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古代的医生-作者:罗大伦

  各位发现了吧,这位喻嘉言同志的治疗水平那可真叫一个高啊,现在,问题又来了,大家同样都学的是《黄帝内经》、《伤寒论》等书,为什么就只有人家学问高了,别人都怎么了?凭什么只看见人家在那里挥洒自如了?剩下的一不留神,就学成了庸医了?(或者间或客串一把庸医)
  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让我来把这个谜团解开吧。
  
   忘了曾经在哪里看到的,美国发生的,一个医学院毕业的新的医生刚到岗位实习,看到抢救与死亡,心灵被震撼了,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退了出来,一位老 医生走出来,对他说了一段话,让我无法忘记,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不用感情的,只要机械操作就可以了,把患者当作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体 来处理,按照规章操作,这样自己就不会痛苦,这样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另外一种医生是会动感情的,会觉得患者的痛苦就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努力去解 决,这种医生会很痛苦的,两种医生都是好医生,现在需要你自己来选择你会做哪种医生。
  我记得我当时就被他的话给震了,感情人家外国医生也思考这个问题啊。
  是的,医生的确就分这么两种,前者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我们需要大部分医生都来做这一种人,在这些人里面,会出现杰出的医生。
  但是,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后一种医生,这种医生一生是在痛苦与欢乐的交替过程中渡过的,他们在治疗的时候,不是用技术,而是用心,他们会因为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而整夜思考,他们会因为患者的痛苦而自己都痛苦不堪。
  这种医生里面,会出现伟大的医生。
  如果要把喻嘉言给分类的话,那么,无疑他是属于后面那种用心来治疗的医生。
  
  很多人感慨喻嘉言的治疗技术高超,但是没有人注意他这种高超的医术是怎么来的,让我们来看看吧。
   在《寓意草》这本书的序言里,喻嘉言自己谈到这个问题,他说,“我对于医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经验,只是从小到现在,凡是我治疗的疾病、我碰到的病患,我 都要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思考,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和病人一样,感觉我的身体和病人的身体都化成了一体,我的心也似乎变成了患者的心,患者的那种孤独、 无助,那种痛苦、呻吟,都仿佛来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患者的病很快地好了,哪怕我的脑袋和骨髓扔掉了都不觉得可惜;如果患者的病没有好,我一定会殚精竭虑的 思考,甚至患者的病没好,我的身体却先憔悴了。”
  这段话的原文堪称经典,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拿来《寓意草》拜读一下,绝对震撼人心。
  他又说:“不知道的人,都说我是看书看来的这些学问,实际上这些治疗的方法都在人的心里,岂能从纸上得来呢?”(不知者,谓昌乃从纸上得之,夫活法在人,岂纸上所能与耶?)
  原来如此,这就是秘诀,这就是登上医学至高境界的秘诀啊!
  
  有了这种境界的医生,在给患者诊病的时候,会竭尽心思地思考,因而犯错误的机会也就很少。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这个例子让我记忆深刻,我在给人看病的时候,会经常想起它。
  有一位先生叫黄咫旭,他的老婆病了。
   这种病很奇怪,叫膈气,什么症状呢?就是总是痰沫上涌,从胃里返出来,这位患者从患病开始二十来天了,简直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去,大小便也不通了,乍一看 上去,跟绝症关格差不多(关格,一种绝症,上边饮食无法进入,下边大小便无法排出,现代的食道癌、尿毒症等疾病可以参照)。
  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太可怕了,这么下去会死人的啊,怎么办?
  不知道谁给出了个馊主意,请一位大夫来给判断一下告别的日期(估计已经通知亲戚朋友做好准备了)。
  当地有一位姓施的医生,这位医生有一个绝活儿,那就是他只要一搭患者的脉,就知道这个病会不会死。
  过去有这么一路医生,号称善断生死,一诊脉,就能知道这个患者会不会死,哪天死,什么时辰死,手一搭脉:“这个患者,后天,冬至日,夜里子一过必死。”家属哀求,您给治治吧?回答:“不会。”您说气不气人?
  于是就把这位神算施医生给请来了,施医生也不含糊,一搭脉,就很肯定地说:“此人尺脉已绝,肾气全无,脉象已经没有根,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脉已离根,顷刻当坏)然后扬长而去。
  好嘛,这还不如不说呢,这一下,家里更慌了,乱作一团(估计个别手快的已经开始研墨准备写挽联了)。
  怎么办?这才有人提出,去找喻嘉言吧,听说这个医生还可以。
  
  此时,喻嘉言在家里正在接待来访的朋友呢,他们坐在院子里,望着萧萧落叶,忧心忡忡地议论着时局。
  这个时候,大明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各地饥荒四起,老百姓是民不聊生,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在各地的战役中正在以十万计数地歼灭明军。
  从立场上讲,喻嘉言似乎倾向与明朝统治者,但是,实际上他更悲叹的是老百姓的命运。
  我们看医书,总会以为医生是在和我们一样的太平的环境里诊病的,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个患者,可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几乎没有这样的条件,就在喻嘉言撰写《寓意草》的这些年里,中原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饥民甚至出现了父子相食的惨剧。
  一阵冷风吹来,喻嘉言裹紧了衣服。
  这时,来请喻嘉言的人到了,喻嘉言叹了口气,对朋友说:“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啊,可是眼前的人却要救!我去去就回。”
  到了患者家,诊脉后,喻嘉言倒是很奇怪:“你们怎么都那么悲伤呢?这个患者没到死的份儿上啊。”
  黄咫旭先生:“得了,您就别安慰我们了,快说还能拖延多久吧?”
  喻嘉言:“什么拖延多久啊?这也就是个中焦气机壅塞,导致的上焦气机不降而已,各位看我治疗,一定会逐渐转好的。”
   于是开了旋覆代赭汤加味(旋覆代赭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胃虚痰阻,虚气上逆之证),但是,在开方子的时候,喻嘉言想,这个患者的尺脉察不 到,如果她此时怀孕了,那我也判断不出来啊,应该把这个情况考虑在内啊,万一她此时有孕在身,我用了代赭石这种重坠之药,那恐怕胎儿就要留不住了。
  您看看人家喻嘉言用的心思吧,为什么人家成为了名医?人家绝对是用心去思考,照顾到了患者各个方面的情况,我每次看到这里由衷地生出钦佩之情,这就是大医的手眼啊!
  结果他就用赤石脂代替代赭石,用煨姜代替干姜,然后合上六君子汤(六君子汤,《妇人良方》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脾胃气虚兼有痰饮之证),给患者喝下去了。
  这药还真没白喝,下去以后,呕就开始平息了。
  可是药稍微一见效,患者家属的劣根性就开始出来了,这位黄咫旭的父亲,也就是患者的老公公,看见药方里有人参,就在旁边嘟囔:“这人参好贵啊,能治好吗?治不好就别治了。”(这位老公公心够狠的)
  喻嘉言听了,正色道:“您别害怕,一定能够治好,如果治不好,不但这人参钱我掏,我还愿意再赔您三十金,如果治好了,我分文不收可以了吧?”(治此不愈,愿以三十金为罚,如愈,一文不取)
  这位老公公算是碰到了钉子上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多说的啊?于是,喻嘉言得以全心投入地治疗,他亲自给患者熬药,三天后,患者的呕逆终于止住了,又过了三天,已经开始喝粥了。
  但是,从患病到现在,大便可是有几乎一个月没有通了。
  跟上面的医案一样,大家都为了通大便而着急(各位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大便啊)。
  喻嘉言每次给患者诊脉,患者都特意嘱咐:“给我加点通大便的药吧。”
  喻嘉言耐心地解释:“别着急,您的脾胃之气太虚了,等饮食积累得多了,自然会慢慢通的。”
  患者和家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喻嘉言太不近人情了,他们哪里知道,喻嘉言是有顾忌的,因为此时如果用了当归、地黄等润肠通便的药,恐怕这些药性滞腻,会引起膈气的重新发作,如果用大黄等泻药,则如果患者有身孕的话,又会伤了胎儿。
  在慎重的思考后,喻嘉言还是坚持让患者的大便自然通下。
  于是他不管别人怎么催促,都坚持不给患者服用泻下之药。
  又过了几天,结果正如喻嘉言所料,患者的大便自己就通下了。
  
  再过了一个月,患者的肚子逐渐地大了起来,连患者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怀孕了!
  喻嘉言用缜密的思维,保护住了母子两人的平安,没有因为乱用药而伤害到胎儿。
  
  医生的工作是平凡的,没有那些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们威风,医生的职业素质体现在工作的每一个细节当中,只有那些用心关注每一个细节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救人的、最优秀的医生。
  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并不是来自于他们天生的性格。
  而是来自,他们对众生的爱。
  
  在这个时代里,老天爷给人世间带来了旱灾、蝗灾、水灾,让老百姓成千上万地死去。
  统治者在胡乱地统治着,让人民遭受涂炭。
  外族在蚕食着中原的土地,劫掠能够占领的土地。
  起义军在和官军反复地激战,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刀剑下悲惨地死去。
  
  只有喻嘉言这样的医生,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在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地去抢救。
  
  可是历史,却总是偏爱记录那些杀戮后的成功者。
  而忽略了那些渺小的、默默的、却永不放弃地去救人的医生。
 
  喻嘉言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与庸医打交道的过程中,也经常觉得纳闷,怎么这些人总是出错啊?诊病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您总是这样搁谁也受不了啊!
  于是喻嘉言同志本着负责任的精神,开始仔细琢磨怎么帮这些人提高一下业务素质。
  最后终于琢磨出来了,得,别人没法儿管,先拿自己的弟子开始吧,于是召集弟子们,开会!
  各位弟子纷纷到场。
  喻嘉言老师开始训话:“各位出师以后,看病谁都别怕麻烦,别再像以前那样靠拍脑门决定:‘就开这个药了!’然后就抬屁股走人。”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喻嘉言老师在小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要先议病后用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奇怪:“先议病?这可够新鲜的啊,什么意思呢?”
   喻嘉言老师面对着学生一双双惊异的眼睛,开始解释:“先议病,就是在诊完了脉以后,先别急着给人家开药,要先自己仔细思考,然后给人家把病讲清楚,这个 病是什么原因得的,您的体质是什么样的,现在问题在哪儿,如何治疗,用的什么法,使的什么药,会达到什么效果,这些,都要先给人家讲清楚,然后再给人家下 方子开药,经过这样仔细的思考,就会保证大家少走弯路。”
  瞧人家喻嘉言想的,多仔细,现在大家评价,说喻嘉言的这种理念今天都不过时,不但不过时,还值得我们学习呢。
  弟子们明白了,准备散会:“好的老师,我们遵照执行。”
  喻嘉言喊住大家:“别急,还有呢!”
  “还有什么?”
  喻嘉言说了:“这么做还不够完备,还要写下一个议病式。”
  “天哪?什么叫议病式?”
  您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个议病式,喻嘉言的这个议病式一提出,可不得了啦!有分教,从此,中医历史上第一个完备的病历格式诞生了!
   喻嘉言说:“接诊一个患者,您要先写下接诊的年、月、日、地点,还要记录患者的年龄、体形(连胖瘦都要记录,还有个子的高矮)、肤色、皮肤的枯燥或者润 泽、说话声音的清浊、说话声音的长短、情绪如何、什么时候发病的、服用药物的历史、以前服药的效果、病情白天重还是晚上重、身上寒热如何、饮食如何、大小 便如何”等等,等等。
  顺便插上一句,这个病历的格式绝对在今天都不过时(当然,除了里面没有西医的内容),而且其中有些内容甚至比今天的更加 完善,比如,关于患者说话声音状态的,一般情况下今天就不记录了,但是实际上这个闻诊(是用耳朵听的,不是用鼻子的那个闻)在古代是非常重视的,现代研究 认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诊断的一个重要信息来源,澳门大学就研究出来一个声音诊断仪,录下声音后经过分析,居然和我们用其它方法诊断得到的结论几乎相同,这 个仪器我参观过,当时令我感慨万千。
  “这回内容可真够多的了!”弟子们纷纷想。
  喻嘉言老师用粉笔头打醒了一个有点走神的弟子,然后很耐心地告诉大家:“别急,还不够!”
  “啊?”
   “你为什么要写下接诊的年份啊,为的是你要了解患者患病那年的天干地支,所以要标注上该年的运气(别误会,不是我们说的好运气的运气,而是古人创造的一 种天体运行导致的气候大格局变化的理论);为什么要写下月份啊?那是要记录春夏秋冬四季对患者发病的影响,这也要写下来;为什么要写下接诊的地点啊?那是 要考虑到地理情况对患者的疾病的影响,要记录下来”等等,喻嘉言老师规定的那叫一个多啊,我就不给您细说了,以下省略若干行。
  弟子们心想:如此详细,这回总该可以了吧?“
  喻嘉言老师脸一板:“告诉你们,这还不够!”
  弟子们都晕了:“我的天啊?还有什么?”
  喻嘉言规定道:“你们在开方子之前还要写下用的是什么方子,根据什么组方的,方子中的药都是什么性味的,要用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够见效,什么时候能够痊愈,都要事先写下来”
  最后,喻嘉言老师望着同学们惊愕的眼睛,做了训话:“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一定要按照这个来执行,否则就会耽误患者,你自己也会成为你们最痛恨的庸医!好了,散会!”
  
  多亏当时政府工作一团糟,否则如果真的按照喻嘉言的这个格式来要求医生了,那就坏了,可以想见,一半的医生该立马关门,回家赶快报名网络继续教育学院,重新学习去了,因为没点儿水平根本就写不出来那么多的分析。
  应该说,现在也可能做不到这些了,很多医生会说如果写这么多内容,那我们一天就甭看病了,光在那填表了,现在有的医生一上午要看几十个患者,平均十来分钟一个,根本就没有时间来问这些内容。
  但是,我们却不能不知道这些内容,如果有一天,中医的诊疗环境改善了,诊室外面有像国外的诊所那种专门接诊的人员了,那就可以让接诊人员先把这些内容填上了,留下最关键的内容,进去由医生自己填。
  另外,比如服我的药什么时间见效,见到什么效果,这个现在医生一般都不说了,怕没达到效果人家跟你打官司,可是古代好的医生是一定要说的,人家手下有谱儿,甚至有的情况下把这个做为衡量一个医生水平的标准。
  这些标准,虽然在当时无法全部推广,但是喻嘉言要求自己的学生们都要这么做,而且把这个规定写进了《寓意草》的开篇,做为规范。
  
  写到这里,相信大家已经清楚了喻嘉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性情中人,对待患者满腔热忱,对待技术不好的医生很不客气,也正是由于他这样,估计他当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这个内容在文献里并没有记载,但是明摆着的,他那种不给人家留面子的行为方式,一定会让很多人怀恨在心的,这些人在患者背后不定都说什么呢!
  由于他此时还没有真正地悟道,结果是喻嘉言在这方面吃了很多的亏,在若干年以后,当他懂得了真正的医道的时候,他才将成为一位真正的大家,此时,他不过是一个心怀慈悲、技术高超的医生而已。
  真正的大家,是不但自己境界高远,水平高超,还能让周围的人都受到感染,并能够把学问传播下去。
  此时的喻嘉言,由于自己性格等原因,不但不能感染别人,往往还会到处受阻。
  
