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一脸坏笑》(连载)很LM的文学

我一直很渴望和贝小嘉坏一次。

  但是贝小嘉总是不同意。我为这事很不高兴。其实我现在慢慢地发现她有些像一口粉红色的陷阱,而我正在其中越陷越深。我猜我肯定是喜欢上她了。面对贝小嘉,就像面对一树即将成熟的苹果中的一枚,我有把她咬碎了吞下去的冲动。?

  贝小嘉在她大学的志愿表上郑重地填上了"师大"的名称。她说她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然后她问我:"你呢?"我耸耸肩,我说只要是大学,我都愿意读。其实我们这个班最有希望上大学的就只有贝小嘉和我。我是读特招,而她是凭成绩硬考,她的成绩好得让人吃惊,有一次参加竞赛,她居然还拿了省里的名次,其他几个重点高中的学生都没能考赢她。我就更喜欢她。?

  看着她动人的脸,被青春撑开的胸脯,我就脸红心跳,就想把她抱过来,然后和她干一点坏事。可她一直不同意。本来有好几次我的目的差点就达到了,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她就说不,她就要闹,而且声音大得如同一个好女孩在深夜十二点的时候遇见了一匹大色狼。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牙痒痒的,我就想把她咬来吃掉。?后来我就失望了。我想她不同意也就罢了,难道我还敢乱来不成,那样做是要出问题的,如果因为这影响我上大学就麻烦了。?谁知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又来敲我的门。?"二十八号。"贝小嘉红着脸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我还以为她在给我玩数字游戏。

  "二十八号。"贝小嘉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是弄不明白。我望着她,望着她会说话的大眼睛和被小风吹起来的黑头发。那时候我们正走在离师大不远的大街上。

  "你不是想……"她迟疑了一下:"想跟我做……那事吗?"?

  她这样解释我就懂了。我立刻快乐地抱住她亲了一下。我说你不是开玩笑吧?她红着脸非常谨慎地摇了摇头,她摇头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开玩笑。"否则她的脸干嘛会红得更加厉害。

  我突然激动起来,但是我又想为什么非要是二十八号,干嘛不是二十七号二十六号或者就是今天。?二十八号是星期天?我想。?后来贝小嘉告诉我,她说其实她也有点想试一试,但妈妈又一再强调千万不能这样干。再后来她又想只要不怀上孩子,妈妈就不会知道。有时候她又觉得程西鸿很可怜,每次求自己的模样都很低三下四,贝小嘉不喜欢男孩子这样。

  但是怎样才能不怀孩子呢?贝小嘉就不知道了。

  有一天她从母亲的抽屉里翻到几本《新婚必读》,她母亲是单位主管计划生育的。书上说月经前五天和后五天干那事不会怀孕,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道理。贝小嘉就有些害羞地算了算时间,二十八号正好合适。?

  我和贝小嘉在街上胡乱走着的时候,他一直想把这事告诉我,但她又害羞,不敢说,再后来她终于叫起来:二十八号。?二十八号是星期天,我知道。??

  没有几天就要参加高考了。?时间越来越紧,但贝小嘉好像很轻松。她说该学的都学了,该背的都背了。我问她能不能考上。她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吐出两个字:简单。?

  我读特招的事基本上有眉目了。个人资料也交了上去,学校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出事,否则就难说了。于是我成天就装得像只老鼠似的,走路的脚步都变轻了不少。?我们的毕业考试早早就考完了。?

  我还记得会考物理时的模样。需要说明的是我的物理成绩糟糕极了。当时监考比较严,而考生则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好在我的右边坐着贝小嘉,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通道。

  考试前我就和她说好了,让她把答案写在纸条上扔给我。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她就非常紧张,当时每个考生的考卷都是三张。在还有三十分钟就要结束考试的时候,她写在手里的答案却一直没能扔给我。后来我着急坏了,趁老师不注意,我就突然抢了一张她的试卷……

  在这个过程中,贝小嘉的眼泪都吓出来了。?结果是我的物理成绩终于冲过六十分大关,而贝小嘉则有好几天都没和我说话。?

  "自私!"她这样骂我。?她说如果我作弊连累她,她也不能毕业。她说我:"你竟是这种人!"?我被她数落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只有问她:"你说我是哪种人?"?

  "小人,自私自利的小人。"她骂,并且语带哭腔:"一点都不管别人。"?

  我气愤起来,我说:"你还不是自私,如果你不让我抄,我还不是不能毕业,我毕不了业还不是怪你,你只担心自己不担心我,你还不是自私。"?

  她被我一顿乱说气得不行。"小人。"她骂,然后不再理我。?

  但没过几天她又和我说话了。?"女孩子总是反复无常。"我这样想。?

  现在,我和贝小嘉走在大街上。?

  其实这次在向天家我变得非常规矩,他们在补课的时候我胡乱找出一本诗集来翻,并且一点都没有动手动脚,后来向天又丢下那句"我到系里有点事"的老话跑了。他刚出门我就对贝小嘉说:"我们走吧。"我的循规蹈矩让贝小嘉有些吃惊,因为以前向天一出门我总是

  抱着她又咬又啃而且还提出一些非常无礼的要求。?

  贝小嘉红红的闪着光泽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她可能在揣测我为了什么在生她的气,我们走在师大校园的时候她就主动挽住我的手,挽得很紧很亲热的样子,我就暗暗地感到好笑。但一走出师大校园她又立即把挽住我的手坚决松开,我就有些生气,但并没有说出来,我只是把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分钟。?

  贝小嘉说她暂时不想回家,她让我陪她去买点东西。我说行,随便你,反正天还早。?

  但我们刚走了没多远就遇见了程岑和朱朱。他们身后有一大伙人,急匆匆地在往前面赶,看模样又是要去打架。?"西鸿。"他们叫起来。?

  这时候贝小嘉突然伸手挽住了我,挽得紧紧的,好像怕我一不留神就飞了似的。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她一直不愿意在大街上挽我的手,她说怕遇见熟人不好意思,可她现在居然当着朱朱他们的面挽了我的手。?朱朱是我的同学,朱朱很能打架。?"出了什么事?"我问朱朱。?朱朱丢给我一支烟,并且燃亮火给我点上:"去弄人,"他说,"我们去过你家,没找着你。"?"谁的事,去这么多人。"我问。?

  "大勇的,"他说,"现在碰上你正好。"?

  这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贝小嘉在我的手上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意思我懂,她不愿意我去打打杀杀的。我有些迟疑但我又不能不讲义气,大勇是我的哥们平时对我挺铁的。?

  我正要开口说话,程岑仿佛看出了什么:"西鸿就不去了,我们人手又不是不够。"他一边说一边给朱朱递了个眼色。朱朱懂事极了:"对对对,西鸿不用去了。"然后他们就转身跑了。?贝小嘉的脸上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不过她又立刻把挽住我的手松开。?我想起了什么,转头大声喊:"程岑,朱朱。"?

  我的声音刚响起来,贝小嘉的手又立即伸过来紧紧挽住我,脸上有些沮丧:"西鸿,你-- "我看着她紧张得好像谁即将告别人世似的,心里有些感动,我对她摇摇头,说:"没事。"但她的手仍然牢牢地抓住我,像铸上的铁链一样。?

  程岑和朱朱跑过来:"什么事,西鸿?"?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拾元的人民币递过去,"拿去买几包烟。"我说,"马上就要毕业了,千万不要动刀子,出了事就拿不到毕业证。"我看了看朱朱:"尤其是你,程岑你要喊住他,不要把事儿给闹大了。"

  他们答应着去了。灿烂的阳光又回到贝小嘉的脸上。我隐隐感觉到她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把挽住我的手松开了。?"你紧张什么?"我说,"关你什么事?"?

  贝小嘉红了脸:"就要紧张,你管……"?我笑起来:"那你一会儿挽我的手一会儿不挽我的手是什么意思。"她低下头,慌慌地不说话。?

  "是喜欢上我了吧,"我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你要追我……"?

  贝小嘉使劲地掐了一下我的手,有些微微生气的模样:"你总是那么坏。"?

  然后我们就沿着大街往前走,后来她就喊了起来:

  "二十八号。"她脸上微微地红。?从此以后,我都把做那件事称作"二十八号",比如我对她说我们很久都没"二十八号"了,

  或者说我们去"二十八号"吧。这个隐语别人一般搞不懂,有时候我故意在许多人面前对贝小嘉嚷:贝小嘉,明天要"二十八号",于是贝小嘉的脸就红了,而旁边人听不懂,就觉得很奇怪。他们就觉得贝小嘉真腼腆,无缘无故就脸红。?

  后来贝小嘉告诉我,她说我没有和朱朱他们一块去打架她太高兴了,她说这证明我心里有她。不过当时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我只是认为陪一个女孩子逛街不能半途而废,更何况那时我已经开始厌倦刀子。贝小嘉还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决定将来要嫁给我的。?

  我陪着一个女孩在街上瞎转,心里很快乐,因为"二十八号"。?贝小嘉也没给我说清楚她究竟要买什么东西,不过这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陪着她转就行了。

  我们说一些有聊或者无聊的话,更多的时候是我逗得她鸽子一样格格格地笑。?

  不知为什么,我们又突然说到那天我遭遇的黑猫。?

  那只黑猫实在是太可怕了,它的毛又黑又亮,眼睛绿绿的,尤其是它的叫声,长短不一,像狼嚎,充满了血腥味与恐怖。

  "遭遇黑猫不吉利,西鸿,你最近可能会亲眼看到一件非常吓人的事情,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妈说……"贝小嘉又提起她的偶像来。?

  有一次我给她解释什么叫"偶像。""偶像,就是呕吐的对象,简称呕像,"我这样给她解释,并且举例说明:"比如,你妈妈。"她气坏了。

  ?"乌鸦嘴!"我又骂她:"你妈是乌鸦嘴,尽胡说。"?"你不要说我妈妈嘛,"贝小嘉嚷:"你不信就拉倒,你不爱听?我还不爱说哩,你再说我妈妈我要生气了。"这时候我们走到了一片正在拆迁的工地旁,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挺熟悉。我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我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王姐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是王姐住的地方--一幢高高的楼。在这幢楼第八层的一间洒满香水的屋子里,埋葬着我青春期最肮脏的东西。?

  上次从王姐那间屋里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流着泪在楼梯上飞跑。?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又一次走进了她的房间,并且和她干了那件事。因为我一直认为她很脏。我想的是要干这件事也不应该是和她,其实那时我在"性"方面的思想极不道德,我认为只要是好女孩,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和她上床。这种极不道德的观念要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才会得到改正,从而使一个少年真正地对青春期进行忏悔,但这是后话,暂时不说。从王姐那儿跑回家,我关上门把自己狠狠地抽了两耳光,我对自己说如果再到她那儿去就把自己那玩意儿砍下来扔掉。"都是它坏事,"我恶狠狠地想。?

  当我和贝小嘉走到离王姐住的那幢楼不远的地方时,我就不想走了,我仿佛嗅到空气中飘着一股骚臭味,像动物园的狐狸发出的味儿一样。?

  "不走这边,"我一想起王姐心里就不愉快,我对贝小嘉说,"我们往回走吧。"

  这时候贝小嘉突然发现了什么,她反手一指:"西鸿,你看,她要干什么?"?贝小嘉手指的地方正好是王姐住的那幢楼。我沿着她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我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站在楼顶上,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仍然可以从穿戴上辨认出那是个女人。她站在楼顶上,风把她的衣裙吹得飘起来,像白色的旗帜。?

  "她不会是要跳楼吧?"贝小嘉突然尖叫起来。?

  "看看去。"我虽然有些恐惧,但仍然拉着贝小嘉往那幢楼飞跑。?

  楼下站了一些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大约也是被楼上的女人吸引住了。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用手搭着凉棚眯着眼往上看,我刚看了一眼,就紧张起来,浑身上下开始直冒冷汗……。这时候,楼顶上那个女人已经坠了下来,她像断了线的风筝,更像从空中扔下的一枚肉弹,乳白色的衣裙在空中乱飞,整个人急速下坠。

  只在一瞬间,地上便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鲜血立即模糊了地面。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各个地方,还有花花绿绿的脑浆……。?

  整个过程唯一的响动便是她落地时的一声闷响。?"砰--。"?

  这个声音像突如其来的一声闷炮,炸得看热闹的人群立即出现一片骚动。而一个年轻的生命已经结束。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生命的脆弱,只要几秒钟,它便可以完成从燃烧到熄灭的整个过程。?"妈呀,"贝小嘉一声尖叫,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整个身子颤抖个不停。

  ?我感到自己的双腿发软。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正因为知道我才感到害怕,因为那跳楼而死的女人正是王姐。我拉着贝小嘉离开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又往地上看了一眼,王姐平躺在那里,血水惊人地红,类似于红葡萄酒的颜色。血水在她的身体旁边像一个又一个小水洼,而她的白裙上也沾着一片一片的红,尤其是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眼前出现一瞬间的黑暗,我拉着贝小嘉飞快地跑出很远才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我直喘粗气,双腿软软的一点力量都没有,我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太恐怖了!"贝小嘉直喘粗气,浑身还在打哆嗦。?

  我还清楚地记得王姐从楼上坠下来的时候发出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她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永远地停止了下来。?

  很多年后,王姐落地时的那声闷响和她那双死时睁得大大的眼睛几乎成了我的一个恶梦。每次想到这个场面,我就想吐,我感觉到有一种恐惧像无边的黑暗罩了下来。?

  后来程岑告诉我,他说他听罗姐讲王姐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她被别人骗了,他说王姐在舞厅里结识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在和王姐苟合着一块住了几天之后,离开时顺手拿走了王姐所有的存折,当王姐发现钱没有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那个年轻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些存折加起来有好几十万,全是王姐老公留给她的……而王姐早已没有了工作,全靠这些钱生活,更何况她老公刑满出狱后,她该怎么给老公交待……?

  程岑在给我讲完这些之后居然还附带骂上一句:"神经病,这么容易就会被人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傻的女人。"我对程岑的话有些不满意,我说"人都死了,你能不能积点德,"同时我还劝他少和罗姐这种女人接触,我说:"难道你小子就不会有一点负疚感。"?

  "宝器。"他骂我:"关我们屁事。(未完待续)
 
我认识文青水是三年以前的一个夏天。那会儿我刚开始喜欢上文学。其实我弄文学的原因非常简单。它与一个令我讨厌的教师有关。我读初中的时候教我们语文课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教师,姓刘,这位刘老师是一个不太讲究仪表的人,常常头发乱成鸡窝,一脸眼屎地来给我们上课。有时候他讲课讲到中途的时候还要很响地甩鼻涕,恶心极了,同学们都有点讨厌他,而且他的衣服总是很脏,油光水滑的模样好像是在强迫性地告诉我们他中午又吃了肉似的。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他居然连裤裆小便处的扣子也忘了扣上,露出里面红红的运动裤来,同学们又不好给他指出来,而他就这样"开着门"把课讲完,我们就对他更加厌恶。?但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生厌的老师居然也会发表文章。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他依旧脏兮兮然而又是红光满面地走进教室来,亮给我们一张报纸。在那张报纸的报屁股上,登出了他巴掌大的一块文章。"好好读书,同学们,长大了像我一样当作家。"他居然这样给我们说。?

  当时我们对"作家"这两个字一直很崇拜,但绝对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能当作家。我们就很气愤,就认为如果作家是他这个样子我们就坚决不崇拜了。后来我们就想到了"孔乙己",我们觉得刘老师完完全全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对"作家刘老师"最感到气愤的人是我。因为只要一说到"作家"这两个字,我就总是把它和鲁迅、茅盾、冰心联系到一起的。?"他也可以把自己称呼为作家?"我气坏了,我想:"他能当作家,为什么我就不能。"?于是我就决定当一个作家。?

  我找出我的作文本,挑选了七八篇我自认为很够水平的作文,把它们全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寄给了报社。寄出去之后没多久我就把这码事给忘了,因为那时我已经不想当作家了。

  谁知有一天我居然收到一张报纸,那上面竟登出了我的作文。学校开大会的时候校长还表扬了我。我得意坏了。"他妈的,我也成作家了,"我想。那会儿我觉得当作家太容易了。让我更感到高兴的是,报社居然寄来了拾元钱的稿费。拾元钱对那时正读初中的我来说的确是笔不小的数目,它刚好等于两个月的零用钱。?我觉得当作家真是快乐,又能得表扬又能挣钱。我就决定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别干了,就当作家吧。这就是我那会儿的想法,朴实极了。就这样我就开始弄文学。原因简单得可笑。那会儿正是八十年代,中国热爱文学的人多到不正常的地步。文学几乎成了所有年轻人的一个情结。?

  我们区里办了一份文艺小报,主要是发表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而且每周星期六的晚上还搞了一个文学沙龙,区里的所有文学爱好者几乎全都参加了。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我人小,在文学沙龙里基本上不敢开口说话,不过我经常给那份文艺报纸投稿。?

  那会儿我特别喜欢散文诗,而且动则就要写几大篇忧郁啦、哀伤啦什么的,玩得特深沉。区里的小报几乎是每期都要发表一篇。后来就有人写了篇评论,评论里还大量运用了许多我读不懂的学术用语,但我知道说的全都是好话。然后我看了一下文章的作者,是"文青水"三个字。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刚认识的时候是在文学沙龙上,他没有料到我居然这么小,于是大家都有些腼腆,一个大学生,一个中学生,感觉上好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相互沟通。可是就在文学沙龙就要结束的时候文青水突然走过来,他说:"走,找个地方侃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师大校园空空荡荡的足球场上,像一对优秀的儿童面对着美好的文学明天,开始对侃,一直侃到深夜。当两包烟都被我们一支连着一支地燃烧成灰尘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为很要好的哥们。文青水给我的印象是:老实、文弱,谈锋虽健但又有些内向,而且对朋友好得像亲兄弟一样。?这样我就进入了师大的文学圈子,然后就结识了向天、白狐和林川他们。在这个圈子里我们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尤其是我和文青水。后来文青水告诉我,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把我当做长不大的小兄弟,直到我大学毕业。我记得他说"把我当小兄弟"那句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就挺感动。于是我也一直在内心深处把他当做我尊敬的大哥。?

  正因为这样,我就开始讨厌唐儿,因为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感觉到危险,在我的印象里她和文青水呆在一块老要出事。?

  在唐儿把自已的故事告诉给文青水之后的几天里,文青水的情绪糟糕透了,整天沉默不语,很难听见他说几句话。人完全像一个木偶,傻傻的,连目光都变得呆滞起来。?

  朋友们都吓坏了,担心他会闹出什么事来。尤其是我,我很了解他,我清楚地知道文青水不仅很内向,而且一直很崇拜几个因为这样或那样原因自杀了的青年诗人,我害怕这家伙大脑一短路,就把自己给结束了。于是只要我一有时间,就往他的寝室跑,我想多陪陪他,让他散散心。?但文青水却一直开心不起来,有时候他像个弱智。?

  "你说人的一生怎么会遇到这么多波折?"他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我。但我那时哪里懂这个道理,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他是宝器,不过嘴上仍然在劝他:"别想这么多,别想这么多……"我只能这样说。?他叹了一口气,眼里水雾朦朦的。?

  不过让我感到放心的是文青水虽然情绪〗低落,但丝毫没有想去会见马克思的意思。这样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情绪低落只是暂时的,"我想,"过几天就会好了。"其实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唐儿这个女孩子就像文青水的大学毕业证一样,对于文青水而言,永远是珍贵的。他的这种情结要在很多年以后才会慢慢消失。?要知道校园爱情是重要的,它是一个人青春履历表上重要的一页。?

  这期间,我常被文青水拉出去喝酒。他每次都是大醉而归。正当我怀疑他不自杀也会忧郁成疾的时候,他又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有一天晚上,月亮依旧圆润而明亮。?

  我和文青水在一家小酒馆喝酒。他像往常一样醉得很快,脸红红的,但他仍然要喝,我怎么也劝不住他,于是就只好劝自已别喝了,如果我也喝醉了,就没人扶文青水回寝室了。可是我的这个想法一开始就错了,因为文青水那天晚上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他仍然自己坚持着走回了寝室,尽管有些摇摇坠坠的。?

  "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神经病,"文青水醉醉地说:"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糟蹋得像条疯狗一样。"我突然发现他牙齿咬得紧紧的,眼睛里有不平的光芒。"砰"。文青水砸了一个啤酒瓶子。瓶子碎裂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店老板,他赶紧跑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掏出钱递给店老板,"我哥们醉了,你就别管了,"我说,"他喜欢砸你就让他砸吧,砸一个一块钱,我来陪。"?店老板高兴坏了,"好好好,尽管砸尽管砸,"我听见他在小声嘀咕,"今天遇到两个宝器。"我并不想和店老板计较。我当时认为文青水已经把唐儿这事给想通了,就对文青水说:"对对对,女人嘛,哪儿不能找。"其实我屁也不懂,我在乱说哩。?"砰",我的一块钱又买来一个破碎的声音。??皮珊在穿过开满白色花的师大校园的时候抬头望了望蓝得很高的天空。天空依然蔚蓝如海水,飘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皮珊觉得自己很忧郁,皮珊手里拿着一封信,她感到美丽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朵全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她的心里正在下一场绵绵的细雨。?

  信是远在另一座城市的母亲写来的,母亲在信中说她在家乡已经给皮珊联系好了一个大机关的职位,母亲说毕业早点回来,而且母亲还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一想到母亲和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家乡,皮珊就感到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我是应该回到母亲身边的,"皮珊忧郁地想,"母亲老了,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但是向天--"?皮珊走在师大开满白色花的校园小径,心事像小径一样错综复杂。?"但是向天?"她想。每次都这样,只要一想到向天她心里就有雨点在落。?

  皮珊仍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向天。不过她隐隐感到就算是自己喜欢向天,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很长的界限。"不管怎么,我得回家。"皮珊想,她的大脑已经有些乱了。皮珊的家乡离这里虽然不远,但仍然要坐好多个小时的火车。

  现在向天已经停止了给皮珊寄他画的画,皮珊就觉得有些紧张,"他为什么不画下去呢?"皮珊想。但是她仍然会在夜晚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走到向天的门边去,她总是在那里呆呆地站上很久,然后悄悄地离开。?

  在皮珊的记忆里,那个飘满甘草气息的夏天,向天家门前的花总是开得非常旺盛非常洁白。

  每次皮珊穿了有花纹的衣裙站在那里,她就会被花香弄得很忧郁,她常常能够感觉到向天屋里的茉莉花茶像巫术一样具有魔力,它们穿过那扇被灯光暗淡了的门,在不经意中就伤害了自己。每当这个时候,一种呼啸着狂奔而来的眩晕感就会使皮珊飞快地逃掉。但是她不知道那种呼啸的眩晕感具体是什么,她只是感到其中包含了只有少女才能体验到的恐惧。?

  "不过这与向天有什么关系呢?"皮珊有些生气。皮珊一想到大成心里就会有一种安全感。

  大成是皮珊的老乡,大成很帅,大成从不对女孩子动手动脚。?

  "但我为什么会答应大成呢?"皮珊有些生气。?

  "这是我自己答应的,我生什么气呢?"皮珊又想。?

  皮珊答应大成的求婚是在星期天的一个下午,那天大成依然彬彬有礼地来找皮珊,然后他们就一块沿着师大绿树成荫的柏油路散步。?"珊珊,嫁给我,"大成突然说。?

  大成在说出这句话之前的几十分钟里,一直在谈家乡的好处,大学毕业后的工作,以及大家的年龄都不小了,毕业了参加工作后的一个重要事情可能就是建立一个小家庭之类的话题。

  大成在谈这些的时候皮珊隐隐感觉到大成仿佛想说什么,但她绝对没料到他会立刻说了出来。"珊珊,答应我,毕业后就做我的新娘,"大成的目光坚毅而真诚:"珊珊,嫁给我。"皮珊对大成的求婚并没有感到意外。?

  不过皮珊觉得她现在所面临的求婚并没有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浪漫和美丽。她隐隐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对大成的求婚几乎没有一点激动或者紧张或者像书中所说的快乐得发疯的样子。她觉得大成对自己说"珊珊,嫁给我"时的心情和大成说"珊珊,吃过饭没有"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她觉得大成的求婚和一句问候语差不多,而自己的表现则是无所谓,反正都一样。不过皮珊现在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接受大成的求婚。?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向天,向天有一张忧郁的脸。?

  其实平心而论,大成的确比较优秀,他人踏实,模样也长得英俊,而且还是皮珊的老乡,大学毕业后都将回到同一座城市。但是不知为什么,皮珊就是对他提不起兴趣来。"大成应该是我的哥哥。"皮珊一直这样想。?她觉得他们之间差一些激情,还有神秘感。而这些东西只有向天才具有,可皮珊又认为向天很危险。但往往是最危险的东西才最具有吸引力。

  当大成彬彬有礼地向皮珊求婚的时候,皮珊首先想到的就是拒绝,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出一口回绝的样子,后来她就决定以"我觉得我还小"为理由进行推托。?

  可是就在皮珊准备说出这句话的以后几分钟里,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是因为他们此时已走到了乒乓球台。

  乒乓台那边,向天正在和几个女学生打乒乓球。他们打得很开心,声音很大,并间或发出几声尖尖的笑声和叫声。

  皮珊还清楚地认出了其中一个女孩是舒眉衣。?

  而舒眉衣此刻正在和向天展开对攻,洁白的乒乓球在台上飞来飞去,很是好看。舒眉衣一边打球还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和夸张的叫声。她穿了一套蓝色的运动装,整个人青春而富有活力,像一只健美的小鹿一样在球台边来回。而向天也是一脸的笑意,他的面容依旧消瘦而英俊。皮珊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生起气来。?

  大学四年,皮珊和舒眉衣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也决没有什么不快乐的事情发生。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皮珊一想起舒眉衣就生气。她觉得舒眉衣真让自己讨厌。?

  上次皮珊因为舒眉衣而莫名其妙地给外语系主任秦老太打了电话。其实后来她一直在为这件事后悔:"我怎么了?我怎么像个小人一样。"她想。但是现在皮珊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她活该!"皮珊想:"她才是个小人。"?

  皮珊这样想着的时候又隐隐觉得自己底气不足:"我凭什么讨厌人家,舒眉衣又没招惹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向天……。"?皮珊很不快乐,她紧抿着嘴唇。?

  现在皮珊的眼睛停留在向天身上,瘦削而很男人味的向天快乐地抽打着乒乓,他的眼镜微微折射出一点点光来,脸上有快乐的笑意。皮珊的心有些抽搐。

  她和大成站在离乒乓台不远的林荫处。这时候乒乓球被舒眉衣打飞了,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飞得远远的。"嘿,你的技术真糟糕,又让我跑长途,多和你们打几次乒乓我都可以参加长跑比赛了,"向天的诙谐引来女生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向天就跑去捡球。?

  她和大成站在离乒乓台不远的地方。向天在捡球的时候看见了皮珊,他微微迟疑了一下,也只仅仅迟疑了一下,然后捡了球就往回走,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答应你,"皮珊突然说:"大成,我答应你。"?

  大成有些不相信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什么?"?

  "大成,我答应嫁给你。"皮珊的声音突然很大,就像在开新闻发布会。那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但她没有哭,她奇怪自己的脸上居然会挤出几滴笑容。?

  "我嫁给你!"皮珊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惊天动地,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

  可是向天没有听见。最近一段时间,向天很喜欢去和系里的那些女同学打乒乓球。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燃着烟散步到这里来,一场乒乓球打完他心里的不愉快常常就会一扫而光。有时候向天看着那些青春活泼的身体在阳光下随着乒乓球的来回有节奏地跃动,就会感到自己已经在慢慢地老去。在这个过程中,向天一直有意识地观注着舒眉衣。

  舒眉衣像一团燃烧着的火。舒眉衣的眼睛会说话。?向天总是感到这个女孩子有些不简单,他听说舒眉衣的父母是某个大城市的要员,但她说大学毕业后不回家乡,她说她要留在现在这座城市。"她实在是个奇怪的女孩,"向天想:"但她找我干什么呢?"向天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舒眉衣离开他家的时候扔下的那句话:"大学毕业后我有件大事要找你。"?"找我?"向天想:"我能帮她干什么呢?"?

  有时候向天隐隐觉得留在这座大城市是自己的失误。如果回到那座小城,他想自己就决不会离婚,而且肯定会和前妻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想到这些,向天就很难受。

  自从上次遇见皮珊和大成在一起之后,向天就不再画那个长发飘逸的女孩了。?

  向天认为是自己该退出的时候了。他认为自己绝不应该像文青水那样剪不断理还乱,否则就会越陷越深。他不愿意那样,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讲师,他还得考虑自己在其他学生中的威信。后来向天的心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决定把自己从争夺皮珊的爱情中撤出来。尽管他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仿佛有九十九条小蛇在咬,但是向天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向天在和舒眉衣打乒乓球的时候常常会把她当皮珊,但是皮珊没有舒眉衣活泼,皮珊总是很忧郁。"皮--她不是我的,"向天咬着嘴唇想。?

  向天现在才知道:爱一个人虽然不容易,但是忘记一个人可以说是更痛苦。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灿烂,不一会儿就开始飘雨了。皮珊捏着母亲的信,一路小跑地回到寝室。她的头发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寝室里没有人,皮珊把母亲的信小心地放在抽屉里。然后才开始对着镜子擦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像一帘瀑布。这时候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雨下得更加密起来,轻轻打在校园的柏油路和刺梧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现在是晚饭时间,窗外的校园亮起五颜六色的伞来,居高望去,万伞躜动,很是好看。

  皮珊感到自己有些懒懒的,不想去食堂打饭。她翻出几袋糕点,一边吃着一边就躺在了床上,然后她打开了小收音机,收听当地的音乐台。皮珊睡的是下铺,床帐里挂了五颜六色的手工织品,细细地洒过一遍香水,显得温馨而又浪漫。?

  窗外的天一点点地黑起来,雨虽然有些小了,但丝毫没有停的样子,仍在淅沥沥地下。?"这群疯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皮珊见室友们一个都没回来,就觉得有些寂寞,因为室友们是些会唱歌的黄鹂鸟,只要她们在,房间里总是挤满了笑声。?

  皮珊吃完糕点的时候忽然觉得肩下有什么硬纸壳一样的东西在滑动,因为是夏天,皮珊穿得很薄。这时候她从肩下摸出一封信来,她知道那一定是室友给带回来的。?

  一看信封皮珊就开始心跳,她知道这是谁寄的。信封的封皮一如既往地写着皮珊的名字,那清晰的字迹陌生而又熟悉,像一枚针击中了皮珊,她的脸开始红起来。?

  信封里依然是一幅画,画上的那个女孩依然神色郁暗而又飘舞着一头飞絮样的黑发,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凄艳的美。皮珊看着那幅画,柔柔的眼光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兴奋着。可是她又奇怪地发现画上的题字有了某些变化。?

  以前画上的落款总是千遍一律地写着,"我爱的皮,"但从未署名。而这次寄来的画上却写着:"给我的学生皮--毕业纪念。"末尾第一次署了名,是向天。?

  皮珊拿着画,刚才萌芽而出的惊喜已经被一盆冷水浇透。她在那一刻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地凉,"他怎么可以这样?"皮珊想。尽管现在皮珊已经读懂了向天那句话的意思,但她仍然觉得委屈,"他怎么可以这样?"?

  皮珊感到心里窝了火。她拿着那幅画又看了一会,头有点晕。突然就有了一种立刻想要见到向天的想法。于是她就捏着那幅画跑出了女生楼。外面的雨仍然在连续不断地下着。?

  皮珊的鞋子在雨水里飞快地踩过,一点也不怕脏的样子。?

  她很快就来到了向天开有很多白色花的门前。那些白色花依然开得很香,但皮珊没有理会这些,皮珊像一阵柔软但又是非常彻底的风一样刮了进去。?

  其实皮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匆匆地去找向天,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生气,原因就这么简单。可是就在她冲进向天家门的时候她就后悔了。那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面对向天。可是皮珊已经推开了门。向天正呆在白炽的灯光下看书。他首先听到脚步声重重地响起来,接着门就开了,然后他就看见了皮珊。?

