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古代的医生-作者:罗大伦

  傅青主回到家乡后,继续他的乡居生活,写字和看病是他生活中的两个主要事情,有的时候,有些当官的想来看他,可是傅青主的原则是,如果你是来看病的, 那么没有问题,如果不是看病,那对不起了,不见(有司以医见则见,不然不见)。有的人还称呼他“内阁中书”大人,傅青主则像没听到一样,根本不理睬,如果 叫他傅青主,这才搭理人家。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傅青主的年龄越来越老了,他此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把医术传下去。
  想了很久,最后他决定采取一种秘密的方法,把医术传给后代。
  这里出现了一个谜团,令人不思不得其解,就是傅青主一生著述甚多,为什么单单要把医术以一种秘密的方式传下去呢?
   我在翻阅了很多傅青主的言论之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因为傅青主对他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很在意,虽然最后他告诉他的孙子们要好好整理,但也就是 做为文献而已,在平时,他经常随写随丢,弄的他的友人们很着急,经常跟在他后面捡(都是宝贝啊),有些资料他还认为不成熟,所以就不急着拿出来。而医学的 书籍,他却觉得非要传下去不可,所以他决定要单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传播。
  实事证明,他是非常有远见的,现在,他的其他内容的书基本都失散了,只有医书,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传播了下来。
  这是一种什么特殊的方式呢?
  一天,他把一个朋友找来(此人具体是谁,已经不可考了,我分析应该是道教中人,因为后来在《石室秘录》序四中托名是吕道人),向该朋友说明了自己的意图,然后让朋友去北京一带寻找合适的人选。
  于是,这位朋友背起行囊,出发了,而这个被找来的传承学问的人,就是陈士铎。
  这位陈士铎我们在本文的开始提到过,他是浙江绍兴人,是个喜欢道教的学子。那么,具体找人的细节如何呢?当然没有任何文献记录下来,那么,让我们从陈士铎的医书里寻找这个事件的蛛丝马迹吧。
  陈士铎写的最早的一本医书就是《石室秘录》,好的,我们就从这本书的序里寻找线索。
   《石室秘录》的序二就是歧伯天师写的(当然,是托名),其时间是康熙丁卯年冬至前一日,历来学者根据这个时间,来研究陈士铎和傅青主的见面日期,怎么对 都对不上,因为丁卯年(即公元1687年)傅青主已经去世了,所以学者们把这做为一个悬疑,做学问如果这么做就太死板了,您要根据傅青主的性格来推崇,傅 青主什么性格啊?他一辈子拐弯抹角地骂清政府,经常是一首诗里捎带着骂好几笔,所以要根据这个思路来分析。
  丁卯的丁在天干里配五行属什么啊? 属火,卯在地支里配五行属什么啊?属木,那丁卯根据甲子纳纳音那年该是什么呢?是炉中火,他之所以写这么个年份,是因为清朝属水,而明朝是火。那么为什么 要把日子定在冬至前一日呢?哪有那么巧啊,还正好冬至前一天,那是因为中医认为冬至日阴气始降,一阳始生,阳气就此生发,说冬至前一日,那是说阳气始生的 这天还没有到来,但是快了!再看序三张仲景(也是托名)的落款时间:冬至后十日,说明光明已经到来了。
  连落款的日期都要灭清朝一道,这就是傅青主的性格。
  
  这本书的序四是托名吕洞宾写的,这就是傅青主那位道友,在这个序里,我们大致可以看出当时的情景。
   当时,陈士铎一个人正在北京游荡,估计是一边赶考,一边寻找些老师什么的,恰巧,碰到了傅青主的那个道友,两人就聊了起来,陈士铎提到了自己想光大医学 的远大理想,以及自己正在注释《黄帝内经》,这位道友看到陈士铎为人诚实可靠,就向他透露,现在有个高人,要选择一个传承学问的徒弟,不知道你是否有想 法?(今陈子注《素问》、《内经》,余叹其有志未逮,乃以华元化青囊术动之)
  陈士铎一听,忙问:“是哪位高人?”
  道友:“傅青主。”
  陈士铎大吃一惊,然后忧愁地说:“我怎么能够见到他老人家呢?”(陈子忧之)
  道友:“不用愁,此事我来安排!”
  陈士铎听后,喜出望外,起身长拜。(陈子再拜受教)
  然后序四里说这位道友就安排歧伯天师(就是傅青主)和张仲景(推测是傅眉)来到了北京河北一带(燕市),估计这又是开始摆迷魂阵了。
  以傅青主那么大的年龄,不可能说来北京就来,他一生中来北京的次数是有限的。
  而歧伯天师(傅青主)在序二里说:“(陈士铎)过我玉河之西。”也就是说,是陈士铎登门拜访的,估计这个描述比较符合实际。
  那么,玉河是哪里呢?一般解释是银河,难道序里的意思是陈士铎为了请教问题上天了?其实,玉河就在太原,现在太原市还有玉河遗迹,这条河曾经改名为御河,现在可能仍然叫玉河。
  现在,让我们来根据这些线索,复现一下当年的情景吧。
  陈士铎跟随着这位道友来到了山西,他提出要去拜访傅青主,但是这位道友告诉他,不用,那样会让更多的人知道的,我会安排傅青主来找你的。
  于是,一天,陈士铎正在屋子里坐着,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当他打开门,看到傅青主和傅眉站在门口,一时间自己竟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后来,他在《辨证录》一书的自序中,用隐讳但却深情的笔吻怀念到和老师见第一面的情景:那天“黄菊初放,怀人自远,忽闻熬啄声,启扉迓之,见二老才,衣冠甚伟,余奇之,载拜问曰:‘先生何方来,得毋有奇闻诲铎乎’二老者曰……”
  就这样,一对儿师徒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见面了。
  在那里,傅青主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教授给了这个来自南方的学子。
  
  时光荏苒,转眼半年过去了,一天,傅青主对陈士铎说:“士铎,你我二人,就此分别吧!”
  陈士铎感激地地给老师跪下,叩头。
  傅青主:“以后,千万不要提起你是我的徒弟,这些书,用你的名义刊发吧。”
  陈士铎忙推辞:“老师,那是您的心血啊,我怎么敢用自己的名字?”
  傅青主抬头仰望,叹了口气说:“我一生与清廷为敌,相信在我身后,他们是不会让我的书传下去的,所以,我这么秘密地找你来,传授给你医术,这是为了使这个根不断掉啊。”
  陈士铎:“老师,您用心良苦,徒弟我知道了,可这是您的心血啊,怎能不写您的名字?”
  傅青主:“医书是用来救人的,用我的名字流传不下去,岂能救人,希望你用自己的名字刊印,让他流传下去!”
  陈士铎非常难过:“老师!我实在想让后世知道,是您写的医书啊!”
  傅青主:“不必了,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样吧,我们现在编个故事,就说你在北京遇到了天师歧伯,他传授给了你医术,用这个故事,来纪念你我的一场师徒缘分吧!”
  陈士铎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老师……”他的嗓子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于是,就有了我们文章开始的那一幕,在以后的日子里,陈士铎果然把傅青主的医书一一刊印,让他广为流传,但是,在每一本书的开始,他都要恭敬地写上:这书不是我写的,是我的老师歧伯天师写的,我只是“敬述”而已。
  人们以为他在白日说梦,或者假托神仙。
  其实,他的心里一直想的是他的老师,傅青主。
  
   傅青主是有远见的,果然,在他去世以后,他写的书如:《周易音释》、《周礼音辨》、《十三经评注》、《十三经字区》、《诸子注释》、《春秋人名地名 韵》、《十七史评》、《性史》、《杜诗点评》、《续编杜诗》、《会韵小评补》、《元释两藏精义》等全部散佚消失,现在只剩下了后人搜集整理的一套《霜红龛 集》而已。
  而他的医书,却以陈士铎的名义刊行,全部保留了下来,流传给了后人。
  
  图虚名的人,刚会用几个方子,就满天下嚷嚷,恨人不能知道。而真正的大医,写出了自己千锤百炼的经验,为了流传人间,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留。
  他们心里想的,只是救人。
  名声在他们的眼中,如云烟而已。
 
  在将学问传给了陈士铎以后,傅青主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开始继续过他的写字、诊病的生活。
  他的行医生活,全祖望在《阳曲傅先生事略》中有这样的描述:“避居远村,惟以医术活人,求方者户常满,贵贱一视之,从不见有倦容”。
  在闲暇的时候,他会和周围的农民坐在一起,在树荫下谈论着农家的话题。
  
  在这种日子里,一转眼,傅青主七十九岁了。
  在这一年,他遭受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打击,他的儿子傅眉,病故了。
  
  傅眉具体患的什么病没有记载了,总之是傅青主也没能把他治疗好。
   其实,傅青主很早就知道这个儿子体质不好,所以给这个儿子起的字叫寿毛,但是,傅青主因为一心想着抗清,所以忍不住将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傅眉的身 上,应该说,这对傅眉来讲是个巨大的负担,在傅眉十几岁的时候,傅青主和傅眉两人曾经拉着车到各地卖药,晚上住下后,就挑灯让傅眉读经史等诸书,到早晨能 背下来就接着走(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了),如果背不下来就举杖开打(打孩子是傅青主家的祖传法宝),当傅眉长大了以后,又让傅眉拜金陵老僧续宗学武术,直 练得纵跃山崖,上下如飞,左右开弓,隔山打牛,总之什么都练,然后还给傅眉灌输尚武思想,最后弄得傅眉认为自己好比是南齐时的大破魏军的周盘龙,然后又让 傅眉学习各部兵法。
  总之,有一段时期傅眉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大将军的材料,因此从文献看,有的时候他说话别人听了都吓得吐舌头,可见豪言壮语比 较多,但是,即使他有一腔豪情,傅家的大小事务还是必须由他来操办,所有生活的琐事,包括开药店等,因为家里没有别人了,故都要他来代劳,因此傅眉还承担 着全家人的生活重担。
  可以这样说,一方面傅青主很心疼自己的儿子,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把自己反清的希望寄托在傅眉的身上。
  而傅眉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到全国各地,尤其是边关,走了一圈,一看才知道,哪里还有大将军的梦啊,国家早就安定了,老百姓早就忘了什么明朝了,自己还苦练什么啊?!
  从此,傅眉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开始消沉,并一蹶不振。
  应该说,傅眉是精神上先死去了,然后他才在抑郁中死亡。
  
  傅青主对儿子的去世应该说既感到了无比的悲伤又有些内疚,从他妻子去世以后,一直是傅眉陪着他走过了风雨人生,最后令傅青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先送别儿子!
  
   我们已经无从知道傅青主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是怎样的悲痛了,我们只知道,他连着作了十六首纪念儿子的《哭子诗》,然后用毛笔把这些诗一遍一遍地抄写,这 些诗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作品了,现在的文物工作者很奇怪,在世界各地发现了数个版本的这个书法作品,开始人们以为是模仿品,可鉴定后才发现都是真 的,这时人们才知道,在傅青主的最后岁月里,他是一边哭着,一边抄写这十六首《哭子诗》,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再看《哭子诗》的书写状态,傅青主显然已经 不再讲究什么书法技巧了,因为所有的技巧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悲痛的情感之中!他的笔,像一支悲愤的长剑,刺破苍天!像奔腾的黄河,怒吼咆哮!整个长卷看下 来,令人心痛欲碎,猝不忍读。
  
  在悲愤中,四个月后,一代学问大家傅青主与世长辞了。
  
  傅山,字青主,他生 逢外族入侵的动荡岁月,但他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来抗争,来证明了什么是民族气节,什么是骨气,什么是坚贞不屈!他的无畏精神影响了后世无数的中国人。同 时,他又开创了一代学术风气,他的哲学思想,他在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的成就,都位于同时代的顶峰,他怀着一个悲天悯人之心,苦攻医学,创造了许多独有建树 的理论,尤其是他体恤妇女的悲苦,开创了妇科治疗的一代风气,为后世妇科理论的成熟大开法门,令后世不知多少妇女得以摆脱病痛的折磨,实在是功德无量!
  
  傅青主去世时,告诉后人不可以“内阁中书”的身份下葬,要穿上道袍入土,他至死不忘保持气节!最后,他被葬在太原的西山。
  你为老百姓治疗了多少病,可能你自己都会忘记的,但是,老百姓会记得。
  傅青主下葬的那天,受过他恩惠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向傅青主告别。
  送葬的人数居然达到了四千多人!一时间,泪飞如雨。
  几百人的送葬队伍见过,四千多人的,闻所未闻。
  人们沿着山路排成了蜿蜒的长龙,来为他们心中的英雄送行。
  这,就是忠义的力量。
  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忠义,就是人们心中的一点光亮。
  这点光亮,是人们心中的火种。
  令人们看见未来的希望。
  
  
  后记
  
  公元1937年。
  江阴。
   在这里,有一位民国时期闻名全国的经方大师,他的名字叫做曹颖甫,他对《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运用得是炉火纯青,他一生救人无数,深孚众望,他写的那 本叫做《经方实验录》的书是学习《伤寒论》、《金匮要略》的非常好的参考书,里面有他诊病的记录,有他和弟子对诊病思路的分析,笔调生动,清晰明了,实在 是难得,各位喜欢经方的朋友可以买来一观。
  在书的前面,我们现在可以看到这位老人的照片,他面庞消瘦,须眉皆白,穿着件老式的棉袄,目光和善而慈祥。
  他的书法也非常的好,我们可以看到他写的字,苍劲有力,风骨傲然。
  
  那个时候,日本兵开始了侵华战争,在上海“八一三事变”后,占领了上海。
  曹颖甫老人从上海就回到了家乡江阴。
  不久,江阴也被日军占领了。
  占领以后,日本人琢磨着,要找个十分有名望的人来做个汉奸,做维持会的会长。
  于是就有人说:曹颖甫那是大大的有名望。
  这样,日本兵就来让曹颖甫做维持会的会长。
  曹颖甫一口拒绝:我曹颖甫绝不做汉奸!
  日本人恼怒了:难道,他死的不怕?!
  曹颖甫回答:不怕!怕死我就不是中国人!
  
  1937年12月7日,恼羞成怒的大队日本兵闯进了曹颖甫家的院子,他们在门口架上了机枪,喊着:曹颖甫,你给我出来。
  门,开了,须眉皆白的曹颖甫拄着拐杖,出现在了门口,面无惧色。
  日本人:曹颖甫,最后问你,做不做维持会长,不做我们就开枪了!
  曹颖甫张开嘴:我死也不做汉奸!
  日本兵急了:做不做,不做我们开枪了!
  曹颖甫:我日你娘的小日本,我死也不做!
  日本人:开枪!
  机枪开始扫射了,疯狂地吐出火舌,曹颖甫老爷子的身上立刻全都是枪眼,汩汩流着鲜血。
  但他至死犹拄杖肆口大骂日本兵!
  一代经方大师,就这样,碧血冲天!以身殉国!
  
  让我们慢慢地翻开曹颖甫的《经方实验录》这本书吧,在书里面,记录的那么的栩栩如生,曹颖甫如何和弟子们开玩笑,如何的与弟子们讨论临床的得失,如何的夸奖弟子的聪明。
  字里行间,仿佛我们可以看到这位老人的音容笑貌,多么普通的一位老人啊!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老人。
  但是在他的心里,我们会发现一种熟悉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傅青主的身上我们也发现过,我们称之为:气节。
  其实,他们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现在,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
  在和平年代,也许,就是你我。
  在你我的心里,仔细看看,也会发现那么一点光亮。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
  好好保存它吧,不要让它熄灭了。
  因为,它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女士养生中的瘀血和肝郁的问题
  
  我在以前提到过,我曾经到一些单位为他们进行中医体检,结果发现现在的女士身体的问题比较多,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很多,我今天先来谈谈瘀血的问题。
   中医理论认为,女子的气血是否充盈,血脉是否通畅,对于女子的健康是非常关键的,但是现在影响这两方面的事情特别多,比如,单位的压力非常的大,工作不 顺心,孩子的教育也压力非常大,很多人因为孩子的学习而气恼,等等,这些问题都会令女子的肝气不舒,而肝失疏泄,则会直接影响血脉的通畅,有的女士甚至因 为生气而造成绝经,这种例子绝不鲜见。
  另外,现在饮食的不规律也会导致血脉不通畅,比如女子在月经期间猛喝冷饮,则会导致血脉的运行突然异 常,因为中医认为血遇寒则凝,现在由于饮食西化,所以这种情况比较多,比如去洋快餐点汉堡,它的套餐一定会给你配冰镇的冷饮,不喝吧,觉得不划算,结果硬 着头皮喝下去,就影响了自己的身体。
  如果血脉长期不通畅,则会引起体内瘀血的形成。
  还有一些瘀血的形成,是由于外伤,比如曾经出过车祸,跌过跟头,有的是由于生孩子的时候瘀血没有排干净,总之这样形成的瘀血也比较多。
  
  中医认为,人体内如果有瘀血存在,那么则会引起各种病证。
  比如,身体某个部份总是疼痛,有的是感觉人越来越苍白,有的是月经越来越少,等等,总之是影响了健康状况。
  那么对于这样的瘀血,应该怎么样排出呢?
  给大家提供一个经验,那就是最好在月经期间排出。
   这个方法知道的医生很少,但是有的医生已经开始注意到了,他们发现在月经期间给女子应用了活血化瘀的药物以后,不但月经通畅了,以前由于瘀血导致的一些 问题也随之消失了,于是大家就推测在月经期间,妇女的身体会出现一种自我调节的状态,此时如果稍微用些药物,则可以使其体内的瘀血也同时被排出,许多平时 用药效果不好的病证也会在此时产生良好的效果。
  实际上,有经验的中医一直在这么做,但是由于没有总结出来,所以大家认为他们只是在调理月经,没有想到身体其它部位的疾病。
   举个例子,我曾经治疗过一位女士,她是咳嗽,她自己说是每次在月经前开始咳嗽,有几个月了,月经后咳嗽就慢慢地消失,大家按照外感咳嗽,怎么也治不好, 我询问病史,原来她有一个月的月经曾经没有来过,所以我判断她是瘀血导致的咳嗽,故在她月经期就开始给她服用活血化瘀的药物,结果在服用了第一副药以后, 咳嗽就消失了。
  还有其他的医生曾经观察过,发现在月经期间给患者服用化瘀的药物后,结果患者以前因车祸引起的各种病痛慢慢地消失了,这也说明,她体内的瘀血被自身排出了。
  这些医案就说明,瘀血确实能够导致各种病证,而在月经期间准确用药,则可以促使其排出体外。
  这里我是想给女士们提个醒,大家在关注自己身体的时候,可以考虑到这个方面的因素,然后去咨询相关的医生,请医生来给自己调理,按照这个思路,也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是我治疗妇科疾病的一点心得,现在贡献出来,希望大家在这方面有个基本的认识。
  当然,如果月经量本来就大,那么则是另外一方面的问题了。
  
