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中华文化---中华文化传统杂议

法国:“文化例外”是确保文化安全的国策



  法国在历次国际贸易谈判中坚持“文化例外”的原则并取得了重要成果,有效地维护了本国文化产业的利益。对法国而言,“文化例外”并不是一项应付对外谈判的权宜之计,而是确保国家文化安全的长期国策。

  “文化例外”显示法国文化的独特地位

  法国成为欧洲乃至世界的文化大国并不是偶然的,这是长期以来法国历任执政者遵循“文化是立国之本”原则,并且不懈地做出努力的结果。

  早在1257年,世界著名的巴黎索邦大学就是在卡佩王朝国王圣路易的支持下建立的。1539年,瓦罗亚王朝的弗朗索瓦一世颁布了《维雷—科特莱敕令》,确定法语为官方语言,判决书和公证书等官方文件必须用法语来撰写。到了17世纪,特别是路易十四时期,国家更是担当起艺术保护者的角色,国家鼓励和资助艺术家和作家进行创作。巴黎凡尔赛城堡和法兰西喜剧院的设计和建造都见证了昔日君王对艺术扶植的雄心。1793年,巴黎卢浮宫被确定为国家博物馆。19世纪,法国的政局不稳,政权更迭频繁,但是从复辟王朝到第三共和国的历届政府都坚持了有利于促进文化艺术发展的政策,并且把艺术和文化视为实现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的有力保证。进入20世纪,文化立法和构建文化政策体系成为政府的执政要务,国家理所当然地成为文化事业的主导者和核心。

  1958年,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戴高乐总统于1959年7月颁布法令,宣布成立文化事务部。这是法国历史上第一次成立专门负责文化事务的政府部门。首任部长则由戴高乐将军在抵抗运动时期的政治挚友、著名作家安德烈·马尔罗担任。戴高乐给法国文化事务部确定的使命是:“使人类的、首先是法国的文化成就,让尽可能多的法国人受益,确保我们的文化财富具有最广泛的支持者,对艺术作品的创作和丰富创造艺术的精神都应该给予有力支持。”

  法国是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因此,历届政府中农业部是最重要的部门、农业部长是最重要的阁员。戴高乐成立了文化事务部,并且任命了重量级人物马尔罗出任文化部长,文化部由此在内阁中成为与农业部并驾齐驱的两个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法国对文化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法国文化所享有的这种独特地位,是法国其他领域所没有的,也是欧洲乃至世界其他国家所没有的,法国的“文化例外”由此而得名。

  “文化例外”的核心是国家的主导作用

  法国政府奉行“文化例外”原则的核心是,坚持国家在文化事业发展中的主导作用和政府确保对文化事业的财政支持力度。法国首任文化部长马尔罗就提出,国家要为支持文化事业和文艺创作采取一切立法和行政措施。

  法国历届政府都不断强化对文化事业的重视和支持。1981年法国左翼社会党密特朗当选总统后,文化政策进一步成为国家发展战略重要组成部分,并加大了政府对文化事业的资金投入力度。1982年5月颁布的一项法令对政府文化部的使命作出了新的阐述:“文化部的使命是使全体法国人培养发明创造能力,使他们能够自由地验证自己的才华,并能按其意愿受到艺术培训。为了整个集体的共同利益,保护全国和地方以及不同社会集团的文化财富,为艺术作品和艺术思想的创造提供支持和帮助,并使这些作品具有广大支持者,在世界文化的自由对话中,促进法国文化的发展。”

  “文化例外”原则也赋予了法国文化部极大的权力,如代表国家发挥立法与限制的职能、直接管理文化机构的职能、再分配资金的职能以及活跃文化氛围的职能。在立法方面,文化部负责确立促进文化领域内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并监督实施。在管理方面,文化部监督管理国立文化机构,如国家档案馆、国家图书馆以及各类国家博物馆。在资金分配方面,文化部充当了国家“投资者”的角色。国立或者政府直接管理的文化事业部门可以得到政府较多的财政支持,一般可占全部资金的60%以上。

  政府的财政支持有三种方式:一是中央政府直接提供赞助、补助和奖金等。希拉克总统在任时大幅度增加国家对文化事业的财政预算,最终达到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的目标,目前全世界只有法国和韩国达到了这个水平;二是地方政府财政支持。法国的大区、省、市、镇等各级政府都有支持文化事业发展的财政预算;三是企业支持。即政府通过制定减税等政策鼓励企业为文化发展提供各类帮助,参与支持文化事业的企业可享受3%左右的税收优惠。

  “文化例外”是法国外交的重要理念

  上世纪90年代,“文化例外”引用到外交领域,成为法国外交的一个重要理念。

  “文化例外”作为法国国内奉行的原则正式为国际社会所认可是在1993年。在这一年10月举行的法语国家共同体首脑会议上,40多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通过了一项有关“文化例外”的决议,决议提出:“文化产品不能等同于其它工业产品和服务产品,所有属于精神文化的产品应当置于世界贸易谈判的范围之外。”

  显然,这项决议提出“文化例外”并非无的放矢,而是针对了美国的“文化霸权”。这场冲突在欧美之间表现得尤为突出。欧美文化产品市场争端由来已久。西欧的文化市场几乎大部分被美国占据,以影视为例,好莱坞影片占欧洲市场的份额超过80%,而进入美国市场的欧洲产品仅占美国市场的2%。1992年美国视听产品对欧洲的出口额为36亿美元,而从欧洲进口的数额仅为2.9亿美元,两者的比例为12∶1。欧洲大陆一半以上的影视节目市场为美国所垄断,3000多家欧洲视听工业和7万多名从业人员受到严重威胁。美国的“文化霸权”引起欧洲的强烈不满,因此,在1994年启动的WTO乌拉圭回合贸易谈判中,欧美双方发生了激烈争执。法国当时的文化部长杜蓬指出:“如果我们把文化产品提交关贸总协定解决,十年后所有的电影和电视节目都将被美国所包揽”。

  在乌拉圭回合的有关谈判中,美国方面以产品贸易自由流动原则为由,要求欧洲取消市场准入限制、扩大进口份额。美国还指责欧洲国家政府对本国文化产品的补贴过多,对美国产品采取了贸易保护主义。美国谈判代表说:“限制产品进入并不能真正振兴视听工业”,“政府补贴只能培养出无能的影视导演”。其实,在这些冠冕堂皇言辞的背后,美国真正的目的是为自己的影视产品争夺更大的市场,争取更多的商业利益,因为视听产品是美国仅次于航空产品的第二大类重要的出口商品,而欧洲是美国影视产品最主要的消费市场。

  针对美国方面的指责,欧盟发表了旨在保护欧洲视听工业的《共同行动纲领》。《共同行动纲领》是在法国的积极推动下制定的,这项文件要求在乌拉圭回合谈判中把文化产品排除在“商品”和“服务”的范畴之外,使之享有“文化例外权”,这样欧洲各国可以对本国产品实行补贴、对外来产品加以限制,从而有效地保护自己民族文化不被外来产品所吞噬。欧盟还提出建议,应当在WTO总协定框架下设立一个单独规范文化产品的协定。

  欧洲的要求遭到美国拒绝,欧盟则以退出谈判相威胁。经过长时间激烈交锋和讨价还价,双方相互作出了让步,最终达成了妥协性协议。虽然在美国的顽固抵制下,“文化例外”没有正式写进WTO文本,但是,美国被迫同意欧盟继续对电影业等领域进行补贴,同时认可了规范文化产品贸易的“服务贸易总协定”与其他领域产品协定的差别。不过,这项“服务贸易总协定”不是强制性的,而是承诺性的,因此实施这项协定具有很大的弹性,也为欧美日后的继续争执埋下了伏笔。尽管如此,法国通过“文化例外”条款还是在欧美贸易谈判中维护了国家的文化安全和自身的文化利益。

  在1995年至1998年展开的《多边投资协定》中,法国继续高举“文化例外”旗帜,在一定程度上挫败了美国试图把过多的权力赋予跨国公司的计划。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跨国公司不断扩大全球生产和全球采购规模,以便降低成本、增强竞争力和提高利润。作为跨国公司集中的美国,就急于推动建立一个规范外国投资的国际协定,从而使美国公司以更加优惠的条件进入外国市场。这样一个《多边投资协定》首先在由工业发达国家组成的经合组织的24个成员国内进行谈判,谈判从1995年开始秘密进行。在这场谈判中,法国、加拿大和比利时三国坚持“文化例外”的原则,与美国发生了正面冲突。法国舆论指出,这项协定“以国民待遇为由”抵制了“跨国公司的权力法案”。

  法国政府提出,《多边投资协定》中任何内容都不应当被解释为限制一个签约国依照维护和促进语言和文化多样性政策对外国公司的投资和经营方式进行规范。法国建议,在《多边投资协定》之外,还有必要制定一项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国际协定。美国则对把某些被认为是文化领域的经济活动无节制地排除在协定之外的提议持强烈保留态度。美国认为,文化产业全面免除协定的制约是谈判最棘手的问题和最大的障碍。由于双方互不相让,法国决定退出谈判,导致这项谈判无果而终。

  2013年7月欧美跨大西洋自由贸易协定(TTIP)谈判正式启动,谈判启动之前,欧盟各国就参与者谈判和确定谈判范畴进行内部磋商。法国再一次提出了“文化例外”,主张文化影视产品不应列入TTIP谈判的议题范围。为此,欧盟内部展开了激烈争论。英国、德国等国家希望美国能够在金融领域做出让步,而放弃文化产品方面的要求。双方争执不下,欧盟几乎难以用一个声音参加谈判。经过反复协商,欧盟作为一个整体最终还是认可了法国的主张,根据协商一致原则,欧盟决定暂时把文化影视产品置于TTIP谈判的议题之外。欧盟的决定为欧美这一重要谈判的如期启动铺平了道路,法国的“文化例外”主张再一次成为欧盟的共识,法国维护民族文化产业的努力取得了新的成果。

  从“文化例外”到“文化多样性”

