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古代的医生-作者:罗大伦

  当时还有位毛阁老,叫毛纪,估计您看这个名字会感觉很陌生,但是听了他的传说,您就该想起来了,他的传说在老家山东比较多,最著名的是《聊斋志异》里 的《姐妹易嫁》,其中的主人公就是这位毛老大,故事说毛纪年轻时家境贫寒,本来说一个员外的大小姐许配给他了,可这位大小姐看毛纪整个一穷光蛋,房子、马 车全没着落,于是就要悔婚,后来,毛纪中了状元,回家后决定考验一下未婚妻,就穿了破衣服,说落第了,要来成婚,这位姐姐一听,恨不能飞起一棒子把他打出 去,反正是铁了心要做个落跑新娘,把个老员外急得直用脑袋撞墙,结果她的妹妹,二小姐是个十分仗义的人,一看这位毛纪满腹经络的,心里想怎么能这么对待人 家呢,而且这明显是个绩优股啊,于是毅然代替姐姐,就出嫁嫁给了毛纪,结果毛纪把状元的牌匾一亮,整个员外府都傻了,敢情姑爷高中了!后来,人家毛纪还进 了国务院,当上了总理一级的大官,大富大贵了,让那个势利眼的姐姐肠子都悔青了(搁谁都受不了这种刺激)。
  老百姓还在后面给加了结尾,说姐姐 后来嫁了个浪荡汉,很贫困,妹妹看着可怜,就做了很多的馒头,每个馒头里面塞入个金元宝(这个故事有陷害毛纪的嫌疑),结果姐姐一看妹妹送来了一筐馒头, 心想什么破东西,就给扔了,后来才知道,里面都是金元宝,才后悔,我这一生怎么这么倒霉啊?于是就悔恨交加地上吊了。(这个故事用来教育小朋友做人要厚 道)
  现在,是这位毛阁老的孙子病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已经有孙子了),他的孙子患得是什么病呢?是天疱疮,这个天疱疮就是多在儿童中传染的一种病,发病后身上起大水泡,也叫脓疱疮,传染性很强,这位毛阁老的孙子才十来岁,在后背上出现了数颗水泡。
  毛阁老很是果断,立刻让人,去太医院把薛立斋给请来。
  本来御医出来看病,是要上奏皇上,经过皇上批准才行的,但是现在找皇上已经很费劲了,皇上正闷在豹房里和美女一起修炼呢,估计毛阁老就顾不上这些了,直接就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薛立斋来了一看,这位毛小朋友“发热脉数”,显然是个热证啊,于是薛立斋就开出了荆防败毒散这个方子,然后再加上黄芩和黄连两味苦寒之药。
  这个荆防败毒散我们得好好地聊聊,这是古方败毒散加上荆芥和防风两味药,这个败毒散是谁创立的呢?是我们前面讲过的,创立六味地黄丸的钱乙,他老人家立的方子,看来人家钱教授对中医的贡献还真大啊,不佩服不行。
  方子的组成是:柴胡、前胡、川芎、枳壳、羌活、独活、茯苓、桔梗、人参、甘草,以上是败毒散,再加上荆芥、防风,就成为了荆防败毒散。
   这个方子主要是治疗外感风寒毒邪,同时体内水湿之气又大的,一般情况下,感冒还容易调治,可如果再加上个湿邪,可就麻烦了,所谓风与湿相抟结,很难处 理,所以治疗的第一位是要把湿邪去掉,怎么去呢?有渗湿的,比如用薏苡仁、茯苓等,在风与湿抟结的时候,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用风药来去湿,过去中医说“风 能胜湿”,实际上是祛风之药能胜湿,动作的主体是祛风之药,如羌活、独活、防风等,动作主体不是风,风和湿都是邪气,只能抟结在一起,不可能一个攻打另一 个,所以“风能胜湿”的说法是个糊涂说法,应该是“祛风之药能胜湿”。
  那么祛风之药为什么能够胜湿呢?原来,我们把风去掉以后,湿就孤立了,所以方子里只是简单地用了一味茯苓,就把湿气给泄掉了。
   方子里面的羌活和独活都是祛风之药,还可以散寒,其中羌活偏重于人体的上部,独活偏重于下部,这样全身就都照顾到了;川芎是血中气药,可以直入血分,清 除风邪,所以在治疗风湿病的时候会经常用到,在这里是借川芎的上行之力,来解除头痛的;柴胡和前胡都是散风寒的,柴胡可以把深入体内的风寒散出,尤其是少 阳经的,而前胡是味凉药,是散风热的,本来是风寒外侵,为什么用凉药呢?原来,风寒之邪,一旦入里,一定会化热,所以此处做好准备,随时疏散化热之邪。
  方子里的桔梗是上行的,枳壳是下行的,二者都是调气机的药,合起来叫“枳桔散”,一升一降,可以疏散胸中的气机,使得清气得以上升,浊气得以下降,气机调畅以后,再祛邪就容易了。
   荆芥和防风都是解表的药物,荆芥是一味温药,发汗的作用较强,但是它有个特点,就是配合温药,则散寒解表,配合凉药,则辛凉解表,所以是个两面手,它入 血分,擅长清血中之外邪,而防风也是解表的,但是偏于散骨肉之风邪,但是发汗的作用没有荆芥大,所以两者经常一起使用。
  这个败毒散我们的喻嘉 言先生也是非常喜欢用的,而且,人家还用出了花样,他在治疗痢疾的过程中,发明了“逆流挽舟法”,就是用这个败毒散,一边去湿解毒,一边把气机向上调,这 个方法的适应证是外感寒邪,同时还有痢疾,热像不甚的,这个法子我使用过,疗效还不错,和藿香正气散有一拼,不过藿香正气是用在一般的泄泻同时外感的情况 下(所谓的胃肠型感冒),而败毒散是痢疾,要重一些。
  虽然荆防败毒散可以解毒散邪,但入里的热邪也要去掉啊,所以薛立斋加上了苦寒的黄芩、黄连。
  然后,他还在外面的患处用金黄散外敷上(成份是滑石和甘草)。
  结果,各位猜猜效果如何?只用了四付药,我们的毛小朋友就痊愈了。我忙活半天狂聊一通,回头一看,人家这个病早就好了。
  顺便说一句,薛立斋特别喜欢用钱乙的方子,后来他还把他父亲整理的儿科用药经验给出了一本书,叫《保婴撮要》,书里就是以钱乙的理论为框架的,有的时候,你看钱乙的书看不懂的,拿来薛立斋的书,一看,就明白了。
  薛立斋在保留前面宋、金、元时期的医学成果方面贡献很大,各位不可不知。
  
   再给各位聊一位阁老的儿子,这位是一个叫靳贵的阁老,是江苏丹徒人,他的出生还有段故事,说他的父母在年纪很大的时候还没有孩子,很着急,于是他母亲就 看邻居家有个小姑娘不错,就给买来,要给他父亲作妾,在把姑娘送入房中后,还把房门反锁了,可是他父亲很搞笑,只见他很快就从窗户跳出了,对老伴儿说:“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个姑娘是婴儿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现在怎么能害人家一生呢?(看来岁数相差够大的,的确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把姑娘送还 了,其心地善良如此,后来,没多久老伴儿就生了儿子靳贵,靳贵长大后,高中殿试探花,最后在正德九年(就是薛立斋成为御医的那一年)成为文渊阁大学士,主 掌朝政。
  这次病的是这位靳阁老的儿子,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连着几天,我们的靳阁老退朝回来,都看到儿子呲牙咧嘴的,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是问又不说,最后问得急了,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患了“玉茎肿痛”,就是小鸡鸡肿了,很疼痛,由于部位隐秘,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跟大人提。
  靳阁老一听,嗨,这算什么啊,有病就说啊,来,我们请一下御医吧!
  估计靳阁老也是没有向朱厚照打报告,就把一位御医给请来了,其实报告打不打都无所谓,因为靳阁老曾经是朱厚照的老师,两人感情好着呢。
  这位御医一看,这是下焦有热啊,是水热互结之证,于是就开了五苓散来利水散湿。
  结果是没有效果,然后又换了几种药,都没有什么效果。(服五苓散等药不应)
  这回靳阁老可有点急了,仿佛这个病就在自己的身上似的,也开始坐卧不安,这怎么回事儿啊?大家知不知道我儿子很痛苦啊!这后果会很严重啊。
  这时,就有别人在他的耳边说了,听说太医院里新提拔的御医薛立斋不错,是否可以找来看看?
  靳阁老一听,好啊,赶快请来吧。
  于是薛立斋来到了靳阁老的府上,一诊患者的脉,“左关弦数”,各位,在中医的脉诊中,左手的关部,那是肝经的位置,所以薛立斋立刻断定,这个病的来源是肝经,一定是有肝火(此肝经积热而成),所以不能把眼光仅仅放在下焦上,要治疗它的源头。
   于是开了疏散肝经之邪,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这个小柴胡汤是《伤寒论》里的方子,主要成份是:柴胡、半夏、人参、黄芩、生姜、大枣、炙甘草,这个方子可 不得了啦,其功用无比强大,它主要是能够把半表半里的邪气向外透发,同时还能治疗阴阳不合的病证,有的老中医一辈子就使用一个小柴胡汤加减,也是疗效卓 著,可见这个方子威力之大,这个方子我们在以后的故事里再聊。
  薛立斋在让患者熬好小柴胡汤以后,还同时开了一种叫芦荟丸的药,这是清泄肝胆之火的药物,主要成份是青黛和芦荟,都是苦寒泄火之药,各位不要小瞧这个芦荟,在中医里它是泄肝火的良药,有肝火的同志,如果在街上看到芦荟饮料,不妨可以喝喝。
  然后薛立斋告诉患者,要用熬好的小柴胡汤的药汤,来送服这个芦荟丸。
  结果是,只服用了一次,“玉茎”之肿就消了三四成(一服势去三四)。
  再服用一次,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一看,肿已经全消了(再服顿愈)。
  靳阁老的儿子喜出望外,感觉再次有了生的快乐。
  靳阁老也很是惊奇,这么年轻的御医,手段就如此高明?
  在送薛立斋出门的时候,靳阁老一边拍着薛立斋的肩膀,一边由衷地感慨: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这话说完没几天,靳阁老就又来找薛立斋了,为什么呢?原来,我们靳阁老的夫人也病了 。
  于是薛立斋再次来到了靳府,给靳阁老的夫人做了诊断。
   这位夫人的病特吓人,刚开始发病的时候,是“胸胁胀痛”,后来,就发展成了四肢不大听使唤了,自汗,稍微一动弹就开始狂出汗,弄得身上跟浇了桶水似的, 还有一个很不大体面的问题,就是小便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就出来了,这是个很让人难堪的毛病,叫“小便自遗”,大便也不成形,嘴也发紧,已经有十多天了。
  大家都以为是要中风呢,吓坏了,尤其是靳阁老,每天上朝回来就直奔夫人的房间看看。
  薛立斋诊了一下脉,左手的三部脉都洪数,尤其是肝脉,特别厉害,于是他笑了,说:“各位不要担心,不会是中风的。”
  靳阁老特奇怪:“啊?真的啊,那是什么病呢?如此骇人?”
  薛立斋说:“如果是中风,早就更严重了,哪会拖延这么久呢?各位来看,夫人的脸色和眼睛,都是红色的,而脸有的时候还发青,这是肝经有病啊。”
  “噢?”靳阁老赶快看看夫人,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
   薛立斋继续讲:“她的胸乳胀痛,那是肝经血虚,肝气郁结啊;她的四肢不听使唤,那是肝经的血虚,不能濡养筋脉啊;她自汗不已,那是肝经有热,使得津液妄 泄啊;小便自遗,那是肝经热得厉害,‘阴挺失职’啊(中医认为肝经经络循行路线是经过生殖器的,所以很多的此类疾病与肝经有关);她的大便不实,那是肝木 克脾土啊。”
  “原来如此啊!”人家靳阁老那也是有学问的人(当年那可是探花啊),一听,感觉很有道理,忙问:“那怎么治疗呢?”
  薛立斋就开了犀角散,只服用了四付,这些症状就都消失了。
  然后,他开了加味逍遥散,调理了一下,靳夫人的病就好了。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靳夫人生了一次气,结果所有的症状就又出现了(这充分说明这个病和情绪有关),于是薛立斋又用加味逍遥丸,稍微配合了一点归脾丸,就又给调理好了。
  靳阁老这次对薛立斋老弟的治疗仍然十分满意,从此总是笑脸相迎,薛立斋在朝廷里的人员不错,也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那么,我们可以从这个医案里学习到什么呢?我要告诉各位的是,这个情绪可以导致很多的疾病,肝气不舒的后果还是挺让人担忧的,中医有句话叫“肝为百病之 源”,这话正确的说法是“肝气不舒为百病之源”,有的时候,肝气不舒、情绪不佳可以引起一些甚至是很严重的疾病,比如现代医学认为肿瘤的发生就与情绪抑郁 有一定的关系的,而调理肝气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剂就是逍遥丸或者加味逍遥丸,这个方子我们会在故事的最后给大家介绍的。
  