  下面谈谈肝郁的问题。
  
  由于现代社会生活环境的复杂,所以现在妇女的精神压力是非常大的,而女士的特点又是容易敏感,所以精神压力大会严重地影响妇女的健康。
  精神压力,在中医看来,就会形成肝郁的状态,什么是肝郁呢?就是肝经的经气不能够很好地生发,在中医看来,肝是主疏泄的,是主身体各个功能的顺畅与调达,如果肝气被压抑了,那么就会使得身体的很多功能都异常。
  因为肝经与血液的关系密切,所以肝气不舒,血液方面会出现很多问题;由于中医认为肝经肝经的循行路线通过阴器,所以肝气不舒,也会引起生殖系统的问题;肝属木,而五行生克中是木克土,土在中医看来就是脾胃,所以肝气不舒还会引起脾胃的问题等等。
  总之如果肝经出了问题,身体的各个部份很容易就跟着乱套,中医过去就有一句话来形容这个事情,说是“肝为万病之源”,这意思不是肝不好,而是说如果肝气不舒,那么会引起无数的病证的。
   我曾经见到过很多这样的患者,有的是因为单位突然给了一个什么压力特别大的事情,结果导致该女士的月经就停止了,有的是跟别人生气,也导致了同样的结 果,更多的人则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就发现自己总是很不舒服,没有精神头,没有胃口,有的人是爱叹气,容易发脾气,有的是烦躁,晚上睡眠不好,容易 紧张,情绪悲观,对什么事情都担心等等,总之是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调理自己的身体了。
  古代名医傅青主在这方面就非常注意,他在开方调理妇女的身体的时候,经常会在药方中加入一些调理肝气的药物,比如柴胡、白芍等,份量一般不大,但是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那么在您日常生活中该如何注意调畅肝气呢?
  首先,您要自己保持开心的状态,有意地去自己调理。
  比如经常保持微笑,或者是找时间对自己微笑,然后有意地和别人用轻松的语气谈话,这些都会让你觉得自己的状态是快乐的。
  另外就是别太把工作当回事儿了(估计您的老板一定不愿意听这话),当然,不是从此就开始马虎,而是需要在轻松的状态中去工作,不要总想工作失败后的结果,而要想工作细节中的快乐,和成功后的喜悦。
  还有就是参加体育锻炼,其实体育锻炼是调整情绪的最佳方式,我在中医体检中发现,凡是基本没有什么问题的女士,都是特别喜欢运动,有的姑娘甚至上班都穿得很运动,网球鞋运动衫的,坐在那里浑身充满活力,身体上基本什么问题都没有。
  其实药物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式,很多人,在调整了情绪,参加了运动以后,身体的状况就开始发生改变了,变得越来越健康。
  
  只有在病证很明显的情况下,才需要使用药物进行调理,在这个时候,您可以去医院找一位有经验的中医师,让他针对您的病情调理一下。中医在调理肝气方面的经验是十分丰富的,一定可以在某一方面帮助您。
   举个例子,我曾经治疗过一个外地的女士,这位女士就是情绪方面出现的问题,她主要是因为家庭方面的问题导致情绪郁闷,结果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症状,比如手 脚冰冷,容易呕吐,曾经喝完粥,和同事走出几十步就全部吐出,在诊病的前几天曾经突然晕倒,不知原因,然后是失眠,严重的时候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她自己的 父亲就曾经是一家西医医院的院长,结果检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就是说不出她这到底是什么病,最后找到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高的水平,只是根据《伤寒论》 中的理论,认为她这是肝气不和而已,就开了《伤寒论》中的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加味,结果服药三副以后,症状全部消失,后来又接着服用了十几副,用来巩固疗 效。对于此次治疗,患者和家属都非常的满意,表示要重新认识中医。
  其实中西医各有优势,只要是对患者有好处,就可以使用,这个医案体现的就是 中医的优势,在调理情致方面的,而且效果非常好,这位患者甚至对此产生了依赖,曾经要求我一直开药下去,我说实在是没有必要,十几副药后必须停药,结果停 药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前几天她又来电话,现在她人已出国)。
  实际上,很多中医师都有类似的经历,在调理情致导致的疾病方面中医确实有很好的效果。
  其实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往往自己是没有办法决定的,所以产生些肝气不舒的情况也不是自己的过错,可是,如果您注意自己调理自己的情绪,那么就会使情况改善一些。
  如果出现了明显的问题,那么医生也可以帮助您进行调理,恢复到正常状态,但是,要记住,这里面最关键的,是您自己对自己的调理,这是什么药物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王孟英
  
  那个年代。
  清朝政府虽然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但是民间可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沿海城市与外界的交流频繁,上海、宁波等港口里每天都停留着许多的外国商船,上海已经成为了中国第一大港。
  外商带来的有新鲜的玩意儿,还有要命的鸦片,除此之外,这些洋人还从南亚次大陆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特殊的礼物,当这个礼物的包装盒被打开以后,所有的人都会闻风丧胆的,这个礼物有个恐怖的名字,叫做“霍乱”。
  在若干年以后,这个被叫做“霍乱”的怪物将会与我们的主人公王孟英相遇,他们将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其战况异常惨烈,我们后面再说。
   在那个年代,嘉庆皇帝已经把和绅给扳倒了,老百姓很乐观,认为这下嘉庆皇帝算是吃饱了,其实这很不客观,因为嘉庆的老子,著名的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已经 把国力给消耗了很多,从嘉庆这里开始,大清帝国逐渐走向了黄昏时代,从那以后的历史书上,我们将看到一连串的“战败”、“不平等条约”等令人气愤的关键 词。
  在那个时候,日后鸦片战争中侵略中国的那帮外国人已经出生,虽然目前还只是个吃奶的黄头发小孩,煞是可爱,但是,若干年后,他们将露出凶恶的面目,用枪炮打开中国的大门,抢走大量的银子,并与清政府签订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
  这就是王孟英出生时代的大背景。
  
  清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
  浙江钱塘(现在的杭州)。
  一个婴儿诞生了,家里人给他起名叫王士雄,后来字孟英,这就是我们的王孟英,因为在医书中多称呼他为王孟英,所以我们下文就用王孟英来称呼他吧。
  这个家庭是个文人家庭,很清贫,王孟英的曾祖是个名医,到祖父和他父亲那两辈儿也都懂点医。
  但是很倒霉,他们家曾经连着生了三个男孩都死掉了,到王孟英是第四个。
  估计有看官该问了,怎么您写的古代医生的家里都那么倒霉啊?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死的,这是不是太雷同了啊?
  这事儿还真得跟您汇报一下,这绝对不是我故意挑选的,过去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是那样,生下孩子能多活几个那是幸运,全死了也不例外,父母都健在的那也是福气,没爹没妈也得自己挺着,因为这种现象太多了。所以,这绝不是我故意安排的,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当王孟英出生以后,他们家里乐坏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就认为这个孩子会长寿,并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情况并没有人们预计的那么乐观,实际上,王孟英从小就是个多病的孩子,还在喝奶的时候就患过泄泻,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闹肚子,这个病王孟英一患就是 一年,估计这对他的体质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后来王孟英终其一生体质都不大好,基本上他也是在和自己的疾病斗争中渡过一生的。
  在三岁的时候,更倒霉,我们这位王孟英患上了天花,要知道,这绝对是一种致命的疾病,好在王孟英命不该绝,居然死里逃生,在死神的面前晃了一圈儿,却又活了过来,实在是命大啊!
  总之,我们怎么看这位王孟英都不像个做名医的料,反而倒是一些倒霉事总是跟着他,那么他是怎样扭转命运,扼住命运的咽喉的呢?
  让我们慢慢来叙述吧。
  童年的王孟英似乎学习倒是不错,大家一致反映这孩子聪明,说他“书一览即领解”,这总算给了王家的人一点希望,要知道,王孟英的弟弟就显得没有那么聪明,于是家里人就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的王孟英同学的身上了。
  值得记录的一点是,根据当时的同志们反应,说王孟英同学的算术成绩特别好,估计这对王孟英日后的逻辑推理能力起到了一定的培养作用。
  
  这么说吧,在病病歪歪中,我们的王孟英同学日益长大了,当我们从文献中再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
   那年,他的父亲病了,患的是温病(一种热性外感病),病的很重,于是请来了杭州城里的名医,这些名医来看了以后,全都认为是外感风寒导致的伤寒病,看到 患者的病症中有泻肚子这个症状,就主张使用柴胡和葛根等药来治疗,想把毒邪向上提,从上面排出,结果也没有止住泄泻,有的医生一看,说坏了,这是漏底证 啊,估计要坏事儿,还是赶快服用些附子什么的大补一下吧,于是又开始温补,结果是病情越来越糟糕,最后到了濒临死亡的地步,连棺材都开始准备了(病日以 剧,将治木矣)。
  就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刻,英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叫浦上林,从那一天开始,这个人将成为少年王孟英的偶像,应该说,王孟英的日后从医与此人关系极大。
   当时是王孟英父亲的朋友推荐的浦上林,当这位浦上林同志来到王家时,王家的人吃了一惊,原来这浦上林同志年龄不大,可能当时仅仅能够被列入青年的行列, 脸上的胡子还没有几根呢(过去的人是以嘴边的胡子的数量来衡量一个人的能力的,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于是大家对浦上林同志的期望值大打折扣,大 家都苦着脸看这个医生怎么来处理。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浦上林同志诊断完以后,很干脆地说:“这是个温病啊,是不是以前按照伤寒来治疗,用了大量的温热药?”(是温证也,殆误作伤寒治,而多服温燥之药乎)
  “是啊,您说的没错儿!”大家这才发现,这位医生和以前的医生说的话都不一样啊,以前的上来就是附子人参的,这位是反着来的啊!
  这位浦上林医生神清气爽地说:“这个患者,幸亏大便能够泄下不止,热邪还有出路,否则这个人早就该不在了!还能论得到我来治疗?”(幸而自利不止,热势尚有宣泄,否则早成灰烬,奚待今日耶?)
  这位浦上林医生的形象,在少年王孟英的心目中瞬间高大起来,王孟英瞪大眼睛,好奇地听着。
   这位浦上林医生,先是让王孟英家准备甘蔗,然后吩咐大家一齐来榨甘蔗汁,给患者大量服用(中医认为甘蔗性凉),然后,他开的方子也与前面的人相反,他用 犀角(现在不让用了)、石膏、金银花、天花粉、鲜生地(这个药现在也很难弄到,没法儿保存,药店给省了)、麦冬等药,组成了一个方子,用药的量特别的大, 然后熬成三大碗,放在患者的病床前,让患者只要有精神头,就喝上一口,频频服用。
  当时王家这些长辈看了,都吓坏了,有这么干的吗?上来先甘蔗汁伺候,然后在用那么多的凉药招呼着,能行吗?估计此时他们脑海中浮现的话语一定是那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但是他们虽然嘴边胡子很长,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幸亏王孟英父亲的朋友金履思同志,慧眼识珠,认为浦上林这个小同志是很有学问的,于是极力主张服用这些药物。
  结果是在服用下去以后,王孟英父亲的病就一天天开始好了起来,最后竟然痊愈了。
  高人啊!真是高人啊!此时,王孟英对年轻、潇洒、有学问的浦上林同志钦佩不已,他羡慕地望着浦上林离去的背影,心里想,如果我以后,能够像他那样,该多么的好啊!
  这个想法,像一个火种,播种在了王孟英的心里,日后,当条件合适的时候,它将燃烧成为熊熊大火。
  
  两年以后,让这个火种燃烧的决定性因素到来了。
  在王孟英十四岁的那年,他的父亲又病了,而且很快,就病危了。
  在以后的人生之中,王孟英将面临数次与亲人的诀别,但是,这是第一次,王孟英感到了天像要倒塌下来一样,他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无用。
  那是个夏天的黄昏,纸灯边的飞蛾在无聊地绕来绕去,热热的风从门窗吹进来,王孟英的父亲已经瘦弱不堪了,他在神智清醒的时刻,努力对王孟英说了自己放心不下的事情。
  他说:“孟英啊,为父我可能要不行了,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啊。”
  王孟英流着眼泪,问父亲是什么事情。
  父亲:“你是家里的长子了,也是最聪明的,我对你有所希望啊!”
  王孟英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要记住啊:人生天地间,必期有用于世,汝识斯言,吾无憾矣!”
  王孟英流着眼泪,把头抵在父亲的手上,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他用力点着头,用这种方式来回答父亲的嘱托。
  
  没有多久,王孟英的父亲就离开了人世。
  
  在送葬的时候,王孟英披麻戴孝,走在送葬人群的最前面,年仅十四岁的王孟英,成为了家中最大的男子了。
  那天,是个雨天,江南的小雨像雾一样漫天飞下,远处的青瓦白墙掩映在迷蒙的雨雾中,一种凄凉的感觉让人的心里觉得凉透了。
  
  送葬回来以后,王孟英独自找到了自己的舅舅,向舅舅谈了一番话。
   他对舅舅说(泣告母舅):“舅舅,我父亲在临去世的时候让我做个对世界有用的人,要想做个有用的人,还有比学医更实际的吗?可是医学的道理是那么的精 微,如果不用心学习,那是无法掌握的啊,所以我想埋头十年来学习医学,想把家托付给舅舅您,可以吗?”(夫有用于世者,莫如医,甥敢不专心致志,以究其旨 哉!第义理渊微,欲埋头十载,而以家累吾舅,可乎?)
  王孟英的舅舅听到这番话,仔细地大量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吃了一惊,这哪里是一个少年说的话啊!
  于是,他点头回答:“你如果真得有这样的志向,那你的父亲将瞑目于九泉之下啊,我又怎么能够推辞呢?”
  从此,王孟英的舅舅就开始帮助照料他的家里,并且经常鼓励王孟英学习医学,他给王孟英学习的房间起名叫“潜斋”,意思是让他潜心学习,这个潜斋的名字王孟英以后一直在用,后来他写的一本书就叫做《潜斋简效方》(其中包括潜斋医话)。
  
  但是,王孟英很快就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因为,家里没有饭吃了。
  您该问了,不是有他舅舅照顾吗?是啊,可是,那个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啊,大家都没有饭吃,何况王孟英家里还有好几口呢?
  当时王孟英家里的情形,王孟英后来多次提到过,那就是“厨无宿舂”,意思是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了,各位现在可能没有体验过这种生活,但是在那个年头,第二天早晨去哪里弄点儿米来吃,那是家长心里最大的念头了。
  饥饿,饥饿的感觉是痛苦的,尤其是当晚上饿着肚子看书的时候,看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王孟英开始找父亲生前的朋友,希望哪位能够给自己介绍一个工作养家糊口。
  这个时候,他父亲的老朋友金履思再次帮助了他们家,他给王孟英介绍了一个去鹜州(今天浙江金华市)工作的机会,由于王孟英的算术好,因此推荐他去那里的盐务部门去当个会计。
  就这样,王孟英在十四岁的时候,告别了自己的母亲,来到了鹜州,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在离开家乡的时候,王孟英跪在地上,给母亲磕了个头,对母亲说:“母亲,我不能在您身边孝敬您了,我会把自己赚的钱带回来,让您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吃饱饭的!”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上路了,他的母亲含着眼泪,望着王孟英幼小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让家人能够吃饱饭,这是王孟英当时心里的一个最大的念头。
  
  当时在鹜州的孝顺街集中着一些盐务公司,王孟英就在其中的一家帮助作会计的工作,白天的活儿是很忙的,货物进进出出的,王孟英要忙着点货记账什么的,总之,经常是忙碌得水都喝不上。
  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休息了,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去街上逛一逛。
  这个时候,十几岁的王孟英却不像其他伙伴那样休息,他不顾自己一天的疲惫,回到自己窄小的房间,打开医书,开始苦读。
  文献记录说此时的王孟英,下班以后连屋门都不出,就在屋子里看医书,经常一看就是深夜,有的时候实在看不明白了,就仔细地琢磨,甚至直到东方的天空发白。(披览医书,焚膏继晷,乐此不疲)
  等到别的伙计玩回来要睡觉了,他就把油灯拿到自己的蚊帐里,在床上接着读书。
  如果说这么学习一个月两个月的也就不错了,但是,王孟英如此学习,却一直坚持了近十年。
  十年啊!多么漫长的时光,他就是在这种白天干活养家,晚上苦读医学的日子中渡过的。
  其实,我很担心王孟英的身体,因为这样整天熬夜,估计对他的身体很不好。
  怎么办呢?让我们来劝劝他吧,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我们的劝告。
  
  孟英,你这么白天干活,晚上读医书,不累吗?
  王孟英叹了口气:累啊,可是,如果我不干活,家里人就会没有饭吃了啊,你们学医的时候不用干活吗?
  不用啊,我们是在明亮的教室,宽敞的图书馆里,现代化的医院里学的啊。
  王孟英的眼睛中流露出羡慕的光芒:你们,可真是幸福啊,你们能看到的医书多吗?
  多啊,我们可以看到古今中外所有的医书,还可以不买,免费借来读呢!
  王孟英咽了口吐沫,搓着自己瘦小的手:真的啊,我的书,都是我借来抄下来的,有的时候还得求人家借给我呢。
  孟英啊,你这样读书,身体会搞垮的啊,要注意身体啊!
  王孟英苦笑了一下:不要紧的,没办法啊,我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啊,我只好这样了。你们,你们不熬夜吗?
  噢,有很多同学也熬啊,他们到一种叫网吧的地方,花钱包下一整夜,打游戏,也经常是通宵的玩啊。
  王孟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们真幸福啊,你们,整晚的打,那个游戏,靠什么吃饭呢?
  父母给钱啊,到时候就邮寄过来了!
  王孟英失望地低下了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要给母亲和弟弟妹妹钱呢。
  半晌,他再次抬起了头,我吃惊地发现他的眼中竟然有泪光闪烁,他说:你们,一定要多学些医术啊,你们能看到的书比我多,你们不需要像我这样劳作,希望你们,将来去救更多的人啊,你们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啊!
  我望着王孟英消瘦、苍白的脸庞,突然无语了,本来想劝人家,反而自己却被感动了。
  是啊,还是回来检讨一下自己吧。
  