   比如,有这么一位刘筠枝老爷子,有点儿钱,但是有句话说叫男人有钱就学坏,搁古代也这样,这位老爷子都七十多岁了,还找女孩子,非常英勇地坚持性生活, 用喻嘉言的话说是:“御女不辍”,这么长此以往,身体可就没那么健康了,夏天的一日,身体感觉不大舒服,就请了个医生,结果这个医生判断是伤暑,于是就开 了一些清暑的药,有香薷、黄柏、石膏、知母、滑石、车前、木通,估计是量也没少开,结果药服下去以后,立刻就感到体力不支,倒在了床上。
  当第二天把喻嘉言请来的时候,喻嘉言一看,这位刘老爷子身上、脖子都僵硬了,舌头也硬了,嗓子也哑了,喻嘉言判断,已经属于病危状态了。
  喻嘉言说:“这个绝对是服错了药导致的,但是只隔了一天,还可以挽回,现在我开方子,马上服用,一定会能把他救回来!”
  于是开了附子、干姜、人参、白术各五钱,甘草三钱,让他们去买,结果是这几个儿子反而犹豫不决,小声嘀咕:“这药能行吗?”
  喻嘉言一看等你们几个决定了,这位刘老爷子就该西天报到去了,于是就自己去掏钱买的药,然后自己亲自给把药熬好。(余忙取药自煎)
  每次看到这我都感慨,这帮人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呢?现在我们要是碰到一位这样的医生该多好!
  结果那几个笨蛋儿子还是犹豫不决,最后商量先喝这个药的四分之一,看看效果怎么样。(这个方子的四分之一,量已经非常小了)
  喻嘉言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可是还没等喻嘉言往里送药呢,前面那个医生又来了。
  我始终很奇怪那个医生到底是使了什么法术,让这家人这么相信他,他在进入内室以后,在里面耽搁了很久,就是反复阻拦不让服用喻嘉言这个药。
  喻嘉言这个时候就又控制不住自己了,进去当面痛斥了那个医生(余面辱其医),估计是发了很大的脾气,然后亲自监督,让患者服用那四分之一的汤药。
  药服下去以后,没多久,这位刘老爷子就大呕一声,然后就醒了,而且还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发颤,喊了诸位笨蛋儿子的乳名,还说“适才见州官回”。
  别人问:“认识这个医生是谁吗?”
  刘老爷子回答:“江西喻。”(可见他以前就认识喻嘉言)
  说完,还知道抬手给喻嘉言做了个拱。(遂抬手一拱)
  然后又说:“门缝有风来,塞塞。”
  喻嘉言一看机不可失,一会儿这帮人不定又怎么想了呢,于是赶快拿来了剩下的四分之三的药,想给老头喝下去。
  这个时候,刘老爷子的这帮亲戚就开始劝喻嘉言回去,还准备了轿子,让喻嘉言马上就回去休息吧。
  喻嘉言说:“让我把药给他喝了吧!”
  大家说:“不急,您先回去,或者明天我们再去请您,成吗?”
  喻嘉言后来分析道:“其意中必惧吾之面折医辈耳。”也就是说怕喻嘉言再继续骂其他的医生。
  结果喻嘉言没有办法,治好被人家给劝走了。
  第二天当然没有人来请他。
  又过了一天,听说刘老爷子在服用了别的医生的药后,嗓子又哑了,神智也昏聩了,然后当天就死了。
  
  喻嘉言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悲愤不已,明明是可以救活的人,自己却偏偏失去了救人的机会,难道世上的人真的不知好歹吗?
  整个一个晚上,喻嘉言都在叹气中渡过。
 
  这么看来,喻嘉言这个人性格太直爽了,有的时候该圆滑点的时候他却无法忍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太不会包装自己了,结果有时好心反而让别人无法接受。
  从《寓意草》中来看,虽然他这一时期治疗好了不少病症,但是,像上面那个事情不被人理解的情况也很多。
  
  当时还有一个国家干部姓顾,他的两个儿子种水痘,那个时期水痘疫苗的灭活情况不是很理想,所以这是有风险的。
  其中一位顾公子的水痘先出,请了位医生来看,这位医生一看,这水痘长得很漂亮,“明润可爱”,就立马开始逢迎这位顾干部,这位的嘴那叫一个甜,说这是“状元痘”,吉利,真够会说话的,可这医生要是跟马屁精划等号,各位知道就一定要坏事了。
  喻嘉言一看,什么状元痘啊?这不是分明有毒气要往外发吗?这时千万不要用痘科套方,那一定会危险啊,他可不会什么溜须拍马,于是就直言对顾干部说这是个危证,要服自己的药。
  估计是顾干部被那位捧晕了,毫不为喻嘉言的话所动,没理喻嘉言,然后就出门,和其他干部一起,到街上去挨家普查受灾情况去了(挨户查赈饥民)。
  这要是一般医生也就算了,可是喻嘉言却没有放弃,他又跑到顾干部的亲戚家,像人家游说,劝人家上街去找顾干部,那位亲戚一听,是吗?有这事儿?于是就真的上街找顾干部去了。
  这边喻嘉言回到家也没闲着,自己又动笔,写了一封信给顾干部,这封信写得是“其辞激切,不避嫌疑”,估计是该用的狠词都用上了。
  傍晚,一个顾干部家的仆人带来了一封信,这位仆人把信往桌子上一扔,“忿忿而去”,估计是心想:这个医生太麻烦了,害的我跑这么远的腿。
  喻嘉言打开信,原来是顾干部让他开方,于是他就开了个方子,让自己的书童送去。
  书童很不情愿,就跟喻嘉言说:“你一天之内,跑到人家顾干部的家里三四次,人家不待见你,你自己不觉得羞辱吗?”(是自忘其耻辱矣)
  喻嘉言长叹一口气,说:“我岂是不自爱的人啊(余岂不自爱),可是如果有能救活人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去争取呢?”
  于是就不用书童去(估计是使唤不动那位自爱的书童了),他自己亲自跑去顾府。
  结果到那里,夜已经晚了,大门都关了,他只好把信叫给了看门人,让明天早晨送进。
  然后自己摸黑,走了五六里地,返回了住处。(余暗地独行,行返六里)
  第二天又托那位亲戚劝说顾干部,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既然是状元痘,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治疗了。”(既是状元痘,何必服药耶?)
  此后喻嘉言几次想去这位顾干部家,都没有成功。
  
  过了几天,喻嘉言早晨起来正在院子里洗脸。
  那天天气还不错,早起的鸟儿到处在鸣唱。
  晨光从树梢斜斜射下,带着橙色,布满了院落。
  有个朋友进来,告诉了喻嘉言一个最新的消息:顾干部家的两个公子,在服用了那个医生的药后,都死了。
  喻嘉言瞬间觉得天地暗了下来,鸟儿的鸣唱也变成了呱躁。
  他用擦脸巾遮住脸,怕让人看见流下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一片良苦用心会被人拒绝?为什么奸佞的小人却会被用?!
  喻嘉言痛苦地思考,可是却无法得出答案。
  
  类似的事情不断地发生,让喻嘉言真正地陷入了痛苦之中。
  他在寻求着解决之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患者?还是自己?
  这些痛苦的问题一直缠绕着他,让他夜不成寐。
  他的思想,正在寻求进入更高的境界,但是,此刻还没有找到机会。
  在这个时期,喻嘉言有时会长时间地站在城边的高地上,有时会木然地在繁华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有时会写着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笔。
  他在苦苦地思索,什么,是真正的医道?
  
  这个时候,就是在《寓意草》出版以后,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公元1644年正月(即《寓意草》出版的第二年),李自成发兵东征,在三月份就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杀,大明王朝宣布灭亡。
  就在当年四月,清军入关,攻陷北京,十月顺治登基。
  然后清军挥师南下,就在公元1645年,先是在四月,清兵对扬州进行了十天的屠城,杀死居民数十万,史称“扬州十日”;八月,对江阴进行了三日屠城,杀死居民十七万;七月至八月,清兵对嘉定进行了三次屠城,杀死居民二十万,史称“嘉定三屠”。
  也就是在当年,清军攻破了江西豫章(现在的南昌)。
  就在疯狂地镇压各地反抗的同时,清政府命令全民剃头。
  就是剃成那种很搞怪的瓜瓢头,我现在已经被各个歌颂康熙乾隆皇帝的电视剧搞得很适应了,在刚看到这个发型的时候其实是很诧异的。
  当时的老百姓也是这样,很不情愿自己也被搞成这种前卫的造型。
  但是清政府推广这种时尚的决心很大,他们的推广方案是:你不剃这种发型,就剃你整个的头,你剃这种发型,就留着你的头。
  这是一种你没法儿拒绝的推广方案,广告费用很低,贴几张告示即可,但广告回报率却几乎是百分之百,所以,几乎大部分人很快就都变成了愣头青。
  但是,还有一少部份人躲过了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发型浪潮。
  他们也剃头了,但是,却采取的另外一种方式。
  
  豫章城南,百福寺。
  香火缭绕,钟声悠扬。
  这天,来了一位汉人。
  他向主持法师提出要出家。
  这个人就是喻嘉言。
  
   此时的喻嘉言,几乎是万念俱灰,他对政府的失望,对老百姓生灵遭受涂炭的悲愤,对自己行医思想的无法执行,都把他逼上了无法解脱的地步,这些内容文献中 没有记载,但是我们从种种迹象中却可以分析出来,他在晚年写的《会讲温证语录辞》中说他自己:“余中岁弃家逃禅”,这个“逃”字就透露了他当时的心境。
  虽然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现在把这个事情揭示出来,是希望大家了解,人生总是要经过从痛苦,到蜕变,最后到升华这样的阶段的,无论你是谁,即便像喻嘉言这样的高手,也竟然是在中年以后才有此历练的。
  
  另外一个喻嘉言进入佛门的原因,可能和当时顺治皇帝征召他进京有关。
  顺治皇帝入主中原后,马上下令各地把有名望的人才上报,然后征召一些人进京,授予官职,这其中就包括喻嘉言,但是对当时的知识分子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因此,出家也是一个很好的拒绝方式。
  
  其实主持又何尝不知道喻嘉言是何许人也?
  于是,他大开方便之门,不但收了喻嘉言进入佛门,还允许他可以自己攻读医书。
  这样在清静的佛门中,喻嘉言得以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思考自己的方向。
  至此,喻嘉言的人生历程进入了一个修整阶段,他将在这里脱胎换骨,最终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成为一代大师。
  并且,获得真正的医道。
 
  青灯古寺。
  在诵经的声音中,喻嘉言的心思开始安静了下来。
  他在学习佛学思想的过程中,开始参悟世间的道理。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终生修炼,喻嘉言采取了众多苦行方式中的一种,他自己说是“不倒睡卧”,佛家的术语是“不倒单”,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不躺下睡觉,而是打坐,从此他坚持这个苦行方式一直到去世,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喻嘉言都是坐着睡觉的。
  各位千万别跟他学,这种修炼方式是有技巧的,普通人这么做是会吐血的。
  
  佛学是一门大慈悲的学问。
  当年释迦牟尼曾经感慨,人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痛苦,如何才能解脱?
  于是历经艰辛,创造了佛教。
  千百年来,它不知使多少人的心境得以平静,多少人忘记了暂时的痛苦。
   我在没有读《金刚经》以前,以为这是讲如何刚强的经典,因为它的名字太强大了,等到读了,才知道它只是在告诉世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可能是空的,也可能 是不空的,不要太在意了,为什么呢?比如我手中的电脑,它现在不是空的,但是过五亿年以后,它只是一些分子或者原子了,它可能早已被组成其它的事物了,可 能其中的部份原子进入了一个人体,又成为一个人的部份了,所以,这个电脑只是暂时叫它的名字为电脑,从某种程度上,它又不是电脑,它是一些物质暂时聚合而 成的一个现象而已。
  所以,《金刚经》告诉你别太执著与现在的一些事情了,比如愤怒,那绝对是假象,转眼就会消失的,有了这种意念,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摧毁你了,连金刚都不能(的确不能,因为金刚自己也是虚幻,它在高热下就会变成二氧化碳的),因为你自己已经把自己放下了。
  因此,佛学思想中,讲究一切都要在心中把它放下,当你在自己的心中有所改变的时候,你再看外面的世界,它也会改变的。
  
  落叶从附近高大的树上飘下,在寺院宽阔的院子里被风吹来吹去。
  喻嘉言穿着僧衣,站在院子里,深深地沉思着。
  一些信众在香炉前膜拜着佛祖。
  香火缭绕,青烟袅袅。
  
  突然,仿佛是灵光一闪,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喻嘉言逐渐明白了,原来,治人要先治心啊!
  一个人的心如果没有端正,那么你可能都没有机会给他治疗,或者是暂时治疗好了,可是由于他的心仍然有问题,那么这个疾病会再次出现的。
  比如,一个人容易愤怒,并因此而患病,你可能用药暂时给他调理好了,但是他仍经常愤怒,那么过几天他就会旧病复发的,这个时候真正的高手,会用药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样才能在康复了以后不再复发。
  因此,要治病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才是更高的境界啊!
  
  下雪了,江西的雪是很难得的,薄薄的一层,洁白晶莹。
  经堂里,主持在给众信徒讲经。
  这些本来是各阶层的百姓,思想杂乱不一,但是在听到了这种讲述如何“放下”的理论以后,竟然慢慢地,开始变得平和了,遇到事情也不那么的在意了。
  喻嘉言从他们一张张平静的脸上,看到了内心改变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的啊,原来道理是要这么讲的啊!
  你没有机会把道理这样讲,大家当然不知道,在他们患了病的时候,人的心是慌乱的,当然就更无从像平时那样做出最好的选择,你不能责怪病人和家属啊,只能责怪自己没有像这样把道理讲给人家听!
  而佛教就是在这样的讲经的过程中,把平静的心态传递给了一个又一个的世人。
  医学的道理为什么不能这样讲呢?
  喻嘉言的心中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其实,喻嘉言本来就已经是个高人了,他有高超的医术,有慈悲心肠,只是这两者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组合形式,他需要一个思想境界上的平台,将这两种东西承载起来,现在,这个平台终于找到了,他终于获得了境界上的提升,从此,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诞生了!
  
  几年以后,喻嘉言蓄发下山,重新走进了世间。
  从此,一个崭新的喻嘉言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他也开始了自己人生新的阶段!
  
