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蔡骏著)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1)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1点20分
  英国公共档案馆(Public?Record?Office)是国家级综合档案馆,保管中世纪以来英国政府机关和法院的档案,1838年成立,馆藏档案按排架长度计算超过14万余米。1973年在伦敦郊区建立新馆,库房容量11万米,装备电子计算机自动检索系统,一般馆藏档案满30年向社会公众开放。


  龙舟停好车走上档案馆的台阶,春雨穿着黑色的衣服走在前面,手里撑着黑色的雨伞,宛如中世纪保管档案的管卷大臣。
  一个多小时前,春雨在车上告诉龙舟,必须要去一趟英国公共档案馆——如果《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是真实的,如果间谍余准真有其人的话,那么一定可以在档案馆里,查到当年的情报卷宗和审问记录。有的话就可以证实她的推测,那么教授去中国的原因也就可以解释,说不定也能找到打开旋转门之谜的钥匙了。
  春雨的话也提醒了龙舟,他想起半年多前的一天,教授让龙舟开车送他去公共档案馆。那天上午九点就到了档案馆,教授进去呆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要闭馆时,龙舟才接到教授的手机,开车将他接了回来。
  在KFC吃午餐的时候,春雨向龙舟讲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故事,然后来到了公众档案馆。
  此刻,龙舟与春雨走进档案馆,明亮洁净的大厅,与想象中黑暗阴森的档案馆大不相同。
  龙舟利用詹姆士大学研究生的身份——常有大学的人来这里查档案,他很快进入了馆藏档案的电脑目录,在陆军部档案总目里,找到了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情报部门的子目录。档案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在1916年的子目录中,龙舟开始对所有案卷名称进行检索,关键词是:“Yu Tsun”。
  光这一年的陆军部情报档案就有几万卷,当时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最激烈的时候,陆军部每日处理来自世界各地浩如烟海的情报,最终都收集在这里。
  终于,电脑在一卷名为“关于Yu Tsun间谍案的调查报告”的案卷上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把头凑到屏幕前,春雨点点头:“果真有这个人!”
  接着是这卷档案的阅览记录,1990年以前记录都没有保存下来,从1990年至今只有过一次阅览,时间是2004年11月28日,电脑还显示了阅览者的姓名:Mac Ferguson。
  “没想到教授也来查过!”
  Mac Ferguson就是弗格森教授,原来半年前他到档案馆来,查阅的就是这卷档案啊。龙舟终于向春雨俯首称臣了,直到十秒钟前,还认为这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等了几十分钟,案卷才从档案库房里被调了出来。龙舟缓缓打开厚重的档案夹,看到卷宗封面上1916年的字样,而且还被打上了top-secret(绝密)的标志。
  当然这个“绝密”仅指大战时期,一般过了几十年就会解密,可以向社会公众开放。
  翻开“关于Yu Tsun间谍案的调查报告”,发现这是由上百页打印纸装订而成的,密密麻麻打满了字,纸张早已脆弱而泛黄,翻动每一页都须格外小心。

  龙舟生怕自己粗心弄坏了档案,就把翻页的厝谓桓舜河辍Kㄕ叫木磷藕粑醋拍切┬《:拇蜃只痔澹灰换岫脱刍恕U庑┚碜谌忌⒎⒆乓徽绞逼诘钠叮坪跻研矶嗄昝蝗死纯垂恕唬辽侔肽昵案ジ裆淌诶纯垂?/p>   两人都不敢说话,害怕口水污染了档案,只能彼此用目光交流,或在纸上用中文进行笔谈,倒是种别有风味的对话。
  卷宗的开头几十页,是一个名叫Richard Madden的英国皇家陆军上尉,向他的上级也就是陆军部军情处的报告。
  Richard Madden?春雨记得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也有这样一个人,与案卷里同样的角色身份,可以译成理查德·马登。
  理查德·马登先是向上级报告,他是如何捕获间谍Yu Tsun的,春雨依旧将案卷里的Yu Tsun翻译成中文名“余准”——
  1916年的春天与夏天,正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如火如荼,在人间地狱般的法国战场上,英军阵地频遭德军精准的炮击,伤亡惨重。英国陆军部认为,极有可能是情报泄露给了德国人所致。同时,军情处上尉理查德·马登,一直在追踪伦敦郊区的两名德国间谍。终于,马登发现了德国间谍Viktor Runeberg,并在逮捕他的过程中将其击毙。马登在Runeberg的住处,接到了余准的电话,确定了那个隐藏更深的间谍,原来竟是个旅居英国的中国人。马登火速赶往追捕,不想余准已逃往伦敦北郊的旋转门饭店。
  看到这里春雨捂住嘴巴,以免喊出声来破坏了卷宗。龙舟则在纸上写下三个汉字:旋转门。
 
