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女子特警队

两个钟头后,满头大汗的耿菊花冲进了王改英的住宅,抱起已在高烧中滚到地
下的王改英大喊道:“六妹,王改英!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菊花!”
王改英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她,眼泪流了出来。耿菊花急忙道:“别哭
别哭,我背你走,我们马上去医院。”她把王改英背上肩,向屋外跑去。
耿菊花在医院里忙上忙下,挂号开单办住院手续,人们都以为是一个女武警在
帮老百姓做好事,纷纷向她投去赞赏的眼光。等把王改英安置在病房里躺好,耿菊
花浑身被汗水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她喘着大气,站在王改英的病床前,
安慰同乡道:“好了,手续都办完了,我请假的时间也到了,我要回营了。”
王改英看着耿菊花,嘴唇颤抖着。
耿菊花抹一把鬓边的汗水道:“你好好养着吧。”凝视着原先美丽、现在憔悴
的同乡,慢慢向门口退去。王改英挣扎着欠起身,带着哭腔喊道:“菊花!”耿菊
花赶紧上前问:“还有么子事需要我帮你办?”王改英抽泣道:“称不要怪我,我
都是因为觉得没钱,我才……走了那条路啊。”
耿菊花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冲出一句道:“其实你不穷,你富着哩。”王改英
一愣,随即更加悲哀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啊。”
“要是今天折断你的两条腿,”耿菊花认真地道,“给你一万元,你干吗?”
王改英不假思索道:“不干。”“要是让你两个眼睛全瞎,给你十万元,你干不干?”
“不干。”“要是叫你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婆,给你一百万,你干不干?”“不干,
不干,不干!”耿菊花道:“要是叫你马上就死,给你一千万,你干不干?”王改
英激愤地道:“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耿菊花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对了,你自己本身,就是超过一千万的财富啊!”
王改英定定地看着耿菊花,突然一把抱住她,嘶声大哭道:“我毁了呀,我与
你不是一样的人呀……我当初要是也入了部队,也像你一样当兵就好了呀,我就不
会是这种下场,我也会像你一样懂这么多道理了呀……我也想有一个叫所有人都看
得起,叫兄弟姐妹都羡慕的青春啊,我羡慕你,可我更恨……恨我自己呀……”
耿菊花静静地拥住王改英,任她在自己的怀里扭动撕扯,眼泪也流出她的眼眶,
也流成了河。
走在初春和煦的暖风里,享受着星期天的轻松和惬意,沙学丽与铁红感到分外
高兴,这个休息日,两人一起上街,说好了要去电影院看一场美国大片《泰坦尼克
号》。
繁华大街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家邮政支局,铁红走到门边,忽然站住了脚。沙学
丽奇怪地问道:“走哇,你干啥呀?”铁红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要去汇个款。”
沙学丽摸不着头脑道:“开什么玩笑,你就是本市人,你给天堂的上帝还是给美国
的总统汇啊?”“你是好朋友,这事也只有你知道,我给耿菊花。”“哇,你这个
雷锋硬是要当到底啊!行,我也来一份。”
铁红踌躇着,好半天,终于下决心开口道:“给你透露个秘密。”沙学丽赶紧
把她拉进邮局里面人少的角落,做出一副一本正经像道:“别让西方间谍偷听了去。”
铁红第一次说话羞涩:“我原先是个假雷锋,我向教导员和耿菊花都撒了谎。”
沙学丽盯着她,几分钟后才缓过气来道:“你没有寄过钱?”铁红埋头点着,
又抬起来,坚决地:“所以我今天要给她补上。”
沙学丽再把她看了半天,忽然捶她一拳道:“你呀……”
 
第十五章

四月份说来就来,在市里的国际会展中心大楼里,召开了一个“环太平洋人口
及生育妇女论坛国际大会”,这是市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个大型项目,趁着会议,
市里也想把自己的城市形象来一个超级包装,提高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以便迎来更
大的经济发展。
女子特警队作为一支特殊的保卫力量,特别是面对国际性的妇女大会,责无旁
贷地参加了整个大会的安全保卫工作。前四天的大会发言和小组讨论顺利结束,在
通过大会联合声明以前,会议组委会专门留出了三天旅游时间。
4月22日上午, 在特警队大会议室里,强冠杰和教导员陪着两个省外事办的官
员,还有戴着大校和上校肩章的几位武警军官,给全体女特警们讲话。
省外事办的戚主任是在武警总队政治部一位副主任讲完话后接着讲的,他先挥
挥手,压下战士们的鼓掌声,然后笑微微地开口道:“特警队的同志们,明天,妇
女论坛大会就进入了旅游程序,组委会安排的旅游景点很多,有山有水,有近郊有
远郊,首先,我代表大会组委会及秘书处,对女子特警队能支持我们的工作,对你
们的上级领导,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女战士们热烈鼓掌,戚主任向武警几位上级和强冠杰他们点头致意。
掌声一停,戚主任又接道:“大致方针大家早就知道了,我只补充一些具体的
事项。第一,在担任外宾的户外保护,特别是女外宾的户外保护期间;特别要体现
出我们中国礼仪之邦的优良传统,要做到不卑不亢,进退适度;第二,有的外宾,
比如来自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那类国家的妇女,一般都特别随便,据我们掌握的
资料,比如有个叫黛茜的美国专家,本身就是其国内一个有名的女权主义组织的执
行委员,这类外国朋友,她们不愿意看到有我们的保卫人员在她们身边出现,虽然
你们都是便装执勤,但在具体的接触过程中,你们不能随便与外宾说话,要遵守江
主任所强调过的六条外事纪律;第三,关于敏感的人权意识……”
当天夜里,女子特警队的队员就分头住进国际会展中心的高级宾馆,沙学丽、
徐文雅、耿菊花、铁红住进了11楼14号客房。女兵们身着便装,每人拎着一个好看
的小尼龙旅游包,被一个女工作人员领进房间,虽说这是标准间,设施齐全,不过
两张床位睡四个姑娘,还是要委屈她们一下。
“辛苦你们了,”女职员道,“实在是床位紧张,大家挤一下。”徐文雅是朱
小娟指定的四人中的小组长,她代表大家说道:“已经很好了,你们太客气了。”
女职员道:“好好,我还要去安排其他人,再见。”
等她一走,门一关,四个女战士就热闹开了。沙学丽向床上一扑道:“啊呀,
好久没睡席梦思了!”耿菊花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要摸又不敢摸,
“这是不是总统才住的?”她问道。沙学丽在席梦思床上打着滚,指着憨憨的耿菊
花大笑道:“总统?你就是总统,成全你当三天总统啦!”铁红道:“想不到特警
队也有享福的时候。”
徐文雅拿出小组长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事。
耿菊花不知何时溜进了卫生间,一会儿举着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小方盒跑出来道:
“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些么子东西?”沙学丽道:“小瓶子是沐浴液,给你洗澡往
身上抹的。”耿菊花指着小方盒问:“这个呢?”徐文雅抬头一看文字道:“是浴
帽。”耿菊花不解道:“么子雨……雨帽?”
沙学丽拿过来,噗地撕开,抽出透明塑料浴帽戴上自己的头道:“看清楚没有,
就这个东西,洗澡时戴着遮头发的。”耿菊花惊奇极了,说道:“我们山里面,夏
天缺水,好不容易等来一场大雨,专门光着脑袋跑出去洗头,这个么子总统房间,
还要戴着这个兜兜洗头,好浪费水哟!”
连坐着记笔记的徐文雅都笑开了。
“看看,没享过福吧,”沙学丽开着耿菊花的玩笑道,“那你就使劲用。这是
彩电,这是电话,这是沙发,这是一次性拖鞋,这个小冰柜里有饮料,渴了你就喝”
耿菊花问:“要不要钱?”铁红插口道:“你管它的,要钱也是大会包了的,大会
报销。”


“不要乱说,”徐文雅抬头道,“我们不是那些贵宾,我们要给宾馆留下对军
人的好印象。”铁红伸伸舌头,跑去僻僻啪啪地按电视开关。
耿菊花有提不完的问题,又道;“古代那些皇帝,也睡这种床吧?”沙学而道:
“皇帝?皇帝还没这个福分呢,皇帝有席梦思吗?皇帝有空调器吗?皇帝可以看彩
电吗?啊哟,你比皇帝他爷爷还伟大也。”徐文雅把小本子一合道:“讨论到此结
束,明天要早起床,洗漱睡觉。”三个女战士训练有素,早就是老兵作风了,一起
尖着嗓门大喊一声:“是,长官!”完了又笑成一团。
早晨六点半,电话铃急促地响起,徐文雅揿亮床头灯,一把抄起电话。听筒里
传来朱小娟的声音:“各小组起床!”徐文雅道:“是,班长。”
四个姑娘从两张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徐文雅问与她睡一张床的耿菊花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耿菊花愁眉苦脸,
从起床开始就不断打哈欠,“一点都没睡着,”她说道,“这是么子床呀,像棉花
包一样, 躺下半天像在云里打晃晃, 不说睡不着,腰杆还痛呢。”沙学丽笑道:
“这就足可证明你生来不是皇帝命。”铁红道:“这怎么讲?”
沙学丽边穿衣服边道:“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外国童话,说是一个公主被后妈赶
出皇宫,流落民间,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与她订过婚的王子的城堡,她的样子
已经改变了,王子问她是干什么的,她说她是公主。王子怎么敢相信啊,但又无法
证明她不是。好,一个老大臣悄悄说了,‘殿下,公主不公主的不能光听她说,一
试就试出来。’你猜这个老大臣怎么试真假公主?”
除了徐文雅在镜子前快速地梳头发,另两个姑娘停止了穿衣,一齐问:“怎么
试?”
徐文雅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别只听,穿衣服时把武器都带好。”女兵们拉
开各自的尼龙小旅游袋,掏出八・四式小手枪,掖在腋下的枪套里,尼龙袋里还有
对讲机、警绳等等,都精心地放好地方。
沙学丽的嘴一直没停,此时又道;“怎么试?这可是技术。老大臣命令女仆晚
上收拾一个房间,给公主的床上铺了九层鸭绒垫子――”铁红道:“暂停暂停,那
个时候就有鸭绒被?”沙学丽道:“你管他有没有,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然后他悄
悄在鸭绒垫子与床板之间放了一颗豌豆。第二天早上,老大臣陪着王子一齐去见公
主,他问公主:‘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耿菊花完全被吸引住了,痴痴地问:“睡得很好么?”
“嘿,”沙学丽一拍手道,“她说难受死了!”耿菊花与铁红一起问:“怎么
啦?”沙学丽道:“她说她觉得是睡在一个石头山上,她的背上被硌出一个小青包。”
铁红吃惊道:“天啦,就一颗豌豆,还隔着九层鸭绒被啊!”沙学丽道:“老大臣
马上向王子禀告:‘殿下,她是真正的公主,只有真正的公主才有这么娇嫩的皮肤。’”
耿菊花简直听入神了,吸着凉气道:“我的妈呀,这不是人啊!”沙学丽已跑
进了卫生间,伸出脑袋来道:“可是比起你算什么?”耿菊花道:“为么子这样说?”
沙学丽严肃地说:“人家是有一颗豌豆才觉得咯得慌,你没有豌豆也一夜没睡着,
你呀,老耿呢,你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公主啊!”
“啊呀,沙学丽你要死啊!”耿菊花追进卫生间抓沙学丽,屋子里荡起青春的
大笑。
上午,几百名中外妇女代表分乘十几辆豪华大巴去平原地带参观发掘出来的一
座史前文化遗迹,女子特警队的保卫人员一律穿着便装,两人一组提前安排在每辆
大巴里,朱小娟与耿菊花乘9号车,罗雁与徐文雅乘5号车,沙学丽与铁红在一个导
游小姐的带领下,跨上12号豪华大巴。
“你们两位,”拿着电喇叭的导游小姐向沙学丽和铁红道,“一个坐最前,一
个坐最后。”铁红老练地道:“我们知道。”等导游小姐下去了,铁红遂与沙学丽
商量,间她道:“你坐哪儿?”沙学丽道:“我现在不想出风头了,我坐尾巴上。”
铁红笑道:“好像我现在还是一个想出风头的人。行,那我坐前面。”
五分钟后,一队队中外女宾在大会工作人员和各位导游小姐的招呼下,陆续向
各自的车子走来,12号车内不一时便人声喧哗,代表们鱼贯而入,说话打趣声充盈
着车厢。
美国代表黛茜小姐三十一岁,一头玉米色的头发用橡皮筋一扎,随随便便拖在
脑后,一身浅色的西服套裙,春天还有些凉意,她却裸着小腿,只穿一双平跟便鞋。
她是最晚才被一个女工作人员从宾馆的前厅里带出的,她显然在与几个记者谈话,
边跟着工作人员急急地往停车场奔走,边还热情地向跟着跑路的记者热情地演讲。
一看就知道,黛茜小姐是整个大会十分活跃的人物。
沙学丽看见黛茜跳上自己这辆车, 瞅空子还转头向车下面的记者连说着
“Sorry,I am sorry(对不起,对不起)”。告完别,她看一眼坐满了的人,径直
来到最后面沙学丽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打量着沙学丽,用生硬的汉语与她搭腔道:
“你是……代表?”
沙学丽想了想,点了点头。黛茜道:“哦……怎……么没……看见……过你?”
沙学丽道:“我是工作人员。”黛茜道:“导游?”又用手指了指车厢前拿着电喇
叭的小姐,嘴里学着吹喇叭的样子。沙学丽道:“我是导游的助手。”黛茜耸耸肩
道:“嗯,中国人真多,什么……事……都有……助手”
沙学丽突然不想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外国女人了,她向她应付地笑笑,把头扭到
了窗外。
一小时后,车队抵达目的地,国内外游人如织,大门附近,聚集了无数小商小
贩,形成了出卖自制旅游纪念品的大市场。会议代表分成许多个小组,在各自导游
的带领下开始了景点游览。
沙学丽与铁红按照事前的分工,铁红在12小组的中段,沙学而负责监看队尾,
队伍刚进大门,几个游荡在附近寻找猎物的中国年轻男女便围住掉在队尾东张西望
的黛茜,并熟练地比划起了什么。沙学雨赶紧悄悄地靠过去。
大门处人太多,几个中国男女向黛茜热情地说着话,把她拥向一号馆的后面。
沙学丽装作闲散游客的模样尾随观察着,只见几个人停在一号馆偏西的墙外,
掏出了人民币,原来是要向黛茜换美元。沙学丽蹭到一棵树下,隐着自己的身体,
她心里期望着黛茜拒绝这些小痞子,赶紧返回队伍,可黛茜兴趣盎然地与这伙人谈
得火热。
 