  在喻嘉言下山后,先是到了江西的靖安县行医,因为此时他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喻嘉言自己也一辈子没有结婚,他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靖安县一个姓舒的人家,于是喻嘉言就来到了姐姐住的地方
  此时的喻嘉言已经达到了医学的至高境界,不再像以前那样浮躁,而是强调治病与调心并重,因此获得了极佳的治疗效果,《靖安县志》用了一个很生动的细节来记载当时的盛况,它说喻嘉言家:“户外之履常满焉”,也就是说门外摆满了进屋的患者和家属的鞋,估计蔚为壮观的。
  
  这种治病与治心的方法现在我们已经不大讲了,或者干脆推给心理医生了,现在如果您在看病的时候如果见哪个医生给您瞧完病,还跟您推荐佛教思想,估计您的心里会犯嘀咕的。
   但是日本人学去了,前些日子碰到了一个日本体检医院的院长,他说在日本,在体检以后,除了正常的体检数据外,还会根据心理学量表来分析这个人的性格,如 果是过份关注于工作,压力太大的人,就给他推荐佛家思想;如果是很消积的人,就推荐给他儒家思想;如果是杂乱无章,对自己的身体很不在意的人,就给他推荐 道家思想,这样下来,各得其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多说一句,由于这些体检工作做得好,日本近些年在医疗经费投入下降的情况下,重大疾病的发 病率与死亡率却也在不断下降,这和我们国家正好相反(我们国家似乎有点失控了),所以有个网友说,日本的医生到中国吓了一跳,这么严重的病在日本早就不存 在了!原因是在萌芽阶段就消除了。
  
  在靖安行医若干年后,喻嘉言接到了来自常熟的一个当时著名人物的邀请,这位著名人物就是钱谦益。
  钱谦益是何许人也?
  此人还不得不讲,因为后来他与喻嘉言的关系太密切了。
   这位老兄是个大才子,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曾经官至礼部尚书,明末的时候是东林党人的首领,当时东南称为“文宗”,此人前期深得众望,但行事亦常离经叛 道,曾经做过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情是,在近六十岁高龄的时候,迎娶了当时秦淮名妓中的头牌柳如是做夫人,显然这位柳如是非常的出名,连我手中的电脑在打“ 钱谦益”的时候都要重新组词,而打“柳如是”则顺利出现,可见她影响之大,连我的电脑都给搞定了。据说她不但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词填 得那叫一个好,在出台的时候超红,许多大家公子都争相预订。至于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老头子谁也搞不清楚。
  当时许多学人都觉得钱谦益娶了一个妓女做正房,太给读书人丢脸了。
  但是清兵来的时候,情况却变了。
  柳如是天天劝钱谦益以身殉国。
  钱谦益很尴尬:怎么碰上这么个夫人,真是有苦难言啊,但也只好故意做出大男子汉的样子。
  于是有一天,两人盛装划船来到湖中,准备很严肃地投湖殉国,结果历史上最搞笑的场景出现了,只见钱谦益用手在水中探了探,说了一句千古名言:“这水太冷了,怎么跳啊。”于是就不愿意跳了,倒是这位柳如是,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好在立刻有人把她救了上来,没死成。
  清兵来了,钱谦益就投降了,文献记载他还献了许多古玩给清朝将领。
  柳如是估计是感觉很不爽。
  然后清朝让钱谦益到京城去做官,柳如是穿着一身白衣服送行。
  钱谦益到了京城,被清政府给耍了,只给了他一个极小的官职,于是他又很失意地回到了常熟。
  他请喻嘉言到常熟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喻嘉言到了常熟不久,这位老兄还真的出事了,而且患的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
  
  起因是这位老兄受人家邀请去喝酒,结果喝好了,在回来的路上,这帮轿夫在路过迎恩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这位学究给从轿子上颠出来了,跌倒了地上,结果起来后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躺着还可以,只要一站着,眼睛就向上翻,同时头往地上扎。
  这病把柳如是给吓晕了,请来诸位医生,这些医生一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于是赶紧去找喻嘉言,此时喻嘉言到外郡去给人瞧病去了,听说后赶紧走了几天的路才返回来。
  此时的喻嘉言治病已经是天马行空,信手拈来,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方法治疗这个病。
  他看到这个症状后,就很有把握地说:“没问题,很容易就可以治愈。”
  啊?大家都不相信。
  喻嘉言说了,要是治疗,我一个人可不行,需要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于是从府中选来八个人,然后喻嘉言让备酒菜,给这些人大吃一顿。
  柳如是都晕了,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找这帮人狂吃,跟治病有什么关系啊?
  可既然这位喻嘉言先生是老公请来的,遵照执行吧。
  等这八位吃饱了,喝得了,喻嘉言让他们分别站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那里。
  大家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喻嘉言要干什么。
  喻嘉言让其中的两个人,架着钱谦益的胳膊,从院子的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然后接力,另外两个壮汉架过去,接着跑,又到另一个角落。
  喻嘉言在旁边不断地催促:快!加快!
  柳如是差点没晕过去:天哪,这是运动会啊!这是奥林匹克啊!这跟治病有关系吗?
  再看那位钱谦益老兄,也是痛苦不堪,直喊停,可是喻嘉言告诉大家:继续!
  于是就这么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钱府上下都很兴奋,纷纷前来观看这场表演赛。
  轿夫们在喻嘉言的敦促下,越跑越快。
  最后,喻嘉言终于下达了命令:停!
  轿夫们都累晕了,钱谦益也很愤怒地走过来: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让我当众出丑吗!
  然后他发现大家都瞪着自己,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都用手指他的眼睛。
  钱谦益这才注意到,咦?我的眼睛怎么不向上翻了?也不栽倒了?
  高人啊!这是什么治疗方法啊!
  从此钱谦益对喻嘉言终生服膺,称他为“圣医”,直到喻嘉言去世后,还把喻嘉言当作神仙给供奉起来。
  
  这些在场的医生也极其好奇,在上前祝贺的同时,也顺便问问,这到底为什么啊?
  喻嘉言的解释是:在跌倒的时候肝脏的叶片折叠了,现在给“抖擞经络”,同时把肝页给抖落开,令木气调达就可以了。
  这个解释现在当然看上去很费解了,但是古代确实有很多这样的解释。
  
  其实,这是蒙古医生的一种治疗方法,在蒙古部落中,经常有骑马从马上跌下的情况,他们的医生总结出了一种奇怪但有效的方法,这种治疗方法是众人骑马,将患者在各个人之间来回地抛(别再掉下去就行了),然后这个患者就居然会痊愈。
  多说一句,在清朝,清宫太医院里的外科都是蒙古医生来把持的,因此在清宫里就有这样的记载,这说明这种治疗方法不但不是虚构,而且还很有效果,只是现在因为机理不明,大家不大敢用罢了。
 
  从此以后,喻嘉言就经常出入钱谦益的家里,而且还自己盖了房子,在常熟居住了下来。
  这里面有一个谜团,那就是喻嘉言在江西姐姐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位钱谦益一招呼,他就来到了常熟,而且还在这里居住直到去世,这个常熟有什么吸引他的呢?
  
  原来喻嘉言这样做,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传播医学理论。
  
  喻嘉言在寺院的修行中已经悟到,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仅仅是埋头看病了,医学的道理必须讲出来,让其他的医生知道,让老百姓知道,就像佛教的传法一样,要加大传播的力量,让所有的人的水平同时提高,这才是正道。
  用喻嘉言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执方以疗人,功在一时”、“著书以教人,功在万里”。
  但是,如果要做这样的事情,在江西是不大适合的,因为当年江西的信息还是比较闭塞的,而常熟一带文化基础比较好,而且有钱谦益这样的大文人给打好了人脉基础,相信做起事来会容易得多。
  因此喻嘉言选择了来到常熟开始他的新事业。
  
  他的新事业就是,开门办学,广招门徒。
   这在当时可绝对是一件新鲜事儿,为什么呢?因为中医传授知识,历来都是一个师父带那么几个徒弟,也不正经地讲什么课,就是给你几本书,让你晚上背,然后 白天跟这师父出诊,碰上愿意讲的师父还能问问,师父给指点几句,碰上那不爱说话的师父,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这边瞧着病呢,您问师父:“师父,您这里为什 么要用熟地啊?”师父头都不抬地回答:“自己琢磨!”您说,这能学到多少东西啊?所以,经常是跟了师父几年了,心里还一片茫然呢。
  喻嘉言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他希望的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医学的道理才好呢,在生命面前,有什么可保守的啊?有什么可保密的啊?
   于是,他采取了佛教讲经的方式,让很多学生坐在下面,他在上面弄一个讲台,自己在讲台前面讲(不知道当年有没有黑板),然后用自己写的书做教材,学生们 一边听讲一边记笔记,同时还可以提问(好多提问的内容现在都可以看到),然后喻嘉言回答(现在课堂上提问,老师回答的情况都少见)。
  天哪,这不就是现在医学院上课的方式吗?
  是的,各位记住,现在公认喻嘉言是中医界第一个采用课堂式教学的人,也就是说,喻嘉言老师办的中医学校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中医学院,现在的中医培训班、中医学院、中医药大学的教学形式都是从人家喻嘉言那里开始的!
  要说现在的中医药大学的教学模式和佛教的讲经有什么联系,您可能不大相信,但是从源头上来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喻嘉言老师当时在学校里被称为“上堂师”,估计和现在称呼的教授差不多,从文献上来看,他显然还请了当时一些其他名家来给讲课,这叫“会讲”,比如在 《尚论后篇》的“上堂师嘉言老人第三会语录”中,喻嘉言提到“诸公会讲,大举温症,以建当世赤帜”,可见当时他举办了一些规模不明的温病学术思想研讨会给 学生们听(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就是在喻嘉言的影响下开始的,这个我们后面会说到),而且这种学术会议好像还不止开了一届,似乎是经常举行。
  您该吃惊了,这位喻嘉言搞出了中医第一个完善的病历模式,又办了中医第一个学习的课堂,又搞了中医的第一届学术研讨会(这个历史上应该记录一下,意义重大,现在整天开研讨会的朋友应该感谢人家),又给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开了个头,这位喻嘉言教授很不简单啊!
  没错,这些内容里面搞出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是对中医有很大的贡献了,可这位高人喻教授一下子搞出了若干个,这可不是一般的猛啊。
  
   显然,当时的课堂气氛是非常活跃的,同学们经常提问,就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展开讨论,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氛围,现在的《尚论后篇》这本书里就记载了一位从杭 州来的叫做“程云来”的同学的提问,他就《伤寒论》中自己搞不懂的十六个问题做了提问,然后喻嘉言教授很认真地回答这些问题。
  尤为可贵的是, 在这些回答的最后,喻嘉言教授对这个同学居然看出来王叔和同志的错误而大加赞赏(王叔和,西晋医学家,整理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喻嘉言教授对他很有 意见,认为他整理得不好),喻教授认为该同学“具过人之识矣”,然后用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句子“敬服!”来结束了这次回答。
  “敬服!”这是老师 对学生说的话吗?您见过现在哪位教授在听说您有什么创见的时候说过“尊敬而又佩服”吗?估计现在的教授会怀着很复杂的心态打发走您的。喻嘉言教授的这个行 为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跳三尺高,压不住火头的意气用事之人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胸襟开阔,境界高远的大师了,在这种大师 的眼里,没有谁会超过我,我会嫉妒谁这种问题,他们想的只是如何让所有的人都尽快地提升到这个高度,尽快地拥有和我一样的学识。
  这一点我深有感触,真正的大师,都谦虚而又和蔼,他们会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他们想的是如何使学问传承下去,如何使各位都变成大师,这和一般那种小专家捂着盖着自己那点经验方有着天地之别。
  
  在这种活跃的学术气氛下,新的思潮不断涌现,当然,主要的贡献者还是我们的喻嘉言教授,喻教授本来就对《伤寒论》有着很深入的研究,我们在讲述《寓意草》中的医案时就发现,他使用的方药主要是仲景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喻嘉言可以算作是经方大家了。
   但是,他在对当时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版本进行研究时,却发现了一些编次上的问题,这个问题较喻嘉言稍微早一点的医家方有执已经提出来了,喻嘉言也持 这种观点,他认为《伤寒论》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来的竹简已经都散乱了,王叔和在把这些散乱的竹简整理到一起时,好多地方给排错了(这让人冷汗直冒), 应该按照仲景方子中显示出的法则,把这些错简再给排列一下,这就是《伤寒论》研究史上著名的“错简派”,此派影响甚大,后世的许多医家都是按照这个思路来 研究《伤寒论》的。
  为了更好地给同学们讲述这个理论,喻嘉言教授把这个思想整理了一下,写成了两本书:《尚论篇》四卷、《尚论后篇》四卷,做为教材,发给同学们学习。
   虽然此时的喻嘉言已经心境平和了,但是在学术问题的讨论上,还是显得激动了一点,对王叔和同志说了些过头话,他说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是“碎剪美锦, 缀以败絮,盲瞽后世,无由复睹黼黻之华”等等。当然,在喻嘉言教授晚年的时候,对这个问题自己做了深刻的检讨,向王叔和同志做了道歉。
  在这两本书中,如何使用《伤寒论》中的方子在我看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毕竟经方俱在,大家按照自己的心得去使用就可以了,这两本书中最为重要的,是喻嘉言教授突出地讲述了温病的思想。
  温病?什么是温病?
   现在的中医对外感病的治疗分为两大派,一个是伤寒派,他们认为仲景论述的伤寒是一切外感病的统称,伤寒方可以治疗一切外感病;另一派就是温病学派,他们 认为仲景只是讲了寒邪侵袭人体的情况,世界上还有一种寒邪之外的温热之邪,这种温热之邪侵袭人体后,治疗方法与伤寒是不一样的,这一学派到了清朝逐渐发展 成熟了,现在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治疗外感病的各个领域,这个温病学派的出现,是中医学说进步的表现。
  那些说中医从来都没有进步的说法是错误的,中医理论在历代医家的艰苦努力下,一直在不断地完善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那么温病理论是怎么出现的呢?这里面就有我们喻嘉言教授的一份功劳,喻教授提出温疫之邪由口鼻而入(一开始温病是和瘟疫在理论上联系在一起的),直入中 道,流布三焦,对于上、中、下三焦要分别施治,这是温病三焦辨证的开始,后世在吴鞠通的完善下,就形成了温病三焦辨证的理论;喻嘉言又提出了卫(气)、营 (血)的深浅程度的问题,他认为病邪侵入人体是按照由浅入深的步骤进行的,是有一个次序的问题的,这个观点后来在叶天士那里就形成了卫气营血理论。
  看到了吧,为什么我写中医故事要写人家喻嘉言一笔啊,没办法,躲不过去啊,人家确实有贡献啊!在这么多个领域开了中医的先河,这岂是一般人所能为之!
  
  当然,除了办学之外,看病还是需要的,而且喻嘉言此刻已经是名满天下了,找他看病的人绝不会少,因此在诊病和办学传授学问这双重压力下,喻嘉言的工作强度应该是非常大的。
  但是在这种忙碌中,喻嘉言还要抽出时间来炼丹。
  炼丹?那不是求长生不老的那帮人干的事儿吗?难道大医家喻嘉言也信这个?
  喻嘉言当然不信,他炼丹自有他的目的。
  我们前面说过,喻嘉言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高人,教给他医术,同时还有黄白之术,什么是黄白之术呢?就是炼丹,但不是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而是炼一种奇怪的东西,黄是指黄金,白是指白银。
   要说这炼丹真是一项奇怪的运动,原来的目的是长生不老,随着配方的越来越复杂,长生不老的目的没有达到,却产生了一些古怪的东西,比如轰地一声产生了火 药;随便在豆浆里一点,又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出现了豆腐;最厉害的,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炼出了跟黄金相似的东西,这东西怎么看上去都和黄金一模一 样(不知道是何种合金),还有和银子一样的东西(也可能就是直接从银矿里提取出白银来),古代文献记载说西汉后期,黄金的数量剧增,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情,后世怀疑都是炼出来的。
  喻嘉言会的黄白之术就是炼这种东西。
  那喻嘉言炼这种东西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也想发财?
  原来,喻嘉言是为了贫困的百姓,传说喻嘉言也不经常炼,炼的时候都让别人躲开,自己操作,而且每次只炼十金,或二十金。
  炼好了以后干什么呢?他就把这些银子放在旁边,等诊病的时候,如果看到有很贫困的老百姓,他就偷偷地放在装药的包里一些,“或三星,或四五星”,然后告诉患者:“归家须自检点,乃可煮也”。
  老百姓回家以后,一打开药包,看到闪亮的银子,喜出望外。
  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喻嘉言知道,贫穷的老百姓没有钱,没钱就会耽误看病,这样小病成大病,大病最后变得无法医治。所以,他用这种方法来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其用心良苦啊。
  
  诊病的同时他还要写书,因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学问传下去。
  在写完了《尚论篇》和《尚论后篇》以后,他又集中精力写了一本大部头著作《医门法律》,各位千万别误会,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学教授,这个“法律”和现在的司法体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儿,这个“法律”就是方法和规律、规程的意思。
  在这本书里,他把自己对各种疾病的治疗心得都写了下来,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剂和对历代医家思想的评述。
  
  您该问了,他这么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门诊,又要给学生讲课,又要写书,抽空还得给穷人炼点儿银子,身体能行吗?
  其实,说不累那是假的,做过医生的人都有体会,诊病其实很累的,因为要嘴里不停地解释半天,既动脑,又动口,出半天门诊下来基本就不爱说话了,您想,那么大岁数的一个人了,然后还要讲课,晚上还要写书,能不累吗?
 