  "皮--,"向天有些吃惊地喊,他看到皮珊的眼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怎么了?皮。"向天平静地问。?皮珊把手里的画扔过去,她的发梢上有一层密密的雨水:"你凭什么画这些画?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她委屈地喊:"你拿这些脏东西给我干什么?向老师,你这么做就不担心我会告诉给系主任?"向天不说话,他只是冷静地看着皮珊。?

  "你--"皮珊一串连珠炮般的话嚷完后,泪水不争气地开始滑下来。她感到自己非常无助,就像一只慌张的鸟儿面对一个精明的猎人。"你--"皮珊说不下去了,她甩了甩头发,转身就准备跑掉。?"皮--"向天很男人味的声音在皮珊身后响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怪异的磁力,但又充满了冷静。?"皮。"向天又喊。

  皮珊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然后她在向天的视野里慢慢回过头来。这时候,向天眼里出现了一张雨打荷叶一样的脸,生动、忧郁,而又挂满了点点露珠。?

  向天走过去,他把手轻轻放在皮珊的头上:"怎么了?皮,"他说。?

  皮珊的心里有某一种东西在湿着。她忽然感到自己像冬天树上掉下来的雪片一样软弱,她就轻轻地把身子靠进了向天的怀里。向天的手伸过去抱住她的腰。向天感到怀里的身体在一点点地颤栗,他托起皮珊的脸,看着一脸泪水的皮珊和皮珊脸上那两片红红的嘴唇。皮珊眼里的火焰已经平息下来,像风暴之后的大地一样静谧安详。

  然后他们的嘴唇就咬在了一起,软软的嘴唇如同温玉一样地热着。有一种眩晕围绕着他们。

  而他们的嘴唇仔细而又亲切,动作尽可能地显得小心翼翼,就像一对正在做爱的父母担心过大的动作会影响到梦中的孩子一般。

  后来向天的嘴唇就不知不觉地移到了皮珊的颈项上。?

  皮珊感到有一阵尖锐的眩晕又一次击中了自己。?

  她突然推开了向天:"不,向老师。"?

  向天被皮珊推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再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外表总是被忧郁裹住的女孩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尽管他一再冷静地决定要退出这场很久以后才知道是一场游戏的爱情。?"对不起,皮。"向天的脸红了,声音里有明显的紧张。?

  向天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皮珊忧郁地摇了摇头,她的头发仍然湿漉漉的:"向天老师,"皮珊说:"我得走了。"?向天呆呆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外面依然在飘雨,空气中流动着冰凉的味道。?

  皮珊慢慢地从向天家里走出来,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又停下来:"向老师,"皮珊的声音里有雪花的颤栗,"再见了……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她就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这一刻,皮珊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爱上向天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妈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皮珊想。?

  向天家门前的花朵依然美丽和动人,皮珊从这儿走过的时候感到花朵正弥漫出一种刻骨的芬芳,她的头发被带有雨点的风吹起来。皮珊感到自己的心有些冰凉。?

  她在雨中开始飞跑,她在心里默默地喊着"妈妈"。?

  向天伫立在窗前,他看见雨中的校园郁暗而又满是灰色的雾,有一些淡黄色的梧桐叶在轻轻地飘,有一片就湿漉漉地贴在了透明的窗玻璃上。?"这一切去得太早。"向天想。?

  他知道内心有一种记忆因为刚才瞬间的情绪正在慢慢地复苏,但是向天也知道,它很快就将平息下去;或者说,它永远都会平息下去。?

  "这一切去得太早。"向天的神色有些暗淡,尽管他这么多天的平静仍然阻挡不住皮珊的一个眼神,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放弃,一切都是徒劳。?

  "我实在不是很适合她,"向天想。他的心情又开始慢慢平静起来。?

  窗外,雨仍然下得连绵不断,像天空掉下来的一望无际的眼泪。(未完待续)
 
章玫来找文青水的时候文青水正在睡午觉。在师大中文系万紫千红的女学生中,章玫是其中最朴素的一朵。她现在正在上大三,还有一年才能够毕业。章玫在刚踏进这所大学不久,就知道了文青水的名字。文青水和她是老乡,文青水是师大著名的校园诗人。

  后来章玫就开始读文青水的诗,在爱情泛滥的校园,当章玫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开始在梦中设计自己的白马王子的时候,章玫发现自己已经悄悄地爱上了文青水。这个过程简单而又热烈,章玫暗暗地爱上了一个人,连章玫自己都有些惊异。章玫曾经很多次萌生过去找文青水的念头,但她不敢。这决不是因为没有勇气,而是她认为自己实在是长得不够漂亮。有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小小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心里就很难受。

  她想我干嘛长得这么糟糕。其实章玫长得并不是很糟糕,她只是有点普通而已。?

  但后来章玫仍然决定去找文青水,这并不是因为她突然对自己的容貌有了信心,而是因为文青水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那时章玫并不知道文青水毕业后将会留校,她只是担心先她一年毕业的文青水如果分不回家乡邛州而去了另外的地方,自己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空有很亮的阳光。章玫就是在那种亮亮的阳光下走进男生宿舍的,她遮着眼睛,她感到那阳光虽然白花花的银子一般,但在自己心里却像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章玫站在门前轻轻地敲门。她一下一下地敲,声音又响又脆。?那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男生们中午睡觉一般只穿条裤衩,赤条条地就躺下了,文青水也是这样。?

  门响的时候文青水就从床上爬起来,他以为是哪个哥们在敲门,所以毫无顾忌地只穿条裤衩就去开门了。门一拉开他便吓了一跳,他看见一个扎马尾的相貌朴实但身材挺流畅的女生站在门边。"对不起对不起,"文青水立刻红了脸:"请稍等。"?

  然后他又慌忙关上门,跑到床边三下两下开始往身上套衣裤。?

  这就是章玫和文青水的第一次见面,场面很有点喜剧性。尽管文青水那时候还不认识章玫,但章玫却一眼认出了文青水。章玫没想到双方第一次见面自己居然会看得那么彻底,文青水穿着裤衩开门的时候背有点驼,身体很瘦,完完全全像一根画上了眼睛和嘴巴的电线竿子。

  但章玫仍然认为他的模样非常具有诗人气质。?

  文青水没料到外面会是一个女孩子在敲门。他睡意全消,并且暗暗地觉着有些尴尬。?

  "找谁?"文青水再一次拉开门的时候已经穿戴得象模象样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那个虽然并不漂亮但也并不令人讨厌的女孩子:"请问,你找谁?"

  章玫的脸上很快有了红色的彩霞。?"文青水在吗?"章玫的眼睛低下来,她的双手叠在一起,一甩一甩的。??这之后,文青水就和章玫走在了师大开满白色花的校园。当文青水点头告诉章玫自己就是文青水的时候,他有点奇怪章玫居然很冷静地耸耸肩:"我是大三的,叫章玫……我们是老乡,我是想找你请教几个诗歌方面的问题。"章玫平静得像面对一个熟人。?于是文青水就被章玫从午睡的床上提到了校园里。?

  文青水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一个找他谈诗的少女,更何况他现在的心境并不太好,他知道自己急于想找一个人来陪。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唐儿。?

  唐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文青水想到这里就有些悲哀。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生活在唐儿带给自己的怪圈里。"唐儿的身上布满了太多的血腥。"文青水想。?

  文青水和章玫走在师大校园的时候,文青水老是在女生楼下走走停停。他想让唐儿看见自己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文青水发现自己开始固执地恨起唐儿来。从爱到恨的距离只有一步,文青水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我要气气她。"文青水想。?

  这个想法产生之后文青水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以前是喜欢她的呀。"文青水想。

  但不知为什么,文青水此刻固执地产生了一种偏激的报复心理。?"我可以找很多女人,"文青水有一次喝醉了酒大声对程西鸿说:"我用四年的时间换不来一次爱情……我要找很多女人,和她们睡觉,和她们上床……我要把那浪费掉的四年时间找回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文弱的眼睛里突然产生了刀子的光。然后他就开始一连串地砸啤酒瓶子。?

  事实上,很多年后我也仍然无法把握文青水的心理,从爱到恨,从一个忠贞于爱情的人到一个玩弄爱情的人,文青水的转变让所有的人吃惊。这个过程恰好等同于从水到火,完全是两个极端。当文青水后来醒悟到自己因为和唐儿的爱情而造成自己尔后的一系列荒唐的畸形性爱之后,他将付出沉重的代价,其结果是他将和一个他不爱的人走上结婚礼堂……文青水和章玫在女生楼附近走了几圈之后,终于没能遇上唐儿,文青水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章玟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眼睛小小的,嘴唇厚厚的,鼻子旁边还生长了几粒褐色雀斑。但她还很年轻,年轻即是美丽。她穿着牛仔裤和短T恤,头发细密茂盛、柔软光滑,如果不看她的脸,她仍然是具有吸引力的。文青水的眼睛就曾很多次地在她的胸部停留,然后慢慢地滑到她的腿上,她的腿结实修长,像青青的翠竹。?

  章玫的内心怀着甜蜜的愿望,她在设想这样的散步是否会直到永远。有时她会用含羞的眼神偷偷地望一望文青水。

  像章玫这样以谈诗歌为名来找文青水的女孩子总是很多。以前文青水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他拒绝和她们到开满白色花的校园里谈诗歌,他的心中总是装着唐儿,他不愿意让唐儿看见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如果章玫再早一些时间来找文青水,她的结局肯定不一样。如果她早一点来找文青水,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章玫的出场一开始就带有了某种悲剧色彩。她一出场几乎就扮演了一个牺牲品的角色,但她乐意这么做,就像一只羊羔想去找一匹狼谈恋爱,一副强烈要求自杀的模样。不过她现在并不知道,一场悲剧将开始从她那里上演。?现在她和文青水已经走出了师大校园。?

  这个过程中他们并没有谈到一句任何与诗歌有关的话题。?

  文青水努力装出一副很快乐开心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章玫来找自己的目的。"这个傻瓜喜欢我,"他牙痒痒地想。?

  后来他们就走到了江边。江边的人很少,江边的青草地绿绿地铺开来,像一张巨大的绿床。文青水和章玫在青草地上坐下来。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谈了一些与校园生活有关的事,后来文青水就觉得很无聊,他觉得和章玫在一起真没意思,但他又不好现在离开。?

  "这阳光……"文青水望了望天空,就向后倒在了青草地上:"照得人真舒服。"?

  "是啊。"章玫说。

  和文青水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里,章玫的心情一直很激动,就像她刚踏进这所大学时的心情一样,充满了美好的快乐和小小的紧张。以至于她后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颤的。?

  文青水侧身躺在地上,顺手扯了一根绿绿的甜丝丝的草根含在嘴里咀嚼。他眯着眼睛看着阳光,后者有很强的温度,照得他懒懒的。后来他的目光就落向了章玫。章玫在文青水身体中间部份的右边背对着文青水坐着,她的身体弓成一条优美的弧线,被牛仔裤胀得细细的腰和肥大的臀部像挤出来的青春。文青水心里痒了一下。?

  "躺一会儿吧,"文青水说:"晒晒太阳……大自然真好啊。"?文青水知道自己内心有一个卑鄙的想法,而且他还为这个想法而暗暗高兴。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脸红,并且还要强制性地把它压下去。在大学四年的生活中,除了和郑纤和唐儿有过性爱,文青水没有和另外的异性做过这样的事。唐儿像个恶梦,他想都不愿意再想。至于郑纤,文青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她不是郑纤,"文青水想:"她是紫儿。"郑纤在文青水的心目中一直是以紫儿的身份出现的。"紫儿原本就是我的妻子。"他每次和郑纤作爱,大脑里就全是紫儿的影子。章玫坐在阳光下,眼前是绿油油的生长得肥沃而旺盛的青草。?文青水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章玫有些紧张,然后她回过头望了望文青水,后者嚼着草根一脸懒懒地躺在后边。"他多浪漫。"章玫这样认为。

  章玫想躺在草地上,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躺在文青水旁边,尽管她心里非常乐意这样做。?"躺一会儿吧,阳光真好。"文青水的声音很有诱惑力。?章玫终于慢慢地躺在了文青水旁边的青草地上。?

  他们就这样并排躺着,相互离得很近。青草在阳光下飘满了芳香。他们都半眯着眼睛,阳光暖暖地照下来,周围很静,他们相互还可以隐约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章玫睁着小眼睛,她觉得自己很浪漫,像一部爱情小说里的细节。?

  "要是能够永远这样躺下去该多好。"她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文青水的眼睛慢慢移到了旁边的身体上。章玫像一根线条一样躺在那里,圆润而修长的大腿一直往上,便是白桦林一样的腰身,再往上,就是能够拉出两个弧线的半圆。章玫的身体和她身下压着的青草很快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画。文青水有些惋惜,他想如果章玫的眼睛再大一点,嘴唇再薄一点……,他这么优美的身体配上一张平凡的脸实在太可惜了。?

  这时候章玫的一条腿突然微微屈了起来,这个简单而随意的动作让她在文青水的眼里更富有别样的诱惑力。?

  文青水的心里微微一痒,他就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章玫的大腿上。她的大腿的确很富有弹性,文青水感到手里有了一种软软的感觉。那种感觉通过紧裹住双腿的牛仔裤穿过自己的手掌,一直传到心里去了。章玫有些紧张。她没有料到文青水的手会放在自己身上。她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其实你很可爱,"文青水说。?

  "我怎么会说这个。"文青水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而章玫闭了小眼睛,一脸潮红。她被文青水一句随便说出的话弄得很激动。她想他是爱我了吧,她想和他在一起真幸福。章玫一脸的迷醉鼓励了文青水。?

  文青水突然翻身压在了章玫身上,他感到小腹有一股泉水在唱着欢乐的歌。?

  这是章玫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并且是被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压着,她激动得有些眩晕,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起来。而文青水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在剥她那条苹果牌的牛仔裤了。?

  在这个过程中,章玫晕乎乎的,仿佛什么也不知道。整个人就像一片云在天空中乱飞。这时候有一阵小风轻轻吹过来,章玫感到身体有些凉,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同时发现自己的牛仔裤已经被剥了下来,露出洁白无瑕的下体,她刚要喊出"不"的时候,文青水已经进入了她。?

  这时候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遍了全身。文青水在章玫身上动作着,额头有隐隐的汗珠。章玫睁着小眼睛,吃力地抬起上半身看着文青水的脸。?

  "他怎么在流汗?"章玫想。"你轻点,别这么累,"章玫说。她的话让文青水吃了一惊,他停下来,看了看章玫,他发现章玫的小眼睛里有一种无辜和纯洁。文青水忽然就有了一种负罪感,但他立刻又闭上了眼睛,拼命地动起来。?

  当文青水干完那件事之后,他在无意间就看到了章玫下体那血肉模糊的惨状,这种情况他只见到过一次,是在和紫儿干完那件事之后。文青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是个处女,"文青水吓了一跳。"管它哩。"文青水又想。他们穿好衣服的时候都没有说话。章玫内心有一种异样的快乐,"从今以后我是他的人了,"她想。但章玫又隐隐觉得事情发展得是不是太快了,因为他们见面还没有半天文青水就要了自己。?而来之前章玫还在担心文青水愿不愿和自己先做个一般朋友,然后再继续向下发展,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文青水已把所有的事情都彻底干了一遍。?

  "这实在是太快了,"章玫想:"我和他还不怎么了解的呀。"?

  "难道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我。"章玫甜蜜地想。?

  所以说爱情常常能够迷惑很多人的判断力,比如章玫,她现在几乎从没把文青水往坏的方面想过,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出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她哪里会想到文青水在经过与唐儿的恋情之后早已在心里暗藏了一个可以让任何花朵流泪的阴谋。?

  文青水懒懒地继续躺着,心里隐隐有几许后悔。伸手扶了扶黑边眼睛,又觉得有些无聊起来。在旁边被身体压倒的青草上,还有几滴鲜红的东西在闪亮。?

  "我们回去吧。"文青水坐起来。?章玫的小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文青水很奇怪章玫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地自然,而且她的脸上有一抹红霞在轻轻地飘。?

  然后文青水就一脚踩在了那沾着处女红的青草地上。他们回到师大,天已经慢慢黑下来。

  文青水把章玫带到一个附近的小馆子里去吃东西。他想自己应该请她吃饭。在馆子里,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什么,章玫一边吃东西一边怀揣着一个人幸福的秘密。而文青水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感到空荡荡的。

  后来他们从小馆子里出来,走在师大街灯微弱的校园。?

  那时候文青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女生楼前飘过。那个影子穿了白色的衣裙,短发像浪花一样飘起来,她走路的样子依旧青春而活泼,但透过朦朦的街灯,文青水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她脸上的哀伤。?"是唐儿。"文青水立刻认了出来。他突然就伸手去环抱了章玫的肩,表现出很亲密的样子。?唐儿已经看见了他们,她低着头上了女生楼。

  文青水突然感到内心有一种罪恶的快乐。?章玫没想到文青水会突然搂着自己,小眼睛里挤出几丝激动的光。但是仅仅只有几分钟,文青水就放开了她。?

  章玫走上女生楼的时候文青水抬了抬头。他感觉自己和章玫在一起除了原始的冲动什么也没有,他们在女生楼下分手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我上去了。"章玫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行〗动,她想文青水应该会有什么表示吧,可文青水只是点了点头,章玫微微感到有些失望。她只好向女生楼走去。章玫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刚刚才拿去自己身子的人现在居然在想着另一个女人。文青水在想着唐儿。不过这种想念里更多的是偏激和仇视。?

  文青水站在女生楼下。女生楼是一个隐藏美好回忆的地方。?在女生楼的七楼,有一个开满野花的窗口。?文青水看着那里亮起来一盏桔红的灯,映得窗口的野花像沾上了一片霞光。他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灯光下,窗口的野花开得更加灿烂起来。??

  文青水一摇一摇地走回寝室,他突然感到自己从身体到思想都有一种漫无目的的疲惫。

  寝室里,林川正在和白狐说着什么。看见文青水进来,白狐就神秘地嚷:"鸟儿,"他叫:

  "我得到内部消息,分配方案已经下来了……嘿嘿嘿,"他阴阴地笑起来,模样如同一个半仙,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崽儿留校编院报。"?文青水的脸上拉开一道微笑的弧,他仔细地看着白狐在那儿一脸神秘地表演,完了就说:"又想

  我请你喝酒?"白狐干笑着:"我这二两花花肠子哪能瞒得过你文大爷。"?

  一旁的林川心情仿佛不太好,脸上挂着阴霾的云朵。?"怎么了?"文青水走过去拍了拍林川的肩。

  "她要去深圳,"林川说,很不高兴的样子。文青水没闹明白:"谁呀?"他问。"就那天那梳小辫的女孩,"白狐说:"眼睛亮亮的那位,好像叫司马杜。"?

  文青水眼里突然就有了不平的光芒。"宝器,"他骂林川:"一颗树上吊死啊,女人多的是,还不都一样,不就是上床睡觉嘛。"?

  白狐和林川被文青水吓了一跳,他们像看一只怪物样地看着文青水。大学四年,好兄弟做了四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文青水在谈到与女性有关的话题时说粗话,而且说得又恶毒又流氓。所以一时半会竟然没反应过来。?文青水丝毫不理睬他们的惊异。?

  他躺在床上,点燃一支烟,开始了吞云吐雾。?

  白狐突然惊异地发现文青水变了。因为他从文青水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令人担忧的漠然的冷光,就像一只豹子面对深山里一只迷路的羔羊时所露出的轻蔑的一瞥。(未完待续)
 
二十八号是星期天。二十八号的下午,我像一匹瘦狗一样出现在街头。?

  我和贝小嘉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地点仍然是师大开满白色花的校门。这之前我一直怀着激动的心情。?"二十八号,"贝小嘉说。二十八号我们约定了要干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我认为美丽的学习委员会提前到来,但是她没有。我站在师大校门,花朵的香气在我的心里超越了其他任何一天的芬芳和甜美,沿街两边的梧桐叶金黄金黄的,风一吹就像童声大合唱般哗啦啦响。我站在师大校门心情愉快,我猜我的脸上肯定有灿烂的阳光熠熠生辉。

  ?"二十八号,"贝小嘉说,她的脸上有鲜桃一样的红。??

  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了我和贝小嘉很要好的事。?

  管我们学生会的团委老师也知道了:"听说你和贝小嘉在耍朋友,"他说:"程西鸿,你可别害人家,贝小嘉是个好孩子。"团委老师背有点驼,他一向不太喜欢我,他喜欢那种老实得跟块木头似的学生,比如卫生部长之类的。团委老师喜欢指使人,所以他就特别喜欢那种他指东决不走西他指狗决不打鸡的人。我很调皮,所以他不喜欢我。?

  团委老师的话让我很气愤。我说:"报告团委老师,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我不是牛鬼蛇神,我和贝小嘉都是好孩子。"团委老师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程西鸿,你正经点,人家贝小嘉还要考大学,你缠着人家干什么。"我心里暗暗地骂他是条疯狗,我看一眼他微微驼起的山峰,就想一拳把那山峰给打下去,让他彻底摆脱残疾人士的阴影。但我现在不敢这么做,同时我也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我不说,他就更得意:"其实你脑子并不笨。"他的这句话让我很好笑,我想只有傻瓜才会认为我笨。他接着说:"不要认为自己能写点文章就不得了了,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没有意思……"这时候我的心里已经产生了想揍他一顿的想法,但我不敢。我要表现出很老实的样子,我要上大学。于是我就把头耷拉下来,做出一副"我有错,我悔过"的样子。?团委老师很满意,他一满意就要笑。他笑的时候一脸鸡皮很肉麻,尤其是他的嘴,充满黑黄色的烟垢,张口的时候像一个黑黑的老鼠洞。后来他见我不说话并且像犯罪分子一样把头耷拉着,就又想安慰一下我,他教训人一般采取的比较科学的方法是打你两个耳光又给你两个甜枣。于是他开始哄我:"不过你的优点也很明显,我教育你是为你好,你也不要背包袱。"

  这时候我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背上微微升起来的山峰,突然说:"我背包袱没有你背得重。"团委老师是个驼背,他没有想到我会骂得如此恶毒而巧妙。差点气晕了,眼睛鼓得像两颗钢珠。

  后来团委老师把这事告诉了班主任老头。班主任老头乐坏了。他在教训了我一顿之后又悄悄表扬我:"不过……"他说:"你的比喻很生动。"?

  我很得意。我突然觉得班主任老头一点也不讨厌。?

  这件事很快在全校师生中间广为流传。团委老师气得就差没把给我吞下去。?

  贝小嘉批评我:"你太恶毒了。"她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说:"你就不怕烂牙巴。"?

  我不理她,我耸耸肩,我说:"不怕。"?

  其余同学哄笑,有男生鼓起掌来,于是我更得意,拖长了语调学校长的口气:"大家不要鼓掌,我还要讲一讲,关于这个这个团委老师的包袱问题嘛……"?贝小嘉气得不想理我,转身就回位置上去了。?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贝小嘉同学颇具善心,具体表现在她每次上街遇见人乞讨就要掏腰包。而且很大方,有时连过期粮票都要施舍出去,所以最先我还认为银行是她妈妈开的。而且她一般不和别人红脸,如果红了脸,她只有哭的份,她傻得不可理喻,她连脏话也不会骂。不像班上的其他女生,一开口就吓人一跳。比如芳儿,她常常骂:"我日你妈。"但我认为这决不可能,女人和女人是不能干那事的,但我从没有听见她骂:"我日你爸。"因为这样骂肯定会很吃亏。?上课的时候我问贝小嘉:"我骂团委老师关你什么事,你生那门子的气。"

  她白了我一眼,恨恨地吐出几个字:"你还想不想念大学。"?

  我立即出了一身冷汗,我想我怎么又把这事给忘了。所以贝小嘉那时很像我的助手,常常提醒我想到一些不应该被自己遗忘的大事,比如上大学之类的。但是我又故意问她:"我上不上大学关你什么事。"?"宝器。"贝小嘉骂。?我就快乐地在心里笑。过了一会儿贝小嘉又说:"不过我实在很佩服你,你骂人也骂得这么与众不同这么有技巧。"我就很高兴,我得意地说:"我是诗人嘛。怎么?爱上我了。"?"呸,不要脸,"贝小嘉说。?

  "二十八号。"我说。然后她的脸就很灿烂地红了,羞羞的。

  我在师大校门口终于等到贝小嘉的时候,我发现她迟到了二十分钟。?在等待贝小嘉的这个过程中我像一匹困兽般走来走去。一会儿担心她不来一会儿又担心她万一出了事,这个过程中我抽了半包烟,但每支烟都只抽了一半就扔掉了。?

  当贝小嘉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因为她今天没有穿学生装。她居然穿了一条紧身的带红花纹的白裙子,而且还戴了太阳镜,手上拿着一个小皮包。她的皮鞋鞋跟很高,而且鞋子又黑又锃亮。整个人完全一个新潮女性。我非常吃惊她身上居然还有香水味,是玫瑰花那种,很醉人。我激动地看着她,目光呆呆的,差点流出口水来。

  "傻瓜,发什么愣?"她娇羞地说。?

  我吞了一下口水,以防止它们从嘴角流出来。然后我说:"你太漂亮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我几乎马上就要拥抱她了。?

  校园里的刺梧桐叶子哗啦啦地响,我意气风发地领着贝小嘉走在柏油路上。我快乐极了,我觉得和这么漂亮的女孩走在一起实在太有面子了,更何况她还要和我干那事。我一脸微笑,心里盼望着能在半路上多遇见几个熟人,我希望他们来参观。遗憾的是一个熟人都没碰上。

  我的脚步第一次很绅士,那是因为我走得很慢。我不想走得太快了。我甚至还想就这样和她永远走下去。

  贝小嘉拿着小皮包,高跟鞋的声音像我半夜起来拉尿的声音一样轻脆。我曼妙地走在她旁边。闻她身上袭人的玫瑰花香水味,我想到了几句词: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终于遇见了熟人,是林川和他的读者司马杜小姐。?我神气活现地和林川打招呼。然后在心里暗暗地把司马杜和贝小嘉作了一下比较,结论非常满意:贝小嘉胜。?林川傻傻地看了贝小嘉一眼:"谁?"他问。?

  我就是在等他问这句话。我一脸微笑,吐出一个很古典的名词:"内子。"?

  贝小嘉可能不懂"内子"就是老婆的意思,她居然对林川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领着贝小嘉走了。我知道,再过一天,认识我的哥们一定会都知道了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或者"内子"的消息。我感到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是哼着一首小调把贝小嘉领进向天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的。?

  门关上后贝小嘉取下太阳镜问:"向天又不在啊?"?

  "他在这儿干嘛,"我说,"难道还需要观众?"?

  这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贝小嘉有些紧张,她居然在发抖。我当然管不了这么多,我一把抱住了她,她身上的香水味更迷人了。?

  其实这之前我一直没弄明白贝小嘉为什么那天穿得这么绚丽夺目灿烂辉煌……

  后来她告诉我说她是把"二十八"号当做了嫁期,她还说女人最美丽的那天就是出嫁的那天。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含情脉脉小鸟依人。其实那会儿我还没决定娶她,我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问:"不一定非要嫁给我吧?"她眼横秋水而又是斩钉截铁地说:"你不娶我,我就死。"我吓坏了,于是我就把她领回了家,领回家后她就永远住在我那儿了。?

  我抱着贝小嘉的时候她说:"门,门没反锁。"?

  我说锁上了锁上了。但是她不相信,她挣开了我,亲自去检查了一下,检查的结果当然很满意。这之后我们不管在哪个地方,每次她老人家都要亲自去检查一下门的暗锁。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她又要检查门的暗锁,像条件反射似的,当时我就骂她:"宝器,我们现在合法。"于是她拍了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对了对了,今天我们结婚。"她这话说出来差点没把我气死,她居然不知道我们今天结婚。?

  贝小嘉同学在亲自检查完暗锁的性能是否良好后,就开始害羞地接受我的拥抱。?

  窗外有很好的阳光,把屋子映得黄灿灿地明媚。我抱着她坐在床边,阳光通过窗户轻轻地涂抹在她娇嫩的苹果脸上,她的苹果脸羞羞答答地美丽着,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被佩剑的王子爱上。这时候我注意到她被阳光照射着的嘴唇像一枚动感很强的红月亮,被恰到好处地沾在她的下巴上。它红红的,又嫩又鲜,像蕃茄酱,但我知道它的味道要比蕃茄酱来得更为鲜美。我立刻就咬住了它,并同时把它的主人也咬在了床上。贝小嘉开始在我的身下像风中的花瓣一样颤颤地激动着。她合上了眼睛,她的眼睫毛又翘又长,很好看。我喜欢坏了,我的手开始管不住自己了。?当她的身体像洁白的瓷一样完全展露出来的时候,我的大脑里立刻出现了晕厥和飘满了朵朵白云。阳光暖暖地照在她健康、青春的身体上,像镀了一层秋天黄色的颜料。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少女白玉一样的裸体,我感到一支刚刚出浴的水仙洁白、纯粹而又一尘不染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半跪在她的旁边。阳光像一只大手贴在贝小嘉的身体上,阳光下她的身体健康并且祥和,其中隐隐散发出一种天然的从未经过任何污染的暗香。我惊异于她的美丽和圣洁,像面对一幅优秀的油画,又像面对一串水晶一样的易碎品,我不敢染指,我害怕一伸手它就会飞掉或者破碎。?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贝小嘉的裸体,我就感到一种神圣和纯洁,她的美丽不会使人犯罪,它的美是一种高尚的直达灵魂的艺术。?

  "傻看什么?"贝小嘉说,她一脸红晕。于是我就不看了。我趴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像丝绸。可是我刚刚一有动作,她就惨叫了一声:"妈呀,痛,"她说。我吓坏了,就不敢继续干下去了,她的叫声很惨,我认为要出人命了。"那怎么办?"我说。她不回答我,一脸晕红。我就色胆包天起来,我想管他妈的,出了人命不关我的事,我就又干起来,后来我就听见了贝小嘉那声惊天动地的声音。"我要死了,"她说,然后就是一声冗长的尖叫,接着她居然开始喊起她妈妈来。?我心想这关你妈妈什么事。我慌忙堵住她的嘴,用的工具是我的嘴。我不知道这房间隔不隔音,我担心周围有人听到,以为这里在发生命案就麻烦了,如果再冲进来几个警察,情况就会更糟糕。?

  后来我发现贝小嘉一脸的泪水,黑发纷纷扬扬飘落在枕边。我说你怎么了贝小嘉,她就立刻哭出声来,眼泪像长长的细线,她说:"妈妈,我对不起妈妈。"我说没关系,我说你妈妈和你爸爸以前也这样。她不听我的劝告,她仍然继续哭。?

  我没办法,我只好陪着她。那时候我就感到女孩子真是麻烦,一不留神她就哭了。?

  贝小嘉哭完后就抱住我:"西鸿,你以后不要对不起我。"我的嘴在她的脸上刮了一下,我说不会不会。其实那会儿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对不起她。?

  但贝小嘉是那种充满了柔韧度的女性,她认定了的事不管怎么她都要办到。比如她说她要考大学,于是她就考上了,比如她决定嫁给我,于是我只好娶了她。?

  我有点马虎贝小嘉,那会儿还没有确定是否应该爱她。我想管她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下来再说。因为我们刚干完那事,我总不能装傻吧。?

  不过当时贝小嘉并没有说要嫁给我。?

  我们在走出师大校园的时候她只是说了一句:"你要珍惜我。"语气冷静得要命。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她的目光虽然平静,但我可以感到在它后面隐藏着刀子一样的东西,这表现在她往后对待我的爱情完全是"欲将剩勇追穷寇"。?

  于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打着哈哈说今天天气真不错,我们干脆再来一次。

  贝小嘉对我的嬉皮笑脸不置可否。她在我的肩上使劲拧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西鸿,你要珍惜我。"语气仍然冷静得要命。?

