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国人的酒桌文化实不可轻看,几次三番,谈燕便与这些人推杯换盏打得火热。
冼海生四十来岁,保养得宜,工作时话不多,私下活动力惊人,公司里除去袁鹰发展的内阁一组,其余上至六十余岁退休反聘的工程师的下至二十余岁刚毕业大学生,差不多都在冼海生的兄弟之列,这梁山好汉帮日渐扩大,且其乐融融之景,不能不让谈燕心头甚惊。
谈燕,七十年代出生的落后的山村,那年代还没有农民工这一说法,城市对于乡里人是神秘而神往的,而城乡之间有道难以逾越的门槛,想要挤身入城,读书是最好途径,这代人于是不得已挤着独木桥考入大学,后又遇到大学改革扩招,后来者呈海浪汹涌之势把她们这一波挤在一个更为狭小的空间,正如蓄势待发的参寨,奖杯在望时被宣布gameover,鼓足的气顿时泄了,理想与斗志便成了昨日黄花,从此,只能是循规蹈矩,毕业,工作,成家,立业,一路走来,颤颤巍巍。
七十年代人,没有六十年代人的纯正式教育,少了八十年代人的饿狼式训练,君子不成君子,劫匪不象劫匪,如同长了四只腿的蛇,四不象。好不容易熬过十几年寒窗出来觅食时,六十年代人正当朝,八十年代人又紧追不舍,夹缝间生存,活得,早已没有了自己。
朋友圈,这个十分陌生的词汇一再出现在报纸、书籍甚至是餐桌上时,不由得谈燕不去反思自己的这些年。
中学教师的父亲课堂之外沉默居多,母亲在家操持田头地里的活计,开朗,但不喜乡间女人的家长里短,谈燕从小的记忆,家里便是自成一国,天黑之后大门关上,家里便只有母亲哥哥姐姐和自己,父亲偶尔回家,一家人,各干各的事情,互不相干。
母亲说,谈燕八个月学会接大人话想表达,十个月会落地走路,小时候也曾人见人爱,长大后,却变得沉默了些。谈燕想这或许是自己懂事后明白了女孩子要文静,故而压抑了原本豪放的天性。
上学交友,谈燕也是情来则应,情去不留,平平淡淡,象一粒黄沙,掉入沙堆,别人分不出,自己,也自成一世界。
毕业之后,学生时代的朋友联络越来越稀,谈燕知道这也是必然,人家主动来信来电几次之后,没有回复自然不会再来了,其实,她不是故意,心里也不时会忆起他们来,只是,鲜少去表达而已。
有了思杰,其实,似乎未曾经热恋过,只是套上了魔戒一起生活,思他念他便成了习惯,两人间的互动,仍是思杰主导局面,谈燕很少去主动表达,她会回应,对于思杰的感情,谈燕在心里,百之二百的回应着,思杰该明白,谈燕心里想着。
现代都市人,想活得超脱不凡本来就不易,谈燕只想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求太好,但求无过,日后忆起,不惭不悔也就够了。
言新宇是谈燕唯一有私交的异性同事,其实也算不上深交,言新宇自认从未进入过谈燕的内心,或许,他的存在,于谈燕而言只是不讨厌和习惯。谈燕甚少去想言新宇的种种,他对自己的好,谈燕全报答在工作上,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谈燕都毫无保留的帮他,当然,原则范围内。
言新宇已成了袁鹰的坚实支柱,谈燕却站在圈外,她喜欢站在圈外的感觉,所以,尽管外人看来,她是袁鹰最信任器重的人,实际上,两人的合作关系间若即若离,袁鹰试图拉过谈燕,但几次试下来,也就放弃了,他发现谈燕并不如自己当初想象的感性,一个过于理性的下属,袁鹰其实是有顾虑的。而且,最让他忐忑的是他猜不透谈燕的需求。对于言新宇,无疑他有追求,而这种追求袁鹰可以帮其成就,这样的人在其追求未达成之前是可以放心去用的。而谈燕,她究竟想要什么呢?这不能不让袁鹰伤透脑筋。
谈燕很清楚袁鹰与自己的隔胲的根源,在发现这种隔胲之后,她也曾经努力想去弥补些,毕竟,鸡蛋与石头。况身为下属,就该有个下属应有的姿态。只是,总有些事项,譬如对等工程部刘经理,袁鹰话里话外带着的旨意,就是停职彻查自建厂以来所有经手款项,谈燕则是能拖则拖,随后利用本地劳动法规向袁鹰说事,得先有足够证据证明其违规或违法,否则,停职无所依据。
但凡职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谈燕认真贯彻袁鹰旨意,整倒一个工程部这种花钱部门的老大,难度系数自是不高。只是,一年多来的观察,刘经理虽有着北方人处理不够细腻的习惯,于公司,也算得是竭心尽力,谈燕,不是个背后捅刀子的人。
也因诸事种种,谈燕不再试图努力去恢复与袁鹰间的裂痕,凡事随缘,但求心安吧。
又是周末,成思杰来电,说原本回来的计划因为要去北美出差而搁浅,谈燕心里为成思杰找了百条理由来体谅,但仍免不了有千种的愁怨,两地相隔,原本不说回来倒也罢了,一旦心里念着要见面,随着这一通电话的取消,心情从云端坠地,痛不堪言。言新宇提议周末一起海边走走,谈燕同意了,不想回家,无人倾诉,不想呆在工厂,唯有逃离,上山也好,入海也罢,逃离就好。
秋天了,海边中午的太阳仍有些晒人,有风,带着咸涩,言新宇打开冷气,本只想让谈燕坐在车里看看海景,可谈燕执意下车,坐在了不太干净的海边的石块上,望着混浊的污水发呆。
“有心事?”言新宇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目视前方,淡淡的问。
“能有什么心事,就是累了。”私事不与人分享,谈燕低头,看一眼左手无名指是的戒指,套上了,承诺了,就该守着。
“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以为你有事。”
“没事,真的只是累了。”
“注意身体,住在公司里面,大锅饭没营养。”
“食堂改建了,专设了管理人员空间,比以前改善了些。”
“一日三餐,这样总也不好。或者,要不要在外租套小间?上下班,有我。”言新宇试探着问。
“不用了,你也知道,我这人,随遇而安。”谈燕兴致缺缺。
“好吧,随你。”
“谢谢你,言。”谈燕是真心的谢他,为自己想的,和做的。
“谢我什么?又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言新宇语气懊恼。
“做了很多了。”相较自己的丈夫而言,这个男人,为自己做得更多。
“对了,你现在和冼海生他们走得近?”言新宇一直想问,一直不敢,他知道,谈燕不想说的,自己问了会引起反感,但现在,传言越来越甚了,甚至说到了冼海生喜欢谈燕云云。言新宇本也不信他们两人有事,但每周例会,冼海生对谈燕的维护,已十分的明显了。
“何谓近?”谈燕挑眉看了看言新宇。
“你别多心,我就是问问,传言是怎么回事?”
“既知是传言,就该知道止于智者。”摆明了,谈燕不想谈。
“袁总也听到了些。”言新宇再开口有些艰难。
“又如何?”谈燕心里的烦闷更甚了些,早知在海边也不能静心,就不答应他出来了。
“谈燕!”言新宇有些急迫,“有事没事,总是小心些好。”
“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