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

希望这帖没被太监了。。
 
第四章 王语嫣


  早晨,晨曦淡淡,敞开的窗口吹进一片凉风。

  满宿舍的人都出去了,王语嫣在自己身后合上门,轻轻伸了个懒腰。早起去发票是个苦差事,王语嫣也和所有的女孩一样睡懒觉。可是学生会主席赵敏问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摘下玳瑁的发卡,满头长发就自由了,王语嫣从简陋的绿漆书架上拿了她的牛角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口梳头。

  王语嫣也很懒,不喜欢选早晨的课。她就喜欢同寝室的女生都出去以后坐在窗口梳头,就着凉风,一脑袋思绪飞啊飞,和自己的发丝一样乱。

  一阵风紧,长长的棉布窗帘飘了起来,窗户上挂的风铃叮当叮当响得清脆。一串铃声不绝,空虚凌乱,王语嫣开始走神。同宿舍女孩不喜欢王语嫣的一个原因 是,王语嫣寡言少语,比较沉闷,一脑袋都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比如这个时候,王语嫣就觉得风铃声那么寂寞,追着风穿堂而去,孤独得无可寄托。

  “唉……”王语嫣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抓着长发,一手把桌子底下抄出块纸板放在窗台上。

  纸板上一行水笔涂的黑体大字:“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男生楼某个窗口光学玻璃的反光退去。观察者放下望远镜,挺了挺日渐发福的小肚子,对背后的兄弟说:“哟,算了,人家挂免战牌了。”

  对面是大四的男生楼,大四比较闲,一干兄弟买了望远镜的不少,晚上一边洗脚一边往女生楼这里看,顺带大口吃面喝汤听着上铺兄弟的广播,吃喝玩乐样样齐全,人生之乐无过于此。

  大三这边的女生楼的女孩们自发现对面老有光学玻璃的反光闪烁,就有点愤愤。本来想告诉楼长让校警管一下,可是王语嫣宿舍的阿碧比较捣蛋,有一天表坏了,就拿报纸写了个大字牌:“现在几点了?”

  对面的兄弟一看,先是有种阴谋被揭穿的羞涩,不过很快就厚起脸皮,大书一张贴在窗口:“十一点半,吃午饭吧,学一有大排。”

  这种城墙拐弯厚的脸皮和幽默感很对汴大女生的口味,于是阿碧就和对面那个拿望远镜的男生去买大排了,回来说是一个帅哥,就是有点脚气外加狐臭。一屋子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王语嫣觉得缺乏安全感,于是拿了两个衣服夹子把两页窗帘夹在一起。

  其实女孩们还是蛮得意的,至少是魅力的证明。

  相比汴梁大街上的莺莺燕燕,汴大的女生们还是太朴素了些。整来整去都是一把清汤挂面一样的长发,不涂脂抹粉的脸蛋就算青春,也欠点妩媚。不过同校的傻小子们还是有兴趣拿只望远镜雾中看美人,只要不是真的春光乍泻,“美人”们牺牲一把也算为校园安定做了点贡献。

  夜里熄灯以后,一宿舍六个女生有四个在夜谈,话题不离那个狐臭帅哥。不过除了王语嫣是个闷葫芦,居然以嘴快著称得阿碧也很安静。

  “阿碧,你睡着啦?”大姐在下铺问。

  “唉!”阿碧懒洋洋的哼哼,“睡觉睡觉,我们说那么多,人家都是来看王语嫣的!”

  一片都哑了。

  王语嫣愣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翻身去睡了。周围一片唏唏嗦嗦翻身的声音,整个宿舍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来二姐就写了一张大纸板,一看见对面有反光就放在窗台上:“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的兄弟也很合作的点点头,说:“靠,女生也知道我们在看王语嫣?”

  女生们忍了王语嫣很久了,似乎所有男生都是在看她。

  王语嫣。

  王语嫣的老爹理论上是个风流潇洒的主儿,否则也生不下王语嫣这种丫头。不过遗憾的是,王语嫣没有见过她老爹,她生下来的时候,老爹已经跑了。

  王语嫣一生中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仿佛在母系氏族社会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上幼儿园,她看见别人都有爹就她没有,于是很伤心。可是她一问起母亲的时候,她娘王夫人就会瞪圆了眼珠子吼她。也就因为如此,王语嫣从小就很胆小。

  王夫人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家里有的是银子。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女儿,王夫人就买了无数的DVD和书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王语嫣就只好看那些打发 时间。所以五岁的时候王语嫣就知道蓝鲸可以有三十三米长,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以为天竺的大象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大家总是把王语嫣当一部百科全书用,并 且说你妈妈教你好多东西啊。其实没有人对王语嫣说什么,她那些知识都是看DISCOVERY看来的。

  除了看科普性的东西,王语嫣还喜欢看一些外国大片,喜欢大理国著名的男影星段正淳。因为段正淳很帅,而且总是在大片里演父亲一类特别有责任感的角色。

  常见的台词是:“想动我的家人,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所以七岁的时候王语嫣就想:“要是我爹和段正淳一样就好了。”

  她九岁的时候,段正淳去大宋参加汴京电影节,顺带访问王语嫣她们的小学。校长老太指定王语嫣去给段正淳献花。王语嫣穿着小白裙子跑到段正淳面前,捧给他一束玫瑰的时候,段正淳一把接过鲜花一把抱起孩子,把话筒凑到王语嫣嘴边说:“你喜欢看叔叔的电影么?”

  他是精于舞台表演艺术的老贼,知道啥时该做秀啥时该闭嘴。

  台下校长老太却有点担心了,王语嫣的木衲一向是出名的,要是说错了话岂不丢了汴京贵族小学的名声?

  这时候全场安静,见王语嫣呆呆的说:“我没有爸爸,看叔叔的电影,老想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

  段正淳愣了一会儿,黯然落泪,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在世界各地的私生女儿太多,一时间勾起满腔的悲情。不过这一幕沦落到大宋新闻网的记者手里就变样了,第二天的首页大字标题是――“女儿汴京认父?大理国人气明星段正淳走访大相国寺小学”。

  王语嫣一举成名,每次教师节联欢会、全校家长会之类,都是她充当学生代表。这一直从小学延续到大学,即使在汴大计算机系这种牛人一抓一把的地方,王语 嫣的美丽也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一到有活动,系主任冲虚就想起王语嫣,说那个姓王的小姑娘长得很好嘛,让她去。于是计算机系在校庆一百周年的纪念合唱里她 是领唱,每天早晨要去文体中心参加声乐辅导。

  为此非但计算机系学生会主席邓百川大为不满,连计算机系名震一方的篮球高手慕容复都觉得老家伙有点好色的嫌疑。王语嫣也不想去,可是她还是点了头。

  很多时候,她根本就不懂拒绝。

  而回到家里,王语嫣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根本看不出学校里那份风光。

  王夫人在公司是有名的“强人”,还有个勤快的女儿帮着省钱。王语嫣比钟点工还要勤快,除了读书和弹琴,她的剩余时间都是在打扫卫生。

  她们家很大很空的房子里面,王语嫣拿着一快抹布从东走到西再走回来,或者是推着吸尘器来来去去,就像是跟灰尘有仇,一定要搞得家里一尘不染。

  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王语嫣就会找一本诗集坐在沙发上读。慢慢的,外面的天就黑了,王语嫣打电话问母亲是不是回家吃饭,然后往往都是自己做了吃,最后看书写作业自己准时睡觉。

  甚至连王夫人自己也不喜欢王语嫣的木衲,她自诩的淑女教育也许是成功的,可是每当她回家看见王语嫣默默起身,很静的站在沙发边说妈妈你回来啦,王夫人就很痛悔,觉得当年就算王语嫣的老爹不是个东西也该跟他结婚的,免得守着一个冰雕一样的女儿浑身发冷。

  和王语嫣在一起,实在是很难让人感觉到温馨的。

  总之一句话,如果说黄蓉是一杯干红,阿朱是一杯陈绍,康敏是一盏二锅头,那么王语嫣就是一杯矿泉水。或许很清澈很透明的一杯矿泉水,不过依然没什么味道。

  王夫人的家教模式如果被列进教育学的课本里,肯定是个反面教材。

  看着女儿越长越漂亮,王夫人油然而生恐惧,觉得女儿和年轻时候的自己越来越接近了。更年期那会,王夫人总是怀疑有某个小子在旁边窥伺她的女儿,意图效访当年那个负心的汉子。

  所以王夫人对王语嫣是喝骂多于慈爱的,每每说起来就是男人个个不是好东西,你千万要当心,不要被那些没良心的给骗了,要是放学回家遇见什么男生对你不礼貌,你就应该按照我教你的女子防身术,先拧他的小手指,再用鞋跟跺他的脚面然后猛踢他的裆部……

  王语嫣永远只是点头,一言不发。其实她觉得非常无聊,老娘的表现从来不超过言情小说里的单亲母亲,实在无法勾起什么兴趣。

  王夫人一方面希望女儿有些贵族一样的冷漠气质,可这个时候又会觉得女儿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于是心底暗存不满。心情好的时候,也就这么算了,可是王夫 人后来的感情经历和她当年的经历一样惨不忍睹,于是这个忧郁高贵的女经理伤心的时候的时候,除了呜呜痛哭就是把恼火发泄在女儿身上。

  王夫人好歹是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不至于抄起一只拖鞋痛打王语嫣的屁股。她老是流着眼泪猛掐王语嫣的胳膊,在女儿白净细腻的胳膊上留下指甲的痕迹。

  夜晚到来的时候,王语嫣在自己的卧室里拉开衣袖,看自己胳膊上未褪的红痕。听着窗外的声音――对面的楼不是王语嫣家这种高级花园住宅,父母在喊孩子吃饭,那声音活像喂猪的饲养员刚洒了猪食在吆喝小猪。