  机会,总是光顾那些有准备的人,在王孟英这样苦读了三年的时候,救人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们当时的盐业是由政府负责管理,政府部门的那个主管叫周光远,这位周主管二十七岁了,白白胖胖的,很像个领导干部的样子,出事的那天,他刚上完厕所,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体发冷,然后冒了大量的虚汗,连嘴唇都变白了,说话的声音也非常的低微,躺在那里简直无法动弹了。
  这下周围的人吓坏了,领导患的这是什么病啊?于是赶快派人把医生请来了一大堆。
  这些医生一诊断,说:“这是患了痧病啊,需要开一些芳香开窍的药物!”
  这个时候王孟英恰巧就在这里,于是他也偷偷地上去把了把周领导的脉,为什么要偷偷地把脉呢?因为你不是医生啊,你只是一个小伙计,怎么能正大光明地给人看病呢?
  可是,这一把脉,王孟英却大吃一惊!此时周领导的脉已经是“微软欲绝”!
  这下王孟英可顾不得那么多了,人命关天啊,于是他就大声地说:“这是阳气马上就要消失了啊!绝对不是痧邪内闭,如果此时在服用芳香开窍的药物,是在加速他的危险进程啊!(中医认为芳香开窍的药物可以耗气)”
  大家全都愣住了,这是哪位在说话啊?口气这么大?
  再一看,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小伙计,大家都嗤之以鼻,嗨,一个小伙计,你懂什么啊?
  但王孟英却是认真的,他急了,就大声解释自己的主张。
  这位周领导虽然躺着,但神智还算清醒,他听了王孟英的话,就不住地点头,然后告诉手下,就听这个人的!
  啊?!大家都觉得大跌眼镜,怎么能让一个小伙计来治病啊,这不是——(压低了声音)胡闹吗。
   王孟英此时也急了,可是抓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眼看周领导的气息更微弱了,于是王孟英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曾经送给自己一块随身佩戴的干姜,这 是一块三年的女配姜(过去的人有随身配带姜块以祛寒邪的习俗),重约四五钱,于是急忙解下来,给熬成了浓汤,让周领导就喝了下去。
  这下,所有的在场的人都开了眼界了,只见周领导的神气慢慢地缓了过来,嘴唇也变红了,精神头也恢复了,然后,王孟英让人速去买来了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等药,熬好了,给周领导喝了下去。
  最后,周领导居然好了,在大家的一片称奇声中,周领导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大家这个奇怪啊,怎么那些医生还没有我们一个小伙计有本事啊?这个小伙计是谁啊?
  周领导也很好奇,就把王孟英找来问了个究竟,在了解了王孟英的家世以后,就说,这样吧,以后你就到我们政府部门来做会计吧,跟着我来做事,我会罩着你的。
  于是王孟英就来到了周领导的手下,周领导也真够意思,把王孟英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地看待,而且,这位周领导也特愿意宣传,逢人就把自己被王孟英救活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述一遍,绘声绘色的,结果是很多有病的人就开始找王孟英来看病了。
  这位周领导够意思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做为一个领导,他的确有着独到的眼力,他一眼就看出王孟英将来是有前途的,他拉着王孟英的手说:“王老弟,我看你将来前途无量,这样吧,你把你看病的医案都记录下来,以后我掏钱给你出版成书!”
  后来,他并没有食言,王孟英的一本医书《回春录》就是他给掏钱刻印的。
  
  就在这样的白天干活,晚上苦读医书,然后有时给人诊病的日子里,十年过去了。
  这个时候,王孟英已经二十多岁了,他已经长成为一个消瘦,但是精干的青年人了。
   尤其值得高兴的是,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娶了妻子徐氏,也就是说,现在他是一个有家的人了,这是很让王孟英感到高兴的事情,因为,至少,能够吃上碗热 饭了,而且,从医案里的细节来看,他的妻子还负责早晨给王孟英梳头(这个习惯我们现在没有了,但那个时候男士的头发后面还是个小辫子,估计头绳什么的都是 和老婆共用的)。
  此时,他也通过自学,对治疗疾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已经俨然是一个成手了。
  于是他告别了鹜州的朋友们,回到了杭州,开始了自己的行医生涯。
  
  消息传开后,开始有患者找上门来了。
   有位许自堂的孙子叫子社的,是个年轻人,患了外感病,一个多月了也没好,一直拖延到了秋天的时候,天都开始凉了,此时“诸医束手”,全都没辙了,不晓得 到底该怎么治疗,这个小伙子的伯母鲍玉士夫人正好听说了王孟英在鹜州治病不错,现在回到杭州了,于是就推荐了王孟英来诊病。
  王孟英来了一诊 断,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呢?因为这位许子社同志的病情太严重了,他的左手脉数,右手脉俨如鱼翔脉(鱼翔脉,中医诊断中的真脏脉之一,认为是虚阳浮越 的脉象,为病危之脉),同时症状是咳痰,呼吸急促,自汗,抽搐,舌苔灰厚,口渴得一直想喝水,看来是个病危的情况了。
  怎么办?继续治疗吗?已经有几位医生,一看这种情况扭头就走了,为什么呢?在过去,这种经过别人治疗,最后病危的患者到了你的手里是很棘手的,因为你给治疗好了还可以,如果一治疗不好,最后人们就都说这是你给治疗死的,所以古代的医生一般都不愿意接手这样的患者。
  那么王孟英会怎么办呢?王孟英回头一看,只见患者的祖父、孀居的母亲、年轻的妻子都围着他,“环乞拯救,甚可悯也”,王孟英咬了咬牙,心想,这个家庭,如果失去了这个年轻人,那就会失去生活的支柱啊,自己怎么能不管呢?
  这就是王孟英,在他以后一生的行医生涯中,他接手了大量的这样被前医给误治的病重患者,其数量之多,在医案书中比比皆是,简直无法统计。
  于是王孟英对患者的家属说:“如果根据这个脉象来看,确实是没有办法下手治疗了,但我会竭力想办法治疗的,还有希望,只是有个条件。”
  大家忙问:“什么条件?”
  王孟英不无担忧地说:“我怕你们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一会儿又找其他的医生,又拿出其他治疗方案来干扰我,那他就绝无生的希望了!”
  患者的母亲听了,忙给王孟英鞠个躬,说:“王先生请放心,我们就相信你了,你给开什么药我们都相信!”(唯君所命,虽砒鸩勿疑也)
  王孟英这下放心了,于是就开了竹叶石膏汤(竹叶石膏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清气分之热),一共开了五副。
  等到这五副药都喝完了,再看这位许子社同志,居然喘气不那么急促了,咳嗽也见轻,汗也收了些,舌苔开始变黑了,舌尖也露出了绛色。
  各位在这里要注意了,到了王孟英这个时期,舌诊的理论已经发展成熟了,王孟英经常根据舌象来判断病情,在这里,舌苔由灰变黑、舌质露出绛色是因为伏邪从身体的内部开始向外部透发了,是病情开始好转的表现。
  于是王孟英就开了元参、生地、犀角、生石膏、知母、天花粉、竹叶、金银花等药,用来清透热邪,这个药开出来,周围的亲戚朋友就都吐出了舌头。
  因为这个时候天就开始凉了,大家都认为这个药太寒凉了,患者那么虚弱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王孟英没有管他们,接着让患者服用了五副,结果这位许子社同志的抽搐也开始减轻了,舌质的红绛的颜色开始退去。
  这个时候,大家有点儿开始乐观了,于是许子社同志的岳父很搞笑地登场了,他登场的方式比较隆重,是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道士来的。
  这帮道士一到患者家里,就开始建坛,点香,又画符又弄水的,干什么呢?原来是想请神来给许子社治疗。
  这个时候,您再看,这个屋子里这份闹腾,有道士在敲锣,有道士在敲鼓,总之是喧嚣非凡。
  这下好,不但神仙没有请来,反而到把我们的许子社同志给吓着了,只见他神智昏沉,胡言乱语,像喝了酒似的浑身乱动。
  这回,轮到道士们害怕了,天哪!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怎么神仙没有请来,却把鬼请到患者身上了?!怎么办?快跑!
  于是道士们落荒而逃。(羽士反为吓退)
  这搞得许子社同志的岳父很是狼狈,没想到这帮道士如此不给自己长脸。
  这时候大家看着胡言乱语的许子社同志,全都没有办法了,只好把王孟英连夜请来。
  王孟英来了以后,给患者服用了些紫雪丹,患者的神智就开始清醒了,然后用前面的药方再重加竹沥,用来豁痰,连着服用了八副。
   在喝这八副药的过程中,患者就开始解大便了,都是黑色的,而且患者的黑色的舌苔也开始退去了,右手的脉象也开始清晰了起来,能够查出个数来了,只是口渴 的情况还没有好转,于是,王孟英就让患者的家属买来许多北梨(我们现在的白梨),让患者随意地吃,结果,口渴就好转了。
  这里大家要了解的是:中医认为梨具有生津润燥、清热化痰的作用,在患热性病口渴、干咳的时候,服用梨或者梨汁是非常有好处的,王孟英是一个食疗大家,因此他在给患者看病的时候常常用平常的食物来解决问题。
  又服用了六副药,舌质的颜色才不那么红绛,小便才出来,但小便时尿道还是热的。
  此时,光服用的犀角就已经有三两多了(我的天啊,看来那个时候犀牛还是蛮多的啊,现在这么多犀角简直没有地方弄啊),旁边的亲戚朋友们看得都吓晕了,没见过这么治病的。
  再服六剂,患者感觉手脚才能自如地动了。(手足始为己有)
  再服五剂,许子社同志的抽搐问题被解决了,而且可以喝下一些稀粥了。(可见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挺着来着,那个年头没有营养液静脉滴注,看来真够他受的,估计多亏了梨汁了。)
  再服七剂,患者不再渴了,脉象也开始和缓。
  十天后,饮食基本正常了。
  再过十天,大小便的颜色开始正常了,从治疗到这个时候,已经一共排泄黑色的大便四十多次了。
  然后,王孟英给许子社同志开了些滋补的善后药物,服用了以后,患者就彻底康复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当一个神气清爽的许子社同志重新出现在家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感慨万千,他的伯母鲍夫人由衷地说:“我嫁到他们许家二十多年了,亲眼看着他们家已经有好几个人服用温补的药死去了,这次病到这个程度,居然救活了,真是闻所未闻啊!”
  于是大家就把这个医案写了下来,等到王孟英的朋友帮助他整理医案书的时候,就拿出来加进去,在加进书里的时候,编书的人加了句话,原文是:“孰知如此之证,有如此之治,求之古案亦未前闻,传诸后贤,亦难追步。盖学识可造,而肠热胆坚,非人力所能及。”
  大概的意思是:王孟英的学问大家能够学会,但是他的一心赴救的精神,确是更值得大家学习的啊。
 
  在治疗了一些患者以后,王孟英开始获得了自己的一个无上的荣誉:外号。说起这个外号,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原来,王孟英诊病的时候,心里只是想着患 者,于是不管多重的病,他都给看,尤其是那些被前面各位医生给治疗得基本上已经病危的,他都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给人家治疗,朋友们都说:你真是傻啊。
   有的患者,开始找他,治疗好点,然后又换了医生,治疗坏了,再找他,他还去,有的是这样折腾了无数次,他都无怨无悔地,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这事儿要是 搁一般医生,一定会说:怎么着?我治了一半,你找别人了,现在坏了又找我来了?你早干什么了?估计一般是不大愿意去了,如果去,也要教训患者一顿,像王孟 英这样的的确少,您说呢?
  还有就是在收钱的方面,最后接手的这些病危的患者,累死累活的,熬了多少了昼夜,把人从死亡线上抢回来了,怎么着也 多收点钱吧?哪怕多收一点儿也行啊,人家王孟英不干,还是那点诊费,结果弄的王孟英治了一辈子的病,还是一贫如洗,最后带着老婆孩子搬回老家海宁的时候, 什么家当都没有,只有一块当年从家里带出来的砚台,所以那时他写的一本书的名字就叫做《归砚录》,一个医生,整天给人看病(忙得不得了),却什么家产都没 有,这基本上跟做官最后离任的时候家里只有几件破衣服是一样的,无论从什么年代来看,这都是个另类。
  在总结了上面的这些条以后,朋友们一致认为王孟英做人比较傻,所以光荣地送给他一个外号:半痴。意思是,这个人基本上属于半个痴呆。
  王孟英一听,没生气,却认为朋友们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优点,于是从此干脆给自己起了个号,叫半痴山人。
  朋友们也不客气,把这个名号到处乱叫,于是在王孟英的医案书里,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句子:某某病重,急迓半痴至……
  这个名号很不雅,我觉得,但有医生对患者如此痴心,想必是患者的福分。
  当然,与现在每个月收红包可以达到几万元的医生相比,王孟英显得确实有些低能。
  
  王孟英比较喜欢喻嘉言,所以看病时对患者的那种古道热肠的态度,简直和喻嘉言如出一辙,而且,他也学习了喻嘉言的长处,比如开方之前要先议病,把病情的来龙去脉给患者讲清楚了,然后再开方子。
   王孟英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张养之,他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然后自己又患了病(不知道是什么病),结果历时七年都没有治好,一共请过一百一十三个医生 (估计把杭州城的都请遍了),也把家里的财产都耗光了,病也没有起色,于是这位张养之同志就自己买来医书,自己看着治疗,最后病居然好了,但是留下了后遗 症,就是鼻子已经坏了,在清代,五官不齐的人是不能考科举的,于是他只好自己闷在家里,学习书法,专门练习楷书,王孟英自从认识了他以后,心中很是同情 他,于是就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做中医的人一般都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观察周围的人的气色啊、步态啊等等的,这是个职业病,因为中医四诊中 望诊是排第一位的,我们的王孟英同志也不例外,他就观察这个张养之,见这位怎么总是面色发青,然后感觉很怕冷的样子,夏天也穿着厚衣服,嘴里还经常吐出白 沫,于是就很好奇地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张养之也就告诉了王孟英,说自己怕冷,已经患阳痿这个病多年了,现在自己还经常服用点温热的药补补。
  王孟英听了,心里很是狐疑,但也就是劝劝他别自己乱吃温热药,也没好多问。
  过了许多日子,这位张养之就病了,他的症状是恶寒怕冷,头痛,自己服用了一些温散的药物没有效果,于是就找来了王孟英给看看。
  王孟英来了以后,先诊了张养之的脉,发现脉象极沉,按至骨却感觉到了弦滑,再看此时张养之的房间里,九月份的天气,挂了一层层的帐子,点着炉火,披着棉衣,而张养之却仍然觉得还不够御寒的。
  各位,这种情况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在临床中是经常会遇到的。
  现在张养之还是嘴里有很多涎沫,一点也不口渴,胸腹也不感觉胀闷,只是不停地咳嗽,而且告诉王孟英,说自己大便干燥,小便不多,嘴里的气味很大。
  以上就是全部症状,乍一看,的确很像一个寒证(都怕冷到那个地步了),需要用温阳的药物来治疗。
  但是,王孟英做出了与此不同的判断,他说:“此积热深锢,气机郁而不达,非大苦寒以泻之不可也!”意思是说这是热邪藏在里面了,需要用苦寒的药物来泻热。
  啊?都冷成这样了,披着棉衣呢,还要邪热?张养之听后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别不是听错了吧。
  没错,王孟英见张养之很疑惑,就像喻嘉言那样,开始写治疗方案,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其中文辞“辩论滔滔”。
  张养之看了治疗方案以后,也感觉很在理,就一咬牙,相信王孟英吧,于是就大声说:“弟弟我的生死,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啊,希望孟英你一定要救我啊!”
  王孟英安慰他说:“我不被这个疾病外表的假象所迷惑,而直断这是实热内蕴,并不是自己在那里凭空想象的,而是你的脉象已经显露真相了,你不要担心,只需要服药静养而已。”
  于是就开了苦寒的方子。但是,在服用了两三剂以后,张养之的病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下张养之的这帮亲友们就开始议论开了,早说这药开得不对吧,哪有冷成这样还开苦寒泻热的药的?看见了吧,哈哈,没有效果!
  这里面有位姓于的亲戚,更是在张养之的亲属中扬言,说:养之之命,必送于孟英之手矣!
  此时的张养之家里可就热闹了,真是“众楚交咻,举家惶惑”。
  张养之也没了主意,于是就听从亲戚的安排,请了陈某和俞某两位医生来一齐给看病。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王孟英的耳朵里,不知道各位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一般的医生一定会说:好啊,居然还请别的医生,等治疗坏了可别再来找我啊!
  那王孟英又是怎么处理的呢?此时王孟英的半痴劲头又上来了,只见他披上衣服,二话不说,直奔张养之家。
  进了张家的门,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正在客厅坐着的两位医生,直奔内室张养之的床前。
   张养之看到王孟英来了,很不好意思,刚要打招呼,只见王孟英却先说话了:“养之,如果你不是我的知己,那么你随意服用谁的药,我权当没听见!如果兄弟你 特富裕,那么任你请多少位医生,我不敢阻拦你!现在兄弟你是一芥贫士啊,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不管!现在你请来的这两位医生,如果真的能够洞悉病情,投 药必效,那我也应该极力支持你,只是估计即使能够洞悉病情,开方下药也未必有我这么力大效专啊。可是如果他们不能洞悉病情,只是认为这是虚寒,开口就补, 兄弟你一定会相信他们,那你的病就危险了,我怎么能坐视不救呢?!现在这两个人的方子都是如此,请你速速将他们辞去,把这个钱留着,做为买药的钱,也能够 起到很大的作用。况且,你连服三剂苦寒的药物,病情没有变化,说明药是对证的,否则病情早就恶化了,今天我再给你加大药力,使得热毒下行,那么你周身的气 机自然就流动开了!”
  张养之趴在枕头上,半张着嘴,听着王孟英的肺腑之言,也被感动了,并且也似乎听懂了王孟英说的道理,于是就辞去了两位医生,按照王孟英的吩咐来服药。
  王孟英在药里又重用芒硝、大黄、犀角(估计亲属们被吓得再次晕倒),煎药服下。
  两天后,张养之泻下了黑漆色的大便,“秽恶之气,达于户外”。
  但是怕冷的感觉却轻多了,并且可以喝些稀粥。
  十天后,大便的颜色就正常了。(各位注意,这是王孟英判断一个患者是否康复的标准,显示消化系统的功能开始恢复,还有其它的诊断标准我会在后面陆续介绍给大家)
  百日以后,这位张养之同志的身体彻底恢复了正常(康健胜常),从此以后,虽然在寒冷的冬天也不再怕冷了,而且阳痿这个病也好了,没多久,还生下了个小宝宝。
   后来在王孟英的朋友编书的时候,张养之把这个医案介绍了出来,还在医案的后面加上了句话,原文如下:“孟英之手眼,或可得而学也;孟英之心地,不可得而 及也!我之病,奇病也,孟英虽具明眼,而无此种热情,势必筑室道旁,乱尝药饵,不能有今日矣。况不但有今日,而十余年深藏久伏之疴,一旦扫除,自觉精神胜 昔,可为日后之根基。再生之德,不亦大哉!”
  有王孟英这样的妙手侠心的医生在身边,还真是很幸福啊。
  