  外交是维护国家利益的重要领域,法国凭借自身文化优势展开了颇有成效的文化外交。如果说,“文化例外”在国际谈判中发挥了积极作用的话,那么,作为法国文化外交核心的“文化多样性”则得到了广大国家的认可和支持。

  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1次大会的开幕式上,法国总统希拉克正式提出了“文化多样性”的概念。他说:“应对文化全球化,就是要提倡文化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是建立在确信每个民族可以在世界上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每个民族能够以它自身的魅力和真理充实人类的财富。”在法国的推动下,这次大会发表了《文化多样性宣言》。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次大会上,法国和加拿大共同提案,要求通过一份拥有约束力的《保护文化多样性国际公约》。法国认为,这一公约应当承认文化产品与服务的特殊性,他们不同于其他商品,国家有权采取支持措施促进文化多样性的发展。显然,“文化多样性”是“文化例外”的延伸和扩展。这一提案得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与会国家的支持,但是遭到美国的反对,美国认为这一主张实质上是实行文化保护主义。法国则据理力争,认为保护民族文化特性同文化保护主义完全是两码事,法国从来不拒绝外来的优秀文化,包括美国文化,但是美国并不是把自己文化的精华带给世界,而是完全出于商业目的。可以看出,法国提出文化多样性问题,其实质还是在于维护国家的文化安全、为保持和弘扬法兰西民族历史悠久的文化特性构筑良好的环境。

  以上事实表明,面对美国文化霸权主义的威胁,法国政府始终坚定不移地采取各种措施来维护国家的文化安全。这些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果,也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肯定。因此,法国推行“文化例外”的做法和经验是值得参考和借鉴的。
 
沙特阿拉伯:在贸易谈判中坚持“伊斯兰文化例外”


  不同国家、不同民族间的“文化差异”,带来了商业文化、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差异。其中“基本设想和价值观”是文化的核心部分,具有行为规范作用,是社会行为的决定性因素。世界许多国家为缩小与美国文化的差距,结合具体的世情、国情以及民情,研究并制订确保自己的国家利益持续扩大的国际文化融合战略,而中东国家则提出“伊斯兰文化例外”的主张。

  文化落后严峻现实和外来文化的冲击

  可以说,美国是西方流行文化的典型代表,而西方流行文化的无形渗透,势必会对伊斯兰传统文化造成冲击。当“巨无霸的美味”、“耐克鞋的舒适”、“好莱坞的刺激”等诱惑摆在年轻的穆斯林面前时,他们很难不产生迷惘和困惑,这也是不同文化相遇时必然会产生的冲突与矛盾。

  虽然沙特是美国的亲密盟友,但是美国文化在沙特并非畅通无阻。这种情况催生了新的商业模式,商人们开始尝试将西方流行文化与阿拉伯文化进行融合,创造出符合阿拉伯世界价值观的产品。例如,在阿拉伯国家,芭比娃娃这一传统的西方流行文化图腾在这里被披上了长袍和头巾,变为阿拉伯形象的女子,被打造成关心、尊重父母的有爱心的女孩形象。

  维护民族文化、国家利益,坚持“文化多样性”

  文化实力的极度不对称,迫使沙特等海湾国家在加入关贸总协定那一刻起,就制定一项维护民族文化、国家利益,坚持“文化多样性”的文化产业政策。

  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国以及中东地区最大的经济体,沙特是世界贸易体系中不可忽视的力量。2005年12月11日,沙特经过12年的谈判后正式成为世贸组织(WTO)第149个成员国。成为世贸组织的一员,沙特在许多方面作出承诺:降低关税,对外国竞争者开放经济服务领域,无过渡期地执行WTO各种规则。这意味着从沙特成为WTO成员国的那一刻起,就立即形成了适合外国投资的环境,实现了贸易的透明度,提供了对贸易伙伴的法律帮助,消除了贸易中的技术壁垒。这一切都满足了WTO规定的需要。在降低关税和贸易壁垒的同时,沙特也降低了一些工业部门的准入标准,如电讯业、信息技术业、医药业、民用航空业和化工业等。

  同样,WTO对沙特也作出一定让步。入世条款中没有要求沙特进口猪肉、含酒精饮料等与宗教信仰抵触的商品;没有要求沙特改变对以色列的贸易态度;没有拿人权问题做文章;没有要求改变沙特化政策;没有要求降低沙特食品安全标准;没有要求沙特取消国内能源和化工原料产品的价格补贴;没有要求沙特在面对外国商品倾销时放弃追索权。这些都是这些年来的谈判中,沙特一直关心的问题。

  即使后来同美国就自由贸易投资协定的谈判,沙方也采取了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的立场。

  一是以不损害王国合法利益为前提。沙特阿拉伯所作的承诺中有个关键词,为了保护公共道德、人民的生命和健康、国家安全利益等,保留限制一定数量的货物和服务进出口的权利,强调进口货物不得损害王国合法利益,进口清单是否合法由沙特界定。

  二是灵活运用谈判策略,最大限度维护自身利益。在应对气候变化的谈判中,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产油国,沙特阿拉伯的立场十分引人注目。应对气候变化的措施对石油生产构成了制约,对沙特的经济发展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基于此,沙特确定了它在应对气候变化国际谈判中的基本立场。但由于自身的影响力难以左右谈判的发展方向,因此该国时常采用“同步前进”、反复宣传“负面影响”、推迟谈判、对程序性规则作出自己的解释等策略,来表达和维护自己在气候谈判中的利益和诉求。

  三是反对单独行动,坚持海合会成员国统一应对美国。海湾合作委员会国家从2003年初宣布建立关税同盟,近几年启动了与部分经济集团的自由贸易谈判。在沙特的倡议下,启动海湾共同市场之后,海湾国家将集体同美国开展自由贸易区(FTA)谈判。因此,阿联酋、卡塔尔和科威特从此都终止了同美国的FTA谈判。

  四是打宗教牌,抵御西方文化渗透。无论是美国文化,还是沙特阿拉伯文化,宗教都构成了其民族文化的核心部分。美国是一个典型的多文化、多民族国家。由于历史原因,在当今美国,各种宗教形式并存的现象依然存在,但美国人主要信仰基督教。宗教对美国人来说,决不仅仅是信仰,而是渗透在美国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同样,伊斯兰教对沙特人生活的影响相当普遍。在这个以《古兰经》为国家大法的国家,严格的教义规范主导着沙特人的生活。沙特在自由贸易和对外商务活动中坚持宗教信仰神圣不可侵犯。因一本书、一部电影而引起伊斯兰世界愤怒的场景历历在目。

  五是采取紧急措施,保护传统文化。在经济全球化和社会信息化的大背景下,沙特的传统文化也受到外来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的冲击。如沙特境内没有影剧院,但卫星电视、录像机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庭,互联网发展势头迅猛。据不完全统计,沙特在美留学生人数上升至4.7万,陪同亲属将近7万人。这些都对保持和发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提出了严峻挑战。沙特文化新闻部设立了文化中心,专门负责传统文化的保护工作。此外,沙特政府还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大对独具特色、富有魅力的传统文化的挖掘整理和宣传推介力度,取得了明显成效。
 
美好世界寄望中国(名家笔谈)

高 银 (韩国)
 
  对于世界文明,中国一直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仓颉的象形文字发源于黄河流域,继而推及整个中国大陆乃至东亚等周边地区,形成了辉煌的汉字文化圈。远在青铜器时代,中国就先于地球上其他地区完成了钟的铸造。悠幽的钟声敲击着人类的心灵,西欧的早期基督教曾将钟视为异教邪器,而后却成了不可缺少的东西。造纸术、火药、指南针等伟大发明也成了西方近代文明的基石。

  从这一点看,中国文明自古就体现出一种利己利他统一的普世价值这种价值不仅居于东亚历史进程的核心,对世界历史的进步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回溯往昔,不由得让人对同时代的邻居中国寄予期望。

  在东方, “国家”这一概念,或许还包含着非政治的“家庭”乃至“家族”的原始意味。朝鲜半岛和中国大陆的关系,犹如一个村庄里的邻居。邻家的幸福与自家的福分是同义词,自家的不幸时常会演变为邻家的不幸。这种关系超越了古而有之的生存冲突——策略层面的远交近攻。

  回首近现代史,朝鲜半岛与中国同有一段为贪婪野蛮所欺凌的惨痛记忆。上世纪40年代后期,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国,开创了一个民族的新时代,也成为亚洲史乃至世界史上的一个重大进程。历经不懈的尝试与摸索,中国克服了长期累积的矛盾和困难,单从贸易收支来看,中国已成为经济强国。而“两个一百年”的中国梦,又向世界昭示了国家发展的新战略。也许,未来学家的假设是有道理的:21世纪后半叶,世界第一强国将是中国。

  作为一名韩国诗人,我对中国很尊重。我曾于2000年作为特别随行员全程出席在平壤举行的南北首脑会谈,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期待。如果中国的国家利益及社会公益的圆融性超越国界,外延扩展至近邻及第三方,特别是一衣带水的朝鲜半岛,将会很有助于解决现实问题。苦难历史留下的负面遗产,时至今日依然困扰着朝鲜半岛。日本殖民统治结束后,朝鲜半岛长期处于南北分裂局面。南北双方曾几次以合作共存为目的启动对话,均未能奏效,半岛局势持续恶化,直至演变为近年的朝核危机。而旨在解决这一难题的六方会谈机制,目前也处于休眠状态。

  在这种胶着的局面下,我很期望中国能够延续自己的利己利他的普世价值,亲友善邻,这既符合中国的长远利益,也有助于实现东亚的和平与稳定。朝鲜半岛问题不仅是民族内部问题,它与区域安全关系密切,南北当事国以及中日美俄六方均是利益相关方。作为邻国,在南北分裂时期以及今后,中国定能以其博大的“大乘”精神,成为朝鲜半岛最闪耀的友邦。

