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都市小说zt)

第六节 

国人的酒桌文化实不可轻看,几次三番,谈燕便与这些人推杯换盏打得火热。
  冼海生四十来岁,保养得宜,工作时话不多,私下活动力惊人,公司里除去袁鹰发展的内阁一组,其余上至六十余岁退休反聘的工程师的下至二十余岁刚毕业大学生,差不多都在冼海生的兄弟之列,这梁山好汉帮日渐扩大,且其乐融融之景,不能不让谈燕心头甚惊。
  谈燕,七十年代出生的落后的山村,那年代还没有农民工这一说法,城市对于乡里人是神秘而神往的,而城乡之间有道难以逾越的门槛,想要挤身入城,读书是最好途径,这代人于是不得已挤着独木桥考入大学,后又遇到大学改革扩招,后来者呈海浪汹涌之势把她们这一波挤在一个更为狭小的空间,正如蓄势待发的参寨,奖杯在望时被宣布gameover,鼓足的气顿时泄了,理想与斗志便成了昨日黄花,从此,只能是循规蹈矩,毕业,工作,成家,立业,一路走来,颤颤巍巍。
  七十年代人,没有六十年代人的纯正式教育,少了八十年代人的饿狼式训练,君子不成君子,劫匪不象劫匪,如同长了四只腿的蛇,四不象。好不容易熬过十几年寒窗出来觅食时,六十年代人正当朝,八十年代人又紧追不舍,夹缝间生存,活得,早已没有了自己。
  朋友圈,这个十分陌生的词汇一再出现在报纸、书籍甚至是餐桌上时,不由得谈燕不去反思自己的这些年。
  中学教师的父亲课堂之外沉默居多,母亲在家操持田头地里的活计,开朗,但不喜乡间女人的家长里短,谈燕从小的记忆,家里便是自成一国,天黑之后大门关上,家里便只有母亲哥哥姐姐和自己,父亲偶尔回家,一家人,各干各的事情,互不相干。
  母亲说,谈燕八个月学会接大人话想表达,十个月会落地走路,小时候也曾人见人爱,长大后,却变得沉默了些。谈燕想这或许是自己懂事后明白了女孩子要文静,故而压抑了原本豪放的天性。
  上学交友,谈燕也是情来则应,情去不留,平平淡淡,象一粒黄沙,掉入沙堆,别人分不出,自己,也自成一世界。
  毕业之后,学生时代的朋友联络越来越稀,谈燕知道这也是必然,人家主动来信来电几次之后,没有回复自然不会再来了,其实,她不是故意,心里也不时会忆起他们来,只是,鲜少去表达而已。
  有了思杰,其实,似乎未曾经热恋过,只是套上了魔戒一起生活,思他念他便成了习惯,两人间的互动,仍是思杰主导局面,谈燕很少去主动表达,她会回应,对于思杰的感情,谈燕在心里,百之二百的回应着,思杰该明白,谈燕心里想着。
  现代都市人,想活得超脱不凡本来就不易,谈燕只想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求太好,但求无过,日后忆起,不惭不悔也就够了。
  言新宇是谈燕唯一有私交的异性同事,其实也算不上深交,言新宇自认从未进入过谈燕的内心,或许,他的存在,于谈燕而言只是不讨厌和习惯。谈燕甚少去想言新宇的种种,他对自己的好,谈燕全报答在工作上,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谈燕都毫无保留的帮他,当然,原则范围内。
  言新宇已成了袁鹰的坚实支柱,谈燕却站在圈外,她喜欢站在圈外的感觉,所以,尽管外人看来,她是袁鹰最信任器重的人,实际上,两人的合作关系间若即若离,袁鹰试图拉过谈燕,但几次试下来,也就放弃了,他发现谈燕并不如自己当初想象的感性,一个过于理性的下属,袁鹰其实是有顾虑的。而且,最让他忐忑的是他猜不透谈燕的需求。对于言新宇,无疑他有追求,而这种追求袁鹰可以帮其成就,这样的人在其追求未达成之前是可以放心去用的。而谈燕,她究竟想要什么呢?这不能不让袁鹰伤透脑筋。
  谈燕很清楚袁鹰与自己的隔胲的根源,在发现这种隔胲之后,她也曾经努力想去弥补些,毕竟,鸡蛋与石头。况身为下属,就该有个下属应有的姿态。只是,总有些事项,譬如对等工程部刘经理,袁鹰话里话外带着的旨意,就是停职彻查自建厂以来所有经手款项,谈燕则是能拖则拖,随后利用本地劳动法规向袁鹰说事,得先有足够证据证明其违规或违法,否则,停职无所依据。
  但凡职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谈燕认真贯彻袁鹰旨意,整倒一个工程部这种花钱部门的老大,难度系数自是不高。只是,一年多来的观察,刘经理虽有着北方人处理不够细腻的习惯,于公司,也算得是竭心尽力,谈燕,不是个背后捅刀子的人。
  也因诸事种种,谈燕不再试图努力去恢复与袁鹰间的裂痕,凡事随缘,但求心安吧。
  又是周末,成思杰来电,说原本回来的计划因为要去北美出差而搁浅,谈燕心里为成思杰找了百条理由来体谅,但仍免不了有千种的愁怨,两地相隔,原本不说回来倒也罢了,一旦心里念着要见面,随着这一通电话的取消,心情从云端坠地,痛不堪言。言新宇提议周末一起海边走走,谈燕同意了,不想回家,无人倾诉,不想呆在工厂,唯有逃离,上山也好,入海也罢,逃离就好。
  秋天了,海边中午的太阳仍有些晒人,有风,带着咸涩,言新宇打开冷气,本只想让谈燕坐在车里看看海景,可谈燕执意下车,坐在了不太干净的海边的石块上,望着混浊的污水发呆。
  “有心事?”言新宇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目视前方,淡淡的问。
  “能有什么心事,就是累了。”私事不与人分享,谈燕低头,看一眼左手无名指是的戒指,套上了,承诺了,就该守着。
  “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以为你有事。”
  “没事,真的只是累了。”
  “注意身体,住在公司里面,大锅饭没营养。”
  “食堂改建了,专设了管理人员空间,比以前改善了些。”
  “一日三餐,这样总也不好。或者,要不要在外租套小间?上下班,有我。”言新宇试探着问。
  “不用了,你也知道,我这人,随遇而安。”谈燕兴致缺缺。
  “好吧,随你。”
  “谢谢你,言。”谈燕是真心的谢他,为自己想的,和做的。
  “谢我什么?又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言新宇语气懊恼。
  “做了很多了。”相较自己的丈夫而言,这个男人,为自己做得更多。
  “对了,你现在和冼海生他们走得近?”言新宇一直想问,一直不敢,他知道,谈燕不想说的,自己问了会引起反感,但现在,传言越来越甚了,甚至说到了冼海生喜欢谈燕云云。言新宇本也不信他们两人有事,但每周例会,冼海生对谈燕的维护,已十分的明显了。
  “何谓近?”谈燕挑眉看了看言新宇。
  “你别多心,我就是问问,传言是怎么回事?”
  “既知是传言,就该知道止于智者。”摆明了,谈燕不想谈。
  “袁总也听到了些。”言新宇再开口有些艰难。
  “又如何?”谈燕心里的烦闷更甚了些,早知在海边也不能静心,就不答应他出来了。
  “谈燕!”言新宇有些急迫,“有事没事,总是小心些好。”
  “多谢了。”
 
