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九章 名妓本色

  在俏婢小诗的领路下,三人从秦淮楼的主楼往雨坪台举步。
  高彦这小子不失风流本色,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小诗说话,小诗表面虽然口角风生的回应高彦,燕飞却瞧出小诗并不习惯高彦的荒人作风,芳心实是不悦。
  刘裕倒没留心到小诗是否曲意逢迎,一来因他并不太在意纪千千,这不代表他不好绝色且是好得要命。不过他一向对得不到的女人,绝不会自找烦恼的作痴心妄 想,他情愿拣个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贯彻他一向脚踏实地的作风。二来是他正思忖谢玄交给他的任务,刺杀‘大活弥勒’竺法庆的行动。
  他隐隐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项任务,他会立即成为天下佛门的护法英雄,而佛门对南方民众的影响力是何等惊人?肯定对他刘裕的将来大有助力。正如谢玄所教导的,要成为无敌的统帅,必须自身先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谢玄是要栽培他,而他必须凭本领去掌握这个机会。
  问题在于,唉!我的娘。竺法庆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更可能是佛门的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过十招。而他的弥勒教声势更如日中天,高手如云,如在一般正常情况下,恐怕由谢玄亲自率军,尽起北府精锐也达不到目的。
  若他老人家肯踏入边荒,形势逆转下,他刘裕至少有一试的机会。忽然间,他明白了,刺杀竺法庆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复醒来的燕飞,他的蝶恋花厉害至何等程度?
  燕飞有点为高彦难过,因为边荒文化与京城文化的差异,高门文化和寒门文化的冲突,今晚几可注定不欢而散,纪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彦的直接和粗野?可怜自已更要淌这浑水。
  眼前豁然开朗,对岸淮月楼在夜空的衬托下,高起五层,代表着当时最顶峰的木构建筑艺术。
  秦淮河滚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帘,原来已抵达雨坪台前。
  小诗忽然娇躯微颤,显是出乎意料之外,叫道‘小姐!你……’高彦立即全身剧震,双目放光,朝石阶上门旁的女子瞧去,随即目瞪口呆,彻底被对方的艳色震撼。
  刘裕和燕飞也看呆了眼,为的却是不同的原因,非是被她的绝世姿容震慑。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来与她作比较,赫然发觉自己仍未忘掉他没有资格攀摘的名门之花。
  燕飞则是糊涂起来,他们三个算甚么东西?纪千千肯见他们已属意外的恩宠,怎还会‘纡尊降贵’的到楼下大门亲自迎接?难道谢安的面子真的大至如此?
  纪千千半挨在门旁,那种美人儿柔弱不胜的从娇慵无力中透出来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一身鹅黄色的便服,俏脸没施半点脂粉,腰束绢带,尽现她曼妙的体形。倾国倾城之色,也不过如斯。
  纪千千目不转睛的瞧着他们,一丝笑意似是漫不经意的从唇角逸出,接着扩展为灿烂胜比天上星空的笑容,欣然迎下石阶去,向高彦喜孜孜的道:‘这位定是高 公子,千千若有任何待慢之处,请勿见怪。’刘裕终发现异常之处,望向燕飞,交换个眼色,更知燕飞也如他般,正似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他却晓得,高彦曾多次求见纪千千遭到拒绝,所以纪千千方有‘勿要怪她待慢’之语。
  高彦无法控制自己的嚷出来道:‘天啊!千千比我想象的更完美。’小诗立时闻言色变,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飞和刘裕亦立即心中叫糟!高彦不但口不择言,还无礼至唤纪千千作‘千千’,当足自已是谢安。
  他们早猜到高彦会触礁,只没想过第一句话便出岔子,眼下残局如何收拾?太失礼大方哩!
  更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却在两人眼前铁铮铮的发生了,纪千千不但没有动怒,还笑意盈盈的回礼道:‘高公子勿要赞坏千千,完美无缺有甚么好呢?闷也把人闷坏 哩!’小诗由鄙屑高彦的行为,化作对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纪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彦如此无礼,不把他逐出雨坪台才怪?
  纪千千目光溜到燕飞脸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对吗?’燕飞讶道:‘我们还是首次见面,千千小姐怎能认出我是燕飞而非刘裕兄呢?’纪千千大有深意的瞥 他一眼,柔声道:‘千千最敬爱的人,就是干爹,而公子正是近日干爹到雨坪台来时,谈得最多的人,千千怎会不知道你呢?’燕飞听得哑口无言,隐隐感到今晚的 风流夜宴,非像表面般简单,否则纪千千不会如此‘热情如火’,大违她一贯视天下男子如无物的作风。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个中原因。
  刘裕严阵以待,果然,纪千千似若脉脉含情、有高度诱惑力的目光从燕飞移到他身上,伊人甜甜浅笑地,轻柔的道:‘终于见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 北府兵中最亮丽的明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贵客。小诗引路,三位请。’四个座席设于雨坪台临窗的一边,围成个小圈子,席与席间相隔不到五 步,气氛亲切,显示美丽的才女并不把他们视作陌生人。
  高彦坐在主客的位置,后面是秦淮河,前面是纪千千,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飘然云端、神魂颠倒。
  刘裕和燕飞分居左右,均有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觉,不相信纪千千肯如此善待他们。
  燕飞瞧着小诗为几上的酒杯注进美酒,一股澹香扑鼻而来,叹道:‘若我没有猜错,此酒色泽微黄,晶莹通透,属酱香味的白酒,应是来自海南的极品仙泉酒, 此酒非常难求,千千小姐确是神通广大。’纪千千欢喜的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确是仙泉酒,现在酒窖内尚有一坛,其他的都给干爹喂酒虫了。’座对如此佳 人,配上秦淮美景,且置身建康城所有风流客向往的圣地雨坪台,刘裕顿感到轻松自在,涌起久未得尝无忧无虑的醉人感受。闻言笑道:‘照我看,燕兄应是鼻子厉 害,眼只是作为辅助。’高彦目不转睛的瞧看纪千千,未喝十口酒,已酒不醉人人自醉,竟说不出话来,原本经千思万虑想好的话,均派不上用场。
  纪干干举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
  小诗退到纪千千后方坐下,贴身侍候。
  燕飞等连忙举杯,人人均是一饮而尽。
  高彦一震道:‘真是好酒,差点比得上第一楼的雪涧香。’纪千千一对美目立时明亮起来,令她更是娇艳欲滴,有点自言自语般接口道:‘边荒集的第一楼?’ 高彦兴奋道:‘千千竟晓得第一楼在边荒集?’纪千千瞅他一眼,轻轻道:‘连第一楼的老板叫庞义,奴家也晓得呢。’接着朝燕飞抿嘴浅笑,眼内充满憧憬的柔声 道:‘燕公子还每天在第一楼的二楼平台,坐着为他独设的胡桌,喝由第一楼免费供应的雪涧香。’高彦被她美目一抛,立即色授魂与,魂魄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燕飞也井底兴波,心叫厉害,她任何一个表情和神态,均逗人至极点,确是天生的尤物,难怪艳冠秦淮。
  刘裕亦看得眼花撩乱,忍不住加入道:‘千千小姐是否常乔装到边荒集探消息?’纪千千双目涌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炽热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无限温柔的 道:‘边荒集是千千目前最向往的神秘地方,幸好幸运正降临到千千身上,因为,今晚千千会动程到边荒集去。’燕飞、高彦和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高彦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道:‘今晚?’
  纪千千目光回到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肃然道:‘当然是今晚,我们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条船。’高彦两眼一翻!脱口道:‘我的娘!’
  燕飞心叫糟糕,肃容沈色道:‘安公晓得此事吗?’纪千千漫不经心的先向小诗示意上莱,然后轻松的答道:‘干爹从不管我,常说,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纪千 千。他知道我会离开建康,但当然不晓得我到边荒集去,还随你们一道走。’刘裕和燕飞开始明白,纪千千因何会对他们另眼相看,因为她从谢安处得悉燕飞和高彦 今晚立即动程往边荒集,故妙想天开的要随他们去。
  高彦则仍在心中唤娘,能见纪千千一面已是老天开眼,现在更能把纪千千‘带回’边荒集去,这该算甚么好呢?
  燕飞颓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彦今趟回边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像千千小姐如此风华绝代,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在边荒集这个强权武力就是一切的险 地,有如投身满是凶鳄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虑及此呢?’纪千千盈盈浅笑,柔声道:‘你不是边荒集最出色的保镖吗?雇用你须多少钱呢?尽管开价!’燕飞为 之气结,指着高彦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快劝千千小姐打消此意。’高彦立即出卖燕飞,大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们的燕大侠正是要回边荒集做最权威的 人,有他的保护,边荒集包保好玩刺激。’纪千千喜孜孜的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哩!我们为边荒集喝一杯!’高彦第一个端起杯子,方发觉尚未注酒,而小诗则 到楼下处理上菜的事,可见他是如何神魂颠倒,冲昏头脑。
  纪千千盈盈玉立,提着酒壶款移莲步,挟带着一股青春健康的香风,来到刘裕几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的为刘裕斟酒。
  远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泽气息,晶莹如注进杯内美酒的嫩肤。天然秀丽、起伏有致的娇躯轮廓,谁能不为之倾倒。
  不过,刘裕的定力显然远高于高彦,目光由她俏脸巡视到天鹅般优美地伸出襟领的修长玉项之余,沈声道:‘千千小姐到边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只想去 见识一下?’纪千千神情专注的看着美酒注进杯内,轻吁一口香气道:‘奴家到建康来,已过了两个年头,起始时每事都新奇有趣,现在却已大约猜到明天或后天会 发生的事,边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谁也猜不到下刻的情况,每天都在变化中。千千到边荒集去,正是要亲身体会个中妙况。’说罢含笑起立,转去侍候高彦。
  燕飞此时再不怪高彦‘沉迷美色’,因为纪千千逼人而来的秀气和风韵,确把美女的魔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苦笑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重建该尚未完 成,更是各方势力觊觎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现在便是惊涛骇浪的怒海。我和高彦是别无选择,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险?’纪千千终来到他几前,姿态优美的 坐下,提着酒壶,美目深注的道:‘正是在这种无法无夭的地方,能活下去才是一种意义,人家早厌倦建康的生活,厌倦高门大族醉生梦死的颓废。干爹明天便走 哩!建康还有甚么值得千千留恋之处呢?所以想换个环境。我的燕公子啊,千千并非弱质女流,尚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要你好心的在旁扶助一把,千千会是如 鱼得水,享受到没有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吗?’接着欣然为燕飞斟酒。
  燕飞给她说得难以招架,叹道:‘边荒集已够乱哩!还多了你这位大美人,真不知会乱成怎个样子。’纪千千一声欢呼,盈盈而起,转向高彦和刘裕道:‘高公 子和刘公子作千千的人证,燕公子已开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高彦竖起大么指,嚷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燕飞,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课,教 你说粗话,否则在边荒集会很吃亏的。’看着一脸无奈的燕飞,刘裕哑然失笑道:‘高彦,我警告你,勿要胡来,教坏千千小姐。’纪千千回到原位,此时小诗领着 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肴,扰攘过后,纪千千举杯敬酒,三人各怀心事的把酒喝了。
  纪千千又殷勤地请各人起箸,高彦兴奋道:‘千千收拾好行装没有?’纪千千笑脸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只要高公子一声令下,立即可以起行。人家的行装不多,主要是衣服、乐器和饰物,大小箱子共三十个。’刘裕失声道:‘还说不多!’
  高彦忙道:‘不多!不多!我们要不要请玄帅换一艘大点的船。’小诗道:‘船已在码头等候,是艘双桅大船。’纪千千直道:‘那还不教人把东西搬上船去?’小诗须命去了。
  燕飞见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边荒集,想不大干一番也不成了。只是应付争逐于纪千千裙下的狂峰浪蝶,像高彦般自命风流的汉胡好汉,便非常头痛。
  不过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
  轮到高彦向纪千千劝酒,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刘裕却沉吟不语。
  燕飞讶道:‘刘兄有何心事?’
  高彦和纪千千停止闹酒,看他有甚么说话。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道:‘我今晚也随你们到边荒集去。’纪千千喜道:‘那就更热闹哩!’
  高彦哂道:‘好小子!’
  刘裕没有理会高彦暗指他是因纪千千而下此决定,道:‘玄帅暂时也用不着我,而边荒集是历练的最佳地方,且为完成玄帅交托下来的任务,更怕燕兄惯于独来 独往,难以应付边荒集复杂的形势,故经深思之后,我决定与燕兄一道到边荒集去。’燕飞心中涌起万丈豪情,点头道:‘时间差不多哩!其他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 吧!’
 
第十章 无敌组合

  ‘人所禀躯!体本一无,元精云布,因气托初。阴阳为度,魂魄所居。阳神日魂,阴神月魄;魂之与魄,互为居室。’燕飞心中一震,魏伯阳的这个看法,比他的日月丽天大法更跨进几步,且与己身情况非常吻合。
  若肯坦白承认,他对‘驯服’舟劫后的自身情况,是深怀惧意。那好像是除他‘燕飞’外,体内还另有主宰,‘他’并非唯一的主人。可是魏伯阳寥寥几句话,令他想到控制不到的部分仍是他自己,或者只是阳神和阴神之别。如能把阳神阴神合而为一,会可能是武林史上的最大突破。
  再细看谢安的注释,以蝇头小字朱批道:‘宜克其气质之性,而修其形体之命。是以惟命为吾身之至宝,乃修道之枢纽也。今以丹道言之,性即神也,命即气 也。’风帆破浪之声悠悠传进耳内,燕飞坐在舱房的木板地上,挨着舷壁,在孤灯照耀下捧卷细读。虽身处窄小的空间内,心神却扩至与天地宇宙同运,参同契内的 一字一句,揭开的均是人身的秘密,那种感觉既可令人心生寒意,又是非常刺激引人。
  ‘干动而直,气布精流;坤静而翕,为道舍庐。刚施而退,柔化以滋,九还七返,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无瑕。’燕飞心中一震,隐隐掌握到阴神阳神合璧的法门,尽在这几句之内。尤其‘上善若水,清而无瑕。’两句话。
  ‘笃!笃!’
  敲门声响,未待他答应,高彦已推门进来,低呼道:‘燕小子还未睡吗?咦!有榻子不坐,竟坐到舱板上去,你是否天生贱骨头。’看到高彦掩不住的喜色,比 对起他遇袭受伤后的失意凄凉,心中涌起温暖。他把《参同契》纳入怀内时,高彦已一屁股毫不客气坐到他身旁,兴奋道:‘你想得到吗?秦淮河的第一才女,就躺 在我们隔邻作海棠春睡,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辉煌成就?别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我们却可携美回边荒集去,以后可以朝见夕对。哈!真爽!’燕飞把想责怪他惹祸的 话吞回肚子内去,不忍扫他的兴致,淡淡道:‘兴奋得睡不着觉吗?’高彦傲然道:‘我岂是如此道行浅薄之徒,你和刘裕两个不解温柔的人上船后便入房,只有我 独力去帮助小诗姐打点搬来的行装,侍候纪小姐。照我看千千不会对你两个有甚么好感,只觉得还是我可靠点儿。’燕飞哑然失笑道:‘你怕我和刘裕跟你争风呷醋 吗?我们是看在一场兄弟分上,让你独力去献殷勤。不过我要警醒你,纪千千是固有所求,才曲意逢迎你这荒人小子,若你自作多情,结局不堪设想。’高彦不满 道:‘勿要泼我冷水。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尚未听到她名传天下的曲艺,对她的人品已非常仰慕,架子比丑她百倍的娘儿还要少,完全没有建康名妓一般的流俗习 气。他娘的!真奇怪!你或者以为我说谎,事实上我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多亲近她,为她办事。’接着又稍作犹豫,然后似忍不住地凑到燕飞耳旁道:‘我 反觉得小诗姐很有骚劲儿,很想亲她的咀,看她会否拿刀子来杀我?’燕飞没好气道:‘人家可是正经姑娘,你最好检点些,不要拿边荒集那一套用在她身上。’高 彦啐道:‘你当我高彦是傻瓜吗?我最了得的是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刚才我不知多么谦恭有礼,她小诗姑娘要我去东我便去东,往西便朝西走,大家不知多么 融洽。我想好哩!到边荒集后,我便包阮二娘的边城客栈的东厢来安置两位佳人。若她恃着有祝老大撑腰敢说半句不,你便给我去扫场。记着纪千千也是你的贵宾, 今趟你要免费服务。’燕飞讶道:‘阮二娘只看银两做人,你肯付钱,她怎会不答应?’高彦毫无愧色道:‘长期居住,阮二娘当然要打个折扣。他奶奶的!阮二娘 一向看不起我,今次我携美而回,怎到她不对老子刮目相看。’燕飞心神落到怀里的《参同契》,心忖若不在返回边荒集前找出融合阳神阴神之法,肯定届时一榻糊 涂。道:‘夜哩,回房睡吧!否则明天你怎够精神去讨好人家主婢呢?’最后一句话比甚么话都更见效,高彦立即滚蛋大吉。
  天明时分,风帆出秦淮入长江,顺流而下,于出海前转北上邗沟,朝淮水驶去。
  驾舟的头子绰号叫‘老手’,是北府兵中数一数二的驾船老手,对江南河道了如指掌,十五名手下均是精通操舟与水性的人,知道纪千千肯坐上他们的船,人人感到光宗耀祖,更是小心卖力。
  刘裕和高彦熟睡如泥之时,燕飞已来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几大口新鲜的河风,整个人的感觉焕然一新。他昨晚没合过眼,至少把半本《参同契》连谢安的注释硬啃下去,便像开辟出一个令他思域扩阔的新天地,个中苦乐得失,只有他冷暖自知。
  ‘我的燕公子!’
  燕飞大吃一惊,别头瞧着含笑来到他身旁,潇洒写意中带着点放纵味道的纪千千,不禁皱眉道:‘甚么我的燕公子?小姐不怕听入别人的耳,会生出误会吗?’ 纪干千深吸一口河风,闭上美目,心神俱醉的道:‘真香!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风。噢!刮遍整个边荒的长风。’接着睁开眸子,有点懒洋洋的瞧着燕飞道:‘别人 要怎么想?我没有兴趣去管,没有兴趣去理会。你不是奴家的护法吗?千千不说‘我的燕公子’,难道唤‘你的燕公子’吗?’燕飞开始感受到纪千千的‘威力’, 她是很懂玩游戏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不像他们过惯刀头舐血的日子,不懂像她般把平凡不过的事,弄得生趣盎然。她向你撒娇嗔,是你的福气。
  还有甚么好说的,燕飞苦笑道:‘我又没有拒绝提供保镖的服务,为何要刚起床便来提醒我?’纪千千‘噗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内的喜色,即使燕飞也看得有些儿惊心动魄,那种感觉活像打情骂俏,可是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燕飞心中奇怪,自己向来并不容易和人在短时期内熟络。可是纪千干几句说话,加上一个甜笑或眼神,自己的堤防便象冰雪般溶掉,与她说话真是人生的乐趣,难怪建康城的名士如此为她倾倒迷醉。连天下第一名士谢安亦难以身免。
  没有纪千千的秦淮河,再不是以前的秦淮河。
  纪千千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在想什么?’燕飞沉吟片刻,勉强找到说话,道:‘你到边荒集的决定,究竟是筹谋己久,还是临时的决定?’刘裕此时也来到纪千千的另一边,加入他们的话局。
  纪千千显然心情极佳,笑道:‘刘公子昨晚睡得好吗?’刘裕苦笑道:‘我苦思一晚,根本没有睡过。’燕飞忘记了向纪千千提出的问题,讶道:‘因何这般烦 恼?’刘裕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隔着纪千干一眨不眨的盯着燕飞道:‘因为我不想到边荒集是去送死,所以要多花点心神。’燕飞微笑道:‘只看你的眼睛!便知 你老哥成竹在胸。何不说来听听?’纪千千柔声道:‘千干是否须告退呢?’
  刘裕微笑道:‘小姐留步,因为在我的大计中,你也是其中一环,且是最重要的一环。’纪千干愕然道:‘我?’
  刘裕不再理会她,朝燕飞道:‘今次到边荒集去,事实上目标颇为含糊,此是兵家之大忌,所以首先我们要定立明确的目标,此事至关紧要。’燕飞点头道: ‘刘兄这番话非常有见地,如何可以把目标明确化呢?’刘裕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统治边荒集。’燕飞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边荒集四分五裂,人人只顾 私利,帮会则势力对峙,荒人一盘散沙,除非杀尽所有人,或把所有人赶跑,否则如何统一边荒集?’纪千千听得瞪大眼睛,精神贯住,显然大感有趣好玩,却没有 半丝害怕。
  刘裕道:‘所以我们必须有最佳的策略,而这更是我断然随你们去边荒集的原因。我们这个组合,是天衣无缝的组合。边荒的第一剑手,边荒的首席风媒,加上我刘裕的兵法韬略,冠绝秦淮河的绝色美人,若能联手纵情发挥,肯定是无敌的。’纪千干喜孜孜的道:‘千千也有分儿吗?’
  刘裕终望向纪千干,从容道:‘千千小姐当然难以置身事外,除非你现在立即掉头回建康去。我们的成败,等若你的成败。’纪千千秀眸射出灼热的艳光,小心 翼翼的先瞥燕飞一眼,轻轻道:‘奴家可以做甚么呢?’刘裕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在燕飞和我的武力支持下,千干小姐是我们的外交大臣,专责以柔化刚, 笼络整个边荒集的人。由帮会的龙头老大,至乎做粗活的荒民,那是我和燕飞肯定做不来的事。’燕飞心赞刘裕果然不负谢玄的栽培,妙想天开下竟给他想出这么一 个计划来,那是他燕飞从没想过的。
  刘裕目光移往燕飞,欣然道:‘要争取民心,必须清楚让群众晓得我们统治边荒的理想。经符坚北伐军的一场大闹,更增添荒人对南北政权的恐惧和憎厌,此为 人心所向。所以我们若能订下目标,锁定要为群众争取的是保持边荒集自由放纵的特色,不让任何势力介入,又或一帮独霸,最后所有人都会站到我们这边来。而千 千小姐便是我们的代言人。’纪千千雀跃道:‘目标如此远大,千千当然义不容辞。唤人家作千千好吗?再不要小姐前小姐后的,令人记起雨坪台的日子。大家是战 友伙伴嘛。不过人家有一件事和你们商量,是千千的一个梦想。’刘裕差点要抓头,显然无从猜测纪千千芳心的梦想,道:‘我们在洗耳恭听。’纪千干目光异采涟 涟,投往晴朗的蓝天,锁定一朵冉冉飘飞、自由自在的白云,神驰意愿的道:‘千千要改变边荒集的风气,把那里所有妓院变成只出卖伎艺不出卖灵魂肉体的地方。 ’刘裕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她的梦想等若要嗜爱肉食的荒民,全体改行吃斋茹素,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
  燕飞进一步了解纪千千,她确是与别不同的女子,难怪受不了建康人人沉溺酒色的生活方式。
  刘裕见燕飞没有丝毫援手之意,只好自行应付。眉头大皱的道:‘照我的体会,边荒集的青楼一向贯彻卖身却没艺可卖的宗旨作风,千千的梦想怕难以实现。’ 纪千干笑意盈盈的审视两人,兴奋的道:‘我可比你们更明白她们,可以有得选择的话,她们为何要出卖身体?我便是到边荒集去向她们提供选择。’燕飞哈哈笑 道:‘若千千真的梦想成真,高彦第一个要找你拚命。’‘甚么?甚么?燕小子你是否在说我的坏话,我怎会找千千拚命?’三人愕然瞧去,高彦正气冲冲跨出舱 门,朝他们走来。
  纪千千欣然道:‘千千第一个要改变的人,便是高公子。’高彦一头露水的来到三人前,搔头道:‘我不够好吗?千千因何要改变我。’刘裕忍着笑道:‘干千 要改变的是你到青楼买身不买艺的陋习。’高彦显然还不明白、一呆道:‘这有甚么问题?’燕飞心中充激轻松愉悦的感觉,纪千千的加入,把‘统治’边荒集的危 险任命化为浪漫有趣的情事。他一生人最厌倦的是斗争仇杀,然而自身却不能幸免其外,刘裕的策略固是异想天开,纪千千的目标更是匪夷所思,把凶险无比的事大 幅淡化,颇有狂想爱闹的味儿。
  纪干千认真的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既然得到你们支持,千干又颇有积蓄,我便先在边荒集开设最大的青楼,楼内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若能同样赚钱,岂 不是正提供她们另一个选择吗?’高彦终于明白过来,失声道:‘这样的青楼,在边荒集不用三天便要关门大吉。’纪千千不悦道:‘高公子怎会是这种人呢?’高 彦忙赔笑道:‘我当然不是这种人,千千开青楼,我天天去光顾。’刘裕叹道:‘可惜边荒集只有两种人,一种光顾青楼,一种过门而不入。而光顾青楼的人中,只 有高彦一个人肯改邪归正。其他仍只是对青楼姑娘的身体感兴趣,肯一掷干金。’燕飞笑道:‘我却对千千的提议感到新奇有趣,横竖我们要大干一场,把边荒集翻 转过来,不计成败。何不在这方面看千千的手段。有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纪千千大喜道:‘终于有燕公子支持人家哩!’刘裕哑然笑道: ‘燕飞说得对: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理想,只要曾尽过力,便对得起自己。我也同意千干的做法。’高彦又糊涂起来,道:‘你们在聊甚么?因何会说及这方面的事? ’纪千千踏前一步,移到舱板边缘,望往长河尽处,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千千活了十九个年头,首次感觉到生命可以是如此有意义和充满生趣。这艘帆船载着我们 深入边荒,向边荒最神秘和危险的城集进发,而我们的目标却是要改变边荒集,令它成为中土最自由和公义的地方。伴随千千的有北府兵中冒起最快的英雄,边荒集 最有名气的风媒,更有边荒集最出色的剑手,想想也教人神驰意飞。’高彦愕然道:‘自由和公义?这似乎从未在边荒发生过。’纪千千别转娇躯,面向三人,秀脸 透出神圣的光辉,秀眸却充满野性放任的灼人炽热,柔声道:‘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她征服我们。’
 
