别怕,老三,有我们俩儿呢,谁和你有仇就和 我们说,我们替你收拾他。"

  袁军一脸坏笑地说:"我们俩要有仇人也跟你说,你替我们打丫的。"

  老三又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打不过怎么办?"

  "我们给你戳着,你只管上去就打,他要敢还手,我们就捶他。"郑桐豪气冲天地拍拍瘦弱 的胸膛。

  老三不相信地问:"你们真给我戳着?"

  袁军笑道:"这还用说?你放心,咱们哥们儿谁跟谁?"

  郑桐不怀好意地问:"老三呀,你爸和你妈最近还吵架吗?"

  "这些天没吵架,怎么啦?"

  郑桐做出推心置腹地表情:"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听见没有?打死也不能说。 "

  老三抹了一把鼻涕点点头:"嗯,打死我也不说。"

  "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么?这事是你爸的不对,你爸是有老婆的人,可他瞒着你妈和总务科 的那个大胖子女科长好,上次还让我们碰上啦,就在这儿,你爸搂着那大胖子,手还乱摸, 你说说,你妈能不急么?"

  "真的?"

  袁军说:"骗你是孙子,你想啊,你爸净搂着人家大胖子,你妈怎么办?这不就闲在家了吗 ?这叫守活寡你懂不懂?"
 
 "不懂。"

  郑桐骂道:"你这个傻B,怎么跟你说什么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爸可是领导干部,这样 下去会犯错误的,你愿意你爸犯错误吗?"

  "不愿意,你说怎么办?"

  袁军怂恿道:"这好办,你再见了那大胖子,上去就给她两个大耳刮子,告诉她,再勾引我 爸我还抽你丫的。"

  老三犹豫着:"大胖子要是打我怎么办?"

  袁军一瞪眼:"她敢?我们不是给你戳着吗?等你打完大胖子,再把这事和你妈汇报汇报, 你妈准夸你。"

  老三点点头,擦了一下鼻涕。

  郑桐叮嘱道:"记住,打完以后才能和你妈说,你可别先说。"

  "嗯,打完以后再说。"

  郑桐照老三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去吧,我们等你。"

  老三走了。

  郑桐和袁军乐得一头栽进草丛……

  在钟跃民家,周晓白依偎在钟跃民身上,她歪头盯着钟跃民说:"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 们这些人就是流氓,还特别无赖。"

  "那后来怎么又转变了看法?"

  "后来发现你还不是那么坏,只不过是故意装的坏,有时还坏得挺可爱的。你知道吗?那天 你谈自己对音乐的感受,真把我听呆了,我想,一个对音乐这样敏感的人,肯定是个内心很 丰富的人,大概从那天起,我对你就有了份牵挂。"

  "晓白,你有了牵挂,我就惨了,平白无故冒出个管我的人。"

  "我管你怎么啦?我就要管你,谁让你招我呢?人家好好在那儿滑冰,你非要纠缠,现在后 悔了吧?"

  "后悔倒没有,可是……你们女的是不是特别热衷对别人指指点点?"

  周晓白认真地说:"你说错了,我没兴趣管别人,我只想阻止你去参与打架,我真不明白, 一个具有艺术气质的男孩子,怎么会热衷打架斗殴?"

  钟跃民笑笑:"袁军不是说我是个带着菜刀的诗人吗?没错,他说得对。"

  周晓白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跃民,你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

  "那件事不要去,行吗?"

  "不行,我一定要去。"钟跃民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周晓白央求着:"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钟跃民郑重其事道:"晓白,我答应你这件事完了以后,我再也不打架了,但这次我必须去 。"

  周晓白发了脾气:"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位置?现在请你选择一下,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择你 那些狐朋狗友?"

  "你让我为难了,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我也不能抛弃朋友。"

  "好,钟跃民,你听好,从现在起,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我走了。"周晓白转身欲走。

  "你站住。"钟跃民低吼道。

  周晓白停住脚步。

  "周晓白,你也给我听好,我钟跃民从来不受人要挟,你这套小姐脾气最好别在我这儿使… …"钟跃民把一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周晓白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周晓白在大院门口碰到了刚刚搞完恶作剧的袁军和郑桐,她理也没理地就抹着眼泪跑开了, 搞得两人一头雾水。

  "这妞儿受什么委屈了?是不是跃民……"袁军猜测着。

  钟跃民阴沉着脸给他们开了门。

  袁军笑嘻嘻地说:"我看见周晓白抹着眼泪走的,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图谋不轨把人家得罪 了?"