第七节

海边回来的路上,谈燕只觉更加的乏力,头靠在车座上,闭上眼,一言不发。
  言新宇侧过头看了看她,专心开车,也不说话。
  空气有些沉闷,谈燕突然的想起了成思杰,或许,等他回来,该商量他回来,或者,自己跟着出去了。职场的事,争来争去,输赢又如何?
  道理想通了,人也就放松了些,上天恩赐自己做了女人,女人不必自不量力的负重,女人,可以躲进男人设立的港湾,如此一来,既能安然避世,又能满足男人世界的虚荣,何乐而不为?
  车停下来,郊区的夜透着诡秘的安静,马路上的路灯随着城市的远离而渐行渐稀,唯车的前方,一排建筑轮廓模糊,四周围了一排灯柱,光线从乳白、鹅黄到粉红递进着打在柱子上,晶莹剔透。
  “这是哪里?好象从来没见过。”谈燕边问言新宇,边开门下车。
  “白天时常经过的地方。”言新宇笑着答。
  “不会吧,从不记得经过这样美的地方。”很美,灯光包围的建筑很安静,很神秘。
  “F1赛车场。”
  “是么?白天看来很平常嘛。”谈燕惊奇不已。
  “我也是偶尔一个晚上经过,还以为是走错了路。后来,就想带你来看看。”
  “真的很美。”
  “是很美,而且,安静。平日里,里面只有守卫,有赛车时,人才多起来。”
  “可惜了这一排房子哦,空关太久。”
  “是啊,也不知道几时会收回成本,怕是,弄不好,维护费都赚不回。”
  谈燕没再说话,面子工程也好,政绩工程也罢,一介草民,不懂,也不问。
  “月亮快圆了。”谈燕抬头看天,月亮缺一个小口,补上的日子不远了。
  “嗯,这个中秋节,你怎么过?”
  “思杰没有回来,我自己过吧。”谈燕有些失落。
  “不是说这几天回来休假?”
  “说是这样说了,后来,临时顶替别人出差,回不来了。”
  “不是很正规的公司么,怎么会有临时抓丁这一说?”
  “华人在外,有什么办法?”思杰说过,自己付出的比同层级的人多了数倍,方有今日之成绩,谈燕似懂非懂,男人的世界,女人的世界,毕竟,重合的,不多。
  “谈燕,想过未来么?”言新宇学着谈燕的姿势,抬头望月,貌似随意的问起。
  月半圆,风正轻,灯光朦胧,谈燕心弦似被轻轻拨动,莫非,言新宇想要表白什么?谈燕紧张而又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兴奋不为喜与忧,纯只是,女人的虚荣。
  “未来?什么未来?”谈燕颤颤的问。
  “这样的打工,终是为人做嫁衣,不是么?”
  谈燕听了心里一惊,“你有方向?”
  “还没想好,袁总说得没错,以我和宋群的技术背景,以你的魄力,我们几个人该有些作为。”
  “袁鹰?他几时提到这些?”谈燕震惊。
  “谈燕,这只是闲聊时的话。只是想告诉你,袁鹰待你不错,你也不要过于固执,工作上的事,你总是非白即黑,其实,黑白之间,哪有那样分明。”
  “言,你变了。”
  “是么,好还是坏?”
  “好坏之间,哪有那样分明。”谈燕原话奉还,言新宇也笑了起来。“成熟了。”
  “还好,没让你说成世俗。”
  谈燕转身望着言新宇,“你在说我刻薄。”
  “不是,你只是性情中人而已。我知道,这一年,你很为难。袁鹰有许多做法,我也不赞同。但是你想,总部未必没有收到投诉,为什么仍放之任之?”
  “为什么?”
  “舍车保帅吧,毕竟,冼海生是将,而袁鹰是帅。”
  “那,你,我是什么?”
  “小卒而已,你过了河,让人当成炮使,我也离此不远。”
  “你能忍受?”
  “谈燕,我说过,黑白之间,我们可以取灰色。”
  “灰色?”
  “是的,以现在情势,你只需沉默保身,退在后方,前方撕杀交与各部门经理,胜者为王,败者走,你要过的是你的所谓良心关。”
  “做过无心的人。”谈燕明白,纵使心有不甘,也是人微言轻,力不足,今日,言新宇来谈此事,怕是袁鹰足够给了自己几分薄面了,亦或是,看在言的面子上,放自己一条生路。
  “谈燕,无论如何,你有我。记住这个。”言新宇突然说的这句,让谈燕心里一酸,女人的强势,终只是地上的霜,经不起日晒,和温暖。
  “谢谢你。”
  “谈燕,我是说真的,这和事业无关。”
  “能如何?”谈燕心里轻叹。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言新宇喃喃自语。
  谈燕忽略听到的话语,深呼吸平静自己的心情,想思杰,努力的想思杰吧,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没有了朝朝暮暮,两情长久在哪里?
  “不早了,该回了。”谈燕忽觉薄衫难抵深宵寒气,取暖的人,在天边。
  言新宇走近,搂过谈燕的肩,呼吸不很均匀,谈燕轻轻躲过触碰,慌张迈步走至车前,开门上车。言新宇随后上车,不再言语,启动车辆,送谈燕回宿舍。
 
第八节

中秋节,厂里要给每位员工发盒月饼,预算有限,谈燕带着人事经理去大卖场里去挑简装的,一盒里面八只,各式陷料可以随意组合,这几年,小城方圆几公里的地面上先后开了好几家的大卖场,免不了相互撕杀,民众好不容易当了次渔翁,扬了次眉。
  下班后把月饼分到各部门,天也快黑了。谈燕走进办公室,言新宇坐在里面,似在等她。
  “咦?今天没送袁总回去?”
  “等你。”
  “怎么着,大好日子不陪妻小?”
  “你最重要。”
  “哈哈,多谢,也算是给老女人一点安慰了。”
  “你不老。”
  “哪有不老,白头发现在是从前面泛出来了。”上中学时也有白的,不过那时候的白发在后脑,而且长在里面,外面看不到,据说,那是少年白。
  “我说不老就不老。”
  “好好好,不老。又不想活成千年老妖,老也无所谓了,况且,嫁出去的女人,老不老的,也无所谓了。”
  “胡说八道。”
  “喂,说真的,袁总呢?”
  “已经走了,自己开的车。”
  “哦,你也回吧,为这点月饼,钱少事多,折腾了一天,很累。”
  “我在等你,奉袁总之命。”
  “袁总之命?”
  “对呀,说是刘姨在家做了饭菜,请你吃饭。”刘姨就是袁鹰太太。
  “开什么玩笑。”
  谈燕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刚才出门忘记带手机,最近还真是,脑子老是忘事,看来还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年龄不饶人。取过一看,是袁鹰。“您好袁总。”
  “小谈哪,刚才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没接啊。”
  “对不起啊,袁总,刚才在人事部那边分月饼,忘带手机了。”
  “哦,是这样。对了,你刘姨在家做好了饭,想请你和小言一起过来,今天过节嘛,一起聚聚。”
  “哦,那个…袁总,我…”冼海生他们早约过了,中秋节没回家的这些人,一起去镇上聚聚,比起袁鹰的饭局,谈燕更想和冼海生他们在一起,冼在谈燕面前从不谈工作,不谈袁鹰,白天里的刀光剑影会然抛开,似乎只是朋友,这让谈燕很放松。
  “小谈哪,我让小言在你办公室等你,他没在?”
  “在的。”
  “那就这样定了,快点过来,饭菜快好了。”袁鹰没给谈燕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收线。
  言新宇看着谈燕,耸了耸肩,“我说了,我奉命行事。你看你面子多大,有人请客,还安排专车接送。”
  “少来。”谈燕笑着白了言新宇一眼,“今晚还有谁?”
  “宋群两口子,你和我。就这样些。”言新宇说完晃了晃车钥匙,示意谈燕快点。
  宋群两口子都是袁鹰旧部,宋群现任品质部经理,宋群妻子余敏是言新宇组的工艺师。
  谈燕脱去夹克工作服,拎着外套,挎着包,跟在了言新宇身后。
  “言工、谈助理,出去呢?”出门碰到技术部的甘经理,这个恨谈燕和言新宇恨得牙痒的人,此刻的语气透着暧昧的笑意。
  谈燕有些尴尬的回应着,也知道不一会儿,背后又将是一堆辩不明的蜚短流长。
  言新宇很礼貌的回应:“是啊,谈助理去城里办事,我载她一下。甘经理,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哦,不不不,我一老头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精力,哈哈…”这声音,谈燕听来,就象清朝戏里的太监。
  “呵呵,那我们走了,甘经理,再见。”言新宇洒脱道别。谈燕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真的变了,换以前,遇这种事,他一定是脸红似布,唯唯喏喏,果真是,时局造人。
  “你,要害死我。”上了车,谈燕轻声抱怨。
  “心底无私天地宽,你怕什么。”言新宇说得淡然。
  谈言一时无语,心底有私无私谁会探究,而今的人,宁可信谣言八卦,冤死三千绝不放过一对。真的累了,谈燕闭上眼,突然想,做男人,或许更好。
  来到袁鹰家门前,刘姨早已闻声开门了,“小谈小言到啦,来来,进来,就等你们了。”
  “刘姨好。”谈燕一直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一遇到工作之外的人,就不知说些什么好。
  “小谈到啦?”袁鹰闻声从厨房里走出,系着围裙的袁鹰,目光似乎也没有平时的犀利,居家男人,总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宋经理、余工也在?”谈燕装作不知,对桌边的两人打着招呼。这两人,谈燕不陌生也不熟悉,共事一年,彼此客客气气。余敏比谈燕大几岁,工作很认真,话不多,给谈燕的印象不错。宋群属于会来事的那种人,对谈燕一直很客气,配合度很好。谈燕也知道,因为是袁鹰亲招来之故,他们工作和生活中多少会受到些刁难,谈燕暗里会帮一帮,但是,私下里交往,心里仍有顾忌。
  “谈小姐,言工,来,来,坐。”宋群正张罗着布置碗筷,看来,轻车熟路。
  余敏也笑着招呼。袁鹰端上来一只不锈钢盆子,“来来来,这是你们刘姨的压轴大菜,火锅鱼,今天是责任包干,一人一条鱼,不抢,不争。对了,小谈,吃辣的好象没问题?”
  “没问题,我怕辣,但是很爱吃辣。”
  “哈哈…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年轻人追求的什么‘痛并快乐着’?”袁鹰大笑,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火锅鱼很好吃,麻麻辣辣,谈燕,更喜欢那种麻的感觉,花椒和介沫,都曾经是谈燕的最怕,后来,因为川味,迷上花椒,因为日本料理,迷是了介沫,自此,谈燕总结出原来习性与喜恶,是可以改变的。
  鲜嫩带着浓厚麻辣味的鲈鱼肉让谈燕一口就呛出了泪,却又忍不住的再下口,人总是喜欢自我折磨,痛是明目张胆的自找自受,其间的快乐只是不期而遇,不是么?
  刘姨的素菜也做得很精致,凉拌苦瓜,切得很薄,片片均匀,让谈燕食指大动。美食与温情,是谈燕的弱点。
  袁鹰拿出一瓶五粮液,一边开酒,边说着如何辨认真伪,“这瓶你们就不要担心,肯定是真的,这家的老总,也是我多年的朋友了,前几年,喝这个酒,八两没问题,现在啊,还真老了…这个酒的质量还是能保证的。稠稠的可以牵丝,倒出来能挂杯。”
  谈燕小尝了一口,不懂酒,便也不卖弄,不懂酒的人说是只喝贵的不喝对的,哼哼哈哈的应对总该没错了。
  刘姨温情让菜,宋群、余敏频频让酒,言新宇小心侍服,袁鹰不时掺进的爽朗大笑,谈燕心里不知不觉间泛起愉悦,俗世女子,谁不梦想自己成为焦点中心?
 