  其实,王孟英的一些医书我已经看过不是十几遍了,但我每次在看的时候,还是会经常想像王孟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如,他的爱好。
   王孟英基本没有什么爱好,别的人下了班可以喝茶吹牛,上上网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或者找朋友喝点小酒甚至唱唱歌什么的,王孟英同志却一个爱好都没有,如 果和别人在一起,就是探讨学术问题,其它的时间全部用来在家里看书,他还动手批注了很多以前的医家写的医书,比如我们前面讲过的徐灵胎的《洄溪医案》就是 王孟英给收集,并在批注以后给刊行的。
  在王孟英交的朋友中,也都是些爱好医药的人,有很多是他的患者,王孟英曾认识了一位叫杨照藜的朋友,两 个人探讨医理,十分投机,后来杨照藜回家奔丧,路过杭州,王孟英听说了,就把他请到家里,两个人握手言欢,“历叙契阔”,在离别的时候,王孟英送杨照藜到 船边,还让挑夫担了一个大筐放到舟中,搁一般人想,这应该是些什么家乡特产或者金华火腿桔子香蕉留着路上吃的?
  船开了以后,杨照藜打开了大筐,里面全是王孟英所赠送的书,这些书里,还有王孟英新写的《温热经纬》,从此这千里路程,有了这些书的陪伴,杨照藜感到不再寂寞了,他说:“匡坐篷窗间,回环雒诵,奇情妙绪,层见叠出,满纸灵光,与严陵山色竞秀争奇。”
  其与朋友知心若此,实在可叹。
  同时,我也算知道了王孟英为什么一生清贫了,估计他收的诊费,除了吃饭,就是买书了,连送朋友都是成筐的送。
  
  王孟英从鹜州回到杭州以后没有多久,原来的老领导周光远就又追到杭州来了,干什么呢?看病呗!
   原来,这位周领导很不幸,被传染上了疟疾,这种病俗称“打摆子”,忽冷忽热的,有节奏地发作,很是痛苦,经常会死人的,曹雪芹的祖上就是患了这个病,连 皇上从北京给送金鸡纳霜药都没来得及等到就死了。现在这个病在全球还肆虐呢,非洲的一些地方还是重灾区,古代一般的中医治疗这个病的疗效也不是很好,但王 孟英的治疗效果却特别的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给总结一下。
  我们回头再看这位周领导,他在鹜州先找了医生看了,开始的医生说是需要解表,就用了些解表的药,结果没有效果,接下来的医生说要滋补,又没有效果,用周领导自己的话说,是“大为医人所误”。
  这病在鹜州被拖延了一个多月,再看这位周领导,本来白胖的一个人,现在身材改麻杆状了,整天一会儿冷得浑身发抖,一会儿又狂热,而且总是呕吐,吃不下东西。
  最后,周领导终于忍无可忍,干脆,我谁也不用你们治疗了,我谁都不相信,我只相信王孟英!于是立刻买了船票,来到了杭州,找王孟英来了。
  王孟英一看见周领导,也吃了一惊,几年没见,怎么瘦成这样了?
  于是周领导叙述原委,王孟英这才明白,于是为周领导诊脉。
  诊完了脉,王孟英告诉他:“这是足太阴湿疟啊,应该用不换金正气散来治疗。(不换金正气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方子,功能是行气化湿,和胃止呕)”
  于是开了不换金正气散,只开了三剂,喝完三剂以后,在鹜州被折腾了一年多的疟疾就这样好了。
  周领导这个感慨啊,这张船票钱,花得太值了!
  王孟英继续又给他开了些调补身体的方子,服用以后,身体就恢复健康。
  于是周领导就带着欣慰的笑容,又重新返回到鹜州的盐业战线去了。
  但是,这个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第二年的秋天,周领导居然疟疾再次发作,这可有些令人奇怪,难道这个东西还会选时间?
  反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各位属下立刻又为周领导找来了许多医生。
  “停!”周领导告诉大家:“都把医生领回去,我现在谁都不相信,只信王孟英的!”于是,只见周领导找出了自己上次去杭州时带的公文包,在里面一点一点地翻。
  各位属下都瞪大了眼睛,心想领导的船票都报效完了啊?还翻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周领导眼睛一亮,高兴地拿出了一张旧纸张,上面居然是王孟英去年给他开的方子。(即于箧中检得孟英原方)
  周领导很高兴,告诉属下:“就按这个方子,去给我抓三剂!”
  原来,这位周领导是个聪明人,他感觉自己这次的症状和上次的没有区别,就放心地服用了王孟英以前开的方子。
  结果,三剂药喝完后,病又好了。
  下属们都惊叹不已。
  
  后来,周光远又找了个机会,来到杭州,把这个事情向王孟英讲了,王孟英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病看来发作是有规律的啊,恐怕明年的秋天它还会发作,这样吧,我开个方子,明天夏天的时候你就服用上,提前来堵截它。”
  于是,就开了个培土胜湿的方子。在第二年的夏天,周光远就按时服用了这个方子,结果秋天就没有犯病,而且,从此以后,这个病也再没有犯过。
 
  后来,周光远又找了个机会,来到杭州,把这个事情向王孟英讲了,王孟英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病看来发作是有规律的啊,恐怕明年的秋天它还会发作,这样吧,我开个方子,明天夏天的时候你就服用上,提前来堵截它。”
  于是,就开了个培土胜湿的方子。在第二年的夏天,周光远就按时服用了这个方子,结果秋天就没有犯病,而且,从此以后,这个病也再没有犯过。
  
  这么看来,王孟英治疗疟疾确实很厉害,要知道这是个很缠手的病啊,它是由一种叫“疟原虫”的致病微生物引起的,曾经在全球肆虐,清朝宫廷里也曾经畏之如虎,各位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后来是洋人进献的金鸡纳霜才算解决了问题,那么我们王孟英到底有什么诀窍呢?
  让我们来跟着王孟英一起治病,来偷窥一下他的诀窍吧,正好这个时候,又有一位张同志也患了疟疾,这位的症状是:寒少热多,每两天发作一次,刚刚发作两次,人的身体就感觉消瘦了下来。
  张同志的消息比较灵通,听说王孟英治疗这个病有点绝活儿,就赶快托人把王孟英请到了家里。
  王孟英来了后,一诊脉,也皱起了眉头,说:“您的脉是弦细脉,而且脉搏跳得比较快,尺部感觉明显。你的病都在什么时间发作?”
  张同志急忙回答:“都在子夜发作。”
  王孟英:“还有什么症状吗?我看你的嘴唇有些干啊?”
  张同志突然想起来了:“是啊,就是口特别的干,总想喝水!”
  王孟英点点头:“明白了,你这是足少阴热疟啊(这里用到的是六经辨证),只发作了两次就突然消瘦了,千万不要轻视这个病啊!”
  张同志忙点头:“我也知道来者不善啊,所以才急着找您啊。”
  王孟英:“我这里有对证的药物,但是有个条件,您服用就可以了,千万别再找其他的医生商量。”
  张同志很纳闷:“为什么呢?”
  王孟英笑了:“他们一定说这不是治疗疟疾的药啊,所以,您就只管自己服用吧,好吗?”
  其实这位张同志早就知道王孟英是高手了,于是欣然同意。
  王孟英就开了付药,成份如下:(请各位准备好笔和纸)“元参、生地、知母、丹皮、地骨皮、天冬、龟板、茯苓、石斛、桑叶”。
  张同志也感到对此问题必须严肃对待,于是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立刻喝下了一付药。
  喝完一付药以后,这个疟疾就好了。然后王孟英又开了点滋阴的药物善后。
  
  您瞪着我干嘛?我说的没错,是的,服用了一次,病就好了。
  您没看清楚诀窍?您以为我看清楚了呐,我也没看清啊!
  只见他开了些滋阴凉血的药物,也没见专治疟疾的什么青蒿啊,柴胡啊,还有什么现代药理研究能够杀死致病微生物的清热解毒类药物啊!
  您不服?我也不服啊,这是个世界难题啊,怎么就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我们再来!
  
  接下来的这位名字叫相简哉,是个学医的,跟的老师叫赵菊斋,这位相简哉同学的老婆患了疟疾,这位相同学虽然自己也学医,但是轮到自己的老婆有病,也傻眼了,手紧张得直哆嗦,于是就请来医生。
  这位医生很搞笑,是个比较会创新的医生,诊了病以后说:“贵夫人这个疟疾,是胎疟啊,是从胎里带来的,现在需要用发散的药物,把它给发散出去!”
  这位相简哉同学也是第一次听说“胎疟”这个词,觉得非常高深,可能自己的学问不够吧,也没好意思深问,也没上网到论文库里检索一下,就同意这位医生使用发散之法。
  结果发散以后,疟疾没见好,人倒是更加虚弱了,立刻消瘦下来,瘦得非常厉害,跟仙鹤似的。(形瘦似鹤)
  这位善于创新名词的医生一看,不好,就跑了。
  怎么办,接着请医生吧,于是就又请了一位,这位来了一看,人都瘦成这样了,说:“这是脾胃之气不足啊,应该使用补中益气的方法!”
  结果是用了补中益气的法子也没见效,此时再看这位相简哉同学的老婆,在经过了一个月的治疗后,已经是萎靡不振,骨瘦如柴,肚子里总觉得有股气往上顶,呼吸急促,出汗特多,脑袋还眩晕,左边的肋骨那里肌肉跳动,口渴的要命,晚上也无法入睡。
  相简哉同学看到自己的老婆变成了这个样子,非常的难过,一时心酸,竟然痛哭了一场,在痛哭了以后,才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赵菊斋,于是就请赵菊斋来给看看。(早干嘛来着?)
  话说这位赵菊斋老师接到了邀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可是世界性的难题啊,国际上那么多的大专家都没搞明白,宫里的御医也被折腾得够呛,我能弄明白吗?
  可是,也不能在学生面前丢面子啊?怎么办呢?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对了,王孟英不是治疗这个很厉害吗?那我就拉着王孟英一起去吧。
  于是,赵菊斋先生就“拉孟英往诊”。
  
  到了相简哉同学的家里,王孟英问了情况以后,笑了,说:“这个胎疟是什么意思啊?是从胎里带来的?没听说过在娘胎里患的疟疾,等到嫁人后才发病的,说是第一次患疟疾叫胎疟?那第一次患感冒就叫胎感冒了?第一次患痢疾叫胎痢疾了?”
  相简哉同学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以为这是最新的科研成果呢。”
  王孟英笑了笑,接着诊了患者的脉,脉象是弦细而数,按之不鼓。
  诊完脉以后,王孟英的心里就有数了,他对相同学说:“这个病的治疗,‘不可再以疟字横于胸中’,那么很快就会好的,如果还是一味奔着治疟疾去,那就无法治愈了。”
  “啊?”大家都晕了,患了疟疾,不治疟疾治疗什么啊?
   王孟英见大家如此困惑,就进一步解释:“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同在一个屋子里,妻子患了疟疾,相同学却不患呢?那是因为他妻子的身体内部出现了自身的问 题,失调了,所以疟邪才会入侵,一般‘医者治疟,而不知治其所以疟’,就是不知道治疗导致疟疾的原因,那就怎么治也治不好,我们要调整她的身体,使其正 常,这叫‘治其所以疟’,当她的身体恢复正常了,她的机体自己就会把疟疾驱除出去了。现在她的身体就是阴虚,我们只要补阴就可以了。”
  于是就开了下列药物:西洋参、熟地、牡蛎、紫石英、龟板、鳖甲、枸杞子、当归、冬虫夏草、龙齿、阿胶、麦冬、龙眼、甘草、蒲桃干、红枣、莲子心、小麦等,几次用药都是在这些药物里选择组合。
  药喝下去以后,没到十天,这个患者的病就好了。
  相简哉同学被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医课。
  
   找到秘诀了吗?原来,中医在古代对很多疾病也是不了解的,他也看不到疟原虫,就像我们今天开始也搞不清非典是什么引起的一样,但是中医认为人体的修复能 力是很强的,驱除病邪的能力也很强,之所以身体自己不再起作用,是身体出了问题,我们只要把这个问题给他调整好了,那么身体自己就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把病邪 驱除出去的。
  这是中医治病的一个原则。
  
  其实,疟疾在王孟英的眼里并不是很严重的疾病,他自己说就是按照温病学家叶天 士治疗外感病的思路,看到疟疾,就把它按照湿温、暑热、伏邪等给分类,然后用治疗时感病的方法“清其源”,就治好了,“四十年来,治疟无难愈之证”。(搁 现在,政府一定会把王孟英派到非洲去作医疗援助不可)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危急,即将扑向这个世界。
 
  当时,江南的人口激增,贸易往来频繁,各个港口商船云集,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如果我们翻开文献资料,就会发现那个时候的环境也是乱作一团。
  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没有那么多的住房(房价涨得太快了),大家就临时搭建,结果居住环境一塌糊涂,厕所就是一个大水桶,等到满了,下雨时就都流到河里去了。
  河水是大家取来喝水做饭的用水,当然,刷马桶也是用这里的水(现在江南有些地方还是这样)。
  杭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时没有什么公共卫生的概念,文献记载说各家把什么收拾剩下的死鱼、剩菜什么垃圾的扫出屋门就不管了,走在窄窄的胡同里要躲着垃圾来回穿行。
  
  这是当时的大概情况,但是,导致危急发生的,是另外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公元1817年,远在印度的加尔各答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霍乱流行,这次流行史无前例,死亡无数。
  在经过了若干年以后,霍乱病毒随着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卫生条件很差的江南地区。
  大兵压境,王孟英做为一个战士,没有任何选择,必须出战了。
  
  什么是霍乱,不知各位是否有概念,现代传染病学告诉我们:霍乱是有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肠道传染病,在我国今天被列为甲类传染病,它的特点是起病急,腹泻剧烈,同时呕吐,并引起脱水、电解质紊乱及酸碱失衡、循环衰竭,是一种能够很快导致死亡的传染病。
  今天霍乱仍然是全球严防死守的一种传染病,1991年在美洲大爆发,就报告了40万个病例。
  现代医疗系统可以通过卫生防疫设施来阻止霍乱的流行,比如清洁水源,但是在治疗方面仍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进行补液等支持性治疗,抗生素只能做为辅助治疗手段,并且现在已经出现耐药菌株。
  
  公元1837年的夏天,霍乱开始在杭州流行。
  王孟英陆续接到霍乱患者的报告。
  一天早晨,一个男子匆匆忙忙地来敲王孟英家的门,王孟英开门后,看到了这个男子慌张的脸,忙问是怎么了。
  男子回答,说他的老婆昨天夜里开始发病,泻肚子,然后嗓子就哑了,神智昏沉,王孟英一听这些症状,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虽然此刻还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很危急就是了。
  于是马上出发,掩着鼻子左跳右跳穿过胡同里的各个垃圾堆,来到了这户姓沈的人家。
  到了屋子里一看,这个患者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痛得要死。再诊她的脉,是弦细的脉象,两个尺脉跟没有似的。她感到非常的渴,但是只要一喝水就吐,腿上的肌肉因为抽筋硬得像石头。
  王孟英感到了脑袋一阵发凉,这种病症,应该是霍乱啊,但是,怎么跟过去的霍乱有些不同呢?(注:古代中医也有霍乱这个词,指的是一种上吐下泄的胃肠道感染,此时的这个霍乱则是一种致命的传染病)于是王孟英给这个新的病种起了个名字,叫霍乱转筋。
  怎么办?没见过这种病啊,可是,如果再不治疗,看患者的这个样子就快危险了,算了,没见过这种病也得治啊,就按照我们一贯的原则,辨证施治吧。
   王孟英判断这是“暑湿内伏,阻塞气机,宣降无权,乱而上逆”,是什么在阻碍她身体的正常运行啊,是有湿气吗?那就把湿气去掉,还有暑热?那就把热也清 掉,让她的身体恢复自己的能力不就可以了吗?于是王孟英就自己创了个方子,叫蚕矢汤,方子组成为:晚蚕砂、生薏仁、大豆黄卷、陈木瓜、川黄连、制半夏、黄 芩、通草、焦山栀、吴茱萸。
  这个方子,清热利湿,是治疗湿热内蕴的一个重要的方子,现在中医的《方剂学》教材中就收录了此方。
  药熬好了后,患者喝进去,居然就不吐了。这时王孟英就让人用烧酒用力地擦患者转筋的腿部。
  然后患者也不泻肚子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喝了半付药,患者晚上居然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只是觉得特别的困倦而已,王孟英就又给开了些调理的药物,这个患者就痊愈了。
  
  王孟英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险啊!
  但是,还没等他歇过乏来,敲门的又来了。
  这是位有钱人家的少妇病了,说也是上吐下泄,王孟英赶快跟着仆人来到了患者的家,一看这位少妇,身体非常的消瘦,舌质是红绛的,眼睛也是红的,非常的口渴,想喝冷水,脉象是左弦有力,右脉滑大。
  王孟英判断,这个人的身体是肝胃平时就有热,现在又加上外来感染的邪热啊,怎么办,把热去掉吧,于是就开了白虎汤去掉粳米和甘草,加上生地、公英、益母草、黄柏、木瓜、丝瓜络、薏苡仁等药,在服用了一付药后,患者就不吐泻了,再服一付,病就好了。
  然后王孟英刚回到家里,敲门声就又响起来。
  
   王孟英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诊了大量的患者,他的治疗记录有一部分被他写进了《霍乱论》这本书,此时,王孟英也十分疲惫了,因为大家看到了,他治病的特点 是完全根据这个人的身体状况,来使你的身体调整到正常的状态,因为每个人患病时的情况都不同,因此他是一个人一个方子,基本没有重复的,而且每天也在根据 你身体的状况调整药物,进行加减,这样对医生的要求是非常高的,需要不断地消耗脑力,进行思考,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而疾病,却根本不给你休息的时间,经常是刚刚闭上眼睛,敲门的声音就响起来。
  
  总之,这次战役把王孟英累坏了,但是也积累了治疗这种危急重症的经验,随着时间的过去,这场流行最终被平息了。
  但是,疾病是狡猾的,它们开始产生变种,并且从海外又传来了毒性更强的菌株,在若干年后,它们将卷土重来,在未来的战役中,王孟英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并且将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女儿。
  