一个穿皮茄克的英俊小伙子用一只圆珠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划着, 向黛茜道:
“你的,美元,在银行换,一比八点二,划不来。我们给你,一比九。”黛茜戴着
大墨镜,认真地听着,然后乱摇脑袋道:“No,No.”第二个男青年留着大鬓角,
浑身是打扮出来的男子气,他夺过本子,写了一个大大的“10”,说道:“那就一
比十,你到中国来发大财了。”
眼见黛茜面露喜色的样子,沙学丽突然走出来叫道:“黛茜小姐,你掉队了。”
黛茜正想与这伙中国青年深谈一下,听见声音一转头发现是沙学丽,她变得不高兴
了,嘴里吐着一串串英语,意思是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兴趣,然后背转身,向沙学丽
挥着手,看样子是赶她走开。
皮茄克青年向沙学丽迢来,嘴里道:“怎么着,吃饱了没有消化的地方?”沙
学丽横他一眼道:“你们不准乱来。”大鬓角青年道:“嘿,我们又没犯法。走开
走开走开!”沙学丽咽了一口气,确实想不出理由干涉,只好暂时退到旁边。
黛酋对着“10”又在摇头,那伙人中唯一的一个女的抓过小本子,向上面写了
个“11”,然后问黛茜道:“怎么样?”黛茜可能是动心了,摘下墨镜,仔细地看
着那个数字,用英语问了一串话,见对方茫然,再用生硬的汉语重复道:“你们…
…真的……给我11?”那伙人便像机器操纵着似地都点头道:“愿意愿意,中美友
谊,一万个愿意!”
一号馆里,12组的中外宾客跟着导游在走,铁红用眼搜寻了一遍,更加证实了
刚才的感觉:沙学丽不见了。她又张望了一阵,并在人群中挤了一个来回,仍然没
人。 她背着人装擤鼻涕,悄悄向着用手帕遮住的对讲机呼道:“121,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听到呼叫的沙学丽立刻从尼龙旅游袋里掏出对讲机, 隐在那株大树下答道:
“我是121, 我在一号馆外西侧,我跟着黛茜小姐,我没事。”对讲机里的铁红明
显地吁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沙学丽关机后抬起头,正看见戴茜掏出钱夹,那伙人像狼群即将捕到小兽一般,
欣喜地盯着黛茜。黛茜假装老练,突然停下来道:“我要先……看看……你们的人
民币。”皮茄克道:“你先说你换多少?”黛茜的嘴使劲动着,就是困难地发不出
“二”这个汉字的音,她要过小本子,在上面写下了数字。
几个人一看,互相挤着兴奋的眼睛,大鬓角道:“妈的,老美要换2000美元,
2000呢!”黛茜却不忘自以为的精明,伸出纤长的右臂道:“人民……币?”女青
年立即从肩挎的小包里掏出两捆钱,黛茜接过,连看几张,向天上对着太阳再看,
放在耳朵边甩甩,仿佛在辨别声音,然后一声“OK”!
女青年立即要回钱, 说道:“你先数好2000美元,我这里再把22000元人民币
给你。”“OK!”黛茜答应道,把人民币退给女青年,埋头掏自己的皮夹子。
就在这时,视线时刻不离那个女青年的沙学丽看见,女青年迅速把真人民币放
进小挎包内层,接着飞快地翻开小挎包外层,拿出两叠厚厚的纸捆。就在黛茜即将
把美元交给大鬓角的时候,沙学丽即时跳出去大吼一声道:“住手!”
女青年立刻把纸捆放进挎包,一伙人马上包围了沙学丽,他们七嘴八舌,也听
不清骂了些什么,向沙学丽推推搡搡。
黛茜很奇怪,问沙学丽道:“你在……干……什么?”沙学丽喊道:“他们是
蒙你的,他们想用白纸换你的真钞!”黛茜听不懂沙学丽讲得飞快的中文,困惑地
耸肩摊手道:“你……讨厌。”皮茄克对着沙学丽道:“你他妈的敢说我们的钱是
白纸!你有什么证据?”一伙人向沙学丽推搡道:“对,你他妈的有什么证据?”
“狗拿耗子,想挨打了是不是!”沙学丽急了,指着挎包的女青年道:“就在她的
包里,她把白纸捆成一捆,上下盖几张真钱,就在她包里!”一伙男人把她推得更
上劲了,“小婊子还血口喷人。”“硬是穷骨头发痒,欠揍!”
趁混乱,那个女青年已经溜了。沙学丽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就在这时,皮茄克突然一拳向沙学丽打去:“你破了老子的财气,老子叫你今
天认得我穿山甲不是吃素的!”沙学丽听到耳边风声,早敏捷地闪跳到一边,正色
道:“外宾在这里,我给你留个面子,你乖乖地别动手!”旁边的大鬓角早就在摩
拳擦掌,这时憋不住了,一脚向沙学丽踢去。沙学丽又跳到一边。
黛茜反倒笑嘻嘻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不花钱的戏。
面对一伙人的逼近,沙学丽的五官拧紧了,“我再说一句,”她说道:“你们
赶快住手,否则我――”话音未落,三个小伙子已一齐向她拳打脚踢过来。沙学丽
脑子一热,充血的双眼使她看什么都是红色,她怒吼一声,飞身跃起,对付这种没
有功夫的小混混,再多来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左踢右挡,侧踹旁击,不过两分
钟,就见两个小伙子已趴在地上。
皮茄克抹了一把鼻血,嚎叫一声,啪地甩出一把弹簧刀,晃动着:“老子今天
给你来个三刀六洞,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哇哇地怒骂着,围着沙学丽转圈,
就要向她刺来。
黛茜不笑嘻嘻了,一张脸煞白,呆若木鸡。许多游客把这里围住,几个女的在
失声惊叫。沙学丽冷笑着,不说话,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皮茄克看着她,看着她
的右手。沙学丽的右手伸出来了,那是一只锃光瓦亮的小手枪。
黛茜的蓝眼珠一下瞪得溜圆。
就为此事,沙学丽被撤换了岗位。
中午在宾馆的824小会议室里, 黛茜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情绪激动,不停地
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大会官员和一个翻译讲着英语。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黛首道,“我们到你们这里,是来出席一个和平的
会议,我们不是迁徙的人犯,我们不受军警监督。”翻译用汉语讲给大会官员听,
官员解释道:“我们给每个小组派出安全助理,不是监督你们,而是监督想给你们
制造麻烦的人, 这是为了这个和平的大会更为和平。 ”黛茜听了不向意,说道:
“大会这样做是无视公民的自由权,我在美国最讨厌的就是专门寻找理由盯在公民
屁股后面的警察。”官员沉得住气,神情闲适地道:“黛茜小姐,喜不喜欢美国的
警察是你个人的兴趣,但我们中国的安全人员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一支重要力量,他
们受到全中国人民的爱戴。即使你们美国,如果真的撤销了你所讨厌的警察,我相
信你也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你将不敢随便上街去买哪怕是一块汉堡包。”黛茜冲动
地胡乱做着手势道:“我姑且同意你的说法,警察是保卫我们安全的重要力量,可
我与那几个中国人是在正常交流友谊,那个女警察阻碍了我们的正常交流。”官员
道:“不对吧,据寺庙派出所后来证实,这几个不法分子经常以换汇为名,已经坑
骗了不少中外游客。”黛茜翻着蓝眼珠道:“那是你们专门对我编的理由。我没有
亲自看到他们骗人,我就不会相信。况且他们一直对我都很友好,除了那个女保安
掏出手枪以后。”
好不容易送黛茜回到房间,强冠杰、罗雁、朱小娟、沙学丽、铁红被召进同一
个小会议室。
“怎么说呢,”大会官员叹了口气道,“当着外宾,我为你们争,当着你们,
关了门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客气了。直说吧,小沙同志当时还是处理欠妥,在没
有拿到那伙流氓行骗的证据以前,过早地动作,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沙学丽赶
紧道:“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呀,那女人的小挎包是两层,一层放真钱,一层放假钞。”
官员道:“那你怎么不一把把她的假钱先抓住呢?”沙学丽口吃了,干瞪眼无法答
辩。
强冠杰倒为沙学丽辩解了,“我这个兵经验是少一点,”他说道,“但她的精
神却是干我们这一行所需要的。”沙学丽看了强冠杰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说这些都晚了,”官员又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当着我们自家人说。好吧,
大会保卫组经过研究,重新调整了安全人员的部署。鉴于小沙留给女外宾的印象,
以及那位女外宾可能已将此事扩散给12小组以外的其他外宾了,所以,只好将小沙
和小铁同志撤下来。”
铁红无所谓,沙学丽刚要着急,忽然安静下来,她已是老兵了,上次黄太太事
件已经使她受到锻炼,她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她相信强队长,强队长一定不会亏待
她。
 
强冠杰果然发言道:“我们同意大会的安排,但沙学丽是个不错的兵,我决定
把她、还有铁红,都放在机动组,随时准备处理突发事件。沙学丽,有意见吗?”
沙学丽的眼睛刷地亮了,振奋地立起身大声道:“报告,没有!”
下午两点半,跟着12号导游旗登上12号车的已不是沙学丽和铁红,而换成了徐
文雅和耿菊花。
黛茜穿着一身牛仔旅游装,一上车就向最后排的座位扫视,看见了徐文雅,她
走近来一屁股坐在徐文雅身边,直言不讳地用生硬的汉语提问道:“你……是新的
……警察?”徐文雅却用英语回答道:“我是新的导游员。”黛茜对徐文雅流利的
美式口语略感吃惊,马上改成了英语,示意最前面的耿菊花道:“那个小姐呢?”
“她是我的助手。”“?”黛茜略带讥消地道:“导游也有助手,我过去就听说过
中国有个词汇,叫做人海战术。”
徐文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再教你一个词汇,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旅游车队驶入一座西南地区有名的风景区,一字停在观光缆车入口处的停车场
上。各旅游小组的小黄旗在人群中飘动,各个小电喇叭在招呼自己的组员集合分批
上缆车。
离缆车入口不远的羊肠石板山道上,可看到当地抬简易小轿的山民在殷勤地拉
客,阳光照在他们饱经日晒风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原始的生命活力。黛首站在车
场边沿,充满兴趣地看着一些散客坐着山民的小轿顺着盘山小道上山。几分钟后,
她兴冲冲地找着了12组的导游小姐,正式提出道:“我在世界各个山峰都不坐缆车
观光,我讨厌这种钢铁的玩意儿,它破坏我真正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我要去坐那种
小轿子。”
“黛首小姐请原谅,”训练有素的导游小姐用温婉的英语回答道,“今天游山,
大会安排集体行动。”“为什么非得集体?游览是个人行为,你们这儿是不是上洗
手间都得像幼儿园小孩一样排队集体去?”“这是为了好照顾你们,也是为了你们
的方便和安全。”黛茜耸肩摊手道:“你是不相信我的野外适应能力,我可以很荣
幸地告诉你,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体育纪录里,至今还保持着我五十米徒手攀崖的
最好成绩。”
导游向黛茜友好地笑着,但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请原谅,黛茜小姐,”
导游说道,“我没有权力同意你的个人请求。”她学着黛茜耸肩摊手,摇摇头。黛
茜叹口气,稍顷,蓝眼珠一转道:“那,我去上个洗手间。”见导游稍一点头,她
立刻向不远处的厕所走去。
一直在旁边注意听黛茜谈话的徐文雅向耿菊花使个眼色,耿菊花跟着黛茜走向
厕所。
十来分钟过去,耿菊花不时看表,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们,可惜就是没有黛茜
的影子。而12组的女宾基本上都进了缆车,导游小姐着急地问徐文雅道:“怎么黛
茜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去看看?”“好。”
徐文雅跑到厕所前,问傻等在外的耿菊花道:“她还在里面?”见耿菊花点头,
她又道:“都十分钟了,全组就等她一个。”“那,进去看看?”“走。”
可是一进厕所,两个女兵就愣了,厕所里空空如也,徐文雅赶紧冲到一个个隔
板后复查,照样没人。
徐文雅不由得向着耿菊花发了急:“你怎么看的人啊!”耿菊花呆若木鸡道:
“她她……她学过张天师的法术哩,她会腾云驾雾?”徐文雅的目光顺着窗台看上
去,一扇离地不高的打开的窗户使她急冲过去,向窗外边一看,外面是绵延向山上
铺展而去的马尾松林,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掏出对讲机就呼叫:“01,01……”
这时的黛茜已经上到半山腰,她坐在一抬忽悠悠颤动的小轿上,满怀兴致地左
顾右盼,山上层林吐着新绿,入目皆是图画。黛茜兴奋着,突然她用生硬的汉语叫
道:“停……停下。”
两个抬轿的山民马上将她放下。黛茜下了轿,“你,”她指着较瘦的那个轿夫
道,“坐……上。”瘦轿夫弄不明白道:“我?”“你。”黛前说完又指着壮轿夫
道,“我们两个……抬他。”
两个山民相视一眼, 醒过神后快乐地大笑道: “小姐你不行,你抬不动。”
“这个要技术的,城里的男的都不行,何况你是女的。”“何况你还是个外国女的。”
黛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比划着手势,坚持要瘦轿夫上,瘦轿夫推辞着,坚决
不上。“你不怕,”瘦轿夫道:“我还怕呢,你要是把我抬翻了,我的尸体都找不
到地方收,你看这山沟沟多深呀。”
黛茜见劝不动,眼睛一眨,抱起路边一块石头,嗨地一声放上轿椅,“我们,”
她得意地说道,“抬它。”
这座名山东北边一块当地驻军的训练场上,一架直升机的旋翼呜呜旋转起来,
刮起的风把周围的小草压伏成密实的地毯。女子特警队队长强冠杰和机动组的成员
蹲在飞机旁边的草坪上,强冠杰指着地图,正在向部下部署寻找任务。大会的几个
官员也站在这些男女军人里面。
“这个女老外肯定在山路上。”强冠杰向凝视着他的部下道,“步行上山的路
就东西两条,也只有这两条路有人力轿子。”“一组。”沙学丽、铁红和罗小烈以
及另一个男兵兴奋地一跃而起,强冠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沙学丽的脸上停留得
最久,然后道:“带上攀登装具,从西边小道上山,快速搜寻,随时保持联络。”
几个兵挺胸大叫:“是。”沙学丽的喊声最响亮。强冠杰又道:“二组。”二
组的几个兵接着一跃而起。
这时的崎岖山道上,黛茜和壮轿夫抬着滑竿,滑竿的椅子上仍是那块石头,黛
茜气喘吁吁,但兴致勃勃,还学着中国轿夫的模样,嘴里吭唷嘿唷地一本正经地喊
着号子。四周风景优美,江山如画,轿子沿着石砌的规整的观光小道婉蜒而上。瘦
轿夫伴在黛前身边,随时准备应付不测,还随时捂着嘴巴发笑。
过路的游客全都稀罕地看着黛茜,也在捂着嘴笑。
突然,黛茜放下轿子。“小姐抬累了?”瘦轿夫赶紧凑上去道,“我说这不是
你们干的事。”黛茜已掏出钱,向他手上放去,道:“我……没有兴趣了。我要去,
一个人……爬山。”她跨出规整的石彻小路,向无人的荒岭走去。两个轿夫一齐喊:
“哎,那边没有路哇!”
黛茜边比划边得意地回头道:“我徒手爬山,就是不要路。”
就在被黛茜作为前进目标的荒崖上,此时有两个年青男女在峰顶的小草坪上照
相,看他们亲热的样子,不间便知是热恋中的情侣。那个姑娘拿着相机在取景框后
指挥,男的背向悬崖,遵照姑娘的指示,一会儿上扶着耸立的一块石崖,一会儿以
摸着一株孤松。
 