 结果,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终于累倒了。
  那是公元1658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的热,正常的人在这种天气里都觉得无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样在诊病以后给学生们讲课。
  讲着讲着,突然,他感觉到头有些晕,他想停下来,但是,他又想到课刚刚讲了一半,于是就接着讲。
  然后,危险就发生了,学生们看到喻嘉言老师突然倒了下去。
  
  由于过度劳累,喻嘉言患了中风。
  这一次,喻嘉言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
  他的病很重,无法说话,神智不清(舌卷不知人),处于弥留之际很长时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过不去这个关头了。
  是啊,他一生辛劳,历尽艰苦,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
  不知道在弥留之际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么?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喻嘉言无法行动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却没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着。
  在最初的阶段,他觉得自己就要放弃了,因为确实没有力量了,应该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尘世了吧,自己从此就长眠了,不要悲伤,所有的人都会面临这个归宿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行啊,自己还有心愿没有了却啊。
  这批学生,自己的医术还没有完全传给他们啊,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迷离之中,喻嘉言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寺院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里沉思的岁月。
  那个时候,他经常长时间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释迦牟尼怀着慈悲的心,想要为世人寻找摆脱苦难的方法,历尽艰辛之后,也曾经昏倒在河边,几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让他坚持下来,最后,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后,活了过来,终于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此时,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来啊,我还要活下去,直到把学问传给学生们!
  黑暗中,仿佛点燃了一支蜡烛,它的光芒虽然不大,却顽强地燃烧着。
  
  这样的思想活动,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在漫长的白昼中,在宁静无人的深夜里,喻嘉言的身体仿佛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他的思想却在活跃着。
  
  冬天来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台风,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缩在衣服里。
  树倒猢狲散,那是一般的规律,老师患了这么重的病,估计是不行了,同学们该散了吧?
  没有,大家谁都没有走,除了照顾老师的值班的同学,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里。
  寒冷中,他们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读着医书。
  看门的人都奇怪了,这帮学生,还不散去?
  学生们没人理会他,仍旧像老师在的时候一样,每天学习。
  看门的人不知道,连喻嘉言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经在学生的心中扎下了根。
  
  学生们按照老师书中的方子,熬好了给老师喝。
  奇迹终于发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说话了!
  然后,他吩咐学生们调整了配方,开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经历了二百余天后,他居然已经基本恢复了,同学们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以后,大家发现,喻嘉言似乎变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抢时间,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学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给患者诊病。
  人们甚至发现他的性格都变了,他对患者更体贴了,几乎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甚至对以前自己批评王叔和的过激言语表示了后悔,他说:“仲景的书是百世之师,有才能的和无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干嘛要抨击王叔和呢?我的 那些言论,和圣贤的心是不相对称的啊!逞才骄气,不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却做此无用之事,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为戒啊!”
  这是多么真诚的语言啊,说明此时喻嘉言的心,已经是纯洁一片,了无尘埃。
  
  在一年一年的钟声里,时光飞快地逝去了。
  一转眼,喻嘉言已经八十一岁了。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学问都传授给学生了,他感到很欣慰,开始放松了下来。
  他的空闲时间是这么渡过的,一些时间用来打坐诵经,一些时间用来下围棋。
  据说,他的围棋水平极高,一般只有高手才能与之过招。
  
  这年的夏天的一天,钱谦益来请喻嘉言,此时的钱谦益也八十多岁了,他的夫人柳如是也四十来岁了,他们把喻嘉言请到家里,给他组织了一场友谊赛。
  下棋的另一方是当时的国手李元兆。
  顶级高手对决,自然引人注目,几位当时的高手都来观战。
  喻嘉言的心里也非常的欣慰,因为李元兆的棋艺已经到达了顶峰。
  
  棋室的外面,竹影扶疏,清风徐来。
  棋室里,两人凝神落子。
  此盘棋连下了三昼夜。
  其实两人棋艺相当,但是,最后李元兆感到了吃力。
  因为他发现,对方有一种力量深不可测,在棋艺之外。
  一盘棋,正如人生一样,有多高的境界,走多高妙的棋局。
  终于,疲惫的李元兆露出了极细微的一个破绽。
  喻嘉言慢慢地,把最后一粒棋子落下。
  棋局圆满,喻嘉言微微地笑了。
  李元兆摇摇头,表示服输。
  大家纷纷起身鼓掌。
  但是发现喻嘉言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仔细看去,他面容安详,已经往生西方了。
  
  《常熟志》载:喻嘉言“年八十余与国手李元兆对弈三昼夜,敛子而卒。”
  
  喻嘉言,名昌,以字行,晚号西昌老人,他生逢乱世,一生孤身一人,却怀一颗大慈悲之心,拯救患者于病痛中,他对患者赤胆热忱,无怨无悔。他一生潇洒磊落,豪气冲天,中年以后更是从佛门悟到了医道的真谛,开创了中医课堂教育的先河,将学术思想广泛传播,其功伟哉!
  他那些呕心沥血写下的医书,各位如果有时间,一定拿来读读,其间精彩纷呈。
  在读书的同时不要忘了,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他那颗,对待他人的赤诚之心。
  还有,他那颗对待患者的,慈悲之心。
  
  
  后记
  
  喻嘉言去世后,一直有这样的传说,直到现在有很多研究者还这么说,就是喻嘉言是明朝王族的后代,原本姓朱,我理解这么说的人的动机,是想为喻嘉言的脸上贴金,觉得沾上了王族的气,很荣幸,有的文章甚至用中医队伍中的皇族这样的语气来说事儿。
  这种说法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说他是在明朝覆灭以后,为隐瞒身份,将朱姓改为喻姓,有人说这是钱谦益说的,其实不是,是后世的文人在描写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时顺嘴说的(见《牧斋遗事》,牧斋就是钱谦益)。
  这种说法显然不靠谱,因为喻嘉言在崇祯十六年出版的《寓意草》这本书就署名“喻嘉言”,如果他是改姓喻的,那么这时候明朝政府还没垮掉呢,他急着改什么姓?
  另一种说法是说喻嘉言的祖上是朱元璋的儿子宁王的后代,他的比较近的祖上朱宸濠在正德十四年造反失败,因此喻嘉言家族被迫隐姓埋名,才由姓朱改成了姓喻。
   这个说法在喻嘉言的家乡得到了否定,在江西省新建县朱坊喻家村,确实有朱、喻两大姓氏,其中朱姓是洪武元年来此定居的,而喻姓是洪武二年(公元1339 年)来此定居,喻姓的祖上来自四川,是因为任南昌知府而迁到江西的,现在喻姓的百姓仍然每年清明都祭祀喻嘉言呢,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的祖上早在朱元璋那 会儿就姓喻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朱宸濠的造反的(1589年干的好事儿),哪来的改姓之说?
  这事儿的澄清,要感谢时任新建县人民医院医生的熊振敏同志在1983年亲自到喻嘉言的家乡的考察,熊振敏同志所采集的第一手资料为我们提供了确实的证据。
  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根本没有可能是由姓“朱”的改成姓“喻”的。
  但是,我比较担心,别过些日子哪位又提出喻嘉言的祖先是打朱元璋那会儿就不招待见,隐姓埋名,由姓“朱”改姓“喻”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族。
  有意思吗?您觉得?
  您真觉得是皇族就那么的贴金吗?特有面子吗?
   要知道,明朝的那些藩王是地地道道的寄生虫,他们不劳动,不生产,却有吃有喝,老百姓还要交租给他们,他们不管人民的死活,过着腐化的生活,正是“朱门 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鱼肉人民,横行乡里,用我的话说是些真正的人渣,从各个方面看,他们都对社会毫无益处,他们丝毫谈不上道德、境界,奈何非要以 此败类之名,贴到为患者呕心沥血、普救众生的一代名医的头上呢?
  这岂不是辱没了一代大医的英名,辱没了他的慈悲心肠,他的高远境界?
  此事可以休矣!
  喻嘉言一生救人无算,普及中医功德无量,其芳香自留人间,何须靠那些寄生虫留名?
  不多说了,此事看官心中自清。
  
  最后,让我们用钱谦益在顺治八年赠给喻嘉言的一首诗来做结尾吧:
  公车不就幅巾征,有道通儒梵行僧。
  习观湛如盈室水,炼身枯比一枝藤。
  尝来草别君臣药,拈出花传佛祖灯。
  莫谓石城难遁迹,千秋高获是良朋。
  
  其实,不管钱谦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和喻嘉言的友谊是真诚的,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都活到了八十多岁,喻嘉言去世后,钱谦益把喻嘉言当作神仙供养,直到一年后自己去世。
 
  傅青主
  
  我刚刚学医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有什么门径,就花费积蓄,把当时能见到的古代医书悉数买回,放在家里,然后一本本的当作课外读物看,虽然很多也不懂,但是越来越兴致盎然。
  但是,在读到一个人的医书的时候,我却十分反感,这个人就是明末清初的陈士铎。
  原因是我一读他的书的序,就晕了。
  现在来和各位一同欣赏一下吧,看看各位是何感觉。
  首先是他写的一本叫《石室秘录》的书,书的第一个序是义务一个叫金以谋的人写的,这个序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从第二个序开始,就很特别了,第二个序是谁写的呢?落款是:天师歧伯职拜中清殿下弘宣秘录无上天真大帝真君歧伯书于玉河之南,时康熙丁卯冬至前一日。
  估计您也该瞪眼了吧?是的,就是说这个序是《黄帝内经》里的神人歧伯写的。
  再看第三个序,落款是:汉长沙守张机职拜广德真人题于玉河之南,时康熙丁卯冬至后十日也。
  怎么样?更绝了吧?也就是说这个序居然是张仲景写的!您该问了,张仲景不是东汉的吗?怎么清朝人写书张仲景会来写序?
  您别诧异,人家的意思是,张仲景此刻已经是神仙了,下凡来写的序。
  再来看第四个序,就更加无话可说了,落款是:吕道人题于燕山。
  这位吕道人是谁呢?就是著名的神仙吕洞宾,也就是说,陈士铎面子很大,居然请了吕洞宾大仙来给写序,这搁一般人绝对做不到。
  
  陈士铎的一本书这么写还不够,再看看他写的《辨证玉函》,书最后的一句话竟然是:太仓公淳于意传于燕山之东。
  淳于意是何人啊?是汉朝的名医啊!甭问,这又来了位神仙啊!
  
   然后,让我们再看看陈士铎写的《辨证录》,在该书的自序里,更神奇的故事出现了,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他说:在丁卯年的秋天,他客居在北京,一天晚上,突 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是两位老人,都“衣冠伟甚”,就是衣服穿得都特夸张,陈士铎一看这装扮就被吓晕了,忙问,两位高人来干嘛呢?两位老人说:听 说你喜欢医学,我们特意来指点一下,于是就开始给陈士铎讲述《黄帝内经》里面的内容,陈士铎说他们讲的内容“多非世间语”,于是就留两位老人住下,跟着二 位学了五个月,最后两位老人对他说:你可以写书了,于是告辞走了。留下陈士铎自己,凭着记忆,就写出了这本《辨证录》。
  这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下一页的《凡例》的第一句,就把我吓得吐出了舌头,这句话是:“是编(这本书)皆歧天师、仲景张使君所口授(口授?不得了啦),铎敬述广推以传世。实尊师诲,非敢自矜出奇(还不够出奇?)”。
  您看,人家还挺客气,说我这书都是抄人家的,版权不是我的,版权是歧伯天师和张仲景的。
  
  再看他写的一本外科的叫做《洞天奥旨》的书,书的凡例里也说,本书的一部分是:“天师娓娓言之,铎记忆不敢忘,今汇成全书云”。
  
  另外《外经微言》,开篇第一句就是:“歧伯天师传,山阴陈士铎号远公又号朱华子述”。
  总之,这位特谦虚,他写了那么多的书,除了很少一部份说是自己积累的一些经验方外,剩下全部都说是自己记录的,内容是人家神仙说的,语气特恭敬,就跟真的有这些神仙似的,而且态度特认真,丝毫看不出有自己造假的嫌疑。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学医之初,刚刚读到这些序的时候那种感觉,记得当时灯光昏暗,我瞪着眼睛把这些序都翻了一下,气愤不已,心想:天下的医书,以 这个人写得最不靠谱!没有这么干的,托神仙也不能这么逮大个儿的托,想必一定是这个老兄怕没有人买书,销量搞不上去,才这么干的,其态度如此的不严肃,其 中内容也一定一塌糊涂,不看了。
  从此,我大概有将近几年的时间没有翻过陈士铎的书。
  
  直到后来,我真正地了解了中医,才发现,这里面竟然隐藏着中医历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
  原来,陈士铎碰到的高人是真的存在的,不但存在,而且是真正的传奇人物!
  而且,他和陈士铎的师承关系也是传奇的,这种关系亘古未见,足以让人感慨唏嘘。
  
  那么,这位高人是谁呢?
  让我们从头来说吧。
  
  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公元1607年)闰六月十九日。
  山西阳曲(太原府府治所在地)。
  一个孩子出生了。
  父母给他取的名字叫傅鼎臣。
  这就是后来的傅山。傅山,字青主,因为中医著作都以傅青主命名,所以我们下面就都称呼他为傅青主吧。
  
  傅青主他们家原来不在这里,以前是在太原北面的忻州,说到如何搬来阳曲,还有一段搞笑的故事。
  原来是傅青主的曾祖父傅朝宣这个人长得非常俊美,用现在的话说是超酷、超帅,结果就惹了祸了,要说这女孩子长得太漂亮容易出事,这男士还真少有这种可能,但这位帅哥傅朝宣却偏偏碰上了。
  当时这阳曲住着一位明朝的王爷,封号是宁化王,这宁化王是晋恭王朱惘第五子,名洛焕,宣德八年袭封,现在您去太原,那里制醋特出名的宁化府街,就是人家王府的旧址。
  话说帅哥傅朝宣因为办事经常骑马路过王府的大门,结果就被王府的人看见了,觉得这帅哥太酷了,于是就一拥而出,就把这位傅朝宣给抢进了王府,给他头上插上了花,然后说,我们王爷的姑娘看上你了,现在就成婚,你就别走了。
  面对如此生猛的场面,不知道当时的傅朝宣作何感想,估计会说:我只是早晨随便出来遛遛,说到成婚,我的牙还没有刷呢。
  不要回去刷了,就在这里刷,刷完了就拜堂成亲!
  
  结果帅哥傅朝宣就这样被抢进王府入了赘,当天晚上就……唉,不提了。
  您一定该想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如此艳遇我等怎么没有碰上?
   好事?您以为王府的女婿就那么好当?据说这位帅哥在王府里失去了自由,过得很不爽,后来干脆连书都不读了(反正读也没用了),最后娶了妾(胆子够大 的),才生下了包括傅青主的爷爷在内的三个儿子,等到傅青主的爷爷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到他爸爸傅朝宣家,那帮舅舅们还摆架子欺负他呢,怎么欺负的呢?就 是不让你坐你都不能坐下,只能站着说话,您瞧瞧,这王府里哪儿那么好混的啊。
  后来这位傅朝宣在临去世的时候告诉后辈:“子孙再敢与王府结亲者以不孝论,族人鸣鼓攻之”,可见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啊!
  这位傅朝宣就是著名的山西戏曲《拉郎配》主人公的原型。
  
   轮到了傅青主的父亲傅之谟,却没有中举人,一辈子只是个贡生,但这也正好,因为他比较厌恶官场的污浊,决意远离尘垢,所以自号离垢先生,他一直在家乡做 个乡村教师。傅之谟从小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据傅山回忆,父亲身上有几处伤疤,每每在洗脸时以手抚摸着,便泪如雨下,年幼的傅青主问起,他回答说:“此爷 爷教我读书鞭扑之恩也,今不得矣。”意思是说:再想让你爷爷打我,都打不着了,伤心啊!
  现在的学生可能不理解,这挨打怎么还跟恩赐似的啊?在过去,那叫严父慈母,读书人家都这样,父亲打你是为了你好,让你将来有前途,如果纵容你,天天拿钱让你去网吧混,那这个父亲就该挨打了。
  
   在傅青主出生的时候,当然,和古代众多的名人一样,有着种种传说,版本不同,有说是他母亲卖了首饰供养佛像,最后他母亲梦到佛指着一个老尼姑,说这就是 你的儿子,就生下了傅青主,生的时候雷电交加(各个名人的故事里都有),“龙起所居屋极”,还说生下来后傅青主不哭,这让大家很为难,最后是一个盲僧站在 门口说了句:“既来,何必不啼?”这才哭出来。
  还有的说他六岁就开始服用黄精(黄精,一种补益类的中药,过去认为坚持服用可以成仙),不喜欢吃饭,家里人吓坏了,强迫他吃饭,这才又重新吃人间的饭了。
  总之,这些传说的目的是为了说傅青主本来不是个人,是神仙托生的,古代人有这个毛病,自己不进取,碰到了哪位非常进取然后成才的,就愣说人家原本就不同,是神仙来着。
  但是,不管是不是神仙,读书总归是要读的,从现在的记载上来看,傅青主没怎么挨父亲打过,原因是他太聪明了。
   他当时读书的成绩简直可以用小神童来形容,当时有人描述傅青主读书的情景,说他“读书十行并下,过目辄能成诵”,估计这位也写得夸张点儿,居然说傅青主 十行字一齐往下读,然后还立马能够背诵,换现在如果有这等速读的本事,估计一定会上《鲁豫有约》或者《小崔说事》,还有的人说傅青主“读十三经、诸子史, 如宿通者”,就是说像以前就会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夸他的话,我们姑且听之。
  但是,一次考试前的准备过程,却被真实地记录了下来,这就准确地 反应了傅青主的极度聪明。在一次考试前,傅青主的哥哥为他准备了五十三篇范例文章,让他背下来,当时的一个姓马的同学也自认为非常聪明,就提出要和傅青主 比试一下(选错比试的对象了),傅青主说那好吧,我们从现在开始背,一天以后,看能够背多少,结果这位同学回去开始狂背,第二天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总共 才勉强背诵下来四五篇,再看傅青主,从早晨起床梳头开始背,到吃早饭的时候,一张嘴,五十二篇,全部背下,一个字都没错。(栉沐毕诵起,至早饭成唤食,则 五十三篇上口,不爽一字。)
  估计当时这位马同学懊悔得一定直用脑袋撞墙,天哪,既然生了我,还生傅青主干嘛啊?
  