   在这次战役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王孟英在鹜州时的领导周光远同志,他在鹜州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还是回老家,呆在王孟英的边上比较安 全,于是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定居在杭州,没想到的是,这位周同志怎么如此倒霉,回到杭州就赶上了瘟疫,结果也被传染了霍乱。
  发病的时间 在晚上,开始上吐下泻,腿抽筋,自己又误服了点什么药,就更严重了,等到第二天早晨叫来了王孟英,再一看,这位老领导的脉搏都快没了,眼睛也陷进去了(这 是霍乱脱水后的典型体征),耳朵也聋了,四肢也冷了,还出着虚汗,嗓子已经哑了(这也是霍乱的典型症状),身上的肥肉再次消失了(似乎已经消失好几次了, 好在周领导补充得快),王孟英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病危了,事不宜迟,他立刻“先请其太夫人浓煎参汤”,给周领导赶快灌下去,然后开了补气去湿的方子,再抓 来煎了喝。(王孟英判断周领导还是阳气不足,所以给他的阳气补上,让身体自己恢复功能)
  在喝了一付药后,周领导的症状开始减轻,于是王孟英就调整了方子,在调理十来天后,周领导再次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我在看这个医案的时候不禁感叹,我们的周领导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怎么都让您给赶上了?
  从此,周领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留在王孟英的身边,否则他也无法搞清楚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干年后,洪秀全一路唱着上帝歌打来了,王孟英逃回了海宁老家,周领导被围在了城里,结果他再次病倒,很快就去世了。
  王孟英在一本书里悲伤地写道:听说周领导去世了,他的家人没有了音讯,不知道他的母亲和妻子如何了。
  在另外一本书里,显然王孟英已经找到了周领导的家人,为他的母亲和妻子看了病,医案都记录了下来。
  这是一段令人感慨的朋友关系,在王孟英生活最困难的阶段,身为领导的周光远帮助了他,在后来,王孟英数次拯救了周光远的生命,周光远后来也帮助王孟英出版了一本书,并且在王孟英的书里留下了他自己的笔墨,但是,最后两人还是人鬼殊途,留下王孟英继续给他的家人诊病。
  其实周光远的医案只是王孟英浩瀚的医案中的一个小点,但是,我从里面看到了温暖的人情。
  在时局动荡,灾祸横行的岁月里,个人的命运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在从鹜州回到杭州居住的这些日子里,王孟英的生活一直都没有富裕过,他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买下(估计那时杭州的房价就开涨了),只是居住在父亲的老 朋友金履思先生借给他的房子里,具体给没给租金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们知道他整整住了十年,十年后又带着全家搬去了钱唐的髦儿桥。
  在以后,王孟英在他的一生中,一直是个“租房族”,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房子,直到最后去世也没有。
   我在看王孟英的医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像王孟英这个人的性格,到底他的人生动力是什么呢?一个人,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些书籍,还每天那么精神抖擞地 去给人看病,看得还不是一般的病,都是别人治不了的,或者是给治坏了的重病,最后把自己累得都脱了层皮,天天殚精竭虑地熬着,却始终情绪高涨,他到底图的 是什么呢?难道在深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想想怎么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不想想怎么攒钱买套商品房?
  但是从他的书中,无论我怎么翻,都似乎找不出他思考这些内容的任何痕迹,反而倒是有很多关于老百姓的,比如鸦片。
   王孟英在《归砚录》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论述鸦片的害处(因为当时很多人把鸦片当作一味妙药),说鸦片“始则富贵人吸之,不过自速其败亡,继则贫贱亦吸 之,因而失业破家者众,而盗贼遍地矣。故余目之为妖烟也。”在这个书里,王孟英还非常详细地记录了每年鸦片的进口数量,比如咸丰五年,有六万五千三百五十 四箱进口,“进口之数若是之广,有心人闻之,有不为之痛哭流涕者耶?”
  看来,他并不是个傻子,而是个“有心人”,只不过,他的心思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全部都用来关注老百姓了。
   而且,晚上他除了批注古代医书,还要思考白天治疗的得失,比如他治疗康康侯副转的疾病,在治疗过程中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旁边不断地有医生鼓动患者使用温 补的药物,结果患者一会儿服用王孟英的药,一会儿听别人的温补,最后证明是王孟英的效果好,服用温补后病情反而加重,这才一直服用王孟英的药物了,但是到 了最后,这个患者腿部的水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王孟英回到家里,晚上“废寝忘食,穷日夜之力以思之”,最后想到用葱须一味药加入方子里,结果水肿就消了。
  
  有的网友问:难道这些名医就不失手吗?自己失败的病例有吗?就没有个自我批评的过程?
  我认为,达到了王孟英这种治疗境界的人,如果对病情还“穷日夜之力以思之”,基本上失手的机会是很小的,您说呢?
  
  当然,也有他治不了的病,我给大家举两个例子。
   比如有个书商,患了外感温病,几天后就开始说胡话,不睡觉,他的一个亲属也懂医,就使用了清解之药,结果是发热退了,大便也通了,但是,出现了一个新的 毛病,就是忽然不说话了,当把王孟英请来后,王孟英就看到这个患者在床上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一点有病的样子,两个眼睛也开阖自如,只是你跟他说话,他像 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动静。
  这可奇怪了,怎么改木偶啦?是什么怪病啊?王孟英也很纳闷,就诊了脉,脉象是左寸细数无伦,尺中微细如丝。
  王孟英这下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个人是肾水下竭,真火即将飞散,已经无药可救了。
  于是就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正好赵菊斋先生(就是那位相简哉同学的老师,这位赵先生是王孟英的好友,后来还整理了王孟英的医案,出版成书)和另一位许少卿先生在在现场,他们就劝王孟英:您再给尝试一下吧,您看他上有八十岁的老父亲,下有一岁的孩子,多可怜啊!
   王孟英叹了口气,说:“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我刚刚从高家和孙家来,那两家的患者也是濒于死亡,加上这个,‘并此为三败证’,我一天之内都给碰到了,都 是无法用药了,我平生最不怕危重症,这是各位都知道的,但凡稍微有一点可能,我都不用你们催促,就动手了,但是这种情况确实无法措手,可叹啊!”
  结果这个患者后来就去世了。
  
   还有一个当官人家的女孩子,本来都许配出去了,但是患了一种病,也是不会说话了,开始只是心悸头晕,后来就不能起床了,然后就无法说话了,从京城回到杭 州,找了很多医生治疗,都说是虚,就服用了很多补药,结果饭量也少了,痰涎也多了,怕风,小便少,大便秘结,月经推迟,白带多,乳头开裂。
  等要王孟英来诊病的时候,也让王孟英吃了一惊,只见这位就是说一个字都异常困难,但是用笔写却没有问题,神智正常,这把王孟英也搞晕了,琢磨了半天,最后判断:“这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发的病吧?”
  女孩子点头,旁边丫环介绍,开始时是一个大花瓶掉到地上,她被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王孟英就开了清热、舒络、涤痰、开郁的方子,服下去以后,各种症状都轻了,可是仍然说不出话。
  王孟英也没有办法,在记录这则医案的时候说:“然余竟不能治之使语,殊深抱愧,录之以质高明”。
  若干年后,在这本书再次出版的时候,王孟英已经又为这个女孩子治疗过一次,服用药物以后,她遍身发了疹子,而且还吐出了些痰,王孟英说这是毒邪外解了,再后来渐渐的能够说些话了,但是仍然没有记载她就此痊愈。
  
  但更多的时候,是王孟英大胆排除其他医生的错误治疗方针(甚至错误认识来自患者),勇于承担,把患者从危急的病情中拯救回来。
  
  有个叫石诵义的小伙子,特倒霉,患了外感病,请了多位医生,服用了很多药,病情却越来越重,拖延了一个月,才找到王孟英,这个时候患者已经是开始说胡话了,晚上高烧,大便溏泻,尿赤,王孟英诊断后说:“这是热邪仍然在肺经,并没有传经,一剂白虎汤就可以治愈了。”
  但是患者的父亲北涯听说要用白虎汤,里面有生石膏,就想,这生石膏性寒啊,大便溏泻能服用吗?这位父亲特有蔫儿主意,居然敢把药扣下,没有给患者服用。
  第二天,王孟英来了后,北涯特腼腆地说没有服用白虎汤,恳请孟英另想别的方法。
  王孟英说:“你为什么那么怕石膏呢?药以对证为主,如果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药,那你儿子的病可就要不妥了啊。”
  北涯似乎明白了些,就想给儿子服用,可是等到这个患者自己一看到方子,却急了(看来这主儿也是特有主意),说“我觉得胸中一团冷气,喝水都要热者着喝,还能服用石膏吗?”
  于是,任凭谁来劝,就是不服药。
  怎么办?为了给患者治疗,王孟英就开始费尽口舌,大讲了一番为何要赶快清掉气分之热邪的道理,讲得是嘴里直吐白沫(中间大口喝水两杯)。
  刚讲完,旁边不知道哪位多嘴,立刻在王孟英的后面给加上了句注释:“我有个亲戚,刚喝完石膏就死了。”
  得,王孟英差点把水吐出来,磨破嘴皮讲的那些话都白费了,患者更是不服药了。
   第二天,仍然还是把王孟英给请来了(这家人很有意思,我天天请你,就是不服你开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王孟英来了一看,满屋子的医生和亲戚,而患者 的父亲正在“求神拜佛,意乱心慌,殊可怜悯”。这要是搁一般的医生,早就气愤得甩手而去了,但是您看,王孟英却没有恨患者家属,而是觉得他们“殊可怜悯 ”,因为王孟英知道,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此中的道理啊。
  此时,王孟英害怕大家再讨论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啦,于是就说:我也不谦虚了,各位也不必各抒高见,就按照我的想法来吧!然后拿起笔墨,仿照喻嘉言的模式,写了个议病式,仔细地论述了这个病的原委。
  正好,今天请来的人里有顾友梅、许芷卿、赵笛楼等几位不错的医生,他们看到这个议病式以后,都说: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办法。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患者才勉强喝了药,结果是马上咽喉就觉得痛快了,三剂药以后,就基本好了,后来开了几付调养的方子,就痊愈了。
  您说,容易吗?
  
  有的朋友该问了,怎么这帮患者好像都懂点医药似的啊?
  的确是这样,在中国古代,儒家思想里面非常重视这个“孝”的问题,后来就逐渐形成了一个观点,就是学些医药来伺奉父母,省的着急的时候找不着医生,所以一般的读书人都会看一些医书,稍微懂点儿。
  有的懂得多了,就成为了儒医,这个词是个很能说明两者关系的词。
   多说一句,有个德国的老外专家就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在国际上发表了若干论文,有趣的是,他说话几乎都是古文,写中文繁体字,《黄帝内经》里的好多我们都 不熟悉的字他都能正确的读出,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他在学习中文的时候我们还是文化大革命,两国几乎没什么交往,他就是捧着本《黄帝内经》开 始学中文的,结果就学成了这样。
  真是一绝啊。
  
  在读王孟英的医书的时候,人们会为王孟英的高超医术所折服,同时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其他的医生显得如此的笨呢?为什么那些医生会制造出如此多的误诊医案呢?
  就拿《王孟英医案》这本书为例,书的辑录者陆士鄂收录了王孟英的医案约598例,我们拿来一看,好家伙,几乎都是前面的医生给耽误了!其中前面的医生给开了方子,又给把病情给治得更加严重的,我曾经给做过统计,共有352个医案,居然占了一半还多!
  天啊,事情会这么严重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下面我们来揭开这个谜团吧!
  原来,王孟英虽然也精通《伤寒论》,精通古代医家的各种学说,但是,他却更擅长新兴的温病学说。
   什么是温病学说呢?这里给各位聊聊,原来,在以前人们都遵从《伤寒论》的论述,认为外感病是寒邪侵袭人体引起的疾病(其实《伤寒论》中也说过外邪不止寒邪 一种,但是大家都没注意),但是后来在临床实践中发现,似乎只用辛温发散解表的方法不足以治疗各种外感病,后来就开始逐渐关注温热之邪的致病作用,发展形 成了温病的思想。
  从明朝的吴又可医生那里,他把瘟疫从伤寒中给单独列了出来,后来,温病理论逐渐从瘟疫中又独立了出来,在清代,经过叶天士等医家的完善,这个理论最终形成,它流传最广泛的地方就是江南地区。
  其实,中医是一直发展来着,并没有《黄帝内经》说什么就是什么,《黄帝内经》里才有几个方子啊,现在您再看看!《伤寒论》里才使用多少味药材啊,现在都多少倍了。
  王孟英就是温病四大家中的一位,他的《温热经纬》一书,是温病理论的巅峰之作,学术价值极高。(《王孟英医案》和《温热经纬》书店皆有卖)
  以前学术界以为,既然晚清的江南地区是温病理论的发源地,又有那么多的温病大家,那么民间医生应该对温病有着足够的认识吧,可是我经过研究发现,不但认识不足,而且是严重的不足!
  在《王孟英医案》这本书里,352例前医误治的医案中,居然有191例是可以断定的温病,被错误地按照伤寒治疗了,被错误地使用了温补的居然占到了173例之多。
  所以我认为,在晚清的江南地区,广大的民间医生对温病的了解是不够的,这个新兴的学说虽然似乎有走红的迹象,但是并没有得到所有医生的认可,很多人还不懂什么是温病呢,一看见外感,上来就是麻黄、桂枝伺候,结果总是治疗不好。
  王孟英他为了推广温病理论,收集了别人识别不出,自己最后用温病理论给治疗好的医案,写出来,印成书,广泛发行,让更多的医生认识到不能上来就使用温热发散药,要学会处理温热病。
  王孟英的书发行的特别的好,当年就拥有了巨多的粉丝,经常是走到哪里,碰到个新朋友,就是读过他的书的:“您就是王孟英啊,我的偶像啊!”
  这回大家清楚了,为什么其他医生会有那么多的失误,原来那个时候中医理论还没有完全成熟呢,对于温病好多医生还不会治疗,对于内伤病中的痰证等情况也不大会处理,是王孟英给宣传了以后大家才会的。
  
  中医一直是发展来着,其中每个我挑出来叙述的医家都绝对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其中每个驳斥其他医生错误的内容,都是中医发展过程的直播,驳斥了旧的错误,新的理论也就产生了,中医的理论也就丰富了。
  现在研究这个内容的是一个专门的课程,叫“中医各家学说”,各个中医院校都有这样一个教研室。
  我认为,只有学好了中医各家学说,才能算是一个好的中医,否则偏重任何一个方面都容易出问题。(小声说一句:但是据说各个中医院校“各家学说”的听课率都很低,或者表面上听,下面放着本六级单词。)
  
  前面说过,在杭州流行了一阵子霍乱以后,这次瘟疫暂时地平静了,但是零星的发病一直存在,其实王孟英终其一生,都没有停止过与霍乱的战斗。
  这次,霍乱又来了,而迎头赶上的,居然是王孟英的妻子徐氏。
  其实做医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您想啊,王孟英见天儿的和烈性传染病打交道,那个时候保护措施也不完善,能不被传染吗?王孟英一生中就几次被传染(本来他的体格就不怎么样),有的时候甚至病得几乎死去,最后又活过来了,这次他的妻子我分析是被王孟英连累的可能性大。
  这位徐氏夫人身体一向很好,在1846年夏月的一天晚上,还做着针线活儿,陪着王孟英校勘书籍(伴余勘书),到了半夜忽然泻了两次肚子,大家也没在意,第二天早晨在给王孟英梳头的时候,又泻了一次,王孟英说怎么回事儿?诊个脉吧,于是就给自己的妻子诊脉。
  这一诊可不要紧,王孟英当时脑袋就乱了,原来,脉象非常的不好(脉七至而细促不耐按),但是徐氏却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和没有什么事情一样,感觉没有什么要紧的。
  王孟英没有敢对徐氏说,就让她上床休息,然后告诉了老母亲,老母亲说他:别一惊一乍的,哪会有那么重?王孟英也糊涂了,难道自己诊断错误了?
  但是他还是很谨慎地给妻子的兄弟写了信(函致乃兄友珊),让他赶快来,同时请了其他医生来诊断一下。
   然后妻子说饿了,就煮了一碗“山东挂面”(那年头就有挂面),刚吃几口,就吐了出来,王孟英知道,大事不好,这时另外一位医生也到了,两人一起诊断,都 认为病情已急,赶快熬人参汤想要救急,这时已经灌不下去了,然后开始大泻,人也立刻瘦了下去,嗓子哑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去世了。
  这是一位很贤惠的夫人,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离开了王孟英。
  她在鹜州就来到了王孟英的身边,陪着王孟英渡过了白天做会计,晚上读医书的时光,她跟着王孟英,基本上没有享受到什么物质方面的幸福,但是,却看到了王孟英治疗好了一个个患者。
  最后,因为王孟英的这个职业,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去世,激起了王孟英对霍乱的更大的仇恨,并最终成为了一个古代中医历史上最著名的霍乱专家。
  王孟英在这则医案中评价徐氏,说她“斯人也性极贤淑”。
  
  王孟英擦干了眼泪,望着少了一口人的屋子里,心中满是凄凉,他不知道,在未来,这家人口中还要有人被病魔夺取生命。
  
  若干年后,被夺取生命的,将是王孟英的小儿子阿心。
   其实,王孟英在外面对得起患者,在家里是非常对不起家人的,王孟英说他的这个儿子“长成太速,心性太灵”,说早就知道这个儿子体质不那么壮实,他的儿子 那时候很小,结果患了什么病,结果王孟英被叫出去诊病,怎么选择呢?当然是先给外面的人看,等到回来了,就问了一下,怎么样?家人告诉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于是王孟英就又到外面给人看病,等到回来了自己的儿子就有些重了,可又有人来喊急救,王孟英望着病中的孩子,心如刀绞,怎么办啊?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抢救别人,在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他将永远地告别自己的孩子了。
  当他把别人救活了以后,他开始拼命地往回跑,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以为王孟英疯了?的确,可能他一生中都没有这么跑过,他含着眼泪在路上狂奔,他的心里只喊着一句话:“儿子,等爹回来救你!”
  等他跑到家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儿子“倏然而殇”的消息。
  
  我遍读王孟英的医书,真的,说心里话,我感觉他很对不起自己的家人,非常的对不起。
  虽然,他对得起自己的患者,对得起“医生”这两个字。
  
  后来,他的三女儿杏宜也是病的很重,王孟英却不断地被人找去诊病,最后女儿几乎病危,王孟英才被家人按在家里,给女儿开方子,千辛万苦之后,最后算是把女儿救了回来。那是一篇很长的医案,收录在《王孟英医案》卷一中。
  
  在自己家人和外面的患者同时患病的时候,先去救治的是外面的患者,做医生做到这个份儿上,我实在无话可说。
 
  后来,由于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王孟英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吴氏,这位吴氏夫人从此开始跟着王孟英过起了动荡不安的生活。
  
  在公元1849年到1852年期间,也就是王孟英四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帮助他刊印了《回春录》、《仁术志》、《温热经纬》等书。
  