  纵观世界史,任何时代都少不了相生的逻辑,它能净化支配的逻辑。人类史上,至高价值就是友爱,中国就拥有敦厚友爱这一传统。我相信,当友爱成为荣耀中国的桂冠之上一颗珍珠,当友爱这一传统惠及朝鲜半岛之日,中国的如画风景将再添加一道至美的人间胜景。

  (作者为韩国著名诗人,发表《白头山》等诗集在内的155部著作,近年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本文由金丹实译)
 
邵秉仁:没有文化传承的民族无希望

金融博物馆书院主办,腾讯网担任独家媒体合作的“江湖”沙龙第二十四期举行,活动主题:“敢言的改革先行者”,主讲嘉宾为原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秘书长、国家电监会原副主席、中国股权投资基金协会会长邵秉仁,由北京金融资产交易所董事长熊焰主持主持,王巍、衣锡群、魏迎宁担任现场点评嘉宾。

在沙龙现场,邵秉仁在沙龙中表示,民族需要文化的支撑,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将毫无希望;邵秉仁指出,中国现在的传统文化正在消减。

以下为沙龙文字实录:

历史文化它是一个传承,你问我现在有没有?我怎么说,我说肯定是有,有良知的一代知识分子应该都属于这个阶层。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一样,有的可以公开仗义直言,有的隐晦的表达,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但是就情怀来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情怀,是永不泯灭的,这恰恰是中华民族能够支撑到今天,一个文化多元,民族多元的一个国家,不分裂的文化支撑。离开文化的支撑,这个民族没有希望,所以我不断地呼吁要把文化的传承继承下去。

大家知道中国现在的传统文化不是在传承增强过程当中,而是在消减过程当中。文化的传承对一个民族的魂它是至关重要的,我不断地呼吁要恢复小学生和初中生对书法课的学习,道理就是想使我们的汉字能够传承下去,使我们的文化能够传承下去,因为汉字是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载体。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文字,重西学轻国学,重外语轻国语,那么这个民族是永远没有希望的。

非洲一些国家丧失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充其量是一个种群的集聚不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更不是一个完整的民族。中华复兴不仅是国家实力的复兴,更重要的是文化复兴,实际涉及到国家文化安全问题
 
未来三十年中国文化展望

  摩罗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政治的崛起,未来三十年,中国的文化发展也必将出现新格局。具体说来,我对未来三十年变化的预测,可以概括为对三重精神枷锁的摆脱,文化资源上的回归,和国家认同危机的减弱。
  摆脱三重精神枷锁
  中国国门被西方强盗的炮弹打开之后,中国人在精神上逐步形成了几重枷锁。三个摆脱是针对三重枷锁而言的
  第一重枷锁是国民劣根性的枷锁。外国殖民者和中国精英不断告诉国人,我们中国为什么打不过西方,因为我们人种有问题,我们具有精神的、道德的劣势,西方人具有种族的、精神的、道德的优势。总之,我们国民性不行,我们普遍具有国民劣根性。
  第二重枷锁是“西方文化崇拜”。鸦片战争失败以来,我们的精英群体认为西方文化具有优势,我们中华文化是腐朽的没落的,必须彻底根除,只有学习西方文化才有出路。于是五四一代送给我们一个秘方:全盘西化。五四以后,中国的道路大致上就是按照这个秘方走的,越走越出现强烈的“西方文化崇拜”。
  第三重枷锁是“西方国家崇拜”。后毛泽东时代,为了鼓励中国摆脱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和思想,中国的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共同编造了西方国家的乌托邦神话,于是,国人对于西方社会由五四时期的“文化崇拜”发展为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国家崇拜”。这种“西方国家崇拜”观念在今天依然统治者许多精英人物的大脑。五四时代谁要是对西方文化发表一句不恭之论,必有人拍案而起。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谁要是对西方国家略有不恭言论,必有大批洋奴群起而攻之。
  未来的三十年,这三重枷锁将会逐级砸碎。
  首先被砸碎的将是“西方国家崇拜”的枷锁。随着中国与国际社会交往的日益深化,相互的了解和尊重不断增加,利益的纠缠和博弈也在不断增加。中国人将会亲眼看见西方国家不是一个道德的存在,而是一个利益实体。那种乌托邦式的崇拜将会不攻自破。
  其次被砸碎的将是“西方文化崇拜”的枷锁。前人相信西方世界对于东方世界的殖民征服是因为他们具有文化优势,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理解。英国学者汤因比在跟日本学者池田大作聊天时说过,迄今为止所有人的经济优势,无论是国家内部某个阶级的经济优势,还是国际社会某些国家的经济优势,都是通过掠夺和剥削他人而实现的。在全球化的过程之中,中国人正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日后将不会像五四一代那样,将西方社会的富强理解为文化优势所致。
  最后将会砸碎“国民劣根性”的枷锁。这重枷锁是西方殖民者为了奴役东方殖民地人民而特意打造的,有的殖民地人民从来不曾认领之(比如中东社会和拉丁美洲社会),可是中国人从梁启超开始就有点相信我们确实具有某些国民劣根性,五四一代更是从殖民者手里接过这道枷锁,十分虔诚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且主动地越勒越紧。
  鲁迅一辈子最主要的文化工作,就是让国人相信,我们中国人在精神上、道德上、教养上确实不如西方种族,确实具有国民劣根性。我们的语文教师,结合鲁迅的作品,这样给青少年一代灌输国民劣根性学说和逆向种族主义思想,已经灌输了大半个世纪。
  至今为止,深受五四文化熏染的咱们这几代人,对这样的谬论依然深信不疑。但是,在中国崛起过程中成长起来的80后、90后、00后们,将不会认领这种枷锁,他们必将起而将这样荒唐的精神枷锁砸碎。
  文化资源的回归
  砸碎了上述三重精神枷锁,中国人将会明白,文化权利就是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的组成部分,“全盘西化”的思路何其荒唐之盛也。中国要想成为世界大国,必须仰仗自己的文化屹立于世界。
  所以,我预料往后的三十年,必是中国社会向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回归的三十年。五四一代所砸碎的,我们必将修复,五四一代所抛弃的,我们必将一件件找回。
  中国的人文文化和道德文明,以周代为起源的话,一直到康有为、梁启超时代,指导中国人的生活长达三千余年。戊戌变法时期,康梁在主张学习西方社会的器物和制度的同时,坚定地扞卫中国的精神文化。
  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的岁月中,虽然梁启超于1902年写过《新民论》,一定程度地接受了西方殖民者对于中国国民性的若干诬陷性描述,但是他很快就觉悟过来,不再从文化优势方面解读西方势力的扩张。尤其是他考察过一战刚刚结束的西方社会以后,更是对西方文化完全失望,转而一头扎进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企图从中国文化中寻找挽救世界的良方。
  康有为更是从不间断地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资源,用以拯救中国的覆亡。他甚至参照西方以基督教为国教的经验,积极主张将儒学宗教化,要求政府以儒教为国教,以此拯救中国、造福世界。他成立孔教会,主持祭孔仪式,号召读经,在在都是为了借助中国的文化认同,维系中国的凝聚力,以便更加有力地与一切正在掠夺或窥伺中国大地的虎狼国家博弈与决战。
  当代“文化民族主义”思潮的代表性学者康晓光赞颂康有为的一段话,可以用来赞颂康有为、梁启超师生二人。康晓光说:“一百多年后,重温他的那些文章,我们不但能够感到一种高瞻远瞩的伟大智慧,还能够体验一种不可战胜的自信、博大恢宏的气度、死而后已的责任感、对理想的无限忠诚、挑战社会潮流的无畏勇气和对历史使命的自觉承担。”
  五四一代逆康有为思想而行之,实际上是精神崩溃后慌不择路所致。如果说他们当时那种惊世骇俗的选择还有若干现实的理由,今天,我们如果还要沉溺在“全盘西化”以及“西方崇拜”之中,实在找不到一丝借口。文化上我们唯一的正道就是回归康梁,回归中国文化的正统。这将是往后三十年间文化运动的主旋律。
  至于“融合中西”、“贯通古今”之类的格言,当然也不可不提及。因为简单的复古之路,世界上从来不曾出现过。
  国家认同危机的缓解
  在解决文化回归的同时,往后三十年将会化解目前的政治认同危机,出现较好的政治认同和国家认同。
  当今中国,政治观念和思想之纷乱,恐怕不亚于战国时代和五四时代。这种纷乱不但造成了政治认同的危机,甚至造成了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危机。
  五四一代的思想遗产,给几代中国人造成了巨大的离心力,许多学富五车的精英人物,他们的知识结构、他们的人生哲学、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讨论问题的立场、他们观察问题的视角,都是西方的,他们的言论往往也是代表西方利益的。他们以生活在中国作为最大的痛苦,他们以作一个中国人为最大的耻辱。移居西方国家是他们最大的理想,得到西方国家具有政治意识形态背景的奖金是他们最大的骄傲,他们对于中国的诅咒与西方国家的诅咒不谋而合是他们最大的欣慰,将国家和公民的财富掠夺转移到西方国家的银行是他们最得意的胜利。
  中国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因此隐藏着深刻的危机。
  三十年之后,当中国崛起为世界大国甚至主导性国家之后,中国的政治凝聚力将会大大提高,中国的民族认同危机将会大大缓解。
  当这一切问题得到解决的时候,正是今天的80后、90后、00后成为中国社会的主体人群的时候。那时候,正好是鸦片战争发生两百年纪念日。两百年的苦难和屈辱毁灭了几代人的幸福,但是没有毁灭这个伟大的民族和国家。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经过两百年的生死煎熬和拼搏,将会把猖獗五百年的西方霸权约束为一种区域性霸权。当80后、90后、00后也像我们这一代一样退居社会边缘的时候,他们的后代在充分吸收西方文明之精华之后,将会使中华文明成为地球上的主导性文明。
 