  然后王语嫣就哭了,悄无声息,泪流满面。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此的悲伤。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

  回到嘉佑三年十月的早晨,悲情人物早上发票回来,拿一只大纸板放在了宿舍的窗户上,忽然想起了段誉早上给自己的信封。

  王语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音乐会的票子,忽悠悠忽悠悠的落在床上。据实而言,段誉把那个信封塞给她的时候,王语嫣很不高兴。曾经收到过那么多情书, 她当然也能猜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是什么。所有故事最后都要归入这个陈套的结尾,王语嫣非常失望。但是淑女教育是不容王语嫣当场撕了信封把段誉踢下桥的,所以 王语嫣笑了笑收下了。

  出乎王语嫣的预料,不是绿钢笔写就的刻骨铭心的情书,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音乐会票子。段誉在票后面用他很幼稚的字体写了简单的几行。

  一是:“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冒昧,我们也不是很熟。”

  二是:“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我会自己去听的,我喜欢马勒。”

  三是:“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

  如果说第一句第二句还只是让她觉得这个男生尚不致失礼乃至有些心软,段誉的第三句真的让王语嫣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段誉大概是想说我知道很多人追你,你不要把票子弄混了以为是别人送的。王语嫣想到段誉的笑容,想到他的手足无 措,想到他那天傻乎乎的凑上来挨了抓,终于所有的事情连贯到一起,王语嫣仿佛可以体会到那天段誉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心里有多么的紧张。

  “喜欢一个人总是没有错的,”王语嫣自己也那么想。

  “我靠,那么太监的信你也写得出来,老大我们把老五给轰出去,这只怕不是个男人,”令狐冲一边泡面一边泡脚,对段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晚上软磨硬泡之下,宿舍的兄弟们都知道段誉在杨康送的音乐会票子后写了些什么,当时连郭靖都觉得段誉这信写得太没种了。

  “就算你不写上小亲亲,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你是寂寞黑夜里我唯一的小星星,你也该写上几句爱你一万年,愿意为你精尽人亡什么的,”令狐冲大喝,“进攻进攻,保持不断的攻势!大好的机会被你浪费了,一准儿没戏。”

  “老令狐那是瞎扯,不过你这信写得是没气概,”杨康不愧情书好手,琢磨了三四遍只能叹气,“你说哪个女生会喜欢面瓜男生?就算你觉得王语嫣是个女神也拜托你有点气势,好像求她一样,没了王语嫣地球还转的,你这信还没幽默感,没头没尾,读下去真寒啊。”

  “我说段誉就是太胆小!”欧阳克也窜了出来,“去听什么音乐会?正儿八经的,要请还不如请去恋歌房,对唱几首最管用。”

  只有段誉拿着那本《普希金诗选》在旁边看,一声不啃。
 
看这文章很难猜出作者是谁。。。
 
一般都会有一两个人物是影射自己的。。。
 
第五章 天堂生活


  音乐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王语嫣并没有回音。

  再不争气也是自家兄弟,事到临头泥巴也要扶上墙。按照令狐冲所说,搞定了校花兄弟们脸上也有光彩,欧阳克冷笑说我看你是担心那二十块钱困兽犹斗。下午 回了宿舍大家就一起琢磨着修理段誉,欧阳克出让了那身阿玛尼的黑套装,虽然袖子有点长肩膀有点宽,不过好歹是国际名牌阿玛尼,黄蓉说了王语嫣是豪门世家, 牌子上首先不能丢了份。杨康的脚和段誉差不多大,于是慷慨出让了皮鞋,自从杨康买了那双鞋至今还不曾上脚。林平之领带不错,立马就被征用了。还缺插在上装 口袋里的手帕,一帮人正觉得缺了这玩意显得洋味不够,正好黄蓉跑来看郭靖,捐赠了一条纯棉的手帕。

  段誉在镜子面前双肩一抖,令狐冲说声我靠,老五这架子拽,全然看不出是我们这猪窝里出去的。

  可惜到公共汽车站还有两里路,段誉只得浑身笔挺的踩上郭靖的老破驴,咯吱咯吱的狂蹬着离开了28楼下的停车场,上面303宿舍里面兄弟们一齐探出脑袋,仿佛目送英雄上战场。

  “挺住!挺住!”这是令狐冲说的。

  “兄弟在你身上下了重金啊!”这是杨康。

  “别怕别怕,”这是郭靖。

  “失败是成功之母,”欧阳克小声说。

  “我靠!”令狐冲举起杨康的枕头砸在欧阳克脑袋上,“真是乌鸦嘴。”

  “要是乌鸦嘴,那乌鸦一定是一种很理性的动物,”欧阳克耸耸肩,“你不能老指望麻雀变凤凰嘛。”

  在黄蓉面前,他脾气总是分外的好。

  “哎哟,”黄蓉终于说话了,“王语嫣会不会去都难说哦。”

  杨康和令狐冲这两个立刻紧张起来,杨康马上捧上茶杯,令狐冲上去小心的捶背:“有什么内部消息?”

  “没事没事,”黄蓉懒洋洋的靠在那里。

  “蓉儿,说吧说吧,”郭靖也说。

  黄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有点经不起郭靖求她,愣了半晌扁扁嘴说:“王语嫣是没男朋友,不过她有喜欢的人,喜欢好长时间了……”

  “谁?”

  “谁!不准偷水!”杨康忽然喝了一声。门正好动了一下,似乎又是隔壁过来抢开水了。

  郭靖跑去拉开门,门外空荡荡的。

  楼下忽然响起了老破驴的声音,咯吱咯吱的远去了,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再也看不清楚。

  “我靠,难道是老五……”杨康说。

  “哈哈哈哈,”令狐冲愣了一会儿张嘴大笑,“我觉得我们不至于那么傻x吧?”

  段誉安安静静的坐在汴梁音乐厅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看自己脚上的新鞋。杨康给的票子倒真是好票子,不知什么人孝敬完颜鸿烈的,按照书上说的,是声音效果最好的地方之一,而且离舞台不远正对着扬琴,可以看见敲扬琴的女孩穿着紧身旗袍漂亮的侧面曲线。

  那是段誉第一次去音乐厅,没想到音乐厅那么热闹。前排有磕瓜子儿的,后排有打手机的,段誉旁边一对夫妇带着不满一岁的孩子,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妈妈于 是准备给孩子喂点奶,多亏打盹的老爹很及时的醒过来愣给按住了,否则《马勒第四》就要变成《圣母为耶稣哺乳》的艺术展了。

  段誉身边的座位空着,上面放了一本段誉拿给王语嫣的简介小册子,离开场不到五分钟了,王语嫣并没有来。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段誉的心倒是不怎么跳了,好 像吓得有点发木了。他开始想王语嫣大概是不会来的,而且也不应该来。明摆着他段誉算不上极品帅哥又说不上风流倜傥,成绩在历史系算个中上流,切侍魂都拼不 过杨康和老令狐……

  而追王语嫣的那么多,听黄蓉讲计算机系一个少数民族研究生鸩摩智订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大花牌在36楼下面摆出示威的模样,说是王语嫣今天不下来我是 不会回去的,让我在这里饿死吧。阿碧冷笑着说看看我们美女今儿怎么收场,王语嫣说看着挺惨的,我都不忍心看了……所以王语嫣就收拾包跑回家里住了两天,鸩 摩智硬撑了两天给兄弟们架回去了,后来一时看不开,就去大宋佛学院出家当了和尚。

  总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倾心王语嫣,并不是说他段誉有多特别。王语嫣也不是观音娘娘,没法普度众生,那么王语嫣到底为什么要来陪他听一场音乐会呢?如果真的可怜那些仰慕的兄弟,王语嫣一年要听多少场音乐会啊。

  所以段誉想要是我是王语嫣,我也是不会来的……

  可是每每这时,那个悠悠的念头就浮起在心头,把以上所有理智的推测都盖了过去。那就是――我是真的喜欢她,就算只是听一场音乐会,也是好的。

  段誉想起令狐冲夜谈会的时候跟杨康论战。

  令狐冲说我们大宋现在虽然还是封建社会,但是有朝一日科学巨牛了,我们迟早都是共产主义。

  杨康冷笑着说什么叫共产主义?

  令狐冲说极大丰富呗,要啥有啥,就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了不是?

  杨康说天真!哪有那么一天?我就问你一句,就一个黄蓉,老大要,别人也要,怎么分?人都是贪心的,永远别想有一天每个人都能称心如意!

