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咖啡屋里的莫扎特

如果说错了莫怪哈,至少我看的挺仔细的,就是最近反应迟钝,脑子不好使
我最近脑子才迟钝呢,昨天我在我那些年楼里说我不合适考幼师,我居然忘记了“合适”这两个字该怎么码,于是打电话去问人家。:crying::shy::(
 


他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空白的画板,不知道该往上画什么。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随意地画着,画小镇上的景物,画小镇上的人,画咖啡屋里来来往往的旅人。他几乎不用思考画什么,每次站在画板前拿起画笔,笔尖自然而然地落在画板上:一只解开鞋带的鞋,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一个放在墙角的旅行箱,一个放着咖啡杯和甜点的盘子,那些静物自己就从画面上逐渐显现出来。

但是今天,站在画板前,他的心绪突然有些烦乱,竟然不知道怎样落笔。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跟小镇上的女孩一起拉着手沿着海边沙滩往汽车站跑,脚下溅起了一片一片的水花。在梦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孔,但是他知道那就是她。


小镇上的女孩离开他有十年了。自从女孩离开小镇之后,他再也没有喜欢上过别的任何人。他并没有去海那边的城市找过她,一开始是因为要在小镇上照顾母亲,后来是因为不知道见了她该怎么办,再后来是因为没有了她的消息。她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吧,他猜想,那些小镇上咖啡屋里的相守,在她的眼里也许顶多就算是少女情窦初开时曾经有过的一段朦胧的回忆。也许在她的眼里,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要好的同学,一个两小无猜的朋友,一个内向的腼腆的会煮咖啡会画画的男孩子。

十年过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想想过去,他都觉得奇怪,怎么就一下过来了。做咖啡。画画。期待。十年来他的生活可以凝缩为这短短的几个字。他有一个简单的生活,简单得几乎不能再简单了。从六岁来到小镇上,他从来就没有再出过小镇。后面的十年,他几乎连咖啡屋的门都没有出去过。他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游客却把外面的世界带到咖啡屋里来。他们有的有教养,说话安静而有分寸。有的粗俗,在咖啡屋里不自觉地大声喧哗。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在咖啡屋里谈论着德国的啤酒,摩纳哥的赛车,英国王室的婚礼,上海的房价和北京的雾霾。他们争论着纽约的哪个餐馆最好,这个季节巴黎在流行什么款式的衣服和手包。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他们谈论的是另一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听上去很美妙的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他既不羡慕,也不遗憾。对他来说,再美妙的东西都只是纸上的一幅画,你只能看看,却无法留住。岂止是物品了,即使是幸福的时刻和痛苦的经历,也只不过是人生这幅画卷上的一幅画罢了。

他几乎从来没有做梦梦见过她。为什么昨晚会梦见她呢?他不知道。他相信心灵的感应,从读《简爱》那本书时,他就相信那决定命运的三声呼唤“简。简。简”。也许发生了什么事,以后也许他会知道,但是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又看一眼窗外的灰狗车站。灰狗车站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今天的灰狗晚点了,半个小时一起以前灰狗就该进站了,现在还没有踪影。十年以来,每次灰狗大巴到站的时候,他都会透过玻璃窗看着灰狗上下来的旅人。每一辆灰狗靠站的时候,总有旅人冲着他的咖啡屋走来。尽管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心里总是在期待着,从灰狗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每次灰狗进站的时候都给他带来一些希望,这些期待好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样,好像没有了这些期待,他就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了一样。她会不会有一天从灰狗上下来呢?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从灰狗上下来了,他会怎样呢?他也不知道。他盼望着有一天她会不期而至,一个人提着一件简单的行李从灰狗上下来,推开咖啡屋的门,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用疲惫嘶哑的声音跟他说,我回来了。就像《阿甘正传》里的简妮回到阿甘身边一样。他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一个不会出现的场景,一场无法实现的夙愿。但是他还在等着。每天。


他看见窗户玻璃上有些发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似的,留下了一道乌黑的痕迹。他放下画笔,回身到柜台里面拿了一瓶清洁剂和一卷棕色的纸出来。他对准窗上的污痕,用食指扣动着柠檬色的扁瓶子嘴上的朔料把手。瓶子里喷出的浅黄色的清洁剂在空中变成一团细小的雾气,落在窗上,把玻璃上铺满了一层细小透明的水粒,像是一面点缀着万千星星的天空。他放下清洁剂瓶子,从棕色的纸卷上撕下一张来,擦着窗户。棕色的纸在窗户上从左到右移动着,把一颗颗水粒抹平,纸张擦过的地方,玻璃像是水晶一样光洁明亮。他眯着眼看着窗户,看见左下角靠近窗户框的地方还有一个细小的褐色污点,固执地贴在玻璃上,像是调色板上沾上的油彩。他弯下腰,用嘴对着污点哈了一下气,伸出小手指,用指甲扣了扣污痕,又把清洁剂瓶子拿过来,扣住扳机,往污点喷上了一层水点。他放下瓶子,撕下一张新的棕色的纸,用力地擦着。纸在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咖啡的污点终于消失了,他看着一尘不染的整面玻璃,一丝满意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隔着窗户,他看了一眼远处耸立的黑色的井架。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小镇上,黑色的井架像是一支刺破天空的荆棘,显得如此的不协调。镇长说这里以后要变成一个石油城。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小镇上的人都会离开,换成那些穿着带钉的结实的牛皮鞋的石油工人和工程师们在镇上走来走去。他无法想象这个平静了两百年的小镇,会有一天变成一个井架林立,从地面不断往外喷着黑色的液体,到处堆放着褐色圆桶和铺着灰色管道的地方。那会是一个他再也认不出的世界。那时,他该怎么办呢?