 第九节

“来了来了,吃月饼了!”吃过饭,大家帮忙收拾好桌子,袁鹰捧出元祖雪月饼,言新宇帮忙切成小块,装进盘子,插上牙签。
  宋群烧好了开水,熟门熟路的取出茶具,沏好茶,一人倒上一杯。
  “来来来,今天很高兴和你们一起过这个团圆的节日,特别是谈燕,稀客,你刘姨一直说请你过来吃饭,说是要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多的忙,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你可都是我的臂膀啊。”袁鹰说着就拔了几块月饼装进小纸盘里递给了谈燕。
  “谢谢袁总。”谈燕不想多说什么,这餐饭,吃得惴惴不安,是自己太过敏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但又猜不出会是什么事。总之,少说多听,小心为妙。
  “袁总,我和言工商量着,下周开始,要对一些重要供应商重新评审。”宋群边吃喝茶,貌似不经意的提出。
  言新宇也接了腔:“是啊,我们新机型一些外购件,成本有些高,听无锡一家供应商说,有一种垫圈,我们是在他们报价基础上上浮10%购入的。”
  “有这事?”袁鹰似乎很吃惊,但有些刻意,谈燕隐隐感觉,袁鹰有此刻意的表现自己的愤怒。
  “还有更严重的,有一种特制螺栓,我们是按单价二十九块购入,您知道最初报价多少吗?十二块五!”宋群补充道。
  “这群混蛋!”袁鹰情绪激动起来。“采购价格是一直是总部采购中心审定的,可那帮人不了解这个行业,盲人骑瞎马,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这个厂就得让这些人整完!”
  “这事,得想办法让总部知道。”言新宇说道。
  “采购中心老大是老董大太子的小舅子,一个公子哥,什么都不懂的主。”袁鹰说道,完全没有了办公室的严谨,这让谈燕有些不安,说不上这不安的来源是什么,她明白,以她和袁鹰的关系,似乎不到这样无话不谈的程度。
  谈燕一直没接话,她装作不太在意的在听着,脑子在快速的转动,她得想明白,袁鹰和宋群言新宇三人在自己面前聊这些的目的,是真当成自己人不避忌还是袁鹰有什么别的目的?谈燕不得而知。她只是隐隐猜到袁鹰要动手,对冼海生那边的人动手了。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谢谢刘姨的晚餐,谢谢袁总。”看着时钟指向十点半,谈燕起身告辞。
  袁鹰看了看表,“哟,你们来,这一高兴忘记时间了。这样,小谈要回公司,小言你负责送一下?”
  “好的。”言新宇也起身。
  “不用了,袁总,我去打个车回去。”谈燕推辞。
  “还是送一下,太晚了,工业园区比较偏。”刘姨和余敏一起说着,宋群和余敏也租了房子在这个小区住。
  谈燕没再说什么,和言新宇一起告辞出门。
  “月色真好。”言新宇开车行驶在夜间空旷的马路上。
  谈燕轻轻的叹了口气,眼前一片迷茫,月色再好,也无心欣赏。
  “你手机在响?”谈燕坐在车里发呆,言新宇提醒道。
  谈燕一惊,打开包,掏出手机,对方刚刚挂断,手机上蓝色的提示灯正绝望的闪烁,她把手机开成了静音,去袁鹰家之前,怕冼海生他们来电,惹尴尬。
  手机里显示的是一组乱码,谈燕心里一颤,应该是成思杰的电话,想到这个,有些懊恼,这一刻,谈燕想他,很想很想。自己的手机没有开通国际长途功能,不能回拔。她是一个安静的人,两人间的联络,一直都是成思杰拔过来。
  谈燕沮丧的望着窗外那轮冰冷的圆月,过了明晚,月又缺了,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想起那个多情男子多情的词名,谈燕心里那缕淡淡的离愁又勾了起来,一时间心绪凄清,茫然不已。
  言新宇空出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谈燕的手,谈燕吃了一吓,赶紧的缩回。
  “这么凉。”言新宇看着前方,淡淡的说。
  “还好啦…”谈燕微愠,却不知如何表达。
  “燕儿,我想问你…”言新宇惴惴开口,似在斟酌词句。
  “什么?”谈燕实不想问下去,话却不受控的出来。
  “燕儿,我想问你,如我离婚,你会不会嫁我?”
  谈燕心里涌起一丝不快,男人,对婚姻和感情,就不能忠实一点么?
  “你真有心,找好下家才了结前缘?”谈燕忍不住的讽刺。
  “我是认真的。”言新宇的脸有些发热。
  “我不会嫁你,我有家,有爱我的男人。”
  “真爱你,不会几年弃你不顾。”言新宇早想说这句话,今夜,借着三盅五粮液,酒壮男人胆,脱口而出。
  “你?!”谈燕气极,眼里起了泪水,欲辩却无词。是啊,成思杰现在根本不提自己出去或是他回来的事,偶尔自己有意说想离职随他而去,也只是淡淡回应说:“我一直在外出差,你纵使来了,也是两地分离。”
  谈燕不想对言新宇说什么,心里很受伤。
  “对不起燕儿,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说出实事。我们都不应自欺欺人,成年了,该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年少时的选择有错误的,我们有权利修正,是不是?”今夜的言新宇,有备而来。
  “你送我回吧,不要多说了。”谈燕语气沧凉。
 