  勇猛的朱厚照
  
   薛立斋伺候的这位皇上朱厚照也确实是一个怪人,他这个人具有很多特性,比如虽然他好色,喜欢美女,在豹房里养了数不清的美女,但他也好佛,还养了很多的 番僧,他自己也还会梵文,还养了一些少林和尚,估计是要练武的,因为他自己也非常的好武,没事儿的时候弯弓射箭也是经常的。
  尤其是江彬来到他 的身边以后,朱厚照更是来了精神头,江彬曾经做过武将,正好投其所好,大讲边疆的战斗故事,朱厚照简直听得入了迷,就跟我们小的时候听打仗故事一样,心神 俱往,并且估计也是收获不少,后来他在亲自打仗的时候指挥得当,进退得法,恐怕和这个时期他整天在做战争的假想有关。
  后来,在正德十二年,这 位朱厚照老大终于跑到了边关的宣府,在那里驻扎下来,关于他的出逃很有戏剧性,是自个儿带着江彬等几个随从私自跑出来的,梁阁老等大臣在后面追,在到达了 宣府之后,他在那里还兴建了镇国府,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这位老兄很有创意,把自己封成了一个王爷,还要兵部给开工资,历史上很多人不 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他这人也有些小聪明,这么做的确迷惑了敌人,后来敌人小王子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后来,朱厚照与小王子在大漠开战,直杀得是昏天黑地,朱厚照亲自上场,骑马杀敌,最后打败了小王子,从此边关安定了若干年。
  那么,这次战役薛立斋参加了吗?我认为是参加了,理由有二。
  第一:虽然朱厚照在离开居庸关的时候曾经让谷大用守住关口,不让大臣追赶,但是皇上打仗,太医院里像薛立斋这样擅长外科的人是不会让闲着的,而且从朱厚照很早就让薛立斋到居庸关来出差来看,他是早有安排的。
   第二:在薛立斋的医案里,有这样的医案,说有武士在边关,在大雪天因为“出账观瞻”,而忽然晕倒,薛立斋给服用了附子理中丸给治好了,用“帐”来居住, 这说明显然不是居庸关的驻军,而是出征关外的野战部队,朱厚照和小王子打仗虽然是在十月,没有大雪,但是朱厚照在边关住了很久,几个月后才回到京城,这很 有可能就是当时的事情。
  
  不管怎样,仗是打完了,尽管朱厚照老兄意犹未尽,但是他还是要回到京城的。
  可是,一个人如果一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那他的心是不会那么容易平静的,于是,第二年,朱厚照就提出:我要到江南去玩玩!
  这是很多住在北京的皇上的梦想,跟现在大家想去香港迪斯尼似的,但是真能够成行的很少,好在朱厚照是个无法无天的顽主,谁能管得了他啊?
  可是,做为一个国家的君主,您这么天天出巡能行吗?关键是您还没有个儿子呢,您不留在宫里好好地生小宝宝,总是想出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
  于是大臣们纷纷上疏反对朱厚照的江南之游,各大部委都行动起来了,甚至很多驻京办主任都开始写上告信了。
  这让朱厚照很是恼火,于是就赏赐给这些大臣们一套贵重礼物——罚跪兼廷杖。
  廷杖是一个很残酷的惩罚,经常把大臣们打得皮开肉绽,有体格不好的干脆就挂了。
  但是从薛立斋的医案里来看,我发现了个细节,就是朱厚照在把大臣们的屁股打开花以后,还从关心下属的角度出发,派御医前去给治疗,这个细节是在历史书里看不到的,在薛立斋的医案里有。
  
  现在让我们来拿薛立斋同志的记载研究一下,看看被打过廷杖该如何治疗吧。
   刑部有位文用晦,这位文同志在听说朱厚照要南巡以后,很是担忧,于是就“伏阙谏南寻(巡)”,结果是朱厚照很不领情,还顺口关照有关部门打了文同志一通 廷杖,这顿打,打得文同志很惨,等到薛立斋到来的时候,屁股上的瘀血已经散开了,但是被打坏的肉却不溃烂,于是薛立斋就给使用了些托里生肌之药,这样坏肉 就开始破溃了,然后脓也出来了,但是,脓确实清稀的。
  薛立斋说:“脓液清稀,这是因为老文你的正气不足啊,需要使用人参黄芪等药来补正气啊。”
  这位文同志也很有趣,在刑部审理案件的同时,还经常看点医书,明白点医理,就说:“小薛啊,这个人参和黄芪会不会太补了,如果导致肚子胀该怎么办啊?”(文君亦善医,以为恐腹满)
  薛立斋听了,忙回答:“放心,只要是虚,就应该补,不要担心!”于是,就尽力劝解让他服用药物。(予强之)
  结果,服用了一点这些药物后,饭量就开始增加了,于是薛立斋就又增大了药量,结果是胃口越来越好,最后屁股上的坏肉就都破溃了,然后脓液也变得浓稠,最后就好了。
  
   然后,薛立斋又记录了吏部的姚、王、郑等同志;刑部的李、陈、姜等同志;刑部的南、吴等同志的屁股被朱厚照打开花以后的治疗情况,然后,又用了很长的篇 幅(大约一千多字)来论述了屁股被廷杖打开花之后的处理方法,这篇论文发表在他写的《外科心法》中,其中详细地分析了屁股被打之后,身体壮实和身体虚的人 要分开处理,外表破溃和外表看着没事儿的人也要注意区别,尤其是外表看着没事儿,但肚子疼的,一定是脏腑受伤,要内服中药活血化瘀处理,等等。总之,估计 这篇论文发表后,一定拯救了不少屁股挨打的大臣们。
  各位,那个年头,当官还真不容易啊!
  
  南京太医院
  
  就在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也就是朱厚照在给各位大臣打廷杖的那年,太医院里的大考又开始了,也就是说,薛立斋是一边在忙着给各位大臣治疗屁股上的伤,一边回家还要看书复习。
  这一年,他三十三岁了。
  他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地考试呢?其实做到了御医这个级别,就基本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不出什么错误,是可以一直混下去的,为什么薛立斋还是在积极准备考试呢?
   这要从薛立斋的性格说起,其实,薛立斋在后世人的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不好的,因为他提倡温补,是温补学派的创立人之一,而在后面的清代,温病学派最反对 的就是温补,所以清代的很多医家对薛立斋极尽讽刺之能事,甚至很多人出口不逊,而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清代了,结果现在我们看古代的医书,挖苦薛立斋的语言 大量存在,可是赞扬他的却很少。
  其实,我公平地评价,温病学派的很多人是很偏激的,中医讲究得是阴阳平衡,对症下药,补阳和清热都是好方法,都是需要的。
  其实仔细看看薛立斋,他用的方子经常是两边都照顾到的,这点连一些温病学家都很难做到。
  我写薛立斋的这个故事,就是想给薛立斋翻案,因为我在仔细地读过薛立斋的书以后,我认为他是位值得尊敬的医家,是个为中医发展做过很大贡献的医生,他一生都在追求治病的至高境界,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一刻的停留,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这也就提到了他的性格,从文献中看,薛立斋实在不是一个嬉笑之辈,他为人很严谨,在他的书里,除了治病,他几乎没有提到过其他什么事情,这不像有的医家 经常还提起自己的其他追求,兴趣广泛、和某某名人交往的之类的事情,薛立斋的十几部厚厚的著作都很干净,只讲医学上的事情,其他闲言几乎不涉及。
   其实他的位置够高的了,给皇上治病,给各位阁老大臣治病,多少花边新闻啊,这要是搁一般人,怎么着还不炫耀几句?但是人家薛立斋几乎是只字不提,关于廷 杖的事情,我也就是根据“伏阙谏南寻”这几个字才和历史对上号的,人家薛立斋根本就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一个字都没多写,通篇论述的都是“杖伤”,不明白的 人以为是被知县打的呢。伺候皇上那么久了,人家十几本书里,只写了“奉侍武庙汤药”几个字而已,再看清朝某些医家,被招进宫里看了一次病,回家就把过程写 了整整一本书出版发行,然后还弄个牌匾挂在家门口,极尽炒作之能事。
  这么相比下来,我们可以看出薛立斋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在当了御医以后还是要努力考试,其实考试对他并不是目的,他一直都在这么努力地学习来着,考试反而很像是他自己要检验一下自己,到底最近学得怎么样了。
  在很多年以后,在薛立斋退休下来的时候,苏州知府偶然到他家里去看薛立斋,只见薛立斋蓬头垢面地,在那里捧着书(蓬头执卷),正在那里一边苦读、一边苦苦思索呢,这位知府形容“恍然如经生下帷之状”,他说这不跟正要准备高考的考生一样的用功吗?
  然后,薛立斋看到当地的知府来了,于是这才进入里屋,整理衣冠,这位知府顺便考察了薛立斋刚才看的医书,只见书上面薛立斋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比那些准备高考的考生多得不下几倍呢(较之经生下帷者倍之矣)!
  这位知府就感慨,说:“先生苦心哉!”
  薛立斋的回答是:“医之道不明,世之患夭扎者,将何所控诉为也!”这是原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努力啊,否则医学不能够昌明,那么那些被误治而死的人,他们是多么的冤啊,他们没地方去控诉啊!
  这就是人家的境界,那么大的岁数了,还在不断地提高着呢,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所以,我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他在做了御医后,还在积极学习的。
  结果,在这一年的考试里,他又考了一个头等。
  
  这可给领导们出了一个难题,怎么办呢?没法儿再提拔了,太医院就那么一个院长,两个副院长,都活蹦乱跳的,还没有退休的计划呢,怎么安排这位小薛同志呢?
  于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我估计是朱厚照的主意,就把薛立斋给安排到南京太医院去当院使(就是院长)了。
  
  明朝很有意思,在朱棣迁都北京以后,他还没有把南京的首都地位取效,结果明朝是两个首都,两套领导班子,南京的领导班子对稳定南方地区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就在薛立斋被派到南京太医院的这年,南方出了大事了,原来,是宁王起病造反了。
  这下,朱厚照有了南巡的理由,要亲自带兵去镇压宁王的造反。
  这次理由足够充分了,因此他终于得以成行。
  而此时,南方的另外一位高人,那位心学的创立者,王明阳先生,也即将开始他与宁王的一场大战。
 