第十一章 阴神阳神

  燕飞一觉醒来,体内真气混混融融,天然运转,意畅神舒,脑袋内仍转动着《参同契》中的法诀。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内,捧籍细读,愈看愈有味儿,不肯释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彦捧进房来。
  其中‘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原本隐明,内照形修。闭塞其兑!筑固灵株,三光陆沉,温养子珠,视之不见,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启他深思,令他愈觉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采之处是每看得入味时,体内异气即天然反应,竟似自己已懂得随法练功般,在经脉内澎湃蠢动。而噢令他更惊喜莫名的是异气行走的线路,刚与以往所练日月丽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后天的‘顺法’,现在便该是先天的‘逆法’,所以只要他能把日月丽天大法法逆转过来,改掉一向的习惯,他将可把来自丹劫的异气据为己有,使他乐而忘返。以‘安静虚无’的心法‘筑固灵株’。
  敲门声响,进来的是刘裕。
  燕飞从榻上坐起来,看着刘裕坐到身旁。
  刘裕惊异地细察他的容色,讶道:‘这两天每次见到你,你都像有点不同,但我偏又说不出你有甚么不同的地方。’燕飞道:‘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刘裕道:‘当然是好的。你有时有意无意的一眼望来,我竟会生出给你看个通透的感觉。你的神气比以前更内敛收藏,表面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样,只有从你的 眼神,方偶然瞧出玄机。感觉上很古怪。’燕飞道:‘全拜安公义赠《参同契》,使我逐渐掌握体内本无法操控的奇异真气。希望抵边荒集后,我能如臂使指的动用 体内真气,否则将糟糕透顶。’刘裕欣然笑道:‘边荒第一剑手能重振声威,实可喜可贺。燕兄有否想过自己已成为边荒集的象征,只要你能保住边荒第一高手的宝 座,所有荒人都会感到是一种令人舒服心安的延续,肥水之战前的好日子去而复来。’燕飞忍不住仔细看他,道:‘愈与你相处,愈发觉玄帅没有看错你。你老哥很 懂掌握群众心中的渴望,这是很多为政者所忽略的。他们总爱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于民众身上。’刘裕舒一口气道:‘此和我的低下出身极有关系,顺民者昌, 逆民者亡。这是简单又颠扑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们能掌握多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态,我们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为他们而回来 的。而我们的目标理想,是要维护他们的自由,让他们在公平的情况下赚钱,不会由任何一方势力垄断边荒集的利益。’燕飞微笑道:‘你这番话比任何人说来更听 得入耳,因为我本身正是这么一个人,厌倦强权。而你更把原本尽是暴力流血的事,化为充满生趣的乐事。’刘裕道:‘边荒集是个蛮荒世界,人人鸶桀不驯,应付 如此局面,必须一手拿刀,另一手执着利益,刚柔并济,方有成事的希望。’燕飞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确,纪千千更是妙着!只要想想由她去和敌人谈判,便觉非 常有趣。’刘裕点头道:‘她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子,对住她足教人心旷神驰,且难起歪念。昨天早上她与我们说话后,便回房闭门不出,累得高彦整天在他房外团团 转。每当小诗出来时,便缠着她不放。’燕飞皱眉道:‘小诗如何反应。’
  刘裕道:‘当然是不胜其烦。’
  燕飞苦笑道:‘这小子追女儿家的方法真的是第九流,我要点醒他才成。’刘裕讶道:‘他的目标竟不是纪千千而是小诗吗?’又点头道:‘小诗也非常动人。 ’接着道:‘现在纪家小姐终肯踏出闺房,到舱厅用早膳,并邀请燕爷你加入。’燕飞目光投往窗外,道:‘这处是甚么地方?’刘裕道:‘我们正在淮水逆河西 行,明早该可抵达边荒集。’燕飞离榻而起,道:‘一觉醒来便可以见到纪千干,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儿梦寐以求的福分。’刘裕和燕飞步入舱厅,高彦正口沫 横飞的向纪干干主婢讲述他在边荒集的发迹史,如何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儿,变成当地最赚钱的风煤?又如何买卖古籍古玩补贴当风媒的经费。
  纪千千固是兴致盎然,小诗也听得入神。舱厅设于舱房的上层,等若两个舱房的大小,中间放了张高足桌,团团围着八张高足椅,空间便所余无几。
  纪千千今天的服饰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华衣丽服,而是随便写意,穿的是纯白的窄袖衣,披素黄色罗孺,下穿墨绿色折裤;秀发自由地滑垂两肩,衬托起她 白如羊脂的肤色,恐怕面壁多年的高僧,骤见下亦忍不住心动 .她显然少有坐高足椅,半挨往椅背,一条秀腿却提起来踏在椅座边沿,那种慵懒放浪的风姿,非常引人。
  刘裕因燕飞之言,特别留意小诗。她穿的是少见的两裆衣,红绢地表绢里,内夹丝絮,以素绢镶边,讲究而别致;下穿紫碧纱纹裙,头扎流苏髻,秀丽端庄,果是美人胚子,难怪高彦对她生出爱慕之意。
  纪千干见两人进来,笑脸如花地娇笑道:‘两位大英雄来哩!’小诗忙起立招呼两人入座,又为他们奉上香茗。
  燕飞和刘裕在高彦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请稍歇一会,否则若连你的荒人史也尽抖出来,以后怕再没有话题了。’刘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没有过 去的吗?高老哥的过去却辉煌得很。’高彦尴尬道:‘干千和小诗姐垂询,小弟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嘿!让千千多了解点边荒集,对我们有利无害呀。’小诗 坐回位子里,扁扁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没有垂询你。’燕飞和刘裕心中大快,因看出两件端倪,首先是小诗对高彦好感增加,否则不会和他开玩笑。其次是小诗与 纪千千该是情如姊妹,故说话没有顾忌,由此亦可看出纪干千的作风。
  高彦应付起小诗当然比对纪千干潇洒自如得多,嬉皮笑脸的道:‘可是小诗姐的眼睛告诉我,小诗姐很想听哩!’小诗登时粉脸通红,狠狠瞥高彦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动人的神态,教高彦看得眼都呆了。
  纪千千看看小诗,又瞧瞧高彦,娇笑道:‘千千今天很开心,且从未试过这般开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经的说话。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们狂暴粗野, 可是听高公子描述的边荒集,大家明刀明枪,真情真性,是多么痛快!怎都胜过笑里藏刀,尔虞我诈,明明是大坏蛋却扮作君子。’接着抿嘴浅笑,柔声道:‘千千 是真心视你们作英雄的。从昨天早上的一番话,干干便看出你们是敢作敢为,能办大事的人。至于建康城的所谓望族名门,除干爹外,都是爱空口说白话,说是说得 很漂亮,可是全属空谈,从来没有实质的肉涵,当然更不会付诸行动。’燕飞给她勾起心事,乘机道:‘听说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难道他也不例外吗?’小诗娇 躯微颤,纪千千则脸色一黯,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问题。’燕飞为之愕然,一时想不通纪千千因 何扯回此事来。
  高彦好奇道:‘甚么问题?’
  纪千干像在说及与己无关的事,漫不经心的道:‘燕公子昨天问我,到边荒集闯荡的决定,究竟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仓卒而来?’又望向燕飞道,‘你仍想知 道吗?’燕飞心中生出怜意,隐隐猜到她离开建康,是与那新交朋友有关系,且属伤情之事。遂道:‘我只是随意问问,千千大可不答。’刘裕却看得心中一动,愁 思百结的纪千千,双目蒙上一片凄迷神色,彷佛迷失在感情的漩涡中,是另一番动人的韵昧。他本身是个很有节制的人,对人并不轻易动感情,男女均如是。可是在 这一刻,他却感到纪千千举手投足,至乎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亦可触动他的心神。
  纪千千现出一线苦涩的笑容,温柔的道:‘千干所以留在建康,是因为干爹;现在离开,亦是为了干爹。没有干爹的建康城,再没有值得千千留恋之处。所以知 道干爹即要离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该到那里去?最自然不过的,当然是随干爹一道离开,直至听到燕飞你这个人 .’燕飞虽感自豪,却绝不会想到男女间微妙吸引的方面去,晓得纪千千只是对无法无天的边荒集生出兴趣,而非钟情于某人某物。
  纪千干道:‘从那一刻开始,千千便想尽办法打听有关燕飞和边荒集,一直留心发生在燕飞你身上的异事奇闻,终于机会来了,千干再控制不了心中对边荒集的 渴望。不过到边荒集的决定,却下于见到三位的一刻!清楚明白你们确如干爹所说的,是非常的人。’高彦惊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吗?’
  纪千千白他一眼,道:‘怎会漏掉你呢?你是个这么善良热心的好人。’燕飞看到高彦陶醉的样子,首次没有后悔玉成高彦与纪千千碰头的壮举。不过纪千千仍没有说及她的新交好友。
  刘裕忽然道:‘我想试试千千的剑法。’
  纪千干伤感的神色一扫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让千千回房换上武装,再在船板上恭候将军指教。’说罢与小诗欢天喜地的去了。高彦一手拿馒头,一仆一跌追在她主仆身后。
 
第十二章 统一之梦

  ‘天道甚浩广,太玄无形容,虚空不可睹,匡郭以消亡。易谓坎离者,乾坤能二用。二用无爻位,周流行六虚……穷神以知化。’燕飞闭上眼睛,心头一阵激动。
  他终于在武学上作出突破。若说他以前的日月丽天大法是‘后天有为之法’,现在他的日月丽天便是‘先天无为之法’,更是‘自然之法’。
  他现在体内‘历劫’而来的真气,因其先天的性质,便如天道太玄的浩广和无法形容。若虚空之不可睹,周流六虚,没有定位。任何有为的功法,均会惹来横 祸,因拂逆其先天之性。而关键处在乎‘穷神以知化’,只要阴神阳神合一,一切便水到渠成,得心应手。以往的功夫并没有白费,便如激战惨败后,重整军容,添 注新力军,再次出征。
  目标便是边荒集。每一个想杀他燕飞的人,都会到边荒集来。
  他心中涌起对谢玄的感激,若不是他将自己摆放于步步惊心的位置,他绝不会如此勤力!捧着《参同契》苦学不休。
  ‘笃!笃!’
  燕飞笑道:‘刘兄请进!’
  刘裕推门而入,关上舱门后到他旁坐下,讶道:‘我故意放轻脚步,又改变平时步行的方式习惯,为何你竟仍能认出是我来呢?’燕飞收好宝籍,微笑道:‘刘 兄试过纪美人的剑法,便来测探我的情况,对吗?’刘裕坦然道:‘小弟确有此意,边荒集的一仗并不易打,只能智取。利用边荒集各方势力间的矛盾,名副其实是 有点混水摸鱼,所以先要知己,晓得自己有甚么本钱。’燕飞欣然道:‘刘兄果然是明白人。边荒集现在变成天下群豪必争之地,必然能手云集,任我们如何自命不 凡,绝不能日以继夜应付来自各方的攻击,更不希望为边荒集带来腥风血雨,大煞纪美人胸怀的兴致。’刘裕默然下去,压低声音道:‘燕兄可知我比你们任何一个 人更想打赢这场仗,那会成为我军事生涯上的转换点,可以令我一夜间成为天下景仰的英雄。’燕飞凝视刘裕,平静的道:‘原来刘兄的目标是要统一天下。’刘裕 现出个尽显他胆大包天的个性的灿烂笑容,点头道:‘我真的当你是我的知己,唯一的知己,所以不想对你隐瞒。我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祖逖’,这亦是玄帅对我的 期盼。由我去续他未了的‘统一之梦’。’燕飞淡淡道:‘我会作你一个听命的小卒,助你统治边荒集。就当是报答安公的知遇之情,更希望乌衣巷内的谢家大宅能 永保诗酒风流的生活方式。’刘裕探手捏他肩头,重重一记以示感激。复不经意的问道:‘若燕兄遇上任遥,有多少能取胜的把握?’燕飞终于现出笑容,柔声道: ‘他必死无疑!’刘裕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欣慰的道:‘燕兄终回复剑手的自信,可喜可贺。且燕兄比任何人更清楚任遥的深浅,所以非是空口白话。那我们至少有 一半杀死竺法庆的成功机会。’接着朝窗外瞧去,双目涌出热烈的神色,平静的道:‘当那一天来临,就是我离开边荒集的吉日良辰。’燕飞沉吟道:‘刘兄今次到 边荒集来,事先并没有得玄帅点头,不怕玄帅不高兴吗?’刘裕微笑应道:‘玄帅选上我,不是因为我听话,而是因为我的不听话。何况玄帅清楚晓得我刘裕是那种 人,绝不会忘恩负义。眼前所行的是唯一能诛除竺法庆的办法,否则给他反噬一口,我们肯定吃不完兜着走。’忽然房门敞开,高彦一脸坚决神色的走进来,毫不客 气坐到燕飞的卧榻去,断然道:‘我决定以后不到那些要姑娘卖身的青楼去。’燕飞和刘裕听得先是面面相觑,接着爆起哄房笑声。
  刘裕喘着气笑道:‘你这小子,给纪千千迷得有如着鬼迷似的。唉!你的娘!勿要把话说满,以致作茧自缚、苦不堪言。’一身武士服,把她曼妙的线条表露无 遗的纪千千,芳踪乍现的立在舱门口,不悦道:‘高公子肯觉今是而昨非,是可喜可贺,你们怎还可以取笑他呢?’刘裕狠盯燕飞一眼,怪他没提醒自己纪千千蹑足 高彦身后,尴尬笑道:‘千千所言甚是,今晚就摆一桌庆功宴,庆祝高彦改邪归正,大功告成。’燕飞轻松地提着仅剩的一昙仙泉酒,神态悠闲的登上船篷板,朝船 尾走去 .纪千干和小诗正在舱板上欣赏边荒神秘壮丽的自然景色,见他出现,目光都落到他的酒昙上。现在离黄昏尚有整个时辰,该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燕飞停在两女身前,洒然道:‘不知是否因愈来愈接近边荒集,以前的燕飞又回来哩!而且想试试,醉了后,我的武功会否变得更厉害。’纪千干横他一眼道: ‘哪有这个道理?愈醉愈打得出色?只是你燕飞一厢情愿的借口吧!’燕飞心叫古怪,为何两天工夫,纪千干已像认识他多年的样子,善解人意得教人吃惊。刘裕今 次肯定选对人,纪千千的外交手腕,肯定是天下有数的。在正式国与国的交往中,从来没有女性的分儿,今趟或许是破天荒的壮举,幸而边荒集也是独一无二的地 方。
  纪千千忽然垂下螓首,轻轻道:‘你在想甚么呢?是否怪人家今早不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一向从不着紧任何事的燕飞,因何特为此事着意呢?’燕飞倒没想过她 会朝这方面想,道:‘我确是着意此事,因为我心有疑惑,怕千干的新交好友,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纪千千微一错愕,使个借口支开小诗,亲热的拉着燕飞衣袖, 接着蓦然转身,像不愿理会燕飞似的迳自朝船尾走去。
  燕飞提酒跟随,心神震荡。他已在纪千千别转娇躯前捕捉到纪千千肝肠寸断的伤感神情,当然不会误会是因他而起。而是纪千千正思念她选择离开的新交好友。
  燕飞一时糊涂起来,她既对此人情根深种!因何要不告而别呢?
  河风吹来,纪千千衣发飘扬,状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她秀长的玉颈,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是那么须人的爱怜呵护。可是燕飞更清楚她表面的纤纤弱质,只是一种假象,这美女是敢于改变命运和面对挑战的斗士。
  燕飞打开酒昙,就那么‘骨嘟!骨嘟!’的连喝三大口,封好昙盖随手放在舱板上,背倚船栏,与这位俏佳人面对不同方向。
  纪千千的声音有若从无限远处传回来般道:‘你以为他是谁呢?’燕飞问道:‘他是否用剑的?’
  纪千干答道:‘我从未见过他佩带任何利器,水远是那么温文尔雅,但我却知他是深不可测的高手。’燕飞道:‘他的衣着是否讲究得异乎寻常,高度与我相若,好看得来带点难以形容的诡异?’纪千千一呆道:‘你究竟认为他是谁呢?’
  燕飞目光迎上纪千千,沉声道:‘我怕他是逍遥教的教主‘逍遥帝君’任遥,他刚好在肥水之战后到建康来。’纪千千舒了一口气,道:‘他不像是任遥那类 人,衣着恰到好处,有一股从骨子透出来的名士风采!但又如燕飞你般带着曾浪迹天涯的浪子味道。’燕飞点头道:‘果然不太像任遥,他已在你心中留下非常深刻 的印象。人生知己难求,千千因何说走便走,对他连道别也省掉?’纪千千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因为我怕自己向他投降,最后走不了。’以燕飞的心如止水,亦 忍不住升起少许妒念,旋又压下情绪的波动,讶道:‘千千打算永不嫁人吗?否则因何害怕对人倾心动情呢?’纪千千直勾勾瞧着不断弯曲变化的河道,视如不见的 轻轻道:‘我一直不敢让干爹见他,你知道是甚么原因吗?’燕飞模不着头脑道;‘能令千千动心的男子,自该可入安公之眼,我不明白。’纪千千现出一线苦涩的 笑容,缓缓道:‘他报称是河北望族崔家的后人,表面看人品才情亦果真相似,不露一丝破绽。可是他却太低估我纪千千的人面关系,轻易查出他的身分是虚构的。 不过明知他是有事情瞒骗我,千千仍不忍揭破他,只好选择离开他。’燕飞愕然道:‘原来你只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会不顾一切的追来。’纪千千往他望来,秀眸 采光闪烁,沉声道:‘他是否追来并不重要,我只是要伤害他,因为他伤害了我。’燕飞酒意上涌,整个人轻松起来。鼓风而行的风帆、两岸层出不穷的美景,一切 变得那么梦境般的不真实,眼前美女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只可惜她的心并不在这里。平静的道:‘这些事千千大可不用说出来,为何要告诉我呢?’纪千千抿嘴浅笑 道:‘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是想不到边荒之行变得如此刺激好玩,若不让你们晓得有这样的一个人,怕将来会出岔子。’燕飞皱眉道:‘千千是否有点害怕 他,至少怕他坏了我们的事呢?’纪千千轻吁一口气,道:‘高彦告诉我,你们那晚来雨坪台的途上,曾被天师道的‘妖师’卢循偷袭,而他是我和小诗外唯一晓得 约会的人,我告诉他因干爹要来见我,不得不推掉与他的约会。偷袭的事虽不能确定是否与他有关,却在我心中敲响了警号。’燕飞楼涌起节外生枝的感觉,沉声 道:‘苦在我没法形容他的相貌体型,不过若让我听到他的声音,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谁。’纪千千双目射出颤懔的神色,有点喃喃自语的道:‘但愿他不要追 到边荒集来,而我亦永远不知道他的身分。’燕飞心中一震,明白纪千千对那人已是泥足深陷,所以明知他有问题,仍不愿揭破她的与他交往,享受与他相对的乐 趣。她查问他的底细,非是因对他怀疑,而是象对边荒集般,希望多知道一点。
  燕飞进入舱厅,只有刘裕一人对桌独坐,闭目沉思,到燕飞把美酒放在桌上,方张开眼睛,笑道:‘燕兄捧着我们最后一昙仙泉美酒,在船上走来走去,确是不折不扣的酒鬼本色。’燕飞道:‘要不要先喝两杯?’
  刘裕摇头道:‘我不习惯空肚喝酒,待会庆功宴也只可浅尝即止,愈接近边荒集,我愈须保持头脑清醒。’燕飞笑道:‘如此也不勉强。我们或会多添一项烦 恼,令千千钟情的幸运儿,大有可能是天师道的‘妖侯’徐道覆。’刘裕一震道:‘如此千千岂非错种情根?据传闻此人手底下非常硬朗,不在卢循之下,只是他行 综飘忽神秘,我们直到今天,对他的高矮肥瘦仍一概不知。他和卢循是孙恩的左右手,你猜是他,也合情合理。’燕飞道:‘我并不是单凭虑卢循而猜测他是徐道 覆,而是因荣智之事,躲在水内听他和卢循说话,知道他以猎取女性芳心为乐。’接着把纪千千所说的情况一丝不漏告诉刘裕。
  刘裕赞赏道:‘你老哥永远是我最好的战友,让我清楚千千的问题。此事可大可小,极可能是天师道针对安公最卑劣的行动。’燕飞同意道:‘若千千给此人夺 得芳心,又再无情抛弃,对千千的打击和伤害固是令人不堪想像,而这打击对安公同样非常严重!天师道此着确令人齿冷。’刘裕沉吟道:‘照你看,千千是否己到 了难以自拔的境况。’燕飞苦笑道:‘很难说。不过她肯断然离开建康,正代表她并非全无抵抗徐道覆之力。’刘裕双目杀机大盛,道:‘如他敢追到边荒集来,又 给你听出他是徐道覆,我们便先下手为强,不择手段的干掉他,以免平添变数!给他破坏我们无敌的组合。’燕飞道:‘还有一事须与你商量,我们究竟该大锣大鼓 的回边荒集,还是偷偷的潜回去?’刘裕道:‘我刚才正在思索这问题,终想出可行之计,是双管齐下。明天我们先在边荒集附近放下高彦,由他先潜回边荒集打听 消息。我们则待至午后时分,方公然在码头泊舟登岸,与高彦会合时,便可立即掌握边荒集的形势。’燕飞点头道:‘确为可行之法。一于这么办。你老哥又以甚么 身分到边荒集呢?’刘裕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尤其我要以刘裕之名打响名堂,还怕别人不晓得我叫刘裕呢。至于我是北府兵副将的身分,既不承认 也不否认,来个教人莫测高深,可收意想不到的效果。’燕飞道:‘荒人对与官府有关系的人,会非常顾忌。幸好你曾多次进入边荒集,他们早视你为荒人,所以问 题不大。因逃避兵役而躲到边荒集者大有人在,他们会视你为同路人。’刘裕欣然道:‘正如千千所言,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很多事只 能随机应变。’此时高彦气冲冲的走进来,一脸愤然的在两人对面坐下,瞪着燕飞道:‘是否你开罪了千千?’燕飞摸不着头脑的道:‘你在胡说甚么?’
  高彦气鼓鼓的道:‘如果不是你开罪千干,她怎会在船尾和你说话后,便躲回舱房去,连小诗敲门也不肯开门,还说不参加今晚庆祝我改邪归正的船上晚宴。’燕飞和刘裕听得你眼望我眼,醒悟纪千千对那可能是徐道覆者用情之深!超乎他们猜想之外。
  刘裕问道:‘她有没有哭?’
  高彦怒道:‘她闭门不出,我怎知道?’
  刘裕捧头嚷道:‘我快要头痛欲裂呢,这类男女感情的事,我自认敝乡,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高彦剧震一下,望往燕飞!颤声道:‘千千竟看上了你?’燕飞 苦笑道:‘若真是如此,头痛的该不是刘裕而是我。在即将来临的艰苦日子里,我何来闲心谈情说爱?’高彦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燕飞长身而起!拍拍刘裕肩头,淡淡道:‘由你向这小子解释,更须你当头棒喝弄醒这小子,若让他像现在般糊涂下去,我们回边荒集便与送死没有分别。’接 着提起酒昙,叹道:‘今晚的庆功宴是开不成哩!高彦亦不用改邪归正那么痛苦,还是继续他去嫖我去喝酒的好日子吧!’说罢出舱去也。
 