第十节

言新宇不再说什么,静静的开车。车内空气更加的沉闷,谈燕降下车窗,秋天的夜,空气夹杂着一丝阴冷。天上一轮圆月,冷眼静观尘世间离散的人,月的四周有些散落的云彩,衬得圆月更显孤傲。路的两边有人造林,有树有草,在晕黄的路灯下,鬼影丛丛。
  想着言新宇送自己之后还得一个人开车回这段路,谈燕的心底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柔情。侧过脸,定定的看着言新宇,这个俊朗的男人,陪自己走过的路,比起成思杰,是多得太多。想到这里,谈燕的鼻子有些发酸。
  “燕儿,快乐一些。”言新宇似乎觉察到了谈燕的情绪,柔柔的开口。车也顺势停在一片空旷地上。
  车的前方有一片竹林,显然是移栽的,还绑着草绳,风吹过,竹叶飒飒,只可惜,平地里竖起的竹林,怎么看都是孤立无助。
  谈燕下了车,站在风里,有些冷。
  言新宇走近,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谈燕肩头,“前面有条河,要不要过去看看?”
  谈燕没说话,静静的跟在言新宇的身旁,走过一条石板路,立在小河边,静静看着河里的月影。
  “燕儿,公司状况你也知道一些,现在欠了不少供应商货款,还有当年建厂的工程费,现在的产品尽管销量不错,但因采购成本过高,加上经销商盘剥,工厂基本没有赚头。袁鹰说得没错,好端端一座厂,怕是结局会很惨。你我在这里不一定会做得太长久。所以,我一直在想着,是否可以自己出去做事。”言新宇立在谈燕后方,伸出胳膊,揽住谈燕的肩。
  “出去做事?”
  “是啊,袁鹰想投资建厂,我和宋群入股,还有你,希望你也加入。”
  “我?我能有什么用?你们都是技术出身,我这一块,小厂未必用得上。”
  “嗯,我也不很赞成你投资,这些事,由我去做吧。你在附近找份工作,安安稳稳就行。”
  “言,我不想改变现有生活状态。”
  “我不逼你,但我会等你。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然后,开个工厂,挣些基础。”
  “你,真到了非离不可?”
  “是的。实际上,我和她,分房很久……”
  言新宇从不谈私事,这样坦白谈起,倒是让谈燕无所适从,夫妻之间,发脚穿鞋,适与不适,外人,无从说起。
  “我们协议过,房子,存款,全部归她,我净身出户,孩子扶养费按月承担。本已谈妥,她半途变卦,所以,又拖了下来。”言新宇似蚕吐丝,缓缓说道。
  “夫妻一场,总想着不容易,不忍轻言放弃。”谈燕想起自己与思杰,她想不出若真走到离异这一步,自己将如何面对,不敢想。
  “人无法左右自己的情感,这许多年,我不是没有努力。琐事堆积,所谓冰冻三尺吧,终非一日之寒。到想去解冻时,已无力了。”
  “总之,慎重些吧。”谈燕不想多纠缠这个话题,“夜深了,该回了。”
  “还记得初识你时长发的模样,极可爱。”言新宇突然轻声细语忆从前。
  谈燕心里一惊,随即笑得有些尴尬,“是么,都不记得自己留过长发。”
  “也不是很长,刚及肩部。”言新宇比划了一下。
  “人老了,也懒得打理,短发梳洗方便。”
  “留起来,好么?”
  “呃……好…”言新宇眸似深潭,言柔似绢,这一刻,谈燕似被下蛊。
  言新宇脸上漾开了笑意,伸手捏了捏谈燕的鼻子,“说定了,不许悔。”
  谈燕一时间愣住。
  车近厂区,谈燕坚持要求在距离较远处下了车,看了看左右前后无人,惴惴然往厂区移步。行至门前,往后方望去,言新宇一人一车模糊的身影仍定格在树影里,似看到保安热情前来招呼谈燕,言新宇上车,返家。
  回到宿舍区三楼,冼海生宿舍门开着,里面闹得正欢。谈燕一下子慌了,不知该装作无事低头穿过还是驻足招呼。洗海生已看见谈燕,立即热情的招呼起来:“小谈来啦,给你留着大闸蟹呢。”似未发生任何事,掩去谈燕的尴尬。
  谈燕有些心虚,但看到大家象也未曾注意到自己,于是进屋。
  里面几张桌子拚起的临时餐台,上面已是一片狼藉,蟹壳堆了一桌,啤酒、黄酒瓶七倒八歪,中间一只餐盒盖着,冼海生打开餐盒递给谈燕,“你看,最肥的两只留给了你。”
  清蒸大闸蟹不沾任何酱料的鲜嫩一直是谈燕的最爱,接过盒子,心里一阵愧意。
  “小谈,怎么了?”有人发现谈燕的脸色,于是问起。
  “想地球那一端的另一半呗,还能怎么了。”有人打趣。
  “是哦是哦,快回了吧?”有人关怀。
  “嗯,或许圣诞节回吧。”谈燕脸微红。
  “那也快了,来,大家一起,为有情人早日相聚走一个!”北方人刘经理提议。
  是啊,这里的人,哪个不是离乡千里之外?哪个不是满怀的离愁别绪?
  “小谈,通过电话没?”冼海生问道。
  “他打过来,我没接着,手机没开通国内长途。”谈燕懊恼不已。
  “哦,要不,你一会去我办公室打,我的直线有开通。”冼海生和海外市场联络较多。
  “不了,冼总,谢谢您。回头我去发个邮件就好了。”
  “有机会还是回个电话吧。”
  “嗯,我明天去开通手机国际通话功能。”公司话费帐单上有国际电话清单,谈燕不想落人口实。
  大闸蟹没到季节,还不够肥实,吃起来倒也够味了。但心里有事,谈燕食不知味,看着采购部经理的张冬,谈燕的心情复杂起来,言新宇和宋群说的那些是实事么?如果是,那这个人,即便是袁鹰要下刀,也只能说是死有余辜,可是,为什么,谈燕的心头仍是有些悲哀?人老心慈,自己当真老了么?
  谈燕看见桌上女儿红,要过一杯,在一群人诧异之中,找人喝了起来。
  一小时后,大家七手八脚收拾干净屋子后散去,谈燕也转身准备回屋。
  “小谈,有事,别憋着。”冼海生声音不大,眼里满是关切。
 
第十一节

听着冼海生的话,谈燕离去的背影一僵。
  “没什么,冼总,可能是累了。”
  “嗯,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逼太紧。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冼海生心里清楚,谈燕有什么事正矛盾着,私事还是公事?冼海生琢磨不出来,他也知道,谈燕不想说,自己也就不好再过问什么,大而化之的安慰一句,谈燕一定听得懂。
  “好的,冼总晚安。”
  “晚安。”
  谈燕回到自己的房间,凌晨了,疲倦却清醒着。洗漱完毕换上棉质睡衣,立在窗前。清冷的圆月斜挂天际,透过窗上薄沙看前方水泥路上一株株晃动的树影,一阵风来,枝枝叶叶凌乱的交缠。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只可惜了,思念的那个人,竟不能和自己同时看见月亮,谈燕不竟苦笑。
  打开笔记本电脑,接上网线,进邮箱。
  有思杰的邮件,谈燕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点开链接,思杰的中文表达很好,话不多,却总能直接踏进谈燕心灵的深处,这或许是谈燕轻易让他拐回家的原因之一。
  “燕儿,我在外出差,很忙,很累。你好么?今天中秋节,想你,打你电话,想好好聊聊,没接通。是不方便,还是……对不起,燕儿,我就是太想你了。你的杰。”
  谈燕心头甜甜,鼻子酸酸。对不起,杰!谈燕有种出轨的心虚,心里在暗暗的求恕。
  洋洋洒洒的回了邮件,诉说佳节爱人不在身边的孤独,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解释说晚上同事聚餐,太吵所以没听见电话。谈燕很清楚的知道,思杰对自己是宽容的,宽容到有些放纵。但谈燕是心虚的,她不敢提及言新宇,理智提醒自己必须回避这个男人,尽管这种回避,充满了矛盾,甚至是心痛。
  倒在床上,盖着薄被,身体冰凉。谈燕一年四季身体都透着冰凉,这让她更想念成思杰身上的温暖。那是她最安心的热源,她想享用这一生,独占到永远。
  一生?永远?
  一生有多久,永远有多远?
  谈燕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想象着思杰那时将是一头白发,牙掉光了,用瘪着的嘴,亲自己额前的深纹,是啊,那时的自己应该满脸是纹横丘豁吧?
  这一生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这一生最幸福的期待,就是满头白发时和你牵手晒太阳,戴着老花镜,一起读情书……
  谈燕心里补充着。愈是失落无措的时候,思念便愈发的强烈。
  