毁灭传统必然毁灭中华民族
时间:2013-11-27 作者:佚名

中国文化的三大特别要素

中国的传统文化是非常复杂、深刻的,用最肤浅的中国元素是不能表达的。下面我来讲一讲和中国传统文化有关的几个特别要素。

第一个,孔子与儒家学说,这是中国所特有的。有一部电影《孔子》,我还没看过,我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伟大的学者,用一个电影两个小时怎么去表达?很难。孔子思想最核心的是家与社会,孔子的理论、立足点是从家庭开始的,因此有家庭、有家族,然后发展到家国,也就是现在所讲的国家。孔子认为只有家安定,家族才安定,家国才安定,因此这是一连串的,要做到它靠什么呢?要靠礼。这个礼不仅仅是我们现在讲的礼貌,它关键讲的是秩序。有了秩序,社会才能和谐。孔子在全世界的威望很高,因为他的构建是人人都想要的和谐社会。但是,这个世界是以利益作为启动的杠杆,产生了很多人性负面的东西,最后导致了世界慢慢往下走的趋势。因此,大家都很怀念孔子。在美国著名学者、终身哲学教授、普利策奖获得者威尔·杜兰特所写的《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里,有一个"十个最伟大的思想家"排名,第一位就是孔子。孔子不是最早的,但他排第一个,也就是说孔子不仅是中国的骄傲,也是世界的。

第二个,三教合一。公元十二世纪初,朱熹把儒家的思想发展了,创造了一个三教合一的世界,把道家、儒家、佛家综合起来的世界。现在想想也是中国人的骄傲。在古代,科技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人们对世界的了解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在茫茫宇宙中间觉得很压抑、很无助,觉得失控,宗教就这样发生了。要祈祷、要崇拜、要求老天给我们扶持,表达了人类的恐惧。有了道家以后想法就不一样了,道家讲的是自由的与天地交流。把自己从宇宙中、自然中超脱出来,什么都不在乎。这就是道家的精髓。特别是庄子,一个人,解决了人跟宇宙万物的位置。但两个人的时候怎么样?你跟社会怎么样?这时候就有了儒家学说,讲秩序,讲伦理。人跟宇宙的问题解决了,人跟人的问题解决了,那么人跟自己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怎么超越自己呢?这时候佛家就出来了,就讲超越自己。一个人如果把世界三个最大的问题都做好了,就能达到真正高标准的自由状态。在西方很多哲学里,这些问题都是分裂的,而且是互相矛盾的,只有在中国三教合一里面完全是水乳交融的状态。

第三个,源于《易经》的"天圆地方,天人合一,万物和谐"。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为什么地是方的?因为我们有方向,东南西北还有中,阴阳五行里边也是这样的,都可以解释。东面用颜色表示就是青的,绿的,就是木;中是土,黄色的就是土;西就是金,就是我们现在讲的白金;南面是火。用这个方法来表达,就是以人为中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人,老天给人很多很多恩赐,人必须对老天要顺从,要达到万物和谐的境界,这就是中国的基本哲学。

所有这一切,中国人叫做"道"。在日本,很有体系,很成熟的,都叫道。做生意要讲商道,医生叫医道,喝茶叫茶道,插花叫花道,打架叫柔道,什么都叫道。对道的理解,比如说师生关系,讲"师道",在家里讲孝道。为什么孔子最后大哭,他说"哪一天'道'回来了,我能看到'道'了,我死也甘心"。也就表明在孔子那个时代,"道"就已经走下坡路了,找不回来了。文化的失落是令人悲哀的事。

当初孔子的学生子贡问他"老师,你要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我怎样治国?"孔子说:"一个是兵,一个是粮,一个是信。"就是说要治国,第一件事情要有国防;第二是老百姓有饭吃;第三是官民都有诚信。这个国家一定会好。子贡让孔子拿掉一个,孔子说拿掉第一个,他说如果武力不够强,被人打败了,这个国家还可以恢复,可以重建,所以没关系。子贡说还嫌多,再拿掉一个,只给你一个字,孔子说,那就把"粮"字拿掉,他说没关系,饿死了,子孙还会生出来。但第三个绝对不能拿掉,国家可以亡,人可以死,但是不可以没有诚信,有诚信就有希望,没有诚信就没有希望,所以,治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诚信。

中国人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是中国人呢?在古代,这个问题非常好回答,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什么呢?大人生了小孩出来,就要培养他,让他读书,一到学校读书,老师教的就是孔孟之道,后来就做官,不管做多大的官,都是为朝廷、为社会做贡献的,他的目标很清楚。还有很多小孩子,因为家里困难,或者因为小孩笨没出息,读不下去了,那也没什么关系,那就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平常人,很勤劳、很克俭、很俭朴,知足心平,没有非份之想,也就是我们常常说的"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几千年来,世世代代的中国老百姓就是这样活的,这就是外国人心目中纯朴的、正宗的中国人。另外,中国人还有一个基本特点,他们很讲和谐,很听天的话。我们以前不用公历的,而是用农历。比如现在还有皇历,上面会说今天不宜造房子、不宜婚嫁、不宜出行……你不要以为这个是迷信,它是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里面,万事万物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现在很多中国人看上去在人种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文化上起了很大的变化。吃的、穿的、用的,模仿的、向往的、行为追随的、崇拜的几乎都是西方的东西。现在,年轻人结婚用的《婚礼进行曲》、婚纱,都是西方的;开生日Party,唱的都是HappyBirthday;情人节、圣诞节等等。现代社会的一些年轻人结婚很轻率,离婚也很轻率;为了财产分割,杀儿子、杀父亲、杀妻子、杀丈夫,这样的家庭矛盾、社会矛盾不胜枚举。前面讲到一个观点,就是人伦次序--人跟社会、人跟宇宙、人跟天地、人跟自己的关系,都包括在里面。而我讲的文化,不是文化局的文化,也不是文化产业的文化,在这里,它不是一种学问,而是中国人应有的精神状态。大家都围着这个中心思想在活,按照这个标准在互相要求,或者要求自己。

后人这样评价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什么意思呢?孔子当然是绝顶聪明的人,绝对是能称为大学者、大政治家的人,但孔子却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著作过任何东西。《论语》,其实也只是他平时讲的语录,是他的学生子贡做领头人,把这些记录下来的。孔子认为他不需要做什么东西,只要把古代的经典恢复就好了,叫"信而好古"。如果要形容一个地方非常仁爱、乐于助人,对人很热情,我们会用"古道热肠";如果一个地方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我们常常会说"人心不古",就是说人心不像古代人那样了,道德失去了,就是这种意思。所以,只有你明白"古",才会明白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就像古希腊、罗马的时候,那是西方世界人文主义和艺术文化达到最顶峰时代的辉煌的历史阶段。后来一个黑暗的中世纪开始了,人性受到了摧残,整个世界开始走向没落。后来13-15世纪,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又来了个人文主义的高潮,这个高潮一直影响到现在的人文主义。为什么叫文艺复兴呢?其实就是提倡回到古代希腊、罗马辉煌的时候去。在我国唐代中期有一个古文运动,是由韩愈、柳宗元提出的,他们提倡要像古人那样写文章。其实,不管是古代、现代,中国、外国,只要是好的就照做,不好的就摒弃。只要是好的,能体现中国文化精髓的好东西,我们都要坚持。而这样的东西,我们失落得很多。

文化的自觉与自信

费孝通写的一本书叫《文化的生与死》,里面提到"文化的自信"和"文化的自觉"这两个概念。现在,很多中国人没有文化的自觉,因此就没有文化的自信,所以,费老非常希望大家通过对文化的自觉,对自己的社会和文化进行反思。他认为,文化自觉是当今世界多种文化的接触引起人类心态的诸多反应,而这些反应提出了非常迫切的哲学命题--中国人为什么这样活着?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结果?它的本质是什么?它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这本书是回答这些问题的。它关系到中国的老百姓,也提出了中国人的精神就是文化的观点。

对于学术腐败泛滥的知识分子群,我个人认为他们不少人学问虽高,但并没有文化。有时我跟山村里的农民聊天,他们很真诚、很纯朴、很热情,而且他对人生很有想法,虽然他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我觉得他们很有文化,这就是我心里对文化这个概念的理解。我不是来讲学的,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人,来跟大家交流我们怎么做中国人,其精髓是文化。在《文化的生与死》这本书里提到,有一群土著人,像美国印第安人一样,正在慢慢消亡,但是人没有死掉,人都活着。当文化被冲击、消亡的时候,人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也就没有文化了,这个群这个族也就不存在了。

没有灵魂的民族,只是乌合之众

中华民族是一个不断演变的大家庭,五十六个民族,汉族算是一个;当家作主的,到了唐朝很多都是胡人,到了唐太宗那代,很多都是少数民族人;到了宋代都是正宗的汉人;到了元代又变成蒙古人;明代稍微恢复了;清代马上又是满族人。所以,汉人作为主流的种族在很长的历史阶段里都没能作主。但是,中华民族一直有,从来没断过,这是因为以汉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化一直没有断过,不仅没断过,汉文化还吸纳大量其他民族优秀文化而成中华文化。余秋雨写过《广场的背影》,里面谈到了乾隆皇帝和康熙皇帝对中华文化、儒家文化的痴迷、热忱、崇拜,这种态度吸引了中国的士大夫,所以他们的朝代非常顺利地替换了明朝,没有受到强大的抵抗。所以,只要重视文化,民族就会好。康、乾时代可以说是清代最辉煌的时代,也是中华文化发挥得最好的时代。莫砺锋教授在《百家论坛》里讲了一句话,我很欣赏,他说:"传统是一个民族的基因、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它民族的身份的标志,也是一个民族继续生存的根本理由。"如果毁灭了一个民族的传统,结果就必然毁灭这个民族。正如大家常说的"亡国先亡史",所以,如果一个民族不知道自己的历史,它就已经亡国了。现在大家都在讲爱国主义教育,我认为,不能把"爱国主义教育"这个词非常庸俗化地、简单化地理解成"爱我们现在的政权"。当然,政权是要爱的,这样国家才会稳定,才会兴盛发展,但更需要的是爱民族的文化,爱我们的遗传基因,爱我们的老祖宗。因此,余秋雨的要求是要学习、要继承、要发扬,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中华民族文化非常需要重建。因为中华民族是一个超强的社会结构,这个社会一直可以延续很久。在"五四"前期,提出要砸烂孔家店、打击封建礼教,那时,有的人采取的完全是一种虚无主义,粗犷的态度,不分清红皂白,全部消灭。但也有人认为,把传统的都毁掉中国怎么活下去?没办法活下去了,不知道怎么活呀!这是个文化问题。因此,"五四运动"的时候,中国所有的有影响力的、有力量的、知名的、优秀的社会精英全部参与到运动中间去,都去写文章、去发表声明。所以,"五四运动"是个文化运动,是新文化运动。现在,大家一听到"五四运动"就会想到天安门游行,因为它很快就变成了政治运动。政治运动以后就不停地战乱,国共再次打仗、合作,然后八年抗战,一直到1949年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我们的国力越来越强盛,已经可以跟世界叫板了,而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毫无疑问,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一个主流价值观,也就是我们祖宗的文化基因遗传的问题,而且创造了现代化的版本,造福于未来。因此,我认为民族的灵魂是最最重要的,而且必须自觉的,如果没有这个灵魂,那充其量不过是个乌合之众。