姑娘“咔嚓”按了一张。小伙子道:“我来给你拍。”姑娘娇嗲地道:“不嘛
不嘛,我要把这一卷给你拍完,要拍出一张最最漂亮的。”
到下午三点半左右,第一搜寻小组的沙学丽和罗小烈等四人已经爬过了两座陡
峻的山峰,可是没看到黛的影子。向着第三座山峰攀登时,沙学丽和铁红已经气喘
如牛,沙学丽用右拳顶着腰,铁红呲牙咧嘴地做出痛苦状。
罗小烈问一伙下山的游客道:“请问看见一个坐轿的外国女人没有?”两个大
学生模样的游客嘻嘻笑道:“坐轿的老外没有见,倒看见一个抬轿的女老外,那才
好玩哟。”
罗小烈大叫一声“有门”,和另一个男兵一撒腿便更快地往上冲。“罗老兵,”
沙学丽忍不住喊道,“慢一点哟。”“哪不行,”罗小烈回头道,“原先越野训练
怎么练的,今天就拿出来。”沙学丽道:“哎哟哟,我的肚子都跑痛了。”铁红也
道:“我……我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沙学丽道:“那个美国女人怎么这
么整人哟,那天也是她不守纪律,跟小流氓换外币……我的肚于哟……美国女人好
自由主义哟……”罗小烈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女的还是不如我们男的
了吧?我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呢?”他故意问另一个男兵。那男兵更得意,一
挺胸道:“我也是,好像还没有开始呢。”沙学而气得鼻子都歪了,怒喝道:“罗
老兵!”
罗小烈返身拉住她的一只手,那个男兵拉住铁红,带着她们一起往上跑。“不
行就是不行,”罗小烈道,“跟着我们冲吧。”另一个男兵道:“就是,敢于承认
自己的不行,也是一种美德呀。”沙学丽拼死般地叫道:“我就不!我自己爬!”
正在斗嘴,眼见上面下来两个一壮一瘦的山民,抬着空空的滑竿,罗小烈赶紧
问:“喂喂,老乡,看见一个坐轿子的外国女人没有?”瘦轿夫乐了,说道:“就
坐的我们的轿子,笑死人哟。”几个兵大为兴奋道:“那她现在是不是在上面?”
瘦轿夫道:“没有,她才不顺着这条路走呢,嫌这路太好。”几个兵发愣了,沙学
丽马上问道:“那她走哪儿去了?”
两个轿夫指着路外不远处一座险峻的荒崖道:“好像是那个方向。”
沙学丽喘着气,看着罗小烈用对讲机向强冠杰汇报新情况,然后说道:“罗老
兵。”罗小烈通完话,一收对讲机道:“说。”沙学丽道:“这么多荒山荒沟,谁
知道那个自由主义分子在哪条路上跟我们捉迷藏。”另一男兵道:“对啊,是不是
多分几路?”沙学丽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罗小烈道:“刚才强队长也
正是这个意思。”他指着沙学丽道:“你,跟我一路。”“你,和你,”他指指铁
红,又指指男兵,“你们俩一路。”
“不,”沙学丽讥消地看着罗小烈道,“我偏要和铁红在一起,不要以为我们
离了你们男的就不行,我就不信这一套。铁红,你信不信?”铁红讲义气般地附和
道:“我也不信。”沙学丽得意地望着罗小烈道:“如何?”罗小烈犹豫道:“按
理说;这样子是不行的。”沙学丽挑战似地道:“你想犯重男轻女的错误?你敢看
不起新时期的女战士?”罗小烈退却了,“好好好,”他说道,“你和铁红一起从
这边上,给你们一盘攀登绳。我们绕到那边上,那边那条路远一点。注意,随时保
持联络哟。”
荒山顶上,那个男青年又在悬崖的另一处地方做着各种造型,姑娘依然在取景
框后故作老练地指挥着。“再退一步,”姑娘一手持相机,一手乱挥着,“摸住那
块石头。再退……”
男青年一步步退着,已经到了悬崖边了,却浑然不觉,取景框后的姑娘更是不
知深浅,还在一味地喊道:“再退半步,只要半步……好!”
一个“好”宇刚出口,取景框里的小伙子不见了。
姑娘惊愕地移开相机,不解地望着悬崖,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啊――”
美国小姐黛茜的脑袋同时从山峰左侧的小道后冒出来,她猛地跳上山顶,惊奇
地看着姑娘道:“你的?怎么了?”姑娘大哭着,向着黛茜一软就瘫在地上,语不
成声地说道:“他他他……他掉下去啦……”她嚎哭着向崖边爬去,嘶哑着嗓音道:
“我也去死,我要跟他一起去呀!”
聪明的黛茜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首先冲上去一把抱住姑娘,然后探
身向崖下观望,只见这是一座七十多度的石壁,直上直下,在半山云雾的遮掩下看
不见底,距崖顶十几米的悬崖半腰上,那个小伙子万幸被一棵小树拦着,没有殒身
崖底,但额头有一缕鲜血,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摔晕过去。小树在遭了撞击后似乎
有了松动,坠着沉重的男青年,根部不时有沙土刷拉拉地向崖底滚落。
黛茜缩回头,咬着嘴唇思考了几秒,她急切地寻找着身上的物件,把旅行袋里
的东西都抖搂出来,但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姑娘还在呼天抢地地嚎陶着:“是我瞎了眼啊,是我让你摔下去的呀……我该
死,我罪该万死啊,我的大明啊……”她疯狂地在地上扭动着,好像疯了一般。
黛茜把旅行包一扔,用英语大叫一声道:“我去救他!”
在临近这个崖顶的右侧山道上,铁红显然已经不行了,沙学丽也是大拉风箱。
但就在这时,她们听见了黛茜的那声大吼,还有隐约传来的哭喊。
“有人出事了,”沙学丽猛地加快了脚步,什么疲劳什么肚子痛,一瞬间都抛
到九霄云外,“快上!”她大喊道。铁红一愣,随即也像打了强心针,一咬嘴唇,
猛地向上冲去。
两个女兵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崖顶,看见了趴在崖边嚎哭的姑娘和正在将撕碎
的上衣与皮带、旅行包带一起连结着的黛茜。“哎哎,”沙学丽急问,“怎么了?”
黛茜抬头,霎时间有点吃惊,“你?”她用汉语道,“女警察?”然后不再理她。
沙学丽跺了一下脚,顾不得与黛茜计较,赶紧转向姑娘道:“问你出什么事了!”
姑娘哭泣道:“我的大明,掉……掉下去了,都是我的罪过啊……”
沙学丽与铁红跑到崖边往下一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沙学丽立刻用对讲机
向罗小烈报告情况:“我们在崖顶找到了黛茜,但有一个男人掉下了悬崖――”话
未完,她感到有人一把抓走了肩上那盘攀登绳,她猛回头,原来是黛茜将绳子一端
挂上腰,另一端接着往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系,看样子是要往下溜。
沙学丽急忙一把抓住她道:‘你不准下去!’黛茜用英语道:“女警察给我滚
开!”沙学丽听不懂她骂的什么,仍然不松开绳头道:“我们要为你的生命负责!”
黛茜一掌把沙学丽推个趔趄,怒喝道:“滚!”沙学丽返身扑上去,一把将黛茜的
衣领揪死,“不,”她嘶喊道,“不准就是不准!”两人一眨眼间抱成一团。
嚎哭的姑娘完全昏了头,看着有人要救她的心上人,而竟然还有人不准,她飞
快膝行到沙学丽面前,向地下磕头说道:“求你了,好心人,求求你了,你就让她
去救我的大明吧,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听你的呀,只是你要让我的大明得救啊……”
她的头磕得咚咚响,额头上渗出了鲜血:“求求你了呀!”
 
黛茜急得仍是用英语大骂:“你是个懦夫,你是侏儒!你拿着纳税人的钱,你
不为纳税人干事,你是个徒有虚名的假警察,猪锣警察!”尽管听不懂,但沙学丽
从黛茜的神情上感受得到她所吐的都是些侮辱性的字眼,沙学丽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大叫道:“铁红你快来呀,一起抓住她呀!”
说时迟那时快,黛茜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沙学丽脸上,铁红尖叫一声,赶紧去
看沙学丽的脸,趁着这一瞬间,黛茜跑到崖边,身影一闪,溜了下去。沙学丽甩开
铁红扑上去,已经晚了,不可能抓住黛茜了,她和铁红只能抓紧留在地上的绳头。
沙学丽的右眼发青了,她忍着脑子里涌起的一阵阵晕眩,与铁红一点点地放着
绳头。黛茜慢慢往下溜,身边小石子向崖底溅落,情景有点惊心动魄。沙学丽直直
地向下望着,咬牙说道:“不行,这个美国佬要是出了问题,就是给我们国家脸上
抹黑了,更对不起我们特警队的名声,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铁红惊悸地问道:“哪怎么办?”沙学丽道:“来不及了,我也得下去!”铁
红脸色发白,劝阻沙学丽道:“罗老兵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看还是……”
谁知沙学丽根本不理她的唠叨,只叫一声“你拽紧绳子”,跑到崖边,攀住同
一根绳子,一跃,也消失在悬崖下边。
东边山上的灌木丛中,罗小烈与另一个男兵快接近山顶了,他把沙学丽她们找
到黛茜以及遇到险情的事向强冠杰作了报告,强冠杰命令他俩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两
个女兵,并说机动组的直升机将在五分钟后飞临出事现场上空。
“要不惜一切代价,”强冠杰在对讲机里严厉地下着死命令,“外宾不能有伤
亡,我们的兵、我们的中国同胞都不准有伤亡!”
那堵悬崖下,黛茜看到沙学丽从她头上往下溜来,眼里闪烁出赞许的光芒,两
人一上一下慢慢地爬向挂着男青年的那棵小树,黛茜不时望着沙学丽,以老资格攀
登者的口气不断叮咛道:“你的脚蹬住我踩过的石窝,十指抓紧……你要用全身每
一块肌肉与岩石对话……”沙学丽听不懂黛酋的英语,看黛茜的表情,似乎是很不
放心她的动作,她咬紧牙关,很要面子地说道:“你不要在那里乱?嗦,你看着自
己的脚下。告诉你,我们学的就是这一套。”她眼睛向下一看,深深的崖底似乎张
开血盆大口,劲厉的山风鼓荡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由得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沙学丽的表情没逃过黛茜的双眼虽然黛茜也很紧张但不忘更大声地鼓励上面的
姑娘,“嗨,”她招呼道,“女警察,我们这是重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我们都是
大自然的子孙,悬崖不是我们的敌人,它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上帝的眼睛在天上慈
祥地看着我们……”“你不要干扰我,”沙学丽猛地睁眼尖叫道,“我才是你的师
傅,你自己小心!”
铁红在上面死死拽住盘在岩石上的绳尾,一点一点放着,那个哭泣的姑娘醒过
神了,此时也在帮她。铁红看着下面,脸色一直很苍白,不断地颤声喊道:“沙学
丽你小心呀,你千万小心呀!你只要吃不住劲儿就赶紧上来,队长他们马上就要来
了呀!”又害怕地小声念叨着:“妈妈保佑,妈妈你保佑沙学丽和所有的人呀……”
黛茜与沙学丽抓住小树干了,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现在是三个人的重量都
维系在小树上,小树的树根吃力地抓住岩壁,小石子和浮土掉得更厉害了。山风吹
拂着,悬崖底下的深涧是那样狰狞可怕。
黛茜解下腰上的绳头,将它系在男青年腰上。沙学丽不由喊道:“那你呢?”
黛茜这下用汉语说话了:“救人第一。”接着向上喊道:“拉!拉!拉上去!”
铁红和姑娘用劲向上拉,可是男青年纹丝不动,铁红紧张地向下喊道:“我们
拉不动!”
黛茜向沙学丽道:“我们把他托住,上面的人好拉。”沙学丽只能同意这种安
排,救人第一。她点点头,看着男青年腰上多余出的一截绳头,向黛茜道:“你,
把那一截绳头,拴在你的腰上。”
黛茜从沙学丽的眼光和表情中明白了沙学丽的意思,“NO,”她摇头道,“我
和你……一样,我不。”沙学丽没法,只好大喝道:“那就救他呀!”
两人紧紧贴住岩壁,各分出一只手向上托着男青年,双脚找着支撑,一点一点
向上举着。铁红和姑娘在上面使出吃奶的劲拉着,绳子一点一点地上升。
汗水从黛茜和沙学丽额上冒出,她们的手臂打着颤,蹬住石壁的双脚也在打颤。
铁红在上面叫喊:“坚持,不要松劲,不要松!”男青年的一只肩膀终于接近了崖
顶,黛茜和沙学而齐声大喝着,奋力一举,铁红和姑娘一把抓住了男青年的手臂。
可是更可怕的险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黛茜由于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只听一声
惊叫,她的身体向下滑坠,千钧一发之际,沙学丽惊叫着左手一把抓住了她,但同
时她抠住石壁的右手也脱离了抓持,两人顺着七十余度的陡坡一齐向下疾滑。
铁红和姑娘死死抓住男青年,一边失声大喊道:“沙学丽!”“来人呀!”
果然来了人,罗小烈和那个男兵正巧满头大汗地从旁边冲上了崖顶。与此同时,
天空中响起打雷一般的巨响,担任增援的黑鹰直升机飞临悬崖顶上的天空。
崖壁上,沙学丽和黛茜抱在一起,在滑过小树时,黛茜一把没抓住,她绝望地
尖叫一声,紧闭上蓝色的眼睛。可突然,她滑坠的身体止住了,她睁开眼睛一看,
原来是沙学丽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小树,而沙学丽的左手,仍像铁钳一
样死死地扼着下面黛茜的左手腕。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悬停在小树下面的石壁上。
崖顶上,罗小烈和男兵将另一根攀登绳系在一块石头上,与刚才拴男青年的那
一根,现在有两根绳子了。直升机上,强冠杰倚着敞开的机舱门,用电喇叭向下面
喊着:“沙学丽,你们听着,不要乱动,不准乱动,我们马上救你们,你们先把两
根绳子系在腰上,一定要系牢在悬崖上。”黛茜利用另一只手和双脚,在沙学丽的
牵拉下,一点点蠕动着上来,也一把抓住了小树,沙学丽松了一口大气。崖顶上的
罗小烈等人听从强冠杰在机上的命令,把两根绳子迅速放下,扔到沙学丽和黛茜面
前。沙学丽和黛茜小心地一人将一根绳子系在腰上。她们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力
向上攀登了,两人抓住小树,等着救援。
“你是上帝膝下的安琪儿,”黛茜用英语道:“你救了我的命。”沙学丽听不
懂,只对黛茜横眉冷目大吼道:“你是个最不守纪律的外宾,你让大家为你操够了
心,该让我们的强队长来当你的领导,让他天天把你骂个狗血淋头!”黛茜听不懂,
脸上浮着笑,“啊啊”地点着头。沙学丽又道:“你刚还在上面吼我,你肯定是在
骂我,我们中国武警,是不准你随便骂的,你刚才骂我什么了?”黛茜还是“啊啊”
地点着头,友好地笑着。沙学丽道:“瞧你这个样子,你才是个傻瓜,你是个地道
的大傻瓜!”。
什么也听不明白的黛茜忽然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谢谢。”
小树的根部突然松动,两个人不由得紧张地停止了对话。直升机上的吊笼放下
来,强冠杰的声音通过电喇叭满山回荡着:“沙学丽听着,你们一个个上,动作要
准确,要轻灵……”吊笼在眼前晃着,沙学丽一只手抠着石壁,一只手小心地试探
了几次,终于一把抓住了笼沿。
小树的根部泥土掉得更厉害,眼看着快要吃不住劲了。
“你先坐进去!”沙学丽扭头命令黛茜。黛茜看了一眼小树的根部,“No,”
她使劲摇头道,“你去!”沙学丽道:“你去!”黛茜突然发了脾气,比沙学丽声
音厉害十分:“你去!!”刹那间,两人眼睛对视着,像斗架的公鸡。直升机的轰
鸣声满世界回荡着,劲厉的强风把两人的头发吹乱。沙学丽的一只眼睛积着瘀青,
是黛茜打的。
 