  
  周一的晨会,预料中的刀光剑影。
  袁鹰下手很快,拿到采购部价格猫腻铁证材料后,飞往深圳,面晤老董。随后,意料之中拿到上方宝剑,人还在回沪飞机上时,总公司一纸文件传来,为保证袁鹰政令通畅,将原先由总部财务中心、采购中心、人力资源管理中心直接管理的各部门全划归上海公司自行管理,总部各中心只提供政策及制度的支持,不再插手管理事务。
  总经理袁鹰拥有对上海分公司副总级以下人事任免及副总级人员的任免建议权。
  也就是,经理级及以下人员,袁鹰可以就地免职,副总级的,袁鹰不想要的可以直接退回总部。
  这怕是建厂以来,总部对上海分公司最大的一次授权了。
  因此,当袁鹰红光满面的坐在长条形会议桌的前端,如炬目光附视臣民时,谈燕明白,他已宣战。
  袁鹰让谈燕将他带进来的一叠材料分发到与会人员手中。谈燕愣了一下,这材料内容是什么?会是谁准备的呢?袁鹰让自己去分发,参会的人便会相信这材料是自己经手的。袁鹰这样做,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谈燕带着狐疑,将材料送到各人手中,然后在袁鹰的左边坐下来。
  谈燕无意间抬头看着对面的冼海生正在翻着手里的材料,脸色铁青。
  谈燕心里一惊,赶紧翻起手头的资料。
  材料是厚厚的一本前半部分是工程部最近一年前新购入机床、工具及配件清单,有厂方报价,成交价,相同型号产品市场价,工程部验收单、入库清单、仓库盘点明细……
  后半部分是外购及外协商品明细表,同样,有价格证明材料。
  特别是供应商证词里有的采购部、工程部、仓库三部收受回扣的证词及证据,一下子,工程部经理、采购部经理、仓库主管三人脸色刷就白了。
  “这份材料,是总公司稽查部门转给我的。各位可都是公司的栋梁之材啊,大家看看,有什么感觉?啊?你们知道我看到这些材料的感觉吗?无的自容啊!我惭愧啊,对不起董事长、总裁的信任和重托啊!我承认,首要管理责任在我,我辞职谢罪的心都有了,可是,出了问题,我能逃吗?逃了,就没责任了吗?就不会受到谴责吗?所以,我厚着脸皮留下来了。各位啊,我一直在想,你们对我袁某人有看法,不满意,我都能容忍,只要你们对公司忠诚,对工作负责,我姓袁的给你们咒骂不要紧,我有错的地方,你们说出来,我改,这都不是问题。可是,你们如果损害到公司利益,那就休怪我袁某人无情!在其位,谋其政,否则,我上对不起公司董事会重托,下对不起千千万万的股民!”袁鹰说完,用力一拍桌子,桌子上茶杯的盖子应声而起,然后颤魏魏跌落在了桌面,声音清脆而绝望。
 
第十二节

 冼海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三名当事人面如死灰,无从抗辩。其余的人,甘经理之流骑墙派的看着热闹,言新宇和宋群等袁派近卫军一个个面沉似水,似惊愕,似愤慨。
  真能演,谈燕心里颇有不耻。
  袁鹰这一刀下去,三个重要岗位腾空出来,继任人选会是谁?
  谈燕瞄了一眼言新宇,言新宇鲜少的没有目光回馈,低着头,皱着眉,谈燕心里一凉。
  会议结束后,袁鹰叫谈燕和人事经理小俞来办公室。
  “小谈小俞啊,找你们过来开个小会,讨论三个岗位人选问题。小谈,先说说你的看法。”袁鹰开门见山。
  谈燕猜想,袁鹰心里应是有了安排,只不过又在迂回。如袁鹰自己说的,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对自己而言,风口浪尖也好,刀山火海也罢,我不入狱,谁入地狱?想着这种披着正义外衣的职场政治,谈燕心也灰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无所谓了。我不是正义天使,我只能随波逐流,上帝啊,请你原谅吧!谈燕心里为自己悲哀。
  “幸好袁总您未雨绸缪,按您的指示,我们先期排定过重要岗位备选人,这样的话我们先考虑这三位备选人是否可以胜任,同时对外发布招聘广告,双管齐下吧……”谈燕想,内选是一定的,外聘广告不过是做给总部人看看,这样应该符合袁鹰的想法,不是说称职的下属都得揣透上司的心思么,恶心的话,向来总是最受欢迎。
  “嗯,小俞,你看呢?”袁鹰转向人事经理小俞,小俞也是袁鹰来提起来的,机缘巧合,总公司派过来的人事经理因为不能离家太久,调回去了,袁鹰便提了小俞,谈燕手把手的教授这个毕业没几年的女孩子专业知识及应变能力,这一年多的时间,两人接触颇多,有什么事小俞也总会先找谈燕请示或请教,谈燕总是忍不住屏弃职场诸多忌讳毫无保留的给出意见和建议,因为,从小俞身上,谈燕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谈姐说得对,重要岗位我们都预备人选。那我先说说这三位备选人,仓库主管备选人刘小兵是建厂时入职的,一直在仓库工作,做过原材料仓、成品仓的管理及帐务处理等工作,学历大专,机械专业。无论从工作态度、专业水平、忠诚度来说,都不错,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工程部经理备选人吴洋入职一年半,工程师职称,专业没问题,升任经理没什么问题。采购部经理人选嘛……”小俞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袁鹰,再看看谈燕,“我觉得现有人选加工制造专业知识有欠缺……”
  小俞这番话不象是临场发挥,看来,袁鹰已事先和她商量过了,这次所谓的讨论会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这让谈燕更感灰心。
  袁鹰瞅了一眼谈燕,“小谈哪,关于采购部工作我也考虑过,现在公司资金并不充裕,总部一直说降低成本降低成本,可喊口号没用啊是不是?这一年多,你也看到了,内部管理成本,从计件工工时到外协产品价格,因为有技术部工艺师的把关,降低了将近一半,已经没有什么空间了。外购件这一摊,没有专业技术人员把控是很难控制的,外协加工也不能总依赖技术部门,终归要划归采购部负责的。所以,我想到了言工,他的专业水准你比我更清梦,是不用多说的,人品我们也清楚,唯一需要加强的是谈判技巧,这个我也想过了,有你从旁协助,况且,最终还有我嘛。”
  谈燕有些吃惊,“袁总,那技术部的工作呢?”
  “技术部管理工作还有甘经理嘛,毕竟是老同志,沉稳,有经验。”
  谈燕知道,这个时候,还是闭嘴比较好。这下子,甘经理这个有经验又沉稳的老同志,这么久的墙算是没白骑啊!
  言新宇,他本人知道么?谈燕明白,袁鹰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想必是谈过了,那么,言新宇对自己没有透一点的风声。小俞,言新宇,一个又一个的远离!袁鹰在玩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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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早就知道,是吗?”谈燕坐上车,气呼呼的问言新宇。
  下班后,言新宇送走袁鹰后又折回公司,约谈燕一起出去吃饭。
  “指什么?”言新宇侧脸看了看谈燕问。
  “你知道。”谈燕心情更加恶劣。
  “会上的事情,我知道的和你差不多,中秋节晚餐时我们提到过。至于我的任命,我知道比你早几个小时。”言新宇望着前方的路,语气如同他一向开车的习惯,平稳,不急,不缓。
  “怎么没听你说起?”
  “这也是昨天晚上,很晚了,袁鹰在电话里谈的,其实就是知会一声。”
  “那你还答应?你知道现在的财务状况,采购部经理,那是架在火上烤。”
  “不怕,我皮厚,耐高温。”言新宇难得的开起玩笑。
  “严肃点。还有,你,真觉得你试合那种对外的事情?那些供应商,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你一介书生,应付得了?”
  “对我这么没信心?”言新宇笑着看了一眼谈燕,想到谈燕在关心自己,言新宇更有斗志了,“放心吧,燕儿,那些供应商我基本都接触过,他们是生意人,不精不可能,不过我有办法应付,相信我,没事的。”
  谈燕看了看言新宇,路灯的光射进车里,印在他英俊的脸上,那自信的微笑,竟让自己有了一些痴迷。
  痴迷?谈燕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燕儿,我需要更多的经验,岗位轮换是最好方式。”言新宇似没看出谈燕心事的变化。
  “为…为什么?你做技术挺好的,也适合。”
  “我不知道我还适合什么,但我得试试,燕儿,我不能一生这要困着,受制于人。”
  “谁能不受制?”
  “不一样的,燕儿,我是男人,得有能力担负更多责任。”
  “有什么不一样,光宗耀祖?女人也一样,我爹就想我更出息些。”
  “你呀!小脑瓜有时转得特快,有时,不灵。”言新宇好笑的看着谈燕,眼里满是宠溺。
  谈燕的心漏跳半拍,随即稳了稳神,“说什么呢?”故作凶巴巴的小女人样。
  “光宗耀祖那是虚的,生死有轮回的话,祖宗早就投胎了也没准,我不会去担那种虚名。但男人,最现实的,是得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着的女人。”
  “爱…着的女人?你给了她一个家,一起扶养孩子,努力让她们过得更好些,这就是一种保护了,你还想给什么?”其实,女人,要的不多。一份真实的情爱,一个踏实的生活。
  “哎~!”言新宇叹道,随即车停在了路边,直直的盯着谈燕:“我说的是心里爱着的女人。”
  “噢~~!”谈燕象是受教似的应声,心里似小鹿乱撞,好在车里暗,言新宇没看出来。她不敢再说话,她想起了成思杰,她的远在天边的丈夫,那个她誓言一生爱着的男人。
 