中国文化是中国的核心竞争力

易经里有这么一句话,"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谓"化"就是一切消失在没有形式、没有压力的情况下,能接受他,成为你的血液,成为你的灵魂,你一讲话、一抬手、一投足都体现它润物细无声的结果,那就是文化。而且关键是成天下,这个天下不完全是指的中国,整个世界最后就是以文化、人文来主张的。

现在的经济危机,各国的专家都从经济上想方设法去挽救,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个经济的危机。其实不然,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有本书叫做《展望二十一世纪》,其中谈到了"人出问题了,世界一定出问题"这个观点。什么人提出的?文化人。所以,现在如果还有人把文化理解成边缘的一个点缀,那么,这个世界就有很大的危险。《展望二十一世纪》主要记录了两位文化人对话,其中一位汤因比是英国的历史哲学家,另一位池田大作是日本的思想家、世界和平的活动家,他主张反战,主张和平,曾经获得联合国的和平奖,当年中日恢复邦交,他是一个重要的牵线人。在1972年,他们有个对话,那时汤因比已经83岁了,资本主义还在高峰阶段,他曾经预言:"今天的人类社会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代,而且还是人类咎由自取的结果。"他就已经意识到今天了,包括自然灾害。他预言人类因为过度的自私和贪婪而迷失了方向,科技手段将毁掉一切,加上道德衰败和宗教信仰的衰落,世界必将出现空前的危机。对照今天发生的一切,是多么英明的预见啊!比较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不是中国人,一个英国人,一个日本人,但他们有惊人的共识,他们说拯救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只有中国的儒家思想和大乘佛法,从这个意义上讲,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纪。但我有一个困惑,我们拿什么作为核心竞争力,拿什么向世界去叫板,拿什么去拼?是我们的科技吗?GDP吗?我认为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文化。而外国人看中的未来世界,可以起最大作用的是我们祖宗的文化,这也是现代人需要深思的。
 
佛教在中国的远大前程

摩罗

这几年我略略考察过中国的宗教资源,并且试图评估各种不同的宗教资源对于中国当下精神文化的影响,预测其未来的发展前景。

当下中国,发展势头最猛的无疑是基督教,影响面最为广大的当属原始宗教。儒教一直最为深入人心,可是其中礼教早就崩溃,族缘认同在当下城市化过程中正在迅速瓦解,其中的祖先崇拜则本来就是原始宗教的一部分,至今依然在底层原始宗教中享有不可摇撼的地位。所以,当下中国,最为昌盛的乃是外来的基督教和千万年前从泥土中生长起来的原始宗教。

基督教进入中国虽然很早,但是它在中国真正的繁荣却是借助殖民者的枪炮才实现的。今天在中国还很有魅力,是因为几百年来西方基督教社会(主要是资本主义力量)成为主宰人类社会走向和地球命运的主流力量,中国百年以来的所谓"现代化发展战略",乃是对此种主流力量的认同与趋归。在此背景下,中国国民对基督教的热情长盛不衰,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随着中华民族在文化上的自觉意识越来越强,国人对于西方文化及其发展模式的认同与趋归将会逐渐产生变化,对基督教的关注和热情也会跟着改变。再说,基督教是一种缺乏包容性和适应性的宗教。它走到哪里,就对那里的文化进行覆盖性的毁灭。当年在罗马帝国,它有幸获得了国教的地位,古希腊和古罗马原有的宗教文化从此毁灭不传。在最近五百年以来的殖民过程中,它主要是借助军事占领、政治压迫和强迫贸易而推广的,它的影响遍及全球每个角落,所到之处,本土文化无不面临毁灭的危机。

在殖民地获得独立以后,原住民都在逐渐实现民族文化的自觉,他们都把文化权利、宗教权利看作民族权利的一部分。在南美洲和北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文化复兴运动和宗教复兴运动,一直在主流社会即基督教社会的压制下顽强发展。至于中国,正如上文所述,随着民族文化自觉意识的增强,基督教的发展势头将会产生变化。

未来中国,什么宗教最有前途?我看当属佛教。

佛教东传以来,多有起伏。尤其清末以后,国势衰微,传统文化惨遭质疑,佛教更是被上流社会无情抛弃。民国初年,绝大多数寺庙都变为新式学堂。到了下一个时代,和尚尼姑更是被迫还俗。

可是,底层社会礼佛的香火一直绵延不绝。最近三十年,随着社会的开放和发展,宗教的空间也有所发展,佛教的香火正在逐渐、缓慢的恢复之中。

中国佛教,影响最大的是禅宗和净土宗。这两种宗派都是外来宗教本土化的典范,经过千百年来无数高僧大德的增益改造,既能与中国的原始文化和底层民众相宜相谐,又能跟中国上流社会的人生修炼和精神探索相呼应,今天已经基本上可以将二者看作本土宗教,至少可以看作中国化的宗教。

禅宗和净土宗二者各有所长。禅宗讲究顿悟和禅修,非高智慧者和有闲阶级不可得之。净土讲究西方极乐世界,讲究称名念佛即得解脱,即使劳苦大众也不难实践之。

就一种宗教的结构而言,净土宗有西方极乐世界、有终极世界、有彼岸空间、有引导者、有跟终极者和引导者沟通的方式。这是世界上大多数影响广泛的宗教都具备的完整结构,所以,容易被底层人群所理解、所接受。

禅宗作为一种宗教,在结构上似乎不够完整,或者说它根本不是一种宗教,而是一种关于个体生命前途的探索与实践。

就适应人群而言,禅宗适合于中国社会的中上流人群,以及高度城市化的欧美居民,净土宗在不拒绝上流人士的同时,更适合于广大底层社会的人群,包括全世界的乡村居民。两个宗派可以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具有互补效应。

一种宗教的前途不是寄托在上流人群的身上,而是寄托在底层人群的身上。一种宗教只有被底层人群所喜爱,才会具有永久的生命。因为上流社会的文化适应能力极强,其文化追求与时俱进,变化多端。底层社会文化适应能力很弱,其文化追求和宗教追求十分执着、持久。

近代以来中国上流社会先后经过了儒教(清末,袁世凯康有为)、基督教(孙中山、蒋介石)、共产主义(陈独秀、毛泽东)、无神论等等,二十世纪的一百年间就有这么多变化,平均每二十年一变。

底层社会则一直信奉佛教和原始宗教。佛教东传已经约有两千年,以隋唐佛教的兴盛为标志,佛教在中国的繁荣已经长达一千多年。

以鬼神崇拜和祖先崇拜为代表性内容的原始宗教,如果说产生于两万年前,那么就可以说,中国底层社会目前信奉的两种宗教,一种起源于两万年前,一种开端于两千年前。这跟二十年一变的上流社会的信仰比起来,实在太稳定、太持久了。

所以,一个民族如果在久经蹂躏之后还能万变不离其宗地保持一点文化特征,那多半是由底层社会的坚韧、保守、惰性而实现的。“万变”者上流社会也,“不离其宗”者底层社会也。

而真正从精神慰藉、心灵震撼的角度对于宗教具有内在需求的,最主要的也是底层社会。上流社会往往忙于追名逐利,信仰方面常常比较淡漠。他们的宗教行为,也常常是政治行为的一种间接表现,比如将某一种或某几种宗教施之于底层社会,以帮助实现社会稳定,这才是他们的宗教目的。

简言之,上流社会的宗教行为,主要只是政治行为的延伸。就纯粹的信仰而言,他们的根基很浅、很薄、很假。底层社会则没有追名逐利的权利和机会,他们需要某种信仰支撑自己的生命。他们一旦拥有了这种信仰,就与生命无法分开。他们信仰的根基很深、很厚、很真。所以,一种信仰若是获得了底层社会的认可和接受,能够给底层人群带来慰藉和幸福,它就是获得了永久的前途和生命。

佛教里的净土宗,在中国当下各种合法宗教中,是最适合在下层人众中传播和普及的宗教。早在一千六百年前,慧远法师就对净土宗进行了中国化的改造,使得这种来自西域的宗教能跟中国的儒学和原始宗教相共存,从而达到了净土宗与本土文化的水乳交融。考诸民间社会,净土宗与原始宗教不但并行不悖,还常常融为一体。净土宗救苦救难的法力,正在广大信众中发挥作用。日后还将继续产生无量功德。

九江是人文荟萃之地,庐山更是文化圣山。在中世纪,中国的文化中心由北向南移动,九江是文化老人迈过长江天险的第一个落脚点。东晋和刘宋相交时期,陆修静结庐于匡庐丛莽之中,对道教进行适应于时势的变革,慧远造庙于山谷深处,对西来的佛教进行本土化改造,陶渊明作为魏晋玄学思想和精神的集中体现者,以了悟生死、超越鬼神的旷达精神,遁迹于山(庐山)水(鄱湖)之间,向后人注释着生命的虚无与洁净。这三个人都是中国思想史上划时代的人物,三个人的选择围绕着九江和庐山展开,标志着中国思想的中心向南方的转移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从而使得庐山成为中国思想史上举足轻重的圣山。