说时迟那时快,沙学丽的脑袋一下向黛茜撞去,毫无提防的黛茜被撞个正着,
她的蓝眼珠一片迷惘,向后一倒,正好倒进沙学丽抓在她身后的吊笼。
与此同时,失去重心的沙学丽一声尖叫,小树被拔出来,向悬崖下坠去,沙学
丽靠保险绳系着,打秋千一般在空中旋着圈儿,接着重重撞在石壁上,但她一把抓
住了一块岩石,避免了更大的痛苦袭来。
载着黛茜的吊笼向蓝天上的直升机飞快地升去……
为“环太平洋人口与生育妇女论坛”担任特殊勤务的女子特警队回营了,全队
总结会上,沙学丽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强冠杰的重点表扬。
“这次抢救遇险人员的事情,”强冠杰看着站在大操场上的女兵们,神情振奋
地讲道,“虽然不是真枪实弹的战斗,但同样充分体现出了我们特警队的素质,体
现出我们每个兵的素质,显示出我们武警部队在处置突发事件、维护社会稳定中的
不可替代的作用。啊,抢险事件的胜利,与同志们平时的训练,与严格要求是分不
开的,特别是女兵中的沙学丽同志,更是表现不俗,除了我们要向上级为她请功以
外,我们内部也要进行很好的总结,我们要向她学习,学习她的什么?这是今晚班
会讨论的题目。好,现在进行训练。各班带开。”
沙学丽站在队列里,虽然距那次抢险过去了三天,她的右眼还微微有点青。
各班班长喊着口令,兵分几路向各自的训练区域跑去。这时通讯员跑到场中,
“报告队长,”他说道,“有个女人来找一区队一班的沙学丽。”强冠杰道:“什
么女人?”通讯员向后一指道:“外国女人。”
操场上的战士们一齐顺着通讯员的手向操场外的跑道转过头,大家看到,打扮
鲜艳的黛茜在两个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已走过来了,她老远就用不规范的中文在叫:
“沙……学……丽!沙学……丽!”
朱小娟向一班女兵喊道:“立定!”战士们停住脚,全都好奇地看着黛茜。徐
文雅却在给沙学丽挤眼睛,耿菊花也在看着沙学丽笑。黛茜终于看见了站在队列中
的沙学丽,她奔放地迎上来,抓住沙学丽就拥抱,在她脸上连连吻着,说着风快的
英语,一股浓香熏得沙学丽晕头转向,她手忙脚乱无法应对。
铁红悄悄问徐文雅道:“外国婆子说的什么?”徐文雅道:“大意是你是安琪
儿、小天使,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幸运女神,我就要回美国了,我要天天为你祷告,
天天在主的面前,为可爱的中国女警察祝福。”铁红面有异色道:“沙学丽该告诉
她我们是武警啊,武警与公安局的警察不一样。”徐文雅笑道:“一样,在外国人
眼中都一样,都代表中国,干好了,都是为中国争光。”耿菊花在一旁佩服地点头
道:“就是就是。”
黛茜还在拥抱沙学丽,然后把她推开,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她用生硬的
汉语道,“中国警察的……英雄,你……比美国……女警察……漂亮。”沙学而很
不自在地笑道:“就是不漂亮,好黑哟。”黛茜道:“我要……和你做……朋友,
请你到……美国来旅游。”
铁红悄悄向徐文雅耳语道:“美国人出钱差不多,跑一趟美国好贵哟。”
沙学丽向黛茜道:“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她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对
了,请黛茜小姐以后再到中国来旅游,走更多的地方,我作为一个中国的女警察,
将给你提供安全上的绝对保证,只要你不再讨厌警察。”
黛茜张臂高叫:“不不不,我最喜欢……中国的……女警察!”
不独沙学丽一人,操场上的男兵女兵全咧开嘴,自豪地笑了。当天晚上的班务
会一完,朱小娟被家里来电话叫走了,女兵一班的寝室顿时闹开了锅,姑娘们欢呼
打闹,齐声高喊道:“嘿!嘿!沙学丽了不起也!沙学丽香飘四海,到美国去创知
名度?!……”
沙学丽忽然变得严肃,“其实,”她正色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在悬崖上的心
情。”寂静中,铁红小心地问:“是不是特别的自豪,特别特别的觉得要为我们的
特警队争光了?”沙学丽看着大家,有罪过似地畏缩着肩膀道:“不,不是,正相
反。我好怕呀,我真怕一失脚掉下去,我就见不到妈妈,见不到强队长和教导员,
就见不到……你们大家了……,”她声音有点发哽,“我现在都有点后怕呀!”她
眼睛一热,赶紧避开大伙的视线。
徐文雅理解地抚着她的肩道:“可就是在这种害怕的心情下,你都把得救的希
望首先让给外宾, 你这种精神, 是真正的大无畏的勇敢呀。”沙学丽痴痴地道:
“你觉得……是这样的吗?”铁红学着黛茜的腔调说着蹩脚的汉语道:“当然是真
的,所以我要……请你……到美国……来旅游!”
女兵们又哇地欢呼成一团,解脱似的沙学丽扑过去打铁红。
铁红忽然挣扎出来,跳上中间一张床的床沿提议道、“小姐们安静安静,我们
好久没有自由玩过了,今天我们来庆祝一下保卫女外宾的胜利,反正班长今天回家
去了。”
“怎么庆祝?”耿菊花问。铁红道:“开个时装晚会如何?都两年多没穿花衣
服了,我们来试一下,看穿起来还是不是原先那种漂亮。”
女兵们看着身上挽袖扎腿、汗渍犹在的作训服,一起疯叫道:“好哦!”“把
箱子抄个底朝天哟户纷纷从床底下拉出盛杂物的纸箱。”
铁红一拉灯绳,屋子黑了,响起一阵赶赶咐咐的换衣声。耿菊花道:“我没有
花裙子啊。”沙学丽的声音:“我借给你。”有人叫道:“哎哎不准开灯哟,我脱
裤子了哟!”徐文雅道:“也看不清长短胖瘦,看不清样式,菊花你算了。”耿菊
花道:“就是。谢谢你,沙学丽。”铁红道:“哎呀,我长高了也,我穿不起我的
高腰背心了。”沙学丽道:“重新找呀,反正找你最喜欢的。”铁红嘀咕道:“最
喜欢的是什么呢?”
一阵忙乱过去,黑暗中沙学丽问道:“好了没有?”徐文雅道:“好了。”耿
菊花道:“好了。”其他女战士都断断续续喊好了,只有铁红道:“等等,我还拿
不定主意。”沙学丽道:“别想那么多,就穿你现在连骨头缝缝里都觉得最时髦的”
铁红道:“好……开灯吧。”
 
沙学丽再问:“开了哟?”全体大声道:“开!”
灯刷地亮了,一屋人互相盯着,半天鸦雀无声。
灯光明亮地照着她们,从头到脚,原来她们所谓最时髦的时装,清一色的是崭
新的武警夏服,那橄榄绿裙子,那长袖衬衣,那标准的深色领带,那威武的大盖帽,
穿在二十来岁的现代姑娘身上,竟是那么清丽可人,那么英姿飒爽,那么美若天仙。
姑娘们彼此看着,止不住心潮起伏,面色潮红,一个人带头,突然全体就拥到
一堆,不知什么原因,竟呜呜地抽泣起来,并且哭声越来越大。哦,花衣服离她们
远去了,花裙子离她们远去了,社会上最广大的姑娘们的玫瑰色的梦离她们远去了,
她们已成了不再会穿花衣花裙的特殊的一群。这是辛酸吗?是辛酸,不辛酸不会流
出辛酸的泪。可这义是不是一种自豪呢?是自豪,她们在所有的普通姑娘们之上,
她们失去了普通姑娘的普通性情,可她们却铸就了普通姑娘所没有的特殊的丰满。
眼泪畅快地流着,灯光荧荧地照着军营里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们。
朱小娟回到家里却没有大事,是妈妈想她念她,趁着爸爸出差下连队检查工作,
悄悄把她叫回来的。朱小娟一进屋弄明白了原因,赶紧就要走。妈妈看实在留不住,
只好把事先准备好的补药瓶子补药丸子往女儿手上的塑料袋里塞。
“都带着,”妈妈深情地说道,“这一瓶是治腰肌劳损的,要记着天天用啊,
别都拿去送给了人。那么,你中秋节总该回了吧?请个假回来一下吧,不是妈说你,
打你当兵起,就没跟妈妈团圆过一次了。你爸中秋节是靠不住的,越是节假日,他
越是往最基层钻,你妈就成了个孤寡人了呢……”
朱小娟埋头走出屋子,似是埋怨地唤一声道:“妈――”“好好好,”妈妈赶
紧叹气道,“这只是妈妈一个人的意思,你离不开你的兵就算了。可妈妈想你啊。”
朱小娟抬头看着妈妈,声音有点暗哑道:“妈你……到时就辛苦你一个人过节了。”
走出军区大院,经过城北路旁边的一条小街,朱小娟听到前面传来吵嚷,定睛
一看,好像是一伙人在围着一家电器商店闹事。
领头的是个清瘦但很横蛮的亡命徒,梳着小分头,眼白多于眼黑。“搬走!”
他大声命令同伙道,“他欠钱不还,搬他两台松下大彩电抵债!”手下的人起哄道:
“搬哟!”
五十来岁的店主挡得了东边挡不住西边,只差给人跪下了:“各位,”他欲哭
未哭地道,“我儿子与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不能强占我的东西啊。我给你们
磕头了,我一定把他找回来,叫他去给你们赔罪,你们饶了我啊。”
朱小娟皱着眉,她认识那个领头的亡命徒,她曾经配合公安局抓过他两次,她
走进人堆,一拍领头人的肩头道:“丝瓜皮,你又犯病了?”瘦子没看清来人就破
口大骂:“他妈的,你敢跟我――”一回头看见是朱小娟,突然就矮了半截:“我
……我没看见是朱大姐朱班长,你大人大量,你饶了小子,我给你跪着磕一个响头。”
戏剧性的场面,连那个店主都看傻了。
朱小娟厌恶地道:“别来这一套,也别让我再看见你干这些事。我明天来问店
老板,看你是不是真没搬走他的彩电。”她转身走出了人圈。
一个西装革履的结实的矮胖子走进人圈,一拍瘦子的肩,瘦子吓得不轻:“朱
大姐我马上就走啊。”胖子道:“丝瓜皮你看清楚我是谁?”瘦子回头,一时大喜
着拱手道:“熊老板,两年不见,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一个钟头后,熊老板与瘦子已在城北街南头的一家酒楼喝得半醉,瘦子斜着被
酒精泡得发青的目光,推挡着熊老板伸过来的酒瓶道:“不……我不……行了。”
熊老板道:“哎,再来再来,喝了我有话对你说。”瘦子一拍桌子充豪气道:“是
下油锅……还是过火海,熊老板你一……句话。”说着一口饮干自己杯中的酒。
“刚才那个姓朱的丘八,”熊老板把瘦子盯得贼紧道,“是你的仇敌,更是我
的仇敌。”瘦子道:“那还用说,是我们全体人民的仇敌,他妈的我看到她就恨不
得把她宰成八块,可就是害怕她那一身功夫,前前后后,我挨了她两次揍了,我现
在是一看着她的影子脚就打闪。咦,熊老板,你们去年办货的时候,不就是被她带
人破的财吗?”“是啊,”熊老板的眼光暗淡下去道,“害得公安追得我一年多不
敢回家,银子也蚀了三百万。”他的脸逐渐拧紧了:“你要我活不好,我也要你不
好活。丝瓜皮,我要修理她!”
瘦子吓一跳:“修理她?修理一身功夫的朱特警?”熊老板阴沉地笑道:“这
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刘哥、钟哥、疤子、老海几个人的意思。丝瓜皮,就看你
和你那一帮愿不愿意搭一只手进来了。”瘦子盘算了一阵,下决心道:“有她在,
我们翻不了身,弄她一下警告警告别的丘八。干!”
 
第十六章

夏日的黄昏,训练了一天的女特警们正在盥洗台前洗涮,耿菊花拿着一封信从
远处冲来,闯到正在洗头的铁红身边,一把抓住她就走,到了营房转角后面,眼泪
流出她的眼眶。
铁红花着一张肥皂脸,一脸惊诧道:“等等等等,就是火烧上了房子也得等我
把脑袋冲干净了才行啊。”耿菊花拿信的手抖着道:“你你,你又给我爸寄了六百
元钱……”
铁红不说话了,冲回盥洗台一盆水泼到头上,冲走了肥皂沫,耿菊花追过来又
把她重新拉回拐角后站定,耿菊花激动地道:“你说啊,是不是又是你啊?”铁红
思考了一会儿,这钱当然是她几个月前与沙学丽一起上街时寄的那笔,耿家人一般
接到钱后许久才回信,这是山里农家的习惯,可是自己能承认吗?她给耿家寄钱,
就是为了赎过去冒名顶功的罪行的啊,这是一笔说不清的良心债,怎么能轻易暴露?
想到这儿,铁红一抬头道:“不,这次不是我寄的。”耿菊花愣了道:“不是你那
是谁呢?”“人多啊,比如教导员啊,强冠杰啊,区队长、班长、徐文雅、沙学丽,
哪个不知道你家困难,哪个又不可能给你爸寄钱呢?你看我们这个特警队,哪个不
像活雷锋呢?”
耿菊花傻傻地听她讲,然后一抬腿就站起来。
铁红急问道:“你到哪儿去?”“我报告教导员。”“哎,你不要去!菊花!”
耿菊花充耳不闻,顾自跑走了。
星期五晚上,教导员在大会议室里主持军人大会,首先就把耿菊花的事提出来,
“我们特警队这个集体是越来越团结了,”教导员笑眯眯地望着坐得密密麻麻的一
屋子士兵道:“雷锋是越来越多了,单说帮助耿菊花,给她家寄钱这件事,就发生
了好几起,这次又是一起。你们大家互相检举揭发一下,悄悄来告诉我,我总要掌
握一下这些好同志的先进事迹,不然我这个当教导员的不就失业了吗?你们愿意看
着我失业吗?”
男女兵们哄笑。铁红趁机瞟了耿菊花一眼,耿菊花正得意地向她笑,铁红不知
怎的脸一红,赶紧转开脸。
教导员摆摆手道:“这也说明我们的觉悟在大提高,人与人的关系在我们这个
集体里,果真像春风般的温暖。当然?,我还得说一句,悄悄给战友家里寄钱,这
种乐于助人的集体主义精神我们要大力表扬,但仅仅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帮助有困
难的战友,增加了你自己的负担,或者说还要增加你的父母的负担,这个又是不宜
提倡的,我们还是要依靠组织,还是要依靠我们特警队这个温暖的大集体。好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中秋节,到时全队一起赏月,还要开个中秋晚会,希望各班早
点准备节目。记住,我希望在中秋节之前,有人帮我把雷锋的线索找出来,对这些
好同志,我们应该在节日里,给她们以隆重的表扬。”
军人大会结束以后,沙学丽在踌躇一阵后,终于坚定地走进教导员的寝室,郑
重地向教导员讲了与铁红一起上街,铁红到邮局给耿菊花寄钱的事。“真的是她?”
不知为何,教导员问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信非信。“我跟她一起进的邮局呀,”
沙学丽不明白教导员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赶紧很认真地保证道,“她填的汇款单,
我亲眼看到她把钱寄出去。”教导员沉思着,回想着原先铁红撒谎竟把他和强冠杰
寄的600元钱说成是她自己寄的事, 说道:“我问过耿菊花,她说她也问过铁红,
铁红却没承认。”沙学丽真诚地道:“铁红做好事,当然不能随便宣扬,不然真成
了为入党而当雷锋了,那就不是真雷锋了。铁红肯定是想当真雷锋。”教导员笑了,
说道:“很好。谢谢你,沙学丽。”
中秋佳节说到就到了,夏末的夜晚,天气凉爽,湿热的暑气不再像前两月那么
肆虐,会议室里,身着新军装、一脸愉快的女兵一班接受队里的任务,为明天将到
的中秋节布置会议室,朱小娟带着姑娘们在屋顶挂彩带和各式纸制小灯笼;一些小
灯笼上写着“花好月圆”“中秋佳节”的字样。
“好了。”朱小娟拍拍手上的灰尘,跳下梯子,问徐文雅道,“我们班的小合
唱练好没有?”徐文雅道:“好了。沙学丽还要跳一段单人迪斯科,她自己报的名。”
沙学丽向大家一个日本式的鞠躬,恭谨地说道:“初次表演,请多多关照。”女兵
们嘻嘻地笑起来。“徐大学,”铁红问徐文雅道:“你看她怎么样?”徐文雅欣赏
着道:“有那么点日本味儿。”沙学丽直起身道:“嘿,你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
知呀?。”铁红道:“那当然。徐文雅,你给我们讲讲中秋节是怎么回事?”徐文
雅看朱小娟,朱小娟点点头。