第十三章 边荒惊变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风帆驶进颖水一道支流,缓缓靠岸。
  刘裕、燕飞和高彦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彦的速度由此往边荒集只须两刻钟的时间,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边荒集。
  刘裕沉声道:‘在我们到达边荒集前,你千万勿要张扬,若见势色不对,可先逃离边荒集,然后再回来。’高彦深吸一口气,点头不语。
  燕飞道:‘你不是又为千千而不开心吧?’
  高彦苦笑道:‘不开心又如何?我才没那么傻。不瞒两位,我现在忽然感到害怕,有点心惊肉跳的。不是怕谁,而是怕边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间乐园。’燕飞 道:‘算我怪错你吧,你最好第一个找的是庞义,告诉他我有礼物送给他。’刘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的肯定,边荒集已变成天下间最可怕的凶地!而我们的任 务,就是把她改变成为乐土。去吧。’高彦道:‘边荒集见!’双足一弹,跃离船板,投进岸旁密林去,消没不见。
  刘裕见燕飞露出全神贯注的神色,讶道:‘你在想甚么?想得那么入神。’燕飞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踪高小子的足音,现在他已到达半里之 外。’刘裕双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断进步。’燕飞皱尼道:‘真奇怪!高彦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长进。’刘裕欣然道:‘你是否为他疗伤时, 意外地为他打通一些奇经奇脉?’燕飞微笑道:‘这个很难说。’
  刘裕搭上他肩头,回舱去也。他们将在这里留至正午,然后方往边荒集去 .
  小诗现身舱门处,轻轻道:‘高公子走了哩!对吗?’刘裕见她神态可人,忍不住逗她道:‘小诗姑娘是否有点担心呢?’纪千千在小诗身后出现,嫣然一笑 道:‘不是有点担心,而是担心得要命!边荒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几天的水程中,没见过半丝人烟!田园荒芜、村落变成焦士,彷如鬼域。不过正因如此,今 千千感到能活着目击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刘裕和燕飞愕然以对。纪千千恢复得真快,还隐隐表达了歉意。表示自己会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会再为儿女私情 误了正事。
  纪千干美目一扫,娇媚横生的道:‘边荒集已在伸手可触的近处,三个时辰后我们便会朝边荒集进发。我再不用到梦里去寻她,她会是怎么样的地方呢?’边荒 集出现前方远处,东门坍塌了一半的城楼,像个宁死不肯屈服的战士,默默孤零的俯视流过的颖水,因为它是唯一尚未坍塌的城楼,所以成为了东门的象征。见到它 风采依然,燕飞和刘裕均感欣慰。
  纪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闪着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见到码头哩!’刘裕见站在纪千干旁花容惨淡的小诗,关心地问道:‘小诗姑娘是否害怕?’小诗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微一颔首。
  刘裕微笑道:‘边荒集只有一条规矩,就是看谁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飞,正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不会有改变。所以小诗姑娘便当去看热闹好了。’燕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纪千千‘噗哧’笑道:‘哪若燕飞做不成边荒集第一高手,我们岂非都要完蛋?刘公子的安慰说话根本没有效用。我是因未来的茫不可测而欢欣,小诗则是对未知的事生出恐惧呢。’她并没有回头,目光贯注在愈来愈接近的边荒集,彷似世上除了边荒集,再没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刘裕显然心情颇佳,从容道:‘哪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证实燕飞确有保持边荒集第一高手宝座的能力。安公会看错人吗?玄帅会选错人吗?他们会着燕飞返边荒 送死吗?’纪千千笑道:‘这么说倒有点道理,不象是吹牛皮。小诗听到吗?有边荒集第一高手保护你,不用害怕哩!’燕飞点头道:‘确不用害伯。边荒集是我熟 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在那里的游戏,玩得比任何人更漂亮。’刘裕心忖,燕飞所说的虽无一字虚语,可是燕飞却不是惯以这种口气语调说话的人,肯改变作 风,纯因要抚慰小诗,所以在他满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实有一颗灼热的心。
  风帆己进入泊满大小舟船的码头区范围,码头上盛况空前,以百计搬运货物的脚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来,泊在码头的船有卸下货物运往域内,也有装上货物准备开走的,其兴旺频繁绝不逊色于肥水之战前的边荒集。
  刘裕向两女道:‘快依计划去装扮一下。’
  纪千千主动拖着小诗的手,娇笑去了。
  燕飞的目光正巡视边荒集,越过依然故我倾颓的城墙箭楼,边荒集己从焦士建起形形式式的新楼房,反而最碍眼是集外的平野虽然葱绿一片,但所有树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毁的残骸,仍在哪里提醒人们,边荒集曾被卷入战争的漩涡里。
  ‘老手’来到两人身后,道:‘能为燕爷及刘爷出力,是我和众兄弟的光荣。’刘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啦,待会卸下货物后。不论发生甚么 事,你们立即启碇离开。谁敢拦截你们,可痛下杀手。’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夸口,除非是大江帮的江海流亲自操舟,否则尚未有人够资格拦截 我。’燕飞道:‘我们会看着你们远去后,方会入集的。咦!’刘裕和老手两人循他目光瞧去,也为之愕然。前方一条巨型铁链,栏河而设,硬生生把河道一分为 二,不论南下或北上的船只,到此便是终点,只能掉头而走。
  刘裕咕哝道:‘他娘的!这算甚么一回事?’又指着左方码头所余无多的一处泊位,道:‘我们泊到哪里去。’老手领命去了。
  燕飞仍目注拦河巨链,双目电光闪闪,显然心中极不高兴。
  刘裕明白他的心情,边荒集一向无拘无束,而这道铁链却破坏了南北贸易的自由,变成南北泾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这不正是我们要到边荒集来的原因吗?’船速减缓,往码头靠泊。
  燕飞沉声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随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链立即拆掉。’刘裕目光朝码头扫射,搜索高彦的踪影,随口问道:‘燕兄在恢复武功上,是 否所有难题已迎刃而解。’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我已悟通控制真气的难关,关键在能否结下道家传说的‘金丹’,这是统一阴神和阳神的唯一方法。’刘裕 目瞪口呆道:‘结下金丹?哪你岂非会成仙成道?’隆隆声中,风帆靠泊岸旁。
  燕飞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似是如此,我也没有成仙成圣。’刘裕哈哈一笑,腾身而起,燕飞紧随其后,先后从船上翻下,落到码头。燕飞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过永远告别边荒集,但现在又踏足边荒集。
  刘裕大喝道:‘我们需要五辆骡车和十名壮汉,为我们把束西送到边城客栈去。骡车二十钱,壮丁每人十钱。’换过往日的边荒集,出手如此重,肯定以百计的脚夫立即蜂拥而来,任君挑选。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异平寻常,只见人人脸露恐惧神色,反远远退开去,似在躲避瘟神。
  刘裕和燕飞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时,一名大汉在十多名武装汉子簇拥下,排众而出,领头的汉子朝他们直趋而来,双目凶光闪闪,戟指喝道:‘我道是谁回 来了,原来是你燕飞。帮主有令,燕飞你再不准踏足边荒集半步,识相的立即给我金成滚回船上去,立即开走。’他身旁另一人却阴恻恻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 汉帮已和大江帮结盟,再不容你燕飞在边荒集撒野。现在南码头全归我帮管辖,想我的人帮你手又或想泊码头,先得问过我们。’燕飞哑然失笑,道:‘我正手痒得 很!难得你们送上来给我练剑。’‘铿锵’声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随身兵器,一时杀气腾腾,还不住有汉帮的人从四处窜出,最后聚众近百人,把两人半月形的 围堵在码头边。
  刘裕哈哈一笑!轻松的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让你开开眼界,弓矢侍候。’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锐齐声叱喝,人人手持强弓,满弦待发,均以金成为目标。
  金成立时色变,只是一个燕飞己不易对付,何况还有十多支劲箭瞄准自己。
  刘裕拔刀出鞘,遥指十步许外的金成,一股强大的刀气立即滚滚而去,直接冲击对手。
  金成脸色再变,拔剑的同时不由自主与左右往后避退,累得后面的人亦要随之后撤。乍看便象刘裕刀出,立即吓退敌人。
  金成终于发觉刘裕的可怕,眯眼道:‘阁下何人?’刘裕傲然道:‘本人刘裕,今趟是随燕飞来边荒集闾天下。你想我离开,先问过我手上的老伙伴看它肯否答 应?’金成长笑道:‘你们叫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看你们如何收场。’再向左右道:‘我们走!’接着与一众手下悻悻然的去了,围观者亦开始散去。却依然没有 人敢上来赚他们的子儿。
  刘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装卸下来。’又对燕飞笑道:‘想不到甫抵边荒集便要打一场硬仗,希望没有吓坏小诗。’燕飞纵目四顾,担心的道:‘高彦呢?’
  风帆远去,纪千千的三十个大木箱卸到码头上,占去大片地方。
  纪千千和小诗戴上帷帽,垂下重纱,掩着玉容。不过只是纪干千绰约的风姿体态!两人剪裁得体,朴素中见高雅的便服,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数人即使未见过燕飞,也听过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张胆的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刘裕则头大如斗,想不出运送大批行装的妥善办法。
  本来在边荒集,只要有银两,没有东西是买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借大江帮控制边荒集。’燕飞道:‘不要遽下定论,祝老大由我应付。否 则如撕破脸皮,大家再无顾忌。汉帮以前有三百多人,现在数目肯定不止于此。我们能杀多少个呢?’刘裕点头同意,倘没有纪千千主婢随行,他们见势色不对便可 开溜。可是小诗并不懂武技,使他们想逃也没法子。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她和小诗坐在一个箱子上,透过面纱兴致盎然的左盼右望,小诗则如坐针毡,垂头不语,显是心中害怕,与主子成了鲜明的对照。
  沉声道:‘干千剑法如何?’
  刘裕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可惜欠缺实战经验,在群斗中肯定吃大亏。’蓦地蹄声轰呜,从东门出口处传来,两人还以为敌人大批杀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辆骡车,朝他们驰至,为首的御者正是庞义。
  燕飞和刘裕喜出望外,连声叱喝,着正在忙碌工作的脚夫们让路。
  骡车队旋风般驰来,高彦策驾第二辆骡车,其余三辆,燕飞认得驾车的均是以前第一楼的伙计兄弟。
  庞义脸色苍白,脸上有被人打过的青瘀肿痕,左眼瘀黑一片,明显曾遭人毒打。他驾骡车直抵两人旁,停车跳下来,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车。’接着与燕飞拥 个结实,大笑道:‘你回来就好哩!’燕飞俯首来看着他,皱眉道:‘谁敢如此大胆修理你!他娘的!待我为你讨回公道。’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没给人抢掠 一空吧?’庞义放开燕飞,向刘裕打个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与小诗朝他们走过来的纪千千。佯怒道:‘你究竟关心我的人还是我的酒,有甚么礼物?快给老 子献上来。’高彦来到他们身旁,悲愤道:‘庞老板的第一楼己起了一半,却硬给祝老大著人拆掉,还痛殴我们的庞老板,累得他躺了十多天。’纪千千芳驾己到, 揭开脸纱,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道:‘这位定是庞大哥,千千向你请安!’庞义立即象被点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纪千千重垂面纱,始魂魄归位,喃喃道:‘高 小子原来真是没有吹牛皮的。’刘裕道:‘来,我们一起动手,把东西送到边城客栈去。’高彦颓然道:‘边城客栈的臭婆娘不肯卖账,怕得罪哪天杀的免崽子祝老 大。’燕飞从容道:‘一切会改变过来,因为千千小姐来了。’骡车队从东门入集,燕飞和庞义驾着领头的骡车,刘裕驾的骡车载着纪千千主仆跟在队尾。
  平时熙来攘往的东门大街静得异乎寻常,只看此等阵仗,便知汉帮早有准备,绝不容他们轻易入集。
  燕飞问庞义道:‘刚才是否这个样子的?’
  庞义拍拍插在腰背物归原主的砍菜刀,道:‘当然不是这样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拚掉老命。’燕飞忽然喝道:‘停车!’
  庞义连忙勒着骡子,五辆车停下来,队尾仍在集口外。
  燕飞从容道:‘你老哥何用拚掉老命,你供应我雪涧香,我替你消灾解难,协议仍未取消。’接着从座位弹起来,凌空连续六、七个翻腾,落往街心处。
  两边楼房处立即各出现十多名箭手,没有任何警告,就那么拉弓发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飞射去。
  燕飞早知有此事发生,心中暗叹终于回到边荒集。
  蝶惩花离鞘而出。
 
第6卷 第一章 初试啼声

  眼前的局面,是刘裕最不愿见到的,一旦公然决裂,双方间再无转圜余地,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汉帮现在人多势众,若倾全力来围攻,他和燕飞或可突围逃走,高彦虽身法灵巧,却已非常勉强,其他人包括实战经验远远不足的纪千千必无幸免。当然他和燕飞决不是肯舍友保命的人,最终必是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燕飞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觉敌人在高处埋伏箭手,故单人匹马前去挨箭,可是这并不能改变接踵而来的发展,血战终不能免。
  在淝水之战前,燕飞对边荒集的势力早生出制衡的作用,可以说一天有燕飞坐在边荒集第一楼上层平台喝酒,便没有人敢太过放肆。现在汉帮的祝老大得到江海 流撑腰,再不愿呆守下去,务必要去燕飞而后快,那他便可借淝水之战后,南方汉人势子转盛的情况,独霸边荒集,凌驾于北方胡人诸势力之上。
  想到这里,刘裕握上刀柄,决意死战,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便一双。
  燕飞此时心中全无杂念,他感官的灵锐度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的状态。他不但掌握到每一个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来的角度、速度和力度,还感应到曾被符坚用作行宫的汉帮总坛内隐藏的敌人,晓得不论自己是否被乱箭射杀,他们均会蜂拥而出,血洗东门大街。
  燕飞一声长笑,喝道:‘好胆!’
  蝶恋花化作绕身疾走的激电精芒,应被改称为‘金丹大法’的奇异真气,遍游全身,由电光火石般高速的意念控制,随念而发。因为阴神阳神已被金丹联结起来,日月合壁,丽天照地,再没有谁主谁副的恼人问题。
  剑锋千变万化,但劲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手法,在或挑或拨或卸或移间,把左方射来的箭矢改变方向射往右方高处的敌人,右方的亦礼尚往来,顿变成左右互射的诡奇状况。
  庞义、刘裕、高彦、纪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这刻的燕飞像变成另外的异物,整个人竟通透明亮起来,似虚似实,如真如幻,那种莫之能侧的感觉,肯定是人人未见过,他们再‘捉摸’不着燕飞。
  功力次于刘裕者,此时更生出错觉,就像利剑稍触燕飞绕身疾走的‘金光’,箭矢便会掉头反射,谁发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刘裕心中响起燕飞的答覆:‘任遥再次遇上他必死无疑!’的豪情状语,隐隐想到的是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飞正开始举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拾级登阶,只要他能在边荒屹立不倒,宝座便是他的了。
  汉帮总坛大门洞开,一位比燕飞尚要高少许的中年大汉,不用说也知是祝老大,领着十多名汉帮首领,跨槛而出。
  ‘叮’!
  刚巧有一枝箭碰上燕飞的蝶恋花,竟不是送往对面高处的敌人,而是似开小差般,溜向中年大汉的胸口,后发先至,反得到最先抵达敌人的殊荣,巧妙至令人难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声‘好!’,竟然那么一手往此冷箭抓去,丝毫不避,有如赌徒在赌桌上倾尽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铺。
  祝老大五指紧执着箭身,竟仍在他掌内火辣辣的滑钻了三寸,差半寸便到达他胸口,正暗松一口气,胸口却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后挫退三步,撞得后面的手下东倒西歪,才终于立定。
  '东门大街'两边高处的箭手,纷纷中箭,倒跌瓦面,但无一是箭中要害,都是臂、腿一类不会致命的地方,让人晓得每一箭均是瞄准而发,只此便没有人肯相信,偏又是眼前的事实。
  入侵祝老大经脉的灼热真气,迅速消退,但在意料之外,代之而起是一阵奇寒,祝老大终禁受不起,全身打了个冷颤,晓得已因燕飞的见面礼,受了不轻的内伤。
  ‘锵’!
  剑回鞘内。
  燕飞像没发生过甚么事的,悠然步至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的祝老大前,微笑道:‘是战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话决定。我会撇开一切,单以你老哥为最终目标,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认为这是最好得解决办法吗?’刘裕等仍在发呆,想不到燕飞厉害害至如此程度,不但反守为功,还完全镇住场面,不负边荒第一剑手 之誉。
  连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车厢里的小诗,也学她的小姐般,从另一边窗帘探头出来看热闹。
  边荒集的荒民们,开始透过门缝窗隙,或从横街小巷探头探脑,目观耳听。
  祝老大从阶台上视阶下的燕飞,勉强压下伤势,沉声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燕飞,你识相的就登车离开边荒集,永远不回来,否则有一天会后悔莫 及。’燕飞懒懒闲闲的微笑道:‘只有一个方法证明边荒集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就是由祝老大你允诺决一死战。’祝老大感到燕飞的精神和气势正把他锁紧锁死,只 要自己一声喊杀,燕飞必尽一切力量追杀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这个想法令他整条背脊寒渗渗的,忽然间他晓得燕飞再不是以前那个燕飞。以前的燕飞 他已惹不起,何况是现在的燕飞?江海流的支持在此一刻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转厉,盯着燕飞道:‘好!我们走着瞧!’说罢一拂衣袖,掉头返回门内去,众手下连忙紧随,还‘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一声怪叫,响自高彦之口,只见这小子一个觔斗翻在燕飞身旁,举臂嚷道:‘边荒集还是以前那个边荒集,一切都没有改变。’五辆骡车停在本是第一楼所在, 现在则为一片烧黑布满碳屑残木的空地。燕飞像凭吊被遗忘的古迹般举步到楼址的中心,转过身来,向立在一旁的高彦、刘裕、纪千千主仆、庞义和他余下的七名伙 计兄弟道:‘没有第一楼的边荒集根本不成其为边荒集,我们要立即进行重建,继续卖边荒第一名酒雪涧香。’纪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两字一出,登时惹起四周远处看热闹的狂悍荒民纷纷议论,只恨纪千千仍是重纱掩面,不教人得赌芳容。
  庞义颓然道:‘我们八个人曾以两个月时间四出砍来上等木材,又以一个月时间送到这里来,却一股脑儿给祝老大没收了去,我想据理力争,还给祝老大扫出门 来,毒打一顿。’高彦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辆运送木材的骡车,郑雄他们迫于生计,遂把骡车改装为客货车,在城北拓跋鲜卑族的势力保护下,开了个骡车店, 讨点生活。祝老大顾忌拓跋族,尚未敢过份干涉。’燕飞从容道:‘再等三个月太久哩!我没有这个耐性,我会教祝老大把抢去的木材呕出来。’刘裕摇头道:‘若 祝老大再次屈服,他的龙头老大亦不用当了,我们等若逼祝老大立即开战。’燕飞摊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吗?’
  纪千千柔声道:‘千千有个提议。’
  众人讶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还有甚么好法宝。
  纪千千轻笑道:‘千千是第一楼的外交大臣嘛,眼下当然要由我出马,让早被燕公子吓破胆的祝老大有下台阶的机会。他可以说是给面子给千千的爹,而不是怕了你燕飞。’小诗一颤道:‘小姐!’
  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安慰道:‘不用害怕,别忘记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剑。’刘裕挨着骡车,拍腿道:‘此着妙绝,且一定行的通。因为若千千有甚么三长两 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高彦忧心忡忡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软禁,我们又如何是好?’燕飞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确为可行之计,给个天祝老大作胆, 他也不敢待慢玄帅的干妹子,因为玄帅现在已成最能左右边荒集存亡的人。我们千千小姐正好开始发挥她的神通。’纪千千喜孜孜的道:‘‘我们的千千小姐’!说 得真动听,千千现在立刻去见祝老大,先正式投贴拜门,这方面你们该比我在行。’高彦义不容辞的道:‘千千请立即修书一封,让我送往汉帮。’纪千千着小诗取 来文房四宝,神情兴奋道:‘今次确是不虚此行,我还有一个小提议。’庞义不但佩服她的胆识才智,更感激她肯纡尊降贵去见祝老大,闻言欣然道:‘只要是千千 小姐的提议,我们们定会尽力办到。’纪千千指着楼址后面的荒园,道:‘我们就在那里扎营暂居如何,正可以日以继夜的进行重建工作。’高彦抢在庞义之前答应 道:‘这个容易,我们立即去张罗'蓬帐,包管又大又舒服。’刘裕心中愈来愈明白,纪千千到边荒集来,是不想重过在建康时养尊处优的日子,尽情尝试新的生活 方式,即使捱苦亦在所不计,希望她不是借折磨自己用以忘情吧!
  燕飞一声长笑,油然朝藏酒窖的方向举步,道:‘千千想立营便立营,不过却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间还有比睡在装满雪涧香的酒坛间更写意 吗?’燕飞坐在酒窖入口石阶处,享受着品尝美酒的写意和滋味,庞义于他左方坐下,欣然道:‘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在边荒集混下去?’燕飞顺口问 道:‘你究竟弄甚么鬼?砍菜刀怎会留在树干上?
  庞义露出犹有余悸的的神情道:‘当时我们遇上一群小贼,匆忙逃生,混乱间掷刀退敌,幸好跑的快,逃过大难。’燕飞捧起酒坛再喝一口,心中感触丛生,若 不是庞义掷不中敌人而掷中大树的砍柴刀,他当不会进入荒村,更不会遇上任遥,致有吞下‘丹劫’的事情发生,竟因祸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确有气数遇合的存 在。
  庞义道:‘现在刘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诗到城北向胡人选购营帐,高彦向祝老大投拜帖,其他兄弟则忙于卸货,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后院去,忽然间边荒集又再 充满生机和乐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识相点,大家和平共处,让一切回复旧观,怎都胜过不停拼个你死我活的。’燕飞倚着石壁,闭上双目,轻吁一 口气道:‘淝水之战前和之后是两个不同的时势,一切要重新定位,更必须重新寻找诸势力间新的平衡点。而边荒集已成天下列强必争之地,混乱复杂的变化可以想 见。我们回来是要建立边荒集的新秩序,你要有心理上的准备。’庞义笑道:‘只要有你燕飞坐镇,对我来说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到别处去总 觉不惯,天下还有那一个地方比这里更热闹的?南北货物应有尽有,但若由一帮独大,垄断一切,边荒集将失去它独有的特色。’燕飞道:‘现形势如何?’
  庞义道:‘由于对符坚屠杀和奴役荒人的仇恨,氐帮已给驱逐,现在势力最大的胡人是鲜卑族和羌族,鲜卑族又分作两帮,一为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领的飞马会, 一为以慕容战为首的北联帮;再加上汉帮,四大势力瓜分了边荒集,其他较次的匈奴帮和羯帮只能依附他们而生存。’燕飞睁开虎目,沉声道:‘那道拦河铁索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庞义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码头划分为南北两部份,现在汉人势盛,胡人惟有忍气吞声,不过胡人一向好勇斗狠,早晚会出事。’ 稍顿续道:‘东门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盘,谁都不敢插足到这区域来。前天祝老大下令东区所有人均要向他纳地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头缴银,在边荒集尚是首次 有人敢如此斗胆,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横行霸道。’燕飞哑然笑道:‘此着祝老大走错哩!到边荒集来的人,正是要逃避那苛政重税,而他却蠢得把这一套搬到边荒集 来,肯定是自取灭亡。他的事暂且撇到一旁,你须多少天完成重建的工作,我很怀念以前那张私家桌。’庞义道:‘即使你这懒鬼肯帮手帮脚,再加上刘裕和高小 子,没有两、三个月休想完工。’燕飞摇头道:‘太久哩!我们须在一个月内建起新的第一楼,横竖千千财力充裕,多请些人不成吗?’庞义颓然道:‘你燕飞不怕 祝老大,别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码头雇挑夫骡车,结果如何?最怕是祝老大不准商铺和我们做买卖,诸胡又怕买不到由祝老大控制来自南方的粮货而不予我们 方便,我们便会被完全孤立。’燕飞头痛道:‘照你这么说,即使第一楼重开,也没人敢来光顾。’庞义苦笑道:‘事实如此,我看最后仍是要仗武力来解决,看谁 的刀子够狠够快。’燕飞摇头道:‘敌众我寡,怎行得通?’
  庞义道:‘那第一楼不建也罢,颍水南道的控制权操纵在祝老大的手上,所谓巧妇无米难为炊,重建后的第一楼只是空壳子,或可供神仙来吸风饮露。’燕飞笑 道:‘不要气馁,万事起头难。告诉我,你怕祝老大吗?’庞义道:‘有你燕飞在,我怕祝老大个娘!’燕飞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护扩大至 所有肯与我们做交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楼的壮丁开始。’接而欣然笑道:‘告诉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汉帮总坛外,尚有甚么直接经营的生意?’庞义道:‘最主要是 两个赌场和一间钱庄,都是最赚钱的生意,不准别人染指。’燕飞好整以暇道:‘祝老大向我们施下马威不成,现在好应轮到我们向他施下马威啦。’庞义骇然道: ‘你是要去踢场吗?’
  燕飞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踢场确是踢场,不过踢场也分很多种。祝老大既打开大门做生意,便不得不讲江湖规矩,我先弄得他两间赌场关门大吉,再向他的贼 钱庄下手。我要兵不血刃的让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复边荒集无拘无索的好日子。’庞义担心道:‘我不知你有什么绝活如此了得?不过祝老大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人, 我肯定他会向江海流哭诉,着他派出高手来收拾你,最后仍要看谁的拳头够硬?’燕飞道:‘以一来一回计算,待到江海流派人来援,该是十天之后的事,有这十天 的时间,足够我们把形势扭转过来。你甚么事也不用理会,只须尽快进行重建。其他的事交给我和刘裕来负责。不要低估刘裕,此人是大将之材,得到谢玄全力支 持,必要时可调一支水师来镇守边荒集,明白吗?’庞义燃起新的希望,立即精神起来,‘谢玄’两字比甚么更管用。
  燕飞缓缓闭上眼睛,道:‘老子现在酒意上涌,要好好的睡他奶奶的一觉,勿要吵我。唉!终于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第二章 野火晚宴