春雨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那是个月光明媚的夜晚,理查德·马登跟踪到旋转门饭店,向管家出示了证件。管家告诉他在不久前,有个中国男子来到这里,现正在花园里与主人Stephen Albert(斯蒂芬·艾伯特)先生聊天——Stephen Albert,正与《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汉学家同一个名字。


  在马登的命令之下,管家只得带着他进入花园。这个花园里有着复杂的道路,小径中分出许多条岔路,黑夜里根本无法分辨,要不是管家提着灯在前面带路,马登早就迷失了方向。他们来到花园中心,看到两个人站在一栋房子前聊天。其中一人是英国绅士的模样,正是旋转门饭店的主人斯蒂芬·艾伯特,此外还有一个年轻的中国男子,马登确信他就是间谍余准。
  此时余准也发现了马登,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马登立刻闪到一棵大树背后。他本以为余准会向他射击的,却没想到余准对艾伯特开了一枪。斯蒂芬·艾伯特当即倒地不起,而余准则对马登笑了笑,接着将手枪扔到地上。这幕场景令马登终生难忘,他不明白余准为什么这么做?然后他将余准逮捕,而艾伯特被子弹击中心脏身亡。
  理查德·马登上尉的报告结束了,竟和博尔赫斯的小说里写得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内容更精彩,是间谍余准被捕后的供词,全部供词竟长达上百页,由余准用英文亲笔写成,若翻译成中文至少有几万字,本书限于篇幅不能全部录入,只能节选其中几段文字,以余准的第一人称译为中文如下——
  尊敬的中校(指英国陆军部负责审讯余准的一名军官):我叫余准,1885年出生在中国江苏省,我的祖先曾显赫一时,在明清两朝数百年间,出过许多位著名的高官和文人。我们家族中最著名的一位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Ts'ui Pen”公,他是我的曾祖父,在西南边陲的云南省担任过高官。
  “Ts'ui Pen”公也是著名的文人,精通古典诗歌与哲学,曾为《道德经》做过注释。我的曾祖父最大的爱好是写小说,从少年时代起就构思一部宏大的长篇小说,发誓要比《红楼梦》更伟大。但作为一名士大夫,写小说被认为是没出息的雕虫小技,“Ts'ui Pen”公辞去官职,从云南回到故乡,建造了一个秘密花园,里面着复杂的迷宫道路,布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极少有人能进出迷宫。曾祖父耗费了十三年光阴,躲藏在迷宫中心的房子里写作。
  有年冬天,一个从云南来的不速之客求见“Ts'ui Pen”公,并用一支有毒的匕首刺杀了我的曾祖父——原来他是个复仇者。“Ts'ui Pen”公遇刺身亡后,我们家就走向了衰落,几百年家业不到十几年就败光了。“Ts'ui Pen”公的小说始终残缺不全,有人说他从未写完过他的小说,也有人说他的手稿大部分被自己烧了。
  现在说说我自己吧。我出生在老宅,18岁离开故乡,到不远的上海去读书。我在上海学会了英语,后来又到欧洲留学,先是英国,然后是德国。我熟练掌握了德语、法语和俄语,并获得了博士学位。我在柏林留学时,被吸收进了德国的间谍结构,并接收了电报与密码学的训练。
  两年前,随着萨拉热窝的枪声,这场可怕的世界大战爆发了。因为我们中国是大战的中立国(就在余准被处死后的第二年,中国政府宣布向德国及奥匈帝国宣战,一不留神成为了巴黎和会上的战胜国,因此产生“青岛问题”,引发了改变中国命运的“五四”运动),中国人在欧洲不会被怀疑,加之我的英文极好,被柏林情报总部派到英国,以英语教师的名义潜伏在伦敦,和Viktor Runeberg一起搜集机密情报。
  两年来我搜集了许多情报,为柏林的情报官带去了赫赫功劳,而我则像鼹鼠一样生活在伦敦,忍受这里的阴雨和大雾。你以为我是在为德国服务吗?不,我与德国仅仅只是雇佣被雇佣的关系,但既然已承诺要做一个间谍,我就必须要做到最好。柏林的头头看不起中国人,他认为我们怯懦、自私且缺乏男子气概。为此我必须要证明给他看,中国人是了不起的民族,能完成其他人完不成的任何任务——我确信在我身上,汇集着几千年来我们民族的无数智慧,自周文王以来的许多先辈,老子、孔子、孙子、孟子、庄子等等,他们带给人类灿烂的文明——而在相同的年代里,你们不列颠人的祖先,还在欧洲寒冷的森林里,过着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
  今天,我依然为我的祖先们而感到自豪。而唯一的不幸在于:这是中国遭受耻辱的世纪。为了洗刷这种种的耻辱,也为了让日耳曼人对我刮目相看,我必须要做得比任何人都优秀,证明我余准作为一个中国人,可以用一己之力,改变几万名德国士兵的命运!
 