唐宋时代,九江和江西的精神文化更是星汉灿烂,一片辉煌。禅宗史上的五宗七派,绝大多数诞生于江西。后来的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也是以江西为中心凝聚、形成,并从江西传播开来。文学上更是蔚为大观,著名的唐宋八大家江西占了欧阳修、王安石、曾巩三位,黄庭坚的江西诗派是历史上唯一以省名命名的文学流派,晏殊、晏几道、姜夔等等也如黄庭坚一样璀璨夺目。审美文化的极尽繁荣,跟宗教、哲学、伦理学的繁荣是密切相关的,可以看作是江西作为思想中心的连带效果。

当年慧远的东林寺、陆修静的简寂观、陶渊明采菊的东篱、云居山真如禅寺、南唐的庐山国学、李璟的读书台、唐宋的白鹿洞书院,这些属于九江的文化事物,都是江西作为全国思想中心的诸多标志性文化空间的一部分。它们至今依然在中国的宗教、学术、文化诸领域产生着重大影响。

中国远古时代的精神文化,在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时期,凝聚成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兵家等多家学派,成为往后两千多年中华民族的主要精神资源。秦汉以后,魏晋玄学、程朱理学、陆王心学是支持中国精神文化的三个主要的本土思想资源,禅宗、净土宗则是对外来精神文化进行创造性改造最为成功的两种思想资源。这五种资源中,魏晋玄学作为学术在江西并未得到繁荣,但是它以精神人格的形式和文学的形式在陶渊明这里达到峰巅,此后对文学史、思想史和士大夫的精神生活影响至巨。中国历史上能够称得上读书人偶像的人物,只有六位,他们是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屈原、陶渊明。六位偶像有五位诞生于先秦时代,仅有一位诞生于秦汉以后。中世纪的这一位为什么享有如此至尊的地位?为什么他诞生在江西?陶渊明正是在中国的文化中心南移之后,其重要性才逐渐得到后人的充分关注、阐释和肯定。所以,他的影响力,他的受敬仰的程度,与江西成为思想中心的历史格局,互为因果。

另外四种思想资源,江西都是最主要的或者最重要的凝聚之地,形成之地,以及传播中心。所以,说江西在中世纪是中国的思想中心,大致不虚。而九江,是这个思想中心的奠基之处和肇始地,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文化盛景的入口,也是其峰巅所在。

慧远法师是这个思想中心最早的奠基人,他跟陶渊明一样,是江西思想史和庐山文化史上的开创者、奠基者,这一点毫无疑义。他不只是属于净土宗,也不只是属于佛教,而是属于整个精神文化。他不只是属于庐山和江西,也不只是属于中国,而是属于全人类。所以,许文华先生致力于慧远法师之佛思、之法门的弘扬和传播,对于发掘九江的历史文化、提升九江的文化地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同时也是造福于娑婆众生的善举。我非常欣喜地注意到,在当今的佛教各宗派中,净土宗对于当下威胁全人类的环境危机和精神危机,具有最深切的关怀和最积极的回应。这正是我特别敬重净土宗的原因之一,也是我对净土宗的前途怀有坚定信心的原因之一。

即将竣工的东林大佛,坐落于庐山鄱水之间,与天地圣光交相辉映。大佛像及其配套工程,既饱含着丰厚的佛教底蕴,又充满了现代色彩。这是一个伟大的文化工程,是全世界佛门的盛举,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东林寺作为佛教圣地,因此而更增加了许多神圣的光彩。东林大佛作为将礼佛、修行、讲经集于一身的伟大工程,将有可能促成九江成为佛教传播中心。净土宗早就是世界性的宗教,所以九江早就是一座世界性的宗教城市。随着净土宗的日益光大,九江作为净土宗的发源地,很可能发展为全世界的佛教中心之一。在我看来,净土宗是一种具有非凡感召力和救济力的宗教,具有吸引信众的内在魅力,因而具有光明前景,而东林大佛住世,很可能是净土宗复兴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大道无私但能色相俱空何须别求南海
迷津广济若使婆心继世此处即是西天
 
晋如说儒》第七讲之一:孔子真的愚民吗?
明德讲堂腾讯儒学 徐晋如
[导读]近代以来,孔子最为人诟病的一句话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很多人把它给标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并以此坐实为孔子愚民的证据,直到现在无数人都被这种错误断句所误导。



《晋如说儒》是腾讯网儒学频道、深圳儒家文化研究会联手打造的高端文化讲座,学术性思辩性强,非常适宜大学以上文化程度的精英人士。讲座完全颠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习惯观点,带领听众重新思考近代史,重新审视儒家文化。

主讲人徐晋如为古典文献学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国学院教务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著有文言诗文集《忏慧堂集》,学术专著《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缀石轩论诗杂著》等,是当代儒家诗教的首倡者。

(特别鸣谢:汉字创意设计师霍者先生)

《晋如说儒》第七讲之第一节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成了孔子愚民的证据?

徐晋如:近代以来,孔子最为人诟病的一句话,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现在有很多人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样子,把它给标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凡是这样标点的人,我一概定义为骗子。而且我认为,凡是这样标点的人,他的人格都是有问题的。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把这句话给标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人,都是那种“为人”的学者,他内心里面就存着一颗谄媚的心,存着一颗去谄媚大众的心。

这句话从汉儒到宋儒,他们的意见其实都是比较一致的。汉儒郑玄,郑康成,他解释,他说“民,冥也”,那个后面一个“冥”是昏暗的意思,意思是说离大道比较远的人,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庸众。“由”郑玄解释是“从”的意思,从那里开始的“从”,他讲的是王者推行教化,一定要让老百姓来遵守它。如果说这些庸众他们都知道教化为什么要这么做,知其所以然,下愚之辈,就会非常地轻慢它,就不太愿意去接受它。这种观点,其实是和道家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早期儒家和道家的很多思想其实是相通的,当然,更多的是互相的抵牾。老子也说,他把读书人,他把士分成了三个层次,他说上士呢,听到道以后,他就非常勤勉地去遵循它,去践行它。中士呢,听到道以后,若存若亡,下士听到道以后,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你跟那种蒙昧不灵的人、愚顽之辈,讲道的话,讲真理的话,他听到以后,他觉得是天方夜谭,他哈哈大笑,觉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知,却不知道无知的是他自己。他无知到以为自己非常有知,这也是我们现在最常见的一个现实。

到了宋儒,朱熹解释说民可使由是因为理之当然,而不能使知其所以然。北宋的程颐则这样解释,他说圣人推行教化并不是不要大家家喻户晓,但是你不能够让每个老百姓都懂得背后的道理,只能够让他遵从,只能够让他知其然,不能让他知其所以然。这是一种客观条件的限制,因为他们的智力不足以去接受“所以然”,只能够接受“其然”。所以程颐这里面就替孔子做了一个辩护。大概在宋朝的时候,因为宋朝是一个极具有怀疑精神的时代,当时的士大夫,从欧阳修开始,就有强烈的质疑经典的倾向。最早的怀疑《易大传》不是孔子做的,就是从宋人开始的。宋朝人怀疑经典的精神是非常非常地,跟现在这种科学精神很相近的。所以估计在当时就已经有人对于孔子的这句话产生怀疑,所以程颐就来做一个辩解。他说圣人的心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普通老百姓没有懂得所以然的能力,并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说,假如说我们认为圣人不想让人知道,就是后世的权谋之辈,他们的朝三暮四之术,这哪里是圣人的心呢?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汉儒跟宋儒他们在解释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意见其实是非常一致的,都认为孔子这句话是一个客观表述。表述的是“民”,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谓的大众、庸众,他在接受教化时候的特点。

不过,对于汉儒和宋儒来说,他们教化推行的主体有所不同,汉儒认为是应该由王者,就是统治者去推行教化,而宋儒则认为是应该由圣人推行教化。我们要知道,从二程开始,宋儒就有一个基本的立场,就是认为我们这个国家是应该由皇帝和士大夫共同治理的,士大夫他的作用是可以跟皇帝分庭抗礼的,所以在宋儒的心目中,已经有了朦胧的政统和道统的区分。你皇帝是拥有政权的,是一种政统,而士大夫呢,他是有道的,他担荷的是道统,道统是用来抗衡政统的。

原句当中有一个“之”,这个“之”到底是什么?按照现代的这些为人的学者,这些充满了谄媚大众的动机的学者的看法,这个“之”指的是大众。但是汉儒和宋儒都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个“之”指的是教化的内容。从宋儒以降一千年以来,我们大家对于这句话本来其实是没有异议的,但是一直到20世纪初,才开始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的起因就是西学东渐,西方的学术慢慢地浸润到中国来。所以有一位作家叫包天笑,他有一本书叫《钏影楼回忆录》,这个《钏影楼回忆录》里面,他就回忆他年轻时候所经历的这样的一个思潮。他说当时民主思想已经渐渐地深入人心,虽然不像后来新文化运动期间要打倒孔家店弄得那么轰轰烈烈,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在怀疑中国的经典了,尤其是儒家的经典。那么因为《论语》上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的两句话,当时就有一个传教士最早发现了这个问题,说你们的圣人孔子怎么这么反动啊?他怎么提倡愚民啊?这句话呢,被很多很多的所谓的先进知识分子,我们今天的历史教科书上称之为“先进知识分子”的那批人,马上就觉得说,这个传教士说得真对,孔子真的是在愚民,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真的是太坏了。马上就有那些读经典没有读通的,但是同时又比较崇拜孔子的人,就跳出来说,这是宋儒标点错了,解释错了,它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包天笑先生就说到他跟合肥的一位大学者,这位老先生叫蒯光典,字礼卿——我看过他的文集,佩服得不得了——他跟蒯光典先生就说起这件事,蒯光典先生就哈哈大笑,他说:“这是孔子明白国家的政治,世界上各个国家,无论是哪国,号称民主也好,号称共和也好,都是民可使由”——你只能够去教他们——“不可使知的”——不能跟他们说明白其中道理的——“不必用句读为他辩护”。传教士来提倡反孔,来说孔子愚民,尤其可笑,蒯光典说,“你们的宗教本身就是一个‘民可使由不可使知’的大本营”。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宗教是会跟你辨析,我为什么要信仰上帝的问题,或者说我信仰任何一个真神的问题。你就是得信,没有为什么。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去读过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还是《论语精译》这本书,我不记得书名了。这本书里面其实就提到了这件事,他当时是看到有一个叫宦懋庸的人,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给点校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杨伯峻先生不像我说话那么口无遮拦,我是一概把这种人给定义为骗子,定义为人格有问题的人。杨伯峻先生只是很平和地说了一句,他说我恐怕古人没有这样的语法,没有这样的一种语言习惯,说老百姓认可,就由着他去,老百姓不认可,就要讲得让他们明白,没有这样的一种语法。杨伯俊先生这个观点也是正确的,因为的确没有这种语法。你只要文言文多读一点,你就知道这是严重不符合文言语感的。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把“民可使有之,不可使知之”硬给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去谄媚大众呢?我们要看到,凡是这样提倡的传教士,都是受了西方启蒙运动影响以后的传教士;凡是这样理解的中国人,也都是受了西方启蒙思想影响的中国读书人。