  燕飞睁开虎目,发觉自己仍揽着酒坛,坐在石阶挨着阶壁,纪千千没有掩盖的绝世娇容,如喜如痴,出现眼前。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像示范表演建康时尚仕女装 扮般,换上另一身便服褂裙,俏脸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可是她却似全不顾整洁与仪态般,就哪么坐到高一级的石阶处,指指燕飞怀内的酒坛,轻轻道: ‘给千千喝- 口雪涧香好吗?人家尚未尝过滋味呢?’燕飞反觉得纪千千放纵的时刻,是她最动人的时刻,闻言不由心中一荡,别头瞥一眼整窖藏数以百计装满雪涧香的酒坛,心 忖,放着如许多选择,焉何偏要选自己喝过的一坛。他一向洒脱而不拘小节,单手捏着坛颈,提起酒坛,送到她面前,另一手拔开塞子。
  纪千千双眸闪亮,小鼻微皱,轻呼道:‘真香!’双手捧坛,举坛齐眉,凑上香唇,‘咕嘟’的喝了一大口,接着把坛子放到膝上,闭上美目,叹道:‘边荒集真好!’燕飞哑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涧香,而非边荒集。’心中却在想,纪千千等若间接亲了他一口。
  纪千千俏脸抹过一阵霞彩,有点不胜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坛送回燕飞手上,看着他连喝两口酒,情不自胜的道:‘有分别吗?庞大哥说,只有边荒集十多里 外白云山的仙涧神泉,方可酿制出雪涧香,其他地方的泉水都不成,这叫人杰地灵,是边荒独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没有不受搔扰的纯净清泉。’燕飞仰望出口外的夜 空,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甚么时候?’纪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现在是入黑后半个时辰。我们不但已竖起八座营帐,还向拓跋族购得新鲜羊腿,高公子他 们正准备篝火,并着千千来邀请燕公子参加到边荒集后第一个烤羊宴呢。嘻!你挫折祝老大的事传遍整个边荒集,我们到哪处去都有大批人跟着指指点点!很好玩 哩!’燕飞呆看她好半晌,到纪千千不解地现出询问的目光,方解释道:‘若在未见千千前,有人向我说,纪千千像我现在亲眼见到的如此这般模样,我肯定不会相 信。’纪千千娇媚地横他一眼,呼一口大气,缓缓道:‘离开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建康犹如一个无形的大囚 牢,繁锁是名门望族的流风陋习,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商贩豪强,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来哩!还要逃到他们最不屑一顾的荒野地方。衔上人人说粗话,看我们 女儿家的目光更直接大胆,小诗便接受不来,不过甚么事日子过久了是会习惯的,小诗很快将会发觉边荒集的迷人处。’接着抿嘴笑道:‘最想不到是谦虚朴实的刘 爷,忽然变得凶巴巴的,一副横行市井的恶模样,有人想挨过来,一脚踢得那人滚了几个觔斗,又挥刀斩掉人的发髻,竟没有人敢吭一声!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飞笑道:‘谁叫他要做两位娇滴滴美人儿的护法,再过些时,当本地人清楚你们的底细,包保你们即使在街上走动,也没有人敢多看半眼呢。’纪千千欢喜道: ‘全托燕爷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虽吓人,可是知道我们是燕爷的朋友,不知多么热情周到。’燕飞嗅到空气中烤肉的香气,问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后如何 反应?’纪千千得意的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近两个时辰吗?人家早见过祝老大,得他承诺明早会把木材归还呢。’燕飞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个祝老 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着为拖延时间,哪我便将势就势,在他以为自己今晚可赢取最后一铺前,多输几手。’轮到纪千千呆看燕飞,回到家来的燕飞,像忽然变成 另一个人,她再不了解他。
  燕飞跟在纪千千娇躯后,步出藏酒窖,在边荒集的壮丽星空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烧,高彦、庞义等正动手烧烤涂满酱汁的羊腿,香气四逸。
  刘裕和一个威武结实的胡族年轻男子说话。
  胡族年轻武士倏地别头,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飞射来,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现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充满健康的感觉,叫过来道:‘燕飞!你没有给祝老大骗倒吧?’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燕飞感到后方东门大街处人声鼎沸,不过已无暇理会,迎上对方锐利的目光,现出因料想不到而来的惊喜神色,欣然道:‘你自己怎么看呢?’纪千千识趣地退往一旁,让燕飞与老朋友叙旧问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只看到燕飞一个人,举步朝他走来,摇头笑道:‘已多少年没有见面哩!刚才我一眼朝你瞧去,发觉当年的小燕飞已成长哩!再没有人可以难倒他。’燕飞趋前一把将他拥个结实,两人互相审视,对视大笑,充满久别重逢的愉悦。
  刘裕也看得心中欢喜,更佩服谢安和谢玄请出燕飞来平横边荒集的各方势力,实是独具慧眼。因为只有燕飞此身具汉胡两方血统的人,始能同时被双方接受。
  燕飞见到老朋友,不单晓得拓跋圭对边荒集的重视,更清楚以北区为地盘由拓跋族主掌的飞马会,其会主夏侯亭只是个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仪。他 不但是拓跋圭的堂兄,他们幼时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青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称为‘刀矛双绝’,骑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圭之上。拓跋圭不让他出头当会 主,而在暗里指挥,该是不想让现时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觉。
  拓跋仪微笑道:‘个许时辰前,祝天云秘密拜访北骑联的慕容战,接着祝天云结集手下,不用我说小飞也该知道祝天云的蠢脑袋内转的是甚么念头吧?’纪千千 ‘啊’一声娇呼起来,大嗔道:‘祝老大怎可以这样不讲口齿,他是亲口答应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来的。’刘裕来到拓跋仪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记现下是在 甚么地方,祝老大并没有答应今晚不来突袭我们。找敢保证,祝老大不会伤你半根毫毛,他要杀的人是燕飞,若杀不死燕飞,惟有乖乖的把木材送回来。哪时整个边 荒集都知道当家的人,是燕飞而再非祝老大。我们能否征服边荒集,还看今夜。’纪千千往燕飞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态出奇地轻松,好像一切全在他掌握内,哪种 说不出胸有成竹的风采,透射出不能改移且有庞大感染力的信心,构成充盈魅力的神韵。纪千千看得芳心一颤,再说不出话来。
  拓跋仪放开燕飞,目光首次投往纪千千,后者虽已重新挂上面纱,掩盖玉容,可是其曼妙的体态,足令拓跋仪生出惊艳的感觉,两手改为抓住燕飞双肩,微笑 道:‘千千小姐请放心,谁要惹燕飞?都得问过我拓跋仪!倘若燕飞点头,我会亲率二百精锐战士,与你们并肩作战,荡平汉帮,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顺眼。’一种新 鲜热辣的感触,浪潮般涌过纪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大战正逐渐迫近,而站在他身前的三位男子,无一不是英雄了得的超卓人物,没有丝毫 畏惧惊怯,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他们予她的感觉,是她从未在建康体验过的,边荒集确是个奇妙的地方。
  燕飞微笑道:‘我并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场面来为千千小姐洗尘,你老哥乖乖的给我留在北区。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聚集所有战士,作出可随时出击的姿 态,压得慕容战不敢妄动,祝老大则交由我一手包办。’拓跋仪双手离开他宽肩,欣然道:‘明白!我们会跟羌帮送话,请他们勿要卷入此漩涡内。’接着从怀内掏 出一捆烟花火箭,递给燕飞,漫不经意的道:‘这可供不时之需,你没有忘记用法吧?’燕飞接过,纳入怀内去,闲情家常的问道:‘小圭好吗?’拓跋仪压低声音 道:‘我们刚和慕容垂联手打垮窟咄,慕容垂还封小圭为西单于兼上谷王,却给小圭托词自己年少才庸,不堪为王,把封诏退还,你该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燕 飞听得放下心头大石,晓得拓跋圭已清除立国的最大障碍,所以对慕容垂的封赠拒而不受。皱眉道:‘小圭不怕触怒慕容垂吗?’拓跋仪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 ‘慕容垂当然不高兴,且生出疑心,派人来说,要我们必须每年春交之际,交出上等战马三千匹。如我们奉行不悖,将变成为慕容垂养马的奴隶,自己根本无力应付 疆场,更说不上扩张发展,以后更只能依赖他老人家提供的保护。’刘裕点头道:‘慕容垂此招确是毒辣得很。’拓跋仪似不愿多谈这方面的事,或因刘裕终是外 人。微笑向纪千千打个招呼,拍拍燕飞和刘裕肩头,道:‘我要回去打点一切啦。’说罢昂然去了。
  燕飞瞧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一阵温暖,他可以绝对地信任拓跋仪,不过亦深切体会到要维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并不容易。挫压祝老大后,以拓跋仪的性格 必乘势向慕容战开刀,自己又不能袖手旁观,慕容战也会因仇恨而不肯放过他燕飞,任何一方的胜利,均会打破势力的均衡,带来难测的结果。
  刘裕目光一瞥东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颇有将要登场表演的古怪感觉,下一步该如何走?’燕飞回头望去,登时心中唤娘,只见东大街聚满荒民,正隔街遥观他们的情况,约略计算至少有五十至百人之众,难怪如此吵闹。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笑道:‘坐下喂饱肚子再说。’刘裕举步往高彦等走去,燕飞正欲随行,发觉纪千千扯着他衣袖。
  燕飞讶然朝纪千千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着一重薄雾似的面纱内的秀丽花容更见秘不可测的娇艳。
  纪千千轻声道:‘人家有几句话须和你说哩!’刘裕与燕飞交换个眼色,先行去了。
  燕飞摸不着头脑的道:‘甚么事不可以待会说?’纪千千嗔道:‘我要说的话,只可以给你一个人听嘛。’燕飞心忖她不知又有甚么新主意,叹道:‘说出来 吧!看我可否办得到?’纪千千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轻蹙道:‘人家不是要献上甚么退敌之计,而是要告诉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说毕横他媚态横生 的一眼,娇笑着领先往野火宴的场地去了。
  燕飞有点神魂颠倒的跟在她身后,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好像点燃起他深心处一堆早成灰烬的野火。纪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广大。在掩映闪耀的火 光衬托下,她动人的背影随着她娇躯移动款摆摇曳,是那末的轻盈写意。他感到这位与别不同的美女,芳心内积蓄隐藏着火辣的感情,而一旦释放出来,可把任何精 纲化作绕指柔,冲破一切障碍堤防。哪究竟会是怎么样的滋味儿?
  小诗坐在庞义特为她搬来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点羞怯的吃着高彦切割出来分给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则团团围着篝火,坐地分享烧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气息。
  纪千千在小诗旁坐于箱子上,脱掉面纱,接过庞义献上的羊腿肉,赤手拿着狠狠咬嘶了一口,动容道:‘庞大哥的手艺真了得,建康高朋楼的烤羊肉也远及不 上。’庞义得美人赞赏,笑得合不拢起大嘴来,见纪千千晶莹如玉的纤手沾满酱汁羊油,向正盯着纪千千国色天香花容的一众手下兄弟喝道:‘还不去打桶清水来, 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郑雄和另一兄弟小马忙兴奋地到后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刘裕回头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看热闹荒众,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飞处,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们,他们究竟想干甚么?为何只聚在一 处看猴戏的看我们。’庞义笑道……‘这是荒人的不成文规矩,只聚在一处看热闹,不碍手碍脚下,谁都不可以拿他们来出气。’纪千千失望的道:‘我还以为他们 是来支持我们的。’高彦哂道:‘荒人只会顾着自己本身的利益,不过他们当然希望我们的燕老大打垮他们的祝老大,因晓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们会 聚在那里,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胜负,方肯回家睡觉。’小诗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觉得自己失口,红着小脸垂下头去,避开高彦。
  纪千千又发奇想,道:‘我们若能把他们争取过来,便不用哪么势孤力弱哩。’庞义颓然道:‘边荒集人人自私自利,只会坐享其成,要他们拿命出来博,想也 休想。’纪千千摇头道:‘千千可向他们痛陈利害,有我们的燕老大和刘老大牵头,大家团结一敦,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动。’庞义苦笑道: ‘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刘裕见燕飞目光凝视跳动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问道:‘燕老大在想甚么?想得那么入神的?’燕飞仍在情不自禁的咀嚼着纪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合意,心忖 自己是否已对纪千千生出爱意?而纪千千又是否向他示爱?想得一塌糊涂。闻言哑然失笑道:‘找在想刘老大你究竟有甚么奇谋妙计,以应付眼前困局?’刘裕愕然 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吗?我给老庞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来闲情去想其他的事?’纪千千‘噗哧’笑出来,白两人一眼,弄得两人心跳加速,娇媚的道:‘唉! 两个这样你推我,我推你的龙头老大,教我们做小卒的该怎办好呢?’燕飞欣然道:‘好!’我燕飞便暂当一晚老大,刘老大你留守此处,保护所有人。照我看,最 好把箱子叠高,团团围着酒窖,用以遮挡箭矢,必要时退入窖内,死守入口。’接而从怀内掏出拓跋仪交给他的烟花火箭,道:‘只要发射红色的烟花火箭,我和拓 跋仪均会赶来,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来搔扰我们千千小姐的安宁吧!’笑着站起来,道:‘高彦随我走一趟,让我们往祝老大的赌场赌上几手,以增加第一 楼库房的收入。’众皆愕然。
  燕飞向纪千干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议总是非常管用,我现在就去把整个边荒集的人心争取过来,迈出我们征服边荒集的第一步。’向像呆头鸟的高彦招手后,转身昂然朝聚集的荒众轻松的举步,高彦忙追在他身后。
 
第三章 风虎云龙

  夜幕低垂下,十多骑快马沿颖水疾驰,转入东门,汉帮总坛东广场的大木门立即敞开,把来骑迎入,再关上大门。
  汉帮总坛原为项城总卫署,占地颇广,分五重院落,两个阅兵广场,虽在淝水之役受到损毁,却不严重,在汉帮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已大致回复旧观。事实上片瓦不留的只有第一楼,哪叫她是集内唯一的全木构建筑。
  众骑从侧道直奔后院,祝老大和几个心腹手下早在那里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领先的骑士身上,现出喜色,竟抢前为其牵马,欣然道:‘文清小姐来得合时。’被 称为文清小姐的表面是真的看不出是个雌儿,一身武士打扮,头扎英雄髻,虽然入鬓的修长黛眉充盈着女性的美态,可是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双目深邃有神,身型 英挺修长,一派俊俏郎君的模样。
  与她同行的十三名骑士,人人形相各异,佩带各式各样的兵器,从刀、剑、枪、矛,至乎钢钩,独脚铜人等奇门兵器,明眼人只须看一眼,便知这批人无一庸手。
  女扮男装的美女飞身下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挂着个高两尺阔一尺的小盾牌,腰佩的是长尺半的‘匕刃’,令人感到她长于埋身搏击之术。一寸短、一寸险,她整体予人的印象亦充满危险和破坏力。
  在祝老大的引路下,她一言不发的领着一众手下进入挂着写上‘忠义堂’牌匾的后院主堂。
  堂内北面摆了两张太师椅,然后左右各有十五张椅子,被称为文清小姐的毫不客气地坐入其中一张主座,其手下不待吩咐全坐往右边的椅子,汉帮的堂主级或以上的人则入坐左边。
  祝老大在她侧旁坐下,尚未说话,女子淡淡道:‘文清晓得燕飞的事,爹早猜到他会到边荒集闹事,所以着文清立即赶来,助祝叔叔应付他。’祝老大舒一口气 道:‘江大哥果然消息灵通,有文清前来我便安心得多。燕飞此子不知如何忽然剑术大进,我们又没有准备,给他来个措手不及,还伤了十七个兄弟。’江文清正是 大江帮主江海流的爱女,她不但尽得江海流真传,更是被誉为巴蜀第一人的清净尼的关门弟子,身兼两家之长,武功实不在乃父之下,更以智计见称,大江帮近年发 展迅速,她占很大的功劳。
  居于右座首席的魁梧秃头大汉,拍拍佩在背上一对高约两尺、每尊肯定超过五十斤重的独脚铜人,冷哼道:‘但得小姐点头,我立即把燕飞捣成肉酱,看他还凭 甚么在边荒集称王道霸。’江文清神色出奇地平静,柔声道……‘对直老师的功夫,我们当然有信心。不过却千万勿要低估此子,燕飞曾在‘小活弥勒’竺不归和王 国宝手上救出重伤的宋悲风,令司马道子对付谢安的奸谋败露,惹得谢玄摸上明日寺,在决战中斩杀竺不归,此事轰动江左。’祝老大等还是首次听到此事,无不嗡 然。
  姓直的秃汉露出冷酷的笑容,道:‘他燕飞愈出名愈好,若杀的是无名之辈,怎显得我大江帮的手段。’他的语气虽大,却没有人会怪他口出狂言。
  大汪帮在江海流之下有三大天王,依次排名是‘铜人’直破天、‘闪云刀’席敬和‘狂士’胡叫天,以此次随来的直破天居首,一身上乘横练功夫,配以擅打硬仗的一对铜人,曾为大江帮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江文清双目射出智慧的采芒,微笑道:‘我非是怕了燕飞,而是眼前边荒集形势复杂,只宜智取,不宜力敌,任何轻举妄动,倘招致损失,均有负爹对我们的期 望。’直破天颔首不语,表示服从江文清的调度。只看他神态,便知江文清在帮内的地位,不仅是因她为帮主爱女,更因她有真材实学。
  祝老大讶道:‘边荒集现在形成四帮分立的局面,其他帮会均不足为患,文清说的形势复杂,指的是那一方面呢?’江文清一对秀眸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显得 她更是英姿飒爽,沉声道:‘在淝水之战前,胡人势盛,人人视边荒集为畏途。现在形势逆转,想来分一杯羹者大不乏人。我们最近收到消息,两湖帮的聂天还也想 染指边荒集,以打破我们令他不能踏出两湖半步的封锁,据传他已派出得力高手郝长亨,率领精英,这几天便会抵达边荒集。’祝老大一方所有人均为之色变,郝长 亨是名震两湖的人物,骁勇善战,,是两湖帮的第二号人物,聂天还差遣他来,是对边荒集有必欲得之的决心。
  江文清从容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我们须谋定后动,否则鹬蚌相争,最后只会便宜其他人。’坐在祝老大左方首席是位垂着一把长须的中年人,手摇褶扇,一派文士打扮,神态悠然自得。
  此人叫胡沛,颇有智计,乃汉帮的军师,地位仅次于祝老大和主理赌场的程苍古。闻言皱眉道:‘不知文清小姐是否晓得……’江文清截断道:‘胡军师指的该 是随燕飞一道从建康回来的人中,有谢安的干女儿纪千千,我说的形势复杂,此亦其一。到目前为止,我们仍不宜惹翻谢安,竺不归正是一个好例子。上上之策,莫 如借刀杀人,隔岸观火。’胡沛叹道:‘现在我们正借势整顿边荒集,若让燕飞肆意横行,我们汉帮在边荒集岂还有立足之地?而燕飞的问题必须于天亮前解决,我 们的目标只针对燕飞一人,事后便不到谢玄来插手。’江文清道:‘因何必须于天亮前解决燕飞?’祝老大忙亲自解释答应纪千千送回第一楼的建材一事,最后结论 道:‘假若成功除去燕飞,让庞义重建第一楼又如何?没有人敢说我们因害怕燕飞而屈服,便当是卖个情面给谢安。’直破天奇怪道:‘祝老大何不一把火烧掉木 材,却要花一番工夫运走储藏?’胡沛代为解释道:‘边荒集的人对杀人可以视作等闲,但对放火却有很深的忌讳,皆因屡遭火劫,如我们放火烧掉木材,必遭人诟 病。且庞义此人对木料很有学问,选的均是上上之材,又经药制,烧掉实在可惜。在边荒集,凡可以卖钱的东西,没有人肯浪费。’祝老大见江文清一副深思的神 情,道:‘文清现在该清楚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形势,以我们的力量,再加上文清之助,实宜速战速决,一举除去燕飞,哪时余子再不足道。’江文清平静地道: ‘若给燕飞突围逃走,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当日以符坚的实力,仍被燕飞逃出边荒集去,此事轰传天下,祝叔叔敢说有十成把握吗?’祝老大为之语塞。
  江文清道:‘边荒集的其他大小帮会,对此事究竟持何姿态?’祝老大脸色一沉,冷冷道:‘现在有资格与我们一拚者,只有拓跋族的飞马会、慕容战的北骑联 和羌帮三大帮会。飞马会一向跟我们不和,还因燕飞与拓跋圭的关系向庞义等提供保护,令我们投鼠忌器。照道理,他们会全力支持燕飞来打击我们,幸好我们早有 对策,利用北骑联对拓跋族和燕飞的仇恨,说动慕容战钳制飞马会。慕容战已亲口答应我,若夏侯亭加入战圈,他们将不会坐视。’江文清淡淡道:‘他坐视又如何 呢?’
  祝老大目光转厉,沉声道:‘边人最重口齿承诺,如慕容战口出而不行,边荒集将再无他容身之处。’江文清柔声道:‘文清尚有一事不解,在边荒集的胡人, 惟有通过跟我们汉人买卖南北货物,方有利可图,凭着这点,谁敢不听祝叔叔的说话。’祝老大叹道:‘边荒集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谁阻碍交易买卖,立即成为 边荒集的公敌。我们虽对边荒集的汉人有影响力,可是有些事仍不到我们去插手,这里的汉人有过万之众,每天来来往往的更难以计数,像拓跋族卖的是北方最高品 质的战马,运到南方可赚取暴利,我们若不准任何人向他们买马,后果难测,亦不可能禁绝,且首先我们便要和夏侯亭正面冲突。’江文清笑道:‘此正为爹派文清 来的原因。’接着玉容一整,与弯弯秀眉相得益彰的修长凤目,射出智慧锐利的采芒,冷静的道:‘燕飞仇家遍地,竟还敢公然在边荒集现身,首先慕容永兄弟等便 不肯放过他,我们也犯不着先出手代劳。’祝老大沉吟道:‘最怕是他先发制人,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江文清道:‘燕飞岂能全无颇忌,他若打定主意以武力解 决,便不会让纪千千来和祝叔叔说项。明天还木之事并非难以化解,只要祝叔叔让边荒集所有人晓得是你老人家送给纪千千的欢迎礼,祝叔叔还可以赢得尊重美人的 风流美名,纪千千的风头亦将会盖过一切,谁胜谁负再没有人有闲心去理会。’祝老大终被说服,一震点头道:‘文清的看法很透彻,纪千千确没有辜负秦淮第一名 妓的声名。坦白说,即使撇开对谢安、谢玄的顾忌,我仍感到没法拒绝她,不想令她失望而去。’江文清美目倏地亮起来,漫不经意的道:‘我们亦非完全被动,只 要文清可把纪千千弄上手,等若一匕首直刺燕飞的心脏!’众皆愕然。
  随着燕飞和高彦逐渐接近,荒众愈是喧哗震耳,更有人为他两人打气喝釆,又传出零星地呼叫燕飞的呐喊。在只颇自己本身利益,不理别人闲事的荒人来说,这是罕有的情况。
  燕飞直抵东门大街,倏然止步,与聚众达至千人以上,填满大街、小巷、店铺所有空间的荒众,隔开一条车马道,千多人霍地静下来,看燕飞是否有话要说。
  直至此刻,高彦仍弄不清楚燕飞葫芦内要卖的是何药。
  燕飞目光缓缓扫视,脸上现出亲切灿烂的笑容,没有故意扬声,却字字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内去,从容道:‘燕某人今晚有一事公布,只要我燕飞一天命在,你们便不用向祝老大纳地租,他要收嘛,着他来向老子收吧!’话声方落,荒众立时爆出轰天暍采声,震动整个边荒集。
  高彦暗呼厉害,燕飞此举等于把汉族荒人被迫缴租的事情全揽上身,依边荒集的规矩,除非祝老大成功铲除燕飞,否则亦无颜向势力范围内的荒人再收地租。
  荒众又静下去,因为燕飞打出肃静的手势。
  燕飞淡然道:‘我为你们出头,亦需要你们的合作,从这一刻起,边荒集回复到淝水之战前的边荒集。你不要来理会我,我不要理会你,大家只管自己的事。现 在给我立即散去,喜欢回家、逛街或继续干活做生意,适随尊便,但勿要再在这里胡混看热闹,老子并不习惯给人看猴戏般看着。’荒众又响起震耳欢呼。燕飞果然 没有食言,几句话便把荒众的心争取过来。当然,打后还须看他是否有本领对抗汉帮,不过只要他一天仍活勾勾的在边荒集生存,荒众将可以享受边荒集不受任何法 规限制的自由。
  纪千千兴致盎然的瞧着街上聚集的荒众逐渐散去,欣然向小诗道:‘你看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手多么本事,几句话嬴得所有人的欢呼喝采。’刚来到她俩旁的刘裕 微笑道:‘这叫对症下药,我们的保镖王肯拿条小命出来,荒人当然不会吝啬喝采声,大叫大喊不用太花力气,又可暄泄对祝老大的愤怨。’在说着这番话时,刘裕 生出前所未有的动人感觉,感觉来自对燕飞所使手段的激赏,从而联想到谢安知人的眼光,亦正如燕飞说的,没有人比他更懂玩这个边荒集式的游戏。但这些都不是 最使他动心的原因。
  无可否认地,此趟边荒集之旅已因纪千千加入而彻底改变了,在兵凶战危中注进灵性和温柔,她便如破开重云射往冰天雪地的一束耀目温暖的阳光。在篝火的掩 映下,庞义等人搬箱布阵的声音不住传过来,她是如此地美得不可方物,更打动人的是她对生命的爱恋,择善而从的坚持,对新体验的追求。
  纪千千尚未回应,足音从后方传来。
  刘裕心中一震,别过身来循声瞧去,入目的是一对锐利如激箭的凌厉眼神。
  纪千千主婢亦转身朝从一道横巷转出来的十多名胡族大汉瞧去,庞义等停下手脚,生出警戒的意念。
  领头者是一名佩刀负手缓步而至的年青胡汉,体型硬朗威武,脸相粗豪得来很有性格和男性魅力,上身只穿一件袒露双臂的羊皮背心,步履稳定,两眼不眨的盯着刘裕,似若其他人全不存在。
  随在他后的十多名胡人战士,擒刀带枪的,人人双目凶光闪闪,杀气腾腾,一副择人而噬的恶模样。只要不是盲眼的,便知他们是为寻衅闹事而来。
  小诗首先吓得一阵抖颤,纪千千忙搂着她。
  刘裕神色沉着,心内却是暗暗叫苦,从对方的胡服衣饰,他已猜到来的是谁,而对方的实力,更是大大出乎他料外。
  此人肯定是燕飞和他刘裕的顽强对手。
  胡汉跨过颓败的后院门,仍盯着刘裕,边行边道:‘你不是燕飞,因为你用的是刀,所以你就是哪个甚么刘裕吧?’刘裕冷然道:‘你也就是哪个甚么慕容战 吧!’慕容战倏地在离他们处十步许外立定,待要打手势着后方的手下扇形散开,准备一言不合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是当他目光从刘裕处移开,落在纪千千俏 脸上,再往下巡视,接着雄躯剧颤一下,从心底嚷出来般道:‘纪千千!’其他慕容鲜卑族战士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被纪千千惊心动魄的艳色所慑。
  纪千千躬身施礼,嘤唇轻吐道:‘千千向慕容当家问好。’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冰消瓦解,纪千千根本不应是边荒集能享有的恩赐,而偏偏她正活色生香地现身此处!种种想法,令人生出异样的动人滋味。
  她是如此地与边荒集格格不入,偏又配合得天衣无缝。
  刘裕暗叹边荒集确是不同了,因为纪千千芳驾已临。
  慕容战神魂颠倒的忙自谦道:‘是慕容战失礼,没有先向千千小姐请安。’刘裕哑然笑道:‘慕容兄究竟是来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还是要试试小弟的斤两呢?’慕容战朝他望来,双目神色立即由温柔转为凌厉,手握往刀柄去。
 