  令狐冲说技术发达了,不行就克隆一黄蓉呗。

  杨康说我靠,还是露出了本质。要个黄蓉上床你是可以克隆一个,那个死心塌地要娶黄蓉的,克隆的他还不要呢。

  令狐冲顿时懵了。郭靖和欧阳克两个各怀心思,只有段誉那是还笑得开心。

  现在段誉忽然发现杨康的那张嘴绝对的毒。有些话像是种下去的种子,不到时候绝不发芽,直到你陷入某种麻烦里去了,你才发觉你都被长出的藤子缠住了。还没法抱怨杨康没早提醒你。

  为了避免自己在某种哲学思辨中彻底发飙然后跑上街找匹老马抱着痛哭,段誉决定读手里那份曲目介绍的小册子。小册子印得金光灿烂,装饰着大中华风格的万 字,介绍说这次首演是大宋国家民乐团的一次伟大尝试,用古筝、古琴、编钟、唢呐等中国民族乐器演奏西域吟游诗人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气势宏大之余更具中国传 统气息,完美地结合了西域独神宗教体系和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云云。

  小册子的编写也很有韵味,段誉低声念叨着马勒的生平说:“马公讳勒,西域番邦捷克人氏,幼贫,身不衣锦家无余财,事母至孝,邻里共称。六岁通丝竹,八岁坐西席,年十五,负箧远游,受教于维也纳音乐太学,远超同辈……”

  段誉寒了一个,忽然听见旁边一个浅浅的笑声。有人说:“真逗。”

  段誉抬起头,看见王语嫣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一如既往的微笑。王语嫣穿得相当正式,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白衬衫、黑丝袜、黑色的高跟鞋,衬衫和外衣间垫了一层深紫色的丝围巾,再没有别的装饰。

  “你来了……”段誉慢慢的站起来。

  两人象隔着很远那样相对笑笑,然后王语嫣就坐下了。

  此时灯忽然黑了,台上乱七八糟的试弦声终止,随着首席高胡一扯弓,乐团哼哼咚咚一阵调音,《第四交响曲》就这么开门见山的来了。

  后来段誉说到交响乐,必然要说马勒的第四,说那个好啊那个好,就是好来就是好。他当了教授去西域访问,人家说段教授喜欢马勒呢,安排去维也纳音乐厅听马勒的第四。听完了出来段誉说味道好像有点不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后来段誉琢磨了很久,恍然大悟说我靠原来没有磕瓜子的声音也没有手机铃响那动静。而且相比之下民乐团那扬琴代替钢琴就显得清越激昂,高胡那声音比小提 琴有味多了,欧罗巴蛮夷玩的三角铁哪有编钟隆重啊?反正那场音乐会是段誉平生最认真的一场,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不敢动,不过做了整整两个小时一点都不觉得 烦,心里觉得很安宁。

  王语嫣很高兴曲子恰到好处的开始了,这样省得她琢磨什么词儿和段誉对话,她本来就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不过那场音乐会对她实在是种摧残,尤其最后一段《Heavenly Life》被创造性的翻译成《天宫的生活真红火》,搞了一百二十人的大合唱:

  “天宫的生活真是好啊,圣彼得啊,在宰猪啊,圣约翰啊,烤面包啊……”

  王语嫣无法想象有人能做这种创意,把英文的唱词逐字逐句翻译成中国乡土风情。不过她非常高兴段誉没有给她什么难堪的场面,段誉裹在那件分明很不合身的 阿玛尼套装里面,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唯一动过一次是因为隔壁那个娃娃终于被编钟的轰鸣惊醒了,嗷嗷大哭回想在整个音乐厅里,段誉和那对爹娘一样手忙脚 乱,最后他把一粒咳嗽糖塞给那个孩子,终于换得孩子不哭了……舔着咳嗽糖咯咯的使劲笑。

  王语嫣看段誉不知所措的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段誉回头看见她的笑容,一时间有点茫然,似乎一切并非真实。

  “我就要沉默了,”王语嫣走出音乐厅的时候这么评价了效果。

  “然而,假如这琴弦能在我忧伤时报我以低回的歌声,”段誉不由自主的回答。

  王语嫣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很迟钝的男生居然整出这一句来回答。

  不过对于段誉,这纯粹是《普希金诗选》读多了的后遗症,假如王语嫣说:“你甚至拿不出一点有趣的……”段誉一准儿会大喝一声说:“愚蠢!”

  最后站在音乐厅门口,还是王语嫣理了理头发,轻声说:“要不我们走走?”

  两个人走在静悄悄地马路上。

  王语嫣走在左边,而段誉隔了一米走在右边,和她并排。王语嫣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多少路灯被甩在身后,车灯在路上拉出五色的流影,无数条流影消失之后,段誉只感到自己和王语嫣一直走着,是这些虚幻光影中惟一的真实。

  一路走去。似乎没有尽头。段誉只想这么走就好了。时间的概念在这里短暂的停顿,除了王语嫣之外,段誉不再感觉到四周的任何运动。好像两个人只是走在一个过去时代的城市爱情电影中,而放映机则停滞在某个夜的镜头上。

  段誉忽然咧嘴笑了笑,他觉得令狐冲说得对,自己是很白痴的。

  王语嫣也笑,说:“我们去喝茶。”

  无数洒了金粉的红色卡片和一串串金色的丝线从头顶垂下,王语嫣喝着一杯珍珠奶茶,面对着喝绿茶的段誉,终于抬起了头。

  “我有喜欢的人了,”王语嫣的开场白简单扼要。

  一时间,段誉竟然觉得轻松起来。悬念玩到这里终于是结局,其实段誉是忘了钱包所以跑回宿舍去拿的,那时候他已经从黄蓉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虽然他路上 不知多少次的琢磨,想着是不是兄弟们知道他回去,所以特意伙同黄蓉骗他逗他开心,又想是不是黄蓉也有消息不准的时候。不过困兽犹斗实在是很苦恼的一件事, 而现在他忽然轻松了,轻松得非常孤单。

  “他也在汴大,”王语嫣说,“我喜欢他挺久了,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不过他对我挺好的,他现在特别忙,所以我不太能见到他,不过他有空了还是给我打电话。他篮球打得很好……”

  王语嫣说得很轻很淡,声音在安静的茶店里飘来飘去,就像是一阵抓不找的轻烟。段誉知道了比黄蓉还多的内部消息,也第一次知道王语嫣发呆的时候是在想着什么。虽然这些对段誉来说统统都是坏消息,但是段誉还是很想知道。

  “我呢……其实就简单了。我暑假时候看到你的……”段誉说,“那天下雨,本来准备出去吃包子的……老二老四他们,喔,是我们宿舍的兄弟,还在睡觉……”

  王语嫣揪下头顶那些红色的卡片去看里面的字。似乎以前坐过这个位置的人都给未来的人留下了一些话,祝福他们快乐,祝福他们幸运,或者希望他们珍惜时间。写这些卡片的人都很开心,于是把祝福这种虚玩意儿送人也就毫不吝啬了,不过读这些卡片的人就未必了。

  王语嫣感到一瞬间的虚弱,她从来不曾听见有人慢慢地给她说一段倾慕,仿佛一本爱情小说的女主角是自己,自己却无力改变那个令人厌恶的结局。她又觉得自己是对着镜子,段誉讲给她的故事和她讲给段誉的故事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不过……也好了,我要考试了,这学期课巨难,”段誉最后站了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段誉在洗手间里面洗脸,抹了洗手液不停的洗,冰凉的水冲在脸上,皮肤不由自主的收紧。人一冷起来就没那么多烦乱的想法,一直冲到段誉觉得自己可以再跑出去面对王语嫣了。说到最后,段誉真的无法继续下去,他觉得没有什么哭的理由,不过他还是很想哭的。

  “我靠!”段誉狠狠的拧了自己屁股一下,“还是一条好汉!”

  “我靠!”拧着拧着段誉忽然呆住了,他发现更糟糕的一件事,他那钱包还丢在宿舍里,那么谁来付茶钱呢?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怎么搞?”段誉手足无措在洗手间里走来走去,引得蹲坑的人一齐报以惊讶的眼神。

  “喂,没带纸啊?”最后一个兄弟实在看不下去了,“里面有纸。”

  段誉正在心烦,吼了一句说:“我是没带钱!”

  兄弟很是蔑视:“我靠,你丫再拽还用钱擦屁股?硬不硬啊?”

  段誉在洗手间里面兜了无数的圈子,最后神情尴尬的走出来的时候,桌边已经空了,桌上有一张已经结帐的单子,王语嫣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还在桌上。段誉坐下来,他头上那些大红的纸片上依然写满了过去人的祝福,那未来的人真的会因为过去人的祝福而快乐么?

  段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福将,果不其然。终于不必担心没钱的问题了,他忽然安静下来,坐下来捧起自己那杯绿茶吸了一口,浑身慢慢的凉下去。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
   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
   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侯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歌声停下,段誉咕噜咕噜吸干最后一滴绿茶,想着不知在那里的月光下,王语嫣扬手召了一辆TAXI远去,去向和他相反的方向。段誉玩着那个空杯子,慢慢把头放在桌子上,喃喃的说你怎么就走了啊,我连回家坐车的钱也没有……


第六章 慕容复


  “喂,我是王语嫣。”

  “我昨天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晚上你关机了。”

  “我……”王语嫣吞吞吐吐的,“我去听音乐会了,跟一个同学一起。”

  “哦,有什么事么?”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大的东西要洗,我周末回家带回去。”

  “不用了,楼下洗衣币也就三块钱一个。还有什么事么?”