  看来,以此本领,功名指日可待。
  果然,在十五岁的时候,傅青主就应童子试,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庠成为了博士弟子(瞧人家,十五岁就和博士沾上了边),二十岁时就成为了一名廪生。
  紧接着,就进入了让他惊心动魄的三立书院。
 
  在进入三立书院前,傅青主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必须介绍。
  
  在二十岁考取了廪生之后,生活向傅青主展开了笑脸,似乎人生的顺境来临了,他在一片赞扬声中继续攻读学问。
  他的学习兴趣广泛,不仅仅局限在举子业中,似乎经、史等一切学问都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以他的那种学习能力,基本上是横扫一切学问。
  而且,他从七八岁开始练习书法,此时已经是略有心得了。
  
  在这种愉快、舒畅的生活色调中,又有一件好事向他走来。
  
  家人开始为他准备婚事了。
  
  那是个春天,二十二岁的傅青主刚刚回到家里,父亲就把他叫到了书房,问他:“老家忻州的张御史你还有印象吗?”
  傅青主很奇怪,为什么提起这个人呢?就回答:“有印象啊,做御史二十年,为官清廉耿直,是一位很值得敬佩的前辈啊。”
  父亲:“那他的女儿张静君你还记得吗?”
  傅青主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的形象,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父亲:“听说这个姑娘现在出落的贤惠大方,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就托人去张家提亲了。”
  傅青主没有回答,他的心在咚咚地跳着,我要娶亲了吗?
  
  傅青主结婚了!
  彼时山花正放,绿草青青。
  傅青主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张家娶亲,沿路百姓驻足观看,热闹非凡。
  鞭炮齐鸣中,傅青主搀着新娘子上轿,新娘子红色的盖头在阳光下艳丽异常。
  
  晚上,傅青主轻轻地把新娘子的盖头揭开,新娘子低首含笑,脸色绯红。
  刹那间,傅青主愣在了那里,烛光下,新婚妻子美丽不可方物。
  他的心中一时间有曲乐轻弹。
  
  第二年,张静君为傅青主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傅眉,傅青主一生中唯一的儿子和得力助手。
  妻子出身书香门第,两人诗书相伴,琴瑟相和,无比恩爱。
  
  让我们来看看傅青主这段时光的关键词吧:考场得意、新婚燕尔、喜得贵子。如果此时给傅青主画一幅画像的话,那么微笑,应该是他脸上最显著的特征了。
  记住此时的傅青主吧,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在学问的海洋里畅游,有温柔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父母都在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
  在以后,这样的时光将只会出现在他的梦境和回忆里,命运之神从此将向他展示出狰狞的一面。
  
  五年以后,傅青主的妻子张静君病了。
  关于张静君所患的疾病,我在文献中没有找到相关记载,似乎张静君这个人只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我们只知道她是个佛教信徒,非常虔诚,曾经用手绣佛经。
  而且我们知道她在傅青主的家里非常的劳累,因为傅青主沉溺于学问,家里的事情,伺奉公婆、带孩子、操持家务都是她的事情。
  此时的傅青主还不懂什么医术,因此只好去请医生,在经过了医生的治疗后,病情并没有好转,张静君在当年就去世了,那一年,傅青主才二十七岁。
  
  太悲惨了!转眼之间,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四岁的儿子傅眉。
  妻子的去世在傅青主的心里到底留下了怎样的创伤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知道,这件事情出现了四个结果。
  第一:傅青主从此终生未娶,很多人都劝他再娶个老婆,包括在他后来名动天下以后,有人说,如果你想把妻子这个名分留给张静君,那你还可以再娶个妾嘛,对此他一概加以拒绝,他只是一个人,从二十七岁开始,带着儿子傅眉渡过了一生。
  很多人说爱你一生,其实他根本做不到。
  但是傅青主说爱他妻子一生,却真正地做到了。
  如此痴情,天下又有几人?
  在他这一生中,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位置,其他的女人永远不能够替代。
  第二:他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段日子,只是在有一次逃难中翻出了妻子曾经绣的一幅佛经,才写了一首情真意切的怀念妻子的诗:《见内子静君所绣大士经》。对于那段美好的时光,他似乎深深地给埋在了心底,自己平时一点都不敢触及。
  但是那首诗,在那些简单的字句里,透露出了怎样的一种深情啊!
   第三:本来他一直说自己和佛教有缘,自己还抄写过佛经,结交过许多佛教界朋友,但是在明朝灭亡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出家当道士,而非出家为僧。他怀念妻子 时还曾悲愤地写下了“佛恩亦何在?在尔早死也!”这样责问苍天的句子,可见妻子的去世给他的打击有多大,这种打击大到了令他怀疑自己的信仰的地步。
  第四:从此他开始研究医学,并刻意于妇科,写出了流芳百世的《傅青主女科》,开创妇科论治一代风气,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怎么那么大一个学问家无端的搞起了妇科?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难道就没有想到吗?这是出于他对逝去的妻子深深的爱,出于对自己无法挽救妻子生命的无比的内疚!
  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这种内疚激发出了他对天下处于病患中的妇女的慈悲之心,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让他苦读医学,最终成为一代医学大家。
  
  总之,这次失去妻子的痛苦让傅青主改变了许多,虽然这种痛苦被傅青主隐藏在了内心的身处,而且后来又被国家灭亡的痛苦所遮盖,但是,这的确是研究傅青主一生的一个重要线索,现在我把它揭示出来,希望各位能够真正的理解这位学问大家的内心世界。
  
  虽然妻子去世了,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书还是要读的。
  在傅青主三十一岁的时候(1636年),他进入了三立书院。
  
   这个三立书院是怎么回事儿呢?这要从一个叫袁继咸的人谈起,这位袁继咸同志是复社成员,在明末是有名的敢于直言的人,曾在朝廷官至兵部侍郎,因为做官清 廉,为人耿直,敢于直言,得罪了当朝权贵,因此被贬到了山西做山西提学。当然,得罪了权贵那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这帮人把袁继咸调到山西是另有用意的, 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后手,我们后面再说。
  话说这位袁继咸同志到了山西主管教育,他立刻着手恢复了山西最重要的教育机构三立书院,过去的书院就跟现在的大学似的,请各路学者来讲课,招收的都是年轻的优秀的学子。傅青主就和其他来自山西的三百名精英人才进入了三立书院学习。
  可以想见当时开学的盛况,一定是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大喇叭里广播着书院历史的介绍,新生接待处充满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傅青主和新同学意气风发地走进校园,在开学典礼上被告知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精英中的精英,山西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要是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估计当时就该跑掉一半的人了。
  
  但是当时气氛那是相当的热烈的,袁继咸同志亲自主抓书院的政治思想工作,他以“立法严而用意宽”的精神宗旨,没有告诉大家死读书本,而是教育大家文章和气节的重要性,傅青主在这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现在我们经常会发现,在我们走向社会以后,其实身边最牢固的一个关系网经常是由以前的同学组成的,有的人甚至去读MBA课程就是为了结交一些朋友,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同学时朝夕相处产生的友谊是异常坚固的。
  傅青主也不例外,在三立书院里,他遇到了从山西各地来的年轻学子,他们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在一起谈学问,谈道义,谈气节,他们经常会被理想激动得热泪盈眶,会被胸中澎湃的激情激动得难以入睡,他们会一起在黎明登高远眺,会在群峰之巅指点江山。
   这里面,很多人的友谊伴随了傅青主的一生,其中的名字有孙颖韩、曹良直、王如金、白孕彩等(白孕彩这个兄弟比较有趣,明亡以后他还偷着收留了一个明朝皇 室的遗孤,结果发现这个孩子越长越傻,越长越呆,最后他曾据此向傅青主报告:由这个孩子看出,原来明朝的气数真的是已尽啊)。
  由于傅青主思维活跃,才华出众,很快就成为了学生中的骨干。
  此时的天下,正是风雨欲来,就在傅青主进入三立书院的同一年,皇太极在沈阳称帝,改国号为大清,而关内李自成也正从牺牲的高迎祥手中接过闯王的旗号,各路毁灭明朝的力量已经蓄势待动,而当时的另一位医家喻嘉言也已经对明朝政府表示失望,从北京返回家乡行医三年了。
  
  三立书院的学子们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不是拯救国家的召唤,而是来自宫内权臣的迫害。
 
  这个时候,朝廷里面的奸邪人物正在蠢蠢欲动。
  那么,当年袁继咸同志在朝廷里到底得罪了谁呢?有些资料说是得罪了太监魏忠贤,这个说法是错 的,袁继咸是否攻击过太监集团我们无法肯定,但是这次他得罪的确是当朝的首辅温体仁,温体仁与太监集团不是一伙的,他们相对保持着距离。对于这位温体仁,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当年杀害忠良袁崇焕时,就是这位温体仁蹦着高在皇上耳边撺掇的。顺便说一句,这位温体仁还曾经对当时另一位名医喻嘉言的朋友 钱谦益大肆攻击,因为钱谦益是东林党人,所以温体仁对其痛下狠手,将钱谦益从朝廷中赶回了老家。明朝的首辅们似乎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对异己会毫不手软地下 手干掉,而且经常是下的连环手,连个后路都不给你留,直到彻底把对手废掉。
  这次也不例外,温体仁在把袁继咸贬职到山西的同时,也暗设了一个狠招儿,就是把自己的党羽张孙振也派到山西当巡按御史,这是一个安放在袁继咸身边的定时炸弹,当然,遥控装置在温体仁那里。
   就在三立书院开学的当年,温体仁就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看来这位老兄是真的猴急啊),于是走狗张孙振立刻启动一号方案,以贿赂之罪弹劾袁继咸(当然,张 孙振这位老兄也借机报一下自己的私仇,因为他曾经推荐一个考生入学,却被袁继咸在试卷上连批了几个“不通”给拒绝了,这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嘛,此事让张孙 振很是恼火),结果同年十月,袁继咸被捕,立刻被押送京城受审。
  
  这下,学生们立刻炸了锅了,我们的袁继咸老师为人清贫,一心办学,哪里有什么贿赂?这帮奸臣实在是可恨之极啊!
  怎么办?大家在痛恨之余,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因为北京远在千里之外,于是大家只有痛骂。
  各位请设想一下,如果换成您,您会怎么办?估计骂一通是肯定的,然后呢?然后恐怕就各自散去了。
  但是,傅青主却立刻回到了家里,开始让家人变卖部份家产。
  同学都很奇怪:“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青主:“我们这么骂能救得了老师吗?我要跟随囚车去京城,为老师申冤雪耻!”
  同学:“可是他们在京城有后台啊!”
  傅青主:“即便是有天大的后台,我也要去,因为老师教给我‘忠义’这两个字,现在我要告诉他,他没有白白教授他的学生!”
  大家都惊愕地望着傅青主,他们突然发现,傅青主的脸变得无比的坚毅。
  这时,一个叫做薛宗周的同学(该同学后来在反清起义中力战而死)站出来,握住傅青主的手,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为老师申冤!”
  大家被心中的热血激荡了起来,站出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一百来人,于是,在傅青主和薛宗周的带领下,这一百来个学生,跟随着囚车,徒步踏上了赴京的路程!
  
  在路上,老师袁继咸发现了远远地跟随在后面的学生,就求官兵让囚车停下,然后对后面的学生喊:“你们都回去!不要跟着我去送死!”
  学生们看见囚车停下,立刻也停了下来,跪倒在地。
  可是,却没有人回头一步。
  官兵们押着囚车继续走。
  学生们也起身,默默地跟着走。
  袁继咸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再次求官兵停下,冲着远处的学生们大声地喊:“你们回去!不要去送死!”
  学生们再次跪倒,流着眼泪,远远地望着老师,却没人移动半步!
  这是一些怎样的师生啊!连官军看的都为之动容!
  
  秋天的烈日炙烤着大地,从太原到北京,路途是很远的啊(同学告诉我坐火车要走八个小时),何况是徒步而行呢,各位看官可能无法想像当年的艰辛了。
  在空旷的原野上,前面,是一辆囚车,后面,是一百多位学子在奋力前行着,远方依稀可见连绵的远山,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显得是那么的孤单,但是,他们的心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一种能够将腐朽烧成灰烬的正义之火!
  
  到了北京以后,他们马上赶到负责投诉的衙门,开始了上访的工作。
  首先是由傅青主起草了上告的文件,然后大家联名签署,最后把这个告状信交到通政司。
  但是,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通政司的接待人员态度很是冷淡:“你们哪儿来的啊?”
  “山西,阳曲,来为老师袁继咸申冤!”
  “回去等着吧?什么时候有了信儿,我再通知你们,甭没事儿就来了。”
  大家愕然。
  他们哪里知道,原来这通政司的通政参议袁鲸就是和诬告袁继咸的坏蛋张孙振是一伙儿的!他立刻把告状信给拷贝了一份儿,派人送去山西,给了张孙振。
  张孙振一看信,勃然大怒,没想到啊,这帮学生胆子居然如此之大!给我派人去抓,尤其是这个傅青主,一定要给我抓到,而且,还要放出风声,你傅青主去告状,你的弟弟傅止可是在我的手里呢,你要给我乖乖地听话。
  这边傅青主毫不知情,还在给通政司写告状信呢,这帮通政司的人也很无赖,拒绝傅青主的理由居然是:文件不合乎规格。
  于是就让傅青主不停地回去修改。
  这是等待山西来抓捕的人啊。
  这时,有人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傅青主了,傅青主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官官相护啊!
  怎么办?难道束手就擒?或者就这样返回山西?
  不行,老师还在监狱之中,一日不救出老师,我们誓不返回山西!
  