一辆灰色的旅游大巴摇晃着从窗前驶过。迟到的灰狗终于来了。灰狗摇晃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路的泥泞,碾着咯吱做响的积雪停在站牌底下。灰色的车门缓缓地打开,一只棕色的女式长靴迈了下来。他放下画笔,身子前倾,眯着眼睛看着灰狗上下来的旅客。他看见了一个女人提着手提箱从灰狗上下来。女人的侧面对着他,穿着一个红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很厚的围巾,围巾遮住了嘴部。女人的靴子踩在雪地上,高跟扎进了雪堆里。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是她迈腿的动作和长长的腿有些像是小镇的她。

不会是她的,他告诉自己说。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虽然他这样想,但是还是忍不住从窗口看着灰狗的方向,像是心里依然存着一线希望似的。女人站在灰狗的行李舱旁边,一边等着拿行李,一边四处张望着,打量着小镇。灰狗司机从她的身后绕过,弯腰打开沾着雪和泥的行李舱门。女人的目光向咖啡屋方向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的脸。

果然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虽然在意料之中,他还是有些失望,像是有一片树叶自心瓣上落下。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身,拿着洗涤剂瓶子和棕色的卷纸向着柜台走去,弯腰把它们放在柜台后面的壁橱里。他在柜台后转了一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但又想不起来。他把两只手肘放在柜台上思索着。咖啡屋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眉头紧皱,嘴唇闭着,两只手有些紧张地握在一起,一只大拇哥摞在另外一只大拇哥上,左手的四指握住右手的四指。他坐立不安地在柜台后面待了一小会儿,又重新回到画板前。他看着眼前的空白的画板,拿起画笔来思索着画张什么。他看见女人从窗外走过,手里拉着一个大行李箱。女人身上的红色羽绒服比一般的旅客穿的羽绒服常要长,看着也薄,像是无法抵御北方的寒风。经过咖啡屋的窗户时,女人向里面好奇地张望着。因为屋里光线昏暗而屋外光线明亮的缘故,她看不太清里面,而他从窗口里看她却看得非常清楚。他看见她的被羽绒服包裹的身体消瘦而纤弱,胸部扁平,脸颊被冻得通红,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他看见了她的一泓秋水似的眼睛,那是一双真正迷人的眼睛,瞳孔很黑,双眼皮,带着长长的黑色的睫毛。他心里不知怎么突然跳了一下。他很想跟她挥挥手,但是他没有。女人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跨过马路,顶着风进了咖啡屋对面的那家小旅店。过马路时,女人的身子在风里摇晃着,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的一块红绸。

他看着女人的身影和行李箱小时在旅店的门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快过圣诞和新年了,一个女人单身旅行,还住进小镇上的旅馆,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这个小镇很小,没有历史古迹也没有什么可参观的,最古老的就是那个海边礁石上的灯塔,大概有两百年了。虽然每天有灰狗路过,但是灰狗上的人都是在这小镇上转转就走,极少有人在这里住下。这家旅店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只有十几个房间,店主是一个在捕鱼时受了伤的渔民,靠旅店营生。小旅店一直非常安静,直到石油公司的勘探工程师们来了之后,小旅店才热闹了一点,有几个石油公司的工程师们常住在这里。快过节了,工程师们已经都回家度假去了,小旅店夜晚经常一片漆黑,几乎每间房间都黑着灯,黑漆漆的像是一块整齐的岩石。

他突然知道想画什么了。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把画笔放在了画板上。画笔在画布上飞快地移动着,像是飞起来一样。不一会儿,一张女人的头像就出现在了画板上。女人皱着两条细长的眉毛,有些卷曲的睫毛上扬,眼睛眯缝成一条缝,像是在从咖啡屋外面向里面张望。他端详着画面上的女人,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儿像是小镇上的她。他看来看去,最后发现是眼睛。即使眯起来,他画的眼睛也是小镇上的她的眼睛。


晚上咖啡屋关门的时候,他走到窗口去拉下窗帘,无意间看见对面小旅店一个房间的窗口亮起了桔红色的灯光。海边一片神秘的黑暗之中,孤零零的灯光很显眼。一定是坐灰狗来的那个女人住在那里了,他暗暗的想。可怜的女人,圣诞节前自己住到这个偏僻的小镇来。他猜想女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在圣诞前自己来小镇上。

把咖啡屋的卫生打扫完,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他关上了咖啡屋里的灯,拿着一本书上楼去卧室。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他在黑暗里磕绊了一下,一脚踩空,膝盖碰到了木质的楼梯上,摔了一下。他扶着楼梯把手坐下来,手揉着膝盖,感觉一股钻心的疼,像是骨头被碰裂了一样。海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寒冷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把咖啡屋内的一部分照得惨白。墙壁的阴影部分在散发着绿色,窗棂把月光切割成几块。从他在楼梯上坐的位置正好可以平视窗外。他看见对面小旅店的那个房间里的桔黄色的灯还在亮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疼痛,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也许对面旅馆里住的那个女人此刻也无法入眠,正在看着窗外的巨大的苍白的月亮。也许她是在等待她的他,就像是他在等待他的她一样。
 
最后编辑:
说真的,那么多年还等一个人,可能吗?也许吧,也许男主是那种心灵还很纯静的人吧。
他不会变,但女孩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多姿多彩,充满诱惑,当初跟男主的关系也不过是一种两小的关系而已,所以。。。。。