  这句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事过不久,当我在另一座城市念大学的时候我还会常常想起它,尤其是当我在那座城市东边的一间小木屋内抚摸着女体育教师丁香美丽硕大的屁股和她作爱时,这句话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被我记起来,弄得我一身冷汗,就差没阳痿了。?

  我得承认的是贝小嘉是我喜爱的女孩子之一。其实我只喜欢过两个女性,一个是贝小嘉,另一个是丁香。而她们后来都刻骨铭心地爱上了我,尤其是贝小嘉,她爱的情况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于是我就只有把她领回家和我永远住在了一起。至于其它和我有过什么的女性,都不重要了。因为那会儿我像个无聊而又毫无道德观念的白痴,被青春期的年少无知支使得像一条疯狗,但后来我在准备把贝小嘉领回家之后,就从此不再搞坏事,除了偶尔骂骂人和打打麻将,就没啥缺点了。?现在,贝小嘉说:"你要珍惜我。"语气冷静得要命。(未完待续)
 
朱朱出事的那天中午,阳光来得异常猛烈和茂盛,像一把巨大的伞从天空黄灿灿地空投下来,照在中学校园绿茵茵的操场和古老的建筑上,发着刺目而带着白点的光。没有风,这座城市的大地被巨大的热浪笼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躁动和不安。?

  中午的时候,我正在教室翻着一本书,大勇就推开门冲了进来,他一脸的慌张:"西鸿,不好了,朱朱杀人了,朱朱杀人了……"我愣了一下,然后大脑"轰"的一声出现了空白。

  一辆呼啸而来的警车尖锐地鸣着警笛停在校园的草坪上……

  朱朱出事的时候是中午。?朱朱人又矮又小,朱朱冲动而又喜欢玩刀。?

  中午的时候,朱朱去发廊剪头,我记得他曾经给我们说过天太热,他要去刮光头。我说只有犯人才刮光头。他咧嘴笑了笑,说如果被抓进局子就用不着再刮了。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还一脸得意,但他决没想到这句玩笑话竟不幸把他自己给言中了。?

  发廊里剪头的是三个小青年。朱朱因为给他剪头的人动作慢了……可能是天太热,剪掉的头发有几根掉进了他的颈窝,朱朱就和他们大声吵了起来,后来就动了手,而且是朱朱的拳头先伸出去的。对方三个人一起上,拳脚一阵乱飞,把朱朱揍了个落花流水,连鼻血都给揍出来了。?动手打架的时候朱朱的头刚剪到一半,就是说他一边头上有头发,而另一边头上却光光的,也就是阴阳头。?

  朱朱被揍了之后心里火气直冲,他就顶着个阴阳头从发廊里冲出来,冲到大街斜对面的饭馆里抓了两把大号的菜刀,提着就像疯狗一样地扑了回去。?

  饭馆的人看见朱朱的阴阳头就感到非常好笑,他们只注意朱朱的新潮发型去了,没有想到他会去抓菜刀。饭馆的生意显然不太好,有几个人在打瞌睡。当朱朱抓了菜刀冲出饭馆的时候,打瞌睡的人也醒了。他们意识到朱朱要干什么,全吓坏了,要知道凶器可是饭馆的呀,于是便有人往附近的联防点跑。?

  朱朱提着两把大号菜刀疯狂地冲过大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时他的模样非常吓人,头发是稀奇古怪的阴阳头,脸上飘着鼻血,眼睛像电光,手里提着两把磨得锃亮的大号菜刀,他冲过大街的时候,阳光下的行人全吓坏了。?

  后来朱朱回忆说当时他气坏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弄死他们。他回忆的时候一脸沉重,那会儿他已从劳教所放出来,而我大学已经毕业,他痛苦地说当时自己太不懂事了,动不动就要弄人,为什么不有话好好说呢……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泪水都流了出来。?

  菜刀锃亮,在炽热的阳光下折散出白光。?朱朱疯狂地冲进了发廊。?

  发廊里的三个人丝毫没有料到朱朱会反扑回来,他们点上烟正在那里洋洋得意地议论朱朱:"刚才那个宝器,龟儿子实在欠揍,居然想和我们三个人作对……"?

  这时候,朱朱提着菜刀冲了进来。?刀光一闪,一刀便砍在了那个正在说话的人肩上。

  其余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朱朱的刀已经追了过去。朱朱疯狂地舞着菜刀,又砍翻了一个。

  另一个转身就跑,刚跑到门边,朱朱就一菜刀劈在了他的屁股上,但是他忍着疼痛仍然强撑着跑掉了。?然后朱朱就开始舞着刀在屋里乱砍,把发廊里的东西砍得稀烂。?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吓得晕死过去,其中一个还尿了裤子。?

  这时候朱朱看见了墙上的一大块明晃晃的玻璃,玻璃里的朱朱一脸杀气地顶着一个阴阳头。

  朱朱一刀砍在玻璃上,玻璃发出一声脆响,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碎片,有些碎片就溅在了朱朱身上。这家伙眉头也不皱一下,继续提着刀在发廊里乱砸。?两把菜刀的锋刃到刀背中间都沾着血,而朱朱像一枚钉子。?四五名联防队员提着电棒和橡胶棍飞快地冲进来。"放下凶器!"他们叫,声音又大又严厉。朱朱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仓惶,手里的菜刀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

  当我和大勇以及班里的一些同学喘着粗气跑到发廊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发廊里一地零乱的玻璃碎片,里面的许多家什被砸得稀烂,许多物件上还布满了一条条深深的刀痕,墙上和地上都沾着血迹……我吃惊地看着这一切,额头上冷汗热汗都在冒。?

  发廊外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门口站着两名保护现场的联防。?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阳光在我的眼前全变成了一道道有着黑点的白光……?

  贝小嘉捏着我的手,她用方巾给我擦汗。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感到浑身无力,心里空荡荡的,我突然发现我的内心升起来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们回去吧。"大勇说,他的神情也很紧张。?

  那一天,警车在校园尖锐地鸣响,我一直没有看见朱朱。?

  "朱朱脾气不好,朱朱容易冲动,他早迟要出事……西鸿,你不改改脾气,你也一样。"这是以前文青水对我说的。我再次见到朱朱是在一星期之后的全校师生大会上,他光着头耷拉着脑袋戴着手铐站在主席台一角。?

  操场旁边停着两辆警车,没有鸣警笛,但红色的警灯仍在不停地转动。?

  校长在宣布开除朱朱的学籍希望所有同学引以为戒之后,一名穿制服的年轻公安宣读朱朱劳教三年的判决书,宣布完后就把朱朱带下了主席台。在这个过程中,朱朱一直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像一根可怜的木头。?

  在操场旁边,坐着朱朱的父母,他的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一脸铁青,而他的母亲一直在流泪。操场很静,偶尔会听见朱朱母亲拼命压抑住的抽泣声。?

  程岑也来了,他一直和朱朱关系很好。程岑他们职高要早我们一些时候毕业,现在他刚拿了毕业证正准备找工作。程岑站在停警车不远的一棵大树边呆呆地望着朱朱,那里还站着一些看热闹的教工家属。?

  我坐在操场上,也像程岑一样呆呆地望着朱朱。而坐在我旁边的贝小嘉一直在偷偷地观望我的表情。这个星期我心情一直不太好,有时候晚上还要做恶梦,白天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的不爱说话。贝小嘉只是陪着我,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复习功课已不那么专心了,我知道她在担心我,可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朱朱被押着走进警车之前,他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朱朱--"他的母亲哭喊着追了过去。程岑也喊着朱朱的名字跑向警车。?

  远远的,我看见朱朱的母亲在阳光下哭得很伤心,她的头发几乎完全白了,被风吹拂起来,零乱地飘着。那一刻,我的眼里有了泪水……?

  校长正在大讲"引以为戒",他并不知道不用他讲这些道理我们也从朱朱的身上体会到了许多刻骨铭心的东西。我突然从会场上站起来,飞快地向警车跑去。我站起来的时候吓了贝小嘉一跳,她伸手想拉,但没拉住。大勇也跟着站起跑在我身后。?

  "程西鸿,马大勇",班主任老头吃了一惊,他叫。

  会场由于我和大勇的突然举动引起了些微的骚乱。?

  我们飞快地跑到警车旁边:"朱朱--"?

  朱朱早已满脸泪水:"妈妈,爸爸,"朱朱大声哭着,"我对不起你们,这次我改,我一定改……"。他的父亲扶着他哭得非常伤心的母亲站在旁边,他的父亲虽然脸色铁青,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但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许多年后朱朱告诉我,他父亲当年几乎不准备再认他这个不孝的儿子了。?

  两名执法人员抓住朱朱的手,"上车上车,"他们严肃地说。?

  "西鸿,程岑--"朱朱的声音里有一种彻底的疯狂,"不要再混了,不要再在社会上打架了……"这时候朱朱的眼里开始下一场倾盆大雨,他的声音显得无助而仓惶。?

  警车在阳光下响着激烈的马达声,警笛开始叫起来,声音尖锐而又充满了庄重。?

  朱朱坐在镶有铁条的警车后座里,脸上充满了无助,泪水汹涌如同一条永不停止的小河,"西鸿……我家里有什么事你多给帮帮……我妈她……"朱朱戴着手铐趴在玻璃上:"我妈她……老了……"?阳光下,朱朱母亲的满头白发在风中飞舞,仿佛沾满了雪花的野草在轻轻地摇着,摇着……?而警车开始飞驰。?

  "朱朱--"她的母亲发出悲凉而又是无助的哭喊,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我和程岑,大勇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都有了泪花。?

  在我们身后,是全校师生惊异的目光,我没有回过头去,我的眼里是湿湿的泪水。??

  就在朱朱被送进劳教所的那天夜里,夏天的月亮依然一如既往地银白亮丽,我和程岑、大勇提着几瓶酒走到江边。江水淙淙,月光下的青草地有着一种惊心的绿。我们在一块石头边坐下来,一人抱着一瓶六十度的白酒开始喝。?在这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大家只是抱着酒瓶往嘴里灌,一口,又一口。?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我们知道,那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朱朱……?后来我就有些醉,我提着酒瓶从石头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沿着江边铺满了鹅卵石的防护堤走。程岑和大勇抬起头看了看我的身影,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酒瓶慢慢地把自己当做敌人一样地灌。?月光照着一个人的忧郁,那么多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我年轻的面颊。我歪歪斜斜地提着酒瓶,那里面还荡漾着一小半瓶白酒,我把它随手丢进江里,瓶子发出脆脆的冒水泡的声音一点点地下沉的时候,我感到内心也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下沉。?

  我从怀里摸出从不带鞘的刀子,那是一把在做工和材料上都非常讲究的刀子,它大约有七寸长,刀身纹了花朵,薄冰一样的锋刃像霜一样逼〗人心魄,尤其刀尖,亮亮的,像一滴寒芒,比一枚针更为锋利。?我轻轻地抚摸着刀子,就像在抚摸着一个凄艳绝伦的冰雪美人。我用手指轻轻地一弹刀身,它就会铮铮作响。它曾经陪伴我整整四年无知的青春期时光,它常常会在一场混战中追上一个人的屁股或者其他可以流血但受伤后并无大碍的部位。?我捏着刀子,我的泪水流下来,滴在刀子上。?刀子发着月亮一样的光。此刻它在我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恐怖的面孔。我记得那个教我玩刀的人曾经对我说过,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对你自己的刀子充满了恐惧,你就千万不要玩刀了,因为那时你的心里已经有了责任和良知,有责任和良知的人是不适合玩刀子的。而现在,我对刀子产生了恐惧……

  我用嘴唇碰了碰刀子,刀子伤心而冰凉,刀子上有一种痛疼的寒光,像一支鞭子突然从我的心中响亮地划过。我把刀子从嘴唇上移下来,然后使劲地捏了捏刀柄,义无反顾地把它扔进了江里。?刀子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掉进水里溅起几滴浪花,发出脆脆的声音。?

  从那以后,我就非常讨厌别人叫我以前玩刀时的绰号:刀柄。因为从我把刀子扔进月光下的河水里开始,刀柄这个名字就永远不存在了。因为玩刀的时代已经从我心里死去,并且永远不会复活。

  唐儿和邓起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日。?

  当邓起把这个日子告诉给唐儿并同时告诉她已经发出了请柬的时候,唐儿刚刚才被邓起压在那间蒸笼一样的房间的楼板上干完那件事。"你妈妈也会来,"邓起看了一眼唐儿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说:"怎么?不高兴。"于是唐儿只好在脸上拉出一丝微笑。?

  "八月二十日",唐儿想,她感到心里被巨大的黑暗填满,她突然想到了文青水。?

  这一段时间,在师大校园,学生们关于毕业分配的去向问题像传染病一样弥漫在四面八方。谁谁谁去了哪里,谁谁谁想去哪里,大家一谈到这个话题都激动异常。在这个过程中,唐儿清楚地知道了文青水将会留在校报。?

  "唐儿,和你很好的那个会脸红的文青水留校了哩,"有女生银铃一样地笑着这样嚷,"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唐儿只好跟着她笑,她笑得很难过。而唐儿的去向却在她踏进大学校门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是在离师大并不太远的钢厂子弟中学教书。有时候唐儿会想到逃避或出走,她想起了巴金小说中的人物,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熄灭了。唐儿知道自己不能摆脱命定的道路,她想自己唯一可以报答邓起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嫁给他,然后按照邓起的愿望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不过,唐儿一想到自己会这么近地和文青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就会感到一点点安慰。"起码我还可以见到他。"唐儿忧郁地想。??

  "八月二十。"唐儿默念着这个数字走回校园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有了想见一见文青水的想法。她感到男生楼有一间熟悉的房子现在像一种来自天空的魔力在召唤着她,她感到心里有一种躁热,泉水一样在流动……?

  文青水留校的事情已经定下来。师大人事部已经在调他的档案了。?

  但文青水仿佛对这些无所谓似的,他成天四处游逛。白狐和林川他们都认为文青水很快乐,尽管他的快乐里好像隐藏着一种令人不愉快的玩世不恭,但大家都认为他是在努力借这种方式来驱赶唐儿留在他心里深刻的影子,更何况他还常常和那个大三的虽然相貌很普通但身体线条却很流畅的女孩章玫在一起进进出出。于是大家都认为文青水已经快要从唐儿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文青水对章玫几乎谈不上有感觉。章玫实在是太平凡,平凡得让人常常记不起她来。"章玫是谁?"?当章玫的名字偶尔被朋友们提起的时候,文青水就会不自觉地说出一句:"章玫是谁?"大伙还以为他装傻,都笑起来。程西鸿以为文青水是由于章玫长得不漂亮而不愿意承认,就说:"女朋友平凡一点好,适合做家务,要这么漂亮干嘛,又不是去商店买花瓶。"?大伙都附合着:"对,对,平凡一点好。"?

  文青水寝室的门常常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上。章玫总是在中午来敲门,她总是先敲几下,然后再把头悄悄伸进门内:"文青水在吗?"她说。?

  这时候文青水一般都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就机械地走出来。

  章玫实在是很平凡,在文青水关于章玫的记忆中,章玫总是普通得像饭桌上平易近人的蔬菜,文青水觉得她几乎没有什么新鲜感,她永远都穿圆领衫和牛仔裤,好像从来都不会脱下来洗掉一样,尽管她的衣裤总是整洁而朴素。?

  文青水其实并不是真的记不得章玫,他只是常常感到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烦乱,并且会出现空白和迟疑。他想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经忘记了唐儿吗??

  但是文青水架着黑边眼镜的脸上却常常表现得很快乐,他知道自己是想掩饰什么……夜深的时候,文青水在寝室同学们的鼾声里总是很难入眠,白天的坚强在夜晚里变成一望无际的脆弱,他常常会被泪水和恶梦困惑到天亮。"这都是因为她!"文青水偏执地想,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讨厌唐儿。?

  文青水在白天总是显得很慵懒,他和章玫机械地在江边的青草地上散步。每次走到那片青草地,他们就要干那件事,相互怀揣着各自的秘密。

  而一旦干完那件事,文青水就会觉得很无聊,就想马上离开她,尽管文青水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太讨厌章玫,但也谈不上喜欢她,哪怕一点点。后来文青水在回忆自己和章玫那段畸形的交往中,他发现那会儿他只是把章玫当做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青水,"章玫虽然是被动地干那件事,但她的激情总是越燃越旺:"和你在一起真好。"她的声音像梦呓。?

  章玫实在不能算一个太令人讨厌的女孩子,和文青水接触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对文青水有过什么要求,就连说话也会表现得如同一个小孩面对玻璃器皿般的小心翼翼。而只要文青水需要,她就会像一个士兵对上级长官一样随叫随到。?章玫的话文青水并没有听见,他眯着眼躺在青草地上看着天空,天空有很亮的云。文青水感到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倦在围绕着自己。?

  章玫对文青水的态度并没有生气。尽管有几次她也奇怪文青水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要了自己的身子,但她很快就丢掉了这种想法,代之而来的是只有初恋的少女才能体验到的快乐的秘密。"诗人都是高傲的,对万事万物都一样,"章玫想,"包括对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居然还会为自己能够和一位诗人爱着而害羞。所以她并没有在意文青水对待自己的态度,并且后来还慢慢习以为常。?

  现在也是这样,她甚至认为恋爱中的男人就应该高傲一点。章玫对刚刚经历了的又一次性爱毫无兴趣可言,她躺在文青水旁边,对文青水说:"青水,我背诗给你听吧。"文青水并没有表示同意或者说不同意,章玫就背了起来,她的普通话很有些流畅,柔柔的,像静夜里的钢琴曲。?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江水淙淙如同一个个音符,阳光很好,青草地绿绿的一望无际,后来文青水就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诵诗声里睡去了。?

  章玫停下正在背诵的句子,她发现文青水已经悄悄地合上了眼睛,阳光照在他青春的脸上,他的脸有红红的苹果般的色彩,嘴里还含着一根绿绿的有着肥胖枝干的青草。章玫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他真可爱,"章玫想。然后她就轻轻拿掉文青水嘴角边衔着的青草,红着脸把自己的嘴唇在文青水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然后立即移开。她趴在草地上,用手托着下巴,非常专注地看着文青水,好像文青水的脸上写着什么精彩的事情。?文青水仍然睡得很沉,他并不知道有一个少女在梦中吻了自己。?

  文青水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彩霞,在落日的辉映下大气而美丽。?

  文青水醒来所看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双眼睛,一双满含着痴情和平静的小眼睛。他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天黑得真快,"他说。文青水并不知道章玫趴在自己的身边,用那双小眼睛已经观察了自己一个下午。章玫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又酸又麻,她甩了甩手,说:"晚霞真好看。"?

  但是文青水并没有欣赏晚霞的意味。"我们回吧,"文青水面无表情地说。?

  章玫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打算再坐一会儿的。但她的失望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快乐地跟在文青水身后往回走。路上偶尔交谈什么的时候,文青水只是在鼻尖里发出一个声音或者吐出一两句简单的话。他的心空荡荡的,像吊在水井中间的一只木桶,而章玫仍然怀揣着内心美好的设想。?他们一同在一个小馆子吃了些东西,文青水就把章玫送回了女生楼。?

  每次的整个过程几乎一模一样,碰面后先去江边的青草地或别的什么地方(有时也去向天那儿),然后文青水就发泄般地干一件事,完了就坐一会儿,然后去吃饭,最后再把章玫送到女生楼。整个过程像一条流水线一样地整齐和按部就班。章玫对这个惊人的过程毫不在意,她并不知道这将是一个悲剧的暗示,她把这个过程解释为文青水的生活很有规律。?

  他们的会面一般是章玫去男生楼找文青水,偶尔文青水也会去女生楼找章玫,但这种时候非常少,除非是他觉得自己很寂寞很慌乱而又不愿意独自一个人无聊地呆在寝室。?

  在大学,男生是不能进入女生楼的,所以男生要找女生一般只能在女生楼背后喊某位女生的名字。文青水不愿意去女生楼背后喊章玫,因为他害怕看见七楼上那个开满野花的窗口,他一般直接走到女生楼大门,让守门的太婆去叫章玫。文青水一直希望能让女生楼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和章玫要好,他想刺激另一个女孩。可是除了自己和几个很要好的朋友,谁都不会相信他和唐儿已经分了手,因为在许多同学的心目中,文青水和唐儿正好是"才子佳人"的典型校园爱情。?

  让文青水不高兴的是,他去女生楼找章玫的时候很少被唐儿和熟悉他的同学发现,就是唐儿自己,也只是见到一次。有时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当文青水在女生楼下等章玫的时候,居然有熟悉他的女生问:"诗人,又在等唐儿吧?"而面对这句简单的问话文青水常常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有傻笑。?

  现在,章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女生楼拐弯的地方,这个过程仍然没有被任何一个熟悉的女生看见。?文青水点上烟,不知为什么他就很随意地走到了女生楼背后。?在女生楼背后,七楼上的一个窗口,野花开得很灿烂。?

  文青水站在那里,他看见那个窗口亮着一盏桔红色的灯,映得窗口的野花像沾了一圈霞光。文青水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而气愤,他扔掉刚燃了一小半的烟卷,并且用脚狠狠地把它踩住,就像在踩一只可恶的小老鼠,然后他大步流星地往男生楼走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月光下,一窗的野花热烈而奔放。??

  文青水走回寝室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快乐的笑意,尽管他的内心仍然动荡和不安。?

  寝室里围着几个朋友,程西鸿和向天也在。大伙不知在谈什么,一个个兴高采烈,闹得很开心,见文青水进来,白狐就嚷:"鸟儿,马上就毕业了,成天在外边鬼混,没几天哥几个就要各奔东西,你一点兄弟感情都不讲,就不兴陪几个哥们闹腾闹腾。"他的声音又高又尖。?"典型的重色轻友,"林川说。文青水装出一副傻笑,踩得楼板震天价似地响,然后他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累呀,"他叹息。?"见着我们就嚷累,"白狐笑着说:"你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关系稿,"文青水大声叫着白狐的绰号:"你别老拿我开涮,你要记住你毕业考试抄的是谁的,警防老子揭发你。"?

  白狐是高干子弟,读书总是不用心,考试时常常出现翻书、偷看之类的情况。现在文青水一揭他的老底,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大伙就快乐地笑起来,声音像放飞了一群鸟儿。

  白狐脸皮厚:"嘿嘿,老子以后再不抄你的答卷了,老子毕业了……"他居然一脸得意。

  林川冷不防在白狐肩上捶了一拳:"感谢上帝,幸好你崽儿毕业了进的是工商局,如果专业对口当教师,恐怕不仅仅是误人子弟,那实在是有损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形象。"?

  林川话音刚落,白狐就乱嚷起来:"傻瓜才去当教师。"?

  他的这句话打击面太宽了,除程西鸿而外,其余的人毕业后几乎全都要去中学执教。?

  大伙闹着说:"把这龟儿弄了,他还没离开学校哩,就敢看不起教师,毕业了还得了……"?向天笑着做了一个卡脖子的动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上,把白狐这坏蛋揍一顿……"?"龟儿子激起公愤了,"林川叫。?

  然后大伙一拥而上,拉着白狐就开始不轻不重地假装揍起来。白狐慌忙装出一副落水狗的模样:"哥几个,饶小弟一马饶小弟一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小子装孙子一套一套的。?"脱他的裤子,打屁股。"程西鸿开始出馊主意。大伙哄然响应,一个个快乐地去拉白狐的短裤。白狐慌了,"嘿嘿嘿,"他傻笑着:"你们别逼我,狗急了是要跳墙的。"?

  "老子今天就是要打你屁股,"林川一脸奸笑地看

  279是谁解开了麻花辫着两手紧紧提着裤腰的白狐,"老子长期受你欺负,今天要报仇了,"他说:"你撞墙吧,你跳楼吧。"?

  唐儿就是在这时候踩着我们的声音出现在门边的。她依然美丽动人,短发微微卷起来,像一小朵一小朵抒情的浪花。她像一株紫苜蓿一样站在门边,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无辜和无助的光芒。?唐儿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白狐仍然保持着双手提裤腰的姿式,傻傻地站在那儿。?"她来干嘛。"程西鸿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里明显对唐儿有意见。?

  向天拉了拉程西鸿,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就率先离开了男生寝室,大伙也跟着向天走了出来。他们从唐儿身边经过的时候,谁也没和她打招呼。程西鸿走在最后,他对唐儿的态度非常不友好,眼神冷冷的。他拍了拍文青水的肩,意思是让他冷静点。然后这小子居然吹着口哨从唐儿身边过去。唐儿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蔑视,心里的雨点就更加阴霾。

  "八月二十日。"唐儿在默念着这个对自己意味着黑颜色的日子的时候,已经从钢厂那幢简易甚至破败的单身宿舍走回了校园。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是有月亮和星星,映出校园柏油马路两边的矮树林很重的阴影。刺梧桐偶尔掉下一两枚叶子,在唐儿身边轻轻地飘过。

  这时候,唐儿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忧伤已经病入膏肓。她突然就想到了文青水,并且有了立刻要见到他的想法。?

  淡淡的月光下,唐儿的脸上写满了怀念的病毒,她突然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唐儿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在向天家给文青水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文青水惊心动魄的表情。唐儿讲故事的方式非常糟糕,她讲出了所有足以伤害任何一个人的细节,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就有了某种恐怖的色彩,语音冰冷如同千年寒玉。文青水在她的故事里如同一根绝望的稻草飘流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后来文青水就开始剧烈地颤栗起来。?

  唐儿说:"其实我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的结果,但我又想让自己最青春的四年大学生活多一些美丽和梦幻……我想大学毕业之后就默默离开你,让我们的故事无疾而终,我去嫁人,而你可以另外去找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就当我们做了一场梦……"?

  唐儿讲到这里的时候文青水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狼嚎:"不,不是这样。"他的双眼在一瞬间充血,像一匹身上被射中了三支箭的老虎一样疯狂地冲出了房间。?

  那一刻,唐儿几乎立刻晕厥过去,她感到眼前飞动着金蝇一样的星芒,她忽然闻到了一种与死亡有关的气息……?

  现在,唐儿像一支阴天里长大的木兰花一样站在门边,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文青水。文青水突然觉得心里很平静,以往无边无际的冷漠和仇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唐儿的眼神,唐儿的眼神很无助。?

  文青水感到自己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下陷……他又想到了那个从唐儿嘴里飘散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夜晚。当文青水得知了唐儿的故事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拴着绳子的恶梦。第二个感觉是他认为唐儿很自私。"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一口陷阱,为什么非要拉着我往这陷阱里跳?""她太自私了!"文青水这样固执地想着的时候内心不知不觉中对唐儿充满了仇视,他想你可以这样对待我那我又怎么不可以这样对待别人,后来他甚至绝望地认为爱情就这么回事了。于是一个痴心而纯粹的少女章玫在莫名其妙中就成了这场悲剧的配角。?

  但是现在,文青水面对一个真实的唐儿的时候,他非常奇怪自己内心居然没有任何一点仇视。他用柔弱的眼睛看着唐儿。他的内心突然充满了平静,就像阳光下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门在唐儿身后轻轻地合上了。?

  唐儿站在那里,她依然穿着有花纹的衣裙,眼睛亮亮的,显得脆弱而无辜。他们的眼睛几乎同时定格,和着寝室内乱糟糟的什物,构成一幅静物素描。在这个过程中,房间里除了呼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两双苍白的眼睛在相互对视,里面各自埋着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后来文青水突然低低地轻呼了一声:"紫儿。"?

  再后来他们就突然紧紧地抱住了,相互用嘴唇寻找着嘴唇。他们的拥抱显得非常熟悉,就像两个优秀生面对着同样一道非常简单的练习题,而且动作流畅。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脸上挂着忧郁。?他们开始疯狂,仿佛都想在这个过程中永远地继续下去或者就这样相互在一瞬间永远地死过去,不愿再回到这个盛开了鲜花也盛开了垃圾的空气中去。?

  后来他们终于停止下来,像两枚跑掉了气的气球降落在地上。?

  屋里没有声音,几乎连呼吸也不存在了。只有泪水滴落下来,只有泪水在相互的身体上与汗水混在一起。?在结束整个过程的时候只有唐儿说了一句话。"八月二十号我结婚。"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纪。?

  那时他们已经在各自的身体上裹了一层不同颜料的布,他们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低下头不说话,空气显得有些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唐儿站起来:"我得走了。"文青水仍然没有

  说话,他开始吸烟,火星一闪一闪的,他仍然低着头,像在开批斗会。?

  唐儿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八月二十号,"声音明显有一种弦断了的意味:"我结婚。"?

  文青水丝毫也没有震惊,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的眼神有些暗淡,在黑边眼镜下像两口挖开的井。他仍然低着头吸烟,直到唐儿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很久,他也没有抬起头来。(未完待续)
 
那一年的夏天热得人直想躲在冰柜里永远不出来。?在不经意中,文青水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毕业那几天,阳光厉害得街上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熟透了。这座充满疯狗气味的城市除了茁壮的刺梧桐,几乎看不见什么绿色,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面积的太阳罩上了一层层金黄的光。人流烦躁地涌向大街,非常渴望一场发亮的大雨从天而降。?林川和白狐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是一个上午。林川被分到四川南部一个著名水城的中专里任教。火车九点半开,八点钟的时候我和向天、程岑就跑到了男生寝室。火车站离师大校园只有十分钟的路。?林川和白狐的行李早已打包邮走了。?

  师大校园的人非常多,一个个都行色匆匆。许多人都开始忙着告别,也有一些人将要去很远的天涯海角,他们可能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机会再回到母校了,所以临走的时候都想再多看看这座保留着自己青春回忆的大学。?

  我们走进文青水他们寝室的时候屋里乱糟糟的,地上扔满了废纸屑和不要的衣物,靠门两边的书架上空空荡荡。文青水和林川已经起了床,只有白狐穿着条裤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向天过去踢了踢白狐:"神经病,起来了,火车要开了。"?

  昨天晚上我们一大群人情绪激动地在向天家里喝酒,想到这么好的朋友,明天就要相互离开,大伙的情绪都很糟糕。桌上有许多菜,一旁放着两箱啤酒。我们喝着喝着就相互搂抱着哭了,而且哭得很厉害。桌上的菜基本上没有怎么动,但酒却喝得一瓶不剩。白狐虽然平日老爱嬉皮笑脸,但一直把朋友间的感情看得很重。"哥几个,"他的语音哽咽,"哪天想到兄弟了,还是来看看我……"他说:"咱们兄弟一场,我也没啥说的……"他哭起来,声音颤抖得厉害。?

  林川来得很晚。他的女朋友司马杜要去深圳,坐的是晚上的火车,他和司马杜的家人一块去火车站送她。司马杜是那种外表柔弱而胸怀大志的女孩,她决心要去深圳闯荡一番,她劝林川毕业后和自己一块去,她负责给林川去找名额,但林川说什么也不同意。尽管他非常爱司马杜,但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回老家去,父母都是乡下人,辛辛苦苦养育自己读完大学实在不容易,他想毕业后回老家,多照顾照顾自己的父母。两人的意见虽然出现了分歧,但暂时并没影响到双方的爱情……?林川送走司马杜后就飞快地跑到向天这儿。他进门的时候两眼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向天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同时递过来一瓶酒。?

  再后来我们就唱着歌一起走到了月光下的师大校园。这个主意是向天提的,他对林川和白狐说,"再去看看校园吧,往后我们可能没有多少机会在一起走走校园了。"于是大伙便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那时向天并没有料到他这个充满友情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提议,会使他和他心爱的前来和他道别的少女失之交臂。?

  校园里几乎所有的宿舍楼上都亮着灯。月光照耀着大地,师大校园在我们眼里一如既往地年轻。月光下,大伙都泪流满面。那一夜,我们手拉手地走过师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一边走一边连续地唱着一支叫做《水手》的歌,声音整齐而响亮,仿佛有一种剑胆和豪情充满了所有人的心。月亮在更深的夜里水纹一样遍布大地,后来我们累了,就一起倒在师大校园绿茵茵的草坪,看月光照在相互的身体上……

  ?我们把林川和白狐送到火车站的时候,阳光已经开始赤红起来。?