  太医院到底是干嘛的
  
  就在薛立斋要动身赴任前,他的母亲病了一次。
  薛立斋对母亲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父亲早就去世 了,薛立斋要担当起家里的重任的,这一年,母亲已经六十五岁了,这次发病是因为在吃饭以后,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太顺心的话,结果生气了,然后就开始发病,症 状是呕吐酸水,然后感觉自己的体内发热,口渴,吃不下饭,只想喝点凉水,六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这次的病的确很重。
  薛立斋给母亲诊了脉,发现气口脉大无伦,同时观察到,母亲的脸色发青、发红。他心里判断,这是胃中有湿热郁火啊,于是开了些药,结果服用后都吐了出来。
  到了第三天,母亲就开始吐酸的东西了;第七天的时候,吐的是酸黄水,到了第十一天的时候,开始吐苦水了。
  这个时候,薛立斋的母亲的脉更加洪大了,还是喜欢喝冷水,于是薛立斋开始给母亲开了一味药,就是黄连,用这个黄连熬水,放冷了以后,慢慢地喝下去。
  各位,看到这里大家一定会有疑问,薛立斋这是怎么了,母亲呕吐,怎么到了第十一天才开始用药?这老人家能够受得了吗?
  古人在看这个医案的时候也是议论纷纷,有的人说,是不是薛立斋因为治疗的是自己的母亲,感觉心理压力太大,无法下手?要知道,俗话说“医不自治”啊,尤其是给自己最亲爱的人治病的时候,有的时候是下不去手的,总怕自己分析错误了。
  难道薛立斋也有此顾虑,但是不会啊,给皇上看病都没什么心理负担,怎么此时却犹豫起来了?
   原来,各位需要留意的是,在医案的里面,薛立斋并没有提到说自己的母亲正气不足了,什么脉微欲脱,什么自汗面白的,没有,这说明他的母亲正气非常的足, 而薛立斋判断母亲的湿热是在胃里,在古代,让邪气出去的方法比较有名的就是这汗、吐、下三法,由于病邪所在的位置比较高,所以采取吐法是合适的,而此时母 亲的呕吐,是人体的本能反应,就是要把湿热之邪吐出去,这个时候是不能强行止呕的。
  顺便多说几句,现在这种思路大家开始丢失了,比如呕吐、咳 嗽等都是人体自然的反应,但有的人治病上来就止呕、止咳,很多镇咳药就是把某些神经给麻痹了,这样就把人体自身的抵抗机制给压制了下去,这就像敌人已经进 城了,我们抵抗得很厉害,但是您说抵抗得太厉害了,房子都打坏了,于是就开始给我们的军人挨个打麻药,让他们昏睡过去,您想想这种治病的思路吧,结果是邪 气留在体内,很多人因此变成了久咳,一到某个季节咳嗽就发作,长时间的咳嗽,这都跟最初治疗时没有把邪气向外宣有关。
  中医治疗闹肚子也是,比如痢疾,你狂泻那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要把肚子里的毒素泻出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止泻,我开方子还经常在解毒的同时加上大黄等凉泻之药,为什么?这是要加速毒邪的排出啊,很多人奇怪,这时候您还加大黄?对,就是这样的,才能不留邪在体内。
  
  薛立斋人家明白这个啊,呕吧,反正正气没虚,这是母亲的身体自己在向外排毒呢,没有给母亲再多开点催吐药就不错了,这要是搁金元四大家的张子和,一定要再加上些催吐药,让患者大吐若干次才可以。
   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薛立斋感觉母亲吐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在方子里加上了白术、茯苓两味药,各位可以看看,这都是调理脾胃的药,说明薛立斋的确是判断 母亲的病就在脾胃;到了第二十五天,薛立斋又加上了陈皮,这是一味理气的药,可以顺胸中之气;到了三十七日,薛立斋又加上了当归、炙甘草,加入当归是为了 养血,炙甘草是和中的,也就是说是补脾胃的,古人说这是“坐镇中州”的药物。
  到了第六十天的时候,才开始喝清米粥,再后来是喝粥,最后就好了。
  敢情薛立斋的母亲一直什么都没有吃啊,看来这次的病的确是很严重的了,不过,实际上这也是一次排毒的过程,通过这次治疗,薛立斋母亲的胃中的湿热还真的去掉了。
  在薛立斋的调养下,他的母亲一直活到了八十八岁高龄,这在明朝那个时代,无论如何都算是高龄中的高龄了(搁现在也是)。
  
  在给母亲治疗好病以后,薛立斋就开始带着家人,登程去南京上任了。
  此时,宁王已经起兵,局势一片混乱。
   薛立斋就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来到南京太医院上任的,这个南京太医院是未迁都前留下的,本来是有院使的,后来朱棣迁都到北京后,就在北京建立了一 个太医院,而废除了南京太医院的院使,也就是说,南京太医院最大的官是院判(副院长),也就相当于院长了,从建制上要比北京的低一个级别,所以薛立斋被派 来担任的最高职务是院判,但他在中央政府里的级别却是院使,在他退休的时候,身份是奉正大夫太医院院使。
  估计各位该问了,这皇上也不在南京, 那么这个南京太医院都是干嘛的呢?原来,这给皇上看病只是太医院功能的一部分,太医院实际上还管着全国的医疗事宜,比如这明朝的两京太医院都设有生药库, 设大使(这职务现在给外交部用了)、副大使各一个人,掌管药物。每年各地都要往这里送药,然后由太医院按照药物的品级分类。由太医院御医和药库大使辨验入 库,礼部派人监督并登记造册,一式两份,一留太医院备案,一送礼部查考。这活儿当时那是十分严肃的,想往往药材里掺点化学药品那是要掉脑袋的,一般人不敢 开这个玩笑。
  另外,各地如果出现了瘟疫,那么太医院是要派人去的,它还要负责组织各地医生来抗瘟疫。
  而且,全国各地的医官、部队里的医生,也都要太医院来进行考核,这活儿各位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相当于现在的卫生部的工作。
  除此之外,两京地区的惠民药局,也是太医院管的,遇到瘟疫的时候,免费施药就是这里的工作。
  
  这么说各位可能就清楚了,薛立斋来到这里,等着他的还真不是一个清闲的工作,那么多的活儿等着干呢。
  可是,这个时候还真的动不了,因为宁王正虎视眈眈地要进攻南京了。
  其实我估计薛立斋当时也特紧张,心想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把我派来了?可是,就在大家担心的时候,一个人物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局面,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
   这位王阳明老兄实在是太强了,自个儿在十里八乡组织组织,就弄出了一个政府军(不是皇上派给他的),然后就凭着自己的无比高的智商和宁王开战了,结果大 家都知道了,宁王很不争气(实在是智商比不过王明阳啊),被王明阳老兄打得连滚带爬,最后被捆成了大闸蟹,连盘端到了正在南巡的朱厚照的面前。
  在公元1520年的时候,朱厚照来到了南京,战争已经结束,本来想痛打一仗的朱厚照此时很不爽,于是就搞了个仪式,在一个空地上把宁王放了,然后再由他重新抓了一次,算是过了把瘾。
  这的确是一个很搞笑的皇帝,思路和一般人很不一样。
  在南京,朱厚照又见到了薛立斋,勉励了一下,然后就启程继续一路玩耍,北上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见到朱厚照的最后一面了,在北上的路上,朱厚照在一个水塘里钓鱼,结果落入水中,被捞上来以后,朱厚照就一病不起,很快就死了。
  朱厚照是在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九月落水,到了第二年三月死的。
   历史上很多人对朱厚照的死亡有所猜测,说是有人谋害的,其实我分析未必,应该是这位皇上酒色太过,身体虚得厉害,朱厚照的一生对女色的追求太厉害,在他 刚到达宣府的时候,由于没有把豹房的妇女带来,他就在晚上让亲兵砸开老百姓家的门,然后他进去强奸人家的女子,后来他干脆把豹房的妇女给带到了宣府。
  像这样一个人,身体虚空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一路疲惫,又在阴历九月掉到水里,病死是很有可能的。
  当薛立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是向着北方不停地叹气,在这场与美女的拔河比赛中,自己终于败下阵来,可叹啊!
  
  在后来治病的过程中,薛立斋就十分重视让患者控制色欲,静心调养,这在他的很多医案里都有记载。
  
  色即是空
  
  薛立斋都是怎么治疗这些色欲伤身的人呢?让我们把以后的故事放到这里来聊聊吧。
  
   话说在通安桥那里住着一个大户人家,老爷姓顾,这位顾老爷七十九岁了,到这个年龄本来应该颐养天年了,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没事儿时抱抱小孙子也就可以 了,但是这位顾老爷子显然是另有追求,到了这年刚要出冬天的时候,这位顾老爷子又新娶了一个女孩子做小妾,小妾娶到家来以后,直把这位老爷子高兴的,直流 口水,心里就跟那挠痒痒了似的,于是晚上很早就入了洞房,这一夜我们就按下不表,话说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再看这位七十九岁的顾老爷子,可就不是原来那模 样了,整个蔫了,只见他“头痛发热,眩晕喘急,痰涎壅盛,小便频数,口干引饮”,脸和眼睛都是红的,烦躁,不能睡觉,还经常感觉喉咙中有像烟火一样的东西 向上冲,如果赶快喝点凉茶才稍微好过一些。
  得,这洞房的第二天算是甭指望了,现在看这架势,估计应该没多大的活头了(已濒于死)。
  怎么办啊?于是就托人把薛立斋给请来了(各位,这个医案是薛立斋退休以后的医案了,那时他已经给老百姓看病,我为了连贯,给放到了这里)。
  薛立斋来了一看,只见这位的舌头上满是芒刺(芒刺,舌体蕈状乳头在干燥的情况下形成的像刺一样的状态,表示体内有热),整个舌头干缩得像个荔枝一样,下嘴唇黑裂,再诊脉,发现脉搏洪大无伦,而且有力,再用手抚摸患者的皮肤,感觉像火一样地烫手。
  各位,这个患者所有的症状就叙述到这里,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么这位老爷子到底患得是什么病呢?
  是在晚上运动的时候不慎患了感冒吗?是热证还是寒证?
  从患者头痛发热来看,很像是感冒,从其他表现来看,很像是热证。
  我们的薛立斋院长那时是真有经验,他立刻判断,这不是外感,顾老爷子一点也没有感冒,这是一个虚证,而且是个里寒证。
  您该问了,这不明明是满身的热证吗?怎么是寒证呢?
  原来,这是里虚寒,外虚热之证。
  中医认为,人体的肾脏里是一个水火平衡的世界,阴和阳在这里是平衡的,而且阴和阳在这里是相互抱在一起,共同生长的。
  如果你采用什么方法把阴精给突然消耗了,那阳气无所依托,就会向外飞扬,这样阳气就跑到了体表来,就会造成体表非常的热,可是肾经此时空虚了,阳气已经走了,就会很寒冷。
  这样的患者很奇怪,我见到过晚上脚热得要贴在冷墙上才能睡觉的,可再摸肚子,是凉的,最后是补肾,阴阳双补才痊愈的,有的患者满脸通红,我刚开始接诊的时候以为是气色好,摸摸膝盖是冰冷的,这才知道是肾虚。
  薛立斋做了判断以后,刻不容缓,立刻开了十全大补汤,再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麦门冬、五味子、附子。
   各位要知道,这个薛院长开方子那是非常讲究的,不像后世说的那样只会使用那么几个方子,人家的变化都在这里面呢,为什么上来就开个十全大补汤呢?我们前 面说过,十全大补汤里面包括了补气的四君子汤,其中一味主要的药就是人参,这个时候,如果你还先补肾,薛立斋是怕来不及了,所以立刻用人参把人的元气给固 摄住,不至于虚脱,然后十全大补汤里还有补血的四物汤,这里面最主要的药是熟地,这是一味补肾的药,我可以想象,薛立斋在此时开的熟地的量一定是比平时大 一些的,因为要想补足肾精(肾中之阴),非熟地不可,除了这八味药,十全大补汤里还有黄芪和肉桂,黄芪也是补气的,而肉桂在这里可就重要了,各位,这个肉 桂有个特殊的作用,就是引火归原,这是中医的术语,就是当肾虚,浮游之火跑到身体的表面的时候,这个肉桂可以把这些浮游之火给 收回到肾经,这叫引火归原,各位看到这种方子里面都会有肉桂,比如金匮肾气丸,就是这个作用(以后各位可以到药房拿个金匮肾气丸的说明书参观一下)。
   方子里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这是取金匮肾气丸的意思,补中有泻,我在六味地黄丸的保健作用里谈过了,而薛立斋还加了麦门冬、五味子,这是考虑 到患者有了燥像,这是用这两味药一个生津液,一个收敛津液,因为五味子是酸的,可以收敛津液,然后,薛立斋加上了附子,来补肾经之阳气(这个是最重要 的)。
  表面上看这么热的证,实际上还必须使用热药,把里面的给暖过来,外面的热才会收敛,能否正确处理这种情况,是衡量中医师水平高低的尺子。
  结果,在服用了一付药以后,这位顾老爷子就熟睡了很久,等醒来以后,症状就减轻了三四层。
  然后,薛立斋开了桂附地黄丸(当年的金匮肾气丸)给患者,随着服用药物,顾老爷子的身体慢慢地就恢复了。
  各位可以看到了,薛立斋在这里使用十全大补汤只用了一次,是救急用的,然后就马上换了补肾的金匮肾气丸,可见其应用的灵活。
  当然,估计薛立斋也一定是劝了劝这位老爷子,我猜想这位老爷子以后一定是一看到这位小妾,就会一边连忙绕开,一边口中连连念叨:“淡定,淡定!”
  