这里面的最代表的人物还不是宦懋庸,而是梁启超。梁启超是一个思想的二道贩子,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这个人心气太浮,所以在学问上,在思想上,比他的老师康有为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但是,思想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真正深刻的、真正高远的思想,往往没有什么人认可,而恰恰是那种浅薄的平庸的能够煽动大众的这种思想,它非常容易风行。梁启超是一个代表,胡适又是一个代表。所以当时梁启超就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孔子讼冤》,他说孔子是被冤枉的,这句话就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种说法,如果我们用今天的白话文来解释一下,意思就是说:君王要推行政令,如果老百姓认可,就立即实行;如果不认可,就应当开启民智,使他们认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假如开启民智以后老百姓还不认可怎么办?

八十年代以后,一些受到了文革伤害、心灵上有着巨大阴影的人,他们又不敢直接抨击当时的现实,不敢抨击现实的政治,于是他们指桑骂槐地又一次地把脏水泼向了孔子。他们把这句话给点成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按照这句话的解释,那就变成了:老百姓听话,就由着他们去;老百姓不听话,我们就要教训到让他们明白。按照这样的一种解释,孔子当然是反动透顶、十恶不赦,但是孔子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呢?所以这些人总是把自己情感上偏向的那种东西,就认为是古人希望的那种东西。

我不知道跟大家有没有讲过一个例子,我以前认识一个云南大学文史哲实验班的学生,这个学生极其地聪明,他后来说为了挑战自己——他学文科的,云南大学文史哲实验班——为了挑战自己,就去考中山大学的计算机系的研究生,竟然还考上了。因为我在中山大学读博士嘛,所以我就跟他认识了。认识的时候,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整个人都便雷得外焦里嫩。他说我认为,我们未来的世界一定要回到德国思想家马克斯·舍勒所说的,大众作主的时代,一定要是彻底平等的时代。可是马克斯·舍勒的书里面是怎么说的呢?马克斯·舍勒说这种时代是没落的时代,根本不是体现进步的时代,它恰恰体现了卑贱战胜了高贵,有用价值战胜了生命价值,体现了巨大数量对于质量的控制,体现了平庸的心智对于那些超越的卓越的心智的控制。这根本不是一种进步,而恰恰是一种没落。也就是说马克斯·舍勒是把现代社会的这种绝对平等、平面化、扁平化、堕落化的社会当成靶子去猛烈批判,可是我们这一位在智力上超乎常人的同学,他竟然读出了相反的意思。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他内心渴望这样,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利令智昏”,利会让人的头脑变得昏聩。这是他们的欲望,欲也令智昏。

那么黄万盛先生对于这句话也提出了一个新颖的解释。他说:“‘民可使由之’强调的是民的存在的合法性和合理性,老百姓只能让他们按照他们的存在方式去生活。民的存在对于君王来说,就是最大的合理性,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原则了。这里所说的是存在所具有的合理性,这是任何统治者必须尊重的。而‘不可使知之’则是警戒君王,不要迫使老百姓去接受君王的意识形态,不要强迫他们接受你认为他们必须要接受的东西,这是企图改变老百姓的存在的合理性,蔑视他们存在的依据,这是断断不可的。”黄万盛这段话,其实也是因为经历了文革。文革的时候,它是不停地在强迫老百姓接受你的意识形态,今天要你接受“五·一六通知”,明天马上又让你接受“批林批孔”,就老百姓也无所适从,其实这些东西与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永远要不停地政治学习。那个时候,我听人讲,就北京,他们如果双职工,双职工呢,下班以后还要从事政治学习,那就没时间回家做饭了,于是北京那种卖的大饼,卖的那种饼,炒饼,就特别特别地好卖,就买回去炒一炒就得,所以往往是那个时代,大家都被迫去学习。但是孔子会有那样高明的先见性吗?我表示怀疑。黄万盛先生说,他说他的思想是直接从《尚书》里面讲的“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这样一个圣训开出来的,但是在我看来,黄万盛先生的这个观点还是不免受启蒙运动时候民权至上的思想影响,我觉得孔子在当时恐怕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

解释经典,我觉得要符合三个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要符合小学的原则,就是你必须要在文字、音韵、训诂这些方面能够有一个比较直接的证据来证明;第二就是你必须要符合上下文的逻辑关系;第三个你要符合整个思想体系,你不能在整个思想体系之内,内在是矛盾的。因为一个思想体系,它的内在一定要是自洽的,一定不能是矛盾的。所以,孔子并不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对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的理解,其实就决定了你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儒家,多大程度上理解孔子。
 
《晋如说儒》第七讲之第二节:

启蒙开启人类魔心

既然我们现在对于这句话的所有的歧见、异见都是来自于西方启蒙运动,所以我想我们对于西方启蒙运动做一个回溯,做一个批判,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去理解西方启蒙运动,不仅仅对于你理解这句话有非常大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你只有理解了启蒙的本质以后,你才会理解儒家所倡导的教化它是何等之重要。

所以我们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启蒙?什么是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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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

什么是启蒙呢?我在第一讲就跟大家说过,康德提出来的一句经典的话,四个字——敢于知道。他这样解释,康德说:“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我招致的不成熟。不成熟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不能运用自己的理智。如果不成熟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引导就缺乏运用自己理智的决心和勇气,那么这种不成熟就是自我招致的。要敢于知道!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的座右铭。”在康德看来,普通老百姓他们是具有运动自己的理智,能够参与到社会事务中来,能够发挥聪明才智的,是有这样的能力的。但是是因为长期以来,他们习惯了被人引导,被什么人引导呢?被贵族、被传教士所引导,所以他们的勇气丧失了,以为我就是应该被人所引导的。那么现在,康德说,你们要鼓起勇气来,你们要敢于知道,这就是启蒙的座右铭。

当时,另一位学者卡尔·莱昂哈德·赖因霍尔德,他是这样解释的。他说:“我认为,启蒙一般来说,意味着从能够具有合理性的人当中制造出理性的人”。“从能够具有合理性的人当中制造出理性的人”,意思是说,只要你的智力是完全的,你就可能也必须应该成为一个理性的人,成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这种观点其实跟康德的思想是一致的,只不过康德说的更加富有诗意,更加文采斐然一些。

尽管康德的定义后来被证明是关于启蒙运动的最佳定义,但是在当时,跟他同时代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对于启蒙表示了怀疑,表示了质疑。比如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莫泽尔,他就试图区分两种启蒙,一种是真的启蒙,一种是假的启蒙。他这样说:“什么是真的启蒙呢?真的启蒙的使命是光明和真理,是它们的增长和传播,是全人类的和谐、秩序、安宁与和平。假的启蒙的内容是迷惑而不是启发,是欺骗而不是指导,是瓦解与不和而不是和谐,是傲慢而不是自由,是心灵的恶性混乱和人心的诱惑。”莫泽尔认为真的启蒙是让你内心向上、人格完成,与他人、与社会和谐相处的,而假的启蒙是放纵人内心的恶,让你为了自己的欲望寻找正当性。所以假的启蒙,它是靠宣传的方式,靠迷惑的方式,靠洗脑的方式去达到目的,而不是靠的是启发、指导、引导这样的一种方式。

当时还有一个著名的启蒙组织叫“柏林星期三学会”,里面也有一个重要成员,叫格迪克,他对启蒙的边界做了很严格的划定。他认为启蒙是必须要有差等的,注意啊,他说启蒙是有差等的:“启蒙按照而且必定按照地方、时间、社会阶层、性别以及几个客观和主观条件的差异而变化”。也就是说你同样的思想,你不能够讲给所有的人听。所以孔子讲得很清楚啊,“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失言”。你该跟他道理的,该跟他讲真理,你不去跟他讲,你就失去了这样一个人。你不该跟他讲真理,你偏要去跟他讲,那么你对不起真理本身。所以格迪克希望这种差等可以作为启蒙的策略,或者启蒙的原则。他非常天真,他说:“启蒙的彻底平等,就像在财产上的完全平等一样,不仅不太值得向往,而且幸运地,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没有想到,随着启蒙运动的有一件巨大的变革——社会变革,就是大众传媒的兴起。大众传媒的兴起,导致了贤愚不肖都处在同一个平台上,所以启蒙不但进行了,而且平等地进行了,根本没有以一种差等的方式进行。

康德胜利了,康德说的“敢于知道”其实是让所有人敢于知道,最后真的是所有人敢于知道了,所有人敢于知道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敢于作恶了,所有人敢于无恶不作了,所以无所畏惧就是无恶不作。