说一句现实的话,象男主这种咖啡店的经营,也就在加拿大某些小镇能生存,这里的咖啡店除了咖啡,就是DONUT,我几乎都不吃,咖啡是没办法的,因为我每天不喝杯咖啡,会有种想死的感觉。
在多伦多,有一个咖啡的连锁店,叫COUNTRY STYLE,那个难喝法,别说了;还有一个边锁店叫COFFEE TIME,渥村也没见过,个人感觉比COUNTRY STYLE 稍微好了一点点,这两个边锁店都已经在式微了,因为都竞争不过那些大的边锁店,而且从不求进步,也就在加拿大能生存。

拥抱哥是利用咖啡店来作背景吧,目前来看,一切进展得还挺风平浪静的,没什么跌宕起伏。
但看来,男主的心开始不安分了。
 
说真的,那么多年还等一个人,可能吗?也许吧,也许男主是那种心灵还很纯静的人吧。
他不会变,但女孩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多姿多彩,充满诱惑,当初跟男主的关系也不过是一种两小的关系而已,所以。。。。。

说一句现实的话,象男主这种咖啡店的经营,也就在加拿大某些小镇能生存,这里的咖啡店除了咖啡,就是DONUT,我几乎都不吃,咖啡是没办法的,因为我每天不喝杯咖啡,会有种想死的感觉。
在多伦多,有一个咖啡的连锁店,叫COUNTRY STYLE,那个难喝法,别说了;还有一个边锁店叫COFFEE TIME,渥村也没见过,个人感觉比COUNTRY STYLE 稍微好了一点点,这两个边锁店都已经在式微了,因为都竞争不过那些大的边锁店,而且从不求进步,也就在加拿大能生存。

拥抱哥是利用咖啡店来作背景吧,目前来看,一切进展得还挺风平浪静的,没什么跌宕起伏。
但看来,男主的心开始不安分了。
果果这么爱喝咖啡啊。

这一篇通篇也都会是风平浪静的,没什么跌宕起伏。有点怀旧,有点伤感,就是这样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空白的画板,不知道该往上画什么。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随意地画着,画小镇上的景物,画小镇上的人,画咖啡屋里来来往往的旅人。他几乎不用思考画什么,每次站在画板前拿起画笔,笔尖自然而然地落在画板上:一只解开鞋带的鞋,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一个放在墙角的旅行箱,一个放着咖啡杯和甜点的盘子,那些静物自己就从画面上逐渐显现出来。

但是今天,站在画板前,他的心绪突然有些烦乱,竟然不知道怎样落笔。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跟小镇上的女孩一起拉着手沿着海边沙滩往汽车站跑,脚下溅起了一片一片的水花。在梦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孔,但是他知道那就是她。


小镇上的女孩离开他有十年了。自从女孩离开小镇之后,他再也没有喜欢上过别的任何人。他并没有去海那边的城市找过她,一开始是因为要在小镇上照顾母亲,后来是因为不知道见了她该怎么办,再后来是因为没有了她的消息。她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吧,他猜想,那些小镇上咖啡屋里的相守,在她的眼里也许顶多就算是少女情窦初开时曾经有过的一段朦胧的回忆。也许在她的眼里,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要好的同学,一个两小无猜的朋友,一个内向的腼腆的会煮咖啡会画画的男孩子。

十年过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想想过去,他都觉得奇怪,怎么就一下过来了。做咖啡。画画。期待。十年来他的生活可以凝缩为这短短的几个字。他有一个简单的生活,简单得几乎不能再简单了。从六岁来到小镇上,他从来就没有再出过小镇。后面的十年,他几乎连咖啡屋的门都没有出去过。他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游客却把外面的世界带到咖啡屋里来。他们有的有教养,说话安静而有分寸。有的粗俗,在咖啡屋里不自觉地大声喧哗。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在咖啡屋里谈论着德国的啤酒,摩纳哥的赛车,英国王室的婚礼,上海的房价和北京的雾霾。他们争论着纽约的哪个餐馆最好,这个季节巴黎在流行什么款式的衣服和手包。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他们谈论的是另一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听上去很美妙的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他既不羡慕,也不遗憾。对他来说,再美妙的东西都只是纸上的一幅画,你只能看看,却无法留住。岂止是物品了,即使是幸福的时刻和痛苦的经历,也只不过是人生这幅画卷上的一幅画罢了。

他几乎从来没有做梦梦见过她。为什么昨晚会梦见她呢?他不知道。他相信心灵的感应,从读《简爱》那本书时,他就相信那决定命运的三声呼唤“简。简。简”。也许发生了什么事,以后也许他会知道,但是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又看一眼窗外的灰狗车站。灰狗车站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今天的灰狗晚点了,半个小时一起以前灰狗就该进站了,现在还没有踪影。十年以来,每次灰狗大巴到站的时候,他都会透过玻璃窗看着灰狗上下来的旅人。每一辆灰狗靠站的时候,总有旅人冲着他的咖啡屋走来。尽管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心里总是在期待着,从灰狗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每次灰狗进站的时候都给他带来一些希望,这些期待好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样,好像没有了这些期待,他就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了一样。她会不会有一天从灰狗上下来呢?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从灰狗上下来了,他会怎样呢?他也不知道。他盼望着有一天她会不期而至,一个人提着一件简单的行李从灰狗上下来,推开咖啡屋的门,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用疲惫嘶哑的声音跟他说,我回来了。就像《阿甘正传》里的简妮回到阿甘身边一样。他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一个不会出现的场景,一场无法实现的夙愿。但是他还在等着。每天。