   这里还有一位,在下堡那里,住着一位姓顾的同志,有六十一岁了,这位的爱好跟前面的顾老爷子几乎相同,这天,这位顾同志患的痢疾刚刚痊愈,就急着去办男 女之事(痢后入房),结果是出现了“精滑自遗”的症状,“两日方止”,像那懂得养生的,您倒是休息两天啊,这位好,遗精刚止住,就马上又去办了男女之事, 这回可好像是凉着了点,又不知道怎么着生了点气,结果就开始感觉身上忽冷忽热,右侧胁下疼痛,连着心口,肚子里痞满,自汗盗汗,跟下雨似的,四肢都是冷 的。
  最要命的,是睡不好觉,在睡觉的时候,或者突然觉得自己在下坠,或者觉得自己是漂浮了起来,这滋味的确很是难受。
  于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医生,给开了两付补药,结果更重了。
  这回看来不找厉害的医生是不行了,这才请来了我们的薛立斋院长,薛院长一诊脉,这脉浮大洪数,再仔细往下按,则又微细(各位注意了,这就是虚证的表现)。
  于是薛立斋判断,这也是个“无火虚证”啊,
  于是同样开了十全大补汤,加上山药、山茱萸、丹皮、附子,这里因为患者没有燥热之象,所以没有加上麦门冬、五味子什么的。
  结果,服用了一付药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
  薛立斋也感慨,说这是患者自己身体禀赋还好的原因啊。
  然后,薛立斋特逗,他在这两则医案的最后面,特别加上了一句话“二顾是父子也”,就是说这两位姓顾的是父子啊。若干年前我在看到这段的时候就想苦笑,现在也是,觉得别看薛立斋那么的严肃,但是还是挺有幽默感的,我想他当时一定是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写上了这句话。
  
   还有一位举人,叫陈履贤,这位也是“色欲过度”,能够让薛立斋把名字记下来,然后说病因是这样的,估计这位老兄在这方面一定很是出名,尽人皆知了,否则 隐匿特深一人,估计薛立斋这么写一定会挨板砖的。这位该年冬天患了病,什么症状呢?是感觉身体总是发热,然后不停地喝水,下面是“遗精不止”,小便也尿得 不畅快。
  有的医生觉得既然是发热,那就用养阴清热的凉药吧,于是就用了四物汤养血,加上黄芩、黄连等凉药,结果病反而重了,还增加了痰涎上涌,口舌生疮等症状。
  这医生一看傻了,见有痰,又给开了二陈汤化痰,加上黄柏、知母,我们前面说过,这两味药都是清热的,这下好,这位陈举人又增添了“胸膈不利,饮食少思”的毛病,于是医生就又给添上了理气的药物:枳壳、香附。
  结果患者又变成肚子胀,大便不实了。
  这医生简直没法儿说了,这么给人家添病哪儿成啊?于是治好撤退。
   各位,很多人问我,这中医是不是特难学啊?其实,中医也就那么几味药,那么几个方子,您看我写了这么多,是不是都是来回重复的那些方子啊,可中医最关键 的是这个诊断辨证,上面那个医生用的方子人家薛立斋也都用过,可以人家用的地方对,病就好了,这位一个没用对地方,患者就没好,同样一个温阳的方法,在有 的人手里就不知道在哪儿用,结果处处犯错误,在人家好的医生的手里,就能救人。
  我当年报考博士的时候为什么要报考中医诊断系呢?就是在临证的时候由衷地感觉到,中医的方子谁都会,就看你能不能正确识别患者的症状,这是中医有无疗效的关键。
  
  让我们再来看看人家薛立斋是怎么诊断的吧,人家一诊脉,脉是浮大的,通常认为这位有热在体表的表现,然后人家薛立斋还往下按了按,发现稍微一按,这脉就细微欲绝了,这是无根的脉象啊,是里虚,所以我们薛院长就知道了,这是个里虚寒证,是肾气亏乏,虚阳外越了。
  于是薛立斋就开了方子,让患者早晨服用四君子汤补气,调理脾胃,配合了点熟地、当归;晚上服用金匮肾气丸,然后用温阳的药物附子沾上唾沫擦脚底的涌泉穴(这是肾经的起始的穴位)。
   这就是薛立斋的秘诀,在患者同时要补气、补肾的情况下,薛立斋经常让患者在早晨补气,比如早晨服用补中益气丸、四君子汤等,其中的原因我现在讲给各位, 因为中医认为,人体的气血是按照经络流动的,上午的时候,流注到脾胃经(具体时间是7时至9时是胃经,9时至11时是脾经),这个时候补脾胃最能够借助阳 气生发的时机起作用;而晚上(17时至19时)是气血流注到肾经的时间,这个时间补肾作用最大,所以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肾气丸薛立斋经常是让患者在这个时间 服用。
  这种规律历史上不止薛立斋一个人注意到了,傅青主的学生陈士铎也注意过,有个患者是气阴两虚,一个医生把补气的补中益气汤和补阴的六味 地黄丸给混在一起开了个方子(现在的医生也经常这么混着开),结果患者服用很病没有改善,还很难受,遇到了陈士铎,陈士铎告诉他,说这两个混在一起,一个 药性要往上走,一个要往下走,两个混在一起,谁都走不了,所以,你早晨服一个,晚上服用一个,看看结果如何,结果没几天,这个患者就好了,同样的药物,服 用的方法不同,结果疗效也不同。
  这就是中医的特点,连服药都要结合人体一天不同的状态来考虑。
  
  再说回这位陈举人,服药以后,基本就好了,后来虽然稍有反复,但还是服用的这些药物,就痊愈了。
  痊愈后,薛立斋曾经劝过他,说“当慎起居”,一定要注意养生之类的,别再总想着追女孩子了,过了那个年龄了,承认吧,自个儿老了。
  但是显然这位老兄自认为还是玉树临风的,薛立斋说他“彼以余言为迂”,依然我行我素。(难道薛立斋当年给人的感觉是“迂”?很有趣)
  结果在十年以后,这位的病复发了,然后不知道哪位又给开的是四物汤加上知母、黄柏清热,结果这位老兄就这么的挂了。
  很可惜,考上个举人容易吗。
 
  舌诊的秘密
  
  朱厚照挂了以后,各位都知道了,下面的皇上是一个更不靠谱的老兄——嘉靖皇帝,这位特喜欢修道,整天想成仙,不上朝,都是这位干的,皇上这么个当法儿,简直没法儿说了。不过这都不干我们薛立斋什么事,他还远在南京,一边考虑怎么管理医政,一边忙着给人看病呢。
  但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薛立斋的工作里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要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于是他就开始着手写《外科发挥》、《内科摘要》两本书。
   一般来讲,中医这么浩大的领域,我们普通人能擅长其中的一部分就算是不错了,您擅长用药的,不一定擅长针灸,您擅长外科的,不一定通内科,可这中医偏偏 是把人体看作是一个整体的,是互相联系着的,所以真正的高手,应该是内外妇幼等都兼通的,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特难,而我们的薛立斋就是一个这样 的医生,他是内科、外科、妇科、儿科所有的领域都擅长,这各位还别不服,您翻翻古代医家的著作,在这几个领域同时留下著作的还真不多。
  不仅仅是这些,人家对中医诊断学的贡献也特大,这事儿让我从头来聊起吧。
  
   薛立斋他自己说过,早在正德戊辰岁,各位,这正德戊辰岁是什么时候呢?就是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也就是薛立斋刚刚进入太医院当医士的那年,当时薛 立斋才二十二岁,这一年,薛立斋见到了一个疗效特好的医生,这位医生看病特神,就是主要是看舌头,然后开了方子,用了药,嘿!还真就见效。当时薛立斋好奇 极了,心想,这是什么法儿啊?如果能学会这个,我一边诊脉,一边看舌头,这疗效不久提高了吗?
  于是薛立斋就虚心请教(因扣之),就问了,您这是什么方法啊,跟哪儿学的啊?
  结果这位可倒好,这么回答:“我这个是……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不说实话(彼终不言),这让薛立斋没有办法,于是只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您瞧这位医生的境界,眼光太短了,您能瞒得了多久呢?现在天下人都知道看病要用舌诊了。
  但要说这舌诊的普及,这要归功于人家薛立斋。
  话说薛立斋记着这件事儿呢,但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他的心里一直在想:这位老兄看的都是什么书呢?
   直到他来到了南京当太医院的院长,有一天,他偶然来到了南雍,这南雍是什么地方呢?就是南京的国子监,叫南雍,北京的国子监叫北雍。薛立斋来到这里翻看 旧书,这里有很多当年朱元璋那个时候收上来的书,他看到了一本叫《敖氏伤寒金镜录》的书,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秘密都在这里边啊!
  
   各位,这里我要给您介绍一下了,现在您去看中医,那都是要查舌诊脉的,可这脉诊出现得早,打有中医那会儿就有了,而且似乎远古时候的比现在的成熟,方法 还多,张仲景时候诊病就要查全身上下好多个地方的脉动,现在就剩下手腕那儿了,因为后来封建了,让医生浑身乱摸觉得特不体面,结果到我们这就剩下这点儿 了。
  可这舌诊却不同,虽然《黄帝内经》也提过,特简单,几个地方,张仲景后来也提过,如“舌上胎”的,但也是就那么一提,没成为必要的诊断指 征,到后来中医里面的舌诊几乎就没有,凡是提舌的,差不多都是什么舌头生疮、舌头肿之类的,直到金元时期,人们才开始注意到,这舌头似乎和疾病的关系挺密 切的嘛,于是记载就开始多了起来,就在元朝,有位医生姓熬(这位敖氏医生姓熬,但并不一定是少数民族,因为熬姓是汉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了),这位熬医生的 名字已经无法知道了,非常可惜,他写了一本书,叫《敖氏伤寒金镜录》,他把外感病的舌头的状态给总结了,还画了图,虽然这书说是治疗伤寒的,其实里面用了 好多刘河间等寒凉派的凉药,对热证的记述很多,这是后来温病学家特别喜欢舌诊的原因,因为舌头对辨别寒热特别的灵敏。
  熬医生写完这书以后的若干年里,这书都是秘密流出着的(当时的书商眼力不好,没看出来这书的市场价值),结果很多人就像薛立斋以前见到的那位,在被窝里偷着看。
  这回薛立斋在国子监看到了,喜出望外,原来就是这本啊!原来秘密都在这里啊!
  怎么办?是不是也藏起来?自己偷着学学,然后出去显示一下技巧,让别人都佩服得要死?
  这就是境界了,一个人心里的境界有多高,你看他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你如果想得是自己,您绝对会这么干的,可是如果您想得是天下病痛中的人,想得是如何让天下所有的医生都提高医术,去救更多的人,那么就是另外一番作为了。
  薛立斋的心里,想得绝对是天下的苍生。
  因此,他立刻把这本书拿来刻印,并给画上了彩图,标上了颜色,给发行了。
  从此,天下的医生了解到了舌诊,在脉诊之外有了一个最主要的诊断方法,使得多少本来疑似的病情获得了确诊,多少人获得了新生。
  薛立斋刊印此书,功德无量!
  