  “哦……没有了,有事你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开机。”

  “知道了。”

  电话断了,王语嫣有些疲惫的放下手机,靠在三教天台的栏杆上。她是费了不少心思找理由打电话的,不过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连和谁出去听的音乐会都没有问。

  王语嫣喜欢的人是慕容复,慕容复生来就是个要飞上青天的人。

但是很不幸,他生在一个土坑儿里……

慕容复按血统算是王语嫣的远方表哥。老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爹慕容博从此再也娶不上老婆。

慕容博是苏州图书馆的管理员,年终发奖金的时候工资单的帐面上才能勉强突破三位数。他家住在郊区的参合庄。参合庄美其名曰燕子坞,据慕容博自己吹嘘说毗邻太湖水香缥缈,有陶朱公泛舟五湖的遗韵,春天菡萏满湖,檐下飞燕回翔,令人乐而忘忧云云。

王夫人被慕容博煽动得心潮澎湃,想带女儿去领略五湖遗韵,连机票都买好了,这才打电话问慕容博说你们那里坐车过去多长时间。慕容博说我们这里挺好走的,你 们坐郊区314路公共汽车坐到终点,然后买一块钱长途车票坐到九里庙,下面没车了不过你们搭个蹦蹦蹦就是带翻斗那个小三轮到湖边,坐铁皮船二十分钟就到 了,对了你们记得带胶鞋,要是下雨路上有点泥不好走……

王夫人强忍着惊讶说那你们那里不就是农村么?慕容博老爷子很是委屈,他想这哪算农村?最多就是一苏州郊区,他本人的户口也农转非很久了。

最后的结果是王夫人退了飞机票,带王语嫣去西藏拜喇嘛,所以王语嫣也失去了看见慕容复玩泥巴的机会。

老慕容对自己的一生还是蛮自豪的。慕容家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老慕容本来也该是个泥腿子。不过老慕容从小就是喜欢读书,而且脑子好使,过目不忘,什么编篮 子啊、做胙肉啊、杀猪擀面腌咸菜啊,慕容博看一次就都会了。乡里人一直觉得他是个人才。后来老慕容去部队当了文艺宣传员,复员的时候连长帮他弄了个农转非 的机会,送到图书馆去当了个管理员。于是慕容家家谱上长子谱系的七八代中,终于有个人进城吃上了皇粮。

慕容博对生活很满足,整天不是借善本回家练大字,就是在办公室跟人打谱。兴致高昂的时候会眉飞色舞的追忆慕容家的历史,也不知道从哪家善本上考证的,居然跟当年鲜卑皇帝扯上了血缘。

老慕容大喜,见谁说给谁听,咱家也是皇帝种啊。他甚至打了个报告,希望组织上落实政策,能把大燕国以前的故宫还给他,那是在大宋闹革命的时候被政府没收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区委会的办公所在地了。

慕容复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长大的,他继承了老爹的聪明脑子,却没有继承老爹的乐观主义。慕容复的不幸就在于他实在太聪明了……

有一次慕容复和包不同喝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慕容复说其实我要是生来就是一大傻就好了。那时候慕容复专业课平均九十,包不同平均七十。包不同听了这话立刻跑墙根去蹲着说谁也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哭个痛快,你自己脑袋好用还这么打击我们笨的,你有没有人性啊?

不过慕容复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很认真的。

小时候,慕容复看着老爹和别人吹那段鲜卑皇帝的牛皮,从来不说话,安静得象一块石头。老慕容的同事有时候对这个沉默的小孩好奇,说你家孩子是不是不喜欢说 话啊,也有人觉得慕容复那双眼睛特别黑特别深,目光总是游离在远处,于是问你家孩子是不是眼睛有点近视啊。老慕容就摸摸慕容复的头说没有啊,在家挺好的。

事实上慕容复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看得出别人的讥诮。慕容复远比慕容博本人更清楚办公室的闲人们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听他说这个大燕皇帝谱系的神话,他之所以不看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不能当众发火。

慕容博所以快乐是因为他觉得比起他小时候光屁股的朋友,他已经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而慕容复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他属于城市,而他看得出城市并没有真正接 受他的老爹。他偶尔会对王语嫣清楚的叙述某年某月某日,图书馆本来应该分给他老爹的房子被被人占了,于是无奈的老慕容只好自己去参合庄买房;某年某月某 日,图书馆要新进一个大学生,结果馆长指示没有文凭的老慕容挪到地下室去,把位子让给新来的人;还有某年某月某日,因为参合庄远在乡下,他的学区出了问 题,虽然分数没有问题,不过无论老慕容怎么跑,他还是被苏州一中拒之门外。

慕容复绝非一个青春阳光的大男孩,不过按照包不同的话说――“就是发起狠来特酷”。如今凡事酷字当头,大家都看《教父》,阴霾的天空下,忧郁的西西里音乐 中,一阵乱枪把仇家撂倒,那叫真正的男人。所以拜倒在慕容复短裤下的绝非王语嫣一个,包不同就感慨说我要是有老大一半酷,夏天喝啤酒都不用冰镇了。

慕容复在高考独木桥上过关斩将,终于杀入名牌高校。这消息要是让大宋邢部的捕快知道了,他们该摆宴庆祝。因为慕容复这种人,如果不踏上出人头地的辉煌道路,一准儿会上山当一个土匪,反正他是一定会找到一种办法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离开苏州前,老慕容在一家馆子里面叫了菜,打开老酒和儿子庆祝。老慕容平生第一次放松了对喝酒的禁令,慕容复也是平生第一喝醉。喝醉的慕容复眼眶很红,大 力拍着他老爹的肩膀说老头我以后赚够了钱我们就搬到国外去,再不让你去图书馆受那帮孙子的气了。老慕容很茫然,说咋受气啦咋受气啦?慕容复于是很无奈。

所以虽然乔峰很不喜欢慕容复,但慕容复也并非一个坏蛋。他不博爱,但是至少爱他的吹牛老爹。

汴梁米贵,居之不易。

老慕容千叮咛万嘱咐,说到了汴梁先去看你王姑妈,王姑妈有钱,肯定帮你。你不要得罪人家,你以后在汴梁,求人帮忙的时候多着呢。

于是慕容复提着一网兜土产,寻觅了半天才在“琴蕴雅筑”别墅区找到了王语嫣家的门牌。他进门的时候颇费周折,制服笔挺胜于警察的门卫上下打量,说哟,新换了个通水管的?你带工具了么?提一兜香菇干啥?

那个时候的慕容复还是蛮土的,头发凌乱,似乎很久不曾洗和梳理,穿了一件看起来很廉价的涤纶衫,脚下蹬着一双破运动鞋,他已经穿着这双鞋打了两年的篮球。

慕容复按动了王语嫣家的门铃,随着门啪嗒一声自动打开,他踏了进去。黄昏的时候,姑妈家的陈设有种深暗的古典味道,慕容复的鞋在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上留下了泥印,他左右张望,看见穿着白棉睡袍的女孩正在很空阔的客厅里看书。

王语嫣开始颇是惊慌了一下,她本以为是王夫人下班回来了,所以遥控开门。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因为慕容复看起来比她还要惊慌。

“你找我妈啊?”双方互报家门,以后王语嫣请慕容复坐下。

“我脱鞋吧,”慕容复说。

王语嫣说不用了,我打扫一下就干净了。她觉得让慕容复脱鞋不是很礼貌,家里没什么男客也没有男式的拖鞋。然后王语嫣给慕容复端了
一杯水,跟这个从未谋面的表哥说说话。

王夫人踏进家门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猛扑在电话上打了110对着那头吼叫说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家里进强盗了!

颇是费了些周折王语嫣才跟老娘解释清楚说这是苏州参合庄的表哥慕容复,他来我们家看您的。王夫人目光包含警惕,揪着电话在沙发上小心的坐下,好半天才说出第一句说你爸爸是住在乡下的慕容博么?

这句话要是问在老令狐头上,令狐冲一定拍着胸脯胡说,说我们家倍儿土,哪只乡下啊?纯粹一个穷山沟!前两年才吃上饱饭还托了政府救济粮的福。

不过在慕容复心里,却是嘎噔一下。就是那么一瞬,王语嫣看见这个表哥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慕容复的克制让王夫人洒脱了起来。王夫人对这种远方亲戚没什么兴趣,统称为“老家来的”。不过既然人家求上门了,王夫人觉得自己还是该尽点长辈的指责,谁叫自己在汴梁也算成功人士呢?

于是王夫人端上架子,也不叫慕容复坐,说你从参合庄一直考到汴大读书不容易,不要进了大城市就贪玩,年轻人还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不要老是跑亲戚,在汴梁这个地方人人都要靠自己。然后王夫人随手封了一千块钱准备塞给这个老乡,然后打发他滚蛋。

王夫人训导起来根本没有注意慕容复的目光是越来越锐利,下颌边上那条咀嚼肌慢慢的硬了起来,王语嫣在一边看着觉得心里一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凶猛的男生。

“哇,地板怎么脏成这个样子了?”王夫人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她有点洁癖,最讨厌油污和灰尘。

“你在家都干什么呢?”不便对慕容复发火,王夫人只得迁怒于女儿,“不知道叫他换鞋么?地板踏脏了很难清洗的,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每月洗地板就五百多块钱!都是泰国进口板,我换都没地方换去!”

王语嫣素来害怕母亲发火,肩膀一缩就要往后退去。

“她让我换了,”慕容复忽然上去一伸胳膊拦了王夫人一把,“是我自己没换,我来打扫干净!”