  郑桐也坏笑着问:"跟人家动手动脚来着?得手了吗?"

  袁军语重心长地说:"哥们儿,你太性急啦。"

  钟跃民很烦燥:"我告诉你们,以后谁再和我开这种玩笑,可别怪我翻脸啊。"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就急了,真没劲。

  钟跃民脸色阴沉得吓人:"袁军、郑桐,我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这次恐怕要出大事,你 们都别去了。"

  "那你也别去,咱们都不去。"

  "我得去,不然李援朝那儿没法交待,还有,我最不放心的是李奎勇,虽然我和他已经翻了 脸,可一想到他可能要为此送命。我无论如何不能不管。"钟跃民义无反顾地下了决心。

  "跃民,你可千万要留神,但愿别出什么事。"郑桐忧心重重地说。

  李奎勇怎么也忘不了他和小混蛋度过的最后一夜。那天晚上,小混蛋神态自若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李奎勇和他争论了很长时间,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李奎勇认为这次和李援朝的会面肯定凶多吉少,他建议小混蛋不要去赴约。而小混蛋却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认为" 老兵"们没有几个敢玩命的,从来是诈乎的响,一到动真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免子还快, 李援朝也是个练嘴的,就他那个熊样儿,还真不信他敢杀人。

  小混蛋说∶"奎勇,我和李援朝的事该有个了断了,这么拖下去咱们拖不起,害得你连家也 不敢回,我希望能和李援朝单练一场,不管是谁输了,就说和算了,世上的事再大也有个完 的时候。"

  李奎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李援朝不敢杀你?再说了,他也不会和你单练,他靠的是人多势众,犯得上他亲自出手吗?这些'老兵'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们就算不敢杀你也要弄残了你,何况公安局也在通缉你,'老兵'们放过你,公安局也饶不了你,我 看你还是到外地躲一阵吧。"
 
小混蛋摇摇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和李援朝都没有退路了,我们谁也栽不起这个面子 ,早晚要正面交手一场,明天是死是活,我只有奉陪到底了,奎勇,你要是怕事,明天就别 去。"

  李奎勇最怕别人说他胆小怕事,他暴怒起来∶"你别说了,明天我陪你就是了,不就是个李 援朝吗?他又不是三头六臂,谁怕谁呀?"

  李奎勇只记得,那天夜里四周静得出奇,连往常喧闹的蛙呜声也听不见了,小混蛋似乎睡得 并不好,李奎勇半夜一觉醒来,还发现小混蛋在不停地翻身……

  那天晚上,郑桐和袁军对即将发生的血案毫无预感,他俩一心一意地要把白天的恶作剧玩完 ,此时他们正伏在一个亮着灯的窗户下,捂着嘴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窗户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王主任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个混蛋东西,你说,你为 什么打胖阿姨?"

  屋子里传来啪啪打耳光的声音,老三大声地哭起来。

  一个频率极高的女声嚷道:"你打孩子干什么?是丑事败露了气急败坏吧?"

  "你胡说八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清白的……"

  "算了吧,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从来就是吃着碗里瞅着锅里, 你说你,找个什么不行?非找那个猪八戒?是个女人就比她苗条,你倒是不择食?什么猪不 叼狗不啃的东西你都要沾上一把……"

  王主任勃然大怒:"你他妈放屁……"

  屋子传来打耳光的声音。

  "姓王的,你敢打我?还反了你啦?你打、你打,今天老娘豁出这条老命跟你拚了……"

  屋子里打做一团。

  郑桐和袁军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夜里,钟跃民也没有睡好,他先是做噩梦,梦见李奎勇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两人相顾无言,突然,李奎勇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母亲和一大群弟弟妹妹无助地围着他的尸体痛哭……钟跃民从噩梦中惊醒,他的心在狂跳不已,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嘴里喃喃自语道∶奎勇,我求你了行不行?明天千万别去呀……

  李援朝带着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他今天特地穿着一身白色的柞蚕丝军装,显得风度 翩翩,他神态自若地点燃一支香烟,漫不经心地向四周巡视。广场附近的几条街道上显得很平静,行人匆匆走过,看不出丝毫异常,一辆15路公共汽车从广场前开过,向西拐进了动物园总站。两个佩戴北京卫戍区值勤袖章的武装士兵从广场前走过,他们在执行正常的巡逻任 务,谁能料到,一场震动京城的血案马上就要发生了……

  钟跃民昨天夜里没睡好,早晨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四十分了,他火烧火燎地骑上自行车飞驰而去,谁知刚骑到百万庄路口,斜刺里冲过一辆自行车径直向他撞过来,钟跃民没堤防被撞倒在地上,他不禁大怒,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活得不耐烦啦?他怒骂着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一个耳光扇过去,他突然愣住了,原来是周晓白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钟跃民明白了周晓白的用意,他恼怒地推起自行车要走,周晓白一把抓住钟跃民的自行车不松手,两人僵持不下 。

  钟跃民爆发了:"周晓白,你松手,你是我什么人?非要管我的事?"