  于是大家改变了斗争策略,你们跟我们玩阴的,你以为这手只有你们会啊,我们也会!傅青主和大家想出了一个令对手猝不及防的主意,那就是,把告状信的形式改成传单的形式,然后多多抄写,大家随身携带,到京城的各个衙门去投递。
  这还不够,大家还要在街上见到当官的就送一份(好在当年当官的很好识别,至少帽子就很不一样,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以示尊重。
   这里面最狠的一招,各位可能都想不到,那就是,在街上见到太监同志也要立刻非常客气地奉送招贴海报一份,然后低声地说:“大人,回去看看吧,内容十分的 火爆”,搞得太监们都很急切地一溜小跑就回宫里看去了。这可太厉害了,要知道太监都在哪儿活动啊,宫里啊,在宫里面制造气氛,这可是直中要害的方法啊!
  估计那位张孙振老兄如果早知道自己是惹上了这帮兄弟,一定会吓得睡不着觉的。
  
  至于传单的内容,当然是我们的傅青主同学动笔写的,以傅青主一代学问大家的文采,想写个内容极具杀伤力的传单简直易如反掌啊,节录两句让大家赏析一下吧,他说袁继咸老师“朝夕劝课,蔬食菜羹,与诸生共之,不取给于官府,不扰及于百姓,有贪吏若此者呼?!”
  得,这还有什么说的呢,人家粗茶淡饭,和学生一起研究学问,连饭钱人家都不向政府要,您见过这样的贪官吗?是啊,无论搁谁拿到这传单在心里都要思考一下啊!
  
  于是,当年在京城的街头就出现了这样一幕,一帮学子,分站在各个路口,跟现在派送房地产广告的一样,派送招贴。
  据说有一次,他们还在宫门外拦住了上朝的首辅温体仁,向他申诉,估计温体仁一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斗争是艰苦的,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京城的冬天很冷,学子们从山西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现在被冻得都浑身发抖。
  而且,山西张孙振派来抓捕傅青主的人已经到了,为了躲避抓捕,傅青主到处更换作战地点。
  文献载此时傅青主“敝衣褴褛,转徙自匿,百折不回”。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心情激荡,感慨一番。真的不容易啊,估计当时这帮人混的都快跟乞丐一个模样了,忍饥挨冻,还要躲避前来抓捕的人员,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实力无比强大的一个势力集团!
  有希望胜利吗?大家衡量一下吧,真的,几乎没有。
  因为,他们几乎什么优势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是一腔热血。
  和一颗忠义之心。
  他们可能很饥饿了,他们的衣服可能都破了,他们可能都被冻得病了,他们的脸上可能都满是灰尘,但是,从他们的眼睛里,我们却看到了忠义的力量!
  就是这“忠义”两个字,使得他们面对强敌毫不畏惧,勇敢地冲了上去,战斗到底!
  
  终于,斗争获得了成效,这件事情引起了京城各个阶层广泛的关注,甚至影响波及到了全国,各地的学子们都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估计在上朝的时候,每个大臣的袖子里都揣着一份传单,大家心照不宣,然后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温体仁,露出诡异的微笑。
  连宫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这都是太监们的功劳)。
  最后,温体仁终于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太厉害了,这是哪位老大搞的啊?我不就只是干了一点儿坏事吗?你们至于如此折磨我吗?
  恰巧就在这时,不知道哪位兄弟的广告招贴,又很准确地发送到了一个锦衣卫的手中,最后竟然被送到了崇祯皇帝手中,崇祯看后大怒,吩咐严查此案。
  温体仁终于要崩溃了:对不起了张孙振老弟,我还是要混下去的啊,原来商量好的二号方案取消,新的二号方案就是:干掉你!为了我,只有牺牲你了。
  
  于是,次年一月,张孙振被捕,移交北京受审。
  四月,刑部在北京城隍庙公开审理此案,傅青主出庭作证,怒斥张孙振,最后袁继咸当场被判无罪释放,后来被派到武昌去做官去了。
  同时,张孙振以诬告罪被判发配边疆,永不录用。罪恶的人终于受到了惩罚!
  
  此事令天下学子人心大快,山西学子这次勇敢而又成功的请愿,博得了一片喝彩。
  事后,一位叫马士奇的人写了一篇文章,叫《山右二义士记》,把傅青主和薛宗周称誉为山西的两个义士,文献说傅青主因领导此事而“义声闻天下”。
  
  从这件事情以后,大家就把傅青主看成是山西文人的领袖了。
  
  后来,袁继咸在几次邀请傅青主到武昌去做官,傅青主都以母亲行动不便拒绝了。
  但是,傅青主与老师袁继咸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在明朝灭亡后,他们的故事更加令人唏嘘。
 
  傅青主在赢得了官司,回到山西后,开始埋头于学术研究。
  从这个时候开始,傅青主对所谓的举子业开始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在北京看到了官场的腐败,他觉得在那样乌七八糟的环境中是不会令自己快乐的,从此,他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诸如史学、宗教等方面的研究中。
  
   我们现在能够见到的傅青主最早的一幅书法作品,就是出自这个时期,是书写于1641年的《上兰五龙祠场圃记》,现在我就正在端详着这幅书法作品的拓本, 我把自己的感受向大家汇报一下吧:它以行草风格书写,给人的感受是笔势圆转流畅,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看上去与明朝和平时期的文徵明、祝枝山等人的作品很 有些相似之处,其笔意之娴雅,与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亦有相通之点。可见,前期正规的书法训练,给傅青主的书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由于此刻他还没有经历 人生中真正的惊涛骇浪,因此,书法还没有达到真正的至高境界,至少,还没有让人望之骇然,精神为之一震的地步。
  
  另外,傅青主到底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呢?这是一个不解之谜,有的文献说他是家传医学:“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活”,这个说法不够确切,或者可能是家里有一些医书,但是 他却没有学习,因为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患了外感病,甚至到了病危的地步,根据文献,具体的症状是:“呃逆,直视,循衣摸床,发黄发瘢”,如果傅青主此时 要是经过医学训练的话,那么用《伤寒论》中的方法就可以解决问题,至少是缓解,但他却相信神仙,听说南关文昌庙特灵,就跑去那里一心求神,结果拿回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神仙药,父亲服下后病情有所减轻,他还认为是神仙显灵了,可见当时他还没有学医。
  在他的妻子去世后,我们也没有找到他学习医学的记载,有可能他开始对此事关注,但还没有开始学。
  实际上,傅青主自己的身体就非常的不好,小的时候曾经几次得了重病,差点死去,把他的父母吓坏了。
  
  在傅青主三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他从北京打官司回来四年后,他的家庭再次遭遇打击,他哥哥傅庚的儿子傅襄病了,具体患的是什么病文献中没有记载,只知道没有多久就死去了,年龄只有二十岁,就在傅襄去世的当天,他年仅十九岁的妻子喝下毒药殉情自尽。
  一对儿文静可爱的年轻夫妻就这样地相伴着离开了人世,这是何等的令人痛心啊,傅青主的心中感到了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他自己描述到:“庚辰夏,舍侄物故,余长日拥被坐,昏昏然不出门,亦不见客,中楚不时作”。
  
  由于关于傅青主的文献存世的比较少,而且研究的不够,所以其实我们对傅青主并不真正的了解,很多人只知道他是个水平非常高的医生,甚至很多人认为他是“神医”,但是,人们却不知道他的医术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他和他的家庭曾经被病魔逼迫到了何种地步!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做为一个凡人的傅青主真正的情况吧,看看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钻研医学的道路的。
  
   傅青主的侄子去世的第二年春天(1641年),很不幸,傅青主自己也感染上了瘟疫,这次的病严重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几死”,就是几乎死掉。具体患病 的情况傅青主自己没有记载,可见,这个时候他对医药并不了解,也没有解救的对策,多亏他的哥哥傅庚照顾他,为他精心调护,傅青主才活了下来,但是这次患病 的时间却很长,直到秋天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
  可是,傅青主自己的病刚刚好,他的哥哥却不幸地染上了病,在第二年夏天,就去世了。
  到底哥哥患病的情况如何,文献中也没有记载,我们已经无法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了,只知道这次失去兄长给傅青主的打击无比巨大。
  傅青主自己记载说在那些日子里,他和老母亲两个人整天抱头痛哭(此时他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一会儿安慰他,他一会儿安慰母亲,但那都是无济于事的,随即两个人又痛哭。(日夜共老母哭泣,老母慰山,山慰老母,随复涕出,不能仰视。)
  在那些日子里,傅青主甚至到了不能出门的地步,“直怕见人家有兄弟偕行者”,看到了人家兄弟,就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就会抑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
  
  看到了吧,这就是傅青主年轻时期的真实状态,病魔一个一个地夺去了他的家人的生命,傅青主虽然此时已经学富五车,却无能为力,并因此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怎么办啊傅青主?努力学习医学吧!千万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快快找到你自己的位置吧,因为你日后将是我们的大医傅青主!
  相信这是此时所有看官的心声。
  我现在要告诉您,不要着急,因为老天爷对他的打击还没有真正的到来,在他的人生历程中,他还要经历更大风雨,遭受更大的打击!
  
  就在傅青主的家庭连遭不幸的同时,大明王朝也即将走到了他的尽头,傅青主在这一年和几个同学去拜访了一位一百多岁的老和尚,这位老和尚曾经在辽东逗留过,傅青主他们非常想知道明军与清兵的交战情况,就问这位和尚:“熊廷弼大人在辽东怎么样啊?”
  只见这位老和尚仰天长叹:“好个熊经略,好个熊经略!”然后伏地叩拜,半天不起,当他再次起身时,只见他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傅青主等人都被这位老和尚的举动所震撼了,忙问缘故,原来,熊廷弼被朝廷奸人陷害,已经被崇祯皇帝处以死刑了。
  那天,大家的心中都感到了无比的沉重,每个人都似乎预感到了大明王朝的衰败。
  
  同年,傅青主参加了乡试,没有中,那位老和尚前来道喜,傅青主感到很郁闷,心想这位拿我开心呢吧?就说:“老和尚你搞错了,我没中!”
  老和尚很认真地说:“对,就是因为你没中,所以我才道贺!”
  傅青主听了,恍然大悟,从此放弃了科举的念头。
  
   在这些年里,傅山写出了《两汉书人姓名韵》这样一本专业书籍,此书考据严谨,工程浩大,是不下一定的功夫难以完成的著作,随后,他又写了《性史》一书, 注意,这本《性史》不是写男女关系的,而是写心性的问题,探讨“孝友之理”,“取二十一史应在孝友传而不入者,与在孝友传而不足为经者,兼及近代所闻见者 ”,是一本纯粹的学术研究著作。
 
  这个时候,唯一让人感觉有些兴奋的事情就是,三立书院发来了邀请,请傅青主去做老师,给学生们讲课。
  这似乎是好事,要知道现在毕业能够留校任教也是好差事,可是,傅青主却怎么也乐不出来,因为,李自成已经马上要打过来了(或者说是已经打过去了)。
  学校让傅青主等老师讲课的内容居然是军事教育等,有什么火攻、守城之类的。
  也不知道文人傅青主老师的讲课效果如何,总之文献中只留下了他评价当时教育政策的一句话:“迂哉,蔡公(当时的巡抚,兼管三立书院的工作)之言,非可以起而行者也。”
  其实这句话说的很空,也没有提出自己的见解,反正评价别人迂也好,自己迂也好,此刻都不管什么用了,因为天下的趋势已经无人能够阻拦了!
  
   相信任何处在明清交替时期的人都会感到无比的困惑的,因为时局变化的太快了,公元1644年,也就是著名的甲申年,三月的时候李自成攻克了北京,崇祯皇 帝上吊自尽了,明朝灭亡,正当这些忠于明朝的文人痛骂李自成的时候,五月份清兵就进驻了北京,然后清兵就横扫中原,估计当时的老百姓只能看见军队打来打 去,估计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谁打谁了。
  清兵杀过来后,斗争的矛盾性质就变了,原来还是中原的内讧呢,这可就是外族入侵了,虽然现在满族已经和我 们是一个大家庭了,我还有若干个哥们儿的老婆是满族人,但是那时候的认识可不是这样,否则您就没法儿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宁可掉脑袋也要抗争到底,那个时候 人们对清兵的愤恨,和后来对日本兵的愤恨是一种性质的,抵抗外侮的。
  就在眨眼之间,文人心中的支柱,大明王朝覆灭了,取而代之来统治自己的居然是些骑着马的外族人。
   这对傅青主的来说才是无比巨大的真正的打击,甚至他整个一生都没能从这种阴影里走出来。在那些日子里,傅青主在数次努力参与抗争斗争后,感觉凭自己的力 量是无法与整个局势抗衡的,怎么办?清兵此时开始要求所有的汉人剃头了,难道自己也要被剃成一个瓜皮头?那可真是奇耻大辱啊,怎么办呢?
  此时,另一位医生喻嘉言的办法是:出家当和尚。
  傅青主和喻嘉言的办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出家当道士。
  
  就在这一年,傅青主三十九岁,他上五峰山,拜还阳真人郭静中为师,出家做了道士。
  
  现在,我来给各位解开傅青主到底是何时开始学医的谜团吧!
  
  我翻遍了傅青主留下的文献,在甲申年做道士之前,没有他任何关于给人看病的记载,反而倒是他和他的家庭被病魔折磨得痛不欲生。
   从他做了道士以后,文献中开始出现了给人诊病的记载,比如,他从五峰山下来后,开始到晋中各地游历,寻找反清复明的机会,到了哪个地方,老百姓就请他看 病,有的时候想走都走不了,而且治疗效果还非常好,也不收老百姓的钱。(所至老幼男妇以疾请者,辄遮留不得去,从容诊治,多奇验,酬之金,不受也。)
  另外一首他写于四十四岁的诗反应了他给一个叫花史的人的母亲看病,病痊愈了以后,花史用驴驮着傅青主来回往返的过程,诗下自注中写到:“花史母君得危疾,余设医愈之,每往来皆以其所爱黑驴驮之”。
  各位自己看看吧,这前后有多大的反差吧,从之前被病魔逼迫得痛哭流涕,到后面的从容不迫,显然在五峰山上傅青主经历了一个人生的转折点,那么,到底在五峰山上发生了什么呢?
  所有的疑点,集中到了这位还阳真人郭静中身上,他到底是谁呢?难道是他,使得傅青主发生了什么改变吗?
  让我们来从文献里找找傅青主和郭静中的交往记载吧。
   现在我们能够找到的,只有傅青主写的几首有关和郭静中道长交往的诗了,其中有一首题为《甲申八月访道师五峰龙池不遇,时道师在马首伪署,次又玄韵》,这 里的伪署指的是李自成起义军的一个办公地点,可见当时郭静中道长和李自成军队有联系,这个时候李自成已经从北京撤出,成为了抵抗清军的一股力量,估计当时 已经全乱了,管他什么李自成还是明朝残部,只要是抗击清军的都是团结的对象。这次傅青主并没有见到郭静中,失望而归。
  然后,有一首诗是在冬天写的,题为《雪中过五峰道师留夜谈》,在那天,天空下着雪,冷风刮过山峰,发出尖锐的声音,傅青主奋力上山,来到了郭静中道师的道观,两人秘谈了一个晚上,他们的房间的灯一直亮了个通宵。
  至于那天晚上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则成为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永久的秘密。
  但是,我们从傅青主日后的行为中,似乎可以猜测出当晚谈话内容的一些大概。
  从那以后,傅青主以道士的身份开始游走于各地,从事反清复明运动,显然这应该是当晚谈论的内容之一。
  从那以后,傅青主开始留心医药,钻研医籍,最后终于成为了一代名医,相信这也是那晚谈论的议题之一。
  
   傅青主的好友兼三立书院的同学戴廷栻在给傅青主写的传记中说:“道人(指傅青主)善病,受道还阳真人”,意思是说傅青主身体不好,经常患病,因此受道于 还阳真人,这里,“善病”和“受道”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连在一起写,难道是还阳真人会对傅青主的身体有什么指教和帮助吗?
  再联系傅青主写的《雪中过五峰道师留夜谈》这首诗中,曾把还阳真人郭静中比喻成给人间送药的仙人王子乔,我们则可以更加坚定前面的观点,在那个夜晚,健康问题一定是一个谈论的重要议题。
  
  那么,这位还阳真人郭静中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神秘的面纱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此事历来文献中记载甚少,这位还阳真人似乎神龙见首不见尾,外人很难遇到他,连傅青主在开始的时候找他都难,在傅青主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居然还能下山跑到李自成的军营中,实在是体力好的很啊。
  现在,让我们解开这位郭大侠的神秘面纱吧!
  