  火车站人山人海,这一趟车将要载走很大一部分年青的心跳。火车停在铁轨上,车门边有许多人在疯狂地挤。站台上,人群热闹而情绪波动,大家都在拼命地说话,谁的嘴都张得很快,很多人抱头而哭,很多人热情拥抱。场面很是感人。?

  林川和白狐在我们的帮助下飞快地挤进车门。上车的人很多,除了师大的,还有其它一些高校的学生也乘坐这次列车。林川和白狐终于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我和程岑、向天、文青水四个人情绪就有些波动,而他们俩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脸上出现了那种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微笑。?文青水站在车窗下拉着白狐的手,眼睛润润的……?

  不远处,上车的人流接连不断。车门边出现骚动,许多人在拼命往上挤,有人开始翻车窗……但更多的是乱哄哄的说话声,分贝很高。?

  向天的眼角像进了一粒沙子,红红的。他不愿意在人前掉泪,于是便转过头把眼睛放到人流深处。此刻,年青的人们像新鲜的血液布满了站台周围,一些人在想尽办法往车里窜,另一些上了车的人又接连不断地从车窗口跳下来和送别的人拥抱,拥抱一阵之后又翻回车窗。而进站口仍有许多人在往站台上涌。?

  这时候,向天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从进站口飘进来,她提了一只旅行包,美丽的黑头发轻轻地飘起来,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她还挽着一个穿白T恤的帅气高大的男孩。?

  "皮,"向天一声惊呼,他突然想到这趟火车是要经过成都的。而成都就是皮珊的家乡。

  皮珊挽着大成,正和一些同学往这边走过来,他们走路的速度很快。向天看到皮珊的身体在人流中一点一点地向自己这边靠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出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激情。"皮,"他叫。然后又立即紧张地闭了嘴。?

  皮珊没有听见向天在叫她。周围的说话声实在太杂太乱,皮珊根本就不可能分辨清楚某一个人的声音。她只是提着一个旅行袋和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前走,而大成背着牛仔包,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

  其实在分配方案和火车票定下后的几天里,皮珊一直在内心考虑自己是否该去和向天道个别,直到今天早晨八点钟。?

  想到自己将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和离开向天,皮珊心里就很不好受。在最后一次去向天家里之后,皮珊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确是爱上了向天,尽管那天她本来是怀着一腔怒火去的。

  但皮珊知道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不仅仅只是因为大成,更重要的是母亲。母亲几乎是一周一封信地催促着她毕了业早早地回去,母亲实在是太爱皮珊了,而母亲的身体又一直不好。

  皮珊渴望走进那间充满茉莉花的房子。她想最起码我得和向天道个别吧,她甚至还设想过了与向天道别的场面。但是她又害怕再见到向天,假如向天用他忧郁的声音请求皮珊留下来,皮珊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非常担心的一件事情是:如果向天真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恐怕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她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很爱她的母亲。母亲老了,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于是这几天她一直徘徊着不知道该不该去给向天道别,直到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大成从建大跑过来问皮珊回家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自从皮珊答应大学毕业后嫁给大成,大成的心情好得只想天天唱歌,他还变得越来越帅气,再加上他的微笑和高大的身体,他实在足以倾倒更多的女孩子。皮珊在心里曾经把大成和向天作过比较,她发现大成实在是要比向天年轻和英俊很多,但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消瘦的并不太帅气的向天对自己更具有吸引力,她也说不出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皮珊在送走大成的时候,一个人独自走在即将告别的师大校园。她想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去给向天道个别吧。她想我还应该把那次打电话给秦老太的事情告诉他……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就飞快地往向天家里跑。?

  遗憾的是向天不在家。那会儿向天正和林川他们喝完了酒在师大绿茵茵的草坪上来回唱着悲怆的歌曲《水手》。?

  皮珊站在向天有很多白色花的门前,失望地看着那间在自己心里充满了巫气的房子一片漆黑。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好像又闻到了茉莉花茶的味儿,那种清纯的,可以透进人全身心的花茶香。她此刻非常希望能够进入这间屋子,可惜向天不在家。这时候皮珊又有了那种尖锐的晕厥感。后来她默默地领受着门边旺盛的香气,在月亮下的花影里迤逦走远。?

  今天早晨的时候,大成兴冲冲地跑来和皮珊一块去火车站。皮珊在寝室里磨蹭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那幢自己住了四年的女生楼。她和大成走出校园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你等我一会儿,"她说。大成愣了一下,皮珊已经飞快地跑回了学校。?

  皮珊跑到向天家的门前咚咚地敲门,那时向天已经去了火车站。皮珊敲了一阵门,没有人开,她的心里涌出一种彻底的绝望,泪水立刻布满了脸颊。后来她止住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飞快地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皮珊。写完她吹了吹墨迹,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皮珊离开那里的时候,回过头再一次看了看向天家门前那些熟悉了很久的花,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下,那些花朵开得依然很白,很大朵。"我不是她们中的一朵,"皮珊郁郁地想着跑掉了。?向天在火车站看见皮珊的时候眼镜上折射出一缕炙热的光。

  皮珊已经和大成走了过来。"皮。"向天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但是皮珊仍然没有听见,她仍然在往火车的更后边走。?

  "皮,"向天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拉住了皮珊。皮珊吓了一跳,但是立刻又被向天的突然出现弄得很惊喜,她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大成不认识向天,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向天和皮珊之间的故事。现在,他看见一个瘦削忧郁的男人拉住了皮珊,他很气愤,他打开向天的手:"干什么,欠揍吗?"?

  向天突然很冲动:"皮珊。"他伸手再次抓住了皮珊的肩。皮珊心里出现了一种颤栗,向天在她的眼睛里像一匹受伤的猎豹,但是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用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向天。皮珊不说话就使大成确认向天是一个认识皮珊的小流氓,大成突然用力把向天一推,向天没注意,几乎就要摔倒。?

  皮珊吃了一惊。"向老师,"她惊慌地喊。但向天并没有摔倒,他向后退了几步,站住了,眼里出现了刀子的光,他冷冷地看着大成。?

  "是你老师?"大成问,他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我和程岑以为向天遇到了麻烦,就飞快地跑过去。"干什么干什么?想弄人换个地方去,"程岑一脸杀气地说。我跑过去:"兄弟,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别提劲,警防我把你弄了。"

  但我们并没有想动手的意思。大成的运气实在是很好。如果按照我们以前的脾气,他还没反应过来肯定就已经摆在地上了。

  经历了朱朱的事,我们都冷静了许多。尽管我们的口气都充满了挑衅和小地痞味,但我和程岑根本就没打算要和谁动手。倒是大成在得知向天是皮珊的老师和又看见跑出两个人,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安。?

  "你们不要闹,"皮珊拦住我们,她指着大成对向天说,"向老师,这是我的未婚夫。"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皮珊的话一说完向天的脸就有些抽搐,但是他又立刻拼命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切本来不应该是我的,"向天想,他突然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

  "大成,你先走,"皮珊微笑着说:"我有几句话要对向老师说。"大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表情有些迟疑。"没事的,他是我老师啊。"皮珊说。于是大成才提着包往火车更后的地方走。然后皮珊像一株小白桦一样站在向天面前。?向天的心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皮。"他说。"向天老师,我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皮珊低下头,手里的旅行包一甩一甩的,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向天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你未婚夫真帅。"他答非所问地说,口气已经变得很平静,但这句话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想我干嘛说这个。?

  "是啊,"皮珊说:"他很不错的。"?

  这时候向天突然冗长而带着一点悲哀地叹了口气。"行了,"他说:"你得上火车了。"?

  "向天老师,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皮珊仍然低着头,手里的旅行包一甩一甩的,"非常抱歉,向天老师,给秦主任的电话是我打的。"她的声音有些局促。?向天本来已经把这事给忘了,虽然这事的结果最终导致了他当年没能评上副高职称,不过事情已经过了,他也就没必要再生气了。但令他惊讶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给秦老太打电话的人居然会是皮珊。所以皮珊的话一说完向天就愣住了,他只是低头想她干嘛要这样做??

  这时皮珊已经转身汇入了巨大的人流,并成为他们中一个黑发飞扬的浪花。向天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青春挺拔的背影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我们回到有林川和白狐的车窗下的时候,文青水正在激动地讲着什么,他的手很有弧度地在比划着。

  ?"没什么吧?"林川的头悬在车窗中间像伸出的足球。我摇了摇头。林川说:"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今天就不走了。"?

  林川的话搞得向天很感动,他吃力地伸手拍了拍林川的头。"别冲动,你往后是教师了,再说,有什么事哥几个都不在身边,自己要保重。"林川的眼有些红:"天哥,你们放心,我自己是不会惹什么乱子的。"?

  这时候阳光已经猛烈起来,像一把金黄的伞茂盛地撑开。我们的额上都出现了汗水。站台离车窗有些距离,站台上的人需要仰视才能看见车窗内的人。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我们的眼睛开始刺痛,但我们仍然仰着头看着好朋友即将消失在铁轨尽头的面孔。?

  在四周,该上车的人都已经上了车,不该上车的人情绪都很激动。人群在站台前集合成一条弯曲的长龙,除开火车头,火车有多长,人群就有多长。乱哄哄的说话声越来越响,万人张口,像十万只辛勤的小蜜蜂集中在一起嗡嗡嗡。站台上所有的人都仰着头,面孔一张比一张生动,而车窗里的人都把头伸出来低着和站台下的人握手或交谈,沿路望去,就像一排排低垂着的高梁。林川和白狐的目光里有一种伤痛,脸上的笑容比忧郁来得更加悲伤。

  火车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随着这声鸣叫,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嚎哭起来。火车站立即涌现出一种悲凉的氛围。?

  "好兄弟--"林川泪流满面,我们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他们。但我们的手在火车站的阳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力,像一根根无法演奏下去的断弦。?

  火车冒着浓浓的白烟,车轮开始一点一点地转动。这巨大的铁家伙就要带走人们的心跳,它从此将把我们隔在两边,一边是怀念,另一边仍然是怀念。?

  忧伤的人群也开始启动,他们跟着火车跑。?

  林川和白狐把半个身子都快要伸出车窗了,危险得像悬掉着的一块树木,他们拼命地挥着无力的手,随着火车的速度渐行渐远。站台上,我们四个人哭得像四个面对洪水的孩子似的。

  在我们周围,是一张张鲜艳、生动而又布满了泪水的面孔。整个场面假如被一个不知内情的球迷看见,他肯定会认为中国足球队再一次让全国人民大规模地失望了。?

  火车像一条用一个个长方形铁盒子组成的龙,一节一节地从人们眼前掠过和消失。站台上除了工作人员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手举起来在阳光下向着铁路和远方挥动。皮珊乘坐的那节车厢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一脸泪水地把头伸出车窗,手里举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她的黑发被火车产生的风吹得飘飘扬扬,像一个正在离我们远去的仙女。皮珊有几个分得更远的同学将乘坐下一班列车,她们也来给皮珊送行,一个个都哭得一蹋糊涂。?向天早已是泪眼婆娑,他看着一点点远去的皮珊,心里的热潮又一次涌上来。"她终于走了,"向天想,"她原本不是我的。"?

  火车上,皮珊在空中挥动的手显得更加苍白而无助,那一刻,她终于发现向天在自己内心的位置有多么重要,那一刻,向天流满泪水的脸像一道暗伤种进了皮珊的心里。皮珊的身体有些颤栗。"珊珊,别伤心了。"一旁的大成说。可是皮珊哭得更加厉害起来,她手中的白色丝帕在无意间就掉了下去,从车窗一直往下飘,被疾行的火车产生的风吹得飘出好远好远,像仙女的裙裾被轻轻掀起的一角。

  而火车正在以它无可阻挡的速度在阳光下要命地飞奔。

  我和文青水、向天、程岑回到师大校园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

  文青水显得尤其不快活,他低着头一路踢着小石子往前走。?

  而天空的阳光更加躁热地覆盖下来,像一只蒸笼面对着一些刚刚用面粉做成的包子。阳光下的师大校园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学生们该毕业的毕业,该放假的放假。校园寂静而宽敞,茁壮的刺梧桐和马路两边的矮树林依然一如既往地嫩绿。?

  由于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今天又在火车站哭出了太多的水份和经历了一场无助的别离,四个人都感觉很累,于是分手各自回家。

  文青水一个人蔫蔫地低着头和其他三个人打了招呼,就继续踢着一枚石子往前走,他走几步踢一下,又走几步踢一下。那模样很像一个考差了的小学生百无聊赖地准备回家向父母汇报自己糟糕的成绩。文青水踢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烦了,于是他飞起一脚就把石子给踢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候文青水才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女生楼背后。?

  女生楼背后依然杂草遍地,上面还乱七糟八地扔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纸张。在杂草中间,有一条被"凰求凤"的男同胞们踩出来的零乱的小路。文青水茫然地望着那片杂草,心里空荡荡的,像吊在水井中间的一只木桶,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在女生楼的七楼上,有一个缀满鲜花的窗口。远远望去,那个缀满鲜花的窗口像一个方形的花篮停在半空,可爱而灿烂。?

  文青水抬起头,他看见那里的鲜花依然热烈而奔放。他就突然记起了崔护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然后他的泪水就下来了。

  ?文青水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美好〗的场景,他仿佛看见:在那个缀满鲜花的窗口,露出来一个白衣少女美丽的脸,她微笑着在向他招手,她的笑容比花儿更柔润,轻轻掀起的白袖像鸥鸟一样在风中飞动起来,有时候她淘气而略带顽皮地张开嘴轻轻一吹,便有几许花瓣从七楼轻轻地飘下来,像传说中的散花仙子。?

  文青水轻轻摇了摇头,以此摆脱眼前美好的幻觉,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有几滴晶莹的泪水乘机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文青水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文青水--"一个女孩子在叫。?

  文青水震了震,心里仿佛在盼望什么。但是他一回过头就失望了,他看见一个在夏天永远只会穿着圆领衫和牛仔裤的小眼睛厚嘴唇的女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向天和程西鸿、文青水他们分手后,一个人疲倦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在那间只有九平方米的屋外,白色花在阳光下像小公主的连衣裙,撑起来一小片一小片的花瓣,纯纯的香,嫩嫩地动人。?

  向天没精打采地打开门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地上的照片和一张纸条。他弯下腰拾起它们,心里非常平静,他知道像自己这样年龄的男人实在不应该渴望太多。?

  但是他拿着照片的时候心里依然出现了不小的震动。?

  照片上,一个长发如瀑斜斜地散落在右肩的少女微微地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枝白色的蓓蕾枝,她的面孔白皙而美丽,忧郁的目光垂垂地落在蓓蕾枝上。在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皮珊。

  向天感到心里好像有一枚针在扎,他咬了咬牙,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永远的向天"和一个"永远的梦"联系在一起就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虽然是永远,但仅仅只是一个梦。而梦往往是不现实的,如果解释得更残酷一点,你还可以把它看作一个肥皂泡,或者一个根本就不会存在的假设。?

  向天拿着那张照片,咬了咬牙,拉开抽屉,把它放进了抽屉的最下层,向天知道,唯一能够继续保持自己内心平静的最好方法就是这样:把它(或她)永远尘封进记忆。然后向天合上抽屉,拿起那张纸条。这种纸条已经持续到来了多少次,向天都已记不清楚,更何况他也不想去记。每次这纸条上总是写着"向天老师我爱你--疯狂地"。它总会一星期一次的准时到来。向天有时也曾暗暗猜想这张神秘纸条的主人是谁,但后来他就放弃了,因为那个人对自己的称呼是"向天老师",他实在有些害怕再和女学生交往,他不愿意自己身上总是盛产悲剧。更何况向天认为"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想写这个条子的人早迟都会露面的,管它哩,到时再说。?

  向天的眼睛停在纸条上,他发现这次的纸条较之往次的有所不同。纸条上用红墨水画着两枚重叠的心形图案,在两颗心的中间,还有一枚红色的小箭,语句也有了变化:向天老师,我爱你--疯狂地。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张纸条,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向天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她会是谁呢?"向天想,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紧张,并且大脑里立刻出现了一句话: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他突然发现自己很被动。

  "她会是谁呢?"但是向天又想:"难道……"他皱了皱眉,"难道会是舒眉衣。"?

  一想到舒眉衣,向天眼前就会出现那个青春活泼,话锋机敏,打得一手很好的乒乓球的女孩子。她健康而又美丽,尤其她的眼睛,居然会说话,她的笑声又脆又响,像一只动人的黄鹂。"不可能会是她,"向天想,"听说她的父母还是高干哩。"?

  "但她究竟是谁呢?"向天又想。?后来向天就觉得自己真无聊,想这么多干嘛,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像个半仙。?"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像一位大师一样告诉自己。(未完待续)
 
高考结束的那几天,我心里一直沉甸甸的。?虽然校方说我极有可能被特招去念大学,但大学那边又一直没有把这事儿给定下来。关于我个人的作品资料校方早已送到了能够特招我的大学,可是至今还没什么动静。我猜测可能是没什么戏了,便很有些失望。同时我也知道,如果凭学习成绩去冲击分数线,程西鸿同学肯定要名落孙山了。但是我仍然走上了高
考的考场。?

  每年的七月七、八、九三天,都被所有的考生视为既充满光明又充满黑暗的日子。"黑色七月"像一把闪着寒光的悸动的凿子,凿着所有考生内心最脆弱的防线。?

  那几天,这座城市热得发疯,热得人快要窒息。?

  我坐在考场,面对着有一半不知怎么回答的题目胡乱地做。大脑昏沉沉的。高考前我基本上没有翻过书本。那几天,在我的心中,朱朱出的事远远超过了高考的重要,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击中了我。我在恐惧和忏悔的交织下心情肯定不可能好得起来,常常拿着一本书稀里糊涂地打瞌睡。?

  高考是非常严格的,它不像毕业考试那样"水",毕业考试时监考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干脆闭两只眼,更有甚者,下面抄得河翻水浪,老师却在门边抽烟,如果遇见有人来检查,监考老师就会说:"稳重点稳重点,教委XX长视察来了。"整个过程完全是足球场上打假球,两个字:放水。但高考就不一样了,监考老师不仅监考得极严,而且人数众多,稍微有个什么响动,他们就会飞马杀到,扼杀你任何一种舞弊行为。而一旦舞弊,结果就非常惨,比如说:停考一年。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监考不严,像毕业考试那样"放水",那大学这个牌子还有个屁用呀。?在参加高考之前,贝小嘉一再提醒我:"西鸿,不要乱来。"因为我们从准考证上得知,我们不仅在一个考场,而且从编号上估计我们的位置相隔不远。她说:"你可千万别又来抓我的卷子,那不仅害了你,也会连累我的,你知道停考一年的后果吗?如果停考一年,我……我都不想活了。"?她这样说是有她的道理的,因为毕业考试时我就曾大张旗鼓地在考场上抓过她的卷子来抄,当时吓得她就差没晕过去了。考完后她还为这事跟我吵了一架,并气愤地骂我自私,还说她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人,弄得我无地自容而又无法分辩。?

  贝小嘉是学习委员,是我们班公认的"准大学生"。成绩在我们学校好得厉害。如果能够抄袭她的试卷,肯定能上大学。但我不敢,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真被逮着,我不仅仅是面上无光,肯定还会被我那有力量的工人父亲揍个半死,至于特招读大学,那就更没指望了。所以贝小嘉在告诉我别乱来的时候,我就点着头说请你老人家放心,就是你把卷子递给我抄我也不抄。?

  本来这种严重打击我自尊心的问题说一次并且得到了答复也就是了。谁知贝小嘉不旦说了一次,而且还说了三次四次,有时一上午就要说两次。最先我还耐着性子回答她,后来她终于把我说得抽了冷气冒了火。?

  那是一个下午,当贝小嘉又一次说你别乱来考试时千万别抓我试卷的时候,我终于跳了起来,头上几乎就要冲出两朵火花,我说:"贝小嘉你听着,我如果再抄你的考卷,我他妈就是龟儿子,我他妈出门就被车撞死。"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而又充满了火药味,目光凶凶的仿佛点着两束火把。?

  贝小嘉完全没料到我会生这么大气,立刻被吓坏了,眼里就有了泪花:"你不要这么凶嘛,"她委屈地说,"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我们俩总得有人去上大学,否则将来……"她居然提到了"将来",当时我对"将来"没有什么概念,我想谁会知道将来自己能干什么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所以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胸无大志,由此可见一斑。我看着贝小嘉一脸哀怨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就软了,尤其是看见她眼里的泪花。其实我一直是看不得女人掉眼泪的,只要她们一掉泪,我就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比如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差点把贝小嘉给扔垃圾一样扔在风中了,可是她一哭,我就把这念头给取消了。从这一点上也可以说明我胸无大志。那时我听别人说,做大事的人是不会婆婆妈妈的,不要说流眼泪,就是流血也不眨一下眼睛。我想了想,尽管我以前在街上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也会流血,但我还是要眨眼睛的,更何况我只是表面上很凶,其实内心只是想让别人不欺负我而已。比如我玩刀子的时候只敢捅别人并不要害的部位,而且还不敢捅得太深。于是我就觉得自己肯定干不了大事,我想以后长大做小事就行了。做大事太吓人了,我这样认为。?

  贝小嘉眼里一有泪花我就有些发慌,我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你就别生气了。"我一承认错误她的眼睛〗就亮亮的,泪水虽然最终还是掉了出来,但脸上却有了灿301是谁解开了麻花辫烂的笑容。?我坐在考场,头晕沉沉的面对着一半我和它相互谁也不认识谁的考题胡乱地做。?教室里很静。除了监考老师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但是窗外有知了在唱歌,长一声短一声的,像在催命。?

  我做了一会儿试卷,实在是做不下去了,我就捏着笔望着监考老师发呆,而监考老师一脸严肃和正气令人望而生畏。我看着他那张绷得紧紧的脸,突然就想到了麻将牌里的一张:白板。在我斜对着的正前方,隔着一条宽宽的通道,坐着优秀的学习委员贝小嘉。她今天穿了有花纹的衣裙,正埋着头奋笔疾书,我从侧面可以观察到她美丽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她的笔在纸上像画画一样地飞快来回,我羡慕坏了,我就很后悔自己平时为什么不认真读书,我想贝小嘉这次八成能上大学。我想我真他妈笨,我就很悲哀。

  后来我就想干脆把试卷交了走人。?

  但我又不愿意第一个交卷,因为现在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还没进行到一半,虽然考场规定说考了三十分钟就可以交卷,但我这一交卷肯定要被别人笑话,尤其是贝小嘉。我就想等别人先交了卷我再去交。这样想着我就开始用眼睛四处寻找有可能第一个交卷的人。?

  于是我发现像我这样答不上题的还很有些人,他们大多都在盯着考室的天花板,专注的样子令人怀疑天花板上是否有答案。于是我也去看天花板,天花板是〗白色的,上面什么也没有。我在望天花板的那些人中还看见了曾因为和贝小嘉吵架而被我揍过的彭文武。?

  彭文武这小子的底细我最清楚,他完全不学无术,数理化常常吃鸭蛋。本来按照他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退学的了,可他老爷子是个开工厂的,很有钱,而且他老爷子认为彭文武很聪明,肯定能上大学。这小子是个"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的人,学校在面临生源大规模流向社会的情况下自然比较乐意继续收留下他,更何况他家老爷子还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给学校提供了赞助,于是他便得以继续在学校鬼混下去,从而使他光荣而无耻地成为我们这一届进大学读书的三个学生之一。本来像他这种高中毕业都全靠一个"抄"字的人根本就没希望读什么大学的,我至今都还记得他高考所有科目成绩的总分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一百分。但是他老子有钱,他那有钱的老子在给师大提供了一系列资金赞助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儿子"赞助"给了师大读自费生,并且还顺利地自费了一个大专文凭出来。?

  但是比彭文武和他老子更无耻的是我们学校。很多年后,当我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带着爱妻贝小嘉应邀出席母校的五十周年校庆的时候,我不仅在学校"光荣馆"里看到了一些我写的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作品,而且还在我们这一届学生主要事迹栏里看到,本届三名同学光荣考上大学:贝小嘉、程西鸿、彭文武。当时我一看上面这些名字鼻子里就直冒冷气。"他妈的,他的名字凭什么能和我们排在一起!"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们那届学生只要是回校开校庆的都这么想。其实那会儿多年的记者生涯已经使我学会了锋芒内敛,我并不是想计较什么,我只是觉得心中有气,我宁肯那主要事迹栏里没有我和贝小嘉的名字,我也不愿意和这种人的名字排在一起。?

  现在,我无聊地四处张望。我看见了彭文武,他的模样令人发笑。他居然在咬笔杆,他一下一下地咬,目光零乱而呆滞。我估计他的试卷上除了名字和考号之类决不会再有任何墨水的痕迹。他用的是一支金黄色的钢笔,笔帽在他的嘴里已经咬得有些扁了,但是他还在咬,一下,又一下。给人的感觉好像还以为高考的主要题目就是看谁能把钢笔咬断了吞下去似的。

  彭文武咬了一阵后钢笔就残酷地变了形,同时我还看见彭文武那讨厌的臭口水居然也顺着钢笔流在了课桌上,我觉得真他妈恶心。彭文武可能也感觉到自己很恶心,他停止了咬钢笔,同时还用自己的衣袖把桌上的口水抹掉。他的举动很让我受不了,我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丑陋了。可是这小子居然又开始挖鼻孔,他一下一下地挖,动作粗俗而恶心,当他把鼻孔挖得除了能挖出鼻血其它什么也挖不出来的时候监考老师就走过来了。监考老师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屑的表情,他轻轻地敲了敲彭文武的课桌,示意他这里是考场别当做垃圾堆。彭文武抬起头白了监考老师一眼,站起来就交卷去了。?彭文武一交卷我就很快乐,我想我终于可以交卷了。

  高考结束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我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常常把自己关在家里,趴在窗边看多云的天空。七月的天空总是有一片片鱼鳞一样的彩霞,它们像金黄的花边一点一点地镶在天空,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它们像血水在涂抹和改变我的视觉。?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幢只有五层楼的老式房子,两室一厅。父母住一间,我住一间。高考完了之后,我那有力量的工人父亲一见我那死气沉沉的面孔就有些于心不忍,虽然他粗壮的手常常会来破坏我的屁股,但我毕竟是他的儿子。?"算了,你干脆到我们厂里打铁吧。"他这样安慰我。语气虽然粗鲁,但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这样说的时候是在饭桌上。我一直在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听见父亲的话,眼泪就直往碗里掉。父亲见了我这种模样就有些生气:"要读书明年就再读一年,不读书就去打铁,流眼抹泪的像个熊包,我可没你这种软蛋儿子。"我不说话,流着泪吃完饭就闷声不响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父亲想继续说什么,但被母亲劝住了。?

  贝小嘉这段时间常常到我这里来。她每次来总会提些水果之类的东西,她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我妈和我爸对她总是很好。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一次她对我爸说:"老程啊,"她一直这样叫我爸,"西鸿这么小谈恋爱怕不合适吧。"我父亲正在喝酒,脸红红的,"怕什么,男孩子又不吃亏。"他居然这样说。?

  母亲就有些不高兴。母亲说:"你这当老子的怎么能这样说,你得管管孩子,可别像楼下老周的儿子一样闹出什么事来。"母亲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住在我家楼下的周叔的小儿子周智勇虽然刚念高二,可是却让班里的一个女孩怀了孕。那女孩的父母找上门来,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听母亲这样说,就觉得应该引起重视,父亲就对我说:"你高中也毕业了,和女同学来往来往也没什么,但有一条你可得记住,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

  我嘴里答应着:"不会。"心里却在想你这话说迟了,因为我早和贝小嘉闹出那件事了。但这些我当然不能说出来。我只是说:"我和贝小嘉是一般同学。"?

  贝小嘉一般都是下午来。来了之后就和我一块关在房间里。我们说一些话,更多的是她说,而我一般都闭上嘴,大脑里一片空白地听她的声音弥漫开来。有时候她说得兴高采烈说得自己格格格地笑个不停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我一脸阴郁目光呆滞,她就会停下来,用梦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西鸿,你能不能开心点。"?

  但是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朱朱的事情和高考的失利让我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怎么也爬不出来。虽然我明知道自己凭成绩很难进入大学,但我仍然对自己充满了失望。看着我那些发表的文章,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写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屁用也没有。我就很讨厌自己。

  贝小嘉见我像一条阴冷的蛇一样没情绪,心里便很难过。她就常常说一些很好听的大道理来劝我。但是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有时候我甚至偏激地认为她是在讽刺我或者挖苦我,我就对她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并且会对她大声咆哮,我说:"你滚。"?她不滚。她很忠实。

  虽然她的眼里有了委屈的泪花,但是仍然拉着我的手,一摇一摇地说:

  "西鸿,别灰心,不是还有机会读特招吗?"?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心里就软绵绵地叹气。?母亲常常会留贝小嘉在家里吃饭。我估计那会儿母亲已经开始把贝小嘉当做自己的儿媳妇了。但是贝小嘉总是拒绝。她的理由总是很简单,每次都是一句话:"不了,我妈也等我吃饭呢!"然后飘曳着走到晚霞中。?

  高考成绩下来那天我没有到学校去看榜。我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很糟糕,去了也是白去,反正考不上。那天的天气一反常态地飘着小雨,给这座夏季总是高温笼罩的城市带来了几许难能可贵的清凉。?

  黄昏的时候,我趴在窗台上,内心阴霾地看着窗外飘满小雨的天空。?

  在我家五楼的窗台下面,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小巷边还种有几棵年轻的刺梧桐,梧桐叶子绿绿的,被雨水洗过之后,显得更加清翠和碧绿。高考之后,我常常会趴在窗台上发呆,而且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在想着许多问题,好像什么也没想。?天空阴霾如同一块重重的铅压下来。我又一次趴在窗台边,目光无神地往下看。窗下的小巷亮着五颜六色的伞,偶尔有几片叶子会从树枝上掉下去,纸张一样飞在小巷的空中,有几片便会沾在行人的伞上。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些脱离了树枝的叶子,正在一点点地往下陷。这时候我看见从小巷的远处跑过来一个穿白衣裙的女孩。她奔跑的姿式清纯而有力,尤其是她的胸脯,随着她的跑动在上下跳跃,青春而健康。细密的雨水一层层盖下来,小巷在雨水中陈旧而古朴,有着典雅的味道。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孩就像一匹白色的鹿子,她的衣裙非常闪亮,一路小跑地穿过我窗下古朴的小巷,黑发上布满了亮晶晶的水珠,大眼睛里有快乐在闪光。后来她就跑到了我家门前,并且轻脆地敲门。?

  很多年后,每当回忆起我的青春时代,我总会想到与贝小嘉有关的两个身影。她的身影实在是非常美丽和动人,而且她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并带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幸运。?

  贝小嘉的那两个身影,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白色的。?

  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大雪的冬天,那时我刚和她成为同桌不久。那天她穿红风衣,那天我饿得把天上的雪花幻想成陷饼。后来我就看见红色的风衣带着雪花把一个黄灿灿的面包递到了我饿得正准备啃课桌的嘴边。?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高考成绩公布出来的那个飘小雨的夏天。那天贝小嘉穿白衣裙,那天雨水侵过她乌黑的发梢。开门的时候我看见贝小嘉一脸的惊喜。?

  "西鸿,你要念大学了。"贝小嘉一进门就嚷,快乐使她的美丽无与伦比。?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在逗我开心,我说:"不会吧,我的成绩我还不清楚,有几科恐怕五十分都没有。"?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傻瓜,谁说是你考上的,你的考分差得远哩,"她顿了顿说:"你被特招了,A城大学中文系。"?我不相信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我说:"你可别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贝小嘉见我不太相信她的话,声音就大起来,"是校长亲口说的,

  你就安心等录取通知书吧……班里的同学都在找你,要你请客哩,你倒好,一个人躲在家里。"她这样说我就没有理由不相信了,我欢呼了一声,激动得就像捡了金子一样地在屋里跑来跑去。那一刻,埋藏在我心里的忧郁和不高兴彻底没有了,而且这些充满压抑的感觉好像从来就不曾在我心里发生过。?