第十三节

“发什么呆呢?”言新宇看着谈燕,柔声问。
  谈燕脸一热,“到了吗?”
  “到了,前面就是步行街,车停这儿,我们走过去。”言新宇侧身伸长手,绕过谈燕身前,替她打开车门,谈燕心里一阵狂跳。
  小镇的步行街,其实就是一条小小商业街,街两头做了几个石墩子,不让大车进来,开车技术高超一点的小车是可以进的,言新宇就是想和谈燕一起走走,小镇偏,绿化好,很幽静,这样的地方,他想牵谈燕的手,一起走走,让他感受哪怕只有片刻的宁静。
  谈燕走在言新宇的身边,感受彼此熟悉的气息平行前行。是啊,平行,两条平行线,往前伸,纵使交汇,也在无限的远方。
  步行街的尽头有个公园,入口处是一扇雕花的古朴圆形拱门,与镂空的围墙相映,灯光不明不暗,墙头上香樟树的枝叶在深秋的夜风里影影绰绰,好一派宁静与祥和。
  公园斜对面,一只小灯箱立在地面,“苇苇餐馆”四个不起眼的枣红色的字在灯光下,生命昂然。
  这是一家小巧但不精致的菜馆,里面就两人工作,男人里面炒菜,女人外场服务,一共摆了五张小台子,方木台,圆木凳,在这个华丽的都市一角,多少显得有些寒碜。但坐下来,捧一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看着女人透着红润的笑脸,很亲切,很朴实,心情也会瞬间舒畅,很温馨很放松的感觉,象是在家里。
  “几时发现这地方?”谈燕笑着问言新宇。
  “路过时偶然间发现的。”言新宇一语带过,“这里没有菜单,想吃什么,去厨房看看材料,随机组合,都是家常菜。很干净。”
  谈燕不爱去大餐馆吃饭,不喜欢闻烟味,不喜欢别人吵闹。言新宇偶然间看到这家餐馆,直觉谈燕会喜欢,于是自己先来吃过一次,味道不错,有家的感觉,于是约谈燕过来。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吃过饭,喝着菊花茶,言新宇轻声问道。
  “嗯,挺不错的,不闹,菜也很家常。”谈燕答道。
  “是啊,第一次看到这里,就想着可以带你过来。”言新宇语气有些刻意掩饰的兴奋。
  谈燕沉默了,不知该如何接口,沉默得有些尴尬。
  “去那边走走?”言新宇指了指对面的公园,“消食。”
  “好。”谈燕起身往外走去,言新宇步步相随跟在后面。
  穿过不宽的街,走进拱门,果然是一片宁静所在。
  “这里,原本是一私家花园。”
  “难怪,与现在那些新建的绿地不同。”
  “以前更好些,现在为了开放给居民,做了些变动。”
  “可惜了当年主人的心思。”
  “是啊,世事如棋局局空,很多事,想想坚持也没意思。”
  “世事如棋?言,你不会是带我来此作机会教育吧?”
  “我哪敢。就是想让你开心些。”
  “你多想了,我哪有不开心。”
  “燕儿,不呈强,好么?”
  “我没有。”
  “好吧,不争了,你开心就好。”
  言新宇轻声一叹,谈燕一阵茫然,近一年来,自己,似走进迷宫,越转越晕,越转越失了方向。
  抬头望,一弯冷月挂树稍。低头看,人工河里,月影、树影随波晃动。谈燕一时兴起,拉着言新宇站在水边,看人倒影。
  “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越剧十八相送脆生生的调子似飘在耳边,谈燕笑了起来,捡一块石子扔进水中,打碎两人的倒影,荡开。成思杰回来,要带他来看看,一起照照倒影也不错,谈燕心里这样想着,一时间似乎是种下了期待,心情也舒畅起来。
  “你呀,尽破坏。”看到前一刻谈燕似有心事,这一刻又恢复成多年前的活泼,女人心好水中月,看在眼里不可触碰,言新宇不禁失笑。
  “言,老实交待,来过几次,这里?”
  “一次。”
  “哈哈,逮到了!这种地方,不可能自己来,和谁?是男是女?”
  “女,两个。”言新宇笑道。
  “哇,看不出,你还挺闷骚。”
  “嗯?”
  “一次带两个女人来逛园,你顾得过来?”
  “顾得过来,她们很乖。”言新宇的笑容更深了些,谈燕看到他脸上的幸福,少见的幸福。
  “乖?言,你不会是说你家两千金吧?”
  “不然你以为是谁?”
  “呿,你耍我!”
  九月里,没有花的园子,香樟叶的香味但更浓郁了些。谈燕喜欢这种味道,清新,提神。她喜欢香樟树,叶子不大,却厚实有质感,最难得的是四季常青,能给萧瑟的季节呈一抹绿色,这是该受感恩的生灵。
  往里走,有一排松柏树。谈燕忆起儿时,那时节老祖母还在,谁家新生儿满月或是周岁,总会做一双小小的布鞋,黑色布面上用彩线绣成各式花样,然后,在屋后的松柏树上折一小枝,放进鞋里,想是讨个口采?这是谈燕对这个树最早的记忆,怀着敬畏的心情。
  “想折个树枝。”谈燕轻叹。
  “当然不能折,人人想折都折,不几天,树就没了。”
  听着言新宇的声音,谈燕有一丝感动,她似乎找回了以前的那个书生。记得那年,两人一起去市区购电机,厂家选是一人送一小红包,两人没要。后来,对方送了一张交通卡,说了,里面就一百块钱,让两人打车回厂。谈燕有些心动,提着电机很重,厂里没派车,转公交车得很久。言新宇坚决不收,对谈燕说要防微杜渐。后来,两人还是转公交回来,言新宇只让谈燕拿着他的公事包,自己提着很重的电机,走一程,歇一程。这以后,两人间的信任更深了些。
  “我也就是说说,哪敢真折。”谈燕呵呵笑道。
  公园里,新加了一小圈圆石砌的路,给居民健身用。
  “敢不敢脱了鞋,走一圈?”言新宇笑问谈燕。
  “有什么不敢?”谈燕十分不屑,想当年在农村,插秧割稻,哪样没做过,又哪样不是技能娴熟?尽管记忆久远,这条小石子路,难道能难倒自己不成?
  谈燕一时间豪气云天,脱下鞋子,踩上石子路。
  第一步踩下去,双腿不受控的往下一蹲。脚底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刺疼。
  或是适应不良,谈燕呼气吐气再跨出第二步。
  抬起一脚,另一只脚在承受全部体重时竟是不堪重负的疼痛!
  赶紧落下抬起的脚,前行不过数公分,却已是香汗淋漓。谈燕站在石子路中间,进退两难。
  言新宇提着鞋子跨步上前,抱起谈燕走下石子路,放在边上的长条椅上,“快穿好鞋子,别伤着脚。”
  谈燕脸红了起来,万分沮丧,“言,我真老了。”
  “别讲傻话。那次带女儿来,看到有人走在上面哭起来呢。”言新宇轻声宽慰。
  “言,我忽然发现,我以为我能做到的,其实根本做不到。”
  “别多想,做到的就做,做不到的绕开,天下无大事,心静就好。”
 