“农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民间仪式还是很多的,”徐文雅向围着她的战友们
款款而谈,“当然其中以赏月、吃月饼的风俗最为盛行。我们古代就有帝王春天祭
太阳、秋天拜月亮的礼制,这在两千多年前的《礼记》中就有记载。拜月仪式是在
八月十五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举行,祭拜月亮时因为月属阴,有的地方是妇女先拜,
男人后拜,有的地方根本不要男人拜月。”
铁红拍手道:“谁说古代只知道重男轻女,中秋节就是重女轻男。”徐文雅笑
道:“但春天祭太阳的时候就不准妇女加入,还是个重男轻女。”沙学丽在旁边插
言道:“现在哪个还敢不准我们歌颂太阳,我们就把谁打翻在地!”铁红得意道:
“对,妇女早就翻了身!我看我们市里大部分结了婚的,都是男的买菜做饭,女的
在家里看电视呢。”
女战士们都笑。徐文雅道:“别打岔。拜月完毕,一家人就吃团圆饼,观赏月
亮,老婆婆就给小孙孙讲吴刚伐桂啊、嫦娥奔月啊的神话故事,小孩子晚上真的就
要做很漂亮的梦呢。”
耿菊花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吃月饼呢?”徐文雅道:“这个风俗在唐代就出
现了,到宋代就大规模地普及。大诗人苏东坡就有咏月饼的诗句‘小饼如嚼月,中
有酥和饴’。月饼是圆的,人们渴望家庭团圆,月亮是圆的,人们用它寄托诸事圆
满的情怀, 吃月饼和赏月亮, 都是渴望团圆和圆满呀。后来便引申到爱情上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诗谁不会背?那些恋人们呀,在抒发热爱对方
的情怀时,都要引用苏东坡的这句诗。”
朱小娟提醒般地咳了一声。徐文雅一下醒悟,眨了一下眼睛道:“错了错了,
吃月饼主要是家庭团圆的意思,千万不要弄错了啊。”女战士们看一眼朱小娟,又
看一眼徐文雅,突然全部大笑起来。朱小娟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二天,女子特警队庆中秋佳节晚会如期举行,会议室被五彩的小灯和各色的
纸花打扮得喜庆吉祥,男女兵们都在兴奋地议论欢笑,人们围着一张张桌子,桌上
摆着花瓶和一盘盘月饼。
教导员站起来说道:“同志们又辛苦了一年,我们保卫着四化建设、保卫着人
民的安康,我们远离妈妈与亲人在百里千里之外但千万个家庭的团圆有赖于我们与
家人的分离,千万个亲情的团聚有赖于我们见不着最亲爱的人的面。我们是舍小我
而成大我,像一句老话说的:苦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这就是当兵的意义,这就
是当兵的骄傲。”战士们热烈鼓掌,互相深深地点着头。
接下来是表演节目,刚进行到击鼓传花时,朱小娟被值班室的一个男兵悄悄叫
了出去,那个电话让她脸上的肌肉瞬间拧紧了,她急切地说:“你说什么,你说清
楚点儿?”
其实电话是瘦子在一个幽黑的小巷内打的,熊老板与一帮人紧张地站在一旁瞪
着他。瘦子捏着鼻子改变着语音道:“我就是那个卖彩电的店主,丝瓜皮一伙把我
的女儿抢走了,说是只有你来说一句话,他们才肯放人,朱班长你,快来救她呀!”
朱小娟披着一身八月十五的圆月的清辉跑出营区,她本来是按规定要给强冠杰
报告的,但隔着会议室窗户看见强冠杰正在鼓声停歇时接到了鲜花,在战士们的起
哄中要被罚唱一首军歌,朱小娟蹙着眉,一时觉得时不我待,一时想到丝瓜皮太令
人厌恶。她跺了跺脚,轻轻拍了拍坐在窗边的一个男兵的肩头,叮嘱他等强冠杰唱
完歌时及时向他转告一下她的行踪,然后疾转身离开。
朱小娟乘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地赶到城北那条小巷,很顺利地在店铺前抓到了瘦
子,店主确实不见了,他的女儿也不见。瘦子一见朱小娟就矮下去半截,恭顺地哈
着腰,任由朱小娟拧翻胳膊。
“店主和女儿在哪儿?”朱小娟严厉地喝问。瘦子道:“朱班长,我我我……
我不正在带你去吗?”他领着朱小娟向巷子更深处走,一路咕哝着求饶和讨好的话。
此时特警队会议室里的节目已完,战士们围着一张张桌子喝着饮料,吃着月饼,
刚坐在窗户边的那个男兵与本班的战友在为什么事互相大笑着罚喝饮料,不觉间把
朱小娟给的重托忘到九霄云外。
强冠杰走到女兵一班的桌子边,眼睛一扫,问道:“你们班长呢?”副班长道:
“大概上厕所去了吧?”强冠杰点一下头道:“好好吃。”简洁地说完,走向另一
张桌子。
 
沙学丽瞧着强冠杰的背影,深知内情般地吐一下舌头道:“别看强队长心粗,
其实最关心我们班长了。”“喂喂喂,”铁红道:“你们知不知道,班长都二十四
岁了,听说她已经超期服役三年,如果以后她要走的话――”耿菊花天真地道问:
“走哪里去?”铁红老练地说道:“哪里去?班长那么好的功夫,走遍天下不挨饿。
公安局刑警队啊,武警指挥学校的教官啊,大企业大公司的保安部部长啊,都提得
起,放得下。”沙学丽道:“这么说,这可能是我们与班长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铁红道:“是嘛。”耿菊花向往地说道:“那我们要与班长好好拜一拜月亮。”沙
学丽动了感情:“班长这个人看似凶,与强队长一个脾性,其实她心里最疼的就是
她的兵,这一点,我有深深的感受。”“咦,”铁红注意地看着她道,“班长给你
透露过什么秘密吧?快快讲出来。”
沙学丽张了一下嘴,却又改口道:“军事秘密,免谈。”
“班长她给过我好多膏药,”耿菊花却崇敬地往下道,“还有……专门给我们
女的用的那些东西……”铁红道:“怪的是她从不给我们讲她的家,就住在本市,
也不带我们去玩一玩。”沙学丽举起饮料杯道:“为不带我们上她家去玩的伟大的
班长,喝一杯。”
众人笑闹着,饮料杯叮咚地碰到一起。
与特警队的热闹相反,朱小娟此时所在的一片拆迁工地的废墟上,四处断壁残
垣,一片幽暗,连天上那轮中秋月照到这里,都成了一团冷光,无端令人心寒。
“停!”朱小娟越看越生疑,止住领路的瘦子道:“你说的那个劫持犯在哪里!”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狰狞的笑声在惨白的月光下格外碜人,熊老板与五个手下
从一堵断墙后走出。“朱大班长,”熊老板猖狂地笑道,“好久不见。”朱小娟一
眼就认出了来人,这是去年围捕战斗中脱逃的贩毒要犯熊祀金。这个亡命徒潜回市
里来了?朱小娟捏紧了拳头,冷笑道:“熊祀金,只要你露头,你的死期就近了!”
熊老板哈哈大笑道:“是啊,是我们清账的时候了!”一挥手,四个打手挥着钢筋
铁棍旋风一样向朱小娟打来。
拆迁工地边缘,一个下夜班的男人骑车路过这里,被远处的打斗所惊住,他跳
下车,远远地隐住身体探视。
朱小娟被围在几个人的中间,她格挡着,转眼把一个烂仔击倒在地,自己背上
也挨了一下。她回转身,看准熊老板冲去,熊老板立即向一堵矮墙后逃跑,几步跨
过矮墙前的一块平地,朱小娟追到这一块平地,突然之间陷了下去,朱小娟的手在
空中扬了几下,掉进了预先挖好的洞里。
熊老板转回身,叉腰站在陷阱上,其余手下都跑来站在陷阱边。熊老板得意地
打着哈哈道:“朱班长,明给你说,我熊某贩毒三十四公斤,哪天被你们抓到,哪
天我就黄泉路近。我他妈不甘心一个人走啊,我就喜欢有女人陪着。朱班长,对不
起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一块泥土突然射出来,正中熊老板的面部,他大叫一声,捂住脸嘶叫道:“埋!
埋了她狗日的!”打手们喊着:“一、二、三!”那堵矮墙被推倒,轰地一声巨响,
朱小娟被活活埋入地下。
一只手费力地拱出泥土,那是朱小娟的一只手,五指不甘心地向天愤张着,痉
挛着。
打手们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手,瘦子害怕了,搬起一块砖头要砸向那只手,熊
老板一把拉住他。
那只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朱小娟的遗体是第二天上午发现的,报案人是那个下夜班的男人。得到消息,
特警队所有的干部战士像被一个炸雷炸懵了,朱小娟是军事技术那么好的女兵,怎
么说去就去,就这么――牺牲了!!
几天中,女子特警队笼罩在深沉而悲哀的气氛里,眼泪在女兵们的脸上淌成了
河,一班的战士们更是茶饭不思,耿菊花甚至哭晕了两次。星期三,特警队的大会
议室变成了灵堂,朱小娟的遗像挂在当中,鲜花松柏四面簇拥,四个女兵分两排站
在旁边持枪守灵,眼泪挂在她们脸上,她们就是徐文雅、沙学丽、铁红、耿菊花。
数不清的群众自发前来参加吊唁,原来朱小娟平时悄悄地做了那么多好事,而
且老百姓对祖国的卫士是那么的热爱。
一对中年夫妇趴在朱小娟的遗体前泣不成声地哭道:“全靠了你,全靠了你呀,
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被那个坏种炸成粉末了呀,你怎么就走了呀,老天你怎么不让
我们这些平凡人离开,却让你这个大好人走了啊……”旁边一个妇女也在边磕头边
哭:“两年前,不是朱班长舍生忘死把我从那个团伙手里救出来,我早就是白骨一
堆了啊……朱班长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啊,你走了,那些怕你的家伙就会又跳出
来啊!”一个老头从人堆里挤出来,还未跪下就大哭道:“天啦,朱班长你怎么舍
得走啊,你每半个月到我们家一次,推我瘫痪的老伴上医院,我老伴看到你手臂上
到处是摔打出来的伤口,就给你缝了件小背心,你你你……你还没有穿上,怎么你
就走了哇……”
灵堂里哭成一片,四个站岗守灵的女战士不管如何强忍,眼泪依然不断地在脸
上流成河。
下午,女子特警队的大操场上举行了特殊的告别仪式,朱小娟的遗体从殡仪馆
接回来,强冠杰站在操场中央,朱小娟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强冠杰忍着悲痛大声道:
“女兵一班老班长朱小娟同志,向她的、为之贡献出青春的女子特警队告别,现在
开始。”
强冠杰、教导员、罗雁和另一个女区队长,抬起朱小娟的遗体,向特警队营区
的各个位置走去。
走到训练射击的一角,早已肃立在这儿的男兵九班整齐地举着枪目视着担架上
的朱小娟。“小娟,”强冠杰没有叫她一班长,而是唤出了如此轻柔深情的称呼,
他说道,“你再看一眼,这是你射击的地方。”
王川江站在战士们的排头,含着泪大声命令道:“向一班长致哀,预备――射
击!”一排八一式自动步枪喷出火舌,致哀的枪声震荡天宇。
遗体抬到器械训练场,女兵一班在副班长的指挥下,肃立在此向班长告别。强
冠杰的声音有点发哽道:“小娟你看看,这是……你一手带大的女兵。”副班长声
音颤抖道:“向我们的好班长致哀,预备――射击!”
女战士们的冲锋枪喷出更大的火舌,似乎比子弹流得更急的,是她们的脸上流
淌的眼泪。
担架又向前缓缓移动,女兵一班的女战士忽然抑止不住地冲出来,围到朱小娟
遗体旁边, 嚎陶大哭起来。 耿菊花跪着用膝盖跟着担架走,双手向空中乱抓道:
“班长你睁开眼睛,你不能丢下我们,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沙学丽哭道:“班
长你看一看你打过的沙袋,它们还等待着你的拳头来打啊。”沙袋无言地挂在吊架
上。徐文雅举着一副磨烂了的护膝,哀声道:“班长,这都是你送给我们的呀,你
自己不穿护膝,你的膝盖上一直是血痂摞着血痂啊!”铁红大哭道:“你平时对我
们狠,对我们凶,可你给了我跌打损伤的药,你包下了耿菊花每个月的全部妇女用
品,班长你怎么忍心走啊!”沙学丽抹一把眼泪,嚎啕道:“我们需要你来凶,你
走了,谁再来凶我们,谁再来骂我们啊,班长……”耿菊花差点又要哭晕过去,嘶
声道:“班长你要走……也等到我一起走哇,就是到了阴间,我也想当你的兵啊!”
强冠杰费力地拉开一班女兵们死死抓住担架的手,担架缓缓离开,留下哭倒在
地上的一群女兵们。
下午是总队召开的追悼大会,地点在总队大礼堂里,总队下属各单位都派来官
兵参加。哀乐低回,气氛肃穆。女子特警队的座位上,每个战士都格外悲伤。
朱小娟的大幅照片挂在主席台正中央,她还是那么倔强,不露一丝笑容。
默哀仪式结束后,主持追悼会的军官在台上宣布道:“现在请朱小娟的父亲,
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副政委朱海同志讲话。”
特警队的女战士刷地抬起头,特别是沙学丽她们那一批不知内情的兵,简直惊
奇得傻住了。
朱小娟的父亲一身戎装,肩扛少将军衔,头发花白,神情刚毅,站起来,目光
炯炯地环视一圈台下,然后,声音低沉地响起:“同志们,朱小娟走了,我们今天
在这里开追悼会送她,表达我们的哀思。我是朱小娟的父亲,但我首先是中国人民
解放军的军人,朱小娟则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战士,我们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
下的人民武装部队,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则是我们这两支部队的唯一共同的宗
旨。我知道,你们武警部队,养兵千日,用兵千日,广大干部战士,以人民武警爱
人民的一腔热血,天天战斗在维护社会稳定的第一线。我们祖国四化建设所取得的
伟大成绩,可以说,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你们武警战士用火热的青春、美好的
理想、宝贵的鲜血以至珍贵的生命所铸成。”他从昂扬中低沉下来,“小娟走了,
作为父亲,我很悲痛,可是。”他一下又提高了声音道:“作为军人,我倍感骄傲!
想一想,同志们,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民族,如果我们的历史上总是只书
写着挨打史,总是只有秦桧、严嵩、慈禧太后和李鸿章,那我们的后代子孙,读着
祖先的历史时将是多么悲哀,多么缺少自信。可幸好,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
我们的历史中除了那些软骨头卖国贼,还有文天祥、岳飞、林则徐、还有董存瑞、
黄继光和狼牙山五壮士!这才是我们民族的坚强的脊梁,这才使我们的后人一提到
我们的先祖、一想到我们的国家,就会一腔崇敬,一腔热血,一腔自豪!我们五千
年的文明史,才敢于自称是辉煌……朱小娟去了,她走进的就是这页辉煌,她使比
她更小一些的后来者一提起她这个先祖,就将为他们的一代先人感到由衷的骄傲,
这,就是我的欣慰。”他大声疾呼道:“她是你们的战友,她也是你们应该感到的
骄傲!”
全场寂静,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可就在这寂静中,似乎一股隆重庄严的音乐
大海涌潮一般从天际滚滚而来,霎时间充满整个时空。眼泪再一次流出沙学丽等女
兵的眼眶,可这一次她们感到的,不光是悲痛,还有一种深邃的力量,一种令人热
血沸腾、想慷慨捐躯的欲望。呵,这是何等正义的冲动,这都是班长的伟大所唤起
的崇高啊!
 