  在公元1851年的时候,王孟英的老母亲去世了。
  母亲的去世给王孟英的打击很大,母亲在临终的时候让他把自己葬在皋亭山,说这是回海昌老家的便道,方便以后孩子们来祭拜她。
  这是那年的夏天。
  江南天气湿热。
  王孟英跪在母亲的坟墓前。
  突然,他感觉自己开始思念家乡了,那里,是安葬着他祖辈的地方。
  
  其实,王孟英也思念故乡很久了,此时太平天国的队伍已经要打过来,杭州城内的物价飞涨,像王孟英这样的贫困人家已经开始感到无力支撑。
  但是,老家海昌祖上留下的几间房子已经被族人给分了,自己回去没地方住啊,怎么办呢?
  这时候,一位叫谢再华的朋友出现了。
   这位谢再华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他是住在杭州城的保佑坊那里的,不知道怎么就和王孟英认识了,有一天王孟英就对谢再华说,你住的这个地方会有火灾,希 望你赶快搬家,这位谢再华也特听话,回家收拾收拾打个包就搬走了,等到了秋天,果然保佑坊那里发生了火灾(反对中医的人一定认为是王孟英放的火,否则不会 这么灵),谢再华侥幸躲过了,从此对王孟英感谢异常。在他听说王孟英想要搬回海昌老家,却没有房子住以后,就开始东奔西跑,为王孟英打探消息,结果功夫不 负有心人,没多久,他领来了一位叫管芝山的朋友,介绍给王孟英,说:这位管芝山就住在海昌,他们家在海昌北乡的渟溪,那里风景非常的漂亮,民风也淳朴,如 果您愿意回去,他可以带您去,你们可以做邻居。
  王孟英大喜,有人带路,当然大大的好,也没客气,就立刻跟着管芝山,乘船来到了故乡海昌,一看,果然是世外桃源,于是,就租了一个姓朱的人家的房子,然后,立刻行动,就把家人(此时只有老婆和几个女儿,根据文献分析,可能还有几个侄儿)带来定居了。
   其实,王孟英此时返回故乡,是很凄凉的,因为他的家里基本上是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值钱的家当也就是个砚台,我估计他搬家肯定特简单,也甭什么搬家公 司了,自个儿包了几件破衣服,手里端着个宝贝砚台,就算搬家了,他说他在父亲去世以后,“即携一砚以泛于江,浮于海,荏苒三十余年,仅载一砚归籍”,所以 后面出版的一本医案集的名字他就给起成了《归砚录》。
  这一年,王孟英五十一岁。
  一个五十一岁的人,在江湖上混了几乎一辈子,最后家当却只有一个砚台,从我们现在以金钱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角度看,他活得太失败,几乎可以做为成功学励志讲座的反面典型了。
  但是,他却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精彩的中医著作,却救治了那么多的濒于死亡的患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成功的。
  至少,他实现了对父亲的承诺:做个对世界有用的人。
  
   从此,王孟英开始了在海昌的行医生涯,但是,由于杭州等地的人都知道他治病治得好,所以还常请他过去,于是我们再看这个时期王孟英的医案,经常可以见到 他“游”这儿、“游”那儿的,其实什么游啊,您以为王孟英穷得只剩个砚台了还旅游呢?就是去看病,古代人特文雅,喜欢用个体面的词儿。
  
  汇报一下这个时期王孟英的诊疗工作吧。
  有位姓吕的女士病了二十多天了,请王孟英来诊病,王孟英来到患者的家里,一进屋,吓了一跳,原来这位女士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呢(裸衣而卧),虽然神智不清,但还知道来了人,自己拉个被盖在了胸口。
  有的朋友问古代诊病如果患者是妇女,是不是就不能诊脉,隔着帘儿,还需要拉根丝线啊?从这则医案来看,似乎民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这还有一光着的呢。
  王孟英于是就诊了脉,脉象是细而无神,再看这位患者,最突出的症状就是浑身大汗,似乎是热的,但是身体的肌肤很凉,咽喉痛,不能喝下水,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还心烦。
  王孟英分析,这是外假热,内真寒啊,是肾阳极亏,虚阳外越,所以才在外面表现得像是热证似的,其实不是啊。
  于是开了熟地一两、肉桂、附子各一钱,菊花三钱,药熬好后,等到晾凉了再给患者服用下去,一付药以后,患者的症状就消失了(诸病如失),当天就可以喝粥。
  继续服用药物十天后,就痊愈了。
   各位,我为什么要从众多的医案中拿出这个来呢?因为这个医案王孟英使用的是傅青主的治疗方法,熟地一两、桂附一钱,这是傅青主开方的典型特征,对于需要 补的,加大份量集中火力,有的时候傅青主熟地开到三两(如我经常使用的傅青主引火汤),对于引火下行的桂附等药,经常是一钱就可以了,这种方子对证后,常 在一二付间大效。
  王孟英是带头不承认《傅青主女科》是傅青主写的,他认为该书文笔不好,玷污了傅青主的名声,但他认可陈士铎,认为陈士铎的方子好,可为什么陈要假托神仙呢?王孟英说他也不懂,其实他哪里知道清朝初年微妙的政治形势啊?
  
   再汇报一位,这次是王孟英去梅泾的时候,王孟英的朋友吕慎庵请他去诊的病,患者是沈则甫的夫人,这位妇女两年前患了带下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总是泻肚 子,这一年夏天尤其严重,症状是每天早晨泻的严重(注意,这样的患者现在也很多),肠鸣,胸闷,有时呕,夜里睡眠不好,形色消瘦,月经渐少。
  王孟英诊脉后,认为是脾胃虚,肝木来侮,生化无权(中医术语,意思是脾胃虚,吸收的营养不够,人体就没有生长的物质基础了),气血将要枯竭啊。
  于是开了寒热并调,攻补兼施的方子:党参、山药、赤石脂、禹余粮、茯苓、白芍、煨诃子、橘皮、牡蛎、乌梅肉炭、酒炒黄柏、熟附子、炙甘草,米汤煎药,细细呷服。
  开完了方子,王孟英就回海昌了,后来在曹霭山茂才处听说,患者喝了四付药,病就好了。
  再后来,患者家属还以诗什、芽茶为赠。
  其实,现在这种慢性腹泻的人也特别的多,西医对这个病基本是没有办法,我在肛肠医院的朋友经常抱怨,说很棘手,而王孟英的这个方子是张仲景乌梅丸的思路,按照这个乌梅丸方的思路来调治,效果非常的好,我曾经治疗了许多这样的患者,很快就痊愈了。
  
  就在王孟英给各处的患者看病的时候,洪秀全可就打过来了,公元1860年,杭州失守,王孟英的弟弟是在半夜从城墙搥根绳子跑出来的,最后也跑回了海昌。
  我不知道史学界对太平天国运动最终是如何评价,似乎他们的政治纲领里也有给老百姓分田地这一说,按说应该还是不错的,可是我从王孟英医案里看到的却是,从此物价飞涨,饥荒遍地,老百姓在逃亡中死去无数。
   这个时候,海昌也数次预警,王孟英就带着家眷跑到了濮院的朋友那里居住,濮院这个地方在嘉兴、桐乡之间。从此,王孟英开始了他的长期的动荡的生活,在以 后的日子里,他将不在有家的概念,他将到处流浪,随处安家,他给自己的书斋起名叫“随息居”,其实哪里还有书斋啊,就是睡觉的地方,“随息”的意思就是随 处休息。
  从今以后,王孟英的生活状态是十分悲惨的,在动荡的生活中,一面要考虑妻子孩子的生活,一面要给人看病,但是,看病的患者也都是贫苦的老百姓,哪里还有多少诊费收呢?
  所以王孟英是经常饿着肚子从患者家里出来的。
  此时物价已经涨到了一石米要八千钱,一斤咸菜要四十钱,王孟英在书中写到:“茫茫浩劫,呼吁无门!”
  以王孟英家里一贫如洗的状态,哪里买得起米呢?
  
  当他饿着肚子给患者诊病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为自己发愁吗!
  这是怎样的一种医生呢?难道他们的心中,除了生存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吗?
  
  记得我在读博士二年级的时候,回到家里,有一天饭后,我坐在母亲的对面,问我的母亲,我的外祖父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是怎样行医的呢?
  在以前,我从来没有问过此类问题,在我的心里,一直认为他是乡村老中医,所受的教育不多,医学知识绝对赶不上我们。
  在我到了这么大的年龄的时候,才突然很想知道他的细节,我让母亲告诉我她能回忆起来的细节。
  于是母亲就开始给我讲。
  她说外祖父那时治病,要翻山越岭,到患者的家里,那时候人都很穷,有时候给患者治完了病,看到患者家里一贫如洗,就不收钱,也不吃饭,收起针灸的包,就往回走。
  母亲说,有一次外祖父走在山梁上,实在饿得不能支持了,就饿昏了过去,在那里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到太阳慢慢地升高,照到他的身上,暖了过来,就又醒了,然后爬起来再往回走,回到家时,饿得几乎要虚脱了。
  “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去治呢?”
  “因为人家有病,而你是医生啊。”
  
  那天,就在那天的傍晚,在吃完饭的饭桌旁边,我流着眼泪听着一件件外祖父的故事,心中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医道,医道,是一种境界,一种悲天悯人、一心赴救的境界,一种即使你的生命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你却仍然毫不顾忌地去拯救别人的境界。
  
  王孟英此时已经没有粮食吃了,他吃的是什么呢?文献中为我们留下了记载,他吃的是麸子。
  麸子,就是米剥下来的那个壳,也叫糠,我们通常用来做枕头的填充物。
  有的时候,粮食剥得不干净,会在里面剩下些碎米屑。
  王孟英就是用这种东西来充饥,同时还给别人看着病。
  在看病的同时,晚上却“闭户忍饥”,还写着书,他说晚上“悠悠长夜,枵腹无聊”于是就写了一本书。
  什么书呢?就是中医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本食疗的书籍,叫《随息居饮食谱》。
  书中参考各种古代文献,结合自己以往的经验,列举了三百三十多种食物在养生中能够起到的作用,是一本非常有价值的养生食疗书籍。
  比如在果食类中,他就论述了梅、杏、桃、李、栗、枣、梨、木瓜、石榴、橘、金橘、橙皮、柑、柚、佛手柑、枇杷、山楂、杨梅、樱桃、银杏、胡桃、榛、梧桐子、桑椹、荔枝、橄榄、龙眼、槟榔、无花果、蒲桃、西瓜、甜瓜、藕、芡实、百合、甘蔗等五十四种食物的食疗养生作用。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样的书是在面前摆满山珍海味的情况下写的,当我看到原来王孟英是在吃着糠,饿着肚子写的这本书的时候,心中真得非常不是滋味。
  王孟英自己说自己是:“画饼思梅,篡成此稿”。
  这本书,他显然不是写给自己的。
  而是写给后世,能够吃到各种山珍海味的,我们。
 
  这个时候,王孟英已经无法负担家里人的吃饭问题了,于是就把三女儿、四女儿嫁了出去,而四女儿嫁给的姚家,是在嘉兴边上比较僻静的地方,当年的四月 份,太平军打到了王孟英居住的梅泾,“阖镇皆逃”,就是说老百姓都跑没了(太平军不是人民的队伍吗),于是王孟英没办法,就带着老婆,和剩下的五、六两个 女儿,一起跑到了嘉兴的亲家姚氏家里,住了下来。
  
  这时,上海那边的朋友多次请他去看病,于是王孟英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了姚姓亲家,来到了上海。
  公元1862年,在阴历五月初三那天,五十多岁的王孟英一人来到了上海,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繁华都市,他在自己的书里记载到:“不但沧海渐变桑田,中原宛如外国”,“帆樯林立,踵接肩摩,弹丸小邑,居然成一大都会矣”。
  刚到上海,王孟英先是住在一个叫周采山的朋友开的“德泰纸号”内,这个周采山的四弟曾经患病,想请王孟英来上海诊病,但是当时王孟英没能来,等到现在来了,这个患者已经去世了。
  但是王孟英本着走到哪里,诊病到哪里的精神,在周家还是诊了大量的患者,当然,其中也包括周采山和他剩下的兄弟姐妹。
  周采山这个人喜欢喝酒,总觉得心下(胃那个部位)有块地方坚硬得像有个盘子,吃饭很少,这两天忽然大泻,不想吃饭,王孟英诊脉后,开了补气涤痰、通阳化湿的方子,几付药就痊愈了。
  王孟英治疗周采山弟弟妹妹的病案我就不给大家举例了,也都是药到病除,所以周家兄弟都特佩服王孟英。
   这里,有一个人要说一下,这个人叫陈春泉,这位陈同志的小女儿才三岁,患了病,症状是身上忽冷忽热,肚子胀,泻肚子,医生给治疗了很多天,小孩子的脖子 都已经软了,四肢开始抽搐,涕泪全无,大家这个时候开始害怕了,有医生试着给服用了温补的药物,结果变得神智都不清了,这帮医生心里也没谱,又怀疑是邪气 内闭,于是又用了犀角等药试试,结果病还是一天天严重,家里人已经急得要疯了,这么试着治病哪成啊?东试验一下,西试验一下,您当我们家孩子是实验室的小 白鼠啊?您几位都回去吧。但是送走了医生,陈同志却仍然束手无策。
  这时,有人说王孟英来上海了,于是陈同志就找到了周采山,求他让王孟英来给看看,于是王孟英来到了陈家,一诊断,就很轻松地说:这个孩子是饮食不节,脾胃不和罢了。
  啊?这么简单?不可能吧,看这个病情可是严重得要死掉啦。
  王孟英告诉陈同志,怎么不可能,你仔细想想,她病前是不是吃什么过量了?
  陈同志仔细回忆,噢,对啊,那时候“因失恃无乳,常啖龙眼、枣脯等物以滋补也”。
  这就对了,就是这个原因!
  于是王孟英就开了一些消食导滞、清热利湿的药物。
  只喝了一付,就见到了效果,几付药以后,就痊愈了。
  天哪,这可真是高手啊!我们的陈同志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眼泪都流出来了,前面的那些医生和眼前的这位怎么比啊?
  感激之余,陈同志真够意思,立刻提出,自己在黄歇浦西(估计就是现在的浦西,房价特高)有三间房子,王先生您要是不嫌弃,您就在那里住下吧。
  
  就这样,王孟英在上海解决了住房问题,没多久,他就把妻子和两个女儿给接来了。
  这三间房子开始热闹了起来,患者不断登门,各类朋友纷至沓来,好多人都是原来看过王孟英的书,这回原版真人来到了这里,于是一时间“虚室生白,人皆羡之”。
  
  在上海,王孟英遇到了西方医学。
  其实王孟英很早就遇到了西医,到了上海以后,则可以更加近距离地感受西医了,那么王孟英对西方的医学是什么看法呢?
  历来大家认为中西医是两门不同的学说,两者格格不入,不大好互相交流。
  但是,我们从清末民初的中医学人的态度来看,大多数中医对西医是非常的包容的,是抱着学习的态度的。
  从文献中看,王孟英就曾经很详细地研究过西医的解剖学,他认为西医的解剖做得非常的好,比如传统中医认为思考问题的地方主要在心,而王孟英在《重庆堂随笔》中就论述了西医在这方面是对的,“脑为主宰觉悟动作之司”。
  终其一生,王孟英都在和霍乱做斗争,但却只能做到拯救半数偏强的患者,如果他知道日后西医有补充体液和纠正电解质紊乱等手段,能够为治疗抢得时间、降低死亡率,他又怎么能够不接受呢?
  在他的心里,只有救治患者是第一位的,并没有中西医的分别,只要是对救治有利的,就是他要学习的。
  这就是个正确的态度。
  
  霍乱,是王孟英在上海遇到的最大的敌人。
  其实王孟英住在濮院的时候,霍乱就又开始流行了,等到他来到上海,“则沿门阖户,已成大疫”,“死者日以千人”。
  上海那时候也乱着呢,不像现在这么繁花似锦的,那时虽然也有很多洋人,但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还是一个字儿,“脏”。垃圾成堆,王孟英曾经评价上海“臭毒”最厉害,垃圾都酿成毒气了,您说这该脏到个什么程度吧。
  王孟英刚到上海,住在周采山家的时候,就开始挽起袖子治疗霍乱了,当时有家住了南浔的两个客人,都患了霍乱,一个姓韩的,“须臾而死”,没给王孟英匀出下手的机会;另外一个叫纪运翔,才十七岁,病情也特重,这位周采山也是个热心的人,就拉着王孟英去给诊治。
  王孟英一看这位患者,此时是手和脸都黑了,眼睛也陷下去了,四肢冷,嗓子哑,尿也没有了,脉也摸不着了,大汗淋漓,舌紫苔腻,完全处于病危状态。
   那也得治啊,王孟英判断,此时还没有到芒种,“暑湿之令未行”,不是暑湿的病证(各位注意,这就是中医的时间辨证,根据节气和当时的天气状况来判断病 因),这是个伏邪晚发的病例(伏邪,是温病理论中的特殊概念,认为有些外邪可以潜藏在人体内部,等到机会适合,会自里向外而发,这个理论在现代治疗肝病、 肾病等方面都有特殊的意义),于是就急忙在患者的曲池、委中两个穴位刺血,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然后开方:黄芩、栀子、豆豉、黄连、竹茹、薏苡仁、半夏、 蚕矢、芦根、丝瓜络、吴茱萸,熬好冷服,等到药服下去了,患者就不吐了。
  第二天的时候患者的脉象稍微明显了一些,又喝了两剂后,身上的黑色淡 了些,但是开始烦躁了,眼睛也红了,王孟英认为,这是伏邪从里面发到外面了,就于前方去调吴茱萸、蚕矢,加上连翘、益母草、滑石,服下以后,患者就开始全 身发斑(这也是伏邪外发的表现),但是四肢开始温暖了,小便也通畅。
  然后王孟英又开了些清热化毒的药物,患者就痊愈了。
  这个病例的确是从死亡的边缘把患者给抢了回来,周采山同志看了以后很高兴,反正自己是开“纸号”的,纸有的是,就拿来把王孟英的这个治疗方法印了好多,当传单给发了,不知道效果如何。
  从治疗了这个纪运翔患者以后,王孟英的名声就开始传开了,于是有很多人,患了霍乱,立刻就跑到这里来请王孟英出诊。
  
  王孟英说一开始效果还不错,可是到了夏至以后,天气也热了,内外合邪,这病情可就一个比一个重了,“非比往年之霍乱”。这使得王孟英必须小心谨慎地随证而变,“甚费经营”,最后治疗好了很多重症患者。
  但是,在王孟英的书里,也列举了很多最后功败垂成的失败病例。
  比如王孟英的亲家褚子耘茂才家里的使女,患了霍乱,王孟英去诊病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发硬了,王孟英赶快用夺命丹给灌入口中,然后开了解毒活血的药物,几付药以后就活过来了。
  但是,后来,王孟英听说她仍然是“淹缠不健而亡”,可见治疗并未成功。
  