 第十四节

晨会之后,谈燕日子过得如同深秋的天空,阴云密布,惨风呜咽。
  不敢和冼海生们碰面,谈燕下班之后便去食堂用餐,而后躲回宿舍,关上门,上网打发时间。
  “燕儿,你有年假么?”这天,成思杰在线。
  “有七天。”
  “太好了,圣诞节我回去,我也有一周假,可以陪你五天。”
  “真的吗?杰,这次你不可以再晃我了。”
  “不会的,你先安排年休在那个时段好吗?”
  “好,我马上填写调休单。”
  “嗯,我想你。”
  “我也是……”
  谈燕干枯的心终于灌入甘泉,一刹时,人也活过来。
  “燕儿,天冷了,早上不要赖床,起床时要快些穿衣服,不要着凉,我在外面,最担心的是你感冒生病。还有,工作的事,尽力就好了,不要钻牛角尖。”
  谈燕爱赖床,在一起的每个早晨,强拉她起床是令成思杰哭笑不得却乐此不疲的晨间运动,离开后,成思杰一直内疚且心痛,不能守着她的日日夜夜,这个面上成熟内里简单的小女子是如何度过?
  “杰,放心吧,我现在蛮似牛、笨如猪,清晨黄昏都有锻炼。”
  “是么?”成思杰似不太相信,最近,她老是挂在网上,且给自己短信、邮件数量巨增的情形看,她必定不如说的那般开心。尽管,谈燕不谈工作,问起时也只一笔带过说一切如常,但想来必是报喜不报忧。思及此,成思杰不顾年头岁尾的忙碌,决计无论如何得快些回去看看,一慰相思,二解疑虑。
  ……
  洗手间,流言蜚语滋生地。
  “哎,侬晓得伐,听说整倒采购经理和工程经理的材料是谈燕整的。”
  “是伐?听谁说的?”
  “总部传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我就说嘛,那个女人不简单。”
  “是呀,冼副总都让她给骗了。这女人,还真有招。”
  “女人嘛,豁得出去就是最强的招啦。”
  “也是哦,真不懂呃,冼副总,多好的人,看上她什么了?还有那个言工,都有老婆孩子了,据说还是个双胞胎咧,这个女人还缠着伊不放,也不晓得脚踏多少只船。”
  “是的呀,伊老公不在身旁,当然得打野食的了。”
  两个女人淫笑着离去……
  谈燕站在隔间,震惊与愤怒让她快要爆炸,她不敢出来,怕自己会冲上去,撕裂这两个人。直到,听到那恶心的笑声与脚步声远去,谈燕走了出来。
  洗手台上端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鬼,眼里放出的光带着愤怒与凶残,天哪,这个人,是自己么?谈燕吓了一跳。
  原来,君子坦荡荡是自欺欺人。处在小人堆里,君子,还有活路么?
  谈燕走出洗手间,压下怒火,低头前进。
  “地上有钱哪?”
  带着笑意的调侃声传来。谈燕吓一跳,抬头,对上冼海生的微笑。
  “冼总……”
  “看你低头找半天,地上也没看见钱包啊?”
  谈燕的眼酸了。
  “哟,变天啦,快下雨了!”
  谈燕忍住眼泪,这里不是落泪的地方,谈燕,你要坚强,心里默念着。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毕竟职场多年,练变了一身变脸的功夫。
  “这就对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笑着多好,阳光灿烂的。”冼海生刻意的轻松让谈燕一时间无言以对。“好了,你这里阴转晴就好了,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有时间再聊。”冼海生说着便下楼离去。谈燕站在过道上,千头万绪,无从梳理。
  谈燕想,冼海生未必没有怀疑过自己,只是,他选择了信任或是宽恕。或者,他在等自己的说法,可是,这些事,她从何说起?
  冼海生可以不计实,可他身边的那些人,就未必会放过谈燕。事发后,大家认定了谈燕是袁鹰派过来的间谍,袁鹰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些。这一道道阴冷带着仇视与鄙视的目光,如利剑,刺得谈燕无处可逃。虽说自己明白职场本无朋友,但因为他们,谈燕曾经努力卸下心防,和他们开心相处,心底里,这些人是朋友,是兄长。而今,成了仇敌一般,这让她心如刀绞。
  谈燕决定搬出公司,去城里租套房子。逃避,远离,保持沉默,这是谈燕唯一能做的选择。
  “好啊!我先帮你去看看。”言新宇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谈燕终于决定搬出去。
  “嗯,房子不要太大,一室户就可以,你就帮我看看房价,最好在汽车站边上,上班方便些。”
  “你可以坐我的车上下班。”
  “不方便,言,我累了,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脚。”
  “好吧。”
  第二天,言新宇就告诉谈燕,找到两处谈燕可能中意的房子。
  “这么快,言,谢谢你。”
  “有朋友做中介,我告诉他,女朋友要借房,他就帮忙找房源。”
  女朋友三个字让谈燕泛起一阵不快,“言,你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这房子,我不要。”
  言新宇第一次看到谈燕的决绝,一时间竟也无措。
  “燕儿,我无意的。不然这样,我带你到中介,我不进门,你自己去谈妥,反正两间,你选一间就是。”
  “好吧。”
  中介是位中年男人,肥肥敦敦,一副憨厚样,多少冲淡了些谈燕的戒备与不快。先到一处看房,房主是个比谈燕年长不了几岁的女人,带着一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起培看。
  房子很好,两间,一南一北,价格也颇公道,谈燕本想签下。转身,看到女人对自己从上到下打量的目光里含着的疑惑甚至是不屑,谈燕一下子想到了洗手间内那两名上海女子的谈笑,一阵恶心袭来,只得匆匆逃离。
  另一间,到车站走路十分钟时间,颇为幽静,装修很淡雅。还是两间房,全朝南,房价也高了一层。屋主是位四十几岁的男人,说房子原是为女儿备的,她现在在华东政法大学上学,大三了,毕业说是要继续读书,所以,暂时房子是用不上了。
  “这个地段房子较新,没有以往的一室户,这样的房子,就是小套了。”中介看出谈燕心里的疑惑,适时开口。
  “谈小姐,我这房子,一般人我也不借,看得出你不是随便的人,房价,可以降一些。”房东倒蛮热情。
  “好的,签约吧。”
  签好约,付完钱,拿钥匙。谈燕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出逃了。
 