  窗外仍然在飘着小雨,但我却感到阳光已经突然到来,并且所有的东西都被它映得金光灿烂的。贝小嘉看着我得意的样子,脸上也挂满了微笑:"看你,都快疯了。"?

  这时候的贝小嘉在我眼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我的确是疯了。"我一边说一边看着贝小嘉被白衣裙裹住的亭亭玉立的身体,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从朱朱出事开始,我的心情可以说从来就没有好过,虽然贝小嘉经常来我的房间,但我好久都没有了那方面的欲望。现在我抱住贝小嘉在这个夏天一如既往的成熟的身体,我说:"我要你。"

  "今天不行,"她惊慌地摇头,"今天做了坏事会有麻烦。"?

  我低着头在她洁白而甜美的面孔上擦了一下,我又开始笑得很小流氓,我说:"会有什么麻烦,我爸和我妈下班还早哩,我们有的是时间。"

  贝小嘉微怒地推开我,"我不是说这个……"她的眼睛里流动着泉水,苹果脸红红的像一枚刚刚升起的小太阳,"今天不行,今天会怀孩子的。"她仍然很害羞,努力把这几句话说

  完后脸涨得更红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楼下周智勇的事来,我可不敢这样干。其实每次我和贝小嘉在一起,都是按照贝小嘉在她妈妈那里偷的那本书所说的时间内进行的。除了这个时间,贝小嘉说什么也不同意。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贝小嘉说不行当然就不行。我可不敢胡来。我用眼睛刀子一样地看着贝小嘉,她的脸晕红而闪光。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她,我说贝小嘉你考得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很自私,因为贝小嘉一直在关心着我的考分和心情,而我却连最起码的问候也差点给忘了。?

  贝小嘉的脸上有些忧郁。我吓了一跳,我还认为她没考上,我说怎么了凭你的成绩应该考得上的。贝小嘉点点头,她说她上了师大的分数线,录取肯定没什么问题。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仍然发现她的脸上没有笑意。?"怎么了,你不是想当教师吗?"我说:"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贝小嘉的表情有些委屈,眼里泪汪汪的。"但是你要去A城,"她说:"早知这样我也填A城的大学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A城离我所居住的城市有些远,要坐一个晚上的火车才能到达。

  我有些感动,我说:"没事没事,四年一晃就过去了,不是还有寒暑假吗?"?贝小嘉的表情忧郁而委屈,她说:"四年,……你可不能对不起我。"?

  "没问题,你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再随便找一个男孩子嘛。"我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贝小嘉很伤心,她几乎是愤怒地叫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吓了一跳,连忙搂住她,我说你知道我乱说惯了你老人家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贝小嘉在我怀里像风中的叶片一样颤栗起来。后来她说:"西鸿,你要珍惜我。"语气冷静得要命,眼睛里纯洁和锐利的目光使我内心一阵一阵地寒。?

  晚上的时候,从单位下班回来的父亲和母亲得知他们这个可恨又可气的儿子居然特招去读了大学,激动得几乎就要晕过去了。他们在头昏脑胀的激动中疯狂地做了很大一桌子需要十个人才能吃得完的菜,我那工人父亲还去弄了几挂鞭炮放起来,就像过年一样。?

  我和贝小嘉在我那间屋里捂着耳朵,快乐地跺着脚,看着鞭炮炸出来的纸屑和青烟在房间里飘来飘去。鞭炮声引来左邻右舍惊异的目光:"老程,什么事这么高兴?"?

  "嘿嘿嘿,"父亲乐得都快傻了,"我儿子特招读大学啦。"他大声叫着,好像他儿子不仅要读大学,而且马上就可能要当市长似的。?

  那天贝小嘉经不住我们一家三口人的强烈邀请,破天荒地留在我家里吃饭。

  我母亲一个劲地给她挟菜,眼里流动着一种只有对自己的闺女才会有的母爱的光芒。母亲文化水平不太高,比较穷于辞令,她只是说:"吃,吃。"于是贝小嘉就吃,她的碗像小山一样拔起尖来,而且碗里的菜还在不停地增加。我非常怀疑贝小嘉极可能会被我母亲挟的菜撑死。?

  我骄傲的工人父亲几杯酒下肚就开始满脸绯红就开始打胡乱说,"要不,我过段时间去见见你爸和他喝两盅。"他居然对贝小嘉这样说。贝小嘉的脸红得像鲜桃,但是我知道她非常乐意。我故意逗她,我说:"爸,你明天就去吧,这事要趁热打铁。"?

  贝小嘉吓了一跳。"等大学毕业了再去吧。"她一脸窘态地说。我就差点笑出声来。?

  晚饭后,窗外的雨也住了。我拉着贝小嘉的手往师大走,我说我们去找找向天吧,我说有好长时间都没去师大了。贝小嘉便乖顺地跟在了我身后。?

  我拉着贝小嘉从小巷穿过,我们小心地避开积水,相互微笑着往师大走。?

  贝小嘉一直表现得很快乐。她甜甜地说:"你爸和你妈真好。"?

  我乐出声来,"这么早就想嫁过来,"我看了她一眼,"程西鸿同志还不一定同意哩。"?

  贝小嘉白了我一眼:"你就不能正经点,老那么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洋洋得意,一脸小地痞味。贝小嘉不高兴地打了我一下:"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嫁给你。"她的语气冷静得要命。我吓了一跳。因为直到那会儿我都还没有考虑到将来是否要把贝小嘉像在单位上领福利一样领回家。我只是觉得贝小嘉挺可爱,只是觉得和她在一块还挺高兴。?

  我和贝小嘉拉着手走进向天那间门外开满了白色花的小屋的时候,屋里除了向天,还有一个眼睛会说话的女孩。我惊奇地发现平时像狗窝一样乱七糟八的房间突然变得整齐而温馨起来,屋里的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空气中还流动着淡淡的香水味。?

  向天正在和那个眼睛会说话的女孩子一块喝茶,是那种又香又纯的茉莉。?

  那个眼睛会说话的女孩子我认识,她漂亮而活泼,她的胆子又大又热烈,而且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舒眉衣。(未完待续)
 
舒眉衣终于走进向天房间的时候我的小说都快结束了。有时候我常常感到像舒眉衣这样的女人实在应该算得上是一种可爱而阴险的动物。她总是在很晚的时候才会在一个故事里出现,而且她的出现意外而又令人刮目,就像一匹美丽的母豹,一生中只用那轻盈的一扑,就猎获了属于自己的猎物。而且这种猎物将成为她一生的永远的食粮。我这样比喻舒眉衣她肯定不乐意,因为我的比喻太过拙劣,而且把她形容得不是很好。还有一个比喻,那就是舒眉衣像一只精心织网的蜘蛛,她一边织网一边观察,一旦机会出现,她就把那张网铺天盖地罩下来,而且一罩即中,令人防不胜防,这个比喻显得非常丑陋,但我个人认为非常形象。当然,美丽可爱的舒眉衣是非常不愿意我把她作这样的比喻的。?

  舒眉衣走进向天房间的时候是夏天里的一个夜晚。那天夜里有很多美丽的星星,像棋子一样散布在蔚蓝的天空深处。暑假的师大校园因失去了往日的喧闹而寂静无声。舒眉衣从校园里一条布满杂草的小径走过的时候她还看见了荧火虫,它们发着一点点的亮光小灯笼般闪烁在舒眉衣的前方。舒眉衣心情轻松如同盛夏里的晚风。她穿着一套短短的天蓝色套裙,长长的马尾被一根彩色的丝带系着,随着她步子的摆动而左右摇晃,青春而亮丽。?

  舒眉衣在星星的光芒下像一朵花一样飘在向天门前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心中有一种欢乐即将被撑得爆起来。她脸上有好看的微笑,她轻松得像一根流畅的线条。?

  向天正在屋里看书。对于这座常常被阳光笼罩的城市,夜晚显得相对重要。尤其是夏天,巨大的阳光完全可以绞碎一个人的梦想。向天很讨厌这种时刻,他喜欢除了夏天之外的任何一个季节。?

  皮珊走了。向天知道皮珊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当他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看见皮珊手里的那根白纱帕随风飘落的时候,他就知道一个或许本来就不存在的梦想已经烟消云散了。向天站在火车站的时候泪眼迷朦。他感到自己的心事像阳光下的一个小黑点,很快将会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一段时间,向天的小屋显得相对安静,林川和白狐已经走了,文青水和程西鸿也好久没来了。向天一个人独自坐在小屋里,一杯茶和一卷书常常会让他把一个夜晚坐穿。现在向天又开始写那些充满剑胆豪情的诗歌,有时候他也会想到皮珊,那个总是很忧郁的成都女孩,但是他的心中已经少了冲动和激情。每次想到皮珊,向天总是想拉开抽屉去找出那张皮珊忧郁着拈花的照片,可是他每次都总是能控制自己不把手伸出去,因为向天此时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她是一个梦,她将永远存封在抽屉里的最深处而不应该摆放在自己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向天甚至多次产生过想调回那座生养自己的小城,并且和前妻复婚的想法。一想到前妻,他的情绪就有些糟糕,他在一首诗中写道:那一夜/泪水比雨水还多。?

  前妻离开向天之前的那个夜晚就像一场刻骨铭心的电影永远植在向天的灵魂深处。?

  舒眉衣走到向天家门前的时候,向天一边看书还一边听见了长短不一的蝉声。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青春而健康的女孩正在像月光下的百合花一样地靠近自己。?

  舒眉衣站在门边,门没有关。屋里亮着一盏桔红色的台灯,淡淡的光芒使这间屋子有了柠檬的色彩。透过微薄的光,舒眉衣注意到这间屋子异常凌乱,书和废纸屑一类的东西铺满了地面,还有脏衣裤和水果皮……舒眉衣看着这间散发着书卷气的零乱的屋子就不由自主地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容像水一样自然,并且隐藏着一种宽容和韧性,接着她就轻轻地敲了敲开着的门。向天转过头来的时候,舒眉衣已经迤逦地走进了屋子。"你好,向天。"舒眉衣非常随便地和向天打招呼,她大方得使人怀疑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不是向天。?

  向天的眼镜里出现一个活泼的身影的时候,他有些迟疑,他想她怎不叫我"向老师"而叫我名字呢。而舒眉衣已经把自己扔在了向天对面那张破旧的凳子上。?

  许多年后,每当向天回忆起这个细节就很吃惊。他记得那天舒眉衣所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是那么随便和自然。仿佛这间小屋和屋子里的人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一样。这一切让向天感到很被动。向天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出现一瞬间的尴尬,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向天就恢复了常态。?舒眉衣坐在向天的对面,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仍然闪亮得一如既往。?

  "有茶吗?"舒眉衣说。?

  向天起身倒茶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没有说任何一句客套话,舒眉衣就像一个多年杳无音信的老朋友突然在一个彩霞满天的下午出现了。一切都是那么漫不经心和随意,没有一点矫揉造作。?

  "向天,你这儿一直这么乱吗?"舒眉衣环顾了一下屋子周围说。"她居然喊我的名字,"

  这样想的时候向天的脸有些红。他没想到会有一个女人当面告诉他屋子很乱。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讨论自己的屋子是否整洁实在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但是舒眉衣接下来所做的事情更令向天尴尬。

  那是因为舒眉衣居然开始给向天收拾起屋子来。她蹲在地上,长长的马尾丢在身后,蓝色的短裙映出来她丰满而圆润的曲线。舒眉衣先是拾起一本本随意乱扔在地上的书籍认真码好,然后就开始清理废纸屑和垃圾,她的动作纯熟和精致得如同一个音乐家面对自己用了多年的钢琴。?

  向天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舒眉衣在屋子里来回打扫,他清楚地看见自己那九平方米的房间在一点一点地干净起来。这时候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在一瞬间涌进了向天的心里,他突然就想到了前妻。?而舒眉衣仍然像一个女主人一样在收拾着房间。?

  这就是向天和舒眉衣的正式会面。过程简单而神奇,完全就像一个不真实的传说。整个晚上,向天和舒眉衣几乎没有说上多少句话,他们在收拾屋子,偶尔的对话都是与垃圾有关,比如舒眉衣说:去把垃圾倒了。或者说:你去打桶水来。向天跑得乐颠颠的,向天感觉到自己和舒眉衣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可能是从打乒乓开始的吧。"他想。

  ?整个晚上,他们就像一对即将走进结婚礼堂的新人一样在以巨大的热情面对着自己美丽的新房。?后来向天突然就想起了舒眉衣对自己说的话:"毕业的时候我找你还有件大事要说。"这是舒眉衣几个月前对向天说的话。?"有什么大事呢?"向天想,"难道就是来帮我收拾房间?"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快乐地笑出声来。?"什么事这么高兴?"舒眉衣问。

  "没什么没什么,"向天说。

  那个夏天愈来愈旺盛的时候天空几乎都快成了一片金黄色的面包。?

  我和贝小嘉在那个夏天很难遇见的小雨初歇的夜晚走进向天家里的时候,我们的眼睛一亮。

  因为我们惊奇地发现不仅向天那间平时像狗窝的房间变得整齐而温馨,而且一贯忧郁的向天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居然还刮了胡子,而且头发也不像往日那么零乱了。?

  我看着坐在一边的舒眉衣,猜测着这个女人是用什么方法神奇地改变着向天。向天一脸快乐地叫:"好小子,这几天溜哪儿去了?"我装出非常懂事的样子,用眼睛瞄了一眼一旁的舒眉衣,说:"给你留时间呀。"?

  向天在我肩上擂了一拳:"臭小子,敢拿我开涮。"然后他就向我和贝小嘉介绍舒眉衣。我笑起来,我说:"认识认识,不准我们唱歌的那位女生嘛,不是说毕了业还有事要找天哥商量吗?"我口无遮拦地嚷。那天晚上舒眉衣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也在场。?

  向天的脸立即有些红。可让我奇怪的是舒眉衣居然一点也没感到窘迫或者不好意思。所以后来向天便成了朋友们中的笑料,我们拿他开涮,我们说他是一个"比老婆更容易害羞的男人。"?

  "你肯定就是那个向天常说的口才和诗一样有才气的程西鸿吧。"舒眉衣微笑着对我说,然后她指了指贝小嘉,"你女朋友?"我点点头:"也叫老婆。"我这样解释使大家都快乐地笑起来。贝小嘉也笑,并且笑得天经地义。她后来告诉我说那会儿她已经铁了心要做我老婆了。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在那个使我即将踏进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的夏天。我和贝小嘉常常到向天的小屋去,我们四个人在一块儿总是很快乐。而且贝小嘉很快就和舒眉衣成了要好的姐妹,有时候她们俩会丢下我和向天去逛商店,那会儿正是热得人发疯的时候,我和向天就很佩服她们。"妈的,女人什么都不怕。"向天说。?我很奇怪向天居然有这种理论,我问:"这是什么经验?"

  向天快乐地笑起来:"你不会遇上的。"他答非所问。

  在那个星星镶满天空的夜晚,当舒眉衣把向天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

  向天送舒眉衣出师大。那会儿舒眉衣已经在这座城市离师大不远的一所中学报了到,九月一日之后,她将走上讲台,成为一名美丽而光荣的教师。当时向天并不知道,舒眉衣之所以要留在这座繁华而肮脏的城市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向天只知道舒眉衣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成了新闻人物,那是因为同学们都知道舒眉衣是高干子女,可是作为高干子女的舒眉衣不仅不要求分配回家乡,反而要求留在这座城市的一所普通中学任教。?

  向天和舒眉衣走在夜色中的校园。月亮又白又圆,映出校园柏油马路两边的矮树林很重的阴影。有花的香气从夜晚的深处传递过来,一层层透进向天的内心。最先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被青春校园的夜色所陶醉。

  校园很静,只有蟋蟀在唱着一支支悠扬而低深的歌。?后来舒眉衣的声音就响起来:"向天,"她大胆而热烈地注视着向天,很随便地说:"那些纸条是我写的。"?

  向天吓了一跳,脸红红的,好像那些纸条不是舒眉衣写给自己的而是自己写给她的,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但是他又隐隐感到自己内心正在升起一种喜悦。"我……"向天不知道

  该说什么,他被舒眉衣的大胆吓坏了,甚至不敢用眼睛去看舒眉衣。?

  他们默默地往前走,有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夜晚很静,他们的脚步声敲打着地面,传出深山里泉水一样的丁咚声。晚风轻轻吹起来,带动了向天的发丝,在不远处,萤火虫像一盏盏小灯笼一样闪烁不定。?

  向天有些讨厌自己,他想我总得说点什么呀。于是他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并且立刻就把它说了出来:"小舒,你不是说毕业了有什么事要找我吗?"向天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他想我怎么会笨得这么厉害。?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了校门的街灯下。透过街灯照射出来的那一层淡淡的黄光,向天可以清楚地看见穿着蓝色套装的舒眉衣脸上有花朵一样的笑容,而且他还注意到那笑容里有一种极难看见的羞涩。"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舒眉衣说。她脸上的羞涩一点点增多起来,但笑容依旧闪亮,像照耀着大地的月光。文青水已经很久没有去找郑纤了。偶尔郑纤美丽的身影在不经意中像一块锋利的玻璃划开他的记忆的时候,他心里就会掠过一丝轻微的暗痛。"我的紫儿。"文青水在心里狂乱地叫。?现在文青水已经搬出了男生寝室,他去宣传部报了道,并且有了一间和向天一模一样的九平方米的住房。在师大,不管你的年龄和职称有多大多高,只要是未婚,就永远只能住九平方米的房间,文青水自然也不例外。现在,除了文青水自己,唯一一个走进这间房子的人就是章玫。?

  送走了林川和白狐之后,文青水就一直没有再去找过向天和程西鸿他们,尽管他在内心非常渴望见到他们,尤其是那个在文青水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小兄弟程西鸿。直到程西鸿离开这座城市去A城念书之前,文青水都没有去找过他们。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情绪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愿意让自己最好的朋友见到自己这种近乎于颓废的模样。"我过几天回老家去一趟,要开学才回来。"这是文青水对朋友们说的。他们当然就相信了。可是文青水并没有回老家。整个暑假,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问题,可是结果比较糟糕。因为他越想脑子越乱,并且会在白天看见星星。后来他就不打算继续想下去了,他去找章玫。

  这个暑假章玫没有回家。她和文青水是老乡,加上目前她又一厢情愿地对文青水抱着最幸福的幻想,所以这个相貌普通但身体像线条一样流畅的单纯的女孩便决定不回家了。可是她又不知道文青水现在住什么地方,自己没法去找他。于是章玫便每天心神不安地坐在女生楼里像应聘人员等待招聘通知一样地等待着文青水来找她。

  让章玫高兴的是文青水果然如愿以偿地来了。听到文青水的声音的时候,章玫几乎是用一只兔子的速度出现在文青水面前,如果不是考虑到少女应该有的矜持,她几乎就要去拥抱他了。而文青水依然是一副被章玫暗地里称之为"诗人的骄傲"的那种懒洋洋的态度。"走吧,"文青水看了一眼章玫说,然后他就恹恹地转身走了,那模样傻瓜也会看出来不像恋人。但章玫看不出来,章玫只是乖顺地跟在文青水身后。?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走进文青水的小屋之后,文青水便把章玫压在了床上。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进行一点哪怕是象征性的爱抚,文青水就拉开了章玫的衣裙上去了。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但是整个身体在拼命抽动,他内心唯一具有的意识便是他要做,做到不想做时为止。?章玫不知道文青水内心的想法。章玫觉得自己很幸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章玫的身影就会常常出现在文青水的小屋。文青水每次面对章玫,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几乎千遍一律地是与床有关。?

  章玫从不拒绝,她依然常常来敲门,就像上班一样。?

  有时候文青水也会对章玫产生出一种负疚感,但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像拴着一大堆零乱的线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郑纤的身影偶尔会像火一样闪现在文青水的记忆里。在文青水看〗来,郑纤已经不是郑纤了,她是紫儿。文青水曾经有好多次去找郑纤的想法,但终于没有去。那时候他突然恐怖地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代替了紫儿的位置,他为这个发现而感到悲哀,但是他又无可奈何。?

  文青水终于疯狂地冲上大街跑到江边那幢小楼里去找郑纤的时候,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时间是晚上,天空一如既往地挂着只有夏天才有的闪闪发光的月亮。文青水是从操场开始出发的,那天晚上他有些醉,那天晚上操场的草坪依然绿得青翠欲滴。而那天,却是文青水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那天是八月二十号。月二十号,唐儿结婚。但新郎不是文青水。文青水是在黄昏的时候想起这件事的。那时他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喝啤酒。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就叫了起来:"今天是八月二十号。"他的声音非常尖厉,以至于窗外的蝉在几分钟内全都停止了鸣叫,那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喝下了五瓶啤酒。?

  文青水是一个不太适合喝酒的人。他一沾酒脸就会红,而且红得很厉害,像一大朵开得很旺盛的桃花。?

  不适合喝酒的文青水在灌下几瓶啤酒后就有些醉了,他发现幻觉中有一个少女浅浅地笑着向自己走来,她的步子迈得很慢,一寸一寸地向自己靠近,她仿佛泪流满面而又仿佛笑容如花……窗外,月光像眩目的棉花糖,凝聚成一个弧挂在天空。文青水的眼睛里燃着几粒暗淡的星星。

  "今天是二十号。"文青水忧郁地想。那时候,他突然知道这一段时间自己为什么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像一个零乱的线团。这一切都是因为唐儿,因为唐儿和那个该死的八月二十号。文青水觉得自己终于没能从一个陷阱里跳出来,那时候,他也明白这一段时间自己为什么从来就不曾想到过唐儿,那是因为他一直在心里试图拒绝唐儿的影子,可是这个影子却早已像他身体的一部分留在了文青水的心里。?

  "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文青水默默地想。?窗外的蝉声开始继续鸣叫,长一声短一声的,加重了一个人内心的烦躁。文青水感到自己如果再继续呆在这间房子里肯定会疯掉,从黄昏到黑夜,他一直在喝着伤心的啤酒,他在一瞬间充满了绝望,他想出去走走。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黑的,只有月光跑进来,把它的重量放在窗台上。?

  后来文青水就提着半瓶啤酒,像被风吹得乱飞的纸张一样飘出了房间。?

  他在师大开满白色花和掉满梧桐叶的小径上漫无目的地走,心里的仓惶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面对陌生的路口。?

  校园很静,偶尔从不远处的家属区传来一些喧嚣。文青水随便地走在任何一条小径上,然后茫然地往自己嘴里灌着啤酒。后来他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师大的操场。?

  暑假的操场很安静。月光下,绿茵茵的草坪绿得让人心醉,操场空无一人,只有风的脚步在追赶着夜晚。文青水本来打算穿过操场,到对面的石阶边坐一坐。可是他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脚一软,就不由自主地和酒瓶一起倒在了草坪上。?文青水浑身无力地躺到草坪上,像一具风干的尸体。月光照下来,草坪绿茵茵的发着甘甜的气味。一切寂静无声,文青水隐约听到草丛中几只蟋蟀在唱着寂寞的歌。远处的家属区亮着一点点星光,有细微的喧嚣响起来。文青水在一瞬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家乡有山、有纯甜的水,还有青青的中学校园和紫儿的花裙子……。这时候,远处的家属区边有人在放收音机,隐隐约约有一阵游丝一样的歌声传来,虽然隔着寂静而漫长的夜晚,但文青水听力很好的耳朵仍然能够准确地分辨出那首歌的名字,那首歌是台湾歌手郑智化唱的,叫做《麻花辫子》。……是谁解开了麻花辫,是谁改变了诺言,?让那不经世的脸,转眼沧桑的容颜……

  歌声如泣如诉地响起来,曲子哀婉而沉郁,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追忆着年轻时拈花的逸事,又像阴天里的雨滴随意滑落在一个人的双肩。弦上走出的节拍低缓而郁暗。文青水静静地听着这支突如其来的歌,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像风中的花籽一样铺天盖地,涌上了脸颊。

  通过朦胧的泪眼,文青水仿佛又回到了他和唐儿邂逅的那个图书馆的下午。那时唐儿梳一条美丽的麻花辫,穿一条白得耀眼的裙子,她笑的时候,声音又脆又响,像山间洒落的铃铛……歌声河水一样轻轻地流动,仿佛一个咳血的人站在雾朦朦的早上。在歌声中,文青水仿佛又听见了唐儿脆生生的声音在说:"你就是那个诗写得很棒的文青水……听说你很容易脸红……"然后就是一串格格格的黄鹂鸟一样的笑声。……是谁解开了麻花辫,是谁改变了诺言,让那不经世的脸,转眼沧桑的容颜……

  歌声如泣如诉地延续着,文青水躺在草坪上,心里仿佛有一百枚针在飞针引线,他的泪水晶莹剔透,顺着眼角连续不断地滑下来,掉在身边的草叶上。?

  而月光闪亮得一如既往,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炫目的碎银。?

  文青水突然从草坪上站起来,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困兽般的嚎叫:"啊--"他叫着,声音又长又尖厉。他用手拼命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声音雷鸣一般划开了蔚蓝的夜空,遮住了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然后他从地上拾起来那个已经没有了酒的空瓶子,用尽全身力气像扔一个既将爆炸的炸弹一样地把它扔了出去。?

  "砰。"啤酒瓶在远处撞击着石阶,发出愤怒的碎裂声,那些碎了的玻璃像一小块一小块的刀片一样飞溅开去,声音又尖又脆,在寂静的夜晚如同抽刀出鞘时的声响,它足以惊醒任何一个人深夜的好梦。?文青水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想到了郑纤。?

  "我的紫儿,"他这样想,当郑纤的身影像一支刚刚出水的荷花在这一瞬间浮现在文青水的脑海的时候,文青水就疯狂地叫起来:"紫儿,我的紫儿。"然后他在月光下的操场开始了疯狂的奔跑。郑纤仍然住在江边那套有些破旧的房子里。不过她很快就要搬离这里了。?文青水在走进郑纤房间之前内心一直袭卷着一种冲动。他像风一样卷过几条大街,内心被一种虚拟的果子或者梦的设想所迷惑。他想在郑纤的怀里死去,尽管这之前郑纤已经不是郑纤了,她是紫儿。?那时郑纤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卧室里一把别致的凉椅上。屋里很安静,陈设依旧温馨如同一只鸟儿的窝巢,房间里开了一盏绿色的灯。郑纤穿了一条薄薄的有暗花纹的睡袍,斜斜地坐靠在凉椅上。凉椅放在窗边,窗上依旧挂着一串紫色的风铃,被月光照耀得如同瑰丽的紫水晶,有风过路的时候,那风铃便轻脆地响,发出丁当丁当的悦耳声。?

  郑纤轻松地靠在凉椅上,她可以听见窗外江水掀动的声音像一支优雅的钢琴曲。?

  儿子凯凯已经被姥姥接走了。郑纤感到一个人的时间休闲而别致。这幢小楼很快就要被拆迁了,再等个一年半载,这儿将建起一座全市最大的水上乐园,而郑纤将重新拥有一套更精致的小房子。但郑纤仍然有些舍不得这里,自从和那个没心没肺的前夫离婚后,她远离尘埃喧闹的都市,搬到了这里,一住就是好多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这套小居室有了一份难舍。"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郑纤想。?

  文青水已经很久没有到这儿来了,郑纤虽然会惦记这个年轻人但却没有丝毫的怨责。因为郑纤非常清楚自己和文青水的关系,她知道他们之间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事实上,自从和文青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郑纤在内心一直都对文青水充满了感激,是文青水用他年轻而健康的身体唤回了她的第二次青春和激情。现在,郑纤越来越注重自己的仪表,她开始精心呵护自己的肌肤,就像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同时,在她心里,有一个简单而又略带几分羞涩的愿望已经热烈地升长起来:那就是--她需要爱。她需要找到一个自己认为优秀的男人,并且把自己的一生连同儿子一起交给他。?最先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郑纤有些害怕。因为就在这个夏天之前,她还是一个准备孤独一生的女人。转变来得如此之快,她想嫁给一个男人,这个强烈而充满落差的现实让她自己都暗暗吃惊,好像一觉醒来所有的世界都具有了梦幻的色彩,可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她就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感到心里有一枚心形的小太阳在一点点地拔高,再拔高。母亲知道了郑纤的想法后快乐得像一株风中的老榆树,母亲说乖女儿你终于想通了……但郑纤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想通的,而是一个沉淀着忧郁的青年帮助自己想通的。?

  文青水疯狂地从大街一直跑到江边,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那幢熟悉的铅灰色小楼。这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他的泪水已经被风吹掉。?

  郑纤在听见敲门声之前先是听到古老的楼梯由下而上地响起来咚咚咚的声音,然后她才听见自家的房门被无数只啄木鸟乱乱地敲。?

  其实那时郑纤也渴望再见一次文青水。因为她想在搬家的时候搬掉以前的生活,同时也包括搬掉文青水。郑纤希望自己离开这间江边的房子的时候,会走到一个新的阳光下,对这一点她像对自己儿子的学习成绩一样充满信心。郑纤想再见一次文青水,并不是像以前一样因为说不出口的脸红心跳的性欲,她是想在结束一种灰色记忆的时候最后再看一看那个记忆中唯一有些亮色的人。然后,她就不打算在任何一个时候记起他。?敲门声响起来的同时郑纤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小文来了,"她想。?

  郑纤拉开门,她看见了头发零乱而又一脸忧郁的文青水,她还可以分辨出他脸上曾经有过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郑纤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地看着文青水,"他怎么了?"郑纤想。?

  "我的紫儿,"文青水叫着,他突然就拥抱了郑纤,抱得紧紧的,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捞住了一块长方形的浮木。郑纤软玉一样的身体在猝不及防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带到了一个异性滚烫的怀中。郑纤有些无助地想挣扎,但终于没能够。而文青水的嘴唇已经雨点一样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郑纤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眩晕,如同海水没顶的时刻。这时候,文青水的手已经揭开了她的睡裙,并开始爬山一样地在她的皮肤上划行。?

  当郑纤洁白的身子像一条大白鱼一样呈现出来的时候,郑纤突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想我不能再和他这样。"不--"郑纤慌乱地说,可是她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哑掉了。她连自己也没能听见自己吐出的几个字,文青水已经进入了她。一种久违的感觉笼罩了郑纤。文青水嘴里梦呓般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紫儿,"文青水叫着,人显得疯狂而无助,同时,他眼里有了泪水,一滴滴滑下来,掉在郑纤碎银一样白皙,绸缎一样光滑的身体上。?当他们终于结束完那件事后,文青水看着自己旁边的裸体,眼神里又有了一种茫然。?"紫儿--"他想喊,但喊出来的却是一句:"郑姐。"?"她们实在太像了。"文青水想。

  这时候郑纤从床上下来,去小客厅的冰箱里取过来两杯冰镇的雀巢。这个过程中,文青水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郑纤的腿,郑纤的腿结实而圆润,郑纤的腿光滑而有力。?"给,"郑纤递过去一杯雀巢。?

  文青水没有去接递过来的饮料,他仍然专注而认真地观察着郑纤的腿,像一位动物学家在观察阳光下的蚂蚁。"你的腿真好看,"文青水眼神有些暗淡地说,"但……但是紫儿,紫儿她没有腿。"?郑纤被文青水的话吓了一跳。"谁是紫儿?"郑纤终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谁是紫儿?"(未完待续)
 
事实上,当我近乎于残酷地讲述文青水青春期的爱情故事时,我突然发现了初恋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比如文青水,他的初恋几乎影响了他的整个大学生活和爱情观。较之其他人不同的是,文青水的初恋应该是比较成功的,如果不发生那件意外事故的话,他在大学毕业后很可能已经走上了结婚的礼堂。后来我曾经在一本流行杂志上读到这样一个说法:据说
百分之九十的人初恋都是失败的。我就很高兴,因为我也是那百分之九十中的一个小数点,失败的人越多,就越不会感到难为情,我就幸灾乐祸地觉得失败真好。?