  原来,这位郭大侠本是明处士,看到明朝开始衰落了,就出家做了道士(师明处士,见明之衰,遁于黄冠),至于他是哪派的道士,从他赐予傅青主道号“真山”的“真”字来看,他是属于全真教龙门派的,因为龙门派以“道、德、通、元、静、真、常、守、太、清”等十字为号。
   但是,他却似乎不拘于派别之限,而更擅长道教神霄派的修炼,神霄派最擅长什么功夫呢?一个是修内丹,一个是驱雷行雨。文献记载这位郭大侠“尝过华阴,遇 异人刘,授以金丹之术及五雷法。由是往来晋楚燕赵间,善祈雨,遇旱则各省院司及州县之长吏,辄走书数百千里迎还阳为祷。祷时亦无他异,但结一坛,登坛以掌 中雷印拍手一拍,则霹雳随起,大雨如注。或求之者众,则第书一符以付之,持者方入境,而雨已集矣。”
  不知道这种道教文献里的记载有多大的程度可靠,估计是神话的成份居多,居然敢挑战天气预报,胆子似乎大了点儿,但是他们注重气功调理身体倒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郭大侠博览群书,“尤精于《易》”,显然,这对傅青主是有影响的,因为以傅青主这种钻研学问之人,《易经》那是必须研究的,而且后来傅青主还是此中高手。
  总之,可以肯定的是,傅青主没有去学习驱雷行雨的方法,否则历史就将重写,后世会出现一个在气象局工作的傅青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卫生系统。
  那么,傅青主在郭大侠这里到底学习了什么呢?神霄派的修炼内容里有什么对傅青主有启发呢?
  
   这要从神霄派的理论核心说起,神霄派的理论基础是天人感应与内外合一说,谓天与我同体,人之精神与天时、阴阳五行一脉相通,此感必彼应。在他们的经典 《雷说》中有这样的内容:“学者无求之他,但求之吾身可也。夫五行根于二气,二气分而为五行,人能聚五行之气,运五行之气为五雷。”
  可见,他们在修炼气功的时候是以五行和阴阳为基础的,尤其注重五脏配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的关系。
  那么,让我们来翻翻傅青主的医书吧,我们会吃惊地发现,傅青主所有的医方和治疗方法都用五行生克来分析,这是他的医书的最显著的特点。
  原来如此啊!
  而且,傅青主医学思想的一个主要特点是善于补益,却不擅长外感病的治疗,这也与道家修炼擅长补益有相似之处。
  同样我也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后来陈士铎的《脉诀阐微》一书会托名是黄帝身边的雷神鬼臾区写的,原来是和雷神有感情啊。
  
  而从傅青主留下的关于郭静中道长的记录中,我们确实可以发现,这是一位得道的高人。
  在郭静中九十岁的时候(顺治五年),傅青主还写了一首诗《书扇贻还阳道师》,师的序中还记载了还阳真人用气功调治自己身体的事情。
  
  我们猜测,也可能傅青主早就看过了些医书,但是没有得悟,但是在郭静中道长的启发下,开始把握住了五行辨证的精髓;或者是干脆,他就是在这里开始起步攻读医书的。
  在后来,他刻苦攻读了《黄帝内经》等医书,同时用道家的思想来对其进行辅助消化,终于发展出了中医理论的一个独特的领域。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关于傅青主的医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前人没有阐发过,这一直是一个谜团,大家都含糊带过,现在,我把它给剥离出来,希望大家能够理 解,我们的傅青主并不是一个横空出世的神仙,而是一个饱经沧桑、备受疾病折磨,最终在祖国的古典文化的启发下,终于悟出健康之道的普通人。
 
  到底傅青主的五峰山上向郭静中道长学习了多长时间,文献中没有记载,似乎时间不是很久,但是,以傅青主学贯天人的博学之才,稍加点拨就会融会贯通的, 他在研读中医古典著作的同时(现存《霜红龛集》有傅青主读《黄帝内经》的大段笔记),还在阅读诸子百家的时候来与医学理论互相参证,这则是其他人所无法做 到的。
  我相信他一定从郭静中道长的嘴里得到了切实的指点,因为他在《题幼科证治准绳》中,提出了学习医学的正确途径,他说:“既习此,实无省 事之术,但细细读诸论,再从老医口授,自当明解”,既然他认为“从老医口授”如此重要,而在他的一生中并未见他跟随其他人学习,因此,郭静中道长的指点一 定是十分重要的。
  
  在他下山以后,开始在山西各地游历,他的足迹遍及平定、寿阳、盂县等地,一方面寻访志同道合之士,伺机准备反清复明,另一方面开始了行医的实践活动,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医学理论和临床实践开始结合,医疗水准得以大幅度的提高。
  
   在这样的岁月中,公元1644年过去了,也就是说,崇祯十七年甲申,是人们使用明朝年号的最后一年了,在这一年的除夕之夜,傅青主百感交集,他写下了 《甲申守岁》这首诗:“三十八岁尽可死,栖栖不死复何言。徐生许下愁方寸,庾子江关黯一天。蒲坐小团消客尽,烛深寒泪下残编。怕眠谁与闻鸡舞,恋着崇祯十 七年。”
  凄惨之意,尽显笔端。
  但是,其中又透露种种豪情,似有所寄托。
  
  这样过了一年,在公元1645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傅青主的老师,就是那位傅青主帮着打官司的袁继咸老师,在反清斗争中,被俘了。
  袁继咸老师在武昌,后来清军入关后,他就跑到了南明政府,负责抗清的军事事务,在清兵南下的战斗中,不幸被俘,被押送到了北京。
  在被押解的途中,他写了一首诗给傅青主,诗云:“独子同忧患,于今乃离别,乾坤留古道,生死见心知。贯械还余草,传灯不以诗,悠悠千载业,努力慰相思。”
  然后,他还说他已经知道傅青主出家为道士了,很高兴,并鼓励傅青主一定不要出山为清廷做事。
  傅青主在接到老师的信以后,犹如五雷轰顶,虽然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的快,怎么办?恩师的生死命悬一线了!此次情况,与当年被诬告有着天地之别,这次绝对是杀头之罪啊!
  于是,傅青主毅然辞别家人,收拾行囊,秘密潜入了京城。
  在京城,他早晚窥视监狱的情况,伺机解救袁继咸老师。
  但是,此时的清政府已经政权巩固,岂是一个区区傅青主可以劫得了法场的?于是,不久袁继咸就被清政府杀害了。
   在被杀之前,袁继咸老师给傅青主传出来一封信,信中说,自己有两本著作,一本《经观》已经完成了,另一本《史观》还没有完成,傅青主能否替自己写完,同 时,他说:“山西的那些学者中,唯有你傅青主最了解我,现在我不希望你来为我送行。但是,请相信,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国家的事情,使你日后以结识我为羞 啊!”(晋士惟门下知我甚深,不远盖棺。断不敢负门下知之,使异日羞称袁继咸为友生也!)
  这封信,在传到了傅青主的手中的时候,傅青主知道一切都晚了,他的老师已经殉国了,他手捧着书信,放声大哭!说:“呜呼!吾亦安敢负公哉!吾亦安敢负公哉!”
  在民族危难之际,这些文弱的学者,用飞溅的一腔热血,来印证了“舍生取义”这四个字!
  最后,傅青主收拾了老师的书稿,含着眼泪,返回了山西。
  
   回到山西后,他继续在民间游历,一边诊病,一边联络有识之士。他在这一时期的诊病活动是可以从他的诗作中看出来的,他与老百姓建立了非常好的关系,走到 一个村子,就给人看病,也不收诊费,然后这家给他点饭,那家给他些水果,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学问家,此刻开始彻底地融入了老百姓之中了。
  但是,傅青主这个时期的反清复明活动却很少能够在文献中找到,因为当时的活动太隐秘了,在那些时候都无法见诸记载,当然我们现在也就无从看到了,但是从他的一些诗作里,仍然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在公元1649年,也就是傅青主四十四岁那年,山西各地开始了农民起义,反清的大旗被重新拉了起来。
  看来这些起义很让清政府头晕,因为清政府一下派出了多尔衮、鳌拜等著名的猛人出征前来镇压。
  
  在清政府残酷的镇压下,起义军损失惨重,但也歼灭了大量的清军。
  傅青主曾经积极地参与策划起义等事宜,其中他们一同参与的,有当年在三立书院和傅青主一起进京请愿的薛宗周、王如金。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们聚集了很多起义人员,准备奔赴太原,参加最后的决战(此时前方已经开战了),在路过雷家堡的时候,有位曹举人为他们摆酒饯行,在席间,曹举人劝大家,现在实力悬殊,就别去送死了。
  薛宗周激动地说:“我们也知道此去有去无回,但如果我们看到了明朝的旗号,却还观望的话,那么我们还算是大丈夫吗?!”(极知事不无利钝,但见我明旗号,尚观望,非夫也!)
  然后,薛宗周转身对王如金说:“你有老母亲在堂,就别去了!”
  王如金盯着薛宗周回答:“我已经和母亲讲了,是老母亲让我去战斗的!”
  薛宗周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最后,他把傅青主拉到了旁边,对傅青主说了一番话。
  他说:“青主,你我兄弟一场,今天就要分别了。”
   傅青主很诧异:“此事怎讲?”
  薛宗周:“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我们这些人里,你的笔法最好,我希望你能够在我们战死后,把我们的故事写下去!”
  傅青主一听急了:“大家一同出生入死,为国捐躯,岂可独活我一人!”
  薛宗周:“青主,此事必须有人记载下去,这比我们去战斗还重要啊,否则,壮士们一腔碧血,转眼就会被掩埋掉的,反清复明的大业,又岂是一天能够完成的!”
  傅青主的眼泪汹涌而出,已经无法说话了。
  薛宗周:“青主,为了弟兄们,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把壮士们的精神写给后代!让千古之后的人知道,什么是‘忠义’二字!”
  傅青主紧紧地抓着这位兄弟的手,泪流满面。
  然后,薛宗周转过身,带领着这几百人的队伍,奔赴前线。
  
  此次战役,清军派重兵大举进攻,起义军最后退守晋祠,清军攻城几日不克,最后挖地道放入炸药,炸开城墙,起义军与清军展开了白刃战,王如金身中数箭,力战而死,薛宗周力战群敌,最后葬身烈焰之中。
  他们不是正规的军人,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他们却拔剑杀敌,慷慨赴死!
  面对这些前辈,我们斯复何言!
  
  在事后,傅青主含着眼泪,写下了饱含悲愤之情的《汾二子传》,其中详细地记载了起义的过程,和最后壮士们慷慨赴死的过程,此文流传了下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
  傅青主一生都在自责自己,怎么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和大家一起死去。
  但是,我相信,薛宗周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微笑的,他一定会说:谢谢你,青主,是你,成就了我们的义举!感谢你。
  
   《汾二子传》这样的文章流传了下来,傅青主一生写的多如牛毛的攻击清朝的诗作也流传了下来,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在文字狱那么多的清朝,傅青主会 是一个例外,不但没有因此而受道瓜葛,清政府还不断地试图给他官做,最后连皇上都对他特客气,真是奇怪,看来,有忠义之心的人连敌人都会佩服的啊。
 
  从那以后,傅青主继续在民间行医,同时著书立说,直到四十九岁的时候,发生了著名的“朱衣道人案”,所谓朱衣道人就是傅青主的别号,傅青主因此被捕入狱。
  事情发生的起因是这样的,当时在南方还有永历政府,从事反清运动(后来被吴三桂给镇压了),永历政府派了一个叫宋谦的人到山西来组织起义,此人来到山西后,广泛联系山西反清人士,准备伺机起义,宋谦曾经前来见过傅青主。
   本来宋谦和各界人士约好在三月十五日起义,结果他在三月十二日路过武安县的时候,有个捕头发现宋谦骑着骡马,并随身带着弓箭,形迹可疑,就报告了县衙, 结果县衙派兵丁在十三日凌晨将宋谦抓获,在严刑拷打下,宋谦变节,共出了起义的一些组织者,这其中就有傅青主的名字,于是河南巡抚(此事发生在晋冀豫交 界)上报朝廷,不久,朝廷下令,将宋濂正法(这是个很糊涂的命令),捉拿其他人等。
  于是傅青主及其儿子傅眉入狱。
  整个案件的过程其实我们能够从普通文献里见到的记载很少,大家历来说法不一,但幸运的是,1963年在北京中央档案馆的清朝档案中发现了“朱衣道人案”的审讯记录和判决题本,这样,我们就看到了真实的情况,对事情有了深入的了解。
  傅青主在被捕后,“容色自如”,虽严刑拷打,仍“言语不乱”,显示了大丈夫本色。
  在审讯中,傅青主面对审问,从容应对,一口咬定没有参与,拒绝供出其他人,因为知道宋谦已经被处决,所以在应对中提出了一个要求:“若将姓宋的提来,与山(傅青主自己,傅山)杂在乱人中,他若认识得山,山便情愿认罪。”(以上为审讯记录原文)
  审讯的人气得脑袋都快爆了,哪位王八蛋下令先把宋谦杀掉的啊(皇上下的令),现在死无对证啊。
  没办法,只有严刑拷打,于是大刑伺候!
  这个案子的一直牵动到清朝的最高统治者,顺治皇帝几次朱批,指示如何进行审理,可见清政府对此十分重视。
  可是,却一直从傅青主的嘴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最后,傅青主说宋谦来拜访他的时候他拒绝了,没有见面,当时有山西布政司经略魏一鳌正巧来傅青主的家里给他父亲求药方,所以亲眼看见,可以作证。
  傅青主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其实哪有这事啊?
  那么,如果衙门去询问魏一鳌岂不就暴露了吗?
  实际上,傅青主心里是有数的,能够在危急关头托身的朋友是谁,他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果然,衙门派人到布政司魏一鳌那里询问。
  魏一鳌听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没错儿,当时我就在傅青主的家里,亲眼看见的,他们没有见面。”
  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可以将生死相托者方是!
  这事儿又被汇报给朝廷,北京那边在八月由皇上下旨,由刑部尚书任俊、都察院左都御史龚鼎孳、大理寺卿尼堪等十五名大臣会审(级别很高了),结果又是搞不出了结论,最后还是告诉下面,严刑逼供!
  在遭受酷刑的时候,傅青主还曾经以绝食来进行抗争,他曾绝食九日,可见其不屈的意志!
  傅青主是六月份被捕的,期间受尽了折磨,严刑拷打甚至摧毁了他的健康,但始终不曾低头。
  他还在监狱里写下了许多诗篇,在诗中,他曾经用坚硬如石的老椿树来比喻自己:“狱中无乐意,鸟雀难一来。即此老椿树,亦如生铁材。高枝丽云日,瘦干能风霾。深夜鸣金石,坚贞似有侪。”其坚毅乐观之气节,令人赞叹!
  要是我们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不知道会表现如何,您可以设想一下,被日本鬼子抓去了,会经受得住严刑拷打吗?
   傅青主不但能,居然在监狱里还有精力给别人讲课(真是服了),他在给一个青年狱友讲忠孝的事情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其实,傅青主在监狱中最担心的 就是自己的老母亲,自己的老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还让他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实在是心中不忍啊,但是他说忠孝不可两全,想必母亲该会理解自己“责有不得辞” 吧。
  那么傅青主的母亲此时如何呢?文献载,老人家对傅青主的侄子傅仁说:“你二大爷我已是舍了他了”,老人此时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儿子和 孙子都入了监狱,但老人却对痛苦平静如常,她对傅青主的朋友们说:“道人儿应有今日事,即死亦分,不必救也!”可见,她早已做好了牺牲自己儿子的准备。
  那么,难道老人真的是那么的坚强吗?实际上,人心皆为肉长,哪有不痛心之理?别人告诉傅青主,他的母亲“饮食稀少,泪眼肿痛”,背地里“念儿忆孙,不少绝口”!
  傅青主听了以后,心如刀割,“热泪浇心”。
  
  到了年根底,由于始终审不出个眉目来,只好先把傅青主的儿子傅眉放回。
  傅青主在后来的诗里描述了傅眉一路狂奔回家的情况:“黄昏奔西村(他们家居住的地方),几死固碾沟(差点掉进沟里)。敲门见祖母,不信是尔不。稍马顷少米,菜向邻家求。明日是年下(除夕),稀粥寒灯篝。老母举一匙,如我进遮羞”。
  诗中写到傅眉回家后,老祖母简直不相信是他回来了,马上拿出仅有的一点米,然后向邻居要了点菜,给傅眉做吃的,明天就是除夕夜了,结果祖孙两人在寒冷的屋子里喝点稀粥就算迎接新年了。
  每次读到这首诗,我都会泪流满面。
  好一位深明大义的老人啊!
  