送走了朱小娟,从星期五开始,女子特警队的训练工作如常进行,早上出操时,
强冠杰站在肃立的队伍前面,突然大吼一声道:“我们心里想着谁?”
全体男女战士雷霆一样喊着: “我们想着朱小娟! ”“我们都要学习谁?”
“我们学习朱小娟!!”
“好!”强冠杰虎吼一声道,“现在我宣布队里一个决定:女兵一班原副班长
张玉琪,调女兵五班任班长,原女兵一班战士徐文雅,任女兵一班代理班长。发布
此决定时,我要向两位班长讲明,肩上的担子重了,这是光荣,也是责任,当班长,
向谁看齐,就要向朱小娟看齐,朱小娟是特警队所有班长的榜样,就是要像她那样
敢于严格管理,敢于严格训练,这样才能带出合格的战士,这样才不辜负军队的重
托和上级的信任。明白没有?”
徐文雅和原副班长挺胸高喊:“明白!”强冠杰道:“沙学丽!”沙学而一挺
胸脯:“到!”“宣布你任女兵一班副班长,协助代理班长搞好班里工作。”
沙学丽耳里一阵轰鸣,血液陡然冲到脑中,她感到意外,但这更是一种信任,
她胸脯挺得更高,抑止住不让声音更加发颤地答道:“是!”强冠杰道:“决定宣
布完毕。训练开始,各班带开!”
各班在口令下一一带开,女兵一班的班长是徐文雅了,她面色沉毅地跨到队列
前喊口令:“肩枪,目标,射击场,左转弯,齐步――走!”
星期六的晚上,朱小娟家里,朱小娟披了黑纱的遗像立在客厅桌子正中,妈妈
晕晕乎乎地半倚着沙发,捧着一抱给朱小娟买的药,轻轻抽泣。朱将军站在屋子当
中,与追悼会上的威严镇静相比,他仿佛老了十兮,许久才带着哽咽说道:“我,
心里比你还痛,我,毕竟是她的父亲。”他从办公桌里拿出那只漂亮的塑料红发卡,
走到朱小娟的遗像前,凝视着女儿,放在遗像前,悲伤地说道:“六年前我要你当
兵时,我亲手缴了这个发卡,去年在家里,你拿出来看,我又把它锁进办公桌,我
要你在部队时,暂时忘了你的性别,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像男兵一样敢于摔打不怕牺
牲的战士。但我知道,你,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我心里想的是,等你当完了兵我
就把它还给你。现在你……走完了你当战士的生涯,我把它还给你,爸爸……算数
……”眼泪终于从老军人坚毅的眼眶中流出,他在女儿坚毅的遗像前,哀哀地垂下
了花白的头颅。
妈妈忍不住哭起来,轻轻捶着沙发道:“娟娟啊,你怎么舍得下妈妈啊……”
一个男战士轻轻走到门边向里禀报道:“首长,有人要见朱妈妈。”朱将军抬
起脸道:“谁?”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客厅门口四个陌生的女战士,他问道:“你
们?”
徐文雅领头,沙学丽、耿菊花和铁红一拥而上,猛地扑到朱妈妈周围,一起哭
喊着:“妈妈……”
朱妈妈抱着女战士们,更是不能抑止地哭起来:“我的娟娟啊……”女战士们
也哭喊着:“朱妈妈,我们都是你的女儿,你把我们都当成班长啊……”
就在当晚,一直红着眼睛不说话的沙学丽突然向徐文雅迸出一句:“我如果不
为班长报仇,誓不为人,班长在天上看着我啊!”
话毕,她发疯一样冲出宿舍,跑到训练场的器械区域,她在月光下向垂吊的沙
袋奋力击打着,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冲击着她的身体,她对当兵的生涯有了
从未有过的认识。
不知多久,她听到耳边多了沉沉的声音,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月光下,一排
女战士在器械区猛烈地击打着沙袋,她们是整个一班的战友,她们与她一样流着泪
和汗奋力击打着沙袋。
一个黑影寻声走来了,原来是强冠杰,他看了一下表,已是夜间十一点。他张
了张嘴,想命令战士们就寝,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走到一个沙袋前,站了一
瞬,然后,铁掌像疾风一样向沙袋打去。
九月上旬的一天,一班的女兵训练回来准备着去盥洗台洗漱,屋里叽叽喳喳好
热闹。只有徐文雅很反常,一身泥水地坐在床沿,拿着一封信发呆。
铁红察言观色地走近她道:“班长,你家里有什么事吧?”徐文雅如梦初醒道:
“啊?哦,没什么。”她企图把信收起来,但被一旁听到的沙学丽一把抢过去,匆
匆测览着,“啊?”沙学丽抬头面有惊色,“你妈病危!”徐文雅低头不语,一些
没离开寝室的女兵都围了上来。沙学丽催徐文雅道;“那你请假回去啊!”铁红和
几个女兵七嘴八舌地接道:“是啊,你们外地的,都两年多没看到妈妈了。”“还
不赶快去找教导员请假?”
徐文雅抬头艰难地一笑,说道:“我刚当班长不久,好多工作要熟悉。再说三
年服役期还没到,我怎么能请假。”沙学丽一跺脚道:“嗨。”向外跑了。
几分钟后,徐文雅被通讯员请到绿化地中的教导员身边,教导员背着手转了一
圈,站定在徐文雅面前道:“沙学丽都告诉我了,你得赶快回去,母亲病重,最想
念的就是远方的孩子。”徐文雅迟疑道:“教导员。”教导员看着欲言又止的她,
说道:“有什么,尽管说。”徐文雅下决心道:“其实我参军表决心时,我没有向
部队讲老实话。”
教导员吃惊地凝视着她道:“你说什么?”

徐文雅迎着教导员惊讶的目光道:“我当兵的动机不是像我自己说的那么纯粹,
我是怀着很大的私心杂念走进兵营的,我不想别的,只想着为个人的家族争光。”
教导员沉着道:“你想说什么意思?”徐文雅道:“我爷爷在抗日战争中当过汉奸,
我爸爸妈妈在后来为此受了很多白眼,我当兵之所以能坚持吃苦,敢于自我虐待,
其实我只是为了改写我们徐家被人瞧不起的历史,我只是……想着我们一个姓徐的
家庭。”
“你能有今天这种认识,”教导员松口气道,“思想上就已经大大跨上一级台
阶了。”
徐文雅道:“可真正当兵以后,老班长的所作所为就在我眼前,天天刺激着我,
我开始经常失眠,她是为了什么,她爸爸不给她荣誉,她超期服役几年了还是个兵
头将尾,可她照样玩着命地干,可我……我愧对我生病的妈妈啊,原先我决定当兵,
是没有与妈妈商量的,我以为她一定不会同意,可妈妈后来写信却一百个赞成。妈
妈是小学教师,她在信里要我以国家为重,首先是国家,然后才是我们徐家,因为
只有有了国家的强盛,才会有我们徐家的尊严。我心里好像忽然亮起了一扇窗……
今天的来信不是她写的,是我爸爸写的,妈妈已经病危了,拿不起笔了,可她……
她仍然要爸爸转告,不想要我回去,说如果丢了部队跑回家,向她一个已经无用的
人离别,她是不会走得痛快的。可她……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啊……”
教导员动了感情:“我们当兵不是不要母亲,而是更爱母亲,爱普天下所有的
母亲。你应该回去。”徐文雅忍着泪道:“我心里矛盾啊,我想向老班长学习,丢
弃一切个人小我,可我又做不到,我过去的思想境界是不能给妈妈争光的,我是在
辜负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妈妈呀。老班长是为了整个民族的大我,而我只想着家族
的脸面,实际上就是只想着自己的脸面,我……我愧对对我百般信赖的妈妈啊!”
她哽咽住了。
“挺起胸,抬起头,”教导员拍着徐文雅的肩膀道,“你能有这种认识,说明
你已经具备了为民族、为整个中华建功立业的思想,你应该回去,你就以这种风貌
出现在妈妈面前,你妈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告别教导员,徐文雅刚走到营房台阶前,罗小烈在夜色中追到她身边,他从沙
学丽出得到徐文雅母亲病危的消息,已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自从与徐文雅摆正了
战友关系,他与徐文雅的单独接触没有了,但心里对徐文雅更尊敬,更热爱。现在
面对徐文雅,他没有一点怩怩,开口就道:“你得赶紧回去看妈妈,而且要坐飞机,
只有坐飞机才赶得上。”
徐文雅心里非常感激罗小烈的惦记, 但关于坐飞机, 她却犹豫着无法答应,
“这个,”她面露难色道,“还是坐火车吧。”罗小烈一伸手拦住欲离开的她,说
道:“为什么?”旋即自己一下醒悟了,徐文雅肯定是缺钱,他说道:“你别慌,
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罗小烈的如意算盘是从做小生意的弟弟那里为徐文雅借2000元现金,可是却落
了空,不安分的弟弟正处于尴尬阶段,早就是寅吃卯粮,八方欠债了。罗小烈第二
天中午埋头站在徐文雅面前,惭愧得无言以对。
徐文雅反倒安慰他道:“你不要责备自己,不然我会更难过。坐火车走也是一
样。但我从心里感谢你。”罗小烈抬起头,与徐文雅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对视着,
“那你,”他深情地说,“一路多保重。”徐文雅深深地点点头,走回宿舍。
一群女兵围着她,看她收拾一个小小的旅行包。耿菊花突然捧出一大塑料袋东
西道:“班长你把这个带着。”这是一大袋面包,“火车上饿着。”徐文雅惊异地
道:“你哪儿来这么?”耿菊花腼腆地道:“我……我在门外小吃店买的。我没多
的钱,班长你别笑我。”徐文雅使劲抱一下耿菊花,抑止住热泪,拍着她的肩道:
“谢谢,好战友!”铁红也递上来一袋水果:“班长,给。”其他女兵有的给她送
巧克力,有的给她拿话梅,七嘴八舌道:“班长,你拿着。”“班长,你在车上吃
……”
正穷于应付,沙学丽冲进来,一脑门儿汗珠道:“徐――呃班长,我给民航售
票处打了电话,我给你订飞机票了!”徐文雅呆呆地看着沙学丽,已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
就在此刻,一个男声在外面提醒般地咳嗽了一下,女兵们转头一看,队长强冠
杰走进来了。徐文雅赶紧大喊一声:“立正!”战士们原地肃立。
“稍息。”强冠杰温和地走到徐文雅面前,递给她一张飞机票,说道:“飞机
票已有了。”徐文雅呆了,沙学丽也呆了。徐文雅颤声地说:“队长……”强冠杰
转身离开。徐文雅激动地追着又大喊:“队长!”强冠杰在门口停住,但没回头,
说道:“代我们特警队全体男兵女兵,好好看看妈妈。”一闪身出门不见了。
徐文雅傻乎乎地看着空空的门,沙学丽道:“那我的钱就给你买回来的飞机票。”
徐文雅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战友,嘴颤抖着,那股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
地静静流下脸颊。
 
一架波音飞机直冲九月高爽明丽的蓝天。
飞机舱内,徐文雅坐在前舱第16排的E座位置,她左边邻近通道的D座是一个七
八岁的小女孩, 在折叠桌上玩一个智力魔方;右边挨舷窗的F座是一个中年男人,
白净的脸,浓眉薄唇,嘴角的线条很坚毅,但似乎因为从商常年在外奔波,十分疲
惫,飞机离港不久,他就打起了呼噜,右手还紧紧抓着放在膝上的一只移动电话。
徐文雅看着小女孩总是转不出画面,说道:“来,阿姨教你玩。”女孩惊奇地
看着徐文雅道: “阿姨你怎么这么黑? ”徐文雅摸摸脸道:“阿姨爱晒太阳。”
“我听我妈妈讲,晒多了太阳容易长皮肤癌呢。”徐文雅笑了,“你妈妈是对的,”
她说道,“但一点太阳也不晒,也要得软骨病。”
“是吗?”
两位空姐推着饮料车来到她们身边, 其中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的空姐问道:
“请问要什么?”小女孩道:“我要咖啡。”徐文雅道:“哟,你会喝咖啡。”小
女孩道:“我年轻时候,就会喝咖啡。”徐文雅又笑了:“你现在也不大啊。”然
后回答空姐的询问道:“要茶。”
空姐给了她茶,问最里面的中年男人道:“先生你?”男人睁开眼睛道:“不
不,都不要。”双手下意识地把膝上的手机抓紧。徐文雅诧异地看了看他。
空姐推饮料车离去后,徐文雅再与小女孩搭讪道:“你妈妈呢?”“我是一个
人,我经常一个人。”“一个人?”“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我爸在这边送,
我妈在那边接。”徐文雅做出赞叹的表情道:“哦,你果然有非凡的经历……”
十多分钟后,徐文雅看见前面第10排一个青年人站了起来,提着一个黑色公文
包,顺着通道向前走,他的块头很大,肤色也黑,最显眼的是两只大耳朵,徐文雅
只在画儿上见过人长这么大耳朵的,真替他担心脑袋两边的皮肤会承受不住多余的
分量。
推饮料的两个空姐中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回头看见了,微笑地问道:“先生,请
问你到哪儿去?”大耳朵硬声硬气地道:“上厕所。”空姐说:“普通舱的洗手间
在机舱中后部,您走错了。”
料不到大耳朵干脆向前跑了起来。两个空姐一齐大声叫道:“先生――”徐文
雅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伸着脖子看着,对身边小女孩催她玩魔方的声音充耳不
闻。只见大耳朵青年一拉驾驶舱的门,忽地钻了进去。空姐跟着追到了门边。
徐文雅哗地一下站起来。
她没看到,她身边靠舷窗的那个中年男人此时悄悄睁开了眼,眼里是一种又渴
望又焦灼的目光。
驾驶舱里的正副机长和一个领航员在全神贯注地操纵着飞机,根本没想到一个
不相干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只惊愕了一瞬,立即镇定下来。
大耳朵举着手里的公文包,脸色煞白道:“我宣布,这架飞机现在归我指挥!”
机长四十多岁,眼里的光芒显示出他非常沉着,他回身望着大耳朵道:“小伙子,
不要着急,我们来慢慢谈。”大耳朵凶狠地喊道:“这里面装的是一颗高爆炸弹,
看见没有,我只要一拉外面这个金属环,我们大家立刻就去见阎王爷!我命令你们
马上改变航向。”
隐在门外的空姐倒吸一口凉气,无声地向后退出。
正副机长相互对视一眼,机长然后问:“去哪儿?”大耳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道:“台湾!”领航员欠了欠身体。大耳朵立即神经质地叫道:“不准动,一个都
不准动,谁挨近我,我就引爆炸弹!”
驾驶舱里静了一会儿,只有飞机发动机的嗡嗡声。
机长说话了,“这位先生,”他语气不急不火地道,“你考虑得欠周全啊,你
即使到了台湾,你也不太可能达到目的,台湾会把你引渡回大陆的,两岸已有这方
面的共识。”
大耳朵喘着气,两眼紧张地监视着舱里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狠声道:“我不会
留在那里,我在那里只是加油。”
 