  文青水出生在家乡邛州一个环境别致的优美村庄。

  那里的山是绿色的,爬满了嫩嫩的苔藓,一条小河像仙女的黑发抒情地绕村而过。村里沿着小河种了许多苍翠的青松,在河水的环绕下,村庄像水中的城堡,青松就是那持枪守城的士兵。从小到大,文青水总爱拉着紫儿的小手,沿着河边飞跑,那时的紫儿梳着两条长长的小辫,眼睛亮亮的,乖巧而可爱。?

  村庄虽然不大,但仍住了很多人,钟姓和文姓是村里的两个大姓,都有十多户人家。紫儿姓钟,紫儿的父亲钟叔和文青水的父亲是极好的朋友,他们一块儿扛枪当兵,又一块儿复员回家结婚生子,他们的感情深厚得使他们想把这份感情在后辈中继续下去。?

  文青水很小的时候,父亲和钟叔就给他和紫儿订下了娃娃亲。订亲那天,父亲多喝了几杯,醉醉地对他说:"水儿啊,喜欢紫儿不,她是你媳妇哩。"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文青水还小。

  "爸,啥叫媳妇?"他用衣袖擦了擦鼻涕问。父亲就开心地笑起来:"啥叫媳妇?"父亲沉

  吟了一下:"反正是好事,你长大就懂了。"父亲这样给他解释。?

  媳妇是好事?但文青水仍然要想:"啥叫媳妇。"?

  紫儿和文青水同龄。他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念书,而且成绩总是很好。文青水一直是班里的班长,而紫儿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他们像秋天阳光下的两颗高梁一样见风就长,如果不发生后来那件事,他们也会同时踏进同一所大学。?

  念小学的时候,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文青水总是要和紫儿结伴而行。他们手拉手背着小书包走在乡间铺满碎石子和散沙的路上。紫儿的话总是特别多,而且声音总是很脆,她老爱问这样一句话:"水儿哥,我长大了真要给你做媳妇吗?"紫儿这样说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像两颗水葡萄。"你不乐意吗?"文青水用不容怀疑的语气吸着鼻涕问,"你说呢?"每当这个时候,紫儿总是一边这样回答,一边就格格格的笑着欢乐地往家跑,紫儿的笑声很好听,脆响着银铃一样飞在空中。?

  在放学的路上,有时会有班里的一些野孩子跟在他们后面唱着自编的儿歌:"文青水,不害羞,拉着媳妇到处溜"。文青水就很气愤,他就想去揍那些野孩子,每当这个时候,紫儿总会拉住他:"水儿哥,别理他们,反正我都是你的媳妇。"紫儿的声音又大又洪亮,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文青水便很快乐,他就不去揍那些唱儿歌的野孩子了。

  但是后来紫儿就不再和文青水继续谈论关于媳妇的话题了。因为那时他们已经成了中学生。

  成了中学生的他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媳妇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那么轻松了。?

  有一段时间,他们见了面就脸红。尤其是紫儿,每次触及文青水那玻璃一样澄明的目光,就羞羞地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他。上学或放学的时候,他们也不一块儿走了,有时还相互躲着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文青水就有些不高兴,他想紫儿现在不是我的媳妇了,她不和我好了。于是他开始故意有意识地当着紫儿的面和班里一些漂亮的女生玩。紫儿〗不生气,紫儿依然羞羞地不说话。?紫儿的手很巧,紫儿从小就能绣那种很精致的荷包。?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文青水提着书包和班里的几个同学刚走到村口,就被紫儿叫住了。"文青水,"紫儿叫。她穿着白裙子站得远远的,那时正好有风,轻轻把紫儿的白裙子掀起来。文青水愣了愣,他想紫儿不是不和我好了吗?但是他仍然走过去,并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什么事吗?钟紫同学。"紫儿不说话,紫儿只是往文青水手里塞了一样什么东西就红着脸跑开了。文青水站在村口的阳光下,身旁的小河唱着一首永不懈怠的歌,他看见紫儿像一片彩霞一样从视野里飘得远远的。那时候,少年的文青水突然真切地知道了有一种激动人心的感觉叫做青春。?

  文青水捏着那件东西并且打开它。那是一个绣有两只自由游曳的水鸟的浅绿色荷包,小巧而精致,并且还有花香的味道。在它的两面,都用红色的细线轻轻绣上了一行小字:我是你媳妇。这几个字让文青水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脏的回响,傍晚的阳光用它随便的方式罩在一个少年的身上,文青水感到心里的温暖已经超过了阳光本身。?

  再后来他们就上了高中。那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重点中学,离家很远,要坐好几个小时的车才能抵达。但紫儿的外婆就住在离县中不远的农村。于是这对在双方父母眼里和他们心里将来都是"准夫妻"的少年,住到了外婆家。?

  文青水跟着紫儿叫外婆,而且叫得随便又自然,一点都没有腼腆和害羞的成分。外婆家里的房子很宽。外婆家的房子是瓦房,顶上镶了玻璃瓦和开着乡村特有的木格小窗,明亮而宽敞。他们一个住在东边的屋子,一个住在西边的屋子,而做作业都在堂屋里,因为堂屋的灯更大更亮些。那时电视还没大规模进入农村,到了晚上,一切寂静无声,只有灯光亮开来,照出两个少年勤奋学习的模样。?那会儿他们都十七岁了,在一年又一年的春风里,他们像花又红了第十七次。?紫儿已经出落得像一束白木铃一样动人,她总是笑得像水一样清亮逼人。晚上的时候,他们写作业或者温习功课,文青水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放在紫儿身上蚊子一样地盯,盯得紫儿的脸一阵阵地红。?"看啥看。"紫儿把头埋得很低,慌张地看着书本。文青水的目光开始像梦一样飘起来。"你是我媳妇,"他说。紫儿就更加娇羞地不说话了,她胡乱地翻着课本,样子显得很羞涩。?

  外婆家的房子前边和后边都是肥肥的土壤和一望无际的庄稼。文青水和紫儿每天都要经过它们好几次,早晨的时候,他们踩着单车在新鲜的空气中沾着露水往前行驶,晚上的时候,平原上夕照壮观,彩霞绚烂,他们踩着单车往外婆家不紧不慢地回,阳光就像纤夫一样拉出来两个亲密的剪影。平原总是有风,那种若有若无的风,紫儿的头发常常会在风中一点点地飘起来,并随着单车的行驶一直保持着那种飘动的姿式。文青水在紫儿的旁边踩着单车,他可以清楚地闻到紫儿头上散发出的一种淡淡的皂角香气,他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紫儿美丽的脸颊上沾着一点点阳光,有时候还会有几只蝴蝶扇动着斑斓的翅膀,高低起伏地在紫儿的单车前边引路……?很多年后,每当文青水想到那个长得山青水秀的少女,这些场面就会放电影一样地活起来,在他的泪光中熠熠生辉。?

  文青水至今都还记得那座倚山傍水的县中校园。校园里有绿色的草,还有紫儿的白裙子。紫儿总喜欢坐在阳光下的绿草地上看书,她老爱穿白色的衣裙或者外套,一头瀑布样的黑发从右肩直直地垂下来,模样文静而甜美,像一茬正在长高的青嫩的稻秧……?

  后来文青水在回忆中泪流满面地写下了这样几句朴素的诗:她坐在绿色的草地上/她坐在梦想里/看见她走过家乡的平原/实在是一种幸福。

  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平原一如既往地有些热。晚上的时候,文青水总是和紫儿一人拿张凉席睡在门前的小院内。由于刚刚结束期末考试,他们对即将拿到的成绩单抱有浓厚的兴趣。再过几天,拿到成绩单,就可以回乡下去过暑假了。他们对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都很有信心,两个人躺在院内兴高采烈地猜测自己的考分。夜慢慢地深起来,他们的谈兴仍然很浓。再后来他们就不再说,都睁着眼睛望着天空。?

  夏夜的天空蓝得赏心悦目,星星像一盏盏灯挂在那里。月亮的光芒下,两个少男少女抬头望天,心里幻想自己即将拿到的红花一样的成绩单。四周很静,隐约可以听见屋里外婆的鼾声。蟋蟀也在低低地唱,声音一长一短的,像流行歌曲的一个个音符。

  文青水和紫儿各自躺着的凉席中间隔着一条小小的通道。他们可以相互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在凉席周围,燃着四五支蚊香,那蚊香是乡间工厂生产的,比较粗糙,燃烧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类似于巫术的说不出来的气味。他们的眼睛一开始是望着天空深处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就相互对视到了一起。?紫儿依然穿了一条白裙,裙子的下摆有些短,露出来白白的飘满肉色的小腿。她的胸口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毛巾,过路的风轻轻地掀起她裙子的一角,像湖水被吹出皱纹。?文青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紫儿的小腿上,紫儿的小腿像一节胖藕一样裸露着,有着优美的形状和肥肥的弧线,文青水的心像被雷击一般微微地动了动,借着闪动的月光,他还清楚地看见紫儿的胸部像气球一样胀起来,随着紫儿的呼吸在一起一伏地波动着,像河边的浪花。?

  而紫儿的目光却月色一样谦逊,她对视着文青水的眼睛,她看见文青水的眼睛里有一种这之前从没有过的飘满腥味的麦芒。这时候,文青水感到自己内心不知为什么就出现了一种压抑不住的躁热,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亲近或抚摸紫儿小腿的想法,他想紫儿的小腿实在是太美妙了。带着这种想法他就从自己躺的凉席上爬起来走到了紫儿的凉席上,可是他并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样去亲近紫儿的小腿,而是把自己的身体提起来放在了紫儿的身上。紫儿被文青水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感到一个发热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嘴唇被对方紧紧地捉住了……

  天空下,月光一如既往地闪亮,四周静谧而祥和,只有蟋蟀像一支单一的乐队在重复演奏着一支古老的曲子。?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文青水醒来的时候看见紫儿坐在凉席上,阳光已经升起来,但眼睛所能看见的尽头好像有一层雾在飘。紫儿坐在凉席上,微闭着双眼。?

  "你怎么了?"文青水揉着眼睛问。?"我听见它在长,"紫儿说。?

  文青水没弄清楚她在说什么,他就诧异地又问:"什么?"

  "麦苗。我听见它在长。"紫儿说。她的眼睛仍然闭着,脸上的笑容却在跳舞,那一刻,在文青水的眼里,美丽的紫儿突然具有了智慧的神秘。?

  那件事情发生后,起初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就消除了。"我是他媳妇哩,"紫儿想。"她是我媳妇哩,"文青水想。然后他们就继续读书,继续准备着大学梦,同时也偶尔会

  复习一遍那件事。这样他们就很快地走到了第二年阳光白得如玻璃一样的夏天。?

  那个夏天发展到了高峰的时候,文青水和紫儿在七月的一场大学遭遇战中打光了所有的子弹,把自己打进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那几天,村里的人们和他们的父母都像过节一样高兴。

  一个村子同时出了两个大学生,而且还是娃娃亲,这在家乡是绝无仅有的事。但是村东头的老瞎子徐凯却老是摇头。徐凯说风水太旺不是好事,还说什么双雁不南飞,必将折一翼。老瞎子徐凯的话许多人都听见了,但村里民风淳朴,谁也不信他的话,有人就骂他是乌鸦。文青水和紫儿当然也不相信。"瞎子缺德,"文青水恨恨地说。?

  可是一夜之间,村里的竹子居然全开了花。?

  瞎子徐凯拄着拐杖:"双雁不南飞,必将折一翼,瞧,竹子开花了哩。"他站在开满花的竹林,破旧的衣衫随风乱飘,他的声音有些阴阴的,非常恐怖,他说:"出门遭凶免双腿。"村里有几个年轻人气坏了,有一天他们就把瞎子徐凯从屋子里拉出来扔在阳光下狠狠地揍了一顿,把他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紫儿居然会被这家伙不吉利的话言中了。?

  紫儿出事的那天中午天空有很亮的云。那天一大早紫儿就和他爹钟叔进城里去了。可到了黄昏只有钟叔一个人回来。钟叔回来的时候文青水正和几个村里的后生坐在村头的河边钓鱼,他的头上,太阳已收缩了光芒,有几朵乌云飘过来。?

  文青水老远就看见钟叔在乌云的阴影里跌跌撞撞地跑。?"叔,出啥事了?"文青水叫。?"紫儿被车撞坏了……"钟叔的声音嘶哑着。?

  文青水吓了一跳,扔下鱼竿就迎着钟叔跑,不知是因为他坐得太久而突然启动造成大脑缺氧或者其他什么,他没有跑出几步脚就软了,眼前一黑,整个人木头般栽在了地上。

  紫儿出事的时候是正午,那时她和他爹一前一后走在县城的公路上,一辆货车在亮得刺目的阳光下呼啸着奔过来。车轮碾着马路,像一块巨大的铁发出狂乱的呼喊……?

  走在前面的钟叔在突然之间听见身后一声尖叫,他回过头的时候,清楚地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尖锐地响起来,然后他看见美丽的女儿像一朵鲜红的桃花飘落在有血的尘埃中。?

  紫儿出事的那天晚上,钟叔是回家来取日用品的。他打算第二天再赶到县医院去,因为夜里没有班车。但是文青水坚决要连夜步行到县医院,两家的亲人谁也拗不过他。?

  文青水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他出门的时候悄悄用报纸裹住一把菜刀揣在怀里,然后和钟叔顶着夏天的月光步行着走到了县医院。一路上,文青水一言不发,他只是紧紧地捏着怀里的刀走得像暴雨一样迅速,泪水在夜风中被吹干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县里,天已经亮了。文青水发疯似地扑进医院,他看见紫儿躺在白色墙壁的病房里,脸白如纸地昏迷着,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除了头部而外,身体的其他部分全被白纸一样的床单罩着。而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也紧紧地合上了,只有几根长长的睫毛还有几丝青草一样的生气。外婆一脸泪水地坐在病床边。"水儿……"外婆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她神色灰暗,老人家守了外孙女整整一个夜晚,心也碎了一个夜晚。文青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外婆脸上的郁黯在加深着一个老人来自内心深处的哀歌。文青水没有和外婆说话,他茫然地抿着嘴唇,身体像遭遇碰撞一样突然出现了强烈的颤栗。?上午的〗时候,村里的一些亲朋好友也匆匆赶来。

  在主治医生办公室,当那个穿得像死亡天使一样的白衣大夫告诉文青水他们,紫儿从此将失去双腿的时候,文青水脚一软,就给医生跪下了:"求求你,救救她,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医生像石头一样冰凉地摇着头,表示无能为力。这时亲友们全嚷起来:"谁是司机,把那狗日的剁了……"?

  文青水铁青着消瘦的脸,在亲友们的怒吼声中暗暗捏了捏怀里用报纸裹住的菜刀。亲友们的怒吼像歌声连成一片,文青水一脸的无措,但眼里却长久保持着火枪一样的光。?

  司机是下午和他们单位上的领导一起赶来的。当时文青水从紫儿出事到现在没有进过一粒米,除了流泪他一直守在紫儿的病房不说话。外婆急得直哭:"水儿,你别吓外婆,你倒是说句话……水儿,外婆求你,吃点东西吧。"外婆的声音无助而低弱,如同一只苍老的鸟在风雨中一声一声地叫。文青水还是不说话,他笔直地站在紫儿的病床前,像一枚冰凉的钉子。

  司机走到病房外面走廊的时候,几个年轻一点的亲友就准备去揍他,但都被医生劝住了。

  这时候,文青水突然从病房里冲了出来,手里高举着一把菜刀。?

  菜刀锋利而锃亮,暗藏了一切可能的杀机。?

  病房外的人此时都清楚地看见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的脸。"我剁了你!"文青水狂叫着像一匹猎豹般地扑了过去。司机吓得转身就跑,他的速度快得像一只逃命的兔子,但文青水的菜刀比兔子更快,它闪电般追上了司机并且一刀砍在了他的后背上。司机立即杀猪般地叫起来。文青水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准备剁下对方的一条腿,结果被父亲和钟叔抱住了。他拼命地挣扎,嘴里疯狂地叫着:"我要剁了他,我要剁了他……"?

  紫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出事后的第四天,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脸色苍白的文青水。"我怎么了,水儿哥。"紫儿虚弱得像雪中的小鸟,她在说话的同时还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已经永远没有了。文青水几乎不给紫儿想象的空间,他一把搂住病床上的紫儿,"好紫儿,你是我媳妇,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媳妇……"文青水哽咽着说,脸上的泪水像一场秋雨连绵不断。?

  但最终紫儿还是没有做成文青水的媳妇。不是文青水不同意,而是紫儿不同意。那时文青水已经打算不念大学了,他要伺候紫儿一辈子。父亲也同意了,父亲拍了拍文青水的肩膀,语气里带着骄傲和忧伤:"爹的好儿子,有骨气。"

  ?但紫儿和她的父母坚决反对。紫儿不愿拖累文青水。她说文青水如果不去念大学她唯一能够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吃安眠药,紫儿这样说的时候泪流满面而又一脸坚毅。

  ?就在紫儿说那些话的晚上,文青水提着刀满村寻找瞎子徐凯,他要剁了徐凯的那张乌鸦嘴。但瞎子却早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郑纤是文青水踏进大学后第一个知道紫儿故事的人。失败爱情的回忆对于一个人来说往往是痛苦的,文青水在叙述紫儿故事的过程中声音常常被泪水隔断。他在抽泣中时断时续地讲述着过去,回忆带给他的苦难就像一条鱼拿着刀子剥掉自己的鳞片。郑纤默默地听着。文青水讲完紫儿的故事,接着又开始讲唐儿。他就像一个隐居多年的诗人突然在一个夜晚找到了知音,他需要倾诉,他需要听众。?

  郑纤呆呆地看着文青水,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外表文弱的年轻人居然会隐藏着这么多坎坷的感情经历,但文青水的泪水和他叙述时所流露出的那种真诚的痛苦却又无法令人置疑。

  文青水讲完这些,心里突然平静了不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一个屎胀了的人在经过两个小时的寻找后终于找到了厕所并在厕所里解决完所有的问题走了出来。也就是说,讲完两个女孩的故事,文青水感到了近日来少有的轻松。?

  "你很像紫儿。"文青水看了看郑纤,突然说了一句话。?

  郑纤的心微微一动,但随即又风平浪静。她明白自己和文青水之间的位置,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告别这幢小房子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文青水。?

  夜晚已经在一个叙述者的叙述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滑走。窗外,一轮红日炭火一样新鲜地升起来。?"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郑纤看着窗外的朝阳,心里产生了一种对未来的美好设想。而文青水的目光随意地落在窗台上,有着几分失措和茫然。?

  窗台上,那串挂了很久的风铃像紫色的水晶,在晨风里轻轻撞动,声音悠远而又轻脆。?"丁当……丁当……"?(未完待续)
 
我跨进大学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心情长久地保持着激动,但是这种激动决不是因为我终于可以佩戴着发亮的校徽意气风发地走在A城的大街小巷,而是因为我所就读的A城大学有着多得令人惊异的女孩子,要命的是她们都漂亮而青春,像多而灿烂的甜美草根等待着有人去把她们吃光。A城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而且它在国内还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这所大学的学生就来自了五湖四海。她们从祖国的各个省被火车送到这里,像一千朵优秀的鲜花被扎成一束。?

  那一年的女生很漂亮,每次回忆花开花谢的大学生活我就会首先说出这句话。这句话的意义是:谁都不会对美丽无动于衷。?

  那一年,我所就读的中文系,所有的男生都很骄傲,因为我们系里的女生总是又多又绚丽。

  女生的人数超过了男生的三倍,和我一样是凭着文学特长免试录取的章直就感叹不已,他评价说这是阴盛阳衰。我就立刻引经据典地骂了他一顿,然后我总结说:男生少才显得出来是"宝"。那些女生来自各个不同的省份,她们像一大群方言不同的鸟儿,漂亮地集合在一起。又像一大群让人惊艳的天鹅,停泊在A城大学的校园,让所有的男生都认为A城大学只有春天而没有其它季节。?

  我和章直常常在黄昏的时候趴在绚丽的窗口往下望。我们住在男生宿舍的二楼,窗下就是食堂,每到黄昏的时候,打饭的女孩子总是特别多,她们穿了五颜六色的花裙子浪花一样飘来飘去,壮观得像在举行青春美少女大赛。?

  我和章直几乎天天趴在窗口上感受美丽,这个过程中我们都不说话,只有眼睛像机关枪一样在窗下扫来扫去。为此我们常常会错过去食堂打饭的时间,只好呆在一块用温开水泡方便面,于是我们两个人都得了胃病。?

  章直是我读大学时最好的哥们,他也是弄诗歌的,那年头诗歌吃香坏了。我们俩都有一张烂嘴,常常挖苦另外几个写小说的特招生,我们说:诗人只需要用左手就可以写小说了。章直补充得更提劲,他说:诗人本身就是小说家,但小说家决不是诗人。那几个写小说的常常被我们气得吐血,但他们又不好意思反驳,因为章直以前随便乱写的一篇叫做《霍静的爱情》的小说轻易就拿了个什么奖。他们以前还曾是章直的崇拜者,谁知章直居然一脚踢开小说写诗去了。?

  章直这家伙很可怜,他说他至今还没有初恋过,唯一的一次初恋(假如也可以算的话)是读中学时悄悄捏过一个女孩子的手。我狂笑起来,我看着他的脸,他长得有点丑陋,脸形像一个多棱体,还架着古怪的眼镜。我骂他,我说:蟑螂。然后我给他讲我的恋爱史,有一些是真的,有一些是编的,他根本分辨不出真假,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我们趴在窗口的时候,章直眼睛都直了。我鼓励他,我说:追女七字诀,死皮赖脸加勇敢。我说:上。他努力地吞了一下口水,说:我不敢。?

  他不敢我敢。我趴在窗口上,精心打量着窗下的美丽,我就有了想要干什么的设想。可是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我就想到了远在家乡另一所大学的贝小嘉和贝小嘉给我说的那句话,一想到这些,我就会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贝小嘉说:你要珍惜我。语气冷静得要命。??

  我离开我所居住的那座城市来A城大学念书的时间是下午。?

  那会儿已经是九月了,天蓝得有了秋天的味道。我爸我妈,还有文青水、程岑一些哥们把我送到火车站。贝小嘉走在我旁边,她穿了浅绿色的百折裙,长长的黑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飘起来,眼睛虽然亮亮的,但写满了忧郁。我们拉着手走在火车站,我一脸的快乐和兴奋,我想他妈的我真要上大学了。?

  向天和舒眉衣走在最前面,他们的关系发展得突飞猛进,那速度很有点昂首挺胸走进二十一世纪的味道。"到了就来个电报,"向天转过头来对我说:"免得程叔担心。"?

  "我不担心我不担心,"我那曾经长时间破坏我屁股的工人父亲乐坏了,他几乎是在唱着小调。可是就在火车要启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眼里居然有了泪光:"儿子,出门在外,可要多注意身体。"他说。我挥了挥手,几乎没有一点离别的忧郁,我说:"放心放心,

  我都是大学生了。"我的话引来他们善意的笑声。?

  其实A城离我的家乡并不是太遥远,只需要一个夜晚的时间就可以抵达。?

  贝小嘉的泪水掉下来,一颗一颗地落在站台上,"给我写信,"她说。声音挺委屈。我已经坐进了火车,我就把手伸出车窗,努力捏住她冰凉的手。其他的朋友和我的父母还以为我们有什么情话要说,都退开了几步,想要尽其所能地给我们营造一个说话的空间。?

  但是贝小嘉只说了一句话:"你要珍惜我。"语气冷静得要命。?

  这时候火车就开了,它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开始载着我飞离贝小嘉的视线。我把眼睛伸出车窗外丢下最后的一瞥,我看见在下午的阳光下父母和朋友们都在对我挥着手,只有贝小嘉没有挥手,她忧郁而孤独地站在最前面,一脸的无助,她的裙子被风吹起来,像一朵绿色的浪花随着火车的开动越来越远。那时候,我的泪水突然就下来了。??

  刚踏进大学的时候我想家想得厉害。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远离父母和朋友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就像一粒花籽离开了花朵,被风吹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疯狂地给家里人和朋友们写信,尤其是贝小嘉。?在大学里有一句校园俗语,叫做:大一大二信多,大三大四病多。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大一和大二的学生还没长大,只知道给亲人和朋友写信,而到了大三大四,信不写了,课也不想上了,还常常装病躲在寝室里睡懒觉。我就属于这种人,刚进大学那阵子,我常常会一天收到七八封信,然后就点上蜡烛熬更守夜地一封一封地回,像得了神经病似的。?

  我们寝室住了六个人,我住下铺。有时候,六个铺位都会亮起蜡烛或者手电,大伙全趴在各自的铺位上给远方的亲人写信。有人写着写着还哭起来,弄得其它人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睡觉。我在家里的时候一个人睡一张非常宽的弹性很好的绷子床,随便我怎么横着躺竖着歪都行。可大学里的床不仅窄,而且还是硬硬的木板,刚开始睡的时候我不太习惯,夜晚不能入睡不说,而且一旦入睡,早上爬起来身子就软绵绵的,腰又酸又痛,像被谁揍了一顿似的。要命的是我从小就不大会睡觉,我的意思是说我睡觉老爱翻来翻去,床有多宽我就能翻多宽。?

  有一天晚上,我终于从床上翻到了地上。需要说明的是我从来都是那种睡熟后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人,所以我从床上翻到地上的时候根本就没醒,我仍然睡得香甜而快乐,估计还有美丽的鼾声。后来我终于从地板上醒过来,是因为在睡梦中我突然感到自己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结果我发现原来是睡在我上铺的章直也从床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的身体上。我气坏了,就骂了一句:我X你妈。然后就抽了这小子一耳光。可我这一耳光并没把章直打醒,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又继续睡过去了,而且还很快发出浊重的鼾声。我哭笑不得,就又踢了他一脚,重新爬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去了。?出了这件人压人的睡觉事件,我就一直希望章直有一天再一次从上铺掉下来,因为上铺距离地面大约有一米五高,假如章直再次掉下来(我当然不会又去当肉垫),结果肯定很喜剧。为了能够目睹这一时刻,我就天天晚上盼啊盼啊……我想有了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结果终于给我盼到了。有天晚上我正朦朦胧胧地要去找周公打麻将,就听见"咚"地一声巨响,一件物体从我上铺呼啸着滚下来。我立刻就放声大笑起来,其他室友被我的笑声给弄醒了。大伙拧亮手电(大学一般晚上十一点熄灯,周末假日例外),看见章直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大伙就快乐得不行。我得意坏了,我说:狗日的,这回我不给你当肉垫了。?

  我们寝室还有一个写歌词的特招生叫邹化洋,这小子生得油头粉面的,常说梦话,有时还要梦游。刚进大学的一个晚上,这小子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我床边,一边拍我的脑袋一边念叨,他说:西瓜熟了。吓得我一身冷汗。后来我把他臭骂了一顿,就不敢再睡下铺了,我想假如这小子一边提着刀一边拍我的脑袋说"西瓜熟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没准我正梦见和几个少女在一块打情骂俏呢就不明不白死于刀光之下。我决定和章直换一换铺位,可我又非常担心由于自己睡觉不老实而从上铺掉下来,那情况也挺惨的。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中庸的办法,那就是我仍然住下铺,但必须把寝室里所有能伤害人的铁器扔掉,包括吃饭时用的小叉子也被我强行换成了木筷。这样邹化洋再拍我脑袋说西瓜熟了就无所谓了,起码比从上铺摔下来感觉要幸运些。?这一切都习惯了之后,有一件事情却老也习惯不起来,那就是我实在不习惯贝小嘉不在我的身边。我非常想念她,贝小嘉在我的想念中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她常常会在我的想象里(包括大白天的想象)变得更加美丽动人可爱无比。?

  "有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多好。"我强烈地想。每次趴在窗口上看见那些美少女云集楼下的饭堂,我就想把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给逮到身边来。可是我又不敢,这并不是因为我胆小。我主要是考虑到刚进大学,得注意点影响。即使我有什么行动,也得再等几天。?

  我就疯狂地给贝小嘉写信。她回信也非常勤,常常是一周两封,而且每封信都有好几千字,我就怀疑她读大学的主要功课是给我写情书。贝小嘉在信里胆子非常大,一改平时的娇羞和含苞待放,她的信热烈极了,她甚至在信中说想和我有一个孩子。那时我并没打算将来和她结婚,读了她的信后就觉得她很可爱。?"妈的,她都想当妈了,这还得了。"我想。?

  给贝小嘉写信是我非常爱干的一件事,因为我可以在信中打胡乱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比如我写:贝小嘉,我想你想得想和你睡觉。语句简明了当,直奔中心思想。?

  那时我晚上常常梦遗。每次都梦见我和贝小嘉在一起很兴奋,但每次在梦中我都解不开她的皮带,一旦好不容易解开了,我又要起床了,因为我得赶紧爬起来去洗裤衩。?

  后来我发现我在思念贝小嘉的过程中常常会被一种越来越强的毒蛇样的欲望控制。我很口渴。再后来我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爬上了火车,我要回家,我要去找贝小嘉,那时我进大学已经快两个月了。?

  当我奇迹般地出现在贝小嘉面前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迷乱的眼神如梦如烟,但是有泪水:"你怎么回来了?"她居然在师大女生楼早晨的阳光下拥抱了我,以前她可不敢这样。?

  然后我就把她领回了家,我爸我妈激动坏了。但我爸有些谨慎,他小心翼翼地问:"西鸿,是……被开除了?"我哭笑不得,我说:"回来看看你们,晚上就得走,明天还有课哩。"

  我老爸老妈欢呼一声,就上街卖菜去了。?

  我就把贝小嘉领进了我的屋子开始干那件事。这个过程中,贝小嘉表现得非常慌乱,她说:"今天恐怕不行,今天是危险期……"我有点生气,我说"我这么远回来看你"就不说话了,然后她就跑过去检查了一下门的暗销是否拧上后,就任由我把她剥得光光的。可是我很激动,三四分钟就完事了,当我从她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吃了一惊:"完了?这么快?"我的脸就红了。?

  然后,我像打仗一样地利用一天的时间飞快地去拜会各路朋友,并邀请他们晚上到我家里吃饭。两个月没见面,最令我惊讶的是程岑的变化,他现在在一个冰箱厂上班,屁股后面跟了个"小鸟依人"。程岑对我说,他说自己这么大了,再不敢在外边鬼混了,他说他现在首先得为生计奔波……自己都养不活,还混什么混……他这样说的时候目光坚毅,一脸的劳动者形〗象,我就很感动。?我本来还想到看守所去看朱朱的,但时间实在太紧,晚上我还得回A城。"是朱朱教育了我们。"程岑说。一提到朱朱,我们的心情都不太好。?

  晚上的时候,文青水、大勇他们都来了。?

  向天和舒眉衣来得最晚。"他们要结婚了。"文青水说。我就大笑起来,拐弯调侃他们:"

  结什么婚,你们现在不照样是未婚青年享受已婚待遇吗?"大伙轰的一声就闹起来。我老爸拍了一下我的头:"臭小子,上了大学也跟个小流氓似的。"?

  我们开始喝酒,并谈些兄弟感情的话,间或较量些文字。?

  贝小嘉坐在我旁边,她很少插嘴,只是用亮亮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手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她的大腿依然结实而富有弹性。?

  虽然只有两个月没见面,但大伙就像有好几年没见面似的,情绪都很高,一个个喝得一塌糊涂。尤其文青水,喝酒像喝开水,话也特别多,我估计他心里可能有事。但我暂还没有机会去问他。我乘大伙不注意的时候借收拾东西为名把贝小嘉领进了我的那间屋子,然后就锁上了门。?贝小嘉看见我的举动有些紧张,"西鸿你干嘛,外面这么多人,"她小声说。我抱住她亲了一下,我说,"不干嘛干你哩。"?