  傅青主在狱中写了许多英勇不屈的诗歌,实在是非常精彩,各位可以参看1991年出版的《傅山全书》,但是此书早已卖断了货,旧书市场上的价格据说已经炒到三千元一套了,看来深爱傅青主的人很多啊。
  估计从各地的图书馆还可以借到。
  
  在审讯实在没有什么结果后,只好在第二年的七月份,由顺治皇帝下旨,把傅青主给释放了。
  
  时人称赞傅青主“浩气如虹贯碧空”。
 
  傅青主在出狱以后,曾经去南方做了一次游历,估计他的目的是想考察一下南方反清斗争到底进行得如何了,因为听到的传说太多,今天说那儿起义了,后天又说没有,到底如何呢?傅青主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次游历的结果是,傅青主看到清朝政府已经几本控制了全国的局势,各地已经几本平静了下来,老百姓已经开始恢复生产了。正所谓,大势已去矣。
  这次游历是傅青主生活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他知道武力斗争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自己能够做的,只是与清政府不合作而已。
  回到山西后,傅青主搬到了太原东山脚下的松庄,因为他不承认满清政府,认为自己是侨居在异国的统治下,所以一直称自己侨居松庄(当时还没有护照之类的说法,所以华侨的身份可以自己封)。
  在他侨居松庄的第一年,他的母亲去世了,享年八十四岁。
  
  他在松庄一住就是十多年,在这些日子里,他除了整理一些学术著作,生活中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人瞧病,因为此时他的医名已经比较大了,前来求方的人很多。
   他在临床中发现,妇女患了病是比较凄惨的,过去人很封建,尤其是妇科疾病都认为是隐私,所以一般都是不好意思讲,等到病重了,治疗的难度也大多了,而妇 女在中国社会环境下所承受的压力也较大,生孩子,养孩子,孝敬公婆,伺候老公,都她一个人干了,一般是还没到四十岁呢,就是一个标准的黄脸婆了,有的甚至 因疾病而早死。
  而且,由于妇女的生理与男子不同,因此,其疾病也有自己的特点。
  所以自古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的说法。
  在面对这些患者的时候,傅青主的心情是非常难过的,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
  为什么治疗妇女疾病的方法如此的少呢?难道妇女就不值得我们去尊重吗?
  于是,有着叛逆思想的傅青主开始刻意于妇科病的治疗,并在这一期间写下来流传千古的《傅青主女科》。
   说起这本《傅青主女科》真是值得特书一笔啊,这本书对妇科疾病分析得非常透彻,其中的药方也是傅青主经过千锤百炼,最后总结出的,此书之精炼,临床疗效 之好,我认为在古代医书中只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能够与之媲美,就在今天,妇科医生很多仍然是用其中的方药来进行加减,全国每天妇科医生开出的傅青主 的医方应以千计,我自己就在临床中经常使用傅青主的方子,疗效常在三副内,所以对其推崇异常,经常向同道朋友宣传,有一阵子我们学校小书店的图书打折, 《傅青主男女科》(瞧瞧,还搭上一个男科)才卖几元钱,结果我碰上人就对他们讲,价值千金的书啊,才几元钱,还不快去买?结果没多久下来,就人手一册了。
  由于傅青主这个人太神秘了,光他的笔名就有几十个,所以在清朝的时候曾经有人怀疑《傅青主女科》是否是他写的,实际上在近世已经没人争论此事了,因为建国后在山西发现了多部傅青主医学著作的遗墨和抄本,经过文物考古专家鉴定,已经得到确认。
  值得欣慰的是,随着社会的稳定,家藏文物的人不断献宝,目前有更多的傅青主留下的文物正在被公诸于世。
  
  除了《傅青主女科》,他还在这个阶段写下了很多其他医学著作。
  在他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到傅青主这一时期的写作状态,如:“一缕沉烟萦白牖,先生正著养生书”(摘自《青羊庵》,先生是指他自己)、“江泌惜阴乘月白,傅山彻夜醉霜红”(摘自《红叶楼》),可见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写着医学著作。
  
   当然,您别以为傅青主整天都在写医学著作,那就错了,傅青主的博学是我们无法想像的,首先说他的书法,此时他的笔风已经由原来的雍容华贵一变成为了狂傲 和洒脱,其气势之恢弘,其对章法之藐视都达到了令人动容的地步,尤其是他的草书作品,更是让人看了心旌摇荡,更有摄人的气魄。
  我经常向人讲做 事的境界问题,而书法是最能体现此中之道的,做事有“术”和“道”的区别,有“术”的人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他们会经常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提高了,怎么努力都 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如果他能够获得更高的境界,进入“道”的层次,那么他就会获得突破性的进展。而现在很多人写草书,都是沉醉于“术”的层次,事先安排 好运笔的路线,然后慢慢地按照设计线路书写,这样的作品,总是在二流中,而真正达到了一定境界的书家,则根本不是这样写的,他们完全是自己先进入酣畅淋漓 的状态中,然后挥笔而就,据说唐代张旭在写狂草的时候,经常是喝了酒,自己兴奋得大呼小叫,然后一蹴而就。这种作品,才是真正的能够震动人心、气势磅礴的 作品,让他自己再写第二遍都不可能。你再来看傅青主的作品,亦多如此。
  因为,他已经达到了那种意在笔先,无拘无束的境界。
  书法界公认,傅青主是中国最后一位草书大师,从此以后,如此大师,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的人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又出现了许多草书大师,在我看来,根本没有。
  因为,书“道”的功夫在笔墨之外,在人生的境界中。
  
  顺便说一句,傅青主某些书法作品现在看起来(比如《啬庐妙翰》手卷中的楷书),绝对是后现代主义作品,放在今天风格前卫的美术馆中展出,仍然绝对前卫。
  他和他儿子傅眉的某些画也是,我乍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典型的印象派画作吗?
  
  傅青主在学术研究方面则认为“古学不可废”,因此他把研究各种古学都当作自己的任务,他提倡“经子平等”,在注解、训诂、考据的基础上,开始进行批注、评注、校改,他打破独尊儒术的概念,对诸子百家一同研究,开创了研究子学的一代风气,子学研究从他那里开始繁荣起来。
  
  总之,他所作的学问我难以用简单的语言来概括,各位知道他是一位在学术的各个方面都有巨大建树的人就可以了。
  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位涉猎的范围如此的广泛,能样样都精吗?
   这个问题我也曾考虑过,因为我也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所以只好猜想(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请各位原谅),但是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大师,会同时在几 个领域里都独占鳌头,因此我猜想学问之间是互通的,是互相促进的,可能在一个领域达到了至高的境界,也会使人更容易理解其它领域的问题。大家也帮着想想, 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由于傅青主的学问太大了,所以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全国各地的许多学术精英都前来拜访,进行学术交流,其中 比较有影响的比如著名大思想家、学者顾炎武,这位是当时学术界的一大牛人,也是学贯天人,他也是极重民族气节,一生反清,同时学问渊博,在音韵、训诂、考 据方面是一代大师,他和傅青主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成为了一生的好朋友,这两位大学究在一起,那可真叫一绝,他们俩说话估计您旁边可能都完全听不懂,因为全 是典故,听上去就跟江湖黑话似的,在《十七史商榷》中记载,有天傅青主叫顾炎武起床,说了句“汀茫久矣!”顾炎武一愣,继而才恍然大悟,原来古音中“天” 就读做“汀”,“明”就读做“茫”,也就是“天亮很久了”的意思,人家大学究的说法就是不同。
  两人在一起还写了大量的诗,各位别以为古人写诗很费精力,其实就和我们发帖子一样,随手写的,特快。这两人写的诗拿来,可能大家基本都看不懂,也都是满篇的典故,看来学问太大了也有毛病啊!
  当然,这样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在商量反清复明的事情的时候,就是弄一个清廷的密探在身边,这位密探伸多长的耳朵也听不懂,怎么也要个教授级的密探才能听个大概。
  这二位后来还为了给反清复明提供方便,就创造了一种转运资金的方式,就是票号,这就是后来横行天下的山西票号的开始,没有想到,两位大学究的一个点子,竟创造了日后的票号传奇。
 
 为了生活,傅青主和儿子傅眉在太原南门附近的玄通观旁开了个药局,其实傅青主不常在那里,生意主要是傅眉打理的,有趣的是,我们的高人傅青主极具广告意 识,竟然自己手书广告招贴,贴到大街上,这可真是一大奇闻,现在山西省博物馆还收藏着傅青主亲笔广告招贴一张,实在是让人眼界大开,现在我给收录如下,让 大家也欣赏一下:
  “世传儒医西村傅氏,善治男女杂症,兼理外感内伤。专长眼疾头风,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坚固之沉积,破日久闭积之滞瘀。不妊 者亦胎,难生者易产。顿起沉疴,永消烦苦。滋补元气,益寿延年。诸疮内脱,尤愚所长。不发空言,见诸实效。令人三十年安稳无恙,所谓无病第一利益也。凡欲 诊脉调治者,向省南门铁匠巷元通观阁东问之。”
  怎么样?有趣吧,瞧人家广告写得都那么对仗,可能要说这知识分子下海,傅青主算是早的了。
  但是,估计这则广告的效果不会好,因为大家一看是傅青主写的,立马就抢先撕下来,拿回家当宝贝收藏了(这不就最后流转到山西省博物馆了),估计傅青主写一万张也没有用,只能是现在拍卖行里更热闹一些而已。
  当然,这个药铺只是傅青主一家糊口而已,他的生活依旧拮据,经常是靠朋友们接济度日。
  
  在这样的忙碌中,转眼到了康熙十七年(1678年),这时傅青主已经七十三岁了。这一年,康熙皇帝为笼络收买知识分子,施行怀柔政策,让各地推荐选拔有学之士到北京应试,录用授官。
  这就是著名的博学鸿词科考试,正月二十三日下的诏,结果立刻就有人跟着起哄,吏部给事中李宗孔、刘宗周推荐傅青主,让他赴京应试。
  傅青主这个气啊,都七十多岁了,还考什么试啊,我一辈子都反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于是就托病推辞。
  没办法,名声太大了,躲不过去,朝廷一听:什么?傅青主不来?那可不成,传令下去,必须来!
  这下苦了下面当官的,县令戴梦熊亲备驴车,来到傅青主家,就差点给傅青主跪下了:“老大,你就给点面子吧,你不去也就罢了,可我还要在道上混啊,您就行个好吧!”
  其实这位县令平时和傅青主还真不错,没办法,犹豫再三,傅青主想这事也不能拖累别人啊,就在儿子傅眉的扶护下上路。
  但他这次去京城,是下了可能要死掉的决心的,他在《病极待死》诗中写到:“生既须笃挚,死亦要精神……”;“此生若得生还里,汾水西岩老首丘”。
  在进京的路途上,傅青主悲愤交集,寝食皆废,据说他用锥子刺破两腿,造成了自己伤病的假象。
  到了京师后傅青主让驴车停在了崇文门外,拒不入城,他在崇文门外三十里找了一个久无人烟的圆教寺中住下。
  真是牛啊,这是何等气节!我不承认你的政府,连你的都城都不进。
   这时候城里的人听说忠义满天下的傅青主来,这可是大新闻,于是组织了浩浩荡荡的傅青主参观团,上至什么王公九卿、什么士大夫的,下至普通老百姓,全都跑 出城来,到这个圆教寺来探望他,估计其中有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是学问,有的是附庸风雅的,也有纯粹是崇拜的粉丝,反正是都来了,简直快把这个圆教寺挤破了, 没办法,傅青主一律借口病重,躺在床上,不起身迎送,由的儿子傅眉迎送各位。
  这些被推荐的一百多位学者大部分是当年秋天到的北京,结果考试是第二年三月才举行的,这帮学究在北京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干嘛呢?没事就互相交流吧,于是就开始互相串门,最后使这次考试变成了一次全国性的学术交流大会,会后还发表了论文若干(互相应和写的诗作)。
  各位学究们也经常来看望傅青主,傅青主还让儿子代替他和一些同样是托病的老人们交流,看他们留下的一些书信,很有趣,经常是儿子带回来的学术问题,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儿子复述清楚了没有。
  第二年三月,考试开始了,大家都参加考试并被皇帝赐宴体仁阁,这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是何等的荣耀啊!
  结果傅青主告诉考官,对不起,我身体不好,不参加!
  这让康熙皇帝觉得很没面子。
   接着是在保和殿由康熙皇帝面试,结果很多参加考试的人没有通过,倒是没有参加考试的傅青主,康熙皇帝宣布因为“人望”(短信支持率太高),被破例“示恩 ”,授予官职,吏部本来是拟定授予“正字”,但是康熙觉得官号太小,下旨“傅山文学素著(是挺著名的,净拐着弯的骂清朝政府来着,骂了一辈子),念其年 迈,特授内阁中书,着地方官存问”。
  好嘛,这可真够客气的了,这搁一般人可就乐坏了,还不赶快谢恩?
  结果傅青主告诉来提醒谢恩的大臣,我不去!没什么恩可谢的。
  啊?!这下可把这帮大臣给吓坏了,这您还不谢?老大,您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吧,怎么说这也是皇上啊?
  傅青主告诉他们,不去,再逼我,我就绝食死给各位看。
  天哪,那也的逼啊,否则我们没法儿交代啊!估计当时这帮大臣的腿都抖了,吓的,脾气掘的见过,这么有骨气的没见过!
  于是接着逼,傅青主就真的绝食给他们看。(七日不食,佯颠将绝)
  这下大臣们更傻了,这人要是死了,就更没法儿交代了,傅大爷!我叫您大爷成吗?您就给个面子吧!
  傅青主还是不去。
  这时有位叫冯溥的大臣急了,因为这事他是主管啊,他就命令人强行架着傅青主来到了午门(因为谢恩要在午门),没想到傅青主一看见午门.想到故国尚在,江山易主,不禁眼泪喷涌。
  此时,别的人都受宠若惊,远远的向康熙三跪九叩首,傅山却昂首挺胸,直立不跪。
  这帮大臣们吓得差点尿裤子了,心想傅大爷啊,您这是什么胆子啊,这不要命了吗!
  那位冯溥更急了,急忙扑上去,强把傅山按倒在地。
  在皇帝身旁的大臣魏象枢向皇帝解释说:“行了,行了,他已向皇上谢恩了”(止,止,是即谢矣),康熙皇帝也自己打圆场,好,不用谢了,平身。
  这才算应付过去。
  很快,傅青主就准备离开京城,要返回山西,在他走的时候,大学士以下皆出城送他,这帮人实在是太佩服了,赞叹傅青主“权贵难移志,威武不能屈”,连那位冯溥都来写诗相送,傅青主载着满满一驴车的送别诗,离开了京城。
  
  公平地说,此次进京,傅青主本来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但是谁都没想到康熙皇帝如此有度量,在傅青主的进逼之下,居然毫不在意,还优待对方,从康熙皇帝这边,因为此事得到了更多文人的心;而从傅青主这边看,此事则成全了他一生的气节。
  倒是一帮大臣,被吓得开始整晚做恶梦了。
 
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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