第四章 最佳武器

  燕飞轻松的在街上漫步,向战战兢兢,左顾右盼,以防敌人扑出来突袭的高彦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儿?’高彦苦笑道:‘只剩四锭金子,该可换百来个筹码。 ’燕飞失声道:‘就只有这么多?真是败家子。’高彦叹道:‘如非江郎财尽,又或没有千千,我怎肯随你回来。嘿!他奶奶的!我已所余无几,你老哥不是也要拿 去奉献赌场吧?真不明白你因何似有必胜的把握?’燕飞微笑道:‘因为我至少是半个神仙。总而言之我着你押那一门,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末简单,明 白吗?’高彦领他转入横街,来往者甚众,虽是人人拿眼来看他们,却没有人敢搔扰他们。
  燕飞的心灵一片平静,感官的敏锐不住攀升,街上的情况一丝不漏的尽在掌握之中。
  高彦又兴奋起来,凑近道:‘没有带错你去见纪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虽然她对人人都是热情友善,但我总觉得她对你是特别一点的。’燕飞淡淡道: ‘你不是已把目标转移往小诗身上吗?’高彦登时大感尴尬,咿唔道:‘哪有这回事?我只是觉得小诗挺可爱的。唉!她太拘谨守礼,不大适合我的口味,新鲜感一 过,便不觉得她如何可爱了。’燕飞哂道。‘休想瞒我,是否因小诗拒你于千里之外,所以发脾气说狠话哩!’高彦忙岔开话题,指着灯火灿烂前方远处,喜道: ‘回家哩!’一股逼人的杀气,直扑而来,刘裕冷哼一声,右手落到刀把上,他虽对慕容战没有丝毫惧意,却清楚晓得慕容战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应付他一人已非常 吃力,且难有把握。而己方除纪千千有两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击,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唯一解决办法,是以言语套住慕容战,迫他单打独斗以决定胜负。
  慕容战双目精芒电闪,沉声道:‘敢问刘兄是否把燕飞的事全揽上身?’刘裕洒然笑道:‘这个当然!燕飞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纵使纪千千不清楚江湖规矩,又或边荒集的规矩,也知刘裕这番话一出,双方再无善罢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战的杀气倏地消减大半,转往吓得脸青唇白,禁不住惊呼的小诗瞧去,道:‘这位小姑娘是……’纪千千带点不悦的叹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诗,给慕 容当家凶巴巴的神气吓怕哩!’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战性格为人的慕容鲜卑族所有战士的意料之外,更是刘裕、庞义等完全预估不到的,以好勇斗狠名慑边荒集的慕容 战,右手立即离开刀柄,还摊开两手,表示没有作战的意图,带点不好意思和尴尬道:‘令小诗姑娘受惊,罪过罪过。嘿!今晚我是专诚来向千千小姐和小诗姑娘打 个招呼,请安问好的。请问千千小姐准备在边荒集逗留多久呢?’他身后的手下也暗松一口气,对着纪千千这位能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儿,只有唯恐自己表现不佳, 怎还兴得起动粗的念头。
  此时刘裕反变成旁观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护纪千千固不易办到,可是替她应付狂蜂浪蝶,或者更令人头痛。
  纪千千秀眸现出清晰无误的赞赏神色,喜孜孜道:‘慕容当家果然是讲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没有离开边荒集的打算,看着第一楼从火烬上回复昔日的风光,是 奴家现在最大的心愿哩!’慕容战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这里定居一段时日,是边荒集的荣幸。有甚么用得着我慕容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在边荒集,我 的说话仍能起点作用。’今次连慕容战自己也糊涂起来,开始混淆自己来寻燕飞晦气的行动,不过他已无暇计较,最重要是没有唐突佳人,最重要是能讨得眼前玉人 的欢心。
  纪千千不住变化,而每一个变化都是出自那双有慑人风采的美眸。它们正现出憧憬企盼的神色,望往边荒集上壮丽的夜空,梦呓般道:‘千千对边荒集没有奢 求,只希望随第一楼的重建,一切回复旧况。不用受苛政重税的压迫剥削,人人努力赚钱干活,不受南北任何势力的影响,讲的是江湖道义和规矩。’慕容战现出深 思的神色,刘裕当然晓得他不会因几句话改变作风,然而因是从纪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战便不得不恭听和咀嚼。纪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飞的剑加起来更 有征服边荒集的威力和本领。
  庞义等亦开始感受到眼前情况的古怪,且带着很荒谬的意味,偏偏事实如此。慕容战一方由上至下,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平时横行边荒,现在却乖得有点过分。
  纪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战处,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霎的,令她更是娇媚横生,有点撒娇的道:‘千千与燕飞公子虽然是新相识,已清楚他是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慕 客当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愿看到你们间会出现势不两立的情况呢。’刘裕直觉感到纪千千对这位威武不凡的鲜卑族高手生出兴趣,进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 攀,拒人于千里之外,崖岸自高的女子,反之是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儿没有人能令她动心而已!
  慕容战发自真心的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叹道:‘我和燕飞间的仇恨非是始于今天,关乎到本族的荣誉,不过我和燕飞是一回事,与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 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为边荒集的规矩。’接着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慕容战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赏千千小姐天下无双的琴音曲艺呢?’纪千千微笑道:‘人家尚 未安顿好呢?过几天你再来试试看好吗?’慕容战沉重的神色一扫而空,大喜拜谢。还向刘裕、庞义等客气地打个招呼,这才扬长而去。
  夜窝子位于边荒集的心脏地带,像边荒集般有城界而没有城墙,泛指以钟楼为中心、纵横各三条大街的区域。此区楼房也是边荒集最宏伟的,包括十八座青楼和七间赌场。
  夜窝子是边荒集内的边荒,乃集内诸大势力的缓冲区,诸帮每年举行一次呜钟仪式,立誓不会把外面的腥风血雨带进窝内来,令夜窝子成为集内最安全的乐土圣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堕落的一群,尽显人性的丑恶;荒人的心态更可怪,反以此为荣,认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边荒集因而也变成目下世上最堕落的场所,而唯一可以比边荒集更有资格背负此名的,必是夜窝子无疑。她是边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约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风雨肆虐时的避难所,边荒集之为边荒集的象征,边荒的圣土。
  灿烂辉煌的灯光,把夜窝子所在区域照射得如五光十色的奇异白昼,以钟楼为中心纵横交错的几条大街,人潮处处,彷佛此刻方是一天的开始。
  高彦踏足夜窝子,整个人像立即变了,变得神气昂扬,因为他晓得在离开夜窝子前,没有人敢向他动粗。
  事实上每个进入夜窝子的人,也会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人,或许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在外面风大雨大,有很多时须忍气吞声,可是在这里,便可以抛开一切顾忌。而荒人更有个良好习惯,就是在这缓冲区内发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区外去。
  到这里的人是要寻乐子,而非烦恼。
  呼啸声从车马道传至,接着蹄声轰隆,十多骑沿街怪叫着快速驰来。
  高彦笑道:‘又是夜窝族那群兔崽子!’
  要说夜窝族,便不能不提她的创始者──‘边荒名士’卓狂生,没有人晓得这是否他爹为他改的本名,还是来边荒集后的自号。亦勿以为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人, 事实上他由外貌到谈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脑子想出来的东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实可行。夜窝子的出现,正是他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游说于各大势力而催生 出来的,大大舒缓各帮会的对峙和紧张。
  边荒集的人又爱称他为‘馆长’,因为他也是圣地内唯一说书馆的主持人兼大老板,卖的是边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热门的,当然是有关淝水之战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赚了一笔。
  夜窝族是卓狂生另一个构想,是令边荒集不同种族融和的疯狂手段和创举,夜窝族则自称为窝友。
  夜窝族容许任何人加人,不同帮会、不同种族的人,入族后每当踏足圣地,须抛开外边的仇怨,大家变成联群结队寻欢作乐的兄弟,只谈风月,不涉其余。
  夜窝族的存在,成为夜窝子和平的基石。谁敢违规,族人会群起攻之。
  燕飞讶道:‘你不也属夜窝族吗?骂他们等若骂自己。’十多骑隔远看到两人,立即怪叫连连、神情兴奋的纷纷勒马,好不易的在两人旁勉强止住冲势,众马儿仍在喷白气。
  带头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彦小子!你又回来哩!’接着目光落在燕飞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错,从未踏足圣窝的燕飞,竟会出现在这里,令 晚吹的是甚么风?’他身旁的汉族青年不耐烦道:‘姚猛你要岔到那里去呢?快爽脆点说出我们三千多窝友的心愿好吗?’高彦愕然道:‘究竟是甚么娘的心愿?’
  姚猛欣然道:‘外头有人放风,说秦淮第一绝色纪千千随你们来了边荒集,祝老大还把第一楼送给她作见面礼!是否确有其事?’燕飞顿然生出刘裕同样的感觉,真正能征服边荒集的并非他的剑又或刘裕的刀,而是纪千千的美丽,他和刘裕只是负起从旁辅助之责。
  高彦讶道:‘你们消息竟如此灵通!’
  众人齐声怪叫高嚷,气氛更趋炽热。
  姚猛大喜道:‘原来真的确有其事,教人难以置信。窝主已决定在窝会上提出以最隆重的呜钟仪式欢迎千千小姐驾临边荒集,并诚意邀请她在钟楼上表演琴技曲 艺,你们是边荒集响当当的老大哥,自然须站在我们的立场,说服千千小姐。’窝会是每月于夜窝子举行一次的例会,共有八个席位,由被戏称为窝主的卓狂生主 持,出席者均为最有势力的帮会头头,又或掌握经济命脉和最有影响力的头脸人物。由于边荒集诸势力不断倾轧,变化迭生,故每趟例会,都有必要决定下一趟谁还 有列席的资格。
  窝会对边荒集的平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很多纠纷便在例会解决。
  燕飞立即头大如斗,只看这群边荒集的年轻一辈雀跃的神情,便晓得人人磨拳擦掌,誓要夺得美人归。幸好回到窝外,他们会变成正常的荒民,不过若纪千千真个踏足这人人平等的区域,天才晓得会发生甚么事?
  高彦立即神气起来,昂然道:‘老子还以为是甚么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彦身上。’姚猛等齐声欢呼,策马去了。
  边荒集西面二十里一处丘原,大队人马正扎营休息,一群人忽然驰出营地,策马直抵附近一处丘顶,驻马远眺边荒集。
  边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灯火辉煌灿烂。
  中间的人一身白衣、披着淡蓝色的宽袖长袍,腰佩式样高古的特大长剑,晓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剑不单令无数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饮恨,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更轻松得似探囊取物。
  在荆州两湖一带,他的名宇唤出来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识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体格并不特别魁梧,表面看还颇有江左名士的慑人风采,身形颀长,脸庞瘦削,嘴角似永远带着一丝仅可觉察,既自负又带点对其他人轻蔑的笑意。挺直鼻子上的一对眼睛神光闪闪,似蕴藏着用之不竭的智慧,肤色明黄,额头高广,不说话时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杀气。
  他左方的大汉背负双斧,脸如铁铸,眼若铜铃,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宽脸带着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伤疤,使他看来更狰狞吓人。此人人称‘连环斧’博惊雷,本为荆州著名马贼的头头,后因惹翻两湖帮的聂天还,遂托庇于屠奉三之下,成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边的叫‘恶狐’阴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长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创立的‘振荆会’的首席军师,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择手段,凭着铁石心肠和智力,以欺骗、收买、暴力种种方法,在桓玄的翼护下为屠奉三扩张势力。而他的武功也仅次于博惊雷,是振荆会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时阴奇指着边荒集阴恻恻的笑道:‘明天我们进入边荒集,祝天云将会大祸临头。’博惊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瞒着南郡公欲图通过祝天云在边荒集扩张势 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哩!’阴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供利用的价值,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视江海流,此人实是 有远见之辈,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势中,只有处处逢源方可活得长久。除非我们和谢安、谢玄分出胜负,否则以江海流的为人,绝不会靠向任何一边。他要在边荒集 取得立足点,正是要增加喊价的本钱,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轻易动他。’博惊雷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沈声道:‘据传聂天还也看中边荒集,还派出郝长亨到边荒集来 送死,我就和他一并把账算清楚。’屠奉三漫不经意地瞥博惊雷一眼,后者脸上的伤疤正是给郝长亨名震两湖的宝剑‘天兵’硬划出来的。因为当日博惊雷是中了两 湖帮的埋伏,所以并不服气。而博惊雷能孤身杀出重围,正显示出郝长亨尚未够本领把他留下。
  微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今次到边荒集去并不是杀几个人了事,而是要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后举事,明白吗!’两人齐声应是,对屠奉三即使凶恶狡猾如他们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双目精亡趋盛,似乎边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声道:‘由明天开始,边荒集将会逐步依我们的计划改变过来,永远不能回复以前的模样。’
 