我们中国在19世纪末期的时候,那么当时康有为写了他的著名的《孔子改制考》和《新学伪经考》这两本书,影响很大,但这两本书的结论呢,我们今天看来,可能都是有非常大的问题的。而它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所造成的恶果更是极为地深重。当然1903年以后,康有为的思想他跟前期的思想有一个巨大的变化,我之推崇康有为,是在于我认为康有为他始终是一个坚持独立思考的思想家,他不像梁启超,永远只是一个思想的二道贩子,而且他在1903年以后呢,他的思想的确是达到了一个非常高明的境界。我并不认同他在戊戌变法以前的那种思想,但是我认为,即使他的思想是错误的,他也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这样的一位学者。那么当时他的这两本书出版以后,就有一位学者叫朱一新,就给他写信。写信的时候,朱一新这个信写得非常地深刻,非常地情真意切。我的老师周笃文先生无数次地在我跟前提到这封信,当然我后来也阅读过这封信。这信里面他提到,他说你去追求道,就好比在大街之上设了一个水缸,给大家取水喝,那么有的人很渴,他就喝得多一点,有的人呢,他的量大,他又喝得多一点,叫“各依其量而止”。所以他强调的是一个差等。接着,朱一新又说:“凡事不可打通后壁”,你不能把背后的一层东西给说出来。他说,佛老——佛学和黄老学说——都是打通后壁之说,会让那种性情本身就不好的人,他学了之后就会变坏。他说孔子的思想、圣人的思想就是不打通后壁的。所谓的不打通后壁其实也就是强调,第一,不能够对所有人都讲同样的道理;第二,有一些道理,你是永远不能跟大众讲的。
 
刚才我们提到的格迪克,他也是一位教育家,他有一个经典名言,我觉得非常地有意味。为什么说它有意味呢?他说:“启蒙必须开始的真正起点,是作为国家栋梁的中产阶级。启蒙的光芒只能从这个阶级逐渐扩展到两个极端——上流阶级和下层阶级。”如果我们把中产阶级、上流阶级和下层阶级换一个说法,比如我们换成心智、性情的差异,这句话呢,怎么看都像是孔子说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智下愚不移”。所以我说这句话非常地有意味。《颜氏家训》里面颜之推就说,他说上智之人不学而能,中庸之人学而就善,下愚之辈乃政刑所慑。天分最高,心智、性情最好的人,他是不学而能的;中人之智,他是你教他,他就会学好;那下愚之辈,怎么教也不会成人的,只能够靠行政、刑事、法律、政令这些东西去震慑他,让他不敢作恶。

在十八世纪末期,其实有一批人抱有共同的见解,就是启蒙是不能(也)不应该针对所有人。当时有一位学者,约翰·路德维希·埃瓦尔德,他在1790年就发表了一篇《论大众启蒙:它的限度和优势》,这样的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里面,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有人相信我想让农民系统地了解这些学科的全部内容,那么就大大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样做,既不可能,也毫无用处。有些人粗俗不堪、未经雕琢,他们的沉睡的精神能力不可能理解这些东西,而且,即使有人想方设法去唤醒他们,这样的学问对他们来说既不可理解也没有用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老师讲给我听的——当时北大哲学系那些教授被要求到田间去给那些老农讲哲学,你说这怎么讲?没有办法讲。他们的心智是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没有办法理解的。但是那个荒谬的时代,他们接受了这样的任务,就必须得去完成,最后还是我们中文系的教授聪明,教了哲学系的教授一个办法,说你们去给那些老农讲哲学的时候,你们要多举“肥例子”,就是举那些老农身边的例子。你讲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那些东西哪里是什么哲学?但是老农听了以后,觉得:“嗯,有道理,总结得好,我一下子理解了,你们真有水平!”我们现在很多的讲国学的都是这样,没文化的人听了以后,觉得说您讲得我懂了,您真有水平。实际上他讲的根本就不是国学,也不是任何的知识,其实就是心灵鸡汤。大家知道我说的是谁就行了啊。那么,在当时,在文革期间,我当时翻阅清华大学的校史资料,说那个时候,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们这些工农兵学员就学会了高等数学,又说我们把西方资产阶级认为完美无缺的高等数学给划分为精华和糟粕两个部分。大家看,这就是“启蒙”给所有人启蒙以后才会闹出来的大笑话。

那么还是在18世纪末期,阿多尔夫·弗赖赫尔·冯·克尼格,这个人他在1788年也发表了一篇文章,叫《论人之间的社会交往》。他认为,对下愚之士进行启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启蒙的内容是要有边际的。他说:“现在有人试图激发农民,放弃他在栽种方法以及实际上在家庭管理中继承下来的许多偏见;有人希望通过有目的的教育,来摧毁愚昧的幻想,摧毁愚蠢的迷信,摧毁对鬼怪、巫师以及类似东西的信仰;有人现在教农民读书写字,变得文明——这些做法实际上是有用的,值得赞赏。但是,给予他们所有种类的书刊、故事、寓言,使他们习惯于把自己运送到一个思想的世界,使他们睁眼看到他们自己所处的、无法改进的贫穷状况,使他们因为太多的启蒙而不满足于自己的命运,把他们转变为对地球上资源的不均分配废话连篇的哲学家——这才真正毫无价值。”外国人说话总是比较绕,其实我们用中文直接地给他解释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说,你去教农民学会一种更好的栽种方法,去教他们改变一些不文明的生活习惯,去教他们不要再迷信巫师、神棍,这些都是有用的,这些都是很好的。但是,如果说你教给他们哲学,你让他们去变得对整个世界牢骚不平,让他们变得充满了要改造这个世界的欲望,那么这样的努力是毫无价值的。那么当然我可以补充一句,不但是毫无价值的,而且是极其危险的。

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上面的这些具有清醒的意识的思想家,他们力图想把启蒙紧紧限定在某一种阶层,或者紧紧限定某一种内容,这样的一些努力都失败了。最后实际上的启蒙和康德所讲的启蒙是完全一致的。那么,第一,就是要人知道,要人“敢于知道”,变成了要所有人都“敢于知道”,也就是说这些启蒙者他们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智性、理性。启蒙者假定了每一个人的心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不应该去追随一小群的精英,而应该相信自己的理性。但是我们要首先问一句,究竟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理性?既然肯定了启蒙运动是要针对所有人,既然肯定所有人的心智是平等的,那么启蒙运动必然是一种由下而上的运动。他们认为,我们有一个词叫做“精英文化”,有一个词呢叫做“大众文化”,西方有一种说法叫“大传统”和“小传统”。那么精英文化是大传统,大众文化是小传统,在这些人看来,这些词是不对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概念的提出,预设了一个精英理论,而大众启蒙的倡导者,这些启蒙主义者,他们是认为我们要文化融合,不存在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分别。我有一个姐姐,是在电视传媒业界非常优秀的一位制片人,一位导演。当初她很想考一位人类学家的博士,所以我就去引介了一下。我的这位姐姐是一个极具精英立场的优秀的导演。我前面跟大家解释过什么是精英,什么是大众,奥尔特加讲得非常清楚,在各方面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就是精英,在各方面对自己放任自流的就是大众,精英和大众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是一个客观存在。那么我这位姐姐是一个极具精英意识的优秀的电视传媒人。她当时跟这位人类学家,跟这位教授、博士生导师见面的时候,她就说,我的镜头——她拍了很多优秀的纪录片,拿了很多很多的大奖——她说我的镜头是用一种俯视的眼光去拍摄底层。人类学家马上勃然变色,你怎么能够俯视呢?你怎么能够去用一种精英的姿态去面对他们呢?你应该同情他们,你应该跟他们处在同样的地位,你用跟他们平等的镜头拍他们嘛。我一听就知道,这位教授他肯定不会接受我姐姐去读他的博士,我姐姐如果去读了他的博士,也肯定会是非常痛苦的,因为这种基本立场上的差异是绝对无法弥补的鸿沟。很多的博士生导师跟他的博士学生往往会关系不太好,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立场不一样。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我的导师跟我的立场,我的立场跟我导师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所以我读博士是最愉快的。那么我立刻就想起了一位学者当时说的话,他说我一生最恨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最恨人类学家了。为什么最恨语言学家呢?最恨人类学家的原因是因为人类学家都是启蒙主义者,都是平等主义者。最恨语言学家是为什么呢?因为语言学在人文学科当中,它是一个异类,它是一个怪胎,它是完全科学的,它里面最没有人文精神,与你的生命成长是最没有用的。所以很多从语言学,从小学入手,去读经典,去读经的人,他往往到后来他的心胸都极其地狭隘。我经常见到有这种,从这种琐屑的考据入手去研究国学的人,他对传统文化是充满刻骨仇恨的,而且这种人呢往往个人修养都极其地恶劣,经常在微博上网上用极其恶毒、极其肮脏、极其下流的话去辱骂我们的文化传统,辱骂我们的传统文化。根本原因是因为,语言学它是一种科学,它通向的是怀疑,它通向的不是信仰,所以它恰恰是违背了知识的本来的目的。

那么启蒙的第二个特点——是启蒙唯一注重的——是理性。它使得理性一家独大,而完全不去注意人的性情的化育,对信仰的敬畏。一个人只有理性是非常可怕的。很多时候你会觉得这样的人跟机器没有什么分别,其实西方一直在反省这个问题,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西方的关于世界末日的科学带来人类毁灭的种种的科幻片。其实这是体现了美国人文学界、西方人文学界对于理性一家独大,它的一种警醒、一种反思。

后来的现实的启蒙,它有第三个特点,就是启蒙依托于科学和实证的知识。凡是不能够被科学分析实证的知识都遭到排斥,却不知道人类的所有的精神生活的基础,人文、宗教、音乐、艺术这些东西永远不可能被科学实证。梵高的画你能用科学分析分析出它哪里好吗?没办法。八大山人的画,你能用科学分析分析出哪里好吗?你只能够用情感去感受它,你沉浸在其中,去玩味它,你才能够理解它哪里好,科学是解释不了的,也无法分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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