  "不行,"贝小嘉叫。但声音很低,她怕被外屋的人听见。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的手已经剪刀一样划开了她的肌肤。贝小嘉软弱地推开我,走到门边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暗锁,然后对我白了一眼,说:"你真坏。"这就表示她同意我这么做了。我就兴奋起来,把她压在了床上。火车是晚上八点钟的。第二天一早就可以抵达A城。?

  在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文青水把我拉到一边:"西鸿,你这次回家不仅仅是因为想念兄弟吧。"他实在是非常了解我,他说:"你可得好好念书,别总想着那事。"我知道那事是指什么,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文青水使劲地拍了拍我的肩:"好兄弟,什么事都毕了业再说……还有,在学校可别乱来,兄弟们都不在身边,有些事儿自己得好好把握。"他有些动感情地搂着我的肩。我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他一声:"哥,"我说:"你放心。"?

  火车要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文青水:"怎么没看见章玫?"当时我还一直认为他正在和章玫好。文青水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夜风里像一支摇曳的狗尾巴草。"怎么了?"我有些惊异地问。他的脸上继续着苦笑,"以后再告诉你吧,"他说。一瞬间他的眼里忽然就有了斑斑点点的泪光。??

  我们中文系的功课比想象中的要更为简单。我和章直很容易就把它给对付了。其余时间我们就用来写信和挣稿费。?

  在我的大学生活中,来信最多的是贝小嘉,一周两封,其次是文青水,一周一封,他们的时间概念都很好,准时而又持续不断。我也抱着巨大的激情给他们回信。那个冬天开始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唐儿和紫儿的故事,还有章玫,文青水在给我的一封长信里详细地讲述了她们。?许多年后,当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文青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告诉我,他说他之所以要给我写这么多信,除了我们是真正的好哥们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在是太需要倾诉了。他对我说,那时候他心情只要一糟糕就会给我写信,只有把心里的难受写在纸张上,他才会如获大赦。文青水还说:"真不好意思,我把我的痛苦让你分担了。"?

  其实我并没有帮文青水分担什么。当时我只是感到文青水的信总是很灰色,那会儿我并不是很了解文青水,我只是认为我们是真正的好哥们,直到后来那个飘雪的冬天。?

  我和章直除了写信,最大的能耐就是挣稿费。我们写了一大堆诗歌或者散文之类的东西向四面八方寄出去,然后就有稿酬源源不断地寄回来。于是我们俩很快就成了中文系过得最好的学生之一。?

  但我和章直都认为我们的生活还缺少点什么。后来我们终于发现我们缺少的是爱情。因为仅有才子是不够的,还得有佳人。我虽然有佳人,可惜隔得太远了,远在家乡的贝小嘉对于我而言,无疑于画饼充饥,尽管我有时仍然会坐着火车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但问题是:冬天来了。?冬天来了,A城冷得厉害。我和章直都不想自己动手洗衣服,寝室里有女朋友的男生就表现出很幸福的样子,因为他们的女朋友会责无旁贷地给他们洗衣服,哪个女孩子不希望把自己的男朋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我也有女朋友,可惜她不能给我洗衣服,她离我远着哩。不过她仍然记挂着我的衣服问题。贝小嘉在信中说:"冬天了,你可要注意卫生,遗憾的是我不能为你洗衣服(我的衣服是妈妈给我洗哩),你总不能要求我坐火车到A城来给你洗衣服吧。"简直是屁话,我穿着在我众多的衣服中还算较干净的一件骂道:"妈的,老子也不洗,让它脏。"?我和章直趴在有点小雪花的窗口,看着窗下那些被厚厚的衣服裹住的流动的春天,就想把她们中的一个逮回来给我们洗衣服。?

  我眼睛追着窗下最后几个女孩拿着饭盒远去的时候,就有点恍然若失的无聊。窗台上不知被谁扔了一张《A城晚报》,我拿着《A城晚报》胡乱地翻。"看看有没有文艺副刊?"章直见了报纸眼睛就要发亮,因为这家伙无论大报小报,只要是有文艺副刊就会把他那些狗屁诗文寄去换钱。我揍了章直一拳:"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其实我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于是我就仔细地找,果然有一版是文艺副刊,然后我看了看责任编辑的名字,天,居然会是丁香。我惊喜若狂,立刻叫出声来:"是丁香。""你认识?"章直也很高兴,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熟人就好发稿,稿发多了就能多赚钱。?"岂止只是认识,"我想,"她还是我的初恋哩。"?章直不知道我的想法,在一旁傻快活,"改天我们去找她,……丁香?……肯定很漂亮吧,"他说。丁香当然漂亮,丁香是一种美丽芬芳的花。但编辑(以前是女教师)丁香却远远要比那种叫做丁香的花来得更为美丽,更为动人。(未完待续)
 
文青水没有想到唐儿婚后还会来找他。那是秋天的一个黄昏,十月的彩霞弥漫了天空,唐儿就像一朵云一样飘到了文青水办公室的门口。?

  那时文青水留校工作已经快两个月了。他被留在宣传部,负责编师大校报的两个版。校报一个月出两期,时间很清闲,而且学生来稿踊跃,工作自然有些轻松。?

  校报办公室在校办公大楼的五楼,位置刚好在楼梯的拐角处。这是一幢七十年代修建的楼房,一共只有五层楼,盖着灰色的铅瓦,还吊了角,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里面全是木楼板,人踏上去,就会"咚咚"作响,像急速运动之后的心跳。??

  文青水住的地方离校办公楼并不远。每天他都像一枚阴郁的校徽穿过几条开满白色花的小径向办公楼匆匆走过。有时候他会在操场边停留,看那些花裙子和牛仔裤闪亮在芳草凄凄的绿茵上,然后他点上烟,慢慢地走开,而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发紧。?

  那一段时间,文青水在矛盾中拼命地写作。我在A城大学的图书馆里,经常能够从杂志上看到他发表的一组一组的诗句。他的诗艺日渐成熟,尤其他的语言,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但我老是能从中读出一些别样的味道来,比如:黑暗,阴影,或者夹在刀尖上的忧伤等。章玫仍然经常来找文青水,她一般是在晚上踩着星星的光芒走来。她的穿着始终朴素而千遍一律,尤其她老穿牛仔裤,感觉就像从来没换过一样,但她的衣着始终都干净,清洁而又一尘不染。她一般先站在门边轻轻敲几下虚掩的门,然后才推门进来。文青水的门平常都没关严。章玫知道这一点,但章玫仍然先要非常有礼貌地敲门,尽管他们之间早已发生了不应该客套的事情。每次章玫走进来的时候,文青水就会感到有一种忧郁的微风轻轻刮过来,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张并不漂亮的但笑得像桃花一样的脸。?

  那时候唐儿结婚已经好几个月了,文青水的心情也开始慢慢趋于平静。但他仍然有些害怕夜晚。因为夜深的时候,文青水总是会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非常夏日,那里埋藏着他的痛苦和欢乐,还有他心中那支永远不会散去的忧伤的歌。?

  现在章玫到文青水这儿来的时候,文青水已经很少有那方面的要求了。他们呆在一起,更多的时间是相互各拿一本书慢慢地阅读。他们依然很少交流,连谈话也少了,而章玫仍继续天真地做着美丽的白日梦。偶尔他们也干那事,但次数越来越少,而且相互之间都缺少性爱的激情,章玫根本就不太懂,而文青水则是以发泄为主。每次做完,文青水还会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章玫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她只是单方面地认为这是一种诗人特殊的表达方式。

  夜深的时候,文青水依旧会把章玫送到女生楼下。那时校园里街灯依依,行人渐少,文青水和章玫一左一右地走在校园的马路上,鞋子脆脆地响出单一的节奏。他们不说话,也没有挽手,就这样形同陌路地往前走。时令已经进入秋天,校园里的梧桐树在掉叶子,它们黄黄的从树上飘下来,零零散散地铺满了路面。?

  到了那幢熟悉的女生楼下,他们就会停下来。章玫的脸上挂着微笑:"我上去了。"然后她就在文青水的目光中跑开去。每次看着章玫青春的背影快乐地消失在女生楼的拐弯处,文青水心里就会产生出一种深深的内疚,并且会有几许冷汗冒出。?

  "我都干了些什么,"他痛苦地想。现在,他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他对自己给这个无辜少女所造成的无法估计的伤害而深深内疚。同时,他觉得唯一能够对章玫进行补偿的方式就是和她分手,他甚至认为除了分手自己别无选择。因为自己实在是不曾爱过她,这样继续和她缠下去只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只有早点分手,才会解决双方的痛苦。尽管章玫现在并不痛苦,但假如她一旦知道文青水仅仅只是因为个人的私心而和她来往并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其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那时文青水并没想到以接受她的方式来解决他和章玫之间的问题。他只是想和章玫分手。?

  但是文青水又一直不敢正面给章玫讲清楚。因为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几次章玫这个方面的问题。而章玫的回答总是与自杀和死亡有关,文青水就吓得直冒冷汗,因为他已经慢慢地对这个相貌平凡但身材流畅的少女有所了解了。他发现章玫不仅仅是一个传统的少女,而且要命的是她爱自己爱得刻骨铭心。?

  现在,文青水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非常讨厌夏天的时候由于自己的狭隘和其他什么原因所造成的现在这种局面。他甚至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因为章玫,将很可能失去再爱的机会。但是他又想:"我还能去爱谁呢?"后来他就干脆不管她了,"管他妈的,以后再说。"他想得快要耍横了。?

  每次送章玫回到女生楼,文青水总会站在女生楼下胡思乱想很久。然后,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走到女生楼的背面,这个夏天以前,在女生楼背面的七楼上,有一个窗口总是野花灿烂。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那个七楼的窗口,月光下早已空空如也了。?

  文青水在女生楼背面站立着,四周的草已经有一多半开始变成枯黄色。其实秋天已经深了,在另一些城市,现在都开始飘雪花了。文青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清醒的大脑微微有些沉重,他转身离开这里,往自己的小屋走回去。?

  街灯下,文青水的影子孤单而消瘦,在他的身后,一阵风过去,梧桐叶飘得铺天盖地。??唐儿来找文青水的时候是秋天的黄昏,十月的彩霞弥漫了天空,唐儿像一朵彩云一样飘到了文青水办公室的门口。这之前文青水根本就没想到过唐儿还会来找自己。?

  已经很久很久了,唐儿如同一柄小小的猎刀,在文青水内心深处种植着伤害。因为唐儿,文青水几乎连梦想也没有了,尽管唐儿美丽如同百合花的面孔常常还会飘在他逐渐发黄的灰色的记忆中,并且还会带着他在刺痛的黑夜里无边地乱飞,但美好的一切都已过去,连同美梦和幻想,所以当唐儿像一朵云一样站在校报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文青水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唐儿站在门边,秀气的脸挂着一丁点微笑,大眼睛里流动着一丝忧郁。她美丽的短发依然卷起来微微上翘,像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偌大的办公室走得空空荡荡的,只留下文青水一个人。唐儿站在他的门边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吐烟圈。他吐烟圈的技术很高,那些烟圈圆圆的,一个连着一个像句号一样从他嘴里飞出来,一连串地飘在办公室的空气中。?

  文青水在烟雾中看见了唐儿,唐儿在文青水的视线里清晰地踩动着木楼板,窗外有黄昏的阳光照进来。文青水看见唐儿的脸上有鳞片一样的红色。?

  后来唐儿就坐在了文青水办公桌旁边的一个空椅子上。这个过程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像两个不认识的人打算就这样永远不认识下去。窗外有很绚烂的彩霞,它的余晖一点点从办公室里移开去。唐儿坐在椅子上,她的微笑已渐渐消失,像窗外的彩霞已经被黑夜替代。?

  再后来文青水就把唐儿带到了一家饭馆。"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文青水这样说。?

  他们在师大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胡乱地吃了些什么。文青水还喝了一瓶啤酒。"别喝太多〗酒,男人脸红红的不好看,"唐儿说。文青水不说话,他的眼睛像刀子一样从唐儿的脸上刮过,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吃过饭,天空已经有了月色,校园里的光线是斑斑驳驳的碎片。文青水的脸被酒精染得有些红,他和唐儿一左一右地往自己的寝室走。秋天的校园有很重的月光。?

  他们走进那间九平方米的房间,唐儿抬头随便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屋子凌乱而又陈旧,书籍和废纸扔得四处都是。唐儿小心地绕过地上的书本,把自己的身体放到了床边。?

  这间房子的光线不是太好,而且还有一种潮湿的霉味,但唐儿并不太在乎这些,她想即使这间房子再糟糕一百倍,只要有那个人住在这里就行,一想到那个人,唐儿就不由自主地拿眼睛去看他。正好那个人的眼睛也像钉子一样地钉过来。?

  后来唐儿就开始脱衣服,她一件一件地脱,脱得很慢,直到自己脱得除了一尘不染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才停下来。窗外有很沉郁的月光,顺着窗悄悄地照在唐儿白银一样的身体上,像水弥漫着高塔。?文青水有些口渴,唐儿的身体在他的眼睛里像一大朵光滑的云在轻轻浮动。

  丁香在《A城晚报》。丁香很美丽,丁香曾经是我的一个梦想。?

  我和章直吹着口哨沿着雪花纷扬的大街往前走。这一年,A城的雪来得很早,十月还没有过去,天空就飞满了白色的眼睛。走在A城的大街上,我的心情有些激动,我真没想到还会和丁香这么近的再次拥有同一座城市。?我本来打算独自一个人去《A城晚报》找丁香的。但章直这家伙脸皮厚,非要跟我一块去。他听我把丁香形容得阳光和露水一样优秀,就满脸放光口水乱流。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曾经暗恋过丁香,这家伙嘴很烂,老爱打胡乱说。"宝器,"我骂他,"你去干嘛。"章直无赖得像条死狗:"鸿哥",他这样叫我肉都麻了,"我从来没见过漂亮的女编辑。"他的样子很可怜,我就踢了他一脚,说:"行了行了,装什么蒜,我带你去。"然后,他便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往《A城晚报》进发。?

  天空有许多白色的眼睛。我走在大街上,心情愉快而紧张。眼前浮动着我和贝小嘉曾经就读过的中学校园,在那所校园里,有绿草茵茵的操场,操场上总有一位年轻而美丽的女体育教师在领着学生跑步。她长得挺高,文静而秀气,学生们很喜欢她跑步,她一跑,胸口便一颤一颤的,像藏了两只活泼的小白兔。?

  《A城晚报》离我们学校不太远。我们很快地来到了这里,并且非常容易地在文化副刊部找到了丁香。那时她正在办公室里编稿,还围了条白色的围巾。不过我站在门边有点激动,慌慌的不敢进去,那感觉有点像初恋。"你不是说你和她很熟吗?"章直一直在故意揭我的短。我的手心就有点痒,于是我就在章直的头上猛敲了一记。这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窜进了办公室。章直其实挺笨,常常被我算计,但他还自以为很聪明,比如现在,他被我打了一下之后就没办法还手,并且还得跟在我屁股后边往里窜。"丁香--"我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不过我心里有点发虚。而且我还注意到了居然没在丁香后面加上老师两个字。我非常担心丁香会不会对我直呼其名的无礼举动生气。?围着白围巾的女编辑丁香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孔依然生动而美丽。丁香用她的大眼睛望了我几秒钟,这个过程使我很紧张。我猜她大概都认不出来我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会很尴尬,于是我的脸就准备着要发红了。

  "程西鸿--"丁香终于大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表情快乐而惊异,"你怎么来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说我在A大念书哩。?

  接下来,丁香就像老朋友一样接待了我,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她把我和章直带到一边的会客室,其间我们曾两次热烈地握手,她的手又软又滑,握起来感觉非常好,如果不是考虑到失礼,我真想多握一会儿。

  我和丁香在会议室里快乐地说话,说我们的学校,也说散文和诗歌。

  章直在我身边一直插不上话,心里对我充满了愤怒,因为刚才丁香指着章直问我"这位先生怎么称呼"的时候,我非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一个同学",根本就没给他们相互介绍,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气气章直。结果我的目的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章直果真气得不行,不过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丁香,样子非常丑陋。?

  我终于把章直介绍给丁香彻底认识的时候是中午。

  这之前我没料到丁香会请我们去吃午饭。"走,中午我请客,"丁香说。"不不不,我请我请,"我说。丁香笑着扬了一下美丽的手:"下次你请吧。"居然还有下次,我高兴坏了。趁丁香去办公室拿包的空档,章直气急败坏地对我嚷:"介绍一下嘛,介绍一下嘛。"我不理他,但心里却一个劲地偷偷直乐。

  丁香处理了一下第二天要发排的稿件后,就领着我和章直去了一个比较高档的酒楼。

  丁香要了几个非常漂亮的菜。"我们喝点酒吧,"她说:"这天挺冷的。"?

  我得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要知道,美酒伴佳人,人生一大乐趣也。只可惜章直这坏种在一边挺煞风景。菜刚上桌的时候,他像只呆头鹅一样吃得很狼狈,丁香被他难看的吃相逗得格格格地笑。我有些气急败坏,我觉得这家伙不仅自己斯文扫地,而且还挺丢我的面子,于是我就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一脚踩得有些重,我清楚地看见章直的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但他没好意思叫出来,只是拿眼睛使劲地瞪我。我就当没看见,并且暗暗发誓下次决不带他一块儿来。不过我仍然抽了个空档把这坏种给美丽的丁香做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以便他往后能有机会多赚几文稿费。?

  "你也是文学特招生?"丁香看了一下章直那多棱镜一样的脸,后者的脸正在一点点发射着媚笑。丁香喝了一口酒,说:"你们可以给晚报多写文章,这儿稿酬挺不错的。"章直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家伙虽然成天动不动就是什么"精神高度问题",但照〗我看来,其终青春的花开花谢极目标就是为了赚稿费。酒是红酒,度数很低的那种,杯子是薄薄的玻璃器皿,闪闪发亮的那种,丁香一边喝酒一边和我们闲聊。?我非常喜爱她喝酒的样子,姿式非常美丽。她用手托住杯子,轻轻地举到嘴边,酒在入唇的那一刹那,颜色和嘴唇一样红得通体透明,鲜艳而又柔润,当她把杯子从嘴移开的时候,我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丰满的嘴唇上沾有几滴晶莹剔透的酒珠,像红色的露水一样美丽。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欣赏女人喝酒的,不说别的,仅那悠闲文雅的姿式,就远远要比男人来得险要而独特。?

  那天丁香的兴致非常好,饭后,她提议我们到她家里去坐坐。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讨厌章直像条小爬虫一样地跟着。但我现在又不能赶他走,这样做有违朋友间的义气。于是我就只好让他跟着。?丁香住在A城东边一个公园里的小木屋里。当我们顶着铺天盖地的雪花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那间小木屋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得就像童话一样。它建在公园深处的池塘边,四周长满了高低不一的植物。现在虽然是秋天,但A城有雪,像白色的小纸片一样密密地把小木屋的屋顶盖起来,在它的周围,除了池塘,所有的世界都是银子一样的颜色。在我这种很少看见雪的人眼里,丁香的小木屋美丽得触目惊心,美丽得简直就是童话。?

  我和章直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走进丁香的小木屋。这间小木屋并不太高,但屋子挺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没有椅子,只有许多花布做的软垫。在屋子的墙上,挂了许多手工织品,丁香拉开灯,白白的光芒便散开来,使这间屋子看上去温馨而又浪漫。?"随便坐。"丁香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和围巾挂起来。她只穿着一套黑黑的针织紧身衣在屋子里来回地给我们搬运水果和咖啡。我的目光尾追着她,主要停留在她的胸脯上,那个地方青春而又活泼,像小兔子一样上下跳跃,可爱极了。?

  咖啡端上来,冒着一丝丝热气。我用匙子搅动着咖啡里的方糖,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罪恶的设想。这时候丁香已经打开录音机,有轻轻的音乐抒情而又缠绵地流淌。我们喝着咖啡,听着音乐,间或交谈些什么。其间我还注意到小木屋的窗台上,有一个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即将消失殆尽的枯萎的梅花,花虽枯萎,但我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它残留的芬芳。?

  而窗外,细密的小雪花依然铺天盖地。?

  从丁香那间小木屋回到学校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我和丁香在那间小木屋里轻松地跳着一曲舞,我还梦见她的胸脯很闪亮,像太阳,又像折射的星光,还有她的白围巾,在我的四周慢慢地飘……后来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洗裤衩去了。??

  "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第二天早晨从床上爬起来望着窗外一直在飘的小雪花,我心里就非常流氓地开始算计丁香。我觉得丁香实在是太美丽了,我想拥抱她,我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一旁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封信,不用看内容,只要看一眼那浅白色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我就知道这封信是贝小嘉写的。她的信总是来得准时而又勤快。

  不过现在我突然有点讨厌她的信,因为此时我的心里正装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个女人美丽而又生动,她的名字是一首诗的名字,她叫丁香。

  于是我就对贝小嘉的来信连拆开的兴趣也没有了,不仅如此,我还顺手把它丢在了床下,就像丢一双臭袜子一样。许多年后,每当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简直没心没肺透了,这么快并且这么容易地就准备把一个刻骨铭心地爱着我的女孩扔在风里。就在我刚把贝小嘉的信丢到床下的时候,我的大脑里立即出现了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和一句话:你要珍惜我。一想到这句话我就有些不寒而栗。但我立即又摇摇头,把它们扔到一边去了。?

  下午的时候,雪开始住了,但天上仍在掉一些小碎片。我就不打算上课了,因为上也是白上,我心里老是在强烈地想着一个人,这种状态哪还适合上什么课。我决定现在就去找丁香。

  而且我还为此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是给丁香她们报社投稿。?

  我飞快地翻出两篇我自认为写得非常满意的文章,然后找出一件比较干净的风衣来换上,还特意梳了梳头发,把它梳得整齐而又一丝不苟,像广告上那种。章直在旁边一直默默地看着我精心包装着自己,他也不想上课了。"你要出去吗?"他说。我正在擦皮鞋,头也不抬地答应了一声就继续着我手里认真而刻意的工作。"带我一块去行吗?"章直可怜兮兮地说。他不说话还好一点,一说这话我就想起他昨天中午那副狼狈的吃相。"滚一边去,"我没好气地骂道,然后扔掉手里的皮鞋刷子,理也不理他大踏步地走出了寝室。

  外面的天空有点冷,偶尔掉一些小碎片,但空气却清冽芬芳,像一个少女的初恋那么鲜嫩如初。我打算直接到丁香的小木屋去,我是这样想的,她在家固然好,她如果不在家,我就在公园等她。我还像个绅士一样地买了一束开得很旺盛的腊梅花捧在手里。?一路上,我都在腊梅的香气中精心设计着我和丁香的故事,而且还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的美好设想弄得激动不已,满脸绯红。我并不知道当我第二次踏进丁香那间童话一样的小木屋的那个下午,就会发生那件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一路上,我手捧一大把腊梅花行色匆匆,心里又快乐又紧张,又希望丁香在家又希望她不在家,就像一个怕黑的小孩子总是喜欢听鬼故事一样。我就在这种紧张而又不安的矛盾心理中走到了丁香的小木屋。?丁香的小木屋铺满了雪,依旧像昨天一样美丽。?

  屋里有微弱的灯光和音乐声。丁香在家,我有些激动。我抱着一大捧开得热烈而灿烂的腊梅花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我先是傻傻的在门边站了好几分钟,后来我想管他呢,来了总不能不进去吧。于是我就咚咚咚地敲门。?

  丁香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什么太多的意外,但她却对我手里抱着的腊梅花表示出了巨大的惊喜。"好漂亮。"这是她拉开门说的第一句话。"送给你的,"我见缝插针地说。

  "谢谢!"她脸上的微笑在我看来要比那些腊梅美丽得多。我还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套小翻领的西便装,苹果色的那种,衬得她青春的身体像一滴透明的水。我搓了搓手,表现得有点激动,像一个孩子盲目地面对自己喜爱的玩具。?

  丁香把我让进屋,然后就去侍弄那些梅花去了。她的屋子始终那么干洁和温馨,流动着芬芳的音乐,我在靠窗的一个软垫上坐下来,心里保持着小鹿一样的激动。丁香开始像风一样在屋里生动地来回,她把原先插在玻璃器皿里的那些枯萎的花朵扔掉,重新换上水,并加入白色的盐粒,然后再插进新鲜的腊梅。干完这一切,她的表情显得很快活,脸上的微笑纯洁而顽皮。?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眼睛如同一枚探照灯,在丁香的身体上风一样刮过。我注意到丁香的身体像线条一样流畅,她的面孔白而透红,她胸前的小白兔一跳一跳的,生动而诱人。?

  我们坐在窗台边,窗台上,新鲜的腊梅花美丽得惊心动魄。?

  我的心里慌慌的,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在中学的体育场上曾经有一只狗破坏过丁香的屁股。我说:"那条狗……"丁香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脸就有些红,但她仍然闪亮而又文静地笑着说:"那条狗真厉害。"?

  我发现她脸红的样子很好看,心思就想她的脸去了,嘴上不知怎么的就问了一句:"伤得不厉害吧?"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说错了,因为狗咬坏的地方正好是丁香的屁股,她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一个男孩子自己美丽的屁股伤得怎么样呢。果然,丁香不说话了,她只是把眼睛投向窗台上的腊梅花,"它们真好看。"丁香说。?

  我就变得更加窘迫,心里的慌乱就像一个线团。我想我真他妈笨,说话怎么不长脑子。后来我终于变得聪明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那两篇差点被我忘记了的文章递过去,"这是我给你们报纸写的稿子,"我说,"你看看是否合用。"丁香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她接过文章,就开始低头看了起来。乘着她看稿的机会,我就轻轻的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屋里很静,只有丁香一页页翻动稿件的声音沙沙地响。窗台上,梅花开得很灿烂,有一种淡雅的、纯朴的、脱俗的……但却是极难用语言准确描绘的清香味弥漫开来。我的眼睛先是停留在腊梅花上面,那是一种把花瓣伸展得像淡黄色裙袂的梅花,我得承认它的确很好看。不过现在却有另一种花比它更好看更能吸引我的目光,于是我的眼睛就停留在另一种花上。另一种花就是丁香。我像看书一样地看着她,此刻她的头低低地垂下来,如同一枝有着洁白颈项的荷,她在认真地读我的文章,表情专注而投入。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美丽的黑发掩映着的半边脸,白皙而丰润,美貌的程度如同灿烂的月色在我眼里一点点眩晕。使我眩晕的还有她的身体。她坐在我的旁边,臀部像软软的沙在堆高,乳房像两把弯刀一样定格,整个身体像随意落在纸上的线条一样流畅而自然。?

  我就突然又恢复了紧张的状态。后来我的眼睛就停留在了她的嘴唇上再也分不开。需要说明的是丁香有两片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无比的嘴唇。她的嘴唇润润的,微微地有些胖,像两滴合上的红水珠,又像一朵半开半闭的红得惊心动魄的玫瑰花。我讨厌的眼睛像一只该死的蚊子,盯在一个地方老也不飞走。?

  这时候丁香已经看完了我的文章,"不错不错,写得真不错。"她微笑着表扬我。但是我根本就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我只是像一只蚊子一样盯着她身体上的某一个部位,因为那个部位要比丁香的表扬更具有吸引力。这时候丁香也注意到了有一只蚊子在盯着她,丁香就有意识地想避开这只蚊子,可是这只蚊子在突然之间就扑了过去。

  需要说明的是我和丁香都脱了鞋盘脚坐在小软垫上,我不知怎么的就像一匹猎豹扑了过去。

  丁香一点也没提防到我居然会这样子,当即就被我压在身下。地上并不脏,铺了地毯,其实在这种情况,即使没铺地毯,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一扑在她身上后我就感到浑身颤栗,因为丁香的身体有一种柔若无骨的软。丁香在慌乱中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不要这样",嘴唇就被我咬住了。她想挣扎,但她的力气与我相比是显而易见地弱小,后来她就不再挣扎了,任凭我肆无忌惮的亲吻和抚摸。再后来我的手就揭开了她苹果绿的套装并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开始了爬山一样的划行。"别在这儿,"丁香的声音像风中的叶片一样抖起来,"到床上去。"但我根本就没听见她软弱的声音,我的手像拆零件一样地开始了流水线一样的工作,直到丁香像一条大白鱼呈现出来的时候为止。可是就在我刚刚进入这个曾使我梦寐以求的身体的时候,我的大脑里突然出现了贝小嘉的一句话:?

  "你要珍惜我。"贝小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静得要命。?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当我在暗恋着丁香的时候丁香是否也在悄悄地暗恋着我,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和我做了那件事呢?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一个朋友的口里间接知道了丁香的故事,我才很不情愿地放弃了这个浪漫而又一厢情愿的设想。尽管我在知道丁香的故事时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了,但我仍然有些失望。因为丁香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像我的中学校园一样青春和美好。?

  其实丁香的故事传统而又没有什么新意,就像一篇差劲的爱情小说一样糟糕,但她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却代表了校园爱情的一个层面。?

  丁香是在大学开始恋爱的,而且一爱就爱得一踏糊涂爱得把什么都交给了对方。她的男朋友叫鲁三。鲁三是一个相貌平凡但却非常精通于玩点爱情小伎俩的男孩。他们轰轰烈烈地爱着,一直爱到大学毕业,可是毕业分配的结果却有点麻烦,因为丁香留在了我所居住的那座常常被阳光充满的城市,而鲁三却去了A城。尽管天各一方,但最初他们仍然像一根细线的两头,鸿雁都被他们放得几乎要累折一只翅膀。偶尔鲁三也坐着火车来看看丁香,和她住几天什么的,后来就不见了人影,只是在越来越少的信中说最近太忙,一直在想办法给丁香办调动云云。丁香并不知道男朋友的心已经像风一样刮走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还带着甜蜜的梦幻一直准备着等下去。再后来丁香在无意间自己得到了一个调往A城的机会,她没有告诉鲁三,她想给心爱的男朋友一个惊喜。可是当丁香提着沉甸甸的行囊像一朵丁香花一样飘到A城的时候,鲁三已经挽着另一位同样年轻而美丽的女孩走进了结婚礼堂。

  如果是别的女孩遭遇类似的情况,很有可能该出手时就出手了,但丁香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流着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A城住了下来,开始了一个人独处的生活,而且她很快就从鲁三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依然文静而开朗,依然笑容闪亮如阳光,在寂寞或者有其他什么秘而不宣的原因的时候,丁香也会和一个自己认为满意的男人回家过夜,于是就有人说她作风有问题。再后来丁香就搬离了闹市区,在城东边一个幽静的小木屋住下来。?

  我那朋友在给我讲述丁香来到A城之后的故事时,重点放在了男女问题上,而且他还用了一个非常恶心的词语来形容。他说:公共汽车。我就很气愤,内心产生了一种想要揍他的冲动,但我终于没有这样做,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转身走掉了。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把他当朋友了。我记得我转身的时候他还在背后骂了我一句"神经病"。可是我并没有理他,我转身走得飞快。?

  那个雪后的下午,当我和丁香在一起缠绵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上面说的这些事情。?

  我只是清楚地记得事后我有点紧张和不安。但丁香什么也没说,依旧听音乐,喝咖啡,和我说话,就像什么事儿也不曾发生一样,后来她还微笑着把我送到了外边的公路上。她的举动加深了我对自己的信心,从那以后,我就会一周一次的准时出现在丁香的小木屋。?

  丁香的身体的确很美丽,她的皮肤像流水一样光滑,除了臀部上有两条月牙状的疤痕,她的身体可以说是完美无缺。需要指出的是,后来我每次抚摸着丁香美丽的身体时,心里就会产生两件事情的影子:一件与丁香的臀部有关,那就是我曾亲眼目睹它受伤的整个过程,而当时我面对那条扑向丁香屁股的母狗,居然两腿筛糠,连"英雄救美"的故事都不会演,这使我几乎认为丁香的伤害是我造成的;另一件则与贝小嘉有关,那是由于每当我和丁香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贝小嘉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你要珍惜我。这句话对我而言完全是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常常弄得我一身冷汗,几乎就快阳痿了。?