  明朝交通肇事的主要原因
  
  当然,薛立斋这个时期除了写书,一个主要的工作还是给各位官员看病,这些治病的医案很多,即使想看一遍,也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很有趣的是,我在看这些医案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外伤是交通事故造成的。
  我们现在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是撞车,有酒后驾驶的,有超速行驶的等等,那么明朝那会儿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从薛立斋记载的医案可以看出,明朝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坠马,就是从马上掉下来摔伤的。
  一般都认为过去的官员都是乘轿子出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坠马受伤的这么多,而且还都是文官,可见当时骑马也是一个主要交通手段,马毕竟不是什么精密仪器,走在街上,突然看到自己心仪的母马了,一个急停也是可能的,结果我们的明朝官员就一个跟头翻下来了。
  估计在明朝官员的病假原因中,坠马造成的交通事故一定是一个主要的条目。
  下面来看看这些医案吧。
  
   有位陈侍御,骑着马走在街上,这马不知道出什么状况了,结果把我们的陈侍御给从上面跌了下来,显然是跌伤了腿,搞得这位同志腿很疼,同时还想呕(腿痛作 呕),有的医生就给服用了泻下的药物,服用了一次,结果改肚子胀,胸部胀了,如果使劲按这里的话,就不胀了,而且还特别的疲乏,没有力气。
  这位医生用的什么方子我们不知道,估计是大黄等药,因为有化瘀的作用。
  这个时候,薛立斋来了,他诊了脉,认为患者没有瘀血,是因为疼痛,伤到了气血(痛伤气血),然后服用的泻药又伤了患者的脾胃之气,所以就开出了方子,是养脾胃、生气血的药物。
  结果这位陈侍御在服用了薛立斋的方子以后,就痊愈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治疗方式,一般我们对这种外伤都是活血化瘀什么的,可薛立斋却在这里养脾胃、生气血,我们看薛立斋治疗别的外伤,活血化瘀的方法也用了不少,这里为什么这么治疗呢?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案例吧。
  这位姓吴,是吴给事,骑马上街,估计也是这匹马也是在街头看到女朋友了,一个急停,我们的吴给事就从马背上一个跟头翻了下来,把脑袋给伤了,结果是脑袋出了很多的血,然后是发热,烦躁,肌肉跳动,感觉到身上的筋也抽动。
  大家觉得这下可严重了,这跌破了脑袋,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症状啊?
  有的医生“欲投破伤风药”,大家正在犹豫的时候,有人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薛立斋在诊断以后,说:“这是失血造成了血虚啊,血虚则生虚热,所以出现了这些热证,这要养血来治疗啊。”怎么办呢?薛立斋就开了养血的方子,是圣愈 汤,方子是:熟地、生地、人参、川芎、当归、黄芩。这个方子里面含着养血的四物汤,就是熟地、当归、川芎,没有白芍,而加上人参,是因为怕有形之血一时不 能迅速地生出,就先补气以起到固摄的作用,方中的生地是滋阴清虚热的,黄芩也是清虚热的药物。
  这个圣愈汤给我们的吴给事服下两付以后,他的症状就都消失了,然后又开了些调养气血的药,这次交通事故所引起的伤病就痊愈了。
  这也很奇怪啊?怎么没见薛立斋使用外伤的药啊,怎么仅仅是补补气血就治疗好了?虽然方子里面的当归、川芎也有活血的作用,可是力道毕竟不是那么的大啊,怎么就不用些三七等药呢?
  
  没看懂,这样吧,让我们再来看看吧。
  这是一位姓戴的老兄,这位戴给事和前面的那位吴给事是同志,一个单位的,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从马上坠落了下来,跌伤了腿,结果造成了腿肿,疼痛,跌伤部位的皮肤颜色深暗,不想吃东西,还觉得疲乏无力。
   这位戴给事也没客气,就找来了薛立斋,薛立斋诊断以后,还是没有开什么活血化瘀的膏药等等的,而是说了令大家感觉匪夷所思的话,他说:“此元气虚弱,不 能运散瘀血而然耳”(这是原话),于是就开了补中益气汤,把方子里的升麻、柴胡去掉了,加上了木瓜、茯苓、芍药、白术。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呢?您瞧瞧,也不给弄点什么膏药、药酒的?
  没办法啊,既然人家薛立斋这么开了方子,怎么着也得试试给人点儿面子吧?结果按照方子服用了,嘿,没多久,这个伤还真就好了!
  
  我就不用再多举例子了吧,总之薛立斋记载的还有张进士、郑吏部、张地官、杜克弘举人等等的,但是,没有给一个人用治疗坠马的一种通用的套方,而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根据患者的体质来开出方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有趣才把薛立斋治疗这些坠马的医案拿出来的,而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病例的治疗,看出薛立斋在外科方面的一个治疗思路。
  薛立斋在治疗外科病的时候,并不是不用外用药,也非常善于活血化瘀,但是,他更会根据患者的身体情况,把患者的身体调整至正常,然后让患者的身体自行恢复,将伤口用患者身体自己的力量给生长愈合。
   之所以称薛立斋也是一个外科大家,是因为人家的水平确实高,他写了厚厚的外科的书,里面这种根据个人的体质来治疗的方法很多,但是这些东西现在我们丢的 已经差不多了,很多人都不会了,以至于碰到一个外科医生,在处理您的伤口之外,如果还开个补中益气丸,您该觉得这个医生有问题了。
  看看古书吧,我们的前人很聪明,总结了很多经验,人家也治疗好了很多的病,这些经验丢了就太可惜了。
  
  名利与浮云
  
  薛立斋从三十三岁那年开始做太医院的院长,一转眼,在忙碌中已经渡过十一年了。
  这十一年里,薛立斋非常的忙碌,他要管理太医院的事务,还要抽出时间写书,总之是感觉时间总是不够用。
  我们在前面一直都在讲薛立斋的成长过程来着,总结一下就是这位同志非常的上进,酷爱学习,胸怀宽广,努力救人,他也没怎么追求地位,能够当上太医院院长,实在是这位医术太好,学识太高,考试考得太好了。
  但是我们对薛立斋的心理世界却缺乏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比如,他的人生观如何?(这问题大了点儿)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他对自己等上了太医院院长的位置感到满意吗?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成功吗?
  要谈论这些问题,我们要从名利这两个字谈起,因为我认为这可以窥视一下薛立斋的胸襟。
   各位朋友,名利是不是很关键呢?我们只要看看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在为名利而奔波就知道了,为了出名,搞绯闻,打官司,总之各种让子女后代脸红的事情都干 了;为了利益,给中药材里加化学制剂,用硫磺熏银耳,用双氧水泡活鱼,往牛奶里下东西,很多高科技的损招都闭着眼睛使了,就差灌敌敌畏然后直接拿钱包了。
  就更甭提在单位的勾心斗角、阿谀奉承,这基本功打幼儿园就开练了。
  那么,名利对薛立斋意味着什么呢?
  薛立斋不可能不知道名利的滋味,他身为太医院的院长,名誉这就甭说了,多少人做梦都梦见这个职位呢,整天接触的都是高官,各大部位的领导,常委什么的,见天看见,和跟皇上经常打个照面,下面管着各地的医疗机构,这整个儿是今天的卫生部部长和三零一医院院长的合体啊。
  利益就更甭提了,虽然明朝御医们的待遇不是很高,但是人家是院长啊,天天给各位领导调身体,这收入还能差了吗?
  尤其是后来到了南京太医院,这里就比在北京轻松多了,自个说了算啊,没有给皇上看病的压力(毕竟这位嘉靖皇帝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儿),这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理想的职位啊!
  这要是搁一般人,那就该乐颠了,毕竟现在为了一个留北京的名额大家都可以放弃自己的追求,一个博士可以去干些看收发室的工作也不新鲜啊,这就更甭提去做个太医院院长这种位置了。
  那么薛立斋会怎么对待这种令人无限向往的名利之巅的职位的呢?薛立斋的做法是,在他四十四岁那年,正在年富力强,后劲无限的时候,他递交了辞职报告,要离开太医院,选择做了一个老百姓!
  也就是说,主动辞去了太医院院长的工作,甘愿做回一个普通的医者。
  
  什么?我们别不是听错了吧,天下有这样的人吗?有主动放弃名利的人吗?还来得及吗?让我们赶快去劝劝薛立斋吧!
  薛立斋院长,您等等,先别交辞呈!您别不是疯了吧,这个职位多少人做梦都想着呢!
  我没有疯啊,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想了很久?难道您不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可以方便地做多少事情啊!
  是啊,很多事都很方便,但是,不方便我给老百姓看病啊!
  我考!给老百姓看病?有那么重要吗?在太医院可以有名有利,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个天平吗?要知道,在这个位置上,你可以管理下面看病的人,起到更大的作用啊!
  你错了,太医院不缺我一个领导,这个位置很多人都会做好,但是,现在天下缺少一个叫做薛立斋的医生!一个可以留给后世很多理论和经验的医生!
  
  我晕!您的心里想得都是什么东西啊?难道名利在您的心里就没有任何的位置吗?
  名利在我的心里,如同浮云。
  
  各位,我觉得不用从薛立斋几尺厚的著作中寻找他的思想轨迹了,一个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说明一切了。
  这种事情,实在是一般人难以做出的,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心中的信念看得重于一切的时候,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人,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放弃一切阻碍他前进的事物。
  在他们的心里,没有任何的羁绊。
  他们会向着他们的目标,笔直地前进,所向披靡。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达到一个医者的最高境界。
  
  在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的时候,薛立斋离开了太医院,回到了民间,从此,天高地阔,任君驰骋。
  薛立斋在他的生命里,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放弃了一个巨大的名利羁绊,从此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热爱的治疗事业中去。
  这个选择,成全了他一生的事业,我们从医案中可以看出,打这个时候开始,他诊病的数量和著作的数量都出现了一个井喷。
  一生留下三千多则的医案,从古至今,除了薛立斋,没有第二个人。
  
  其实人的这一辈子会出现很多的选择机会,搁谁都眼晕,重要的是,我们可得分清,哪些是浮动的光影,哪些是坚实的道路。
 
  大展拳脚
  
  从太医院出来后,薛立斋有了时间,也可以接触到广大群众,因此他大展拳脚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他此时治病的医案多如牛毛,我如果要写,估计得写上个几年,还是给各位挑几个患者自己记载的医案,让患者亲自来聊聊吧。
  这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薛立斋老师的学术思想研讨会,薛老师没来,大家自己发言,内容可以更真实些。
   首先第一位发言的同志叫朱绍,他自己说他患了“肝木克脾”,结果是脸上总是泛出红色,然后是“大肠燥结”,结果时间久了(估计这时间挺长的),这病就改 了路子了,本来大便是燥结的,后来就改大便下血了,然后肠鸣,大便开始不成形了,改闹肚子了,肚子也胀,最后就开始无法吃饭了。
  这个时候再看这位朱同志,简直就快病危了(濒于殆矣)。
  先请了些医生,一看,闹肚子,那该解毒啊,于是开了枳实、黄连等药,这个开药的路子是一个正常的思路,搁现在的医生也会这么开的(估计我也会),闹肚子——解毒,应该没错的。
  结果服药下来,病反而倒厉害了(“辗转增剧”——辗转二字显示还没少服药)。
  这可让人着急了,再这么下去人可就要挂了,这个时候朱绍同志想起了薛立斋,以前自己还曾经和薛立斋见过面,于是就托人去请薛立斋先生。
  薛立斋来了以后,诊了朱绍的脉,询问了病情,然后对朱绍说:“你这个病啊,是脾肾两虚引起的,是里面真寒,外面假热,外面的热是假象,需要温补啊。”
  大家一听,这倒是新鲜啊,这位朱绍又是闹肚子,又是大便出血的,还要温补?
  正在犹豫,可一看到薛立斋坚定的目光,又说不出什么了,那就听先生您的吧。
  这样,薛立斋就开了方子,药用:人参、白术为君药;山药、黄芪、肉豆蔻、干姜、附子为臣药;吴茱萸、补骨脂、五味子、当归、茯苓为佐药,十付。
  这个方子别的医生也看到了,大家都说:“此火病也,以火济火可乎?”可见大家都很困惑,但是我们的患者朱绍同志对薛老师却坚信不疑,为什么我们后面再说,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结果,在服用了这个方子以后,朱绍的身体是越来越好,等到十付服完,这个病就好了,大便也不出血了,各种症状也都没了。
  所有的医生都大跌眼镜,感到自己还要重新学习中医理论。
  那么为什么朱绍就那么的相信薛立斋同志呢?要搁一般的患者,听别的医生这么一说,心里还不就慌了?
   在记载了这个医案以后,朱绍在后面讲了缘由,原来,他以前和薛立斋见过面,那是三年以前(先是三年前),薛立斋在看到朱绍的时候,直接就对朱绍同志讲, 说:“尔面部赤风,脾胃病也,不治将深。”这话的意思是说:小朱同志,你脸上有红色的区域,那是风火上炎啊,是脾胃出现了毛病,如果现在不治疗,以后可能 会加重啊。
  这种话一般在名医的故事里都会出现的,但是通常是传说,这个是这位朱绍同志亲自记录的,可以说是比较真实的。
  当时朱绍听了以后,虽然很担心,但是这人一般都有个毛病,就是病不大发不去治疗,他自己也说自己是懒了,结果越来越重,最后差点就挂了(几至不救),直到这个时候才相信薛立斋说的是真的,于是等到薛立斋来了,他才深信不疑的。
  然后,朱绍同志为了表示对薛立斋的感谢,在医案的后面多写了几笔感谢的话,原文如下:“微先生吾其土矣。呜呼!先生之术亦神矣哉。绍无以报盛德,敬述梗概,求附案末,以为四方抱患者告,庶用垂惠于无穷云。长州朱绍。”
  