  那时候是夏天,慕容复的短袖遮不住青筋毕露的手臂。他的手臂并不粗壮,不过纹丝不动的横在那里,已经足以震慑王夫人。王夫人在公司里威风八面,将一群 西装革履的下属指挥得团团乱转,可是在家里看见一只蟑螂,她却可以跳到房顶上去。而慕容复分明不是王夫人的下属中常见的那种温驯动物,这个乡下来的老表是 纯粹的野生种类,就像一只高高扬起触须、狂妄无忌的蟑螂。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

  王语嫣站在慕容复背后。这个表哥并不魁梧,不过他的肩背还是象一面厚重的墙。王语嫣的心跳得有点快。在王语嫣的记忆中,慕容复是第一个敢和母亲对抗的男孩,这个陌生的表哥高大而沉默,站立的姿势中有一种拧着无法舒展的力量。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不能勃然大怒,王夫人也只能退让,“你知道怎么清洗?我找专业的人来做。”

  慕容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对王语嫣比了一个手势让她座下。那个瞬间慕容复额前垂下的长发留出一个空隙,惊鸿一瞥的瞬间,王语嫣看见他的眼睛。她的心里忽的冷了一下,又燥热起来,那种凌厉的眼神,带着一丁点儿难以察觉的邪意。

  “你坐吧,”慕容复察觉到王语嫣盯着她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拉扯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

  真正击溃王语嫣的是这个笑容。慕容复十八岁的时候其实还是个大小孩,他并没有实力去跟王夫人抗衡什么,他只是抽紧了全身的肌肉要为自己的尊严而装成一 只愤怒的刺猬。不过对于这个表妹,慕容复并无什么恶感,他也不想吓到他。所以他笑了一下,笑的时候,那只愤怒的刺猬友好的亮了一下自己保护得很好的、柔软 的小肚皮。

  要命的就是那一闪即逝的温情。

“你坐吧,吃个晚饭,”王夫人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慕容复默默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微微动嘴唇说:“我不坐了,我来就是把香菇送来,看完姑妈,我就去报到。”

  “这里离汴大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王夫人忍住了火气,慕容复冰冷不驯的语气呛了她一下。

  “出门看看坐公共汽车去,我有地图。”

  “公共汽车站离这里有二十分钟路,现在夜里也不一定有了,”王夫人想这小东西和他爹一样死倔,“我叫公司的司机送你过去算了。”

  “不用了,”慕容复说,“我晕车。”

  慕容复就这么扛上行李自己走了。门在自己背后关上的时候慕容复想他不会再走进这扇门。事实证明,慕容复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一年之后王语嫣和慕容复在汴大三教的走廊上聊天,王语嫣问慕容复,那天后来他到底找到公共汽车没有。慕容复趴在三教的窗口喷了一口烟说没有,我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有车了,我是一路走到汴大的。

  那时候慕容复甚至没有回头看王语嫣一眼,那个背影趴在窗台上的那种拧起来不能舒展的姿势却再次让王语嫣感觉到这个骄傲的篮球手的力量。一阵夜风让她忽然迷乱,觉得自己为了这个人而报考汴大似乎不再是一种幻想,而是一种幸福。
 
接到王语嫣电话的时候,慕容复和她实际的距离并不远——只隔了一层楼板,慕容复在三教走廊的窗前看风景。
三教下面是一大片老房子,青瓦红廊中还有汴大的露天游泳池,慕容复和包不同两个闲着没事就喜欢霸主这个窗后眺望。
慕容复挂了电话,包不同啃着绿豆饼说:“怎么女生打来的都不是找我的?”
这手机是他和慕容复两个人合买的,这两个人都没有豪阔到带着手机乱跑的地步,不过最近都在找工作,生怕错过机会,所以他就和慕容复一起买了部手机。已经是 早春3月,该找着工作的都找着了,该实习的也去实习了。不过慕容复和包不同还悬着,包不同作弊一次,把答案抄在大腿上,穿着短裤去考试。不幸的是那天下大 雨,包不同又用了水质的笔,结果大腿上染的一片乌青,偏还倒霉没有逃过教务处主任左冷禅的鹰眼,被左冷禅在大腿上狠狠拍了两巴掌带到教务处,就此没了学 位。而慕容复的麻烦一是和乔峰打假吃了一个记过处分,二是慕容复心高,以他的眼光,非通讯业四大公司不进的。
“我表妹。”慕容复说。
“表妹……”包不听说,“人生就是不公平阿,为啥我那帮表妹都长得和山猪一样?”
“因为你自己长得像山猪。”
“靠,知道了也不要说嘛。”
“你那边有消息了么?”
“波斯明教集团那个本来给我一月三千二,”包不同摇头,“已经黄了,不过真的给我我也不敢去。那个虽说是外企,搞得有点神神鬼鬼的,每天上班前员工都得在办公楼前唱公司的歌,什么圣火熊熊阿,说不准哪天就让政府当邪教给禁了。现在还剩两家,我看也没什么戏。”
“你上次不是说灵鹫峰实业那边比较有戏么?两轮笔试你都过了。”
“我靠!面试的时候我才发现搞错了,她们根本不招男的,整整一层办公楼一个男人都没有,连个男厕所都找不到,真在那上班还不憋死我?”
“你要这个只招男人的地方,干嘛不去少林集团投个简历?”
包不同猛摇脑袋:“我靠,少林集团,三五百人的大公司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难道要我打一辈子光棍阿?你有什么消息?”
“恒山集团,听说是小公司,待遇不错,不过不想去。”慕容复说。
“恒山集团不算小了吧?远了通讯业五大呢!现在虽说不如嵩山华山衡山泰山四个大牛,也是大公司呢,老大你这都看不上?”
“公司走下坡路,去了也没意思,听说最近走了很多人,所以新招的也多。”慕容复答得漫不经心。
“下周的招聘会你还去么?”
“去吧。”

王语嫣拎着背包,很拘谨的站在人流往来的空隙里。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招聘会,不敢想象世界上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找工作的盛况。空气里弥漫着些许的汗味,兄弟们拿着打印出来的简历像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又注视着周围展台上公司的名字和围聚的人。
王语嫣身上精致的小翻领衬衣,一条米色的西装裤,孑然独立,和这个环境有些脱节。她本来以为是那种安安静静意味深长的场合,找工所的等在会议室外面,招聘的肯定是一个精致的小姐,有行政人员安排流程,还有温和和耐心的人力资源经理在会议室里等待。
而她耳边充斥着:“猪头,过这边看看”的吆喝声,人影流窜。她前面是一张高挂蓝色横幅的展台,展台上公司派来看场的几个人打着瞌睡,甜蜜的让人不忍吵醒他们。一个对他们似乎有点兴趣的兄弟在展台前徘徊了一刻,其中一个兄弟抬起满是倦意的眼角来:“招满了!”
许多年以后老令狐威风抖擞起来,跟着老总前后跑,老总有一天说令狐啊,你去你母校负责一下今年招聘的事情。令狐说歇了吧,我们汴大那帮废柴,都想飞上青天 的,您不过找个客服团队,犯不着去那下本钱吧?老总呲牙一笑,说飞?飞什么?到了校园招聘会上,等着飞的成千上万呐,挤出一条出路是真的,还飞?
令狐冲说哦我明白了,这就是杀威棒啊,你可以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梦想自己是黄帝,可是把几千个都想当皇帝的堆在一起,他们之中又会自然而然地区分出皇帝和太监来。
王语嫣还不敢乱跑,她非要跟慕容复包不同来看看,慕容复应答的脸色不善。进场之后慕容复说你呆着不要到处跑,我们一会儿回来找你,你不要跟着挤了。这话让王语嫣感到了些许关怀的意思,于是她使劲点点头,就放了慕容复不知道奔哪个角落了。
在这个期间已经有三个男生过来问她是不是找人,一个问她哪里能复印,还有一个赞叹地说哇塞美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那个是田伯光,这是她漫长等待中唯 一有趣的小插曲。她认识田伯光,在校庆百年合唱的时候,田伯光是场务。田伯光颠颠地跑去买了两罐可乐回来,跟王语嫣在那里聊了一会儿大天。最后田伯光漫不 经心的问你怎么来了?王语嫣犹豫了好一阵子,说我陪我表哥来的。
田伯光走了。王语嫣所不知道的是田伯光回去以后立刻向段誉敲诈了那两罐可乐钱出来,然后惋惜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最后一句她说的啥我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伤心。段誉闷头吃饭说我不伤心,孙子才伤心呐。
此时慕容复正面对一个满脸肥肉紧绷的面试官,和两道菜市场买猪肉时候才应该具备的审视目光。
“说一下你的姓名籍贯专业和研究方向。”
“慕容复,江苏苏州,计算机系,软件方向。”
“软件方向为什么应聘我们西夏地产?”
慕容复心里想说没办法,通讯四大都没有消息呗。可是他也知道这种直白没有好处,他想了一下说:“因为我想尝试一个经营性的、全新的领域。”
“嗯。”胖子点了点头,“你有兼职的经历么?”
慕容复摇头。老慕容说我儿子绝对不要兼职,我儿子都上汴大了出来去大公司谋个职位,兼什么职家什么教啊。
“那你为什么有自信自己能胜任?”胖子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
“因为我……”慕容复觉得开始发涩了。
因为什么呢?慕容复其实也不知道,他想想觉得自己在过去四年之间的生活不过是篮球上课打牌聊天……还有王语嫣的一角。汴大没有教他别的东西。
慕容复是个生来就注定要从土坑儿里飞上青天的人,要么他就宁愿在土坑里憋死。他不愿在地上走路。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信天翁起飞还要助跑呢,世界上并不真的存在没有脚的永不着地的鸟儿。
慕容复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我在学校里有学生工作的经验,我当过我们计算机系篮球队队长,连续三年,组织了……”

与此同时王语嫣面前忽然闪过了一张清秀的白脸儿。
“同学你是来投简历的么?”胸口挂着“西夏地产”标志的年轻人看着王语嫣的神情有如苍蝇看着蛋糕的喜欢。
王语嫣瞥了一眼那个标志,低头说:“我陪朋友来看看的。”
“汴大的?”
“嗯。”
“大四了?”
“大三。”
“哦……”年轻人略有遗憾的样子,“你不是来投简历的?”
“不是啊。”
年轻人踌躇了一会儿,忽然又眉飞色舞起来:“那就好那就好了,说明还没主儿嘛。”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兼职?”
“兼职?”王语嫣愣了一下,她原来倒是兼过职的,因为王夫人说她待人接物能力太差,发配到她干妈李秋水的公司里做过一个暑假的前台接待。
“来来来来来!”年轻人无限热情地往王语嫣手里塞着资料。