  那个雪后的下午,丁香把我送出那间童话一样的小木屋,陪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才独自往回走。我站在丁香身后,看着她浅绿色的身影动态感很强地一点点向她的小木屋接近,心里就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青春和美丽。不过有一点我将毫不怀疑,那就是我很可能把一封信当做一枚子弹压在枪瞠里对一个无辜的少女开火。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眼前曾一再飘浮着贝小嘉楚楚动人的身影,但那时我坏透了,强行把贝小嘉的影子像用抹布抹桌上的水一样地给抹掉了。(未完待续)
 
整整一个冬天,我都和章直趴在寝室里那个有雪的窗口,看着窗下那些厚厚的衣服裹住的流动的春天,幻想着把她们中的一个逮回来给我们洗衣服。尽管我仍然时不时地往丁香那儿跑,但丁香是不可能给我洗衣服的,更何况我还发现在我和丁香之间除了性爱好像并不存在别的什么。我多少有点失望,但仍然坚信美丽的丁香对我有着阳光一样的倾心。?

  不过我暂时还没有给贝小嘉写信说一声Good bay。尽管我心里一直在提请自己注意:程西鸿同志,分手的时候要说分手。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我就缺乏勇气,就觉得自己真他妈笨。?贝小嘉的信仍然像雪片一样地多,而且比雪片厚重。我偶尔也拆开一两封信来看看,但更多的时候是把它们扔在床底,让它们和臭袜子呆在一起。?

  我终于给贝小嘉寄出去那封几乎造成一个生命花朵一样凋谢的信,是在我终于逮住了窗下一个美丽的春天回来给我洗衣服之后。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绰号,叫做小玻璃。?

  小玻璃是我们的系花之一,唇红齿白,肌肤如瓷如玉,尤其眼睛黑得发亮黑得精彩动人,往那人多的地方一站,男生们心里直乱,都以为是在看自己。?

  由于有了丁香,我本来真没打算再去逮一个的。主要是我受不了章直的挖苦。因为我曾经给他提劲说:"找女孩还不容易,我一天可以弄到两个。"我本来是在信口开河打胡乱说,但这家伙偏偏就记住了,并且还老拿这句话当着许多男生的面来讽刺我"装大"、"提虚劲"什么的。我就很气愤,我就想逮一个春天回来给他瞧瞧。为了体现我的水平,我就把目标定得很高,我就决定去找小玻璃。?我先是有意识地观察了几天,然后就开始行动了。?

  我的方法简单而浪漫。一个有雪的下午,我到小玻璃常去的大学图书馆找到她,装出很有风度很有个性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对她说:"请跟我来,我代表自己找你谈话。"说完这些我就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图书馆。十分钟之后,小玻璃就和我走在了飘满雪花的A大校园。?

  章直羡慕得要命,从此就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一个劲地喊"师父教我两招"。我不理他。"宝器,"我骂章直,"老子偏不教你。"?

  我本来是为了赌一口气才半真半假地和她闹恋爱的,但后来我慢慢地发现她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我就有些喜欢她了。?小玻璃是一个纯得可怜的女孩。而且她非常勤快,我和她认识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不再穿脏衣服了。?

  在大学里,像小玻璃这样纯的女孩子并不多。在我和她的交往中,尽管她还经常帮我洗除了裤衩之外的所有衣物,但除了牵手,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做过,包括接吻。并不是我不想(其实我内心非常乐意),而是她不同意。每当我要做出超过牵手范围的事,她就会惊慌地丢开我,一个人远远地逃掉。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我就不再抱任何的幻想,但我仍然喜欢她。?

  我曾私下把小玻璃和丁香做过一个比较,结果是半斤八两秋色平分。她们就像两种不同的唱歌技巧,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艺术价值。但同时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就是依旧美丽动人的贝小嘉突然在丁香和小玻璃面前失去了可比性。因为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把她和关于她的记忆在我的心底彻底给忘掉了。

  那段时间A城的雪花纷扬,但我的心情却阳光灿烂。我一会儿去找丁香,一会儿又和小玻璃围了长长的围巾在A大校园胡乱地转,就像一个花匠在两丛美丽的鲜花之间来回地往返。我越来越烦贝小嘉,她的信多得让我受不了。后来我发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了一种对以往爱情的背叛和不接受。于是我就开始给贝小嘉写一封令她柔肠寸断的信,我清楚地记得写信的时候我不仅笔走龙蛇,而且还面带微笑。?我至今都还记得自己把那封信丢进邮筒的时候天空有阴霾的雪花掉下来,我穿着风衣走到邮筒边,居然还吹着清亮的口哨。这个故事就要结束的时候文青水终于出了一件事。唐儿怀孕了,但孩子的父亲不是邓起而是文青水。文青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冬天里的一个夜晚。这座城市虽然不像A城那样雪花飘扬,但空气依然阴冷而潮湿,像长满了苔藓的海边。唐儿流着泪水,慌乱地在潮湿的空气中讲述完那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像风中的梧桐叶一样瑟瑟发抖。

  邓起很强壮,邓起很会玩刀子。

  唐儿的恐惧是理所当然,因为唐儿至今都还记得许多年前发生在中学校园的一幕:一个男生被吊在树上,邓起手里的刀子雪亮,眼睛里有野兽的光……唐儿一想到这些就很绝望,就开始瑟瑟地抖。?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邓起被钢厂派到外地去参观学习,时间为两个月。于是唐儿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文青水呆在一起……当邓起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唐儿怀孕了。但邓起不是傻瓜,他可以从时间上推断出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尽管唐儿一口咬定孩子就是邓起的。?

  自从唐儿在婚后那个秋天的黄昏像云一样出现在文青水面前之后,他们就又开始了如同大学时代的往来。不过这种交往带给两个人的东西总是痛苦远远胜过欢乐,因为他们一旦面对相互那张熟悉而又逐渐有些陌生的面孔就会不自主地陷入美好而悲伤的记忆。尤其是文青水,每当唐儿离开自己那间小屋的时候,他就常常会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在瞬间破碎了自己。他想到过拒绝,可是一旦面对唐儿那张苍白得有些像一卷白丝帕的面孔,文青水就怎么也说不出与拒绝有关的话来。?

  现在,唐儿除了脸孔消瘦而略有些苍白之外,其他方面几乎和大学时代没有什么两样,依旧娇羞而清纯。在文青水眼里,唐儿永远都是一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充满了水滴一样的柔情和阳光一样的明媚。?

  他们常常躲在文青水那间九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疯狂地做爱。有时候他们的激情刚进行到一半,就会听见远处的走廊传来章玫的脚步声,脚步声停止之后,就有人在轻脆地敲门。他们便停止动作,直到敲门声结束,脚步声重新离开走廊。?

  其实唐儿已经知道了章玫的事情,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唐儿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某些方面说话的权利。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每周能够有一个机会单独和文青水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分钟也好。?文青水的房间实在〗有些窄,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发出什么响动,再加上章玫的原因,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尽量显得小心翼翼,所以一段时间以来章玫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星期以前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

  对于章玫,文青水心中一直有一种负疚感,他曾经有意识地对她提到过与分手有关的一些话题。可是一旦文青水稍有此意,章玫的小眼睛里便会出现一大堆零乱的灰色的星芒,像床单上即将飞升天堂的老人一样,眼神暗淡无光而又神色仓惶。"你不要吓我,"章玫的表情非常无辜,她叫:"没有你,我真的会疯掉。"?

  章玫的声音常常会使文青水感到一种对自己无法宽恕的罪过。他无可奈何地拍拍章玫的头:"不要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样说的时候,文青水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叫章玫的少女隐藏在骨子里的忠贞很像紫儿。而章玫仍然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很努力地用一颗狂热的心拼命地爱着一块自己并不知道的冰冷的铁,直到一个星期以前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距离邓起外出归来已经没有手指数目一半的时间了。在那间潮湿的九平方米小屋,文青水和唐儿就像两个节约时间的好孩子一样疯狂地做爱,他们仔细而投入,几乎忽略了所有的与他们暂时无关的人物和事件。之后,文青水拉开门准备送唐儿走出开满白色花的校园。?

  门刚一打开,文青水就吓了一跳,她看见章玫满脸泪水地斜倚在门墙边,汹涌的泪水连续不断,在她波光粼粼的小眼睛里,有着一种接近死亡的星粒。唐儿也吓坏了,她没有料到章玫会突然出现。"我先走了。"唐儿的语音明显地颤抖着,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向走廊的远处。"唐儿--"文青水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在他的身后,章玫已经像一团棉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雾色深重的夜晚,章玫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直在文青水屋子里的床上瑟瑟发抖,她的泪水像一条小河一样淌下来。文青水吓坏了,他在屋里来回地走动,不知究竟该怎么办。过了不久,章玫又开始激烈地喘起气来,文青水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后来他就想到了向天和舒眉衣。

  向天和舒眉衣被文青水语无伦次地拉到文青水的房间的时候,全都吓了一跳,那会儿章玫的脸色已经变得像裹尸布一样的白。?

  舒眉衣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知识,她一边伸手去掐章玫的人中一边说:"这是急火攻心,被气成这样子的。"她美丽的眼睛充满了猜疑,很不高兴地盯了一下文青水:"你怎么惹你女朋友生这么大气,闹不好一口气出不来……你恐怕得负法律责任……快,去倒碗水,放些盐进去。"文青水那会儿哪还敢开口说话,忙忙地倒水去了。?

  盐水端上来,舒眉衣伸出舌尖试了试温度,然后一边给章玫一匙一匙地喂,一边间或停下手来在章玫的胸口上抚摸着给她顺气,嘴里还黄鹂鸟一样地说着安慰人的话。折腾了好久,章玫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向天和舒眉衣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走廊尽头,向天宽厚地拍了拍文青水的肩:"青水,对女朋友好点儿,你不是那种情绪冲动的人嘛。"文青水的眼里几乎就要掉出泪水,他觉得自己心里挺委屈但又不能解释些什么,于是就使劲地点了点头。?向天和舒眉衣手拉手慢慢远去的时候,文青水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涩涩的青橄榄一样的酸楚。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文青水燃上一支烟坐在床边,"章玫,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他说。现在,文青水觉得到了给章玫摊牌的时候了,然后他就开始讲起来……他的语音郁暗而低沉,他讲述着紫儿,唐儿,还有自己。不过,在故事中,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郑纤,还有斜躺在自己床上的另一位当事人。?四周很静,只有一个男中音轻轻地响起。?

  章玫沉浸在文青水的故事里,小眼睛里有了点点滴滴的星光。?

  "青水,让它们过去吧,"章玫听完文青水的故事,沉吟了片刻,幽幽地说,"我不怪你,

  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重新来过?"文青水想,"还可以重新来过吗?"他看了一眼章玫那双充满了渴望的小眼睛,没有说话。?

  "青水--"章玫叫,她的泪水在一瞬间又流了下来,"求求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真的很爱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会死掉的。"她的表情悲痛欲绝。?

  小窗外夜色深重,文青水仍然没有说话。??文青水出事的时间是下午。也就是唐儿在告诉文青水事情真相的第二天。?出事的上午文青水去了一趟中文系,因为章玫。自从那个夜色深重的晚上之后,文青水就一直没再见到她。他心里担心章玫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如果这样,自己的罪恶可就更加深重了。?

  系里的辅导员告诉文青水,章玫病了,一个星期都没上课。文青水心里就有些沉重,他就开始骂自己:"他妈的。"他想,"这都是我造成的。"后来他还是去了女生楼,站了一会儿,头痛得厉害,就转身像匹狗一样地走掉了。?当文青水知道自己和唐儿有了孩子的时候就预感到要出事,但他绝对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这之前文青水并不知道就在唐儿瑟瑟发抖着告诉自己事情真相的那个晚上,她一回到钢厂就被邓起吊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且邓起还拿唐儿的母亲来威胁唐儿,要唐儿说出"奸夫"的名字。最后唐儿终于流着泪水说出了那个令她心痛一生的名字:文青水。唐儿软弱地说出这三个字后就晕了过去。?

  文青水出事的那个下午天空保持着这个冬天一如既往的阴霾。偌大的校报办公室除了文青水只有一个三十岁的女编辑,其他的人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时文青水正在胡乱地翻一张报纸,他的心情像一块从空中掉下来的铅。报纸在他手里蝴蝶一样地被翻来翻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读进去一个字。他不知道自己和唐儿的事究竟该怎么办,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还有章玫,还有章玫那张绝望的稻草一样飘浮的面孔……这一切都使文青水的头像气球一样被吹得一点点大起来。

  文青水翻着报纸,报纸在他手里蝴蝶一样地飞来飞去。?

  邓起就是在这时候风一样地冲进了办公室。这之前文青水只听见楼板像运动过量的心脏一样从底楼一层层地往上响,对面的女编辑还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什么东西嘛?连走路都不会。"这时候邓起就冲了进来,他一脸的杀气,浑身因为激动而不停地哆嗦着。他的手放在腰间,那儿有一柄没带鞘的刀子。?邓起拔刀,刀身冰凉,折射着青铜的光。?

  "妈呀。"女编辑尖叫起来,她看见邓起的刀子已经架在了文青水的颈项上。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一般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场面,吓把她把手里的笔都扔了。然后她就以一只兔子的速度冲出了办公室。?"杀人啦,杀死人啦!"女编辑一边叫着一边往楼下跑。?

  邓起的刀子架在文青水的颈项上。邓起的眼睛有刀子的光。?

  整整一天邓起都没吃饭。上午的时候他叫上几个很好的哥们一块陪着他去医院给唐儿打胎。

  完了之后又把一脸苍白的唐儿送回家,然后他就开始一个劲地喝酒,酒喝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邓起体内的血就像一匹英勇善战的猎豹一样沸腾起来,他的眼睛就停留在一把刀子上怎么也移不开……?

  而唐儿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停留在水面上,茫然而无依无靠,她的大眼睛像两口陷得很深的井,一寸一寸地在往下掉。面对医院的白色墙壁和冰凉的手术器械,唐儿没有一滴泪水,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永远不属于自己了,她躺在手术台上,像一个刚刚过世的亡者,只剩下身体而停止了思想。在整个过程中唐儿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她从医院回到家里。后来她清楚地看见邓起的手抓住了一把刀子。"不要!"唐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但是邓起已经握着刀子冲了出去。唐儿只看见他健壮的身体在门边晃了晃就不见了。?

  现在,邓起的刀子架在文青水的颈项上。?这之前文青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只感到身后突然一片风声鹤唳,接着有一件硬物便架在了自己的颈项上,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把冰凉的刀子。邓起非常冲动,"说,你给我说清楚!"他大声叫着,捏刀的手出现剧烈的颤栗。这一点文青水感觉到了,他顺着刀锋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张他曾经熟悉的脸孔,他的眼神平静而茫然。

  邓起被这种眼神击中了,他发现文青水的眼神像一条死鱼一样鼓着,里面有幽灵和死亡的气息。那一刻文青水的大脑里再次出现了空白,"什么事情要我说清楚?"他用低低的然而又是非常的声音说。?

  他的话更加激怒了邓起。邓起用力把文青水的头按在办公桌的玻璃上,刀子仍然架在他的颈项。"我日你妈,你装什么蒜!"邓起的脸已经烧起了云朵,他大声骂着,用粗大的嗓门叫:"你龟儿还想不想活,你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

  文青水的右脸贴在办公桌的玻璃上,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玻璃的温度像颈上架着的刀子一样冰凉。他虽然被按在玻璃上,但他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邓起的脸。邓起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因为扭曲而显得异常凶险。?但是文青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恐惧。他只是从内心产生出一种真正的万念俱灰,他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邓起,"你剁吧,剁下来也就算了!"文青水说,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静。?

  邓起显然没料到文青水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激动的表情变得有些吃惊。他虽然提刀砍人一点也不含糊,但还真没遇到过这种不要命的角色。更何况这一刀下去,对方虽然就这样倒下了,可是自己差不多也得去公安局吃上一粒冰凉的枪子。?

  邓起握刀的手继续哆嗦着,他紧咬着牙关,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而文青水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依然死鱼一样地看着邓起。刀子冰凉,像死神的请帖停在文青水的脖子上。?他们不再说话和动作,就这样对视着过了很长时间。?

  后来那个妈呀娘呀一阵乱叫着跑出办公室去的女编辑又跑了回来,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提警棍和橡胶棒的保安。?

  这件事情的结果有两个。一个是从那以后文青水再也没见着唐儿,包括从未在街上出现偶然的邂逅,当然也再没见着邓起。关于唐儿的记忆从此在文青水的印象里就又多了一些由鲜血结合起来的成分。另一个是文青水的档案里从此多了一个污点,因为这件事他被校方记了一次严重警告处分。?需要补充的是,就在邓起被保安劝走〗之后,文青水的头一直贴在玻璃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式。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把那颗经历过刀光的头扶正。??

  贝小嘉是在文青水出事后的第九天晚上在校报办公室里找到文青水的。?

  那时候贝小嘉刚在当天中午收到程西鸿从A城寄来的那封信。收到信后贝小嘉躲在女生楼伤心地哭了一个下午。哭完之后贝小嘉就去找向天和舒眉衣,她觉得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给一个熟悉的朋友,否则她就很可能要疯掉,因为她心里憋得厉害。?

  可是向天家里没人,门锁得紧紧的,只有那些美丽的白色花仍然在开。?

  于是贝小嘉就想到了文青水。?

  上帝保佑,幸好贝小嘉找到了文青水。因为后来贝小嘉告诉我,她说假如那天没找到文青水她就要去找我的父亲,并且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虽然事情的结果并不是这样,我仍然吓了一跳,因为我很了解我父亲的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他老人家肯定会提着一条碗口粗的大棍连夜坐火车冲到A城来教训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贝小嘉找到文青水的时候是黄昏,当时文青水像个木偶一样地坐在院报办公室里发呆。而天空昏黄,如同文青水的表情。

  这几天,文青水出的那件与暴力有关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甚至连一些学生也知道了。不过他们并不了解内情,他们只知道有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健壮的汉子拿着刀子要动文青水。

  章玫知道内情。

  但章玫仍然顽强地爱着文青水。她每天都会在黄昏的时候敲开文青水半掩半闭的门,然后流着泪水陪文青水到夜深。文青水不愿意面对章玫,不愿意面对这个曾经被自己深深地伤害过而又仍然勇往直前地爱着自己的女孩。但是这几天他又在考虑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大,这件事与章玫有关。?

  贝小嘉找到文青水的时候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突然见到亲人一样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的泪水像花瓣一样地多,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寄自A城的信。?文青水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贝小嘉?"?"西鸿不要我了。"贝小嘉一边更厉害地哭得很委屈一边把手里的信递给文青水……那天晚上,文青水陪着伤心的贝小嘉坐了好几个小时。那天晚上,贝小嘉拼命地讲述自己和程西鸿的爱情故事。那天晚上,贝小嘉的泪水汹涌澎湃。?

  那天晚上,贝小嘉离开文青水办公室之后,文青水又呆呆地坐了好几个小时,后来他做出了一个关系到他一生的决定,后来他就给我写了那封像一个短篇小说一样长的信。??

  我看到文青水寄来的那封信的时间是夜晚十点。那会儿我刚和美丽的小玻璃去看完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电影。我记得在走回校园的路上我还产生了偷偷地去吻一下小玻璃的想法,但是没有成功。?回到寝室的时候刚好熄灯。我点上蜡烛,我看见枕边有两封信,从地址上我可以清楚而准确地分辨出寄信人分别是林川和文青水。?

  信是章直帮我取回来的。章直这段时间对我不满意,因为除了上课和写作,其余的时候我不是去丁香那儿就是和小玻璃在一起。章直就觉得很孤单,就很生我的气,但是他又想和我一块去丁香那儿玩,于是他就常做一些帮我取信之类的小事来讨好我。果然,章直一见我拿着信就从上铺伸出头来,"是我帮你取回来的。"?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摸摸他的头以示谢意,然后就钻进被窝里,开始借着烛光读信。我一直认为在冬天的夜里读远方朋友的来信是一种幸福,因为他们的信总是像炉火一样温暖,像春天的阳光一样降下柔情的力度。可是这两封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充满了亲切和安慰的字眼,与之相反,他们中有一封信像一支忧伤的歌,而另一封信却更像是一本板着面孔的爱情教科书。?我先拆开的是林川的那封。林川在信中不无哀婉地告诉我他和司马杜美丽而又忧伤的爱情故事终于在这个飘雪的冬天悄悄地结束了。要知道,深圳和水城,不说别的,就是一张往返机票也超过了林川一个月的收入。林川在告诉我他的爱情结束的时候,也没忘记问候我的爱情,他在信中祝我和贝小嘉的爱情天长地久。

  读到这里我就笑起来,我想我是不可能和贝小嘉天长地久了,我想我得在回信的时候告诉林川我现在的爱情泛滥得像春天,因为在丁香和小玻璃之间,我已经爱得不知该怎样做出选择了。可是就在我读了文青水的那封信之后的日子里,我终于没有在信中告诉林川我那荒唐的爱情。事实上,文青水那封信更像一本板着面孔的教科书。

  西鸿:见信好!?我现在心情依然不好,也就是说依然很懒,但却不能不又给你写信了。而且要板着脸,一吐为快。我劝你还是好好听一听,更要好好想一想。?首先,关于良心问题。一个人的良心长在哪儿呢?当然是长在你的身上那个叫心脏的区域里,但同时也长在你的眼睛里以及长在与你密切关连着的某一人的相应位置上。所以你觉着痛的时候,别人也会痛,至少会作出反应。现在有人叫痛了,你感觉到了吗?我说这话时你心里肯定明灯似的,早醒着哩。?

  记得上回你走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我叫你慎重!千万慎重!你理解这两个字吗?你哥哥我吃尽了这方面的苦头,心里苦不堪言。"慎重"二字和"稳重"二字实质上是一致的,都是叫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现在越来越参悟到其中的缘由,就是因为良心。我过意不去,我决心负责到底。还知道我对你说的那句"别蹈我的覆辙"的话吗?从你几次与我的谈话中我感觉到你没有领会我的意思,你以为我与她只是玩玩罢了,是吗?其实不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这么对她(自我稍露此意,她就想去自杀时起,我已经模模糊糊地否定了我的爱情之路,那就是娶她!别无选择)。?当然,选择是惨烈的,但我已经想通,我不再后悔。

  原因是唯一的,即:良心!我不能太自私,既然她已经为我献出了她的全部,我还有理由要求于她吗?没有,绝对没有!?老弟,说实在的,一个人要寻找到他真爱的人,太难太难,这往往不是以婚姻为美好结局的,取而代之的只会是破碎和瘫痪;而在另一方面,却有非常爱他的人,她愿为他献出一切,这是多么伟大和崇高的牺牲啊!于是他应该满足了,应该牢牢地握住她。这就是爱情当中最普遍的一种,是大多数人经历和实践的一种,也是我们正面临的一种。你还要怎样?俗话说"欲壑难填",更不可能填满。由此我得出的结论是:珍惜被爱!把握被爱!(而且你得承认你曾经疯狂地爱着贝小嘉)我们的良心要我们这样做,否则,愧为"人"!?

  西鸿,这就是我近来冥思苦想之所得。望你好生思量。我这个人和你一样见不得眼泪,常规的说法是富于同情心。但这并不是说明我的软弱,唯一的原因也就是良心--这颗跳动的心带来的硕果(尽管有人并不认为它是硕果,而以为它是毒草,但那是因为这些人生来就没有心脏的缘故,以前我们就是这样,但现在我们显然不属此列)。事实上,这同情心里包含着一种深沉的同时也是非常结实的爱,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我们就不能配做一个诗人,因为诗人应该具备的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善良。你同意我的看法吗,老弟。?

  关于良心,我准备就谈这么多。最后我要说的是一句带着点诗意的话:"我们已经飞翔得太久、太高了,现在该是回到土地上来的时候了。不,是马上,立刻!否则我们将一无所获,就连一片落在地上的枯叶也不会收留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别以为我是在假装正经,兄弟。这也许是许久许久以来我都没有给你写信的唯一原因,因为我觉得我必须沉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未来。章攻的痴情鼓励着我去思考,近来,你和贝小嘉的事更使我不得不加倍努力地去想。这些,我们难道忍心漠然视之吗?我把我想的结果都写在上面了,请你一定深思,我的好兄弟!?

  下面我想接着谈谈责任这个话题。?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从第一声啼哭开始,便得对这个世界负责了,这第一声啼哭就是对世界宣告"我来了",是对世界的询问和关注的负责。然后我们长大,然后我们成人,于是我们应负的责任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具体。这些你肯定也很明白,我不用多说。我想多说几句的是对这具体的责任当中的一种的承担,也就是对"被爱"负责。?

  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例子,说的是某女单恋某男,某一日该女对该男说出了那层意思,没想该男说:"这是哪跟哪啊?你别做梦了。"他好像很潇洒,好像很为自己、很为别人负责任似的。其实,去他妈的,他一瞬间抬高了自己,把自己放在了爱和生命之上,忘却一个生命因爱而渴望被爱的基本权利。显然,该女如雷击顶,经再三抗拒而不达后,愤然卧轨,香消玉殒。这某男真他妈缺德,太寒碜人啦!按心理学的说法,这是"单思"误区之一,即处理不当;而照我的想法,该把这狗娘养的毙了才解恨,这是对"被爱"的完全地不负责任的表现嘛!当然,你我遇到的问题远不是这么简单,因而更不能如此草率。章玫为我、贝小嘉为你付出的远远超乎于这之上,这是女人终生的付出啊,我们该怎样审视和对待?我以为只有一个办法:全心全意地接受!这才是我们应该而且必须采取的负责的方式。难道我们能承认与她们在一起时心中就不曾升起过一丝爱意吗?显然不能。至少,在这中间我们有过感激。?如果我们拒绝承认这一点,那么我们就真的连畜牲都不如了。兄弟,这话也许有些过重,但我以为是值得一说,值得一听的!负责,应该是我们爱的行动,而良心则应该是指使我们负责(行动)的最高指令,其次才是爱(关于爱情,我在后边将要谈到)。你写给贝小嘉的信我看了,这当中有隐藏不住的厌倦,我感觉得到;但尤其让我感怀的还是你那颗善良的心,事实上我并非只是从信中才得知这一点的),所以我相信你会站在我的立场上来的,我的好兄弟,所以我希望你负起你的责任!?

  爱情是什么?这不用我去定义,古往今来的解释与实证都不胜枚举。但我对她最新的体验却是两个字:容忍!请注意这个双音节词,"有容乃大"、"忍为仁先",这不单是人生的准则,也笃定是爱情的全部内含,具体到你(当然也具体到我),爱情就是"容忍被爱"。你容忍了,那么你就接受了,爱情就属于你了。就这么简单。我们曾苦心孤诣,殚精竭虑,要去寻找最最圣洁和高尚的爱情,但是她在哪儿呢?她不在人间,她只在天堂,或者在地狱,凡夫俗子的你我怎么可能拥有!当然不是要否定"两情相悦"的可能性,我只是想说当我们面对曾经时,我们的心中难道只有悔恨吗?兄弟,让我们认真地回想回想,好吗??跟你谈了这么多,我很累了。这之前我们不曾因此而谈论这么多。这是我的错。作为兄长,我正在给你写这封信,就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为了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我真心希望这弥补还不算太迟!在我看来,我写这封信也是力图于自救,我承认我们是"一丘之貉",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完成这触及灵魂深处的救赎吧!?

  兄弟,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却跟你唠叨这些,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们是兄弟,是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真心兄弟,所以我不能不说,请你原谅!我会为你做出榜样的,请相信你的哥哥!?永远爱你的:青水×年×月×日凌晨3:10分事实上,谁也无法相信这封饱含着真诚和愧疚的信带给我的震憾,它就像一个医道高明的医生,一伸手就触及了一个病人最严重的要害。?

  那天夜里,烛熄了又燃,燃了又熄。我一遍一遍地反复读着这封信,直到我几乎能够背诵的时候我仍然在认真地读。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泪水晶莹剔透,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突然深刻地认识到了错误一样地流泪。后来我还清楚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抽得很重,就像在抽敌人一样。?第五枝蜡烛终于交付完它的使命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白白地亮起来。?这一天刚好是个礼拜。A城仍然在飘雪,它们一片一片地掉下来,让我突然想念身在家乡的贝小嘉,她在收到我那封该死的信的时候,眼泪一定也像那雪片一样密密地往下掉吧。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有一百枚针在飞走一样地痛。?章直已经起了床。他趴在上铺把头像吊在树上的水果一样倒吊下来:"西鸿,我们今天去丁香那儿玩怎么样?"他加重着语气,尤其强调"我们"两个字。?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去嘛……"章直还在那儿不厌其烦地念叨。我突然就生起气来,冲着他嚷:"你个龟儿宝器,要去自己去,我永远都不去了。"我的声音很大,把全寝室的同学都惊动了。章直吃惊地望着我,我估计他那会儿八成以为我发神经病了。这时候,窗外响起一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程西鸿--程西鸿-- "那女孩子在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又脆又响,像一串被风轻轻掀动的风铃。?

  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我看见美丽的小玻璃穿着美丽的红风衣站在飘满雪花的楼下,动人的脸上流动着铺满鲜花的春天。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我们分手的时候,说好了今天上午要去山那边折梅花的。?"快下来呀,快下来呀!"我的头刚露出窗台,小玻璃脸上绽放的微笑又加深一层,她快乐地挥动着手臂对着我喊:"快下来呀,快下来呀……"?

  我就不下去了。四年后一个春天的上午,阳光万里灿〗烂,无云的天空蔚蓝如海水,我和贝小嘉在轻快而又庄重的结婚进

  行曲中走进了盛大的婚典仪式。贝小嘉披了洁白的婚纱,脸上的笑容幸福而闪亮。?我那有力量的工人父亲笑得一脸的阳光。所有的朋友几乎全到齐了,连白狐和林川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匆忙赶了来。向天和舒眉衣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胖儿子,向天这家伙给儿子也取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名字叫:向地。我就骂他,我说:"你他妈的,你叫向天,你儿子叫向地,那你孙子恐怕得叫向空气。"大伙全笑起来。向天在我肩上揍了一拳:"臭小子,结了婚嘴还那么使坏。"?

  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由于来宾太多,很多朋友难免照顾不周,我就很抱歉,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初次结婚没经验,下次一定改进,一定改进。"贝小嘉就生气地在背后掐我的腰,小声说:"什么,你还有下次?"她的手劲越来越大了。但我这人至少有两个优点,一是看不得别人流眼泪,二是拳头从来不揍女性。所有我就只好任由贝小嘉摧残我了。?

  晚上的时候,以文青水和章玫为代表的闹房游击队用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招数来折腾我和贝小嘉,他们一个比一个"坏",用的招数一个比一个"恶毒"。我和贝小嘉像一对演员,而那群坏家伙却是导演,俗话说"新婚三天无大小",我们只好任由他们摆布。后来程岑这恶棍终于做了一回好人,他说,不早了不早了,新郎新娘该播种了。大伙才哄笑一声快乐地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新房里快乐的笑声就被两个人安静而幸福的甜蜜取代了。我看着贝小嘉,我发现我的新娘比任何一天比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更加美丽。我就激动起来,我抱住她,我就准备生产下一代了。

  ?可是我刚一有了动作,贝小嘉就从床上跳下来:"门,门没反锁。"她一边说一边跑到门边像以前一样去检查门的暗锁是否锁上了,弄得我哭笑不得,我就骂她:"宝器,我们现在合法。"于是她拍了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对了对了,今天我们结婚。"她这话说出来差点没把我给气死,他妈的,她居然不知道我们今天结婚。

  1998.8.15日初稿于重庆

  2000.8.10日二稿于重庆?
 
小狮子推荐的文章不错,不过应该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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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刚贴完发现已经置顶了,谢了!
 
最初由 Martin 发布
小狮子推荐的文章不错,不过应该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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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斑竹置顶,谢谢Martin帮忙贴
我想贴完啊,但是想吊着胃口每天贴一章:) :) :blow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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