  各位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让我来给大家再多解释几句吧。
  这个医案一般谁看了谁糊涂,这明明是热证嘛,什么面部赤风的,怎么改了脾肾两虚了?
  原来,这个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和肝气不舒有关的,肝在中医里属木啊,木在五行里克土,而脾胃属土,所以一般肝气不舒的人的脾胃最后都要受影响,当时薛立斋看到患者脸上有火象,所以判断说朱绍的脾胃有了问题。
   后来时间长了,患者的正气就受到了伤害,慢慢地就转变成了脾肾阳虚,实际上这个患者一定还有其他的症状,他自己觉得不重要,就没有记录,一般像这种脾肾 阳虚的患者的肚子还怕冷,早晨起来出门,冷风一吹,立刻就想闹肚子,稍微喝点儿冷东西就拉,白天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早晨容易拉肚子,这都是很典型的症 状。
  这个时候,下面的肚子是冰凉的,但是虚阳浮越,在上面居然会出现一些热证,这是假象,实际上是虚寒。
  薛立斋开的这个方子里面 包含了补气的四君子汤,还有治疗脾肾虚寒的四神丸(方子的组成:肉豆蔻、补骨脂、五味子、吴茱萸),这个四神丸现在已经成为了中成药,在有的药店里有卖 的,薛立斋把这些药合起来,起到了温补脾肾的作用,结果下焦的寒气被散去,外面的假热也就消除了。
  
  好了,下面是第二位现身说法的患者。
  这位新出场的朋友叫朱佐,是个贫士,这位朱佐小同志说到:“我以前因为失足跌了跟头,所以这个左脚总是出现声音(划然有声),如果坐时间长了,左脚就感觉麻木,虽然是在夏天,脚也觉得寒冷如冰。”
   “等到了嘉靖己亥年的夏天,有一天,我和朋友多喝了两盅酒,回来以后醉了,就躺在床上睡觉,半夜醒了觉得特渴,就打冰箱里拎了瓶矿泉水顺了下去,酒还没 醒,就又睡了(睡觉而饮水复睡),结果第二天起来就感觉坏了,右边的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遂觉右腹痞结),用手按摩那里,就听见肚子里哗哗的流水 声,如果按摩热了,就从肛门排气,然后就感觉好些。”
  好,朱佐同志已经把这个病的患病经过讲清楚了,后来他这个病越来越重,最后干脆只要是吃多了点,立刻就泻肚子,简直是屡试不爽,哥们儿们都说:怎么着?您这是直肠子吗?怎么刚吃就直接通下去了啊?
   朱佐同志也很痛苦,于是就找了医生,医生们认为这个病在脾胃,于是开了调治脾胃的方子:枳术丸(《脾胃论》中李东垣记录的张元素的方子,成份为枳实、白 术,是治疗脾胃气虚,饮食停滞的药方)。并且医生还告诉朱佐同志,说这方子要坚持吃,时间长了才能见效,结果小朱同志坚持服用了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固 守勿效)。
  最后,有人说,现在太医院的薛立斋院长离休下来了,据说这位看病很厉害,你不如去请请?
  小朱同志很犹豫,人家那么大的官,连皇上的手腕子都摸过,我这么清贫,能请动吗?
  那就试试呗,听说人家医德特好,看病不论贫富,虽然以前是给皇上看病的,但现在就是乞丐病了,人家也看。
  于是朱佐就试着去找薛立斋来看病,结果人家薛立斋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架子,立刻就给看了。
  在诊了朱佐的脉,又进行了询问后,薛立斋“喟然叹曰”:“这不是脾胃有病啊,这是你肾阳不足,命门火衰,导致的火不生土,是虚寒导致的疾病啊,如果着眼于脾胃,那就把部位给搞错了啊!”
   各位,这里我们要介绍一下,中医里面有个命门的理论,薛立斋是其中的倡导者之一,这个命门一般认为就是肾阳,大多数理论说是在右肾,左肾为阴,但是关于 命门的位置也有不同的说法。一般认为命门之火是人体生命的动力,是动的,是热的,是向上的,五行理论认为火生土,所以如果命门火不足,则脾胃(属土)就会 出现虚寒的症状。
  然后薛立斋说:“要补肾阳,可以服用金匮肾气丸,我给你开点儿吧,回家吃吃。”
  朱佐还客气:“我可怎么感谢您啊?”
  薛立斋:“甭客气了,刚才你来时没挂号,回头出门时到挂号处吧两文钱的挂号费交了得了。”
  回到家后,朱佐就按照嘱咐把金匮肾气丸给服用了,结果这个病还真就好了。(余敬服果验)
  
  在医案的后面,朱佐同志记载到:“盖八味丸有附子,医家罔敢轻用,夫附子斩关夺旗,起生回死,非良将莫能用,立斋先生今之武侯也!家贫不能报德,姑序此以记治验,嘉靖甲辰十二月望后二日,杉墩介庵朱佐顿首拜书。”
  其实,在金匮肾气丸中,附子和肉桂都只有非常非常少的一点,量极小,不知道古代的医家为什么那么害怕附子。
  
  看来人家薛立斋判断这个病位真的是很准确啊,可是各位要知道,天下没有天生的神医,原来薛立斋的这个经验,竟然是从自己身上有病得来的呢。
   薛立斋自己曾经说过,他自己年轻时曾经患过脾胃病,具体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总之是服用了很多的补脾胃的药,没有效果,用针灸刺脾俞等穴位,然后艾灸, 也没有效果(服补剂及针灸脾俞等穴不应),最后病得很严重了(几殆)。结果是他有个同乡叫卢丹谷的先生,这位卢先生给薛立斋开了方子,就是金匮肾气丸,薛 立斋在服用了以后,果然饭量就见增,只服用了三料(三料可不是三付,古代把做一次药丸的药量叫做一料,这一料可以做出很多的药丸),这个病就好了。
  根据这则医案我分析,就是薛立斋自己的亲身经历,让他对肾阳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从而在这方面最终成为专家。
  
  来,让我们看看下面是哪位同学发言,天啊,这么多举手的!让我们随便再选一个吧。
  这位同学叫沈大雅,他说他的母亲四十二岁,在嘉靖壬寅年的七月里出现的病症,什么症状呢?是感觉胃肠里满胀,痰咳,发热,又因为喝了冷茶和湿面,结果导致呕吐吞酸,无法吃东西。
  这个脾胃病各位都知道,是个很难受的病,看着人家吃饭特香,自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还吐,真是要了命了。
  这时候就请来了医生,这医生一看,呕逆吞酸,这是有热啊,于是就开了黄芩、黄连、青皮等药。
  结果服用以后,患者的毛病就增加了,身上开始忽冷忽热,同时口里流出了口水,还止不住,同时嘴里还感觉干,口渴,可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呕。
  医生一看,这,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和《黄帝内经》写得不一样啊?于是告辞:您另请高明吧!
  这怎么办啊?这时又有人说了,听说太医院的薛院长去年刚离休,我看不妨把薛院长给请来吧?
  这沈大雅是府学里的一个学生啊,还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请得动这位太医院的前院长,可人家薛立斋一听,有患者我就去啊,要么我退下来是干什么的啊。
  结果薛立斋二话不说就来到了沈大雅同学的家里,一诊断,说:“脾主涎,此脾虚不能约制,故涎自出也。”各位,这是中医里面的说法,说这嘴里的涎液,是脾经来主的,如果您看见哪位睡觉的时候还淌着哈喇子,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脾经的毛病,有虚的,也有热的,都有可能。
  薛立斋当时想用的方子是人参安胃散,开完了方子,薛立斋就走了。
  薛立斋前脚走,后面的医生就议论上了:嘿,这回可算是看到这位曾经主管卫生工作的卫生部部长了,以前这是管着我们的啊,这位人倒是不错,可这方子……怎么是温补啊?这明明是热证嘛,呕吐,人家《黄帝内经》都说这些呕吐什么的都属于热啊,这方子不怎么样。
  结果我们的沈大雅同学也没了注意,于是就按照这些医生的意见,还是用凉药。
  再服用了些日子,病可就更重了(病日增剧),有一天,患者突然想吃冬瓜,结果就“食如指甲一块”(我的天啊,这也太小一块了吧),这小小的冬瓜下去,就突然地开始呕吐酸水不止,各位医生还是说,这是热,而且是热大发了,还是服用凉药,结果病情就更严重了。
  没办法,沈大雅此时才想,我算是不能再听各位的了,于是就再次去请薛立斋。
  薛立斋能来吗?这是沈大雅同学心里最打鼓的地方,各位可以设想一下,您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母亲病了,请到了前什么什么部的部长和中央最高级别医院的院长,人家到你家里来给看病了,结果你没有按照人家的方子服药,等病人更重了,你又去请人家。
  问题是:人家还会来吗?你现在设身处地地想想,人家还能来吗?
  薛立斋是怎么处理的呢?薛立斋是:毫无怨言,二话不说,立刻动身,再次来到了患者的家里。
  这种医生,心里装的是什么,各位就该清楚了。
  薛立斋这次来了一看,沈大雅的母亲已经“神脱脉绝濒死矣”,脉都没了,只剩下眼睛还能动弹(惟目睛尚动),剩下看上去跟死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薛立斋说:“寒淫于内,治以辛热,然药不能下矣!”
   这可怎么办呢?薛立斋低头沉思片刻,立刻告诉家属,赶快去买附子、艾叶和盐,同时用儿子的“口气补接母口之气”(这是古代的方法,意思是不让患者吸入的 气冷,可以保持阳气),等到附子、艾叶和盐买来了,就放在锅里,薛立斋给翻炒了一阵,然后放在患者的肚脐处热熨,熨完以后,又用附子做成饼,贴在肚脐处, 这样操作过了以后,患者“神气少苏”,就是清醒了一些了,然后薛立斋又用人参、白术、附子研成末,用陈皮熬膏,做成粟米大的小粒,用五七粒放在嘴里,慢慢 地咽下。
  这些小粒药服下以后,患者还真没呕,两天以后,又增加了十多粒,各种症状也减轻了,只是痰涎还很多。
  五天以后,把这些药熬成了药水,每天喝一二匙,这时患者就开始想喝粥了。
  后来,薛立斋又给开了一些温补脾胃的药物,服用了五十来付,结果这个病就彻底地痊愈了。
  沈大雅同学眼看着母亲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感慨万千啊。
  他在医案的最后写到:“大雅敢述病状之奇,用药之神,求附卷末,一以见感恩之意,一以示后之患者,当取法于此云尔。府学晚生长洲镬潭沈大雅顿首拜书。”
  
  各位,这个医案中,我对薛立斋医术的讲解倒是其次的,各位看懂看不懂都没关系,关键看的是,薛立斋对一个普通患者所用心思的细密精微。
  以前读书的时候,在刚刚看到这个医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中都会浮现出一个昔日的太医院的最高领导,在一个普通的患者家里挥舞铲子翻炒药物给患者治病的情景。
  时间长了,你会忘记他以前曾经做过什么,而只会记住他现在身份:一个真正的医者。
 