第十七章

波音飞机的乘客舱里,旅客们互相交头接耳,显得紧张不安。
空姐着过道走向她的同伴,快速咬了咬耳朵,那位空姐的脸色变了一下,但马
上转身笑容可掬地向人们安抚道:“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一切正常,飞机正
按预定航问朝目的地飞去。”一个冲动的男乘客质问道:“那你对刚才那个小伙子
冲进那里面去,作何解释?”空姐道:“那是一个偶然事件,机长正与他商量解决,
请大家配合,请大家安静。”一个看似精明的小伙子道:“是不是劫机?”立刻就
有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尖叫道:“啊!我老公还等着我下个星期到美国,我不要劫
机啊!”马上有一些胆小的女乘客响应,有人无法抑止地哭起来。
“不是劫机,”空姐大声解释道,“请大家安静,请安静!”机舱里有了骚动,
各种年龄各种身份的人做出各种不同的表情和动作,空气紧张而充满失控的危险。
各个空姐都忙碌起来,忙不迭地劝慰着人们:“大家静一静,大家请配合……”
紧张凝神地倾听着这一切的徐文雅此时俯身叫D座的女孩道: “小妹妹让我一
下,我要出去。”她收起小女孩的小桌子,从她腿上一步跨进通道,走向前舱。
她旁边靠舷窗F座的中年男子不再打瞌睡, 他倏地睁大眼,望了一眼徐文雅的
背影,把手中的移动电话握得更紧。
前边驾驶舱里的气氛紧张得似乎僵住了,趁着大耳朵向客舱里回头的瞬间,机
长用英语向副机长说道:“向地面发紧急情况讯号。”大耳朵倏地转回头厉声道:
“不准用外国话交谈,不然我就――”机长急忙缓和他的情绪道:“你别慌,我们
来好好商量。”“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现在是这架飞机的机长!”“你懂飞机吗?”
“闭嘴!”
徐文雅跟空姐走进头等舱与普通舱之间的乘务员工作区,迎着空姐疑问的目光,
将士兵证递到她眼前,空姐立刻有点欣喜道:“哦,武警。”徐文雅收回士兵证道:
“刚才那个小伙子真是劫机?”空姐紧张地点头:“是,他手里举着炸弹,亲口向
机长喊的。”“那你们的机上保安呢?”“在后舱。”
正说着,一个穿黑色西服的标致男青年已焦急地赶到。自从80年代末多架民航
客机被歹徒劫持到台湾后,大陆民航的每架航班上都有了随机专职安全保卫人员,
空姐指着穿黑西服男青年道:“就是他,姚飞。”
驾驶舱里,机长还在沉着地与大耳朵周旋,“我是为你着想,”他看着大耳朵
道, “飞到台湾, 万一我们的油料不够呢?”“够,绝对够,”大耳朵冷笑道,
“飞机起飞时都要灌满来回航程的油,这个骗不了我。”“可我们没有准备海峡地
区的航行图,没有与对方联络的无线电频道,我们无法进入他们的空域。”“我看
过书,我作过周密的准备,你骗不了我,你可以硬闯进去,我们是民航客机,没有
人敢随便用导弹打我们!每个驾驶员都懂得国际呼救频道,你可以飞进去,原来就
有人进去过,你他妈骗不了我!”
机长与副驾驶交换一下眼色,看来不能蒙过歹徒。大耳朵道:“转向,马上转
向。”机长道:“那你得允许我与地面联络。”大耳朵把公文包刷地一举道:“不
行!”
“小伙子,”机长微微摇摇头,面容平静地道,“看来你热炒热卖的知识不全
面啊,对于飞行器来说,天空并不是无限辽阔,为了避免撞机事件发生,规定了在
相同方位上飞行的飞机,必须有着不同的飞行高度,而我们改变航向,侵入不同方
位的飞行空域,就有可能与别的相同高度飞行的飞机相撞,这样不但害了全机旅客,
也破坏了你的计划。我得叫地面管制为我们专门清除出一个空中走廊。你说呢?如
果你是真的想安全飞到你的目的地的话。”
“反正我有这颗炸弹。”大耳朵犹豫了一下,同意道,“你叫。”
空姐工作舱里,徐文雅已向姚飞和空姐严肃地提出一个方案,并得到他们一致
同意,徐文雅俨然是个总指挥,说道:“关键是那些演戏的人必须沉着,必须做得
与真的一样。”姚飞道:“好多妇女都吓得歇斯底里了,叫她们来演,那本身就是
真的。”空姐频频点头道:“对,我去组织她们吧。”


“慢,”徐文雅道,她皱着眉使劲思虑着,这是一架飞机,不是火车或汽车,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出一点小问题所有的旅客全完,她不能不倍加小心,她说道:
“劫机者真是一个人吗?”姚飞道:“我从后舱一路观察着过来,没有别的同伙。”
“好,”徐文雅最后下定决心,“那就准备行动。”
通过机长与地面某塔台控制中心的联系,西南航空9988号航班被要求改变航向
飞向台湾的讯息即刻以光电的传播速度传到各个要害部门,公安部值班室、武警总
部作战指挥室、国办、中办,一时间全被惊动。而在9988号航班的出发港,一串亮
着旋转警灯的警车也风驰电掣般地开入机场,以省政法委林进一书记为首的各职能
部门领导在空港杨站长的带领下,匆匆踏进通向塔台控制中心的电梯。
9988航班里,大耳朵倚在敞着的驾驶舱门口,眼光充满高度警惕,他把装着炸
弹的公文包紧紧抱在怀中,做出随时防备离他仅两步远的领航员突然扑过来的模样。
这时,他看见空姐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咖啡和饮料向驾驶舱走来。
“站住!”大耳朵凶狠地注视着她道,“干什么!”“给机长送饮料。”空姐
抑制住猛烈的心跳,微笑道,“要想飞机飞得好,就要把机长照顾好。你也来一杯?”
大耳朵逼视她几秒,没看出什么破绽,头一偏道:“进去,不准耍花招!”
空姐进去,先到机长旁边,在机长欲端咖啡时,她向其中一杯做了个眼色,机
长端起这个塑料杯,慢慢地喝着,接着嘴里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他放下杯子,用手
揩嘴时,将那个东西吐到嘴里,这是一个不干胶纸团,空姐的脊背遮着大耳朵的视
线,机长不动声色地展开纸团,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客舱有个女武警,
她靠近罪犯时,飞机急转弯。”机长读完,默然眨了一下眼睛。
空姐收回三个男人喝完的空杯,默默退出。走过驾驶舱门时,一直阴沉地观察
着她的大耳朵叫住了她。“你。”大耳朵道,“站到我面前来,退着走过来。”空
姐不安地道:“先生要什么吗?”大耳朵腾出左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挡在胸前道:
“我要你做我的保险公司!”
一见这种非常情形,乘客舱的前部立时大乱,徐文雅和另一个空姐刚才已联络
好一批女乘客,要她们去驾驶舱向大耳朵求情,如今眼见大耳朵动粗,女乘客们更
是哭天喊地,大放悲声。这正是徐文雅所要的效果,徐文雅裹在这一伙嚎哭的女乘
客中,趁机煽动道:“乘客们,大家的命都悬在机长一人的手上,可听说机长想不
听那个年青人的要求,他要按自己的意愿开飞机,那如果人家一引爆炸弹,我们大
家不都没命了吗!”
一个鼻涕眼泪濡湿了前襟的贵妇人大叫道:“天啦,我老公要我到美国去,我
不能死啊!”另一个烫着小波浪披肩发的圆脸妇女更冲动,哭天喊地以头撞身边的
椅子道:“我是寡妇!我的萍儿要靠我一个人带大,我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呀!”
看着人们的哭闹,徐文雅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她大声疾呼这:“我们找机长去,
我们向机长请愿,我们愿意跟那个抢飞机的到任何地方去,只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妇女们,甚至座位上有的男人也叫道:“找机长去,我们愿意到任何地方去!”
二十来个妇女跟着徐文雅向驾驶舱方向涌去,徐文雅半蹲着身子,夹在里面也
向前移动。
大耳朵的眼神急速变化着,看着这么多月顺着狭窄的通道向他拥来,他警惕地
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小心我手里的炸弹!”“你,”他看定在人群中露了
一下头的姚飞道,“男人退后,不然我就引爆炸弹!”姚飞的影子倏然隐匿不见。
“我们就是怕你爆炸啊。”领头的徐文雅面对大耳朵,可怜巴巴地道,“我们
来求机长听你的话。”贵妇人道:“我们想活命,兄弟你行行好,你要什么我们都
给什么,只是你……你千万不要爆炸那玩意儿啊。”寡妇更是伸着脖子向驾驶舱里
乱叫:“开飞机的大师傅,你就听这个兄弟的吧!你要为全飞机的老少爷们儿想一
想啊!”
呼天喊地的妇女们与大耳朵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徐文雅高他只有不到一步
远,只是在大耳朵不断的警告下不能挨上去。
大耳朵厌恶地皱着眉头,直着嗓子道:“够了够了,他妈的都退回去!只要你
们规规矩矩听话,大家都能活命!”
驾驶舱里的副驾驶一直在监看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场面,他看准了徐文雅的位置,
徐文雅在暗中向他挤了一下眼睛,于是,副驾驶突然向机长点了一下头。
刹那间,机长把方向舵猛地一登,飞机突然转向右边急转弯,巨大的惯性使妇
女们一起倒向左边舱壁边的大耳朵。徐文雅像出山的猛虎一样,把毫无防备而摔在
地上的大耳朵死死按住,双手铁钳一样扼住他的双腕,倒在她旁边的空姐趁势爬起
来,一把拿走了那个掉在她身边的黑色公文包。
隐在妇女后面的姚飞一个箭步窜上来,掏出早已紧握在衣兜里的一只手枪,喝
令劫机者:“不准动,举起手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没等身边倒
成一堆的妇女们反应过来,劫机者已成了姚飞的俘虏。
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徐文雅胜利地站起身,准备帮姚飞捆紧大耳朵的时
候,形势在一瞬间有了改变。一个声音冷冷地响在所有人身后:“把枪扔在地上,
不准回头,否则我马上引爆炸弹!”
徐文雅刷地回头, 眼光里,原先坐在她右边F座上的那个中年男子,此时手举
“大哥大”,站在妇女们后面。
驾驶舱里的机长趁着外面混乱,已将新发生的情况报告了地面,飞机的出发空
港的塔台里聚集着许多首长,有穿公安服的,有穿武警服的。航管中心主任亲自监
听完飞机发回的报告,抬起头神色紧张地向穿着西装的省政法委林书记道:“又出
现一个劫机者,一共两个了,9988请求返航。”
林书记的两道卧蚕眉拧成两个疙瘩,他略一沉吟,决断道:“可以返航,回到
机场相机处置,危险性会比空中小得多,但一定不能让罪犯发现你们的意图,以兔
造成恶果。”航管主任道:“雷达显示9988空域下方一千米高空有大片云层,只要
是缓缓转向,使飞机的侧度小到不能再小,由于看不到地标地貌作参照,罪犯不会
发现。”林书记道:“就这样。”
十秒钟不到,9988机长已接收到地面指示,他向副机长悄悄传达了转向意图,
飞机在云层上空开始不露痕迹地调整飞行姿态。
驾驶舱外,局势已被赵海成控制住,大耳朵将空姐手里的公文包和姚飞那只手
枪逐一夺回手里,扬起枪柄,狠狠打向姚飞的太阳穴,姚飞晃了晃,一缕鲜血冒出
太阳穴,倒在地上。
 