  这个时候,有位叫做金簠斋的同志找到了王孟英。
  一见到王孟英就说:“我终于找到组织了!”
  原来,这位金簠斋同志是个心肠慈悲的人,看到上海霍乱流行,可是清政府却“罔知所措”,每天都要死亡那么多的人,就伤心不已,就到处收集王孟英三十多岁时在杭州写的那个《霍乱论》,但是当时的版都不好了,就没有找到个合适刊行的。
  现在,居然听说王孟英这个人的原版正身居然来到了上海,天啊,这种机会能够错过吗?于是就四处寻访,终于最后给他找到了。
  就这样,他们两人促膝长谈,原来王孟英写的书这位金簠斋居然都读过,追星已久,现在居然能够相见,实在是缘分啊!
  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从此成为好友。
  金簠斋同志来见王孟英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请王孟英把《霍乱论》重新勘定,再出版一次,给各地的医生一个指导。
  但是,王孟英由于太忙,并没有立刻做这件事。
  直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的一天,是八月二十八日晚,这位热心帮助霍乱患者的金簠斋突然开始泻肚子,人也感觉精神疲惫,等到第二天天亮,把王孟英请来的时候,已经无药可救了,在二十九日当天去世。
  金簠斋应该说是王孟英在上海的最好的朋友之一了,也是在抗击瘟疫中的重要战友,他的去世,让王孟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愤。
  
  然而,上天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打击还不够,就又给王孟英一记惊雷。
  在九月初,王孟英接到了老家来女婿来的信,信中告诉他,他的二女儿定宜,在八月二十九日那天患霍乱去世。
  就在那同一天,王孟英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女儿,因为同样的霍乱。
   王孟英的二女儿定宜嫁给了一户姓戴的人家,这个戴家是个家风非常好的医生之家,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时候,定宜突然开始泻肚子,然后四肢冰冷,脉伏,请来个 崔姓的医生,认为是寒证,用了附子理中汤加减,但是泄泻仍未停止,舌苔却变得干黑,嘴唇也焦了(这都是热证的表现),于是就开始用犀角、石斛等药,仍没有 控制住,最后用的是温补的桂附八味汤,二十九日舌焦如炭去世。
  在女儿去世前的最后时刻,她对丈夫说:“吾父在此,病不至是也。”
  王孟英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哭得昏倒在地。
  他甚至有些责怪亲家:你们也是医生,我写的医书你们家都有,怎么也不至于让我王孟英的女儿被温热药害死啊!
  在凄凉的秋风中,这位老人写下了一副给女儿的挽联:
  垂老别儿行,只因膳养无人,吾岂好游,说不尽忧勤惕厉地苦衷。指望异日归来,或藉汝曹娱暮景;
  濒危思父疗,虽曰死生有命,尔如铸错,试遍了燥热寒凉诸谬药,回忆昔年鞠育,徒倾我泪洒秋风。
  其满腔悲愤,尽露笔端。
  
  擦干眼泪后,王孟英开始回到书房,整理纸笔。
  别人都奇怪,这个时候整理纸笔要干什么?
  王孟英:我要写书,我要重新写《霍乱论》!
  至此,王孟英开始向霍乱全面宣战!
  
  在经过了多少个不眠的日夜后,王孟英写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一书。
   在书中,王孟英提出了许多与现代防疫概念相同的理论,比如他提出预防的重要性,认为水源、空气等的污染是导致霍乱流行的主要因素,他说上海“附郭之河, 藏垢纳污,水皆恶浊不堪”,一定要“湖池广而水清,井泉多而甘洌”,应该“疏浚河道,毋使积污,或广凿井泉,毋使饮浊”,并提出了要在水里放置药物,进行 消毒的概念。
  他还提出了房屋要通风,改善居住条件等预先防疫的观念。
  这些措施,绝对是防止霍乱的最重要的条件,当时的清政府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因此,王孟英等医生只能退而采取自己的诊疗手段,从死神的手中抢救生命。
  在建国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霍乱曾经在世界范围内大爆发,曾于1961年和1963年两次逼近我国南方,但都没能进入,只因为新中国的政府的防疫措施得力。
  但是那个时候,王孟英这样的医生是没有政府的支持的,他们只能凭着自己心中的信念,独自去救治一个个生命。
   那个时候,医生的风险是非常大的,比如王孟英就记载了一个医生,叫余小坡,是个进士,擅长医药,当时也投入了救人的队伍,一天,在给人看病回来后,饿 了,就随手吃了一小盅的莲子,吃完后,就开始感到不舒服,随即就吐泻转筋,马上让人来找王孟英,王孟英还没到呢,人就去世了。
  其夺命之速如此。
  
  王孟英对此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写完书后,就从此放开手脚,接诊更多的患者。
  别人都问,王孟英怎么了?不要命了?
  他的家人也很担忧,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剩下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
  但是,王孟英已经无法想那么多了,他的眼里,只有如何让每天死亡的一千多人再少些,再少些。
  这场同霍乱的战斗,与在战场上厮杀的死亡概率差不多,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很好的医生保护措施。
  但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王孟英义无反顾,挥剑而上,投入了短兵相接的战斗中。
  
  从此以后,王孟英从文献记载中消失了。
  至今医史文献界还在争论,王孟英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有的人说,是在六十一岁时与霍乱的战斗中自己也被感染,不治去世的,有的说,他活到了八十多岁。
  但是,两者都没有确切的文献证据。
  
  从感情上讲,我宁愿相信后者,相信王孟英和妻子平安地白头偕老,享受了人生的快乐。
  但是,从理智上来分析,我却更相信前者,因为以王孟英的创作速度,如果他活到八十多岁,那他还能写出十几本医案书来。
  “将军百战死”,我想,对于一个真正的战士来讲,最光荣的死法,就是死在战场上。
  
  让我们凭借想像,来重现一下王孟英最后一次离家的情景吧。
  那是个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去。
  王孟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穿上衣服,就要随着患者的家属出诊。
  王孟英的妻子送他到了房门外,把他的蓝布大褂掖了掖。
  王孟英盯着妻子的面庞,凝神地看了一眼,仿佛在说:这辈子,辛苦你了!
  然后毅然转过身去,向着薄雾中走去。
  在薄雾中,隐约显露的是无数的死神狰狞的面孔。
  王孟英无所畏惧,消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大步而去……
  
   王士雄,字孟英,他从小体弱,家境贫寒,但是,他凭借自己心中的信念,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最终成为一代温病大家,为中医理论的最终形成做出了巨大的贡 献,他一生救人无数,但是自己却一贫如洗,人们在看到医案书中他谈笑风生、雷霆霹雳的时候,却很少有人了解他在背后却是忍饥挨饿、吃糠度日。在瘟疫来临的 时候,他凭一己之力,向着世界上最凶恶的病魔——霍乱宣战,从病魔的手下抢救出了无数的生命。做医生若此,实在是一生无憾!
  
  
  后记
  
  北京,樱花东街。
  老广酒楼。
  那天,我的一些朋友来找我,我们在这里吃饭。
  朋友们叫了一桌子的菜。
  然后挨个问我,他们的身体适合吃哪个,哪个对他们养生最好。
  这是这两年大家找我的最主要的话题。
  似乎大家突然关心起食疗来了。
  于是我就开始介绍:这个茼蒿,是可以清心养胃的,可以利腑化痰,肥胖的人可以多吃点儿,那个竹笋,是可以升清降浊的,可以开膈消痰,但是中医认为是发物,如果有手术后或者大病后的患者是不适合吃的……
  介绍介绍着,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有点恍惚了。
  我似乎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
  代之以另一幅画面:清冷的月光下,一个消瘦的老人,他的旁边,放着刚刚吃过一半的麸皮。
  他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丰衣足食的我们。
  然后,继续低下头,用毛笔写着一个食物又一个食物的食疗功用。
  我的介绍,似乎都是在朗读着他所写的内容。
  念着念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的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
 
  缪希雍
  
  引子
  
  明朝万历年间的一天夜里。
  杭州督学陈赤石的府上。
  所有的人都面露愁容,整个宅子里悄无声息,令人感到分外压抑。
  偶尔传出的痛苦的呻吟声显得格外的凄厉。
  陈赤石督学患滞下下已经好多天啊。
  什么是滞下?滞下就是患了痢疾以后,那种想腹中绞痛,想大便却便不出来的症状。
  而且,这位督学的病一定很重。
  否则,不会便出来的都是脓血。(遂滞下纯血)
  那么,没有请医生吗?
  当然是请过了,杭州城里最负盛名的五代世医王家王老爷子已经来瞧过了,但是,服了药后却没有效果,剩下的医生当然更不行了。(医皆难之)
  天哪,这样泻下去,这个人可就要支持不住了
  现在,大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是,这个人此时却不在杭州,据说,他正在苏州一带。(得之吴门)
  三天前已经派家人赶去苏州请这位先生了。
  那么,他能赶来吗?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午夜时分,宅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马的嘶鸣。
  所有昏昏欲睡的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他真的来了?
  然后,一阵纷乱的脚步由远而进。
  有认识的人纷纷小声议论着:来了!来了!
  只见,一个人随着仆人昂首而来。
  此人生得是身材魁梧,电目戟髯,犹如画图中的侠客相仿(如世人所图羽人剑客),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问:“病人在哪里?病人在哪里?!”
  只这一嗓子,直震得各个屋子里的锅碗瓢盆嗡嗡直响,连墙上的土都直往下掉。(欲坏墙屋)
  家里的管家和陈赤石的公子忙迎上去,打着招呼:“先生请进,走了多久到的啊?”
  来人毫不在意的回答:“一日夜!快,带我见患者!”(一日夜驰至武林)
  屋内的陈督学听说了,也从床上探起了身子,眼睛里放射出了希望的光芒。
  此人进屋后,屏息片刻,然后开始给患者诊了脉。
  诊完后,对一屋子凝视自己的目光说:“不要担心,这不过是暑湿内侵而已,拿纸笔来!”
  于是提笔唰唰几下开了方子:人参五钱,升麻七分,炙甘草一钱五分,乌梅二枚,红曲一钱五分,川黄连三钱,白芍药二钱,莲肉四十粒,滑石五钱。
  
  两剂药以后,这个让陈家举家上下惶恐不已的痢疾,就这样在轻描淡写间痊愈了,大家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大家突然想起来这位医生,怎么好大一会儿没看见他了呢?于是开始四处寻找,陈公子更是十分高兴,一边走,一边用折起的扇子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嘴里不停地嘟囔:“其术神矣!其术,神矣!”突然,看见有仆人站在客房的门口像他摇手。
  上前一看,原来,这个医生已经躲在客房里,鼾声大作,睡去多时了。
  
  这个医生,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明代著名医学家——缪希雍。
  
  那么,他是怎么成为一个这样的高手的?他的人生有哪些故事呢?让我现在带着您从头探访吧!
  
  童年身体很不好
  
  估计您会认为,这位缪希雍大侠如此棒的身体是天生的吧?您还真错了,缪大侠的身体纯粹是自己后来调养出来的(具体吃了哪些补药我后面会透露给您的),他小时候的身体,那可不是一般的糟糕,而是很糟糕。
  三天两头有病那是家常便饭,几个小孩子一起站在风口玩,其他那几位没事儿,再看我们这位儿童版的缪大侠,已经开始流清鼻涕、打喷嚏了。
  就这种体质,家里面都担心得要命,以为活不了多久呢,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在病病歪歪中一天天长大了。
  总之是小病不断,大病常有,就在十七岁的时候还得了场疟疾呢。
  
  现在,让我们先来介绍一下缪希雍同学的家庭成份吧,他的父亲叫缪尚志,做的官是汉阳通判,虽然是个小官,但不管怎么样,也属于一个小领导。
   这位缪尚志同志的大老婆姓孙,非常不幸的是,这位大老婆没有生出孩子,怎么办啊,随着缪尚志同志的年龄越来越大,这个问题逐渐成为缪尚志同志从睡梦中被 惊醒的主要原因,这时,有人介绍,说有个姓周的人家的姑娘不错,这个姑娘父母早亡,是跟着哥哥嫂子一起长大的,为人贤淑端庄,十分有德,缪尚志同志听了很 高兴,于是,就择了个日子,把这位周姑娘给娶进了门,做了二房。(孺人以良族女德见选)
  这位周姑娘,就是缪希雍的母亲。
  所以当缪希雍出生的时候,虽然他的母亲很年轻,但是他的父亲已经很大岁数了。
  可能是由于生育自己时父亲年龄过大的缘故吧,我们的缪希雍同学小的时候身体很不好,估计和遗传有关。
  可是,虽然父亲官职不大,但是总是个官,因此家里面也是很热闹,前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总有人见到缪希雍这个小娃娃先是赞扬一番,然后捏起他的脸蛋儿以示亲切,这搞得本来就不胖的缪希雍小朋友很是痛苦。
  稍微大些的时候,家里给他请来先生,教他读书,据反映,缪希雍同学的成绩还不错。
  在这样的岁月里,缪希雍同学逐渐长大了,谁也没有想到,上天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
  对于少年时期的缪希雍而言,父亲在他的脑海中是一个严肃的老头,为官清廉,对待他的学业也严格要求。
  但是,这个严肃的父亲却在一瞬间病倒了,文献中没有记载他到底患的是什么病,或者当时压根就没有搞清楚是什么病,总之,他去世了。
  缪希雍眼看着这个家失去了支柱,然后,开始感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
  突然间,家里往日的热闹景象消失了,那些经常来串门的亲戚朋友都不见了,院子里开始变得冷冷清清,
  更重要的是,当家里遇到了困难,想找个人帮忙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些躲避的目光,仿佛怕她们孤儿寡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难道,这就是世界上的人心吗?难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朋友吗?
  这些问题,在缪希雍的头脑中激荡着,甚至对他的一生都造成了影响,我们观察缪希雍后来的性格,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他在用一生的时间在证明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公道,还有真正的友谊。
  
  但是在当时,这种刺激对他的冲击简直是太大了,于是,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出现了偏差,他开始变得玩世不恭,变得“负气喜任侠”,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以前我们讲过的名医朱丹溪在年轻时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形。
  缪希雍开始和街上的任侠少年们交上了朋友(估计相当于现在电影中的古惑仔或者飞车党之类的),大家一起整天游荡,过着一种痛快但是没有前途的生活。
  难道,我们的缪希雍同学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街头霸王吗?
  这个时候,缪希雍同学那位德行高尚的母亲出面了,而她的出面,将彻底改变缪希雍的人生之路。
 
  家长谈话的作用是很大的
  
  眼看着缪希雍同学开始不听先生的话了,整天逃学,还和街头的古惑仔们搞到了一起,缪希雍的母亲终于出面了。
  一天,她很严肃地把缪希雍同学找到了自己的面前,要知道,虽然缪希雍此时在街头已经稍有名气了,但对母亲那还是服服帖帖的,当他此时一看到母亲从未有过的严厉的目光时,心里也是打了个冷战。
  母亲厉声喊到:“跪下!”
  缪希雍同学突然感到自己的威风劲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双膝一软,就跪在了母亲的面前。
  缪希雍的母亲开始训斥:“你的父亲,是个多么好的读书人,他靠明经起家,做了一辈子的清白的官,你做为他唯一的儿子,不能跟着先生长辈们好好学习,以图继承你父亲的志向,却整天和那些古惑仔乱混,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缪希雍听着母亲的这些话,感觉就像有许多炸雷在耳边响起,汗流浃背。
  母亲继续在训斥他:“你继续在这里跪着,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然后,母亲留下呆若木鸡的缪希雍,自己回房去了。
  
  天色已经黑了。
  家人已经吃过晚饭。
  缪希雍却仍然跪在那里,他并不是没有想明白母亲说过的话,而是在痛责自己,为什么会走上那种偏激的邪路呢?
  虽然世人对自己的家庭并不公平,那么,难道我就不能用公平的心来对待世人吗?
  少年缪希雍的心里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正直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做个对世界有用的人,用我的行动,来证明人的心,是善良的!
  于是,他终于起身,来到了母亲的面前,告诉母亲,自己会痛改前非的。
  从此,我们的缪希雍同学重返学堂,步入了人生的正途。
  
  疟疾,又是倒霉的疟疾
  
  此时的缪家,已经破败了,他们的生活很是贫困,但是缪母本着穷什么不能穷教育的原则,一直支持着缪希雍的读书学习。
  真是位了不起的母亲啊,要是搁一般人,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早让缪希雍去东莞打工去了。
  就这样,缪希雍虽然身子骨还是那么的弱,但是,还一直坚持着刻苦学习。
  但是,倒霉事儿还是来了,他在十七岁的时候染上了可怕的疟疾。
  之前,其实缪希雍患过几次大病的,但是和这次的疟疾比起来,那就显得太小儿科了。
   这次的疟疾的确是十分的严重,搞得本来就身体单薄的缪希雍更是骨瘦如柴,母亲把仅有的钱都拿出来请医生了,用缪希雍后来的话说,那是“凡汤液丸饮巫祝, 靡不备尝”,就是说基本上广告上宣传的药都买回来吃了,报纸上介绍的名医也都去看了,最后没有办法,连神仙巫婆的山头都拜了,结果还是没有好。(终无救于 病)
  这个病最后折腾了快有一年,缪希雍和母亲几乎绝望了,天啊,难道我们要束手待毙吗?
  这个时候,一个响亮的口号出现在了缪希雍的脑子中,这就是:求医不如求己啊!
  对啊,自己家里不是还有几本医书吗?不是还有一本叫做《黄帝内经》的基本读物吗?难道我自己不能研究一下这个医学吗?
  是啊,这个医学里到底有什么奥秘呢?为什么社会上的这些医生很多都治不好病呢?
  此时,父亲去世前医生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又重新出现在了缪希雍的心里。
  对,我就自己看医书,自己琢磨这个病到底该怎么治!
  