  周晓白毫不示弱地:"我是你女朋友,我就要管。"

  "你管不着,滚开……"

  周晓白哀求道:"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死也不松手,跃民,我求你了。"

  钟跃民拿起挂在车把上的弹簧锁,威胁着:"你再不松开,我要砸了。"

  "你打、你打,你要下得了手就打吧。"周晓白耍起赖。

  钟跃民举起弹簧锁做威胁状,周晓白却轻轻闭上眼睛。钟跃民无可奈何地放下车锁……

  此时小混蛋和李奎勇正并排一步一步地走进北展广场。

  李援朝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小混蛋,用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香烟。

  小混蛋和李援朝相隔几米远站住,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也仿佛停止了 流动。广场附近的几条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穿军装的身影,这些身影正在无声地向这里 聚拢过来,慢慢形成一个包围圈。

  小混蛋平静地说:"李援朝,我来了,你我今天来个了断吧。"

  李援朝把烟头一扔:"我还以为你会带着帮手来,怎么就你们两个?"

  "本来我想一个人来会会你,可我这朋友非要陪我来,这样也好,让奎勇当个证人吧,你我 的恩怨不关他的事。"

  李援朝轻声说道:"既然来了,恐怕就谁也走不了啦。"

  小混蛋面无惧色:"李援朝,你要是条汉子,就和我一对一的单练,让别的人都让开。"

  李援朝冷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人不太喜欢逞匹夫之勇,那是头脑简单的人干的事,小 混蛋,你害怕了?"

  "我要是怕了就不来了。告诉你,要是你今天把我杀了,也就算了,要是给我留口气儿,下 次我杀你。"

  李援朝脸色骤变,地雷在人群中大喊:"援朝,别和他废话,大家上啊……""老兵"们 早已红了眼,纷纷亮出刀子,围了上来。

  小混蛋拔出刀子向李援朝扑过去,李援朝后退几步,身旁的同伴们护住他。
 
小混蛋和李奎勇背靠背持刀向外,摆出拚命的架势,地雷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持刀一步步 向前逼进。

  此时,在离这里约两条街的百万庄路口,钟跃民和周晓白还在僵持。

  钟跃民无可奈何,可又心急如焚。他口气缓和下来:"晓白,你松手,别耽误了我的大事
。 "

  周晓白急得快要哭了:"跃民,我求你别去,就算是为了我,行吗?"

  钟跃民气急败坏地使劲掰周晓白紧抓自行车的手,周晓白低头在钟跃民的手上咬了一口,他疼得缩回了手。钟跃民真急了,他顾不了许多了,拿起弹簧锁在周晓白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周晓白疼得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钟跃民骑上车就跑,周晓白一把没抓 住,钟跃民跑远了。

  周晓白绝望地大哭起来:"钟跃民,你这个混蛋……"

  广场上,血腥的格斗己进入白热化状态,小混蛋和李奎勇挥舞着刀子企图夺路而走。李援朝 等人哪里肯放过,他们一窝蜂追过马路。

  小混蛋和李奎勇刚刚冲过马路又被一伙人迎头截住,两人左突右冲,做困兽之斗。

  身中数刀的小混蛋还在用手中的刀子进行反击,他浑身是血,步履踉跄,渐渐不支……

  李奎勇的腹部也挨了一刀,他捂住腹部流出来的肠子跌跌撞撞地企图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刀 光一闪,他的肩部又被砍了一刀,鲜血涌了出来……

  小混蛋不断地被刺中,他徒劳地挥舞着手中的刀。

  李奎勇的视野中天旋地转,展览馆塔尖的天幕背景变成了一片血红色……失去气力的小混蛋 不断地被刺中,追杀者们凶狠地一刀一刀刺向小混蛋,他的身体在刀光中剧烈地痉挛着,最 终颓然倒下。

  李奎勇还在跌跌撞撞地跑,几个追杀者紧追不舍。这时钟跃民骑着自行车赶到,他声嘶力竭 地喊:"奎勇,我是钟跃民,快往我车上跳……"