后面监视的赵海成冷笑道:“看见了吗,我这手里的大哥大是假的,它其实是
我们的第二个引爆装置,遥控引爆,只要我这儿轻轻一揿,那个包里的烈性炸药就
爆炸,我就陪你们大家一起去见阎王爷。”吓呆了的一群妇女刚有人哭出一声,赵
海成大喝一声:“闭嘴!回到各自的座位,不然我就叫他先毙了你们!”
妇女们向座舱里退去。
大耳朵举枪拦下徐文雅,阴狠地打量着她道:“你他妈干什么的?”徐文雅镇
静地道:“工人,打铁的。”大耳朵狞笑道:“怪不得他妈的一身牛劲,刚才差点
儿把我的手腕拧断。”他一枪柄向徐文雅砸去,徐文雅也倒在地上。
根据处置突发事件惯例,机场塔台里成立了临时指挥部,省政法委书记林进一
为组长,公安厅厅长和武警,总队的司令员为副组长,9988号飞机的客舱剖面图摊
在一张大桌子上,穿军装和穿便衣的各种人物忙进忙出,神情都是严肃而紧张。雷
达显示屏前,围了一小圈人。
“9988方位230, 高度6000米,”航管调度员不断报告,“还有二十分钟将到
机场上空。”林书记道:“通知各有关部门,做好一切准备。”
一道道命令从这个心脏地带发出,机场上,消防车在发动,救护车在发动,各
种专业技术车辆在发动,武警总队调来的一辆先进的电子侦测车在调试;机场保安
人员封锁了各个出入口;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一队队跑向各自的执勤岗位……
塔台里,一位电脑员给首长们拿来一摞纸,报告道:“这是机上全部乘客名单,
其中有个女兵叫徐文雅,是女子特警队的班长。”“哦?”林书记的目光忽地闪了
一下,然后又道:“说说劫机者的情况。”航管控制中心的主任发言道:“根据机
长灵活发回的报告,有两名歹徒,一名是前舱第10排C座,一名是中舱第16排F座。
调出电脑的购票登记,C座那个叫屠小林,二十六岁,身份证是重庆市,无业;F座
那个四十二岁,赵海成,身份证是成都市。”
首长们围着飞机客舱剖面图,看着上面的位置分布情况。林书记用指头敲打着
C座和F座问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市公安局马局长匆匆挤上前,手上同样拿
着一摞电脑打印纸道:“林书记,两个歹徒的身份查出来了。”“请讲。”“一、
屠小林因为在重庆市打架斗殴,以伤害罪被判刑三年,一年前刑满释放到本市打工,
在工商银行宿舍建筑工地认识了银行信贷科科长赵海成;二、一星期前,工商银行
花都街分理处发生金库被盗案件,一名更夫和一名夜班警卫被杀死,金库中的五个
保险柜有三个被撬,劫走人民币五十四万三千元,国库券六万五千元,同时警卫的
五四式手枪亦被抢走。”
航管主任插言道:“手枪不可能带上飞机,它逃不过金属探测器的检查。”林
书记微点头,向马局长道:“请继续。”“根据东城区刑警大队对作案现场的分析,”
马局长有条不紊地讲道,“判定为内部人员勾结外部同伙共同作案,当侦查的线索
越来越向信贷科的某个人延伸时,发生了今天早上信贷科长赵海成不辞而别的情况,
同时在宿舍工地打工的屠小林也失踪,现在可以肯定,银行抢劫杀人的案犯就是他
们两个。”
武警总队司令员道:“这样看来,是两个亡命之徒啊。”公安戚厅长道:“赵
海成有没有家属?”马局长道:“有,妻子在公交公司,女儿上小学六年级。已通
知对她妻子实施暗中监护。”
林书记忽然看定武警司令员道:“说不定又会用上女特警,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司令员道:“林书记,在训练。”“对付劫机怎么样?”“这本身就是她们的训练
科目,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林书记满意地一笑道:“请通知女子特警队。”司
令员道:“好。”立刻向另一张桌上的守着一部军用电台的武警通信上尉命令道:
“呼叫女子特警队!”
林书记转头又对马局长道:“用最短的时间把赵海成的妻子女儿带到现场,必
要时,她们有她们的作用。”“是。”
那边桌子上,武警上尉已在连续呼叫:“贝雷帽,贝雷帽,我是雄鹰,听到后
请回答!”
大汗淋漓的强冠杰挽着衣袖跑进女子特警队值班室,他正在带领部队进行战术
科目训练,他一把从值班员手里夺过报话器,只听里面讲道:“南郊机场发生歹徒
劫持9988号航班的紧急情况,命令你部按照反劫机预案,带齐装备,迅速赶赴现场,
执行任务!”
一瞬间,女子特警队营区里警报声大作,马达轰鸣,到处是“快,快!”的喝
令,全副武装的男女兵们一个个敏捷地跳上各自的汽车,军容威严的强冠杰站在场
地中央挥手大喊:“按照突击组、化妆组、机动组和专业车辆的开进序列,出发!”
载人面包车和特种专业车一辆接一辆冲出特警队大门,车尾留下一股淡淡的烟
尘。
强冠杰与女兵一班的骨干坐在一辆面包车内,罗雁也跟着一班。沙学丽碰碰罗
雁的臂弯,有点担心地说道:“区队长,按时间推算,是不是徐文雅乘坐的那次航
班?”罗雁严肃地看她一眼没吱声。铁红闻声吃惊地道:“徐文雅被困在上面了?”
耿菊花更是惊慌失措道:“哎呀,班长会不会出危险啊!”
强冠杰炯炯的目光哗地扫来,所有的女兵都不吭声了。强冠杰开口道:“徐文
雅是在上面,她的命、还有全飞机两百来名乘客的命,就在你们手里攥着了。”他
猛地提高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激励道:“特警队员们,你们说,怎么办?”仿佛点
燃了一蓬火,女兵们在队长的注目下全体激动地高叫:“抓住劫机犯,救出全体乘
客!”
天空中,9988航班穿过云层盘旋下降,地上的机场景物清晰可见
中年劫机者赵海成与同伙大耳朵各守一个方位,互为犄角之势,大耳朵负责客
舱,握着手枪监视乘客,全体乘客都遵命抱着头伏在座椅靠背上。徐文雅和姚飞躺
在通道前端。
赵海成则站在驾驶舱门边,透过机头的风挡仔细地观察着外面,忽然他脸色骤
变, 向着机长的背影大喊起来: “你们他妈想不想活了?啊!”机长转回头道:
“请你保持安静。”赵海成拧歪了五官道:“你们开回我们的出发机场了!”机长
道:“是,我说过,油料不够,我们不可能拿机上两百一十六个人的生命去冒险。”
赵海成喘一阵气,咬牙切齿道:“你是在跟我耍花招。”他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大
哥大”和公文包。
机长回头望着举着公文包的赵海成,脸上竟露出推心置腹的温和笑容,“请你
放下手,”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要去国外,你可能是做生意失
了手,或者经济上有说不清的问题,或者就算你杀了人,你打算跑到国外,还不是
想重新换个环境,过上不担惊受怕的日子?可只要你一炸机,你的一切打算就没用
了,你听懂了吗?你除了杀死自己以外,你将一无所得,你不像客舱里的你那个同
伴,你肯定是结了婚的人,你有老婆有孩子,而他年青,他死了一身干净。你死了
除了自己一无所得外,你还要连累你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跑不掉,你的父母也跑
不掉,他们会受到谴责、追查,他们一辈子不会安生。而这,难道是你这个当丈夫
和父亲的、也是当儿子的人愿意带给你的所有亲人的吗?”
赵海成的手缓缓地垂下,很响地出着气,但马上又叫道:“你给我好好降落,
等加满了油,拿到了航图,就给我立刻起飞,你要再敢耍花招,我首先打死你!”
他一举炸弹公文包,“然后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9988号航班在一条清理出来的跑道上滑行,消防车、充电车、加油车。救护车
和机械检修车等车辆呜着笛,跟着飞机在跑道上冲刺,场面壮观。
草坪上,特警队的一些女队员隐蔽在各自的车辆后待命,罗雁、沙学丽、铁红、
耿菊花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逐渐停下的飞机。
客舱内的乘客仍然全部双手抱头伏在椅子上,屠小林一点也不敢松懈,握着手
枪来回不断巡查。
赵海成在驾驶舱里一手举着遥控器,一手抓着驾驶舱的通话器,扭头向客舱前
端的屠小林命令道:“开舱门监视。”屠小林向空姐一偏脑袋道:“去,开门!”
空姐听命地站起,打开飞机前舱门,屠小林刚要走过去,赵海成喊起来:“你不要
命了,弄个挡箭牌!”
屠小林大悟,忽地将空姐一把搂到胸前,舞着手枪出现在舱门口。赵海成在他
背后吩咐道:“你叫他们所有的车辆都后退。”屠小林鹦鹉学舌地向外嘶喊:“所
有车辆都滚回去,不准靠近,谁不听话,我就打死我手中的这个女人!”
赵海成向着送话器发出同样的威胁:“命令你们的车辆全部退后,退到一百米
外!”塔台里的航管主任向麦克风里道:“可我们要给飞机充电和加油啊,不然你
们无法续航。”赵海成仍恶狠狠地喊道:“现在先退,退!等我叫他们上来才准上
来!”
几位领导的望远镜里,屠小林的疯狂叫嚣历历在目,只见这个歹徒把手枪使劲
顶在一位空姐的太阳穴上,喊着:“再不退我就开枪了!”
林书记咬着牙道:“先退。”命令通过无线电传到跑道上的各种工作车里,它
们向后徐徐倒退,预伏在各车箱里的男子特警队员只有闭紧嘴唇默不作声。
隐在草坪上一辆后备加油车后的女特警在窃窃私语,她们都穿着机场地勤工作
人员的服装,沙学丽道:“怎么回来了?”铁红说:“是啊,男兵们不能展开动作
了。”耿菊花无限信赖地说:“不怕,强队长肯定有好几种办法。”沙学丽突然问
铁红:“还想不想拉尿?”铁红差点笑出声道:“都是哪辈子的老皇历了。咦,现
在遇到打仗,你爱想什么?”沙学丽咬着嘴唇:“我只有一个感觉。”
铁红和耿菊花一齐问:“什么感觉?”
 
沙学丽庄重地仰首向天,一字一句道:“老班长她在天上看着我们。”
几个女兵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天上,云缝里透出七彩迸闪的金光。她们放平视
线,眼光相碰了,她们看见每个战友的眼里都充满了忠勇和自信。
塔台里,林书记来回踱了两步,站住后说道:“向罪犯喊话,先来政治攻势。”
马局长拿过送话器,亲自向两个劫机者发动政治攻势:“机内的两个人听着,”
他喊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干,因为你们与上星期的工
商银行抢劫案有牵连。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们可以向我提问题,
我保证在你们同意之前,没有人会走近飞机。赵海成、屠小林,我把掌握的情况都
向你们交了底,你们该知道,这样搞下去没有好处,大家都没有好处,我现在请你
们走出飞机,或者把炸弹交给机长和空中小姐,如果你们照我说的去办,我向你们
保证,你们会受到宽大处理。”
赵海成通过耳机听着,听完狰狞地喊:“你那些都是屁话,现在你们给飞机加
油充电,听着,一辆一辆地来,先来充电车!”“还有,”他想了一下,“只准派
女工,不准让男人来,我只要发现有男人,我马上枪毙机上的一个乘客!”
林书记向马局长道:“同意他的要求。”然后转头向武警司令员道:“按你们
的方案行动。”司令员道:“是。”抓起军用对讲机,向强冠杰发布第二道执行命
令。
马局长还在与劫机犯通话,“赵海成听着,”他说道,“为表示我方的诚意,
我们同意你的要求,马上给你派充电车。”
得到强冠杰命令的沙学丽和罗雁坐在驾驶室,罗雁头戴微型通话器,握着方向
盘。强冠杰的命令再次传来:“充电车,出发!”
充电车开到距左机翼前停住,沙学丽与两个女工下来,给飞机电瓶充电,机舱
门上的屠小林紧张地监视着她们。只见沙学丽打开电瓶门,突然厉叫一声,抱着手,
在原地又喊又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屠小林立刻把她盯得更紧,眼珠都不敢眨一下,
另两个女工也在喊:“糟啦糟啦,小沙的手指被电打啦!”
而就在屠小林的视线不敢离开沙学丽的一刹那间,驾驶室里的罗雁已对着微型
对讲机轻轻发出了行动信号。从充电车尾部的底盘下突然爬出两名男兵,一个是王
川江,一个是罗小烈,他们趁着屠小林专注地看着沙学丽的时候,抱着电子侦测仪
一个箭步就钻到飞机底下,屠小林看不到他们了。
王川江和罗小烈相互配合着,沿着机尾向机头慢慢行进,手里先进的电子侦测
仪穿透机身,扫描着机舱里的人员位置和情况。
而此时的沙学丽已经没事了,平静地与两个女工一起给飞机充电。
机舱内,徐文雅躺在地上,她离屠小林不远,一个空姐要扶她坐起,她轻轻摇
摇头,挤了一下眼睛,装着仍在昏迷。扼着空姐的屠小林的背影历历在目,距徐文
雅躺的地方不足四米远,但驾驶舱还有那个拿着遥控器的歹徒,徐文雅不能贸然行
动。
装炸弹的公文包已被绑在姚飞胸上,他双手双脚都被缚住,歪倒在高驾驶舱不
远的通道里,在赵海成和屠小林两人的视线之间。两个劫机者想得很周到,万不得
已时,赵海成只要按动手里的遥控引爆器,姚飞和整个飞机便会在烟火中与他们同
归于尽。
草坪边的高科技电子侦测车里,强冠杰站在操纵接收仪的技术兵身后,显示终
端上,王川江和罗小烈他们测到的机内人员情况不断地被同步传输过来。
“两名恐怖分子,”技术兵指点给强冠杰看,“除了舱门上这一个,另一个在
驾驶舱。舱门上这个手持一只手枪,驾驶舱那一个手持一枚好像移动电话的东西。”
强冠杰道:“一定是遥控引爆器。能看见徐文雅吗?”技术兵通过送话器下令道:
“再把两个躺在地上的人的信号送过来。”
王川江和罗小烈重新沿着机腹再走一个来回,电子侦测车内的显示屏上,逐个
出现两个躺着的人形, 一个离驾驶舱不远, 另一个躺在通道内第1排前的地上。
“嗯。”强冠杰仔细辨认着两个躺着的人形,思索道:“看体型,第一排座位下躺
的这个像是徐文雅,她会不会是受伤了?”技术兵指着姚飞的图像道:“这一个体
型骨骼像是个男性,不知是谁,可能是被劫机犯打伤的人质。”
机舱内,屠小林向着赵海成扭头汇报:“充电完了。”赵海成向着送话器道:
“叫充电车回去,加油车来!”屠小林便在舱门上喊:“充电车回去,加油车赶紧
来!”
沙学丽和两个女工上车,罗雁一打方向盘,充电车往回开。
而留在机腹下的罗小烈悄悄打开机腹背向塔台一侧的行李舱门,与王川江一起
爬了进去。
赵海成向屠小林吩咐道:“你马上去搞一个真正的手机,我不要被困在驾驶舱
里,我要到客舱里去监视!”屠小林关闭舱门,架着空姐返回通道,将她按在一个
空椅上,凶狠地按下她的脑袋,然后向旅客喊道:“谁有手机,快拿出来,不然老
子就打死这个空姐!”
立刻在第5排有个男士站起来:“有有,我有。”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机,
屠小林上去一把抓过,然后问道:“多少号码?”“全球通,1398001158。”屠小
林转头向驾驶舱大喊:“1398001158!”
驾驶舱里的赵海成向着送话器道:“公安的听着,给我一个你的手机号,我要
到客舱里去。我的手机号是1398001158,有什么话通过这个手机说。”他听了一阵,
“好, 你是9807555。”他站起身,向着三个飞行员道:“不准乱动,反正我们手
里有枪,不听话我就随便杀人。”说完他走出机舱。
行李舱里的王川江两人用侦测仪追踪着赵海成的动向,不断向强冠杰报告着劫
机者的行踪。
两辆加油车分别由罗雁和沙学丽驾驶,向飞机的左右两个机翼驶去。
赵海成去拿屠小林手中的手机,疏忽了观察外面的加油车,两辆加油车驾驶室
里的罗雁和沙学丽一声“行动”!又有六名男女特警队员从加油车底盘下跃出,先
后潜入机腹下,其中有两名女兵,一个是耿菊花,一个是铁红。
等赵海成和屠小林分别据守着飞机的左右舷窗向外监视时,他们已看不到机腹
下的特警队员了。
屠小林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右侧舷窗边喊道:“赵哥,我有个想法。”“快说。”
“我们弄的人民币埋在国内,我们一出去,就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我们得弄一
笔美元,到了南美洲尼加拉瓜那些小国家,给他们的官员塞红包,请吃饭,买护照,
弄一个好的居住地方,总得要钱,要美元。”
赵海成阴险地笑道:“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周到,好。”他揪了手机号码道:
“喂,听着,半个小时内,马上给我们送来一百万美元现钞,要十元以下的,不连
号的旧钞。”
“这很成问题,”塔台内的马局长也拿着一部手机,故意拖延时间道,“又要
旧钞,又要小面额,半个小时哪儿弄得到啊。”赵海成道:“这我不管,那么多外
企、合资企业,还有那么多银行,凑他妈一千万也有。你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手
里的旅客就没有好果子吃。”马局长道:“这是大事,你知道我一个人无法决定,
你等着,我马上请示上级,你一定要耐心等一下。”
机舱内的屠小林扭头向赵海成凶狠地说道:“只给他狗日的五分钟请示时间,
时间一过我就杀一个旅客!”赵海成向手机说道:“公安听着,我只给你五分钟请
示时间,时间一过我就杀一个旅客!”他啪地关了手机。
塔台里的所有领导都在思考,林书记摸着下颏继续在踱步,一时间,塔台里静
得掉根针都可以听到。
一位秘书模样的男人匆匆跑进来说道:“林书记,国务院再次来电,指示:一
定要在确保人质和飞机安全的前提下,妥善解决,任何计划,都要确认是万无一失
的,是建立在周密可靠的准备之上的。”
林书记霍地抬头道:“向国务院回电,我们坚决执行。”秘书又道:“另外,
公安部何副部长、武警总部刘副司令员将乘专机赶到我市。”林书记道:“太好了,
有上级领导的亲自指挥,我们就更有信心。”他转脸对马局长道:“稳住劫机者,
告诉他们,我们同意去给他们弄钱。”
飞机内赵海成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听了一阵,忽然发火道:“什么?要两个钟
头?不行,一个小时内必须把钱送来!”塔台内的马局长道:“我们已经在做最大
努力。我们已表示了最大的诚意,你们也应该有对等表示,你们可以把机上的所有
妇女儿童先行放下。”赵海成道:“我们到了台湾,自会放下妇女儿童,我们会一
站一站地陆续放人,现在不行!”他啪地关了手机。
一盏工作灯照着堆满东西的飞机行李舱,罗小烈和一名男战士快速搬动着行李,
看看将到最前排的位置了,罗小烈直身向一直用侦测仪监视上面客舱情况的王川江
问道:“我在什么位置了?”王川江盯一眼他,又看着终端显示屏道:“你已接近
前舱第5排距离左舷那个一号劫机者只有一米远了。张勇距右舷的劫机者还有两米。”
紧跟着又是几分钟的搬动行李,王川江轻喊一声:“好!”罗小烈和张勇立即
擎起微型冲锋枪,枪口上指,按照王川江的调度,分别瞄准了头上客舱里两个劫机
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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