  过去有句话,叫“秀才学医,如笼中捉鸡”,另外一个说法是:“秀才学医,如快刀斩豆腐”,什么意思呢?这两句话都是用极其通俗的语言(通俗到有点不像秀才说的,倒是很像是秀才的老婆说的),形容了如果受过了正规的传统教育,那么学习中医是很容易的。
  因为它们的理论根基是相同的。
  于是,缪希雍开始翻出尘封已久的医书,仔细地翻阅了起来,从此在缪家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会儿看见缪希雍捧着本《黄帝内经》在冷得只打哆嗦地看,一会儿有看见同样捧着《黄帝内经》的他在热得满脸通红地看。
  看着看着,缪希雍读到了这样的句子:“夏伤于暑,秋必痎疟”,缪希雍的心里终于敞亮了起来,原来这个疟疾是这样啊。
  于是,缪希雍把这个疟疾当作暑邪来治疗,斗胆给自己开了方子,并在忐忑不安中服下了自己开的药方。
  缪母此时是最紧张的了,她已经做好了如果缪希雍突然口吐白沫并翻白眼时去请医生的准备。
  结果是,缪希雍并没有翻白眼,反而更精神了,没到十天,这个折腾了近一年的疟疾,居然给他自己给治好了!(不旬日瘳)
  
  坚决要求学医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自己拿着书琢磨琢磨,居然能够把自己的病看好了,天下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吗?
  其实,缪希雍同学自己的疟疾痊愈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最大的后果是:它激起了缪希雍对医学的极大的兴趣。
  因为,这使得缪希雍开始怀疑报纸广告中那些所谓的教授和专家,他们到底看医书吗?为什么我病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都看不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像我一样的患者,大家都在病痛中度日,而那些所谓的专家却都在洋洋自得地大把捞着银子,却无法治愈我们的病!
  原来治疗疾病的真谛似乎就藏在这些古代的医书中,只要好好的学习这里面的知识,就会明白治病的道理,那么,天下该有多少人受益啊!
  这,就是缪希雍在给自己治病成功后得到的最大的收获,于是,他开始立下志愿:我要学医!
  当然,母亲对这个事情是支持的,能够做个对世界有用的人,那将是好事一件啊!
  就这样,缪希雍踏上了学医的道路,从此,一位中医名家即将诞生。
  
  但是,学习的过程是很苦的,在把家里的医书读完了以后,由于家里贫穷,没有钱再来买医书了,于是缪希雍只好到别人家里去借书来读。
   去谁家借呢?原来,在与缪希雍家隔几条街的地方,有一个姓赵的人家,这家人很有钱,户主赵承谦曾经做过广东参议,家里的宅子很大(现在还有呢,就在现在 的常熟市古城区南赵弄十号),他们家里的藏书很多,而且,他们家的儿子叫赵用贤,也是个读书人,非常爱好读书,和缪希雍很有共同语言,于是,缪希雍就经常 去他们家,把自己希望看的医书借出来,赵家的藏书馆名叫“脉望馆”,珍藏着很多宋刻善本医书,缪希雍对此感到如获至宝,终日沉湎于书山学海之中,“沉研剖 析,割剥理解”,“遇会心处,辄摘记之”。
  在缪希雍同学努力攻读医书的同时,让我们抽出点儿时间,顺便介绍一下这个赵家的儿子赵用贤同学。
   该同学于隆庆五年(1571年)中了进士,去北京做了个翰林院检讨的七品小官,从此和缪希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这位兄弟名 扬天下,原来,当时的当朝首辅张居正的父亲死了,张居正本来应该回家奔丧,但张居正却利用“夺情”的程序,让皇帝留下自己,不用回家居丧,于是,这位赵用 贤兄弟就和其他几人上书,弹劾张居正,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最后在万历五年(1577年),他们五人被处以廷杖,赵用贤廷杖六十,这位赵用贤同学是个大胖 子,在被打的时候臀部的血肉横飞,据说掉的最大的一块肉有巴掌大,然后赵用贤同学那强悍的老婆出现了,她收集了老公被打调的大块的肉,回家后,加了点盐, 给做成了腊肉,要留给子孙看看,他们的祖上是多么的英勇。
  而实际上,赵用贤的儿子也的确不是一般的人物,在赵用贤老兄还没有中进士的时候,他的儿子就出生了,名字叫赵开美,估计大家看这个名字有点眼熟,没错,就是那位刻印了《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赵开美。
   在中医界,宋朝时刻印的《伤寒论》元佑本被称为为“小字本”,宋代原刻的大小字本到了明代就已经看不见了,但是在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我们的 赵开美却偶然看到了一套小字本,这令他喜出望外,于是就立刻借来,给翻印了下来,因为刻印得太接近原貌了,所以现在通称赵开美本为“宋本《伤寒论》”。
   但是,赵开美所看到的北宋原刻小字本,在翻刻完还回去以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总之是丢失了,于是,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宋版《伤寒论》原貌的 只有赵开美本了,今天赵开美本世上仅存五部,我在许叔微的故事里讲过了,最好的一部在沈阳呢,还没有整理出版,而且不让中医界的人士看,我很担心,不知道 他们图书馆的防火措施如何,否则要成为千古罪人的。
  
  苦读的日子
  
  现在我们读医学院是怎么读的呢?
  大家基本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每个月家里会把钱寄过来,就是经济困难的同学,政府也给伙食补助和贷款什么的。
  书在图书馆里有的是,随时可以去看,根本就不用看谁的脸色,也不用抄下来读,有的同学是化几块钱就把一本书给复印下来回去看了。(学校边上的复印价格特便宜)
  
  缪希雍那个时候可没有这种好事儿。
  因为家里没有钱了,所以需要他一边赚钱养活自己和母亲,一边去赵家借书读。
  那么,他靠什么来赚钱养家糊口的呢?
  一个读书人,当然是办补习班了!
  看来在中国,读书人在没有什么方法赚钱的时候,办补习班到确实是一个可行的道路,我的一个朋友,本来生活困难得一塌糊涂,后来靠办英语四级补习班,没几年居然连别墅都买了,看来有些事情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啊,只是古代的时候补习的是四书五经,现在补习的是英语而已。
   缪希雍当年显然没有买别墅的欲望,他只是把家里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早晨趁没人时到外面的电线杆上刷糨糊,贴些广告,白天给来补习的同学们上上课(也不知 道他讲的如何,总之文献记载他自己曾经考了一次科举,也没有考中,从此就再也不考了),讲完课以后,就让同学们回家自习,然后他开始捧着借来的医书,苦 读。
  “书非借不能读也”,前天一个朋友在给我的邮件里这样写着古人的话,真的,有的时候,完美的读书条件摆在你的面前,可能你却在睡大觉。可 是,你知道那些在贫苦的环境里读书的孩子的想法吗?他们在想,天哪,这本书后天就要还给人家了,可是还有十几页我没有看完呢,如果还了,我以后可能就再也 看不到了,我一定要把这里面的内容都记下来啊!
  于是,就废寝忘食地苦读,力争把每个句子都记到脑子里,生怕忘记了那句话,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白天的时间不够,就在晚上读;晚上的时间不够,就不睡觉地读,直到东方破晓;到了期限还没有读完,就要叩头作揖给人家陪笑脸,希望人家再宽限一两天。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缪希雍苦读了十年的医书。
  
  一转眼,他已经二十七岁了。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医学知识已经基本具备了,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许多高人啊,在民间热闹的街市中,在云雾奔腾的高山上,一定还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人啊,我不能在家里这样死读书本了,我要到民间去实践,去学习!
  有了这个想法后,一天,他终于向母亲提出了想要到远方去游历的意图。
  母亲对此非常支持,虽然她知道,这样可能要很久都见不到儿子了,但是,深明大义的缪母也清楚,儿子的志向又岂是在区区的书房里就能完成的?
  于是她就忍住眼泪,积极地鼓励儿子出游。
  缪希雍也告诉母亲,我到了外面,我会赚钱给您带回来的,您放心吧。
  然后,他辞别母亲,开始了千里寻访高人的生活。
  这一去,就又是十年。
 
  到部队去锻炼锻炼
  
  缪希雍这次远行的范围可就大了去了,江南一带自不必说,还去了福建、湖北、江西,然后北上河北、山东等地,最后去了北京,还在北京的五环外比如通州、平谷等地驻扎了很久,这是后话,我们以后再提。
  关于古人的出游,我觉得实在有必要在这里议论两句。
   古人有个习惯,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认为周游各地可以开阔胸襟,增长学问,总之是好处多多,这种学习方法也曾经很是让我羡慕,但羡慕之余,我总 是想搞懂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古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要知道,旅游可以一个很费钱的事情,不能游着游着兜里的银子没了,于是就改要饭了,弄张纸,写上:本 人学生一个,没有回家的路费了,各位行行好吧!然后穿个学生装,故意背个书包,戴个眼睛,梳个小分头,往那里一跪。
  这哪儿行?整个性质就变了。
  那么,古人到处游历,到底靠什么支撑呢?
  有原来就有钱的,比如以前看李白到处作诗,就很狐疑,后来有人考证原来李白还兼任小矿窑的主人,经常倒腾点儿矿石什么的。
   有互相提供住处的,和现在的网友一样,大家认识了,就我去你的家乡住你那,你来我这里住我这,从古代文献看,那个时候大家还都不鸡贼,读书人去了外地住 在人家家里经常是一住就是很久,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人还特热情,扫榻相迎,搁现在这主儿的老婆一定会跳起来:严重干扰我的私人空间了,他走,要么我走! (可能跟现在房子小物价高有关)
  还有就是四处打工,似乎读书人在过去还是比较紧俏的,可以凭着自己的几首歪诗到好学问的人家混点吃喝,找个地主家当个家庭教师,等等,总之还都能有口饭吃。
  
  按照缪希雍的性格来说,他当然不会去人家里混饭吃,他是基本凭着自己的本事打工来着。
  那么,他到底都打了什么工呢?让我们来从文献的蛛丝马迹中来分析一下吧。
  后来,在缪希雍的好友汤显祖(就是那位写《牡丹亭》的高手)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缪希雍“曾为闽抚许孚远幕客”,这就为我们透露了一些线索,那么,这位许孚远是谁呢?
   原来,这位许孚远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是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进士,隆庆初,首辅高拱荐其为考功主事,出为广东佥事。这个时候倭寇骚扰广东, 这位许孚远统军以水陆夹攻,大败倭寇。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逐“拱党”,谪为两淮盐运司判官。后历兵部郎中,出知建昌(今江西水修西北)府。再后来出任福 建巡抚。
  看来,缪希雍曾经跟随许孚远在军队里锻炼过,做过参谋一类的职务。
  一般从部队退下来的人我们都能够看出来,透着那么的一股英气逼人的劲儿,我们要是在看看缪希雍后来的豪侠作风,估计大家心里就明白了,这都是在部队锻炼出来的。
  那么,缪希雍跟着这位许孚远先生能学到什么呢?
  原来,许孚远一生精研学问,其中最重要的:他是那位流芳百世的王阳明先生的正传。
  这回您该明白为什么许孚远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够统兵大败倭寇了吧,原来人家学的是“知行合一”的心学啊,是王阳明先生的正传啊!
  看来,我们的缪希雍真有眼光,连打工都要在学问家的手底下工作,一边赚生活费,一边跟着人家学习哲学。
   说到哲学,大家可别小瞧了,它讲的可是万物的规律,是方法学中的方法学,多少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同时都是哲学高手,我们接待外宾时会被告诉外事礼仪,其中 有一项就是,如果这个科学家同时是哲学高手,比如他是医学博士同时也是哲学博士,在介绍时一定要先说:哲学博士,然后再说医学博士,否则就是失礼。曾经出 现过把顺序介绍错的,老外上来一定会特别纠正:我是哲学博士,然后才是医学博士。
  西方人对方法学的重视若此。
  通过对心学的学习,缪希雍的精神境界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他在日后的著作中,曾经多次提到医生的精神境界问题,可见他对医生的内心修养是十分重视的。
  比如他曾经写到:“凡作医师,宜先虚怀”,“苟执我见,便与物对”,“一灵空窍,动为所塞,虽日亲至人,终不获益”,意思是说作医生的,一定要谦虚,否则固执己见,那么你就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那么即使你天天和圣人再一起,你也会一点儿东西都学不到的啊。
  上面这段话出自缪希雍的著名的“祝医五则”的第四则,是他对一个好的医生的要求,探讨了如何修心的问题。
  有网友提问,学习中医和学习古文有关系吗?做为一个学中医的,学点怎么用草药不就得了,还需要搞什么学问弄懂古文吗?
  恰巧,就在缪希雍对医生提出的五则要求的第二则,就是他对读书识字的要求。
   他说:“凡为医师,当先读书。凡欲读书,当先识字。字者,文之始也。不识字义,宁解文理?文理不通,动成窒碍”,“望其拯生民之疾苦,顾不难哉?”他要 求医生要“读书穷理,本之身心,验之事物,战战兢兢,求中于道”。就是说,如果文字功夫不好,读书可能会影响领会的,这样也就会影响到救人。缪希雍对此重 视之极,竟然放在了第二则的位置。
  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吗?顺手给您举个例子吧。
  明朝有个名医叫戴元礼,有一天,他路过一个医生的诊所,正好看见一个患者拿着包好的药走出来,就在这时,突然看见那位医生从诊所里追出,向那个患者嘱咐:“煎药的时候一定要把一块锡放进药里啊,别忘了,放块锡!”
  这位戴元礼就很纳闷,这是个什么用法儿呢?要加入锡熬药?
  戴元礼也真谦虚,就进去直接向这位医生请教:“您为什么要放锡呢?”
  那位医生很不谦虚,不屑地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张仲景的小建中汤熬药时要放入锡吗?”(小建中汤要求放入的是高粱饴糖的“饴”,也写做“饧”)
  戴元礼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医生读书不好,把“饧”字给当成了“锡”字了。
  由于自己对古文的不熟悉,导致不知道有多少患者是和着锡熬药的。
  
  其实,说句实话,我在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是要整理好多文献的,在整理现代出版的医书的过程中,曾遇到过无数的错误,就是对古文不理解的错误,比如许多的句读错误,就是把古文的标点符号给点错了,意思全拧了。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从军队出来后,缪希雍已经是一个豪气冲天,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了,此时,他把目光投向了民间。
  民间的高人只要是他听说了,那就一定要去拜访学习的。
  当时在无锡有一位名医,叫马铭鞠,这位马铭鞠治病据说很有一套。
  缪希雍听说后,立刻前去拜访,在一般情况下,像马铭鞠这种医生的技艺是不大会轻易外传的,但是,缪希雍有着一颗赤诚的心,他靠着自己的真诚打动了马铭鞠,于是,马铭鞠就让缪希雍跟随着自己,把自己的学问都传给了缪希雍。
  以一颗真诚的心向学,没有人会不愿意教给你的。
  
  在马铭鞠先生那里,缪希雍果然大开眼界。
  举几个例子吧,这位马先生非常擅长治疗性病,当时的中国,随着对外改革开放,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随着外国商船进来了,东南一带的性病已经非常流行。
  有一天,一个叫李行甫的人,患了梅毒,在前医治疗的过程中,使用了水银等药,结果导致这个患者三天以后出现了舌烂的症状,牙也掉了,咽喉也溃烂,弄得满屋子都是秽气,吐出的腐烂的肉像猪肝一个颜色,这个情况,甭问,什么都没法儿吃了,大小便也不通了。
  请来的医生一看,得,没法儿治,拜拜了您呐,您自个儿挺着吧。
  这位李行甫这个后悔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要是不去那个春香楼,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后悔有什么用啊,接着请医生吧,于是就请来了马铭鞠。
  马铭鞠一诊断,就说:“这是中了水银的毒啊,现在患者肚子虽然胀,但还没到坚硬的程度,说明水银的毒还没有致命,首先要解毒处理。”
  这个解毒的方法听着很恐怖,他拿来了一些黑铅,然后用大量的甘草、桔梗、金银花等药熬,熬好了后给患者喝一些,再用剩下的洗患者的手足。
  结果,第二天,患者开始从大小便排出很多黑水,病情就开始稳定了。
  然后,又用了些外用的药吹到嗓子里,又口服了些解毒的药,这个患者后来就痊愈了。
  看来在抗生素发明之前的中国,曾经想了许多方法来解决梅毒的问题。
  缪希雍看了以后,认真地学习,并且把这些方法后来都记录了下来,写在了书里。
  
  还有一个患者,是个青年人,他患的是喉癣,也是喉咙里的疾病,其他的医生怎么治疗都不见效,结果是整个喉咙开始烂了,吃的东西必须是面粉熬烂,仰着头才能咽下,每次咽的时候都要哭一场。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于是请来了马铭鞠。
  马铭鞠一看,说:“这不是外感的风火毒,你曾经患过梅毒吗?”
  青年人说:“没有啊?”
  马铭鞠接着问:“那你的父母患过梅毒吗?”
  青年人恍然大悟:“是啊,他们患过,是治愈了三年后才生的我。”
  马铭鞠说:“果然如此,这是毒性遗传给了子女。”
  于是,同样开了甘草、桔梗、山豆根、草龙胆、射干等药,尤其是每付药里用了土茯苓半斤(量够大的),再配了点儿牛黄,结果半个月后,这个病就痊愈了。
  
  回头缪希雍就请教了:“马先生,您说难道这个梅毒它会遗传吗?”
   马铭鞠回答说:“凡是父母正在患梅毒时生育的孩子,很少有不被传染的,具体的症状是浑身都溃烂,从头顶到脚,除了两个眼睛,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这一定 要按照梅毒来治疗啊,很多医生都不知道,按照各种方法治疗,最后不免于死,可叹啊。”(论述很长,大意如此,就不给大家都抄下来了)
  于是,缪 希雍就把这段话记录下来,后来,当他出版《先醒斋医学广笔记》时,给收录了进去,并在后面标注“马铭鞠传”,意思是马先生传授的,但是由于缪希雍太有名 了,所以现在很多人写文章都说是缪希雍先发现了梅毒的遗传性,实际是马先生的成果,缪希雍同志的科研态度是严谨的,这事儿人家在引文里都说了。
  
   缪希雍和这些人的关系很有意思,与其说这是师生关系,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更近乎朋友的关系,他在这十年的游历生活中,足迹遍及大半个大明王朝的土地,造访 了许多名山大川,乡间村落,所到之处,有患者的,他就给人看病,碰到有谁有绝招秘法的,他就虚心请教,文献说他“缁流羽客,樵叟村竖,相与垂盼睐,披肝 胆,以故搜罗秘方甚富”。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缪希雍一身豪气,人特爽朗,没架子,人缘特好,见了面就不拿自个儿当外人,无论你是道士,还是毫无身份的樵夫,总之各种人他都和你诚心交往,肝胆相照,很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缪希雍对待周围的人从来不保守,说自己有什么秘方掖着藏着的,没那事儿!缪希雍随时把自己知道的医疗心得告诉大家,还很怕别人记不住,总是写下来给人家。
  就这样,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经常是拉着他,告诉他说:我家里传下来这么一个方子,治疗某某病效果特好,现在我告诉你吧。
   如此十年,缪希雍从民间学到了大量的医疗知识,其丰富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为什么这么说呢,您只要看看他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收录的秘方数量就知道 了,而且,在他的《神农本草经疏》这本书中,他对药物学的知识好多都是从实践中学来的,尤其是关于药物炮制这块,缪希雍的记载可谓是个大全,后来,清代药 物炮制的繁盛是有缪希雍的功劳的。
  
  当然,在这十年的游历中,缪希雍也遇到了一些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人。
  紫柏大师就是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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