  李奎勇竭尽最后一点力气窜上钟跃民的自行车后架,脑袋无力地伏在钟跃民的背上,钟跃民 拚命蹬着自行车逃避着追杀者,一个追杀者将手中的菜刀向钟跃民掷出,菜刀在空中翻滚着 ,从钟跃民头上掠过……他终于载着李奎勇逃远了。

  李援朝手下的人杀红了眼,纷纷推起自行车要追,李援朝挥手制止住他们∶"你们看清了, 那是钟跃民……"

  钟跃民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一部电话,他的手哆嗦得厉害,手指半天也插不进拨号盘 的孔里,电话里终于传来周晓白的声音:"喂!哪一位?"

  "晓白,是我,你听我说……"钟跃民语无伦次地说。电话被挂断了,话筒里传来蜂呜音。

  钟跃民固执地重新拨动电话号盘。

  "晓白,你千万别挂,我有急事要请你帮忙……"

  话筒里没有声音,周晓白在沉默。

  "晓白,你在听吗?"

  周晓白平静地声音:"你说吧。"

  "我在医院里,我的朋友受了重伤,正在抢救,我需要钱,你能借我点儿钱吗?我一定会还 你的,求你帮帮我,求你了。"

  周晓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马上来。"

  钟跃民如释重负地坐下。

  1968年6月在北京发生的这场血案,震动了京城所有的玩主,以往玩主们都把打架斗殴当做一件时髦的活动,却很少打出人命来,即使偶而出现死亡事件也属于失手造成的,玩主们的主观意识中没有杀人的动机,而李援朝策划的这场血案,却是个名符其实的杀人案。事后经法医检查,小混蛋身中几十刀,当场毙命。李奎勇重伤,胸部中刀造成血气胸,腹部被刺穿,肠子等内脏流出体外,如果不是抢救及时,李奎勇也难逃一死。尽管小混蛋恶贯满盈,血债累累,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于是公安局迅速行动起来,李援朝等数十人被捕,别看这些" 老兵"平时狂妄骄横,但没几个人有进监狱的经验,一旦面对经验丰富的预审员,没有几个能扛住的,于是纷纷互相揭发,越咬事情越多,又导致了很多人被捕。京城的"老兵"们一时禁若寒蝉,有的人逃往外地躲难,有的干脆金盆洗手重新当起乖孩子。

  钟跃民和郑桐、袁军等人也受到公安局的注意,血案发生后的笫三天,钟跃民和郑桐、袁军 等人正在客厅里交谈,这时两个警察上门了。

  警察们仔细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后,又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说,听钟跃民和 郑桐、袁军等人的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虽然没见过他们,却早已如雷灌耳了,今天可是个 机会,得好好谈谈。

  郑桐和袁军一见警察进门本想借故逃走,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很热情地挽留他们,两人无可奈 何地坐下。郑桐的嘴甜,张嘴就叫警察叔叔,一个警察听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制止:"别、 别叫我叔叔,叫得我浑身不自在,咱们还是拉开点距离好。"

  郑桐一副老实孩子的表情:"行,那我可就没大没小,不讲礼貌了,警察同志,我们可都是 老实孩子,从来没跟你们打过交道,对了,我好象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和你们打过一次交道 。"

  警察注意地问:"嗯?一年级时?你犯什么事了?"

  "是这样,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正巧碰见一个交通警,我二话没说就把钱交给警察了, 当时那个警察把我夸得直脸红,说我拾金不昧,真是毛主席好孩子……"
 
警察知道上了当:"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咱们说正事吧,大概你们也听说了,这次 北展广场上发生的杀人案已经牵扯了不少人,据有人揭发,你们都参与了这件事,我们今天 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

  袁军说:"警察同志,你可真高抬我了,我天生就胆儿小,不瞒您说,平时我见我爸和我妈 打架都躲得远远的,我爸特别喜欢摔茶壶,我妈喜欢抄条帚疙瘩,一开打我们家就鸡飞
狗跳 墙,真他妈的瘆得慌……"

  钟跃民只要没什么把柄让人抓住,他向来是喜欢和警察们耍贫嘴的,他神秘兮兮地说:"你 们肯定是搞错了,我们几个都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孩子,这些日子我们在等待分配,实在没 有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们一商量,便成立了一个组织……"

  一个警察马上注意起来:"嗯?成立了组织?好,就说说这件事,你们成立了什么组织?谁 是头儿?"