第五章 边荒之夜

  刘裕挨着叠高的箱子坐下,看着纪千千指使得庞义等人团团转,为她主婢的香衾绣帐忙碌,纪千千忽又扯着庞义到第一楼所在的位置指点说话,不用说是有新的提议。
  纪千千确是个没有人可以拒绝的可爱女子,刘裕自己办不到,燕飞办不到,高彦更不用说。
  刘裕忽然心中一震,醒觉到自己一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纪千千,在不自觉下他用上全副心神,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动作,单只看她已是最高的享受,他从未试过如此投入去看异性。此刻他不晓得没有她的天地会变成甚么样子,但肯定会令人失去很多生趣。
  纪千千说毕,又转回去布置睡帐,看她兴致勃勃的娇俏模样,知她不但丝毫不担心汉帮或胡帮,还非常享受在边荒集内的每一刻。
  聚观的人虽然散去,仍不停有人在附近巡逡,摆明是来看纪千千的,幸好人人明白边荒集撩人者贱的规矩,只敢隔远瞥看。
  庞义来到他旁坐下,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刘裕忍不住问道:‘千千又有甚么古怪的想法?’庞义梦呓般道:‘她要一张私家桌,指明要放在酒鬼燕飞的私家桌旁,因她喜欢在有边荒第一高手保护的舒畅 心情下,每天好好欣赏东大街热闹的生活。’刘裕叹道:‘说出来或许没有人相信,但将来统治边荒集的,会是千千而非任何其他人。除非像苻坚般百万大军南来, 否则没有人能以武力征服边荒集;更非几个人的力量办得到。因此我有个预感,千千凭她的美丽、个性和兰心慧质,或真可兵不血刃地完成霸业。’庞义睁开双目, 点头道:‘我从未见过胡贼对女人这般客气有礼,一副唯命是从的恭顺态度。千千的魅力确是惊人,肯对她狠心的肯定不是人,男女皆如是。’刘裕道:‘刚才你害 怕吗?’
  庞义叹道:‘说不害怕是骗你的。不过当千千开始说话,我就全神顾着看她的一颦一笑,连老爹是谁都忘记了,哪还记得害怕。’刘裕笑道:‘老哥心动了哩?’
  庞义道:‘面对如此佳人,谁能不心动?若听过她唱曲应更不得了。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有非分之想。事实上千千有种令人不敢攀折、只可远观的高贵气质,使人不敢生出妄念,那会是一种亵渎。’刘裕道:‘小诗也不错吧!’
  庞义破天荒的老脸一红,皱眉道:‘你在胡说甚么?’刘裕笑嘻嘻道:‘没有甚!只是见你老哥对小诗特别细心侍候,随口说说而已!哈!’庞义苦笑道:‘怎 么说都不行,若你散播谣言,我会和你拚命。’接着又道:‘明天若祝老大肯乖乖的送回木材,我要先给千千制作一套胡椅胡桌,让她可坐赏第一楼的重建工程。’ 刘裕待要说话,纪千千莲步轻移,朝他们走来,登时天改地变,废墟变成充满生趣和色彩的美好人间仙界。
  纪千千活色生香的直抵两人身前,指着刘裕嗔道:‘你在躲懒。’刘裕打从心底涌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甜蜜感觉,嗅吸着她健康青春的香气,摊手道:‘我躲甚么 懒,有甚么可以做的?’纪千千欣然道:‘可以做的事多着哩!庞老板说给我和小诗四座篷帐,两座是用来睡觉休息,一座用来梳洗沐浴,一座用来招呼客人……’ 庞义提醒道:‘和弹琴唱曲。’
  刘裕立即虎目闪亮。
  纪千千没好气地横庞义一眼,弄得后者魂魄齐飞,有如说急口令的匆匆道:‘要张罗的东西很多哩!幸好边荒集有夜市,千千要一个大浴盆、一个大水煲,还有……’接着念出一大串日常必需的用品,钜细无遣。
  两人听得哑口无言,四座营帐如何可以放进这么多东西?
  刘裕苦笑道:‘我如何可以分身?保护你是燕老大派下来的重任?’纪千千露出狡猾的甜美笑容,柔声道:‘人家和小诗随你们一道去不就成了吗?’刘裕和庞义恍然大悟,纪千千绕了个大圈子,说到底是要去逛夜市,不甘寂寞。
  骡蹄踏地和车轮碾地的声音传入耳内,三人循声瞧去,三辆骡车从东大街转进来,驶上因第一楼已成废墟致巷不成巷的巷道。
  刘裕呆了一呆,三辆骡车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驾车者只是普通荒民,不像是汉帮的杀手刺客,若要以骡车来运载汉帮的战士,更是多此一举,荒天下之大谬。
  庞义也摸不着头脑,喝过去道:‘你们来干啥!’小诗和郑雄等放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地赶过来看热闹。
  驾驭第一辆骡车的年轻小伙子道:‘有位自称边荒公子的俊俏家伙,搜购了大批日用品……噢!我的娘,原来千千小姐真的来了边荒集,他不是吹牛皮的。’刘 裕一呆道:‘这批东西难道是哪个叫甚么娘的边荒公子指定要送给千千的吗?’年轻小伙子目不转睛的狠盯着纪千千,看情况早连爹娘都忘掉了,竟不懂回答刘裕的 问题。
  三辆骡车缓缓停在三人旁,庞义喝道:‘兄弟们上,看看究竟是一车车的刺客,还是满车礼物。’纪千千‘噗哧’笑道:‘庞老板的心情肯定甚佳,说得这么有 趣。千千愈来愈喜欢边荒集哩!每一刻都在变化,真个好玩有趣。像现在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叫边荒公子的俊俏家伙,送来眼前的三车礼物。’那三个驾车来的小伙子 既得听到她甜美的声音,又得睹她如鲜花盛放的嫣然一笑,更像呆头鸟地没法作声。
  郑雄等早一哄而上,兴高采烈地去揭开盖着货物的布篷,接着齐声怪叫,就像在玩新奇游戏,似乎危险已离得他们很远了。
  纪千千是否能征服边荒集,尚是言之过早,不过所有曾见过她的,无一幸免地被她的绝世风华慑伏。朋友如是!敌人也是。
  纪千千撑起脚尖,希望看清楚点,秀眸异采涟涟,一副天真的娇俏模样,叹道:‘这位佩称得是天下间最懂侍候女儿家的男子汉!’三车载满各式各样的女性用品,从梳妆台、铜镜、大小浴盆至乎一把梳子,式式俱备,钜细无遗。
  刘裕和庞义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心忖边荒公子肯定对女性生活的所有细节了如指掌,那种无微不至的细心周到,精采得教人生疑,世间是否真有如许熟悉女性的人物?
  小诗也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道:‘这批东西够我们用上一、两年哩!真棒!全是在南方买不到的北方上等货。’纪千千喜孜孜朝刘、庞两人瞧来,以带点请求的 语调问道:‘这是千千见过最有心思的礼物,千千若不收下,便是不近人情。千千可以收礼吗?’庞义也开始感觉到纪千千带点狂野的多情性格,苦笑道:‘这样的 一份厚礼,包括燕飞小子在内,任我们所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想出来也难办得这般妥贴。可是千千有否想过,眼前的大礼等若哪甚么娘的边荒公子向小姐你 示爱,千千接受后,不怕他纠缠才好。’纪千千抿嘴浅笑,柔声道:‘不见他一面,千千亦不甘心。’刘裕晓得即使燕飞在,也难改变纪千千已下的决定。微笑道: ‘边荒集是天下高手群集之地,讲的是高手过招,现在边荒公子正向千千发招,我们的千千美人怎可不接招还招,弱了我们第一楼的威名。’纪千千鼓掌道:‘刘老 大确是英雄了得。好!请各位帮个忙,把货物卸下来,然后再想想该放在那里。’夜窝子的街头,热闹而混乱,处处是脚步不稳的酒鬼,有些坐下来神智不清的喃喃 自语,有些更躺倒街头,没人有闲情去理会。聚众狂欢之徒联群结队的呼啸而过,喧哗震天,一派纵情放肆,抛开所有顾虑,尽情燃烧生命的享乐态度。
  高彦自己知自己事,避由东大街进入夜窝子,因为在夜窝子的东大街路段,两座著名青楼边荒楼和荒月楼便像秦淮楼和淮月楼般隔江对峙,只不过秦淮河变成了东大街,她们命名的灵感,亦是来自这两座秦淮河最著名的青楼。
  可惜当高彦经过由胡女长驻候教,位于夜窝子钟楼广场东南区的青楼尽欢场合,他仍难逃一劫的被站在合外拉客的胡族姑娘缠上,且殃及燕飞这条池鱼,好不容易方从脂粉阵中脱身。
  燕飞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骇然道:‘青楼的姐儿不是乖乖的留在楼内,等待客人来光顾吗?怎么会到街上来要把客人硬架进楼内去似的。’高彦仍在尴尬,因 为饿鬼般的青楼姐儿没有人不是高爷前高爷后的叫苦,尽显他是个青楼常客的本色;当然没有人理会他是否已洗心革脸。苦笑道:‘竞争大嘛!多一个客多一笔皮肉 钱,所以我还是喜欢秦淮河斯斯文文的一套,有情趣得多。在秦淮河可以听琴赏曲行酒令,甚至清谈一番,这里的姐儿哪有闲情和你来这一套,扯着你登楼入房,立 即来个真刀真枪,又赶去接下一个客。唉!不要看门面,事实上和土窑子没有甚分别。’燕飞心忖纪千千要改革这么一处地方,确是谈何容易,一旦形成习惯,人们 会习以为常,难以接受其他。
  夜窝子内最多的不是青楼妓寨,而是酒馆、茶室和食肆。幸好全部只准在入夜后经营,否则会抢去只在日间开业的第一楼大量生意。夜窝子是夜游人的仙界,不论青楼赌场、酒馆食肆,每座建筑物均高挂彩灯,营造出夜窝子独有醉生梦死的气氛。
  ‘砰’!
  高彦抬头往夜窝子中心区钟楼所在的广场上空瞧去,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爆开,兴奋的道:‘广场处不知又有甚么新玩意,见你老哥初来乍到,让我这识途老 马带你去见识见识吧。’燕飞正好奇地看着对街烟花铺旁一座布置得有点像庙堂的建筑物,门内烟雾弥漫,颇有点宗教殿宇神秘的气氛,问道:‘哪是甚么处所?’ 高彦笑道:‘你看不到牌匾写著「寻仙斋’三个字吗?你想服食甚么寒石散或灵丹仙药,内裹有大批供应。如此的丹堂在夜窝子内共有三所,我也曾帮衬过一次半 次,买的是壮阳丸而非仙药。’燕飞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难怪南北之人,认为荒人堕落。
  倏地豁然开阔,原来已踏足钟楼广场,入目的热闹挤迫情况,以燕飞对世事的冷淡,亦要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
  刘裕挨着箱子坐在地上,看着纪千千主婢在庞义等帮忙下,兴高采烈地把边荒公子送来的东西布置于四座大帐篷内,感受着他们的欢乐。
  虽然人人喧哗笑语,不时起哄,他并不留神,只有当纪千千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才会像风般送进他耳内去。
  他忽然感到袭上心头的失落,一切像失去动力,再没有甚么可令他兴奋的目标,统一南北的志向变得遥远而不切乎现实。
  他晓得眼前的美女永远不会爱上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自卑自怜的痛苦。
  她或者会爱上燕飞,又或仍难忘旧爱,甚或被粗野的慕容战所吸引,至乎那自称边荒公子的人打动芳心,却绝不会恋上他刘裕。
  纪千千会把他作为好兄弟、朋友和并肩作战的伙伴,但却不会对他生出男女之情。只看她说心事总是找燕飞,便知自己非是她在这方面的理想物件和知己。
  此一想法令他感到沮丧和寂寞。
  加入北府兵后,到青楼逢场作兴虽不时有之,纯粹是出于对色欲的追求,可是一买一卖清楚分明,事后他不但忘掉对方的名字,连样貌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从没有对任何女子动情,可是他在此一刻,却清楚自己对眼前美女心动。
  自家知自家事,他虽身在边荒集,却不是属于这裹的,像他以前每次进入边荒集般,只是为完成某一派下来的使命任务。他可以享受边荒集刺激和充满生气的独特生活方式,可是他仍是旅人过客,终有一天离开。不像燕飞、庞义、高彦等人,边荒集是他们的家,甚或唯一归宿之处。
  当纪千千在纷乱的天下间找不到另一处更吸引她的地方,她会留在这裹,燃烧她美丽生命的光和热。
  而他刘裕却是个军人,以南方安危存亡为己责,其他一切均须放在次要的地位。
  男女之情更是牵累和负担,以前他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可是在此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错过纪千千,会是难以弥补生命上的大错失。
  更大的问题在纵然他肯抛开一切,力不从心地全力追求纪千千,徒然破坏他们的无敌组合,误了刺杀竺法庆的头等正事,辜负谢玄对他的期望。若谢家因而受损,将成错恨难填之局。以他实事求是的性格,绝不肯让事情朝此一方向发展。
  香风吹来。
  刘裕无力地朝似彩蝶飘来的纪千千瞧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纪千千欢天喜地道:‘客帐布置好哩!请刘老大参观赐教。咦!刘老大有甚么心事呢?’刘裕知道玲珑剔透的美女已从他神色看出心内玄虚,勉强挤出点笑容, 压下百结的愁思、矛盾和怅惘,跳起来笑道:‘有甚么好想的,还不是想想如何应付争逐于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纪千千横他娇媚的一眼,直斥道:‘说谎!你不 是在想这些事。你不若好好动下脑筋,看今晚可以有些甚么助兴的玩意。千千今晚不打算睡哩!明天才睡个够。’刘裕愈看她媚态横生的多情样儿,口角生春的万种 娇姿美态,愈感失落痛苦,心忖只几天自己便如此窝囊样儿,再下去的日子该怎样过。
  忽然发觉衣袖给她扯个结实,身不由主地往客帐所在走去。
  刘裕猛一咬牙,振起精神,心忖若自己连男女之情这关也过不了,如何还能做一个成功的祖逖。
  蓦地蹄声轰鸣,刘裕循声瞧去,七、八骑从东大街转入第一楼的空地,马蹄踢着的灰烬碎屑直卷上天,声势汹汹地朝他们疾驰而来。
  刘裕见状喝道:‘千千和小诗先入帐去。’
  纪千千知他怕吓坏小诗,忙扯着小诗到帐内。
 
第六章 夜窝风情

  古钟场是夜窝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热闹的地点,以建筑物界划出来环绕钟楼的广阔大广场,是四条通门大道的接合点。边荒集的前身项城并没有这么一个广场, 全赖卓狂生说服各大帮会,把围绕钟楼的数十幢楼房拆掉,铺以大麻石,古钟场遂于边荒集的核心诞生,成为天下流浪者和荒人翘首而观的圣地。
  各方以卖艺为生的浪人,若未试过来到古钟场卖艺赚钱,便谈不上够资格。
  古钟场彩灯高挂,在上万个彩灯的闪耀中,没人有闲再瞥一眼失色的星月。十多座大营帐像一座座小丘般大幅增强广场的辽阔感,无数地摊一排排地平均分布, 展示千奇百怪的货物,还有各色各样小规模或独脚戏式的街头艺人表演,人潮处处,较受欢迎的摊档或表演,更是挤得插针难下,像全集的人都挤到这裹来,盛况更 胜春节元宵。
  燕飞叹道:‘没有亲眼见过,肯定没有人相信边荒集会热闹得像这个样子。’高彦老气横秋,以指点后辈的语气道:‘有甚么好奇怪的?凡有钱赚的地方,必有 人去。更何况边荒人是天下最豪爽和肯花费的人,本人便是个好例子。不到这裹来?到哪裹去好呢?’两人随人潮往钟楼走去,燕飞似已习惯古钟场的热闹,淡淡 道:‘听说你没钱光顾青楼的时候,会到这裹摆地摊卖北方弄来的古籍古玩。’高彦立即兴奋地道:‘谁能比我的脑筋更灵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钱,又怀念以往在北 方的生活,名门望族的子弟虽被严禁到这裹来,可是能发财的事,自然有人抢着干,大量收购北方的文物后,只要过得边防那一关,便可以在南方赚取十倍以上的暴 利。’忽然扯着燕飞在一个地摊子前停下来,原来是个卖走马灯的档口,档主正苦着脸,皆因别的摊档人山人海,他却是档堪罗雀,只有高彦和燕飞两人肯停下来一 看。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要买几个回去照着你去茅厕的路吧!’高彦捧腹笑道:‘你这小子,原来也可以把话说得如此粗俗的,真是大煞风景。’接而向档主道: ‘元宵已过,中秋尚远,老板你卖这种不合时的东西,当然要赔本。’档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汉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制作走马灯,我仅余的钱,全用来买 材料,又花了三天时间饿着肚子制成十八盏灯,今晚是第一次摆地档,却卖不出半个,两位少爷可否帮个忙?’燕飞仔细欣赏,发觉材料虽粗糙,但手工精美,图案 大胆而有创意,用色古雅,十八个走马灯转个不休,彩芒掩映,确是蔚为奇观。随着转动图案起伏而生的错觉,灯内的龙、凤、马都似活过来般。
  高彦欣然道:‘算你走运,遇上老子,我全副家当只剩下四个金锭,就给你其中一锭,买下所有走马灯,你给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楼所在的营地处,献上给我的纪 千千小姐,勿要挟带私逃。’档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马灯顶多每个卖五钱银子,一锭金子足够买他至少一百八十盏,好一会方晓得大喜道谢,恭接高彦恩赐的一 锭金子,口颤颤的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纪千千小姐?’高彦没好气道:‘还有另一个纪千千吗?你告诉我可以在哪里找到。’档主仍像没法相信自己的幸运,神 智不清的问道:‘小人该说是哪位大爷着小人送灯去的呢?’高彦长笑道:‘当然是边荒第一名剑燕飞公子着你送去哩!’档主显然听过燕飞的大名,如雷贯耳的浑 身剧震。
  燕飞失声道:‘甚么?’
  高彦不容他有更正的机会,硬扯他离去,赔笑道:‘你没有胆子,老子便给你壮壮胆子。不要骗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还笑我给千千迷得神魂颠倒。’三个 火球升上离地两丈许处,接着是四球、五球,随着玩火棒大汉的娴熟手法,依循某一节奏,火轮般运转,引得人人围观,更有人拍掌助兴。
  两人给挤到前几排处,忽然一枝火棒像失手似的堕往地面,于众人失声惊呼时,玩火棒的大汉举脚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掷上半空,重新加入运转的火轮群中,登时激起震天喝采声,不少人更把铜钱投往玩火棒漠脚前的大竹筐去。
  高彦扯着燕飞继续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场表演,包保更多人瞧。噢!不!我想到哩!假如千千肯来帮我摆地摊卖古玩,肯定赚个盆满钵满。’燕飞皱眉 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账,若千千误会我向她示爱,岂非尴尬?你放弃追求纪千千了吗?’高彦道:‘坦白说!我还有点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 明显和看我不同,肥水不流别人田,益自己兄弟总好过益外人;如给那甚么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呕血身亡。’燕飞余气未消的怨道:‘可是你总该先征 求我的同意,这种男女间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千千如晓得根本不是我送的,说不定会拿剑斩你。’高彦毫无悔意的笑道:‘我还未有资格能令千千不杀我不甘心。 唉!我的小飞,对娘儿你又怎及得我在行,我是怕你脸嫩,犯了胆不够大的天条,所以拿着你的手敲响第一轮战鼓,助你出招。千千对你已有点情不自禁,你还不好 好掌握机会。’燕飞颓然道:‘今次你害得我很惨,还要陪你说谎。你难道从没有考虑过,我对男女之情已有曾经沧海,且敬而远之的感觉,你现在是陷我于不义。 ’高彦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戏。自千千不知对你说过几句甚么话,整晚神魂颠倒的样子。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爱上纪千千哩!好!讨论至此为止。’‘大哥! 大哥!’
  有人隔远大叫,拚命挤过人潮,喘息着往他们靠近。
  高彦拍拍燕飞道:‘是我的小喽罗,让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钟楼东见!’说罢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
  燕飞拿高彦没法,难道拔剑把他斩了吗?对纪千千,说不喜欢她肯定是骗自己,不过他的自制力并没崩溃,仍可以忍受欠缺她的生活。他已孤独惯了,对感情上的任何负担,均有种莫名的恐惧。
  自娘亲去后,几乎每天都在浑浑噩噩中渡过,可是过去的几天,时光的流逝却像以倍数地加速,这是否爱的感觉呢?
  最要命是高彦的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之不乱。自己是否应立即掉头,赶去截着那十八盏走马灯,改为他和高彦共送的礼物。
  燕飞倏地转身,后面跟的人收脚不住,往他撞来,燕飞一闪避过,接着游鱼般从人隙内移动,没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是更没有人感觉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插。
  他记起在明日寺外广场上的孙恩,当时他亦是以类似和接近的方法游走,彷似在大海内密集游鱼游窜动作,水不会碰上同伙。当时他心中生出无比怪异的感觉,现在他终于自己也办得到,从而更清楚孙恩的高明。
  此时他来到一座大篷帐前,内裹传出女子的歌声与伴和舞乐声,把门的两名汉子不住敲响铜锣,高呼‘柔骨美女表演歌舞’以招徕客人,帐门外还有十多人轮候,等待下一场的表演。
  燕飞的心灵晋入玲珑剔透的境界,附近方圆数丈之地每个人的位置变化,全都了然于胸,假设他愿意,可以像鬼魅般的迅快,在这片人海里来去自如。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一个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脑海裹勾划出‘妖后’任青媞的如花玉容。他直觉感到任青媞是要刺杀他,却给他突然掉头而走,迫得无奈下也远遁而去。
  她离他只有七、八丈的距离,不过以他的身手,而她又保持目下的速度,要追上她只是眨几下眼的工夫。
  想到这裹,他已朝任青媞追去,旧恨涌上心头,然而已变得非常淡薄。追上她不是要报仇雪恨,而是要弄清楚这狡猾狠毒的妖女到边荒集来有何目的,顺道向她发出警告。
  闪电间,他推进两丈,她在人群中时现时隐的美丽背影也倏地加速,显然感应到燕飞追踪的物件,更坚定燕飞认她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想法。现在奸谋败露,当然要逃之夭夭。
  瞬那间,燕飞又把距离拉近一丈。
  燕飞灵台一片清明,金丹大法全力展开,令他可以从心所欲的改变方向、位置、速度,阻碍再不成其阻碍,就像在一座不断转动变化的密林裹,仍能运动自如。
  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喧闹震天,充满各式各样活动的特殊地方,全力施展蝶恋花,击杀任青媞,却又不损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觉,是丹劫之前从没有梦想过的。
  前方力图远遁的任青媞娇躯一颤,终被他气机锁紧,致生出反应。此刻她只有一个选择,便是回身应战。
  正在这紧张时刻,一个人从旁闪出,离他虽仍有丈许距离,恰好在两人中间处,偏又刚好拦着他去路,切断他对任青媞的气机感应。
  燕飞心中一檩,蓦然立定,与那‘闯入者’面面相对,四目交投。
  刘裕卓立帐前,看着七骑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许处勒停战马。
  这批人一律武士装束,佩带各式兵器,年纪都在二十许间,人人神情凶悍,胡汉混杂,一看便知是好勇斗狠之辈。
  七对眼睛电光闪闪,落在刘裕脸上。
  庞义昂然移到刘裕旁,喝道:‘你们来干甚么?’胡汉青年惊异不定地打量在后院竖立的八座营帐,带头的汉族青年喝道:‘不关你庞义的事,叫高彦滚出来受 死!’刘裕冷哼一声,他是军人出身,习惯在战场上以硬碰硬,怕过谁来。沈声道:‘有甚么事?找我刘裕也是一样。’另一人戟指喝道:‘原来你就是谢玄的走狗 刘裕,立即给我们边荒七公子滚离边荒集,否则要教你死无全尸,边荒集并不欢迎你。’刘裕一呆后,哈哈大笑起来,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们便来个边荒七公 子,可笑之极。’暴喝连声,其中三人已弹离马背,短戟、马刀、长剑三种兵器,凌空照头照脸往刘裕攻来。
  刘裕从容抢前,厚背刀出鞘,画出一道刀芒,敌兵无一幸免地给他扫个正着,内劲爆发,震得三人倒飞回马背去。
  边荒七公子人人脸露讶色,因想不到刘裕高明至此。
  庞义对刘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彦刚到赌场去,你们要找他晦气,请移贵步。不过他正和燕飞一道,你们若肯跪地哀求,说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观,不过问你们和高彦间的恩怨。’‘噗哧’娇笑从帐内传出来,显是纪千千因庞义说得过份挖苦,忍唆不住。
  边荒七公子看来只知高彦刘裕在此而不晓得纪千千芳驾也在此,顿时之间一呆。
  刘裕笑道:‘还不快滚!是否要再陪我过几招玩玩看?’领头者色厉内荏的怒道:‘今时不同往日,边荒集再不到燕飞来扬威耀武,就看你们能得意至何时。我们去找高彦。’说罢领着其他六公子,呼啸去了。
  纪千千揭帐而出,欣然道:‘边荒集原来也有另一批七公子,真有趣!’庞义道:‘帮会有帮会的联群结党,帮会外也党派林立,是边荒集聚则强的特色。苻坚 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变化,希望在新的秩序中混水摸鱼,争取更大的利益。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风媒的生意,与高彦自然有利益上的冲突。’小诗也从帐内钻出 来,向庞义含羞道:‘我还以为是高公子因争风吃醋,舆这些一言不合便动刀子的人结下仇怨,原来是生意上的争执。’庞义神情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垂首道: ‘确只是生意的纠纷,高彦把玩乐和做生意分得很清楚,否则难以坐稳风媒的第一把交椅。’小诗没有察觉庞义异样的神态,担心的道:‘他们去找高公子,高公子 不会有事吧?’纪千千收回察视庞义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作护驾保镖,高公子怎会有事呢?’接着向刘裕道:‘我们是否也逛夜窝子去呢!这裹已没有甚么事 情可以做了?’刘裕扯着庞义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庞老板商量商量!’与庞义走出营地,来到水井旁,问道:‘你是否为高彦说谎?’庞义苦笑道:‘难道我 告诉千千和小诗,高彦是因和那批家伙争夺荒月楼的红阿姑小丽而结怨的吗?高小子既肯洗心革脸,我当然不能揭他的旧疮疤。不过七个家伙裹确有干风媒买卖的, 至于是何方的眼线,我却不清楚。’刘裕皱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们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飞,他们仍远未够资格去招惹。现在却摆明不怕燕飞的 来生事,确悖乎常理。’庞义愕然道:‘果然是真的很奇怪。’
  刘裕道:‘看他们的神态,该不是虚言恫吓。这么看,他们应是晓得某方势力要对付我们,而他们更深信我们会应付不来,所以忍不住抢先来逞威风。’庞义点 头道:‘他们如此清楚你的出身来历,显得事不寻常,这不是一般风媒能得到的消息。’刘裕苦笑道:‘我有感觉,这股针对我们的势力,并非边荒集的某一帮会, 而是外来的新势力。唉!边荒集的形势愈来愈混乱哩!’庞义叹道:‘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的营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裕笑道:‘我 现在反不担心,最多烧掉几个营帐,最怕是你重建后的第一楼给烧掉,又要从头来过,哪才糟糕。’庞义道:‘我们第一楼特别调制防火漆油,你道是那么容易烧掉 吗?这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嘿!我们是否要陪千千去游夜市呢?’刘裕无奈道:‘千千有令,谁敢不从,谅燕老大也不敢怪责我们。’
 