第十五节

谈燕开始了朝九晚五的日子,郊区公交车不堵,二十分钟车程,一般都很顺,只是等车时间长,班次少,间隔半小时。这些都不重要,谈燕开心的是,终于有个地方可以静一静了。
  搬家后一周,谈燕请房东帮忙申请装好了宽带。
  突然间从热闹到安静,谈燕有些不适,晚间,楼道上传来动静时,谈燕总是幻听成同事的声音,心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谈燕必须适着回归安静,长期处在热闹之中,没有独自思考与充电的时间,会荒废了自己。捧出一本本厚如砖的专业书籍,谈燕开始啃起来。
  “小谈,搬出去住了?”袁鹰去总公司开年度计划会了,谈燕清闲了一些。这一天午餐时,冼海生碰上谈燕,两人一起来到食堂。
  “是的。”
  “外面住得是清静些。”
  “嗯,很久沉不下心来看书了,怕自己脱节太久。”
  “年轻人,多看看书是好事。”
  “洗总,说得您好象大我好多似的。”谈燕笑了。
  “丫头,我可不是大你不少嘛。”
  “没有啦,反正是同代人。”
  “怎么可能同代,你七零后,我六零后,不一代哦。”
  “冼总,也信这个区分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不信也不成。”
  “冼总,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小谈,不必背着十字架,让我们这些朋友或是兄长们看着也心疼。”
  “冼总,您信我?”谈燕看着冼海生。
  “信,为什么不信?”冼海生迎着谈燕的目光,肯定的答道。
  “谢~~~”谈燕有些哽住了。
  “丫头,别在这里哭。”
  “可他们,他们不信我。”谈燕指的是和冼海生一起的那些人。
  “给他们一些时间认识你。”
  “我已经没有信心了。”
  “你是我们的小妹妹一般,这话不专业,但的确是,而且一直是。”
  谈燕笑了,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移开一些缝隙,射进来了一丝阳,初冬的暖暖的太阳。
  “圣诞节的时候我要休年假了。”谈燕告诉冼海生,袁鹰已经批下来了,“我老公回国。”
  “哦?恭喜啊!我说最近怎么我们小谈脸上春风满面呢,果然有喜事啊!”冼海生提高了些声音,调侃道。
  “冼总…”谈燕抗议,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在撒娇。谈燕醒了醒神,笑道,“冼总,这下子又让人有料爆了,不怕传到总部,嫂夫人罚你跪搓衣板?”
  “不怕,我家里没搓衣板。”
  “也是,不过,我们同学说,你们那边现在兴起了跪键盘哦。”谈燕坏心道。
  “啊?有这事儿?”冼海生夸张的恐惧,让谈燕笑得很开心。
  “小谈,身正不怕影子斜,受得委屈,方能成事。”冼海生正色道。
  “嗯,我记住了。”对这个文化不高,却悟透事理的副总,谈燕心存感激。
  “你怎么又跟那种人走一起了?”袁鹰不在的时间,言新宇坚持要谈燕乘他的车回。车一离开厂区,言新宇就吼起来。
  “怎么了?”谈燕有些莫名其妙。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姓冼的那帮人远一点!”
  “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对你不怀好意,你看不出来还是故意啊?”
  “言新宇,你怎么把人想得这样龌龊?什么叫对我不怀好意?我故意什么?”
  “谈燕!你吃亏还不够?”
  “什么吃亏?”谈燕有些火了,语气上扬。
  “燕儿,我是担心你。”言新宇一看谈燕火了,声音软了些,“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要注意些。”
  “言新宇,本来我不必对你解释什么,也不必听你讲什么女人要这样要那样的话,我想怎么做自己有数。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冼海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至少对我,他没什么企图,我相信他,更尊重他。”谈燕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已非常恶劣。
  “谈燕,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言新宇吵不过谈燕,心内懊恼。
  “我想下车。”谈燕不想和他呆在同一空间里,很烦。
  “这荒郊野外的,没车,你下去做什么?”言新宇颇无耐。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
  “好,我不说,你好好呆着,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吧?”言新宇软声求道。
  “不了,我昨天买了面包。”
  “天天吃面我哪行?”
  “我很喜欢的,你就不用管我了。”
  “那好吧,或者,上前面买个盒饭,炒些菜带回去吃好不好?”
  谈燕不再说话,头靠在椅背上,累了。
  车在一家餐馆前停下,言新宇下车,“燕儿,你呆在这里歇会,就不要下来了,我去买些吃的,很快。”
  谈燕点点头,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不多久,言新宇提着打包盒回来,放在后面车座。两人来到谈燕住处楼下。
  “回家还是一起吃?”谈燕客气客气的问道,心里想言新宇该明白自己不是真的想请他上去。
  “一起上去。”
  啊?…哦!谈燕有些尴尬,随即转作无所谓的样子,按下电子锁密码,上楼。
  开门进屋,搬家时来过,言新宇熟门熟路,去厨房取好餐具,回到小小餐厅,将快餐盒内的菜和饭分盘装好。
  谈燕愣愣的,看着言新宇挺拔的背影,一时间无所适从。
  “过来吃。”言新宇反客为主的坐下,招呼谈燕。
  “哦,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谈燕有些口吃,没话找话,说完之后又想咬掉自己舌头,喝什么喝啊,最好让他早些吃完早些走人。
  “家里有什么?”言新宇倒不客气了。
  “有果汁,牛奶,还有,红酒。”谈燕习惯了睡前喝一小杯红酒。
  “红酒。”
  谈燕取出酒杯,倒上红酒。
  “言,采购部的事情,习惯么?”和这个不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今天,谈燕有些无措,于是没话找话,工作,是唯一能让她放松的话题。
  “还算顺利,供应商以前都接触过的,几个重要供应商都单独谈过,欠款多的作了还款计划,让他们感受我们的诚意,重新竖立信心。”
  “想不到你这么快上手。”
  “呵,你几时不看轻我?”
  “哪有…”
  谈燕脸一热,的确,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这个男人,可能是错看他的能力了。
  吃好饭,言新宇帮着谈燕洗好餐具,放好。
  “好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接你。”言新宇告别。
  “不用接了吧,我自己坐车很方便。”
  “顺道而已,君子坦荡荡,你怕什么?”
  “这是一个没有君子的地方,我惹不起。”想到言新宇回来路上的言辞,谈燕心里泛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
  “好吧,随你。我走了,门窗关好。”
 
第十六节

 这个冬天很冷。落在工业区的工厂更是北风呼啸,苏灵的办公室朝北,空调起不了作用,刚一降温,就感冒了。撑到圣诞节前一天,头晕脑胀,鼻子不通气,嗓子疼,整个人快要虚脱。
  袁鹰看苏灵这副惨样,笑道:“丫头啊,缺少锻炼哪,用冷水洗脸吧,不容易感冒。”
  “这么冷的天啊,冷水,冻死人了。”谈燕有气无力的反驳。
  “好啦,一会司机小卢送你回去吧。看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
  “谢谢您,袁总。我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嗯,自己当心点,明天开始休年假?”
  “是啊,一周。”
  “好好休息,给自己放个假也不错。有出游计划?”
  “本来打算自驾车去富春江一带,不过看来没戏了。我先生明天回来。”
  “哦?我说你怎么会选冬天休假呢。好好聚聚了。”
  “是啊,他只这个时候有假期。”
  人逢喜事精神爽,谈燕很久没和袁鹰聊过工作之外事了。这一天,自己竟主动的交待自己,谈燕想着,忍不住有些自嘲。
  回到家,谈燕吃了颗感冒药,晕乎乎的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感觉好多了,谈燕舒展开四肢呈大字,好在没人在屋内,不必扮成淑女,随意真幸福。
  思杰,想了太久念了太久的人,明天这个时候就会在这个屋子里,带着他男人的温暖。谈燕想着想着脸便发热了,忍不住的唾弃自己,真是色女一个,没有形象,也不内敛。还真是跟着成思杰,这个混身冒热气的男人给带坏了。
  躺在床上做了一会春梦,谈燕起身收拾屋子,擦净灰尘,换上新的床单被套,浅蓝色系,自己的最爱。
  一切妥当之后,看时间已九点了,肚子饿了,得出门觅食。
  谈燕一直认为现在所有的节日都只有情侣在过,年轻的,年老的,成双成对,形单影只的自己,这些热闹是多余的。不过,她该是幸福的,期待是一种幸福,不是么?
  不想去干扰热闹,也不想加入热闹,谈燕先去超市买了些零食牛奶之类,再去附近一家桂林米粉店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匆匆回家。
  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吃着很久没吃过的酸辣粉,最爱里面酸豆角的味道,有妈妈腌的咸菜的味道,太久没享受过了,久到,都快忘了它含在嘴里时的幸福感觉。春节,得回家一趟了。反正留在这里,也是自己一个人过。明天这个时候,成思杰回来了,后天,大后天……然后,这个屋子,又只有自己了,谈燕的心情一下子又忧伤起来。不知几时已成了多愁的林妹妹,花开时想着花落,热闹时想着冷清,这样不好,谈燕告诉自己,及时行乐,及时快乐,现代人,本该如此。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成思杰么?现在正是他的白天,该出发了吧?谈燕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
  “回市区了?病了?”言新宇。
  谈燕想起,自己不有和他说起休年假的事,不想和他说成思杰要回来。言新宇也从来不说谈燕是回家,总是说她回市区,似在避开什么。
  “是啊,感冒了。”谈燕回道,两人及少通短信,平时上班都在一起,晚上,言新宇回家的时间,谈燕从不打扰。
  “怎么样,严重吗?”这一天,言新宇一行去了昆山,回到公司时快到下班时间,没找到谈燕,言新宇有些慌了,后来,听小虞说谈燕请了病假。刚和供应商应酬完,言新宇发信息问候。
  “已经吃过药了,不严重。”
  “哦,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几时回,我来接你。”
  “言,我休年假,一周。”
  “休假?这时候你休假作什么,又不好出去玩。”
  “想休就休了。”
  “哦,那你先休息吧。”
  回完言新宇信息,谈燕躺在了沙发上,心里有些乱。随即又否认了这种乱纷纷的感觉,不该是这样,应该开心,开心的等着成思杰的回来,是的,这才是她现在该有的情绪。
  成思杰的电话过来了,打的是座机,他不太赞成谈燕用手机太多,说是辐射,对身体不好。
  “燕儿,我快要出发了。”
  “杰,明天我去机场等你。”
  “不要,燕儿,你感冒了,不要去挤车,在家乖乖等着我。”
  “可我想去接你。”
  “傻丫头,我一到就立刻回家,在家等我,不要太累着,好吗?”
  谈燕最终答应了,在家等吧,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去人群中,不是传给别人,就是让病菌侵入自己,还是在家呆着比较安全。
  谈燕躺在床上,一点一滴,回忆与思杰在一起的日子,重温幸福,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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