他看见窗户玻璃上有些发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似的,留下了一道乌黑的痕迹。他放下画笔,回身到柜台里面拿了一瓶清洁剂和一卷棕色的纸出来。他对准窗上的污痕,用食指扣动着柠檬色的扁瓶子嘴上的朔料把手。瓶子里喷出的浅黄色的清洁剂在空中变成一团细小的雾气,落在窗上,把玻璃上铺满了一层细小透明的水粒,像是一面点缀着万千星星的天空。他放下清洁剂瓶子,从棕色的纸卷上撕下一张来,擦着窗户。棕色的纸在窗户上从左到右移动着,把一颗颗水粒抹平,纸张擦过的地方,玻璃像是水晶一样光洁明亮。他眯着眼看着窗户,看见左下角靠近窗户框的地方还有一个细小的褐色污点,固执地贴在玻璃上,像是调色板上沾上的油彩。他弯下腰,用嘴对着污点哈了一下气,伸出小手指,用指甲扣了扣污痕,又把清洁剂瓶子拿过来,扣住扳机,往污点喷上了一层水点。他放下瓶子,撕下一张新的棕色的纸,用力地擦着。纸在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咖啡的污点终于消失了,他看着一尘不染的整面玻璃,一丝满意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隔着窗户,他看了一眼远处耸立的黑色的井架。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小镇上,黑色的井架像是一支刺破天空的荆棘,显得如此的不协调。镇长说这里以后要变成一个石油城。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小镇上的人都会离开,换成那些穿着带钉的结实的牛皮鞋的石油工人和工程师们在镇上走来走去。他无法想象这个平静了两百年的小镇,会有一天变成一个井架林立,从地面不断往外喷着黑色的液体,到处堆放着褐色圆桶和铺着灰色管道的地方。那会是一个他再也认不出的世界。那时,他该怎么办呢?


一辆灰色的旅游大巴摇晃着从窗前驶过。迟到的灰狗终于来了。灰狗摇晃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路的泥泞,碾着咯吱做响的积雪停在站牌底下。灰色的车门缓缓地打开,一只棕色的女式长靴迈了下来。他放下画笔,身子前倾,眯着眼睛看着灰狗上下来的旅客。他看见了一个女人提着手提箱从灰狗上下来。女人的侧面对着他,穿着一个红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很厚的围巾,围巾遮住了嘴部。女人的靴子踩在雪地上,高跟扎进了雪堆里。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是她迈腿的动作和长长的腿有些像是小镇的她。

不会是她的,他告诉自己说。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虽然他这样想,但是还是忍不住从窗口看着灰狗的方向,像是心里依然存着一线希望似的。女人站在灰狗的行李舱旁边,一边等着拿行李,一边四处张望着,打量着小镇。灰狗司机从她的身后绕过,弯腰打开沾着雪和泥的行李舱门。女人的目光向咖啡屋方向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的脸。

果然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虽然在意料之中,他还是有些失望,像是有一片树叶自心瓣上落下。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身,拿着洗涤剂瓶子和棕色的卷纸向着柜台走去,弯腰把它们放在柜台后面的壁橱里。他在柜台后转了一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但又想不起来。他把两只手肘放在柜台上思索着。咖啡屋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眉头紧皱,嘴唇闭着,两只手有些紧张地握在一起,一只大拇哥摞在另外一只大拇哥上,左手的四指握住右手的四指。他坐立不安地在柜台后面待了一小会儿,又重新回到画板前。他看着眼前的空白的画板,拿起画笔来思索着画张什么。他看见女人从窗外走过,手里拉着一个大行李箱。女人身上的红色羽绒服比一般的旅客穿的羽绒服常要长,看着也薄,像是无法抵御北方的寒风。经过咖啡屋的窗户时,女人向里面好奇地张望着。因为屋里光线昏暗而屋外光线明亮的缘故,她看不太清里面,而他从窗口里看她却看得非常清楚。他看见她的被羽绒服包裹的身体消瘦而纤弱,胸部扁平,脸颊被冻得通红,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他看见了她的一泓秋水似的眼睛,那是一双真正迷人的眼睛,瞳孔很黑,双眼皮,带着长长的黑色的睫毛。他心里不知怎么突然跳了一下。他很想跟她挥挥手,但是他没有。女人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跨过马路,顶着风进了咖啡屋对面的那家小旅店。过马路时,女人的身子在风里摇晃着,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的一块红绸。

他看着女人的身影和行李箱小时在旅店的门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快过圣诞和新年了,一个女人单身旅行,还住进小镇上的旅馆,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这个小镇很小,没有历史古迹也没有什么可参观的,最古老的就是那个海边礁石上的灯塔,大概有两百年了。虽然每天有灰狗路过,但是灰狗上的人都是在这小镇上转转就走,极少有人在这里住下。这家旅店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只有十几个房间,店主是一个在捕鱼时受了伤的渔民,靠旅店营生。小旅店一直非常安静,直到石油公司的勘探工程师们来了之后,小旅店才热闹了一点,有几个石油公司的工程师们常住在这里。快过节了,工程师们已经都回家度假去了,小旅店夜晚经常一片漆黑,几乎每间房间都黑着灯,黑漆漆的像是一块整齐的岩石。

他突然知道想画什么了。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把画笔放在了画板上。画笔在画布上飞快地移动着,像是飞起来一样。不一会儿,一张女人的头像就出现在了画板上。女人皱着两条细长的眉毛,有些卷曲的睫毛上扬,眼睛眯缝成一条缝,像是在从咖啡屋外面向里面张望。他端详着画面上的女人,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儿像是小镇上的她。他看来看去,最后发现是眼睛。即使眯起来,他画的眼睛也是小镇上的她的眼睛。