  钟跃民故做谦虚:"不好意思,他们选我当头儿,我也没有推辞,我们的组织叫'扶老携幼志愿队',专门站在大街上帮助老人和孩子过马路,我们的组织成立两个月来,大家都干得挺起劲,除了袁军同志有时发些牢骚,认为自己吃亏了,别的人表现还是不错的,当然,我 们对袁军同志的错误思想也进行了批评教育……"

  警察打断他的话:"钟跃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每天都在学雷锋做好事,是这样吧? 这就怪了,据我了解,你们几个在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小流氓,打架斗殴抢帽子扒衣服什么 都干,不然,我找你们干吗?我总不至于是吃饱撑的吧?"

  郑桐插嘴道:"警察同志,你不能光听街道居委会那帮小脚儿侦缉队胡说八道,这些老娘们 儿成天张家长李家短,纯粹是闲的,我们也不能堵住她们的嘴,只好由她们去说吧。"

  一个警察仔细看看郑桐说:"我看这里就你能说,小嘴儿挺好使嘛,那我问你,五号那天中 午十一点前后,你在干什么?请你详细地回忆一下。"

  "那天我在家帮我妈做饭,后来我妈让我去买酱油,我买完酱油回来看见两个老头儿在墙根儿那儿下棋,也赖我嘴欠,给一个老头儿支招儿,一下就赢了,另一个老头儿不干了,非拽着我要跟我下一盘,我没办法,只好跟他下,后来我给老头儿来了个马后炮,老头儿的老将动不了窝儿了,老头儿就想悔棋,这时我不干了,和老头儿吵了起来,我说您这么大岁数悔 棋好意思么?就这样给我们年轻人做榜样……"

  警察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简单点儿,你是说那天中午你在和老头儿下棋,是不是 ?"

  "对,第一局我赢了,那老头儿输急了眼,死活不让我走,我又连赢了他两局才回家,刚到 家我妈就抄起锅铲要打我,说等我酱油等了两个多钟头……"

  警察真烦了:"我说你怎么这么贫?你不用再说了,我问你,谁能证明你当时在下棋?"

  "那老头儿啊,他能证明。"

  "这老头儿住哪儿?叫什么?"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谁下棋之前还问问姓名和住址?这不是有病么?反正那老头儿经 常在墙根儿那儿晒太阳,你要到那儿去等着,也许能碰上。"

  警察说:"行啦,你签字吧,我可要事先警告你,你要是不说实话,一切后果可要自负。"

  郑桐仔细看着谈话记录:"哟,您怎么净是错别字呀?支招儿的招字应该有个提手,您这是 召唤的召,还有……您这字也太帅了点儿,我怎么不认识?跟阿拉伯文似的?"

  警察火了:"你哪儿这么多废话?我警告你,再跟我臭贫我就告你妨碍公务。"

  钟跃民也凑过来:"是不是该我说了?"

  一个警察翻了翻笔记本说:"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据李援朝等人交待,那天你去 晚了,等你到时,李奎勇已经受了重伤,他是窜上你的自行车才免于一死,是这样吗?"

  "这基本是事实,不过那天我可不是去打架的,我听说北展广场有人要打群架,我想去制止一下,结果碰上李奎勇,他往我车上一窜,紧接着一把菜刀就擦着我头皮飞过去了,吓得我差点儿尿裤子,不过,这也算是救人一命吧,同志,这应该算见义勇为吧?你们公安局能送 我一面锦旗么?上面写八个字就行了,临危不惧,英雄本色……"

  "你想什么呢?我们公安局送你锦旗?你倒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告诉你,我们今天是来找你 核实情况,你要是有所隐瞒,我倒有可能送你一副手铐,在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束之前,你们 哪儿也不许去,要保证随叫随到,我们随时有可能找你们,听见没有?"

  钟跃民点头哈腰道:"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党的政策我懂,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 不放过一个坏人,是不是?"

  两个警察站起来,合上笔记本。

  袁军忽然觉得受了冷落,怎么没人理他?也太不拿他当回事了,他殷勤地站起来说:"警察 同志,你们怎么没问我呢?我正想和你们汇报一下那天我在干什么。"

  "那天你确实没去,这我们清楚,不过,袁军,你也不是只好鸟儿,我在审讯中多次听到你 的名字,虽然你当天不在现场,但这件事与你也有牵连,你的问题,咱们以后再谈,总之, 你们要保证随叫随到,要是找不到你们,就以畏罪潜逃论处,后果你们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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