然而,理查德·马登上尉破坏了我的任务,他找到了Viktor Runeberg,并用德语接了我的电话,暴露了我的身份。一切努力都已付诸东流,马登上尉即将来逮捕我,而此时还有一份机密情报没有传递出去。我已没有了电台,更不能通过邮寄(所有寄往德国及与德国有关地址的邮件都会被严格检查)。
  忽然我想到那个法国小城的名字——艾伯特。我在柏林的上司,每天都会翻阅英国各种
报纸,如果我杀死一个叫艾伯特的人,报纸上一定会刊登这个消息——艾伯特先生被一个叫余准的陌生人杀害。这样我的上司就会从报纸上,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但愿他能和我一样聪明。
  我在电话簿上找到一个叫斯蒂芬·艾伯特的人,他居住在伦敦郊区的旋转门饭店。我连夜赶往旋转门饭店,管家以为我是我国驻英国的一位外交官(大概在欧洲人眼里,中国人长得都一个样吧)。他把我带到饭店二楼的房间,里面藏满了各种图书,还有许多中国的文物,比如《永乐大典》的抄本,留声机旁边的青铜凤凰,一红一篮两只瓷瓶…….
  斯蒂芬·艾伯特四十多岁,身材很高,轮廓分明,灰眼睛,灰胡子。他是一个著名的汉学家,会说汉语,精通中国历史和文化,曾在中国住过多年。艾伯特很喜欢中国人,每句话都对中国赞誉有加,他热情地款待我,我们之间完全用中文交谈。面对谦逊有礼的艾伯特,我几乎忘却了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杀死他。
  很久没和一个英国人讨论中国历史了,我们谈到了很多,甚至说到了我的曾祖父——艾伯特居然很崇拜“Ts'ui Pen”公,这让我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他邀请我去参观他的私人花园——小径分岔的花园。
  我们提着灯笼,来到旋转门饭店后门。在一座中国式的凉亭旁,有着苏州园林般的月洞门。进入花园,夜色模糊,只有前方艾伯特的灯光,走在弯曲而不断分岔的潮湿小径上,此情此景是那么熟悉,唤醒了我的记忆——这条路像极了我小时候,在老家花园中走过的迷宫路,也就是我的曾祖父“Ts'ui Pen”公建造的迷宫。我曾无数次在那条小道中迷路,差点活活饿死在迷宫里,幸好有老仆人将我救了出来。直到我十八岁那年,终于弄清了进入迷宫的道路,抵达中央神秘的所在。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边走边谈,话题仍是我的曾祖父“Ts'ui Pen”公。我们谈到了他那伟大而被埋没的小说,也谈到了他用十三年岁月构筑的迷宫,这几乎是最最高深的哲学问题。红晕的灯光令人沉醉,花园不时响起虫鸣,以至于我忘了如何走进来的。