晚上咖啡屋关门的时候,他走到窗口去拉下窗帘,无意间看见对面小旅店一个房间的窗口亮起了桔红色的灯光。海边一片神秘的黑暗之中,孤零零的灯光很显眼。一定是坐灰狗来的那个女人住在那里了,他暗暗的想。可怜的女人,圣诞节前自己住到这个偏僻的小镇来。他猜想女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在圣诞前自己来小镇上。

把咖啡屋的卫生打扫完,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他关上了咖啡屋里的灯,拿着一本书上楼去卧室。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他在黑暗里磕绊了一下,一脚踩空,膝盖碰到了木质的楼梯上,摔了一下。他扶着楼梯把手坐下来,手揉着膝盖,感觉一股钻心的疼,像是骨头被碰裂了一样。海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寒冷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把咖啡屋内的一部分照得惨白。墙壁的阴影部分在散发着绿色,窗棂把月光切割成几块。从他在楼梯上坐的位置正好可以平视窗外。他看见对面小旅店的那个房间里的桔黄色的灯还在亮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疼痛,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也许对面旅馆里住的那个女人此刻也无法入眠,正在看着窗外的巨大的苍白的月亮。也许她是在等待她的他,就像是他在等待他的她一样。

唉,懂得了爱,就懂得了忧伤,再自闭,那也是人心,疼起来,都是一样的
 
拥抱,我发现你的文字有两大转变,偶说说?总结错了没事吧?
 
第一点是我之前说过的,你从颓废,变成了忧伤。。。为神马呢
第二点好像果果也说过,我再总结下,你专注女生的眼睛了,以前描述女主角,都是胸或腿开始,但你现在很注意眼睛。。。

好像以前看文章说,喜欢看女人的背是最会欣赏还是什么来着,看胸是什么的,忘了,那看眼睛是什么呢。。。。这个得2014来分析下,说明了神码呢

@2014
 
第一点是我之前说过的,你从颓废,变成了忧伤。。。为神马呢
第二点好像果果也说过,我再总结下,你专注女生的眼睛了,以前描述女主角,都是胸或腿开始,但你现在很注意眼睛。。。

好像以前看文章说,喜欢看女人的背是最会欣赏还是什么来着,看胸是什么的,忘了,那看眼睛是什么呢。。。。这个得2014来分析下,说明了神码呢

@2014
都是跟小说的人物有关啊。

这一篇男主应该是一个很单纯的小镇长大的孩子,所以要写得干净一些,纯情一些,所以写眼睛不写其他部位。
男主也不是一个颓废的人,所以就没有颓废了。
 
都是跟小说的人物有关啊。

这一篇男主应该是一个很单纯的小镇长大的孩子,所以要写得干净一些,纯情一些,所以写眼睛不写其他部位。
男主也不是一个颓废的人,所以就没有颓废了。
嗯,也对,文风一变,一下子不习惯。。。。:tx:想替2014弄点胸福利。。。。
 


琥珀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明明灭灭地漂浮在黑暗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时睡时醒,睡得很不踏实。海边的温柔的涛声一次次把他唤醒,他睁开眼看着窗前带着铜把手的木质舵轮,想起小的时候扶着舵轮站在窗口,经常想像自己是个海盗船长,正在驾驶着一艘飘着黑色骷髅旗的船只驶向一个藏有无数玩具的小岛。光阴在不知不觉中逝去,暗藏着忧伤的月亮从窗口倒退着离开,迷惘的星星也逐渐远去,浩瀚的银河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朦胧起来。

半夜的时候他想起了小镇上的她,再也睡不着。他坐起来,拉开台灯,伸手从床头拿了一本很薄的小说来看。卧室和咖啡屋四周的墙壁上都立着一排排的书架,上面都是各种各类的小说。那是他母亲从家里拉来的。母亲的家里有成千上万册文学书,都是姥爷在世时收集的。母亲说姥爷是大学里钻研文艺研究的教授,虽然自己没有出名的著述,但是对文学研究颇深,收集的都是世界各国最好的小说。小镇上没有图书馆,这个咖啡屋就成了人们读书的地方。镇上的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可以随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阅读。他的卧室的床头上放着几本最喜欢的书,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从中挑出一本来读。他读书很快,可以说是一目十行。他记不清读了多少本书了,书架上的那上万册书,他几乎都翻过,有的是精读,有的是粗读,有的读了好几遍。每当读到好的小说的时候,他会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他翻开那本小薄书的第一页,读着第一段。“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这一段他已经读了无数次了,每一次读的时候,他的心里都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一样。咖啡屋里来过一个中国旅客,那个人看见他在读这本书的时候,给他讲过一个故事,他已经记不清故事讲得是什么了,只记得在一条叫做浔阳的江上,一个老了的妓女,在清冷的月光下用琵琶半遮着眼角上带着鱼尾纹的面孔,弹唱着一首怀恋过去美艳如花的日子的歌,在一艘停泊在江心的船上。

自从小镇上的她离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老了,像是踏遍一座秋山一样的疲乏。即使你以后老去,你在我的心里也依然是一样美丽,这也是他想对她说的,如果有一天,他能再见到她的话。细细想来,他都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喜欢上小镇的她的。是同学家的那次sleepover party上他不小心碰疼了她的胳膊?是校乐队的那次联欢舞会她跟他在舞池里跳了一晚?是夏天的那次给她修自行车时她的暗自一笑?是一只电影放映队来小镇上放电影时一起看电影,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是在校车上一起擦肩擦出了火花,还是在咖啡屋一起相守守出了感情?从小她就经常来咖啡屋看他画画,中学的时候每天坐校车上学下学也总是坐在一排座位上,那时,他只是觉得她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他跟她在一起,从来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所有的交往,都是微小的细碎的。