“你对工作责任心的看法是什么?”
“……”
“你对于工作和理想区别的看法是什么?”
“……”
“你对于和上司发生意见冲突的时候应该采取的措施的看法是什么?”
“……”
胖子还在不依不饶,慕容复已经要败阵下来了。慕容复想你到底是要毙了我还是要给个职位之说吧,千万莫要在文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了,等于折磨我。
胖子觉察了他的不悦,短短的眉毛竖起来:“这些都是在实际工作中很重要的问题!”
慕容复被呛了一下。
还好后面窜出来一个年轻的家伙扯了扯胖子的衣服:“老桑老桑,有个不错的人!”
“什么职位的?你激动成这个样子!”
“你记得上次李总说要把广告业务搞起来,搞个代言吧?”
“不是想请李师师的么?”
“黄了,李师师说已经代言了大理地产的“天龙寺山杂山庄”。我刚才发现一个人,我靠,李师师不能比,跟她比李师师就是村姑了!”
“那么酷?”胖子扁扁嘴,“不过霍都,我还是相信你的眼光的!人呢?”
“人才啊,安排在那边的休息室,老桑尼过去看看?”
胖子抬脚就要走。
慕容复忽地站了起来,双眉宁成疙瘩:“桑先生我们的面试还没有完!”
胖子一转身摊摊手:“我们暂时告一个段落,我那边有点事!”
慕容复的脸换换地黑了下来,他探身从展台上把自己那份引以为骄傲的简历拿了回来。
胖子翻起小眼睛带着四分讥诮三分懒散两分蛮横一分的不可一世,鼻子里“哼”了一声。
“哦,对不起,我时间不够了,我还得找人。”一个轻轻的女孩声音响起在慕容复脑后。
慕容复一回头,看见王语嫣,眼看见王语嫣立刻被两个人饿虎扑食般围上了。
胖子大赞:“不错,这个公司要拿下。”
年轻人比了个眼色,胖子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
慕容复和王语嫣就这么愣愣的隔着两个人对看了一眼,王语嫣还没明白出了什么问题,慕容复扭头走了,直直地冲向门口。
“你们让一下,我要……”王语嫣急了。
“稍等一下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西夏地产的人力资源部资深经理我的名字叫桑……”胖子喋喋不休。
“我知道,我认识你们公司的李总!我不想去你们那里工作!”王语嫣放大了声音。
“你认识李总?!”胖子惊诧。
“她是我干妈!”

王夫人在日落前的窗户下,坐在沙发上轻轻的呼吸。她觉得自己是老了,这些天稍微工作重一点就喘不上气来,每次回到家里都要这么安安静静地歇上半个小时。
她想,不知道女儿有没有回来,今天是周末。不过女儿回来不回来其实也是一样,这个女儿总是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像是一个圈养的金丝鸟。
可是将来谁来圈养她呢?王夫人心里忧愁。她是不想女儿大学谈恋爱的,可是眼看到大三了,王夫人又有点着急。谈是不能谈,难道就不能有点萌动的心思?整天只 看她安安静静的看书,连个男孩子来的电话都没有,怕不是心理抑郁症吧?王夫人想,女儿的长相,家里的环境,都是一流的,这样还能光棍?
“妈妈……”
王夫人猛地回头,看见王语嫣就站在沙发后。
她不喜欢这种出现的方式,又看女儿低着头,以为她做错了什么,不由得挂下脸来:“怎么了?”
“妈妈你帮我给干吗打个电话行么?”
“找你干妈干什么?”
“看看她那边能不能安排一个人。”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不要往身上揽,现在找工作都不容易,你干妈那里虽然比较宽松,可是这种事情要欠人人情的!不相关的人……”
王夫人忽地煞住……不相关的人……怎么会是不相关的人?这个女儿怎么破天荒为一个不想干的人说话。
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震怒,她陡然提高了声音:“到底是谁?”
王语嫣依旧低着头说:“你见过的……”
“见过……”王夫人想了想,她忙得要死,并未见过王语嫣的任何同学。
她心里一个绝大的阴影忽然跳了出来,她发现自己真是太愚蠢了,愚蠢到家的一个老女人,怎么就会一直没有想到这个人呢?……可是这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她自己说不出来,只能再喝一声:“谁?!”
“表哥。”王语嫣的声音淡淡的。
客厅的所有温度骤然褪去,仿佛高手对战之前拔刀之际的霜风冷冽地冻天寒。王夫人猛地站起来,双眼像是着火,王语嫣低头默默地站着。
“你……你到底是……”王夫人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
“我喜欢他!”王语嫣忽然大声地说。
王语嫣觉得自己一生中这是第一次那么大声地说话,而她不大的心思里,能藏到今天需要大声说出来的话也只有这一句而已。她下了决心,她知道要跟老娘说这个不可能瞒天过海,可是她害怕了,她怕了慕容复离开前的眼神。
“真是胆小。”王语嫣自己心里也说,“为什么就是害怕他……”
王夫人低吼着说:“放肆!你这个……”
王语嫣预备着母亲愤怒地冲上来抽她一个嘴巴或者拼命地拧她的胳膊,不过平生罕有的,她站住了自己的脚步没有后退。她觉得自己没有退路,后面就是悬崖。仿佛 随时会爆炸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几十秒长的像一个世纪,王语嫣心里一片都是空白,只记得一个名字:慕容复慕容复慕容复……
可是很奇怪地,一切声音就到此为止,王家宽敞的客厅里,寂寂寥寥。
最后,王语嫣听见了一声很郁重的长叹,叹息中似乎有着旧时梁上彩绘剥落的声音。
王夫人一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女儿,一手疲惫地摘下脚上的细高跟鞋,双脚轻轻地踩在地毯上。
“你拿我的手机打吧,你干妈电话号码里面有,别问我了。”王夫人侧过脸去没有看女儿,有些疲惫地委顿在沙发上。
那一瞬间,王语嫣忽然发觉母亲老了,悄悄地老了。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她只是低着头拿了那只手机回了自己的屋子。窗外透进的阳光黯淡下来,王夫人也不开灯,独自坐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整个晚上母女俩人都没有说话。夜里王语嫣躺在自己床上看着天花板,听见隔壁母亲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把房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去听壁角,王夫人似乎是在打电话。许多话她都听不清,听得最清楚的是母亲说:“女儿就像你就像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第八章 云中鹤


云中鹤一米七开外的身材,戴着一付平光眼睛,三七分头油光可鉴,当真是苍蝇也滑脚的好头。“仪表翩翩风度非凡”用在他身上虽然有点别扭,但是标准宽打三分的话,也不算辱没了那几个词儿。

云中鹤是个海龟。

  大唐时候日本派“遣唐使”,很是搞活了中日外交。到了大宋,鬼子不来了,于是太宗皇帝号召打开国门走出去。大宋派出去的“遣倭使”和“遣番使”一年多 似一年,个个长得都像人才,在海外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唯一的区别是鬼子的“遣唐使”很是小家子气,不知道国际大同的道理,学成之后纷纷回国去了。而大宋 的人才们毕竟是天朝上国人氏,信奉的是吾心安处是故乡的洒脱精神,于是纷纷扎根海外,为中华上国开枝散叶了。

云中鹤在其中算是个忠义之士。他拿到医学博士学位之时,正值西戎小国英吉利经济崩盘,股价纷纷跳水。全国上下哀鸿遍野,大公司一片一片的裁员,民众们没了 收入和医疗保险,要医生也没用。于是医生也加入了失业大军,跟着汽车工人在政府门前举牌子示威。云中鹤眼看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于是静心沉思,只有三条 路可走,一是写块牌子自己也去政府门口静坐,据说工会尚有面包矿泉水提供;二是改行做兽医,一位师兄便是改行为母猪接生,如今生活不错,顿顿都能有免费的 猪下水拿回家炖汤;最后还可以回汴梁报效祖国母亲。

  云中鹤正在冥思苦想之际,老娘忽然从山西农村打来电话,说娃儿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女朋友么?云中鹤恍然大悟,说娘,我明白了,我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云中鹤虽然也曾出入无上装俱乐部,给脱衣舞女郎胸罩中塞过些小费,不过那是为了弘扬国威,叫牛高马大的白种女人知道中国山西的汉子也不是面捏的。不过说到婚嫁,那是节操大事,断然不可轻易。云中鹤是个很传统的男人,金毛碧眼的那种,就算她肯嫁,云中鹤也绝对不娶。

  他收拾行李回到汴梁,在汴大做了个报告,陈述自己辞去高薪诱惑毅然返乡的决心。那时的校长独孤求败一时激动,就批了三百万研究经费,把云博士安排到汴大医学院,是医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

  云中鹤注意王语嫣很久了。每次辩论会活动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衣着不断翻新的女生。她坐在最远的坐席上看他们实战演练,一付很痴迷的模样。云中鹤想好,这是慕我的名啊。心里一阵激动。

  虽然云中鹤算不得风流时尚,不过在大宋黄河研究基金的获得者中,他就算最年轻可嫁的了。换而言之,其他统统都是带孙子的爷爷奶奶,大家一起开学术会议 的时候,云中鹤就觉得自己象是满山老白茅中的一朵很突兀的小雏菊,娇嫩得让人觉得很痛心。云中鹤没事的时候对自己评头论足一番,想我十五岁上大学,十九岁 去西域,二十五岁已经是汴京大学教授,正经的精英海龟,没有理由找不到一打绝代佳人啊?

  这番话云中鹤是私下琢磨的,要是给令狐冲听见,一定指着郭靖的鼻子说我们老大智商不知道到没到九十,二十岁才考上大学,丘处机的物化还没过,能不能按期毕业都是个问题,教授肯定是一辈子没戏了,你再看看黄蓉?