  今天这个薛立斋教授学术思想研讨会开的时间长了些,耽误大家吃饭了,抱歉,但是想要发言的人实在是太多,各位多挨一会儿饿,多给几位同志发言的机会吧。
  接下来举手发言的同学叫沈大方,和前面的沈大雅名字很相近,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兄弟俩。
   这位沈大方同学发言说,他的家乡在湖乡,但是自己家离群索居,没办法,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但是偏偏“山妻赵氏,忽婴痰热”,就是说自己的老婆(“山妻 ”是对自己的老婆的“尊称”)突然患了痰热病,这个病缠绵不愈,有了三四年的时间,忽而轻点,忽而又重些,于是就连沈大方同学这么一个不学医的人,都看出 自己的老婆“元气消烁”
  到了嘉靖庚子年夏天,沈大方同学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开始遍身浮肿,同时她还手足麻冷,日夜咳嗽,几乎没有个停的时间,晚上一咳起来,估计全楼都没法儿睡了,全嚷嚷:这谁家啊?还让不让人睡了,我们家孩子明儿个还赶考呢!
  另外的症状还有烦躁,特想喝水,可是喝了水下去,却小便不利,各位,大家在中医里经常看到“小便不利”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想尿,可是每次还都只能尿那么一点,还尿不痛快,这种感觉,叫小便不利。
  此时沈大方同学再看自己的老婆,已经“大肉尽去”,就是剩的基本是皮包骨头了。沈大方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啊,自己的山妻再怎么土气,也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啊,于是就逢人即问,哪里有好的医生。
  结果还真问着了,有人就说,薛立斋学识渊博,看病那是很有一套的,于是沈大方同学还真就把薛立斋给请到了家里。
  薛立斋诊了赵氏的脉,发现她的脉洪大而无伦,可是如果使劲往下一按,却发现脉很弱,跟没有了似的,此时,薛立斋就明白了,这些烦躁等热象都是假象啊,真正的原因是肾阳虚,肾中寒凉,因此导致的虚火上浮啊。
  于是,开的方子就是金匮肾气丸,用一料的份量,全给煎了一次喝下。各位,对这个金匮肾气丸的用法,如果您把薛立斋的书仔细地读过了,这个方子的所有用法估计您就该都会了,从古至今,能够最广泛地应用金匮肾气丸这个方子的,就只有薛立斋一个人了。
   话说这位赵氏在服用了金匮肾气丸以后,立刻就想要去厕所,到了厕所,小便就开始顺利地尿出来了(这是阳气足,则水湿化的缘故,在中医理论里,水湿和阳气 是一对儿矛盾,阳气是抑制水湿的,而水湿重了,也可以抑制阳气,因此排泄水湿可以使得阳气恢复,同时补阳气也可以化去水湿),沈大雅同学的原话是:“顿觉 小水溃决如泉”,可见效果不错。
  第二天,又开了金匮肾气丸,同时加上些补药,一共服用了二十来付,结果身体就基本恢复了,居然三四年都没有出现什么病症。
  等到了嘉靖甲辰年春天,由于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赵氏非常的悲哀,结果前面的病就又犯了,这次是身体感觉像是着火了似的,嘴里的肉都烂了(估计是口腔溃疡),“胸腹肿满”,而且还吃不下去饭,就这么饿着已经四天了。
  沈大方自己说,此时他们“夫妇相顾,束手待毙而已”,看情景真是可怜啊,一对儿小夫妻简直感觉生活都走到了尽头。
  此时,沈大方突然想到,何不再把薛立斋先生给请来?
  于是又去找,薛立斋一看,咦?怎么又是你,有些年儿没见了,瘦了,过得怎么样了?
   沈大方同学就可怜兮兮地把情况说了,薛立斋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就来了,诊了脉后,认为病因病机和以前那次一样,就又用了金匮肾气丸,服用了两次,结果 赵氏就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神思清爽”,然后薛立斋在金匮肾气丸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补气的人参、黄芪、白术,养血的当归,只服用了一次,当天晚上患者就 开始觉得胸闷消除了,突然感觉很想吃饭,三天以后,病就去掉了五六成,服用了一个月以后,患者就又基本恢复了健康。
  但是,这个病还没有好利索,到了秋天,赵氏又患了痢疾,现在沈大方同学已经有了经验,只要是妻子有病,立刻就请薛立斋来,反正麻烦一次和两次没什么区别。
   薛立斋来一看,这回病情复杂了一些,痢疾是外邪啊,侵入以后导致患者不断地泻肚子,又引起了肾虚,此时治疗,要祛邪和扶正同时进行,于是开了方子:金匮 肾气丸加上人参、黄芪、白术、当归,以上是扶正的,同时在方子里加入:黄连、吴茱萸、木香,其中黄连是清热祛邪的,吴茱萸是反佐黄连的,这个反佐是中医开 方子的一个技巧,怕黄连太寒了,加入热药吴茱萸,来制约一下黄连,而吴茱萸的用量要少,一般也就是黄连的六分之一,这两味药合在一起叫“左金丸”,是朱丹 溪的方子,后面的木香是行气的,因为气滞才导致腹痛,刘河间说过:“调气则后重自除,行血则便脓自愈”,就是这个道理。
  药服下去后,立刻见效,痢疾就不泻了,可是还有些后重,什么是“后重”呢,就是上完了厕所,这肚子里还感觉痛,这是痢疾的特点。
  于是薛立斋就改为调气为主,开的方子是补中益气丸加上木香、黄连、吴茱萸、五味子。
  服用了几付以后,这个痢疾就全好了。
  当然各位要注意了,薛立斋这是在判断患者体内的邪气已去的情况下,方子里加入了五味子,一般这么用是在治疗痢疾的收尾阶段,但是如果病势正盛,用了五味子,则会收敛邪气,病反而不容易痊愈了。
  后来,沈大方同学的山妻身体就一直很好,沈大方同学非常地感慨,看来一定要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啊,否则来了病又是“束手待毙”,不能总是依靠薛立斋老师啊。
  于是,沈大方同学一咬牙,就拜了薛立斋为老师,从此跟在薛立斋的身边,好好地学习了一段时间。
  
  沈大方同学在医案的后面,也加上了一段留言,他说:“山妻抱病沉疴,本难调摄,苟非先生救援,填壑未免。今不肖奔走衣食于外,而可无内顾之忧矣。然则先生之仁庇,固不肖全家之福,亦不肖全家之感也。斯言也,当置之座右,以为子孙世诵之。”
  最后落款“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但是这位沈大方同学的故事还没完,我在翻阅薛立斋写的《口齿类要》这本书时,又发现了这位同学的事迹。
  这次是沈大方同学自己的事儿,那是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秋天的时候,天气那叫一个悲凉,搞得人心里很是压抑,沈大方同学很有感慨,于是在桌几前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执笔准备写几句悲秋的歪诗。
   刚写完“啊,朋友,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这句,正在这时,突然感觉喉咙里有点痰,于是就咳了出来,然后把头扭向左边,“呸!”地一口,吐了出去(“遂左顾 吐之”——这也太不卫生了,好在当时家里地上都是土或者砖地,要是地板一定挨山妻的暴打),结果,不文明的行为遭到了报应,这位沈大方同学头还没扭回来 呢,就觉得“颈骨如摧”,痛得不得了,脑袋也没法儿转个儿了,得,诗算是写不下去了,就这么扭着脖子,到了夜里,又增加了新的毛病,开始盗汗,手足麻冷, 早晨起床必须要别人扶着才能起来(估计这活儿需要他的山妻干了),稍微一动弹,就“痛连心腹,苦楚万状”,估计此时沈大方同学一定会发誓:以后,以后再也 不随地吐痰了!
  可发誓没用啊,这病没好,就这么着坚持了三四天,终于熬不住了,就让人去请来了薛立斋老师。
  薛立斋老师来了以后,一诊断,说:“这是怒气动了肝火,胆得火而筋挛缩啊。”各位,这里薛立斋到底是怎么诊断的?我也不知道。
  然后开了方子,方子特简单,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薛立斋说这是要“清肝火,生胆血”。
  这理论听着有点让人晕,那么效果如何呢?我们的沈大方同学在喝下了药以后,也很想知道答案。
  结果,魔术开始了,这一付药下去以后,没到一天的功夫,沈大方同学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谈笑举动,一一如常矣”。
  结果是前来看望的朋友都大吃一惊,老兄,你昨天别不是故意装病的吧?
  沈大方同学忍不住在这里又记录到:“先生之神妙,类多若此(他在边上看得多了)。惜乎不肖疏怠蹇拙,不能尽述。姑以其亲试者,笔之以为明验耳。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各位,您觉得奇怪吗?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啊?怎么一个六味地黄丸加上栀子、柴胡就把脖子给转过来了?
  既然是研讨会,我就给各位分析一下,这个医案,薛立斋在诊断的时候,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因为是沈大方同学自己记录的,所以他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比如脉,一定是弦的,比如舌质,一定是舌边红的(舌的两边主肝胆),等等。
  而中医又认为人身体的筋是归肝来管的,肝血不足,则筋脉就会失去濡养,从而出现拘挛等病症。
  我估计薛立斋老师就是综合上面这些信息,把病因定位在了肝胆血虚火盛上,因此用了六味地黄丸来补肝肾之阴,用山栀子来清三焦之火,用柴胡来疏肝胆之气。
  各位,这个医案的确有鬼神莫测之妙,您别看我在这里说得挺热闹的,真碰到了这样的患者,一般的人估计都不会想到薛立斋的这些方法的。
  
  估计各位与会人员都饿了,可是还有很多同志要发言,要讲我看没个几天都说不完,得,大家休息一下吧。
  
  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
  
  过去儒家讲究的是以“忠孝”立身,所以有这么句话,说是作为子女的,如果有父母在,那你就不能不学习一些医学,否则父母有病了你何以尽孝?
  在这些医家里面,有很多人是因为父母去世,自己感到无比的悲痛,因此发大誓愿,最终成为一代名医的;也有父母其中的一人去世,从而使自己受到了刺激,从此学医,最后赡养剩下的老人的。
  薛立斋是这里面的典范,他父亲去世得早,因此他对母亲的感情那是非常的深,奉养母亲也是极其的尽心,对母亲的身体调养得那简直是无微不至,所以最后母亲才以八十八岁的高龄去世。
  
  下面聊聊薛立斋对母亲的奉养。
  在母亲七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突然病了,症状是浑身作痛,但是感觉最厉害的是筋骨,四肢觉得很难屈伸,似乎弯曲的时候都痛。
  薛立斋急了,忙询问母亲,母亲的眼睛有些发红,于是薛立斋就问:“嘴里感觉如何?”
  母亲说:“感觉嘴里是干的。”
  薛立斋又问:“母亲,您的头有什么感觉呢?”
  母亲手抚摸着头说:“感觉好像是晕晕的。”说完,咳嗽了几声,嗓子里传出痰的声音。
  薛立斋听到了痰声,又接着问:“那胸部呢?”
  母亲回答:“胸口里面觉得不通畅(胸膈不利)啊,还有就是全身都痒痒,像有虫子在爬似的。”
  薛立斋沉思片刻,点点头,然后诊了母亲的脉,突然又问母亲:“母亲,您小便的颜色如何?”
  母亲回答:“小便短赤啊,对了,这些症状在晚上更严重些。”
  薛立斋明白了,于是,给母亲开出了方子,方子各位可能很熟悉,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原来和前面的那个医案一样啊)。
   可见,薛立斋判断母亲这是阴血不足,从前面他母亲叙述的症状里面我们也可以分析一些思路:首先是筋脉拘挛,这可能是阴血不足引起的,血虚无以濡养筋脉; 口干,这显然是津液不足;而目赤,这也是肝血不足的表现,如果肝血不足,那么肝经的虚火就会上炎,造成眼睛的疾病;头晕,这也是肝风内动的表现,中医认 为,肝血如果不足,那么肝风就会内动,会出现头晕、胳膊抖动等具有风的特征的症状;痰声重,这是说明由于体内是干的,津液都被凝结成痰了;晚上症状重,说 明阴虚,因为晚上属阴,是阴气开始运行了,如果阴气不足,那么在晚上就会出现问题;全身发痒,这也是风动的表现。
  其实,上述所有的单个症状都可以由几个原因引起,但是,如果这些原因交叉在一起,那么它们所相交的这个点,也就是说它们共同的原因都是阴血不足,肝火旺盛。
  这就是中医的治病过程,需要了解患者全身的好多症状,然后把这些症状引起的原因进行分析,最后找出相互之间的关系,分析出病因病机,然后进行对证处理。
  我把沈大方同学的那个医案和这个排列在一起,用意就是希望能从里面找出规律。
  实事证明,薛立斋给母亲分析得完全正确,母亲在服用药物后,“诸症悉愈”。
  看人家这个儿子当的,真是作母亲的福分啊!
  