好像突然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怦然心动,从此后每天都盼着她来咖啡屋,每天都盼着跟她在校车上坐在一起。只要她在,他的心里就喜欢。他记起有一天早上他跟她坐在校车上,她说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点。他解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自己带的咖啡屋里新做的甜点给她。她说她不要,那是他的早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甜点掰了一半塞到她的手里。她谢了他,他也就忘了这件事儿。好久好久之后,在一次英文课上,老师让女生们讲讲自己对男生产生好感的一件事,她讲起了这件事。他觉得很吃惊,这样一件小事,她隔了好长时间,居然还记在心上。


她从小镇上离开的时候,他多么期盼她能够不走了,能够留在小镇上,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会离开的。想起来,他没有把内心的喜欢告诉她,想必也是因为知道她最终会离去,知道跟她无法走到一起。于是很早很早,他就有了和年龄不相匹配的怅惘和忧郁。当她问他想不想一起去海那边的城市的时候,他只是摇头,因为母亲的病,他去不了。即使去了,他也不会喜欢那里。他看得出来,她上灰狗走的时候,笑着说再见,眼底却是有些红。他又何尝不是转过身才让眼泪下来呢?再见变成了永不再相见。从那之后,花季过了,雨季过了,少年的青涩年华也过了。每当听到小镇上的人在咖啡屋里说起她的名字的时候,说她毕业了,说她有了很好的工作,说她有了男朋友了,他就更加沉默了。

他知道,她离开了小镇,就不会再回来了。灰狗站前的回眸一笑,早已变成了风中匆匆而去的背影,变成了沙滩上被潮水淹没的脚印,变成了暗夜里不断袭上心头的涛声,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恨我自己,她有一次在校车上告诉他说。

为什么呢?他问她说。

因为我爸妈老因为我吵架,她凝视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葱郁的树林说。无论我做什么,他们总是因为我吵。我妈总是嫌我做得不够好,我爸总是说让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他们吵来吵去,最后总是吵到要离婚,但是他们又不离,说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愿意他们这样吵架,我倒希望他们离了,好有个不吵架的生活。他们这样吵架,还不如离了呢。他们恨对方,但是为了我,只能互相忍受,继续在一起生活。他们以为不离婚对我最好,可是我真烦透了。我想还不如自己死了呢,让他们也好解脱出来。你知道为何我天天一下学就去咖啡屋里找你吗?因为我不想在家里待着,不想看见他们吵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再也不回来。

她果然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的父母从她走了之后就办理了离婚,各自从小镇上搬走了。而他,也从来没有去海那边的城市去看过她。

海那边的城市很遥远吗?海那边的城市其实并不远。从咖啡屋门口走上十几米,就是灰狗车站。上了灰狗,就迈进了外部世界的拥挤的门。对很多人小镇上长大的人来说,外面的世界是一个精彩的世界,一个带着巨大的诱惑的世界。小镇上跟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他的那些同学们,毕业后一个一个都争先恐后地坐上灰狗,离开了小镇,去了外面的世界,就像她一样。只有他没有。母亲去世的时候,把一个画家的名片留给他,告诉他说,如果他有一天想去纽约,可以去找那个画家。那个画家答应会帮助他,会把他的画介绍给各个画廊和评论家。他把那张名片夹在一本书里,再也没有动过。他是一个脆弱的人,对陌生的地方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只想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他也不需要外面世界的一切,他无法理解小镇上的人为什么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那些被高楼大厦遮住的天空和迪厅里旋转的灯光难道真的具有魔力吗?他知道那些去了海那边的城市的人。他们在那边上大学,毕业,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像蚂蚁一样地忙碌着辛苦着,每月的收入除了还房贷和支付日常生活之外,所剩无几。他们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们不再抱怨,他们甘居平庸,他们被忙碌的生活磨去了棱角,他们的脸上显现着世故与沧桑。但是他们幸福吗?他们的生命过得有意义吗?他不觉得。那些灿烂,那些繁华,那些混乱,那些喧嚣,那些琳琅满目的让人目不暇给的橱窗,那些画满涂鸦的墙壁,那些光怪陆离的建筑,那些车水马龙的街道,却不如小镇的清闲和他面前的小小的画板更加有吸引力。世界再大,依然有限,画笔虽小,却可以飞,可以在画板上画出无限的快乐和忧伤,画出人世间不存在的虚幻的梦境来。他只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有些清闲的时间,一只有些秃了的画笔,一个残留着斑斓的色彩的调色板,十二管颜料,一个画板,每天让画笔在画板上自由的涂抹。这就够了。

这么些年来,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甚至连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也没有。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很多人从来没有朋友。自从小镇上的她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要好的朋友了。世界上有多少擦肩而过的沉默,就有多少欲言又止的惆怅。真正的郁闷,是那种无法倾诉的郁闷;真正的忧伤,是那种无法诉说的忧伤,那种在深夜里醒来,被黑暗吞噬的绝望,那种喘不过气来的胸闷,那种渴望用一把刀从胸口扎进去,让冰凉的空气从渗着红色的血的伤口处渗入肺部的难受。

这些,他早已经习惯了。


没有了她在身边,没有了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和一潭秋水的眼睛,画画的时候他是寂寞的,犹如在稀薄透明的大雾里,茕茕孑立的帆影。当蘸满调色板上混合好的颜料的笔落在空白的画板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聆听的是海上漂浮的琴声。他背对着柜台站着,像是一个人站在海边残褪荒芜的礁石前,黑色的背影笼罩在夕阳里。那时,一种孤寂的琴声会自海上传来,缓缓地流入他的心底,从心底沿着血管流入指尖,流入调色板和画板。但是他知道,只有寂寞,才能拥有灵魂的自由,只有自由,才能画出痴迷的画。对他来说,画出来的画是暗潮涌动的海的诉说,是透着微光的心的低语,是悬浮在空中的灵魂的自然流露。生命的意义就是知道自己想画什么,然后用一生去画下去。