  世上颇有一批云中鹤,打量自己觉得是个人物,整天等待女人自己送上门来。不过也许鲜花就是喜欢插在牛粪上――只要她喜欢。

  云中鹤寂寞很久了。在学术圈子里他是断不可能找到伴儿的,即便他不在乎女教授们老眼昏花鸡皮鹤发,女教授他们家老爷子也饶不了他。那么剩下的唯一方向就是学生。

  在医学院,要想去薛青牛院长的实验室混,就得看看自己专业课平均分几何,发过几篇论文。要想去云老师实验室混,女生量量自己的腰围腿长就行了。云老师 每天到实验室第一件是就是跟学生们热烈拥抱,然后操着带点德州土味儿的牛津腔说:“Hello,今天下午我们meeting,大家把做好的slides带 上,这个项目做完,我们一起去happy一下。”

  云教授说自己是个水命,注定一生云水漂泊,无依无靠。每次带着不同的女生出去吃饭都会重复一遍,伤感无限。丘处机说云中鹤当然是个水命,水性杨花的命!这么说久了,搞得后来丘师母一说起淫贼就想起云中鹤,倒像天下的淫贼都叫云中鹤一样。

  不过云中鹤到底也个光棍,大家也不能禁止他不断的寻觅最适合他的人生伴侣,所以都采取了理解的态度。开会时候无崖子说:“今儿早上我又看见小云了,看起来很憔悴啊。”

  完颜鸿烈一呲牙:“小云很辛苦啊,全组上下十几个人,从女秘书到学生都要他一个人罩着,年轻人比我们有干劲。”

  云中鹤搞的是医学方向,王语嫣在计算机系,所以云中鹤还摸不清王语嫣的来历。王语嫣每晚上七点有数论的习题课,所以总是听到一半就走,云中鹤也从来没注意到她很痴呆的盯着慕容复看。王语嫣纤足一踏进门,云中鹤就一挺胸目不斜视,想着这女生又来看我了。

  不过渐渐的,云中鹤也发现他还是有一个对手的,那就是段誉。

  辩论组没多少听众,那个圆脸的白净小男生就特别惹眼。他每次就坐在王语嫣后排,包里背着小零食,塞着耳塞听音乐。王语嫣只要一动弹,段誉就把脑袋凑过 去,看看王语嫣是否需要他跑腿。直到王语嫣多次尴尬的说我只是去洗手间,段誉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才收敛了些。不过他还是每次都到,坐在王语嫣 的背后闻她头上洗发水的味道,于是很开心。

  云中鹤心里琢磨了很多次要把这个小家伙给轰出去,于是终于有一次发难,说同学你如果是来听音乐的,那么对不起,我们不欢迎,我们是辩论组活动。段誉不 慌不忙一扭头说我只挂了一边耳塞,我听得见您说话。云中鹤再没了别的招术。段誉当然只能挂一边耳塞,要么他哪能听得见王语嫣招呼他呢?

  云中鹤决定变一下策略。

  “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云中鹤终于走到王语嫣身边。

  王语嫣穿着紧身的散袖绒衣,一条牛仔裙把结实修长的双腿裹得紧紧的。她收拢膝盖坐在那里,发梢在耳边垂成一个小钩,悠悠的上下,云中鹤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发懵。

  “我不会……”

  “我们今天有一个同学没来,分不成队。”

  “我不太会说话,”王语嫣难堪的笑笑。其实王语嫣有多年抛头露面的经历,言辞表达上还是颇有些水准。不过她所担心的是她可能被分到慕容复的对手组。

  “大家都没有基础,”云中鹤很温和的微笑,“试一试不妨的。”

  “云老师,她是有习题课的,”慕容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慕容复眼光比王语嫣狠毒多了,云中鹤的传闻他也在学校里听说过。云中鹤惊得回头,看见慕容复冰冷的眼睛。

  “对,我有习题课的,”王语嫣赶快说,“我马上就要走的。”

  云中鹤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看错了人。现在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王语嫣和慕容复是什么关系,而段誉,最多是个跟班的。

  “我们的人数是奇数,不太方便,”云中鹤迅速冷静下来,把矛头指向了慕容复,“慕容你就先……”

  “我我我,”旁边有人噌的跳出来,“我来我来,我挺老大一把!”

  云中鹤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瘦精精的汉子。包不同那天交了最后的程序,一时闲得无聊就跑来听慕容复辩论,在台下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了。

  这是整个辩论组的噩梦,云中鹤没有料到发掘了这么一尊大神。

  那天辩论的题目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正方发挥得不错,主辩从孔子制定周礼说起,谈到墨家兼爱非攻,又说西方有神耶和华,说神就是爱世人,方今铁木真在北方肆虐,我们大宋义助周边小国抵抗侵略,说社会的阴暗面是存在的,但是人性的本质还是在关键时刻的互济互利。

  可怕的是到了自由辩论,包不同第一个抢下话筒说非也非也。

  “首先说孔子这东西,他分明早就给打倒了,”包不同一摊手,“你还别说那是左倾,打倒他不是瞎扯!这东西就是封建余孽,瞎扯的东西多去了,凭什么作为 证据?你看他说嫂溺,叔才可以援之以手,这就叫周礼!我今天在学校里面随便捏女生的手,最多也就是被骂两句,这条早就不适用了,既然这条不适用,那周礼其 他也不是那么可靠了,凭什么信他?”

  “再说墨家。墨翟一辈子就是个穷棍,除了几个把兄弟支持他,列国有几个跟他真的好?他倒是兼爱了,非攻了,人家不睬这套的,人家照打人家的。人家要是不打仗,我们现在还六国呢,我跟这位同学算是国际友人。”

  “耶和华你就是不懂装懂拿新教的玩意儿来糊弄听众了!去查查旧约原始教义,看看西方独神论是怎么发展的,我……”他使劲把那个靠字吞了下去,“看看耶和华在埃及那儿灭了巨多人那段!那才是宗教的本来面目!”

  “大宋?”包不同最后嘿嘿冷笑,“我们大宋哪有那个好心?还不是指望那些西域效果帮我们牵制铁木真么?人的?本性就是一个黑暗!现在国际形势谁最牛?铁木真!”

  “老大,”包不同后来说,“你到底准备跟你那个小表妹怎么样?”

  慕容复在三教窗口边抽烟说能怎么样?

  包不同说王语嫣对你真挺好的,我要不是长这个熊样我就跟你抢了。

  “屁!”慕容复并不发火,很清楚的说,“就算你抢了,你也罩不住。”

  “我是罩不住,老大你还罩不住么?”包不同最服慕容复,“你说王语嫣哪里不好了?你看历史系那个段誉天天缠着,恨不得把她当块宝供着,你这个德性,我靠,你丫就是太酷了。”

  王语嫣和慕容复就这么半白半黑已经很久了,王语嫣不算慕容复女朋友,她平生第一次爱情就搞得象地下夫人一样。

  包不同说的未必不对,不过慕容复并不是包不同。包不同恨不得说有哪个女大款把我包起来就好了,最好长得漂亮点,身材比较惹火,我在家里带孩子都成,她种田来我织布,人生最好莫过于此。

  慕容复就是慕容复,困不住的慕容复。慕容复有一种很强的感觉,就是自己在王语嫣的身边是被压住的。王语嫣对他越好,他越是觉得难受。王语嫣家里千万没 有,几百万不是问题。王语嫣的皮包是路易・维登的,裙子是克里斯丁・戴尔的,而且那上面的CD标记货真价实。王语嫣一个电话可以叫李秋水凭空造出一个位子 来给他,那是不是一个电话也可以把那个位子给销了?

  慕容复觉得自己缚手缚脚。他养成在王语嫣面前尽量少说话的习惯,他开始小心谨慎。不过慕容复最讨厌的就是要对谁小心谨慎,男人不是靠脸蛋混饭的,更不是靠低三下四。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慕容复也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王语嫣是对他最好的女孩,而且漂亮,而且温柔。他要是踢掉王语嫣,只怕汴大一半男生以为他是疯子,另一半会狂喜得睡不着。

  慕容复进退都没有路。

  大四的生活是最闲的,慕容复成天除了跟各个宿舍出去吃肉喝酒,就是打打游戏,准备一下大专辩论的事情。他搞定了工作比谁都轻松,当前唯一的计划是在大专辩论会上面猛一把,他已经给慕容博打了电话说这次很有希望。

  慕容博激动之余小心的问,说儿子,你上的是本科,为啥去参加大专辩论会?

  慕容复几乎晕倒。

  最后云中鹤把十个学生分成甲乙两组,准备搞一次决赛。两组厮杀一个回合,胜出的一队代表汴大,剩下的一队就算是辅助练习了。包不同当然没有机会再去发 表激进观点了,只好和王语嫣风波恶他们一起在下面。大家都有声援队,慕容复的最宏大,不但有兄弟还有表妹,还有表妹的死忠崇拜者。

  “我靠,兄弟,”风波恶说,“老实讲你真的很无聊。”

  “我就是来看看热闹,干你们什么事儿啊?”段誉说。

  “算了算了,”包不同说,“人这叫有毅力,我也很受感染。”

  “歇了,你包不同什么时候感动过,分明是喝了人的可乐受了人家贿赂。”

  段誉带着可乐和薯片。王语嫣说我不喝含糖太多的东西,薯片也太油了,于是这些东西都喂了包不同。

  主持云中鹤一敲铃,全场安静。云中鹤首先三令五申今天的纪律,无非是只能动嘴不得动拳、不能说方言不能说脏话不能问候彼此的爹娘。现场气氛有点阴沉, 甲乙两队剑拔弩张。怪不得兄弟们忽然翻脸,大专辩论会是个长经历的事情,凭汴大的名声,捧一只杯回来,将来写进履历里,谁都得高看一眼。不过毕竟,只有一 半的胜出机会。

  甲队的主辩是中文系的陈家洛,一把拈到“当前大宋和蒙古的关系应该是和平共处”的正方,大喜。宫里最新下达的文件上都说了,狠抓对蒙古进贡的落实问 题,要有大国诚信,不能欺负游牧民族国家教育水准低下,采用什么打白条啊、偷工减料啊、债务陷阱啊的手段拖欠进贡,和大蒙古国维持互惠互利的战略伙伴关 系。

  陈家洛说天助我也,滔滔不绝的开始陈词。从三皇五帝伏羲化人开始,说到大宋蒙古本是一家,蒙古军现在逼退大宋步兵三百公里占据黄河北岸,我们两国也算 共饮一江水了。以和为贵嘛,何必打打杀杀呢?国界不是永恒的,友谊才是无价的。蒙古人民生长在荒芜贫瘠的草原地区,日子过得很苦啊,我们中原大国,有的是 粮食和土地,让给小兄弟一点,多进贡一点,帮助小兄弟强大,将来蒙古人民会感谢我们的……

  “陈家洛外号是叫唐僧么?”风波恶在台下小声的问。

  “我现在知道唐太宗为啥一定要叫唐僧去天竺取经了,”包不同说,“要是我一定把他派到斯德哥尔摩取经!”