第七章 变化横生

  换作任何人拦着去路,燕飞也肯定会出手,至少令对方跌上一跤,好让他追上任青媞. 只可惜眼前此人却绝对动不得,因为他正是夜窝子的精神领袖--‘边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过四十,瘦得像根竹篙,过高的身材令他别的特征再不那般显眼,唯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来的长下巴,使他看来有点滑稽,幸好整体予人的感觉,仍是一派名士风范。
  卓狂生长手探出,抓着燕飞肩膀,呵呵笑道:‘我们的燕飞又回来哩!只要每次经过第一楼,可以看到燕飞临街而坐,喝着雪涧香,边荒集仍肯定是个安全的地 方。哈!怎可能在这裹见到你老兄呢?’燕飞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或某种眼神,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好作出判断,他究竟是蓄意助任青媞 逃走,还是真的事有凑巧,无意破坏了他的好事。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为甚么这样的死盯着我?是否不服气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拦个正着?’燕飞暗叹一口气,卓狂生若非心中没鬼,便是弄虚作假 的能者。因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破绽。没好气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废话。’卓狂生一把搭着他肩头,拉着他掉头往钟楼的方向举步,赔笑道:‘有点耐性行吗?我 有天大的重要事告诉你,我刚召开过钟楼议会,八只手有七只举起来赞成第一楼的重建,另一只手弃权,燕飞你又可以继续喝你的雪涧香哩!’燕飞一呆道:‘放弃 赞成或反对的是否祝老大?’卓狂生道:‘不是他还有谁?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慕容战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人,其他人则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风,所以若祝老大敢对 你动手,将成边荒集的公敌。’燕飞大奇道:‘竟有此事?’
  卓狂生欣然道:‘当然有此事。因为慕容战刚拜会过纪千千,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艳绝秦淮的纪千千。我们同时一致决定邀请千千小姐明晚到钟楼示范 她的琴技曲艺,你在这裹待我半晌,我立即去修书一封,由你带回去,让千千小姐过目。明白吗?在你和祝老大的事上我已尽了力,现在轮到你去为我办妥此事,勿 要让边荒集的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失望。’说罢登楼去了。
  燕飞朝离地达十丈,在彩灯映照下反映着金黄异芒的大铜钟望上去,它像嵌进夜空里去一般,似已化作不属于人世间的仙物。
  一切均有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慕容战竟会因纪千千而容忍他燕飞?真个教人难以相信。更有可能是慕容战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帮透过汉帮入主边荒集,所以抛开仇恨,留下自己以制衡祝老大。
  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没有多少人对他燕飞有好感。只是明白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我不是着你到另一面等我吗?因何在这裹望着铜钟发呆?’燕飞向来到身前的高彦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疯子!’高彦露出谅解和同情的神色,压低声音 道:‘我有两个重要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精采。’燕飞见到他,想起送走马灯之事已成定局,颓然道:‘说罢!’高彦笑道:‘不要装成一副被陷害的凄凉模样,老 子让爱的情怀难道不令你景仰吗?有了千千在旁,干起事来浑身是劲的。’燕飞没好气道:‘快说!’
  钟楼是夜窝子最不挤迫的地方,因为其方圆三丈内是不准设档摆卖,所以亦是碰头聚首的约会佳地。
  高彦道:‘原来庞义的木料给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现在正把木料卸落码头,看情况他会履行对千千的承诺,否则不用多此一举。’稍顿续道:‘还有就是有 人放风出来,说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并非怕了你燕飞。’燕飞不解道:‘真的令人难解,祝老大怎会虎头蛇尾的?’高彦道:‘照我看他是给 你吓怕,所以学乖了。只要不是傻瓜,当知在现今的情势下,他祝老大已成众矢之的,若再和我们正面硬撼,闹个灰头土面,他祝老大还用在边荒集混下去吗?’燕 飞沉吟不语,半响后道:‘另一个消息是甚?’高彦道:‘传闻慕容垂也对边荒集生出兴趣,现在他在北方站稳阵脚,想来分一杯羹。由于在北方以他的实力最雄 厚,故不可小视。’燕飞更感头痛,慕容垂老谋深算,确是不易应付。同时想到拓跋圭以夏侯亭出面主持边荒集的飞马会,实是高明的一着,因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 旁支,拓跋圭可轻易推个一干二净,哪夏侯亭便不用屈从于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难以怪到拓跋圭头上去。
  卓狂生又来了,见到高彦,哈哈笑道:‘高彦你何时到我的说书馆来作客卿,你若说的是淝水之战,说一台书的酬劳由五十钱增至七十钱。’接着向燕飞道: ‘若你燕飞肯开金口,一台可赚百钱。’燕飞接过他的邀请函,没好气道:‘我们现在去发大财,不要阻着我们。’说罢与高彦扬长去了。
  庞义和刘裕在纪千千的客帐坐下,喝着小诗奉上的香茗。客帐便如具体而微的雨坪台,一切拜边荒公子之赐。
  帐内铺上厚软来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毡,帐内一角小几上点燃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着舒服的坐垫软枕,对比起帐外的废瓦灰屑,帐内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刘裕怀疑道:‘这么多来自各方的用品家具,即使在边荒集要搜购齐全,仍非易事,所以这叫边荒公子的家伙,不但神通广大,还该在晓得千千离开建康时立即 筹备,这个人真不简单。’庞义苦笑道:‘你愈这般说,愈会引起千千对他的好奇心。’纪千千抿嘴笑道:‘兵来将挡嘛!庞老板哪来这多担忧。何不把各兄弟全请 进来喝茶,他们已辛苦整天哩!’庞义笑道:‘千千的家当全在外面,当然须人把守。’小诗坐到纪千千旁,这是个特大的方帐,比其他营帐大上一倍有余,坐了四 个人仍余下偌大的空间。
  纪千千雀跃道:‘我和小诗沐浴更衣后,便随你们去逛夜窝子,想想也教人神往。’庞义欣然道:‘热水在准备中,希望夜窝子不会令千千和小诗失望。’纪千 千看小诗一眼,娇笑道:‘喜出望外才真。趁有点时间,奴家想多了解点边荒集的情况呢。’刘裕笑道:‘当我第一次来边荒集前,有经验的前辈告诉我,假设你在 边荒集横冲直撞,碰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大盗、一个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一个则是被某方政权追缉的逃犯、另一个是江湖骗子、还有一个是某方 派来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浑水摸鱼的投机者。’小诗‘啊’的娇呼,骇然道:‘岂非没有一个是好人?’纪千千喘笑道:‘刘老大在夸大,至少庞老板和他的七名兄 弟都是好人来哩!’庞义叹道:‘真正好人怎敢到边荒集来,我是因杀了个地方贪官的恶霸儿子,不得不逃入边荒来。千千试试去问郑雄他们,若他们愿意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段难以齿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问别人过去的事。’小诗嗫嚅道:‘这么多恶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刘裕道:‘这方面反不用担 心,边荒集虽没有王法,却有江湖规矩,任何人不照江湖规矩行事,等若成边荒集的公敌,群起攻之,谁也消受不起。所以即管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强徒,到这裹 也要变得驯如羔羊,安分守己的依边荒集的规矩行事。’纪千千兴致盎然的道:‘边荒集究竟有甚么规矩呢?难道没有人阳奉阴违,暗裹恃强行凶,倘能不让人知道 不就行了吗?’庞义道:‘这一套在别的地方行得通,在边荒集却是自寻死路。以建康为例,明的是司马氏皇朝,暗的却由地方帮会话事,官商勾结,才有阳奉阴违 的情况。民众敢怒不敢言,备受剥削欺凌。可是在边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帮会势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帮在操持,而不论谁人,只要踏足边荒集,便各依其种族,依附 相关帮会,而各帮会保持己身利益,都不容任何自己人扰乱边荒集的既有秩序,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敢不依规矩办事?’刘裕进一步解释道:‘边荒集更是财可通神 的地方,假若你财力充裕,可以聘请任何人为你办事,出得起钱便成,要杀手有杀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论任何人,到边荒集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发大财。当然, 间有例外,我便是个例子,但只属极少数。’郑雄在帐外叫道:‘水滚哩!’
  纪千千朝小诗瞧去,后者垂首道:‘今晚小诗不用洗澡。’纪千千笑着推她一把,道:‘快去!有这么多壮丁为你把风,不会出事的,你还要穿上男装呢!’小诗无奈地去了。
  纪千千笑道:‘我的小诗一向胆小。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钱看,和气生财,为何斗争仇杀,又无日无夜呢?’庞义道:‘问题出在分赃不匀,像在夜窝子开间青 楼或赌场,均须经各大小帮会角力争逐。其次是四条主大街的管辖权,商铺均须向主持的帮会缴交保护的费用。勿要以为诸帮帮徒对帮会忠心耿耿,其实是要付费 的,否则谁肯替你拚命,所以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的。’刘裕解释道:‘祝老大的缴地租,是广及整个东区的所有人,按人头收租,等若人头税,跟以往的做法不 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负担,所以触犯众怒。每当边荒集诸势力的平衡被打破,边荒集将会陷进血雨腥风,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窝子也永无宁日。只有到回复平 衡对峙的局面,边荒集才会恢复正常,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过,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纪千千咋舌道:‘真刺激!’
  小诗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觑,又可以这么快的?
  黄金窝位于夜窝子西北角,是汉帮辖下两大赌场之一。因南北皆有赌禁,嗜赌者有专程偷入边荒集的,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可以赌个痛快,所以边荒集赌风之盛,即此便可想见。
  夜窝子有七座赌场,分由各大势力主持,在淝水之战前,只有一间赌场由汉帮直接经营,现在由一间变作两间,可见汉帮的势力正在膨胀,更招其他帮会之忌。
  慕容战和拓跋仪均是新兴的势力,又有野心,当然不愿坐视汉帮壮大。即使没有燕飞回来,一场恶斗亦在所难免。
  随着赌场的兴旺,钱庄押店的生意也大行其道,均是赚大钱的生意,人人皆欲染指,至于谁能分得甜头,须看实力。
  除帮会外,大商家的势力亦不容忽视,有钱使得鬼推磨,有财便有势,只要肯花钱,组织一支军队亦非没有可能。
  燕飞和高彦踏进黄金窝的大门,立即惹起注意,负责赌场的汉帮人马,更是提起警觉,认识燕飞的赌客,却知会有热闹看。
  高彦凑近燕飞道:‘我只剩下三锭金子,可以换百来个筹码,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输掉我的身家,明天我们便要吃西北风。’燕飞哂道:‘输掉又如何?别忘记 我们的纪千千身家丰厚,可以在财力上无限量地支援我们。’高彦叹道:‘话虽如此,可是若传出去我们要靠女人养,成何体统?我们岂非全变作小白脸。他奶奶 的,没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进贡,我是个从来欠赌运的人。’燕飞笑道:‘我只是顺着你的口气说,快给我去换筹码!他奶奶的,我若没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 到这里胡混。’穿上男装的纪千千更乖乖的不得了,眉目如画又英姿凛凛,天下间岂有如此俊秀的郎君。原本令他们眼前一亮的小诗,立即给比下去。
  纪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吗?噢!我要拿钱去买东西。’刘裕和庞义只好在她的睡帐外等待,前者道:‘营地有这么多千千的贵重东西,你的兄弟看得稳吗?’ 庞义轻松道:‘他们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贼怎过得他们一关。何况这是边荒第一剑手的地盘,谁敢明目张胆来撒野,我包保……’话犹未已,帐内传出纪千千一声 惊呼。
  庞义和刘裕大吃一惊,拥入帐内。
  放在纪千千卧榻旁的箱子打了开来,纪千千一脸娇嗔的坐在箱旁,瞧两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道:‘金子全不翼而飞哩!’两人同时失声道:‘甚么?!’
  纪千千道:‘千多两黄金,全放在这个铁箱内,还锁得好好的,可是刚才我打锁开箱,方发觉没有一星半点留下来,气死人哩!’刘裕难以置信的道:‘怎可能呢?’
  庞义气得双目杀气大盛,怒道:‘是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又怎知箱子内藏有黄金?’刘裕跌坐地毡上,回复冷静,道:‘要知箱内藏金并不难,只要从旁观 察,见我们单只把这箱子藏入帐内,可推知箱内有贵重东西。’庞义正在研究锁头,闻言点头道:‘这家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窃高手,要打开这个坚固的锁头,没点 斤两肯定办不到。’接而往刘裕瞧去,续道:‘更叫人吃惊是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营地,对方怎能无声无息地偷去这么多金子不被察觉?’刘裕拍腿叹道:‘他娘的 边荒七公子。’
  两人醒悟过来,边荒七公子来闹事是另有目的,他们不但晓得燕飞和高彦不在,更清楚纪千千芳驾在此,为的是引开他们的注意,方便窃贼下手,这一招不可谓不绝。
  纪千千终于动气,皱眉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知七公子与此事有关,他们岂能置身事外?’庞义苦笑道:‘现在我们是在边荒集而非其他地方,要找他们算 账,必须有凭有据,方合乎江湖规矩。’刘裕笑道:‘钱财终是身外物,这方面可从长计议,横竖燕飞有把握狠赢祝老大一笔,我们暂时应仍未有财政上的困难。对 吗?’
 
第八章 千金散尽

  高彦像跑腿跟班般,拧着一袋筹码,随燕飞从一张赌桌挤往另一张赌桌,从赌场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飞在人潮里似是来去自如,高彦陪他‘探访’了十多张赌 桌后已是苦不堪言,终忍不住扯着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这些赌哥赌姐到赌场来都是拚身家,哪有像你般似是来游山玩水,你还要等到何时才肯下注。’燕飞微 笑道:‘我现在是在练功,练的叫赌功,你的身家财产是我赌功成就的试金石。你这小子,晚晚跑青楼,又不见你怨辛苦,还乐之不疲,现在走两步便像要了你的小 命似的。’高彦反驳道:‘怎么相同?到青楼去叫泡妞儿,活动的范围只是一榻之上;赌场是七、八座大厅,更惨的是还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燕飞欣然道:‘只 要你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作跑赌场的动力,尽管要多走一个时辰,包保你仍是生龙活虎的。来吧!看你哪个可怜的模样!我们便赌他娘的一铺骰 子。’高彦终展欢颜,挨着他往附近赌骰子的赌桌,挤进聚赌的人群内去,笑道:‘赌钱的要诀是不怕输,不怕输才会赢。这头注虽关乎到燕老大你在赌界的声誉, 不过却要输得起。我变成穷光蛋不算甚么一回事,我们还有千千庞大的财力作后盾。凭老子赚钱的本事,顶多做十来天小白相,便可以荣休。’燕飞目光凝视荷官摇 盅的动作,淡淡道:‘来到赌场,方晓得荒人是多么富有,失去赌场的收入,汉帮肯定坍台。’高彦凑到他耳旁道:‘赌仙来哩!’
  燕飞从容望去,在数名汉帮好手的簇拥下,一位长着五绺长须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轻松的往赌桌走过来,由于有人开路,他完全不受挤迫的人群影响,即使不认识他的人,也知他是个有身分的重要人物。
  燕飞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位夜窝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颇有点道骨仙风的丰采,手足灵活,双目精灵,是为祝老大坐镇赌场的至尊活宝。遇有赌林高手来踢 场,一律由他出面应付。直到今天,敢来较量赌术的无不损兵折将弃甲曳兵而逃,想来使奸弄诈者更难逃他法眼。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称为‘赌仙’的程苍古居功 至伟。
  今趟汉帮出动程苍古来应付燕飞,可见祝老大对燕飞这位赌界新丁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砰’!
  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赌客纷纷下注。
  程苍古来到荷官身旁,众汉帮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后散开,愈显情况的异乎寻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围过来看热闹。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规矩缩手离桌,气氛忽然拉紧,众人大气也不敢透半口的静待结果,哪种胜负决定于刹那间的刺激,确有其引人入胜的滋味。
  燕飞没有作出指示,高彦当然不敢自作主张。对高彦来说三锭金子说多不多,但已足够他逛多次青楼,每次也可充作豪客阔少。
  程苍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彦少不玩这一手吗?’燕飞以微笑回报,道:‘程兄既开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们买十八点那一门。’高彦提心吊胆的把整袋筹码孤注一掷的放在十八点的一门去。
  程苍古向荷官颔首示意,后者忙揭开骰盅,现出骰盘上六粒骰子的点数,合起来正好是十八点。
  众人立即哗然起哄,买点数是一赔二十四,当然教人大艳羡。
  高彦难以置信的看着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飞没有作弊,纯凭真功夫听出点数来,他且是第一趟上赌场,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边荒集的赌场惯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为防范懂得听骰的高手,岂知此法对燕飞完全不起作用。
  程苍古仍保持轻松的笑容,赞叹道:‘原来燕兄不但懂得喝酒,还是赌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痒起来,我们何不对赌一铺,以一局定胜负如何?’燕飞欣然道:‘请程兄指点!’
  纪千千盘膝坐在失窃的铁箱子上,抿嘴不语。
  庞义在跌坐的刘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对边荒集的印象,肯定已变得很坏。’从刘裕的角度瞧去,这位绝色美人变得高高在上,纱帐的空间感,更强调了她曼妙的体态,一时看得呆了。
  纪千千似听不到庞义的说话,呢喃细语的道:‘自干爹表示会离开建康,千千便不断变卖手上的珠宝玉石,换成天下通行的金锭子。千千从未试过拥有这么多的 一笔财富。’庞义和刘裕交换个眼神,开始感受到这可恶的卑鄙窃贼不但偷去美人儿的身家,还令她多年来的辛勤工作,为离开建康做的准备工夫,一切的心机努 力,尽付东流。谁人会如此狠心去伤害她呢?
  纪千千目光移往帐顶,秀眸射出如梦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餐饱餐饿,直至养父母把千千卖身给恩师,千千方掌握到自 己的生命,学晓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强权,并没有公理。在大乱的时代,有本领的人才可以坚强地活下来。’庞义痛心道:‘千千不必为此伤心,一切可以从头 开始。’纪千千白他一眼,微嗔道:‘千千还未说完呢!’庞义现出个尴尬和无奈的表情。
  纪千千轻轻道:‘恩师临终前,命千千到建康投靠秦淮楼的沈叔叔。恩师大去前的一番吩咐,千千不敢忘记,他老人家说,千万不要倚赖别人,不要做权贵的附 属和装饰品。凭自己的技艺去开闯天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宁死而不悔。’刘裕直觉感到她的恩师是女性,由衷的道:‘令师是个非常超卓的人。’纪千千欣然 道:‘没有恩师,便没有今天的纪千千。恩师常教诲千千,必须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开始,做甚么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满好奇心。若给风雨打 倒,要立即站起来,应付下一场的风雨。千金散尽还复来,变成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又如何?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庞义和刘裕均听得舒一口气,纪千千的斗志, 并未因失去财富而崩溃,虽然第一楼的库房因此而一穷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机会处处的边荒集继续奋斗。
  纪千千从箱子上轻盈地跳下来,滴溜溜的旋身一匝,娇笑道:‘这是千千转运的方法,转一个身,转一个运。不过千千真的不服气,若不能把这个偷金子的卑鄙 之徒挖出来,老天爷还有眼吗?’刘裕长身而起,双目杀机大盛,道:‘我今趟是老猫烧须,还不知如何向燕老大交待。千千放心,我会证明给你看,偷金子的小贼 定会得到报应惩罚。’庞义也跳起来,正要说话,小诗在帐外惊喜的嚷道:‘小姐快来,又有人送礼来哩!’‘燕兄请下注!’
  旁观者人人鸦雀无声,目光集中在燕飞脸上,看他如何决定。
  高彦更是手心冒汗,他提着的大袋筹码赢来不易,虽说有纪千千的财力作后盾,感觉上他手上拿的仍是全副身家,一铺输清是非常冤枉。他对燕飞不是没有信心,问题是对方乃赌国纵横不败的‘赌仙’程苍古,燕飞又是初来甫到的新丁,经验尚浅,马失前蹄并不稀奇。
  燕飞的目光迎上程苍古的眼神,此人是他在卓狂生外另一个发现,与卓疯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苍古的武功更绝不在祝老大之下。
  赌桌上各门没有人下注,因晓得此局等若程苍古和燕飞在交锋,谁敢插手其间?
  骰盅内叮当作响,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来的顽童,依然顽皮地在盅内激撞跳跃,尽显程苍古赌林高手精微的摇盅奇技。
  燕飞表面从容,暗裹却把灵觉提升至巅峰状态,生出无所不知,无有遗漏,神通广大的感觉。
  骰子的动力由盛转衰,迅速放缓,在万众期待下,终于停下来。骰盅内的情况如一个谜,谁能破解点数,立成赢家。
  燕飞生出异样的感觉,隐隐感应到其中一粒骰子有问题,偏又无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点!’高彦如奉纶旨,一股脑儿把手上筹码全押往二十一点的一门去,反生出如释重负的感觉,皆因赢输已定。
  程苍古高唱道:‘揭盅!’
  两手闪电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
  燕飞那种不妥当的感觉更趋强烈,程苍古右手真劲暗藏,而那粒有问题的骰子便像受到他盅外的双手牵引般,翻出侧面的点数,把先前的点数改变了。
  燕飞心叫不妙时,已来不及改变赌桌上残酷的现实。
  盅开。众人齐声起哄。
  高彦则失声叫道:‘我的娘!’
  程苍古以胜利者的姿态盯着燕飞微笑道:‘是二十五点,多谢燕兄相让。’燕飞心中一叹,亦不得不佩服程苍古高明的手法,他感应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余力未消,暗藏阴劲,虽是微仅可察,却受程苍古右手心的阳劲在阴阳相吸下,适足够动力使骰子翻侧,累他输掉这场竞赛。
  若再赌一铺,他肯定自己可必胜无疑,因为他可以阻止最后变异的发生,可惜再没有赌本继续下去。
  燕飞从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来多领教一次。’程苍古长笑道:‘燕兄原来亦有一副赌徒本色,敝窝自是无任欢迎。’谁都听出他是暗讽燕飞死不认输,肃静下来,看燕飞如何反应。
  燕飞哈哈一笑,领着高彦去了。
  纪千千瞪大美目看着营帐空地处围成一个大圆圈,被逐一燃点,重新渐渐回复动力的十八盏走马灯。
  她在看灯,卖灯的小子却在看她,走马灯不住变化的采光,投影在营帐和人的身上,如梦幻般动人而不真实。
  小诗兴奋地来到纪千千身旁,道:‘真好玩!’随纪千千出帐的刘裕和庞义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纪千千者的手法层出不穷,不知何时方休。
  庞义喝道:‘不是又是那甚么边荒公子着你送来的吧!’卖灯小子仍不知庞义在问他,呆瞧着纪千千,后者虽改为男装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纪千千似是忘记了失窃的事,欣然道:‘你没听到庞老板说话吗?究竟是谁教小哥儿送灯来的呢?’卖灯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唤我小查便成。这十 八盏灯由小人亲手精制,是边荒最了得的好汉燕飞着小人送来的。’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向像看化世情、对人世间所有事物均淡然处之的燕飞,竟会也来这一套。
  小诗雀跃道:‘原来是燕公子!’
  纪千千娇躯剧颤一下,俏脸现出没法掩饰看得人人心神动荡的惊喜神色,‘啊’的一声轻呼。
  刘裕倏地轻松起来,若有任何人得到纪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飞,因为燕飞是他最好的战友和至交。但又隐隐觉得如此取悦纪千千,不合燕飞性格,不似他一向的作风。
  庞义也闻燕飞之名精神大振,燕飞肯来和甚么边荒公子、慕容战之流争夺纪千千,对他自然是天大喜讯。喝道:‘兄弟们,给老子把走马灯挂遍各大小营帐。’众人立时起哄,依言而行。
  纪千千像勉强从梦境里醒过来般,喜道:‘小诗还不打赏小查,噢……’又一把拉着小诗。
  庞义和刘裕当然明白,纪千千话说出口方记起自己变成穷光蛋,只恨他们也是不名一文,没法解围。
  幸好查重信摇头摆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卖灯的酬劳已非常丰厚,小人告退哩!’查重信去后,纪千千仍呆立帐门外,双眸亮如深夜明月。
  刘裕干咳一声,道:‘我们现在是否起程去逛夜窝子呢?’纪千千闭上美目,深吸一口气道:‘今晚不用劳烦你们哩!千千要等燕飞回来,让他带奴家到边荒集 最动人的地方去。’燕飞和高彦离开夜窝子,沿东大街返营地去也。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疏落,所有店铺乌灯黑火。这情况是常况而非异象,白天是窝外的,夜晚则 属窝内的,趁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窝子去。
  燕飞向一直没有埋怨他的高彦道:‘我输掉你的身家,为甚么不拿我来出气?’高彦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况你不是乱吹大气,确有神乎其技的听骰本领, 只是因太嫩,斗不过程老怪。哈!有借有还上等人,我须立即向千千借十两八两金子,否则我的情报网将告崩溃,做不成首席风媒。’又道:‘你说明天再去和程老 怪赌一次,究竟是场面话还是认真的。’燕飞淡淡道:‘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话,怎可当是玩儿?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来,一铺便可赌得黄金窝四脚朝 天、关门大吉。’高彦骇然道:‘不要吓我!现在我们人人靠千千吃饭,第一楼重建的经费也全看她,老庞骡车店的骡子是赊数赊回来的,仍未还清债项,若你输此 一铺,我们岂非全要吃西北风。’燕飞微笑道:‘放心吧!我刚学满师,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赌界除名,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高彦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 怪的咒语,变成个整天想翻本的赌徒吧。唉!真教人担心。’燕飞叹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释走马灯的事。’说到这里,立即头痛起来。
 