  终于,艾伯特带我抵达了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座特殊的建筑。当我们正要进入这房子详谈时,我的身后亮起了灯光,理查德·马登上尉竟已追踪而至。为何上天如此对我不公,在我刚认识一位杰出的汉学家,并与他建立鹩岩晔保淼巧衔救闯鱿至耍梦抑匦孪肫鹆宋业娜挝瘛荒茉儆淘チ恕?/p>   虽然内心痛苦万分,我还是取出了手枪,对准艾伯特的心口抠动扳机。瞬间,枪声震撼了小径分岔的花园,艾伯特应声倒地,鲜血自胸口喷涌而出。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任何怨恨,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某种宿命在召唤。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然后,马登上尉逮捕了我。此时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柏林方面看到了报纸——登载着汉学家艾伯特被中国人余准杀死的消息,那么德国人就会轰炸那座名叫艾伯特的法国城市,至于时间则是——昨天,相信你已知道了那场战役的结果。上帝啊,你们是否知道我的痛苦和悔恨,我杀死了一个我最不该杀死的人。我赢得了任务,却失去了自己。
  我将在地狱中与艾伯特相会,与他继续讨论我曾祖父的小说与迷宫,讨论那无穷无尽不断分岔的时间。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晚(1)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晚9点
  伦敦的夜色被雨幕笼罩着,蓝色的POLO行驶在郊外的路上,车厢里坐着一对年轻的中国男女,他们表情严肃,默默注视着前方的黑夜。
  “好了,我现在相信你了。”龙舟率先打破了寂静,他紧把着方向盘,开车也比前几天
老实了许多,“《小径分岔的花园》并非虚构,与其说博尔赫斯写了一篇小说,不如说是纪录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今天的旋转门饭店,就是小说里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所在地,而现任饭店老板乔治·艾伯特,就是小说里的汉学家斯蒂芬·艾伯特的后代。”
  我们过去以为《荷马史诗》只是远古虚构的文学作品,但后来考古学家发掘出了特洛伊古城遗址,才证明了特洛伊战争确实存在,《荷马史诗》中大部分历史都有可能是真实的。
  “弗格森教授去中国的原因,就是为了查找余准曾祖父的资料。”
  “可是动机——教授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弗格森教授是研究自然科学的物理学家,怎么会对博尔赫斯的小说,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间谍案感兴趣呢?更何况余准曾祖父是晚清的人物,与弗格森教授八杆子都打不着。
  “总会有答案的!也许就在旋转门饭店的后面。”
  “小径分岔的花园?”
  春雨直视着前方点了点头。
  而龙舟有些着急了:“你疯了吗?千万不要进去,不管它是不是余准去过的那个花园,擅自闯进去一定会有危险的。”
  “也许,在我们闯进档案馆,发现余准的档案那一刻起,危险就已降临我们身上了。”
  档案馆关门前,他们才看完余准间谍案的卷宗。有些是余准自己亲笔写的,有些则由打字员记录,并由余准签字。余准被审问了十几次,每次都会问出一些新东西,但唯一没说出来的是德国的通信密码,这是一个优秀间谍的职业素质,你可以被捕但你不能泄露机密。
  在余准的供词里,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独白。他认为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命运使然,他对此无怨无悔,或许早已经注定。而余准认为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亲手杀死了斯蒂芬·艾伯特,他已准备在地狱中永远忏悔。
  让春雨吃惊的是,余准在其他几份供词里,详细回忆了他与艾伯特间的对话。他们讨论了许多哲学问题,还有余准的曾祖父“Ts'ui Pen”,那部据说比《红楼梦》更伟大的小说,那座永远都走不出来的迷宫花园。
  春雨相信在许多年前(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博尔赫斯在伦敦看过这些档案,他根据这些真实的资料,完成了文学史上的杰作——《小径分岔的花园》。当然细节都有文学加工,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自然也是博尔赫斯的创作。但有些情节与档案几乎丝毫不差,比如那个藏有中国古董的房间,比如关于余准曾祖父“Ts'ui Pen”的故事——可惜到现在为止,春雨还没搞清楚“Ts'ui Pen”这两个字的中文写法。
  说着说着,他们已到了旋转门饭店。
  春雨自顾自地下车了,却听到后面龙舟的声音:“让我送你进去吧,晚上下着雨,我怕不太安全。”
  这里不安全吗?她看着前面的饭店,在夜雨底下显示出一种阴森之气。
  刹那间,想起缠绕在艾伯特家族头上的死亡诅咒——根据档案馆里的资料,斯蒂芬·艾伯特出生于1872年,在1916年死于余准枪口之下,享年正好44岁。
  他还是没有活过45岁。
  春雨摇摇头驱散恐惧,便由龙舟陪伴着走进饭店大堂。忽然,她听到一阵奇怪的笑声,原来是前台服务生杰克,他露出森白的牙齿打招呼:“Hello!今天去哪里玩了?”
  春雨也只能硬挤出一丝笑容,犹豫了一下回答:“下午去了伦敦塔。”
  伦敦塔是伦敦现存最古老的城堡和王宫,曾住过许多著名国王,也囚禁过许多名人。
  “哦,那可是到伦敦必去的景点啊。”
  其实春雨到伦敦来了好几天,除了大本钟之外,连一个景点都没去过。
  龙舟冷冷地斜睨着杰克,然后陪春雨上了楼梯,轻声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放心吧,他听不懂中文,通常英国人不会随便问人家私人问题的。”
  来到三楼,春雨虽然有些不情愿——她不习惯有男人到她的房间,但当她进入这段走廊,还是感到了一些害怕,似乎吉斯夫人随时都会冲出来。
  掏出房卡打开319房间,龙舟跟着她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说:“你还想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呢?”
  她并没有告诉过龙舟,老板艾伯特已经免去了她的房费,尽管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龙舟在窗口看了看外面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况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句话让他无话可说。