只是,他心里经常还会想起她来。每当半夜醒来,想起她的时候,他就在日记本上写下几句话,几句他想对她说的话。这些年来,厚厚的日记本上,每一页都是他对她的想念。他把藏着他的秘密的日记本放在枕头边上,每当看到这本日记,手指在日记本上抚过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涌起一种穿透身体的悲伤。


他合上书,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沉思着,想起了小说作者说的一句话:“我从未写过,只是自以为写过;我从未爱过,只是自以为爱过;我只是在紧闭的门前等待。”他的膝盖上的碰伤依旧有些隐隐的疼痛,伤口被蹭掉了一层皮,像是有些红肿发炎。他想起了《救赎》那部片子里的那个倒霉的伤口被感染的士兵,躺在敦刻尔克的冰冷的水泥地上等待撤离。擦亮的一根微弱的火柴下,士兵的手里捏着一摞信,看着最上面一张的明信片上的海边的小房子,幻想着跟爱人在小房子里相聚。伦敦的地下防空洞里,那个睡不着觉的姑娘没有等到士兵,等来的是从防空洞口汹涌而入的水。他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去找邦迪。他在靠近窗口的一个黑色的书架上找到了邦迪。拿邦迪的时候,他扫了一眼窗外,无意间看见对面的小旅馆的那个房间的窗口还在亮着灯。旅馆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看不见里面,但是桔黄色的灯光透过窗帘散发出来,他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打在窗帘上,窗帘掀动了一下,女人的影子随即又消失了。灯光在风雪中向外四散着,照在窗外的雪地上,把雪地染上了一片淡橙色,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寂静。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相怜,甚至有些宽慰。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圣诞之前的雪夜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也不是只有他这一条孤单的风帆,停靠在这小镇的寂静海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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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两片,三片。她把小药瓶里的三唑仑安眠药倒在手上数着。一共二十一片。这是她从医院里偷拿的。她是护士,知道在安眠药里,三唑仑是普通安眠药催眠效果的45倍,一般的安眠药要吃一百片还未必能死去,这种三唑仑只要七八粒就可以了,而且不会像吞食一百片普通安眠药那么痛苦。这些药片应该足够让她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站在旅馆房间里的洗漱台前,手心里放着白色的小药片,抬头看一眼镜子里的面孔,发现自己年轻的脸庞有些憔悴。她想起有人说,真爱让人苍老。难道真是这样吗?


一起离开人世这个想法,是她读完《失乐园》后提出来的。他们并没有像里面的久木和凛子,想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候死去,像书里说的,“今后的生命中,绝不会再有超过现在的幸福和辉煌了。无论将来自己以什么方式去死,都不可能比和凛子一起死更加华丽耀眼了。”对他们来说,在爱的顶点离开人世,这些都太奢侈太不可求了。她是觉得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往前走没有路,往左走是分手,往右走是离开人世。她和他选择了右面的路,因为这是唯一一条他们可以在一起的路。

他们选择了这个偏僻的小镇,因为她从小就期望着有一天能住在海边,而他希望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跟她一起渡过最后的人生。他说以前秋天的时候去过这个小镇,印象很不错。他又说吃安眠药要有一定时间才能致死,小镇上比较安静,而且国外的旅馆比较注重个人隐私,这样可以减少被人发现抢救过来的风险。他们没有《失乐园》里的久木的本事,能够搞到氰化钾。她也不像里面的凛子那样渴望达到快乐顶峰的一瞬间跟男人结束生命,死后还能让身体的性器官保持连在一起的状态。她不想赤身裸体的被人发现,更不想死后被人拍下照片,当作娱乐的八卦。她只想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躺在他的怀里,让他搂着自己,在睡眠中悄悄地离开人世。


自从她和他决定一起离开人世之后,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过去的种种烦恼,在做出决定之后,都变得不重要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很开,过去那些是个事儿的事,现在都变得不是事儿了。她甚至跟医院里一个平时自己最不喜欢的,见面都不说话的护士在更衣室里主动聊了一会儿家常,夸奖了护士里面穿的一件毛茸茸的红色的毛衣很好看。这个让她烦恼的大城市的一切突然变得美好了起来。餐馆的饭菜变得比过去更可口,上下班时拥挤的地铁也不那么拥挤了,甚至出租车也比往日来得勤和开得快。在等绿灯过马路时,总有售楼小姐塞给她一些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她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看也不看一眼就仍进垃圾箱,而是蛮有兴趣仔细看完后揣进兜里。

在来小镇之前,她去看了父母,在父母那里住了两天,告诉他们说她要去国外过一个有雪的圣诞节。母亲叮嘱说那里冷,要多穿些衣服。父亲给她拿了一个信封,里面是家里过去存的一些美元。她说不需要了。穷家富路,拿着路上以防万一,父亲把信封硬塞给了她。她把自己银行里的钱都取了出来,放在一个旅行包里,把旅行包和父亲给她的信封都偷偷地塞在母亲的床底下。遗书也早就写好了,放在自己住处的桌面上,等到她离开人世的时候,那封遗书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跟父母住在一起,让她又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想起父亲从小拉着她的手,送她去幼儿园,在路过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的时候,总带她进去玩一会儿滑梯。那时她总盼着自己长大,现在才知道上幼儿园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家里的一切都让她有些割舍不下,但是她还是走了。出门之后她没有再回头看,她知道爸爸一定在阳台上一边浇花,一边在看着她离去,她怕回过头来会流眼泪,会让父亲发现异常。她只是平静地低头走着,转过楼角的时候才敢回头看,但是已经看不见那个放着几盆月季花的阳台了。