第九章 佳人有约

  小诗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来哩!’
  纪千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跃道:‘果然是他们,两位凯旋而归的英雄。’庞义深悉高彦的性格,颓然道:‘我却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彦没有大叫大嚷向 千千邀功,是非常坏的兆头。’刘裕同意道:‘今趟我们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问题。’郑雄等亦颓然无语。在边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当然是变成公 敌,其次便是没有钱。
  纪千千微笑道:‘或许高公子是故意装输来戏弄我们,然后再给我们一个惊喜。’燕飞和高彦终踏入营地,前者打量着挂遍营地蔚成奇景的走马灯,后者苦笑 道:‘我现在大有丑妇终须见家翁的感觉,燕飞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与他荣辱与共,唉!我们输光哩!咦!为甚么你们的脸色这么难看?’纪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 有的正容道:‘告诉千千,你是在开玩笑。’庞义惨笑道:‘他不是开玩笑。燕飞这没用的家伙失了手,与我们命运相同,分别在他们是输清光,我们是给偷清光, 他奶奶的……明天怎样做人呢?’燕飞一震往刘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老到,怎会有此疏忽?
  刘裕踏前一步,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沈声道:‘我向各位保证,在天亮前,我会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裹。’说罢转身昂然去了。
  纪千千急道:‘燕飞你怎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冒险?’燕飞微笑道:‘若我不让他单独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刘裕须靠我的保护方能在边荒集生存, 他也不配作玄帅的继承者。’纪千千看着刘裕的背影没入主帐之后,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着面向燕飞喜孜孜的道:‘还未谢过你的走马花灯呢!千千真想不 到你这个人也懂讨女儿家的欢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浅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动。’庞义和高彦一干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纪千千迷人至 极点,若有人感觉不到她对燕飞的爱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飞却给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转解释此事来龙去脉的说词,全硬咽回肚内去,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怎忍心伤害纪千千?破坏她在边荒集第一个晚上的美好印象。
  何况他根本没法抗拒纪千千惊人的魔力,天下间还有比她更动人的女子吗?爱情的浪潮正铺天盖地横卷而来,他是无路可逃,只好面对。
  纪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带人去夜游边荒集,一起欣赏这个美丽的晚上,便当作是对你的回礼,不过刘老大已离开去办正事,这裹当然须你坐镇。’高彦正容 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约我们的燕老大岂可错过。千千放心去玩吧,没有人敢动我们的,且我们又是偷无可偷,有甚么放不下心的。’庞义加入道:‘绝对同 意,我们也不是第一天在边荒集混。’纪千千皱眉道:‘小诗怎么办?’
  燕飞道:‘她可以随我们一道去。’
  小诗立即霞生玉颊,摇头道:‘小诗留在这里,有庞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诗不怕。’接着瞄燕飞一眼,抿嘴笑道:‘若他们不是怕燕老大,何用干这些鼠窃狗偷的事。’高彦道:‘说得很好,仗着燕老大的朵儿,谁敢不卖点情面。’纪千千大喜道:‘真的可以去?’
  燕飞暗叹一口气,看来只好骗她到底。幸好唯一知道真相的高彦绝不会拆自己的台,让手道:‘千千公子请起行。’纪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诗等挥手,踏着轻盈的步伐,朝东大街走去。
  高彦立即发出怪叫,催燕飞追去。
  燕飞虽恨不得狠狠踢他两脚屁股,却苦于莫奈他何。惟有追着纪千千迷人的仙踪去也。
  刘裕绝非空口讲白话,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寻回来,因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侯探子,他办不到的,别人也办不到。
  偷金者或没想过他们会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失窃,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内某处,未及运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边荒集各大小帮会是外弛内张,所有出入集的水陆路均被置于严密监视下,所以非是毫无顾忌把金子运走的好时机。
  千多两金子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足够像汉帮那种帮会运作至少一年之久,且重达八十多斤,不论偷金者是徒手携带,又或以工具运送,均会留下蛛丝马迹,难瞒他这位曾受严格追踪蹑迹训练的高手的侦察。
  他首先从失窃的睡帐外打亮火熠子仔细搜寻,不片刻已发现偷金者的痕迹,对方已非常高明,落足处尽在不会留下印记的石块或杂草丛生处,可是由于身负重物,仍是有迹可寻。
  刘裕循着痕迹直追出后院外的地方,此区景况荒芜,道路毁烂,园宅因弃置而野草蔓生。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中等大城,原本的居民达二十多万之巨,现在城内诸族边民总数不过五万,加上流动人口亦只在六、七万间,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条大街和靠近码头的区域,其他地方便静如鬼域,成为边荒集另一特色。
  到达院后的破道,刘裕在往右转数百步外,发现新的印痕,那是车轮和蹄印,尚未被风沙掩盖,明显是不久前有马车从此处开走。
  刘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绝没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错误,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他立即以其处为中心,遍搜方圆数百步之地,终于再在不远处一座废宅的院落发现踪迹,至此那小偷再没有掩饰,就那么从后门离开。
  刘裕保持冷静,沉着气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斩成数段,始可泄心头之气。
  街道乌灯黑火,静悄无人,远方夜窝子却灯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气氛。
  纪千千步履轻盈的和燕飞并肩而行,还不时有意无意的以香肩轻撞燕飞的肩头,哪种温馨甜蜜的感觉,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飞者,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嗅吸着她醉人的体香,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而是天下间最迷人的处所,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和生机。
  纪千千柔声道:‘人家很想和你说说心事,你愿意听吗?’燕飞最后一丝向她解释送走马灯真相的念头,在她温柔软语的威力下,终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 甚么心事?’纪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轻轻道:‘千千真幸运,以前在建康有干爹作知己,来到人人害怕的边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爷待千千真的不薄。’燕飞很 想问她,那位能令她钟情者又如何?当然晓得这是大煞风景的蠢话。他太久没有和女性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说真的仍没法完全习惯和投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纪千千续道:‘千千常在想,当我离开人世的一刻,会后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过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没有付诸实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吗?’燕飞心 神颤荡,纪千千这几句话,尽道出她敢作敢为的性格。像今次到边荒集来,便是具体的例证。轻叹道:‘看来我该会在临死前后悔得要命!因为我是条大懒虫,甚么 事都不想去做,只希望生活尽量简单,不想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渡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余下日子。’纪千千雀跃道:‘千千真的感到很荣幸,一向懒得去做任何 事的燕飞,竟会送千千十八盏走马彩灯,令千千在边荒集的第一晚充满动力和色光!人家须怎样谢你呢?’燕飞暗下立誓,永远不让纪千千晓得真相,微笑道:‘你 肯公开约会我这个卑微不配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谢礼。这边走!’领着她转入横街。
  纪千千乖乖的随他举步,逐渐远离夜窝子的照明。
  燕飞讶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窝子去吗?为何不出言抗议?’纪千千微耸肩胛,喜孜孜的道:‘约会是奴家提出的,到那裹去当然由你作主。
  燕飞带千千去的地方,便是边荒集最动人的地方。’燕飞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与她相处均有如沐春风的醉人感受。道:‘我从来不去 夜窝子,怕它的挤迫和热闹。别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爱冠以甚么十景八景的美名,我们的边荒集也有‘边荒四景’,其中之一便是我现在和你去的‘萍桥危立 ’。’纪千千大喜的道:‘这个名称很别致哩!其中的‘危’字分外传神,最合边荒集的凶险情况。’燕飞有感而发的道:‘对别人来说,边荒集真个是最危险的地 方,每天都活在动辄送命的境况中。可是对纪千千却是另一回事,因没有人肯狠下心肠伤害你。’纪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刚给人偷去全 部财产,还说没有人来伤害千千?你燕飞又如何呢?你舍得伤害人家吗?’一阵酸苦洪水般潮卷心头,纪千千提到失窃的事,只是掩饰她难忘旧爱的心事,她现在眼 内的凄怆神色,与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辙。
  纪千千到边荒集来,是要忘记建康曾发生的事,离开令她神断魂销的伤心地;现在与他夜游边荒集,亦是要借助他来忘记伤害她的那个人,并非真的对他燕飞动情,否则便不会因想起‘他’而无法控制情绪。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生无可恋的滋味涌上心头。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够哩!再不愿也经不起另一次的打击。
  周围环境一黯,原来走入一道由两边高墙夹成的窄巷,只余下长形的灿烂星空,感觉奇异,似不该属凡间可睹的景象。
  纪千千把手挽上燕飞的臂弯,柔声道:‘为甚么不回答人家呢?这小巷真美!’她的纤手有若温香软玉,抓着他的臂弯,哪种感觉美妙而诱人。可是燕飞却心知肚明,纪千千晓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以此来补偿他、抚慰他。
  他生出甩掉她的手的不理性冲动,可是他怎忍心伤害她?苦笑道:‘事实上我已以行动来回答了你的问题。’纪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语。
  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浮萍飘飘的小湖展现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弃的庄园,便是历经火劫人祸的颓垣败瓦,野草蔓蔓,一条多处崩塌的残桥,横跨湖上,其破烂可令人怀疑她负载的功能。
  在这夜窝子的灯火照耀不及的荒城东南角,漫空星斗罗列棋布,铺天罩地,荒芜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毁灭后荒凉的异常美态,湖内盛开的白莲花,在碧绿浮 萍的衬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闪闪生辉,充盈生机,与无比的凄苍景况成强烈的对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难分。残桥便似从死到生再复死,通往茫不可测的彼岸唯一 的过渡。
  纪千千‘啊’的一声叫起来,放开燕飞,俏脸放射着圣洁的光辉,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异景。
  从窄黑的小巷走出来,骤然见到如此开扬辽阔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当纪千千的玉手离开他的手臂,燕飞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觉,只好暗骂自己不争气,又生出自怜的窝囊情绪,百般滋味在心头!
  不待他领路,纪千千已领头往残桥走去,似忘记了适才发生的所有事般,雀跃道:‘我们到桥上坐下来好吗?肯定有很好的感觉。’刘裕在边荒集西北角一座废宅的屋檐伏下去,审视右边另一座荒弃的屋宅,此宅三进组成,夹着两个大天井,乌灯黑火的,不觉人踪。
  刘裕可以肯定,偷金贼是把金子藏于其内,因为对方入宅后离开的印迹,已变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尘土上露出足尖点过的破绽,他又是心有定见,当会一无所觉。
  以刘裕的沈稳,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踪到这裹来,看似容易,事实上却是干锤百炼而来的成果。
  对方并不是单人匹马,而是有组织的行动,至少除偷金贼外,还另有人驾马车,更以声东击西之法,以导人误入歧途。
  此处或只纯用作收藏贼赃之用,又可能是对方的临时巢穴,不论何种情况,敌人也会随时回来,所以他必须先一步起回金子,哪时要打要逃,悉随其便。
  刘裕腾身而起,投往目标宅院去。
  燕飞凝望桥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对现实世界那种虚幻而不真实,宛如一个清醒的梦的感觉,又在他的思域中蔓延。因娘亲而来的思念、儿时生活的追忆,交织成他不可磨灭的过去!既像遥不可及,又似近在眼前,若即若离,令人生出怅惘无奈的伤情感觉。
  纪千千写意而放任的坐在断桥边缘处,双脚悬空,全情投入到边荒寒而美丽、对比鲜明的特异环境里,听着从废墟传来野蝉的呜叫。她也如燕飞的感受一般,过去的一切虽是近在眼前,又若在千里之外。
  ‘我不会后悔曾做过的事,只会后悔想做而没有付诸行动的事。’纪千千这句话仍萦绕耳边,现在此刻他对纪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给可以燎原的星星爱火泼下冷水,但将来某一天,他会因自己没有在争夺她芳心一事上尽过力而后悔吗?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响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哪裹好吗?坐到人家身旁来吧!’她愈是迷人,燕飞愈感神伤失落,他对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惧,纵使没有爱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没有生趣,至少令他拥有平淡和没有牵累的安全。
  纪千千忽然跳起来,纤手抓着他臂弯,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气鬼!你在生人家的气。’燕飞朝她瞧去,感受着给她挽手的动人滋味,迎上她美丽而变 化多端的眸神,苦笑道:‘千千啊!你对他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你并没有忘记他。’纪千千放开他的手,垂下螓首,摇头道:‘不!我没有忘记他,只因为我 恨他。’燕飞心中一阵痛楚,他已看到纪千千垂头前眼泛的泪光,她正因错种情根,爱之深恨之切,方如此悲苦。
  纪千千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燕飞!你会像他般伤害千千吗?’燕飞心神剧震,天啊!面对如此佳人,他该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决绝的话,他便可以结束与她刚刚开始的男女关系,但他忍心如此去伤害她吗?
 
第十章 洞天福地

  数息呼吸的工夫,刘裕已走遍三进房舍,内进与中进均给彻底打扫过,与外进的蛛网尘封截然有异,显示敌人不单利用这作为落脚的地方,本身还有洁癖,否则只须随便弄干净一点便成。
  此时他对这尚算完整的弃宅,已得到一个清晰的印象,屋内仅有的小量家具残破不堪,依荒人的作风,可用的家具均会被他们搬走据为己用。
  可藏千多两金子的地方一眼看通,除非密藏地下或墙内的密格,不过那可非临时办得到的。照他的分析,偷金的行动只是灵机一触下发生的,是因晓得财物藏在搬进睡帐的箱子后,仓卒下匆匆安排,致露出破绽,所以早有预谋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刘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园,尚未被烧掉的几株老树撑天而立,树荫里杂草野藤缠绵纠结,要收起金子绝非难事,他要把金子搜出来则势必费一番工夫。
  他是别无选择,正要付诸行动,倏地心现警兆,听到自己适才伏身处的阱舍瓦面传来足尖点地的微响,显示来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换了在淝水之战前的刘裕,肯定难以觉察。
  由于对方是从高处来,可鸟瞰全局,使他再没有时间离开,人急智生下,腾身而起,落到主梁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儿笑了出来。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晶莹的泪珠排伫列阵般从她一对眼角泻下娇嫩的脸蛋儿上,叹道:‘唉!这是何苦来由呢?’纪千千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他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燕飞是第二个。’接着以泪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飞再没法控制大炽的怜意,正要举袖为她拭掉挂在原本微泛嫣红,现在却苍白褪色的脸蛋儿上的泪珠,伊人敏捷地从香怀内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似阳光破开乌云般‘噗哧’娇笑起来,接而有点不好意思,垂首避开他呆瞪着她的眼神。
  燕飞拿着香帕发了一阵子呆,方如梦初醒般温柔地为她拭掉俏脸的泪渍。
  纪千千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知道吗?你回到边荒集后,整个人像不同了,有种天下间没有任何事难得倒你,遇上困难仍可挥洒自如不可一世的气魄, 令千千开始相信刘裕的看法,你不但是边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无敌于天下的第一把名剑。’燕飞于完成拭泪大任后,拿着她的香帕不知该物归原主还是该据为己 有?
  闻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属于这里的,所以你会对我生出这种感觉。便像高彦,在建康他是处处碰壁、受尽歧视,回到这里有如猛虎归山,在边荒集他方可以成 为受尊敬重视的人,与建康崇尚高门的风气他是格格不入,在这里他却是如鱼得水。我的情况相同,可是若离开边荒集,我顶多是个出色的剑客和刺客,个人的力量 根本微不足道。’纪千千柔声道:‘收起手帕吧!当是千千和你燕飞交换的定情之物。满意吗?’燕飞拿着染上她泪渍、带着她伤心往事的香帕,失声道:‘定情之 物?’纪千千似已回复正常,挺起胸膛理所当然的道:‘谁叫你送人家十八盏走马灯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装作对人无动于中的冷淡模样,忽然又耍出这般 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时失去女儿家的衿持。走马灯不是示爱是甚么呢?现在千千已肯抛开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彩灯若不是定情之物该算作甚么?’燕飞立生出回去 狠揍高彦一顿之想,只恨现下只好哑子吃黄连。涉足情场已非他所愿,更何况卷入纪千千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中。
  纪千千命令道:‘还不收好它?’
  燕飞别无选择,把香帕纳入怀内,正要说话。
  ‘铿!’
  蝶恋花鸣声示警。
  一条重甸甸的长布条,安静地躺在大圆梁上,以两把匕首固定首尾两端。刘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满载金子的缠腰囊,可分几匝缠绑腰间。约略估计下,囊内的金 子该不过六百两,应仍有另一腰囊,很大可能放在中进的横梁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确是颇有心思,正因横梁太显眼,反会忽略过去。更想到这只是临时措施,好方 便取走。
  刘裕刚伏身横梁藏好,来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梁下。
  香气传来,登时生出熟悉的感觉,吓得他不敢偷看,因他已认出梁下的美人儿是何方神圣,‘逍遥帝后’任青媞是也。
  破风之声响起,有人绕宅疾驰,显然和任青媞是一道,从另一方向绕过来,这是防备有人埋伏的江湖手法。
  只听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媞之下,刘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遥帝君’的名字。不由心中叫苦,若他们到横梁来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围逃走已难比登天,更遑论取回金子。
  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入门处道:‘确是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头摆着的暗记。’任青媞熟悉的娇柔声音响起道:‘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刻钟。唉!我刚见过燕飞, 他不单像没事人一个,还大有精进,我竟瞒不过他,差点给他堵截着。唉!我真有点害怕他。’应是任遥的人苦恼道:‘真的令人费解,我的而且确予他致命的一 击,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怎可能反变得更厉害呢?’梁上的刘裕暗松一口气,幸好这对妖男女非是偷金贼,否则自己肯定有难,不过危机仍未过去,若他们约会的 正是那偷金贼,他仍大有被发觉的机会。希望偷金贼与任遥两人说过密话,待两人离开后才上梁来取金子,哪自己便可以乘机送他致命的一刀作为见面礼,以出憋在 心内的窝囊气。
  任青媞叹一口气,没有答话,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任青媞的内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飞于死地狠辣无情的行为。此口叹气充满无奈的情绪,听来颇有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之味。
  任遥似没有觉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还在心心不忿燕飞仍然活着。沈声道:‘聂天还此人很不简单,雄材大略,是个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撑江海 流的腰,他早吞并了大江帮。我们今趟和他合作,须步步为营,否则吃亏的会是我们。’任青媞冷哼道:‘任聂天还智比天高,仍没法梦想我们周详缜密的统一大 计,最终只会为我们作嫁衣裳。’任遥道:‘我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们。郝长亨是个难得的人材,若青媞可以美色笼络他,收之为己用,说不定可以把两湖帮 变成我们班底,哪时司马贼的天下,将是我们的天下。’刘裕听得心神剧震,想不到任遥和聂天还两个天南地北向无关系的一方霸主,竟会破天荒合作起来,目标明 显是先要占得边荒集。
  聂天还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纵横不倒,没有人能奈何他的枭雄人物。郝长亨亦是横行两湖一带的不世高手,乃聂天还倚之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远道而来,当然不是游山玩水。而他更有可能是盗金者,若非以他般身手,即使自己被哪甚么娘的边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难避过他耳目。
  令他费解的是,逍遥教究竟有何颠覆司马皇朝的计划?不过此时已无暇想及其他,若给这三大高手发现自己的行踪,纵使高明如燕飞也难逃劫难,何况他自问比不上燕飞。连忙大动脑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遥又道:‘郝长亨交给你处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对付燕飞,现在我便去取他狗命。’任青媞柔声道:‘如要坐收渔人之利,确不应对付他。是哩!帝君对 《太平洞极经》是否已有眉目呢?’任遥沉吟道:‘真古怪!纵使有那两个小子默写出来的地势图,却似没有半点帮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须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 虚,从洞极经找出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刘裕闻之愕然,照任遥的语气,《太平洞极经》并非甚么道藏经典,而是寻找某一处地方的地图。
  任遥又道:‘我不宜留在这里,好让你可向郝长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确定他是单身赴会,方可现身。’破风声起,刘裕探头一看,梁下空荡无 人,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拔起匕首,把金子缠在腰间,此时东南方衣衫拂动的声音遥传而至。刘裕暗叹一口气,晓得时间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这笔 账暂寄在郝长亨身上,迅速离去。
  这是蝶恋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从水路往秦淮河采访纪千千途上,卢循从水里跃出来偷袭,其时阴神阳神尚未合而成为金丹大法,神通广大的阳神只好向日常行事的阴神示警,透过蝶恋花作出警告。勉强解说,阴神或可称为后天的我;而阳神则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恋花再度示警,使燕飞幡然而悟,阴神阳神只是合作而非结合,非是融浑而不可分,所以会因纪千千而受到影响,阴阳分离,金丹大法也非是无懈可击。
  纪千千虽听高彦说过燕飞的宝剑会在危险来临前向主示警,但因高彦一向爱夸夸其辞,所以是姑妄听之,并不是确信不疑。现在终亲耳听到,一时又不知险从何来,不由瞪大美目瞧着燕飞背上的蝶恋花,亦担心蝶恋花会忽然变龙化凤的飞走。
  ‘锵’!
  蝶恋花出鞘。
  尖锐的破风声在远方某处响起一下弹弦声后即呼啸而起,以惊人的高速激射而来,眨间即至,快得比人脑筋的转动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毙、无从躲避的颓丧感觉。
  燕飞却知因蝶恋花的鸣响,已使对方心神被扰,气势劲道大幅控减,发挥不出最佳状态。
  换过是以前的燕飞,唯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里去,那时只要对方守在桥上,凭他的功力和箭术,燕飞更是难逃一死。
  ‘叮’!
  蝶恋花一丝不误地击中箭锋,劲气爆破,把凌厉的一箭硬碰得横飞开去,清楚利落,绝不含糊。
  在纪千千眼中,燕飞头也不回,不看一眼的便可反手一剑,命中敌箭,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一把故意弄得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后方岸上一座废宅内传过来道:‘领教燕兄高明!阁下值大钱的头颅,暂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时日吧!’纪千千别头瞧去,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漆一片,没有人影,没有异声。
  燕飞淡淡道:‘刺客走哩!’
  纪千千讶道:‘他要杀你,为甚么你仍可以如此轻松?’燕飞微笑道:‘我燕飞仇家遍地,加上因想拿领赏金而要来取我项上头颅者,更是数之不尽,紧张也是 白紧张,对吗?’纪千千白他一眼,别有所指的道:‘你这人哪!事事满不在乎的。若每一个来刺杀你的人,都像这箭手的高明,我看也够你烦恼哩!’燕飞从容 道:‘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虽大,仍是屈指可数。据说慕容垂的箭术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圭亦是一绝。不过若既是为赏金杀人的猎头者,箭法又高明至 此,大有可能是横行黄河一带,人称"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话,可把坠进湖内的箭寻回来一看,箭上当有三条横纹为记。’纪千千骇然道:‘竟然是这个人, 千千也听过他的名字,你不担心的吗?据传他一旦定下目标,便锲而不舍,直至完成任务,而他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燕飞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气道:‘上得山多终 遇虎,长胜不败者能有几多人呢?
  他的造诣深浅已给我摸通摸透,我的宝贝蝶恋花又可令他的偷袭手段无所施其技,希望他临崖勒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卖酒,那我还可以帮衬他,否则他只是 自寻死路。’纪千千听得‘噗嗤’娇笑,又嗔道:‘谈得好好的,又坐得这般舒服,竟要走了吗?’燕飞俯头看她,双目闪动着顽皮的目光,柔声道:‘花前月下, 又是在有名狂野的边荒集内,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强要亲千千小姐的香嘴儿,那时弄得仍不晓得自己该芳心谁属的纪千千心神大乱,那就非常罪过。’纪千千‘啊’ 的一声,难以相信的垂下头去,连小耳朵也烧红了,以蚊蚋的声音微嗔道:‘燕飞啊!你竟也会说出这种轻薄话儿?’燕飞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说这些话。 说到底还要多谢宗政良一箭之赐,把我震醒过来。以前的燕飞已死去,现在我要重新做人,无畏地迎接所有挑战,包括千千在内。’纪千千轻轻道:‘人家也是挑战 吗?’
  燕飞坦然道:‘是感情上的挑战,更是最难应付的。我的对手不单是先令你钟情的某君,更可能是任何在边荒集自以为是够资格的人,不是挑战是甚么?’纪千 千仍不肯起来,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莲,喜孜孜的道:‘我喜欢你这样对人家说话,满有男儿气概的,千千这就向你投降好吗?’燕飞微笑道:‘不是真心 归降,反成心腹之患。况且两情相悦,何来甚么投降?严格来说该是我已屈服于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哪个人,我们再看看能否重新开始。眼前千千爱上 的,或者非是我燕飞,而是边荒集予你的新鲜感觉。’说出这番话来,燕飞尽泄心中忿郁不平之气,整个人轻松起来。
  纪千千摇头道:‘不是你想哪样的,收到你的走马灯后,人家心中只想着你一个人,其他的都忘记哩!’燕飞道:‘就只是一段时间,对吗?’
  纪千千神色一黯,向他无言地递出娇贵的玉手。
  燕飞别无选择,更舍不得拒绝,一把握实,助她站起来。
  纪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异采大盛,深深望进他眼内,柔情似水的道:‘人家真的爱听你说亲密话儿,甜言蜜语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诸行动,唉!你这大傻瓜。’说罢领先下桥去了。
  燕飞心忖最后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没有立即亲她嘴儿。登时魂消意软,而在这一刻,他晓得自己确对她生出爱念,宛如久未兴波的桥下萍湖,终于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展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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