  “十点钟了。”春雨看了看时间,“谢谢你陪了我一天,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龙舟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是摇摇头退出房间,神情凝重地说:“照顾好自己,晚安。”
  随即,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旋转门后(1)

第五扇门
  “假若我们知道什么是时间的话,那么,我相信,我们就会知道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是由时间做成的。造成我们的物质就是时间。”
  ——博尔赫斯


  第六扇门
  名词解释之“六扇门”:中国古代的衙门都是三开间,每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总共有六扇门,所以衙门俗称“六扇门”,俗谚“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衙门差役、书吏之类的工作也被称为“六扇门里的勾当”。
  第七扇门
  上帝不掷骰子
  ——爱因斯坦
  第八扇门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第九扇门
  一个男人与一个美女对坐1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1分钟;但如果让他在热火炉上坐1分钟,他会觉得过了长长的1个小时。这就是相对论。
  ——爱因斯坦
  旋转门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论语》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6月6日下午2点50分
  伦敦。
  春雨又一次来到大本钟下,时针正准确地指向2点50分的位置。古老的大钟仍然庄严肃穆,俯瞰着缓缓流淌的泰晤士河,许多游人正举着照相机留影。
  “这是你第五次来到这座钟下吧。”
  龙舟在春雨身边怅然叹息道。
  “其中有三次是在旋转门的时空旅行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刻着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这是高玄在伦敦地铁上送给她的。
  春雨将这枚来自大本钟的硬币举起,对准了古老的钟楼。
  是的,她还记得半年多前,第一次见到高玄时的样子。在S大的昏暗的图书馆里,他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熟识,于是他们一见钟情。没错,高玄确实早就认识了她,2001年他从旋转门穿越时空的刹那,就在大本钟下见到了春雨。然后,他等待了整整三年的光阴,终于在2004年深秋的上海,与他的春雨重逢了,但很快就永远地分别。
  然而,她并没有流泪,而是微微笑了一下。
  生活就是如此,命运让人们相爱,又让人们分离,但命运还会让人们相爱的。
  这时龙舟在她耳边提醒道:“该去机场了吧。”
  她点点头收起硬币,跟着龙舟上了他的蓝色POLO。昨天龙舟专程去了趟英吉利海峡边,将这辆多灾多难的车开了回来。
  一路上龙舟没有再说话,默默注视着挡风玻璃外的世界,赶往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
  春雨还没有办理退学手续,就直接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她觉得留在这里已没意义,来到英国就是为了寻找他,既然他已永远留在了地狱,那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平平安安回家吧。
  然而,她的家又在何方呢?
  POLO车抵达了希思罗机场,龙舟提着她的行李来到候机楼。春雨很快办好了登记牌,来到国际安检的入口处。
  龙舟看着她的眼睛,依然说不出一句话。十天前他们在机场相识,如今又要在机场分别,而且恐怕是永别了。