她把白色的小药片倒回小瓶里,把小瓶摆放在洗漱台的右角,和牙刷牙膏放在一起。她走回床边,打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翻腾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她把里面的化妆品拿出来放到洗漱台上,鞋放在门口,几袋零食和一条*********烟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这些零食,是她平常爱吃的,那一条烟,是他爱抽的牌子。箱子里面还有几套衣服,其中有一件白纱裙,那是她在燕莎的二层买的,平时没有机会穿的。她把纱裙挂在衣橱的架子上。她喜欢白色,想跟他一起离开人世的时候,穿上这套白纱裙。

她收拾完东西,把箱子盖上,洗了个热水澡,躺在了床上。自从进到旅馆里来,她一直想睡一觉,但是总是睡不着。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和几个小时的灰狗的颠簸,她早已疲累不堪,渴望着好好睡一个黑甜的觉了。屋里的床很干净整洁,雪白的被单一尘不染,旅馆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但是她还是睡不着。也许是她不太习惯一个人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在一张完全不一样的床上。何况还有时差,此刻的北京,应该正是下午吧。风自海上吹来,吹翻了窗外的一把朔料椅子。她掀开被子,走到窗前,把窗帘扒开一条缝查看,看见闪着寒光的月照耀着草地上的白雪和挂满冰凌的松枝。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见对面的咖啡屋罩着一层朦胧的月光,像是停泊在港湾里的一艘海盗船。她心里有些好奇,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她看见咖啡屋二楼的一个窗口亮着灯光,好像有一个人的头在从窗口向外看着。她有些害怕,赶紧把窗帘放下,离开了窗口。

她走回到床边,听见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坐在床上,打开白色的iPhone,一条灰色的短信在青色的屏幕上蹦了出来。她低下头,一边看着短信,一边伸出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到了吗?

到了。

路上一切都顺利吗?

顺利。你是在转机呢吗?

在东京机场等着航班,明天下午就会到你那里了。旅馆还好吗?

很好,很干净,老板也很热情。老板说原来在旅店里住的人过节都回家去了,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自己。

太好了。早上你在旅馆里多睡会儿觉,要是饿了可以去旅店对面的咖啡屋吃点儿早点,那个咖啡屋样子像个船一样,挺有特色的,走不多远就到。那里的咖啡和甜点做得很好,还可以看见灰狗车站,我一下车你就可以看见了。

看见咖啡屋了,下午到的时候就看见了。

是个画家开的咖啡屋,你还可以看看他的画。你不是挺爱看画展什么的吗?他画了很多张画,听说有的还在展览馆里展出呢。镇上的人管他叫咖啡屋里的莫扎特。

莫扎特不是搞音乐的吗?

就是,我也不明白,但是大家都这么叫他。也可能是画画水平跟莫扎特差不多吧,我不懂画,也看不出好坏来。

我明天去咖啡屋那里等你。

好的。现在可以登机了,我要去登机口了。赶紧睡觉吧,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了。

赶紧去吧,等着你。


她合上iPhone,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桌上的台灯关了。窗外一阵阵涛声传来,那是海潮和礁石在对话吗?她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闭着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跟她一样,也是在出来之前回家看父母去了,他们没有订一个航班的机票。她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们要利用最后的时间,两个人好好在一起,什么也不想,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她想懒散地挽着他的胳膊,不紧不慢地在无人的沙滩散步,让雪花轻轻地温柔地飘落头发上和身上,落在掌心里。她想跟他一起停下来拿面包喂飞上岸来的水鸟,看灰白的水鸟收拢翅膀落在眼前。她想跟他一起站在海边,面对着无垠的大海,抿起嘴唇看日出日落,凝望大海的风情。她想跟他找一家安静而浪漫的小餐馆,坐在一个有蜡烛有玫瑰花的小桌边,举起斟满龙舌兰酒的细酒杯,一起看窗外飞过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秒针的滴答声中体会着最后的时光流逝的感觉。她想跟他在床边依偎着,脸枕着他的掌心,手指抚摸过他的嘴唇和胸膛,细细地倾诉这一世的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爱,想象着挽手一起走入下一世。此刻,她闭着眼在想着他的温暖的胸膛,温暖的双臂,温暖的手。她想钻进他的怀里,让他把自己紧紧搂着入睡。只要在他的怀抱里,无论外面有多冷,有多少雪,她也觉不出寒冷来,只会觉得他的体温在温暖着自己。

她闭着眼慢慢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了幼儿园,刺眼的阳光下,爸爸在门口等着她,拉着她的小手在沿着街道走。她梦见爸爸的背驼了,脚步也很慢。她梦见走着走着,自己的鞋带开了,爸爸蹲下身,给她系鞋带,但是鞋带怎么也系不好。她梦见血红的太阳。她梦见了他。她看不见他的面孔,但是知道那就是他。她梦见他的飞机在万米高空断裂开了,变成了两截。她梦见他坐在座椅上,系着安全带,从飞机断开的中间部位下落,慢动作一样缓慢地坠入火红的海中,没有溅起浪花就消失在镜子一样平滑的水面下了。她从梦中哭醒,睁开眼,看着黑黑的屋顶,把被子的一角塞进了嘴里,呜咽着。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流在了洁白的枕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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