  段誉好奇:“为啥?”

  “一辈子都走不回来!”

  不过陈家洛不愧是辩论老鸟,十分钟发言时间分秒不差,云中鹤铃声叮当一响,陈家洛微微一笑说请反方同学发言。乙队的主辩就是慕容复。慕容复声色不动, 声音有点嘶哑。但是慕容复安静而犀利,象一段冰冷的刀锋。慕容复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国土可以施舍的,更没有听说要给兄弟国家进贡的,我认为立国的根本是强 悍的对外政策,为此即使在战场上死我们的士兵,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台下的愤青听众们按捺不住的鼓掌,都被云中鹤严厉的眼神暗示侯通海他们给压住了。也是十分钟陈词,云中鹤一敲铃,慕容复却还有一段没有收尾。

  “不对吧,”风波恶不满了,“云中鹤用的什么表啊?老大少了将近一分钟!”

  “时间少喽!”包不同跑到后排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云中鹤忽然板起脸来:“大家不要喧哗!以主持的表为准!”

  “云中鹤不是要玩阴的吧?”包不同溜回来说。

  王语嫣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不解的看着包不同。她知道慕容复对这种事情非常在意,为了辩论会准备也费了很多心力,而且李秋水所说,给慕容复的位置是走私 人关系,场面上总要有个说法,慕容复不去参赛的话,和西夏地产就搭不上关系,就是李秋水也没法硬把一个学计算机的塞进去当地产经纪人。

  王语嫣很紧张。

  包不同耸耸肩膀:“你那天不看见云老师跟你套近乎么?”

  包不同猜得很准,云中鹤实在是看慕容复很不顺眼。慕容复是辩论会里面唯一一个不太巴结他的人,而且云中鹤讨厌他的眼神,看什么都是冷冷的,好像党和国 家欠了他的一样。不过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慕容复很不识相的当了王语嫣的男朋友。所以让云中鹤带着慕容复去参加比赛,云中鹤想着就觉得不爽,这次公开辩论前 陈家洛跑来找他吃饭,吃完了他剔剔牙说:“别担心,准备买飞机票吧。”

  慕容复明显感到主持那里的压力。起初是限他们的发言时间,然后是自由辩论的时候几次打断他们让他们注意用词,等到双方战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云中鹤终于也有点受不了陈家洛的唧唧歪歪,直接拿着麦克风从主持台上跳起来,几乎就是加入了甲队的阵营。

  毕竟云中鹤是海龟的精英,谈吐令人耳目一新,说:“我觉得刚才team乙的一个logic很有趣,慕容同学提到蒙古是一只饿虎,一定要as early as possible的施加压力,不能让他们成长。但是慕容同学可知道,老虎饿的时候是吃人的,饱的老虎反而不会伤害人类?”

  台下的嘘声一片,连侯通海也觉得有点尿意,有点不安。

  慕容复终于有点按捺不住那股危险的性格了,他冷冷的看着云中鹤挑衅的阴笑:“蒙古人只有老虎的智商?云老师真要沿着低智商的思路往下想,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云中鹤勃然大怒,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敲着讲台:“肃静!肃静!如果乙队坚持使用这种词challenge甲队和我本人,那么我宣布乙队自动丧失资格!”

  “等一下!”一个女生的声音忽然在听众席上响了起来。一身黑衣的王语嫣身材高挑,在那里扬起了眉锋分外惹眼。

  “云老师认为乙队用了哪一个词挑衅了你和甲队?”王语嫣发怒的时候,和平时完全的不同了。

  “王语嫣,王语嫣,”段誉有点心惊胆战,扯她的袖子。

  “低智商,low IQ,这个词在场的同学们都听见了。”

  “蒙古人只有老虎的智商?云老师真要沿着低智商的思路往下想,我不知道怎么反驳,”王语嫣一字不落的重复慕容复那番话,“难道云老师认为有低智商一个词就是说你么?怎么证明这一句说云老师或者甲队的同学是低智商?”

  包不同压低声音说:“我靠,就是low IQ,没错啊。”

  云中鹤有点措手不及,他开始后悔一时为色所诱,给了王语嫣说第一句的机会,现在就镇不住场面了。

  “好,那么我收回我的attitude,”云中鹤当机立断,“但是我对team乙这种碎片式的辩论已经失去interest,现在辩论已经被迫终止,我的评分是team甲胜出。”

  “为什么是碎片式的?”王语嫣忽然间找回了她面对人群时叱咤风云的感觉,毕竟是那么多年在同学面前高高在上,她顺手抄起段誉手里的一本书作为道具,侃 侃而谈,“乙队立论的观点是强悍的外交政策是立国根本,乙队所有的论述都是围绕着这个命题展开的。一辩提到了罗马时代的独裁官制度,二辩所用的例子是秦国 强兵在先才能开展同一战争,而后统一度量车轨,发展经济,三辩已经举出了数字,我们为每个陆军排训练三名内功高手需要的投资,和我们对蒙古的纳贡数字。把 纳贡的钱花在军事投资上,十年内可以使得每个陆军排拥有七名以上的独孤九剑高手,或者十名精通八卦游身掌的战士!”

  所有人都惊异的抬起头看着她,那种虎视神州雄踞六合的感觉飒然浮空。王语嫣多年积累的知识全在这个瞬间爆发了,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滔滔如长河激涌,隐然有天塌之势。

  当然最令人赞不绝口的还是一举手一投足的优雅,20岁完美的脸蛋和身材,王夫人如果在场,也会说女儿真是养得不俗。

  “这谁啊?我靠,太酷了。”

  “王语嫣,王语嫣都不知道?计算机系的。”

  “上次国庆大合唱领唱的那个女孩。”

  “我们高中同学,绝对汴大校花,我早说我们高中美女如云你丫还不信!”

  王语嫣长吸一口气最终结语:“我所说的每一个例子每一个数字,刚才乙队的同学都告诉云老师了,请问云老师到底乙队的破碎式是如何定义的呢?”

  “十分钟整!”有人说。

  掌声忽然把整个讲堂塞满了,有的是鼓给辩论的,有的是鼓给美人的,当然还有是鼓给打击云中鹤的。无论什么理由,这样一个场面实在是太激动人心了,校长东方不败刚刚冲进来看结果,只看见无数人鼓掌,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玩命的拍巴掌缓步走上讲台,说好啊好啊。

  然后东方不败对旁边观战的完颜鸿烈说学生们今天很有激情嘛?

  完颜鸿烈苦着脸说一个女生刚把云中鹤给贬得无地自容,学生们当然有激情……

  东方不败顿时傻了,看着一旁灰头土脸的云中鹤,手上却停不下来。

  最后乙队胜出。慕容复在讲台上看着听众席里的王语嫣,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距离自己真的很远很远。王语嫣绝不只是一个路易・维登和克里斯丁・戴尔武装起来 的小丫头,无论她懂的东西还是她的家世对慕容复都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罩不住王语嫣的并非是包不同一个,他慕容复也罩不住,这个小丫头的光辉太强了,而 慕容复不能低头。

  校电视台的记者蜂拥而上包围着王语嫣,反而是获胜的乙队没人记得了。队里的兄弟尴尬的笑笑说要我们没用,慕容表妹一个人就都搞定了。大家也懒得站在那里当摆设,自己收拾东西悄悄的走了。

  剩下慕容复依然站在那里,想起恺撒说我宁愿在一个小渔村里面当首领,也不愿平庸的走进罗马。

  王语嫣手忙脚乱的应付着同学和记者,想在人群中探头去看慕容复。她再怎么挣扎也只看见了一眼。那一眼看去,王语嫣忽然发现慕容复的眼神很陌生。王语嫣忽然很害怕,她最清楚慕容复的性格,知道自己确实是做错了。她使劲举起手来想说表哥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电视台金牌记者霍青桐挡在她的面前:“同学,你是计算机系的么?请问你今天忽然发言是不是觉得辩论选拔有黑箱?你那么好的口才为什么要考计算机系?你为什么没有参加辩论组以前的活动?今天忽然发言是为了给自己夺取机会么……”

  风波恶和包不同走近慕容复身边,他们和王语嫣之间隔着的人群就像是潮水,把他们推得越来越远。包不同还想拦,慕容复已经扭头走了,包不同叹口气,也只能跟上。

  挥舞着录音笔的霍青桐忽然呆住了,人群中的黑衣女孩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想不到你这么激动……”霍青桐感慨的说。

  段誉在旁边看着王语嫣不停的抹泪,忽然很绝望。
 
不要被太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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