  “谢谢你的照顾。”春雨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随即砬橛钟行┥烁校焓置嗣鄣亩钔罚澳闶歉龊迷似哪猩迷嘶嵊涝杜惆槟愕模V兀 ?/p>   然而龙舟并没有说话,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眼眶已经很红了,但使劲地让自己憋着,绝不让一滴泪水涌出眼眶。
  春雨也点了点头:“再见!我们将在时间中重逢。”
  她悄然转身向安检口走去。
  忽然,身后响起了龙舟的声音:“喂,等一等。”
  就当春雨回过头来的时候,龙舟走上来吻了吻她的脸颊说:
  “当你在上海变成一个老太婆的时候,你会想起这个吻,它会伴你走到生命的尽头。那时候你会对自己说:虽然他是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但要不是我当时放不下架子,我现在和他一定会很幸福。”
  这个吻让春雨站在原地许久,心底发生了很多化学反应。
  龙舟又傻笑了一下:“哈哈,怎么还像个呆子一样站着?飞机可不会等你,快进去登机吧!”
  她的双脚颤抖着,不知要往前还是往后?
  最后,春雨还是转过了身,独自走向排队的安检口。
  泪水终于从龙舟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当她检查完护照继续往里走时,安全线外的龙舟突然大声喊道:
  “喂!春雨,我爱你!”
  接着他又用英文高声重复了一遍。
  当那声响亮的I love you在机场安检口回荡时,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龙舟,有几个外国老太太甚至为他鼓掌起来。大家都向四周张望,想要寻找那个I love you 中的“you”。
 
旋转门后(2)

 然而,春雨已低着头走远了。
  眼泪也在她脸上流淌着,她快步来到登机口,找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下,闭上眼睛。
  还有十几个小时就要回到上海了。


  片刻之后,春雨的航班开始登机,乘客们纷纷来到登机口排队,但她依旧坐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依次登机后,机场的广播响了起来,提醒还有最后一位乘客没有登机,请Ms.chunyu立刻赶到该登机口登机。
  春雨知道广播正在催促她,但她仍然静静地坐着,看着侯机厅外巨大的空中客车。
  又过了好一会儿,飞机终于缓缓开动了,她目送着飞机开出停机坪,十分钟后飞上了湛蓝的天空——飞机货舱里还带着她的行李。
  一路平安。
  然后,她站起来向回走去。
  机场工作人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先例,春雨出示了刚才的登机牌和机票,又重新登记了她的护照,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机场大厅。
  还在刚才安检口的外面,她看到龙舟笔直地站着,他已在这呆站了几十分钟。
  她悄悄绕到龙舟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龙舟傻乎乎地转过头来,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耶!”
  他高兴地跳了起来,赶紧擦干脸上的泪水:“傻丫头,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春雨微笑着点了点头。
  “哎呀,那你飞机上的行李怎么办呢?”
  “留给美好的蓝天吧。”
  分别时春雨的祝福终于生效了,现在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好运。龙舟将她搂在怀里,抱起来转了一圈,这十天来的每一秒钟,都化成了此刻满手的温柔。
  忽然,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孩,她看起来二十多岁,有一头乌黑的长头,地中海珍珠般的眼睛,分明是个绝色的拉丁美人。
  “卡特琳娜!”
  春雨睁大了眼睛——
  没错,旋转门饭店318房里的照片,就是眼前走来的这个女孩,十年前消失在旋转门里,不知被送到了哪个时空。而她的妈妈吉斯夫人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把她从时空中救出来。
  美丽的拉丁女孩走过春雨身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同时送给春雨一个甜美的微笑,这是给一对恋人的祝福。
  春雨也幸福地微笑起来。
  然后,她们擦肩而过。
  旋转门。
  依然在人与人之间转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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