  再给大家说一则故事吧。
  这是薛立斋母亲八十岁时候的事情了,就在这年夏天,天特热,大家纷纷吃点冷饮乘凉,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吃得不对头,老太太患了痢疾,肚子痛,同时还作呕,不能吃东西,身上发热,口渴,特想喝水。
  此时的薛立斋也急了,您说这能不急吗?八十岁的老太太,患了这么重的痢疾,这搁谁都得急啊!
  怎么办?如何下方?薛立斋也是急出了一脑袋的汗,他诊了老太太的脉,是个鼓指而有力的脉象,一般这脉如果大得鼓指,而且有力,这说明邪气盛,正气也足啊,两者正斗着呢。
  各位,就是这么个情况,您看该怎么办呢?
  估计一般人都会说,清热解毒啊,有中医用中药,有西药上西药,点滴什么的都上!
  但是薛立斋很冷静,他自己地观察母亲的状态,发现母亲肚子虽然痛,但是喜欢用手按,一按疼痛就稍微停止一些。
  于是薛立斋的心里就清楚了,在中医里,如果痛处喜欢按,而且按着疼痛就减轻,就说明这是个虚证。
  心里有数了以后,薛立斋就开出了方子:人参五钱、白术、茯苓各三钱、陈皮、升麻、附子、炙甘草个一钱。
  就是这么个小方子,四君子汤打底,这是补气的,然后陈皮、升麻都是调气的,附子补肾阳。这个方子的思路就是让患者的正气先足起来,调动肌体自己的修复能力。但是这个方子里面可是一味解毒的药都没有,一般人可真开不出这种方子。
  结果老太太服用以后,就躺在床上熟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感觉饿,想吃东西,这个时候,薛立斋再诊母亲的脉,发现脉就变小了(真相露出来了)。
  再服用一付,这个痢疾就好了。
  需要提醒的是:各位千万别跟着学,对于这种情况,薛立斋拿捏得非常准确,我们可不行,一般的痢疾还是要解毒的,只是在后期或者正气虚的情况下才可以这么治疗。
  薛立斋自己说:这个时候要“取症不取脉”,就是说要按照症状来判断,不能相信脉象,因为脉象经常出现假象(所以他后来特别的宣传舌诊)。
  就在同一时期,石阁老家里的太夫人,也是患了同样的病,和薛立斋母亲的年龄一样大,结果没有听薛立斋的劝,就是攻痢疾,估计用了很多的解毒药(彼乃专治其痢),结果老太太就去世了。
  
  但是,人不是神仙,总是要遵从自然规律的,薛立斋的医术再高,也不可能让母亲永远地活下去。
  在嘉靖二十一年,薛立斋五十六岁的那年,他的母亲终于去世了,享年八十八岁。
  薛立斋是一个至孝之人,面对自己亲爱的母亲的离去,他悲痛欲绝,结果自己也差点病了,他给自己服用了若干的药,才使得身体慢慢地恢复。
 
  补中益气丸到底是干嘛的
  
  要是按照学派来分,薛立斋也是易水派的,和张元素老师、李东垣老师那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薛立斋对李东垣那是十分的推崇,在临床中,也对李东垣创立的补中益气汤独有心得,所以说:薛立斋除了很重视补肾,对脾胃那也是极其看重。
  我下面给各位讲几个故事以加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的夏天,薛立斋去嘉兴的屠内翰家里去看病,诊完了病就多住了两天,这天,正巧这位老屠同志还很迷信,请来了一位算命的 人,当时管算命的叫“星士”,这位老屠同志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很是感兴趣,就请这位星士谈命,估计相当于现在的根据四柱来“排大运”,这位星士当然是很敬 业,直讲得吐沫横飞,口干舌燥。
  这个时候呢,薛立斋教授就在边上看着,也觉得挺热闹的(薛老师也是个普通人嘛,人都有好奇心),可是看着看 着,薛立斋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为什么呢?因为薛立斋就发现,这位星士谈着谈着,就要起身,走到门边,向中庭(相当于院子里)吐一口,这到没什么,顶 多也就是一个不卫生,可是薛立斋作为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那对人的观察是非常的仔细的,他发现这位星士吐出去的痰居然是红色的!这是什么?这是血啊!
   薛立斋此时记载,说这个星士“时出中庭吐血一二口”,天啊,这是多么敬业的算命的啊,一边自己吐血,一边还给人家讲命呢。薛立斋教授立刻制止了这种危害 健康的工作方式:“得,打住,大侠,您这么一边吐血一边算命我们是在是受不了,您还是先照顾一下自个儿吧,我来问你,打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啊?”
  星士感觉很是尴尬,但是人家薛立斋是好意啊,于是就回答:“这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久有此证),一般是遇到劳累就容易发作。”
  薛立斋说:“我分析,你这是因为劳累,伤了肺、脾之气啊,如果我说的对的话,你吐出的血应该是散的(余意此劳伤肺气,其血必散)。”
  大家都很好奇,于是老屠同志就怂恿说:“再吐一口试试?”
  星士自己也很奇怪,难道有这种事情?于是一干人等就一起跑到了门口,看星士往院子里吐痰。
  “啊,呸!”星士猛吐一口,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然后,全都愕然地转向了薛立斋——果然啊,血是散的!
  星士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人是位高人啊,有可能自己的病这位就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就马上求薛立斋给诊断一下,得,本来是想给人家算命来的,现在改求医了。
  薛立斋在诊断一番后,开出了方子:补中益气汤加上麦门冬、五味子、山药、熟地、茯神、远志。
  这个方子我给各位解一下,以便以后各位知道药店里的补中益气丸有什么作用,在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去买点服用。
   补中益气汤是李东垣创立的,我们以前讲过,方子的组成是:黄芪、人参、当归、白术、陈皮、升麻、柴胡、炙甘草,这么八味药,治疗的主证是因为劳伤、饮食 不节而导致的脾肺气虚,中气下陷,什么是中气下陷呢?这是一个中医术语,中医认为人的胸中有中气,支持着人体的正常功能,如果你的营养不足了,导致气虚, 那么这个中气就会向下走,这样的人常常会感觉到自己没有力气,说话提不上来气,不爱说话,脸色苍白,头晕,本来食物在胃肠内在中气的固持下,可以慢慢地走 完消化的过程,结果现在固持不住了,很快就泻了出去,结果就泻肚子,有的人还脱肛,有的人一体检,就检出西医说的胃下垂,女同志有的是子宫下垂等等,对于 这个,中医认为是脾肺气虚,因为在五行的归属里,脾属土,肺属金,土生金,因此这个病的根本在脾胃,因为脾胃的功能降低,吸收不好,结果导致肺气也不足 了。
  补中益气汤这个方子是李东垣用了很大的心思琢磨出来的,方子里面的人参不用说了,这是一味大补元气的药,然后是黄芪,这个黄芪可是味好 药,生黄芪可以起到固表的作用,什么是固表呢?就是加强人体的外边的防御系统,有的朋友总是冒虚汗,风一吹就感冒,就可以用这个生黄芪来固表,同时加上白 术和防风,叫玉屏风散,药店有卖的,如果把黄芪用蜜给炙了,则会起到补中益气的作用,因此黄芪在这个方子里面是最主要的药物,用量也最大,李东垣那个时候 黄芪只用到了一钱,其余的药只用到几分,现在的医家黄芪都用到几十克,上百克的也有,效果还不错。但是各位在买药的时候要知道,生黄芪和炙黄芪是分开的, 你如果只写了一个简单的黄芪,大江南北各地药行的规矩不同,有的给你生的,有的给蜜炙的。根据我的经验,生黄芪使用的量可以大,但是蜜炙黄芪的量要严格遵 守方剂的规定,因为蜜炙的很容易生热。
  方子里的炙甘草也是补脾胃之气的,李东垣认为黄芪、人参、炙甘草是消除烦热的圣药,这个烦热就是由于中气不足产生的虚火,方子里还有白术,这是燥湿,补脾经之气的,因为李东垣认为这个问题的关键在脾,他说“脾气一虚,肺气先绝”,所以方子里面也尤其照顾到了脾经。
  那么既然是要补气,为什么方子里面还加上了陈皮呢?原来,这个补气的药如果一下子下猛了,那么多的气同时补入人体,人体是受不了的,最大的感受就是气闷,胸闷,有点壅住了,这时稍微加上一点理气的陈皮,则没有这个毛病出现了。
  在补气的同时,还要照顾到血,为什么呢?因为中医认为阴阳是互生的,气血也是互生的,气虚的同时,血也一定是虚的,而一下子补了这么多的气,一定要考虑将它们引导转化为血,所以加上了当归,这样就可以让气血的转化正常了。
  但是,到此为止还不够,因为虽然补气了,可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中气下陷啊,这个下陷怎么解决呢?
  于是,方子里面就用了升麻和柴胡,量都非常的少,升麻是升阳明之气,柴胡是升少阳之气,各位,这里面可够神奇的,您别看就这两味药,我们说它们药性是向上升的,加进去以后,这整个的药力还真就是往上走了,治疗脱肛,子宫脱垂什么的,是气虚引起的,用上还真就能回去。
  这点有些网友已经有体验了,有些网友患了痔疮,给我来邮件,说脱出多久了,我就是告诉买什么痔疮药,同时配合补中益气丸,结果就开始往回收了,回邮件反馈效果特好。有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体会一次中医,那么对它的感受就会更强烈的。
   那么薛立斋在这个医案里,给这位算命的大侠又加上一些药,其中的麦门冬是凉润的,可以生津液,入的是肺经,薛立斋一定是认为这位津液也不足,所以在补气 的温药中加入了一点凉润的,使温药不燥;五味子是入肺肾经的,味道很怪,酸酸的,各位有机会可以体会一下,用几粒泡在水里,一会儿水就都红了,五味子味 酸,各位知道中医认为酸是收的,所以它可以收敛肺气,《黄帝内经》说的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这个五味子就是这个酸收,现在这位星士的血从肺经而出,正好服 用五味子收敛一下。
  薛立斋加上的山药是个好药,药食同源的东西,我们做菜也常用,虽然有产地的不同,但是都可以起到滋补的作用,具体地说,山 药入的是肺、脾、肾三经,这味药药性平和,可以起到健脾、补肺、固肾、益精的作用,有人说它可以壮阳,但是归根结底,山药的作用是在补脾,脾气足了,吸收 得好了,什么肺经、肾经就都受到了好处,因为土生金,金生水啊,有的经常闹肚子的,就可以用山药熬烂了,放入点冰糖,每天服用,就会得到很好的改善,这是 民国时期名医张锡纯的经验。
  薛立斋在方子里加的熟地我们都明白,这时要补肾,而茯神和远志,这是薛立斋考虑到这个星士劳神太过,因此用来补心 神的。这里我多说两句,这个劳伤心神的情况现在比较多,很多人整天在思考,股市到底怎么个走向,策划案到底怎么写,这都是耗伤心血的事情,心血亏了,心气 也一定亏,因此这也是导致中气不足的一个原因,这个茯神就是茯苓,茯苓各位可能不熟悉,它到底是什么呢?原来,它就是松树等植物根部生长出的一种菌类,成 块的,味道淡淡的,可以用做食疗,有淡渗利湿的作用。这个茯神就是茯苓中抱着松树的根须生长的部份,我们拿来茯神的药材,可以看到中间有小小的松树根,茯 苓主要是入脾肾经的,而茯神则入心脾经,它可以起到安神、定志的作用,对思虑过多,精神疲劳的人尤其适合,而远志也是安神定志的,它可以起到交通心肾的作 用,让肾经之水上承,使心火下济,所谓使得水火既济是也。
  这么个方子,薛立斋考虑的是比较周全的了,很多人说薛立斋只会开成方,其实你看人家的加味,功夫在这里呢,人家考虑到补中益气汤中没有安神定志的药物,而这个星士显然是劳神累的,所以在问题的根结那里又增加了药物,这就是高手。
  结果这位星士很是高兴,今天算是没白来,不但给人算了命,还给自己看了病了。于是欢天喜地地就拿着方子跑了回去。
  等到第二天早晨,这位星士又来到了老屠同志的府上求见,薛立斋也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星士进来后非常高兴,说:“服用了一付药,结果这个吐血就好了,不吐了!”
  然后,又很奇怪地问:“我以前也服用过药啊,什么清热凉血的,都不见效,为什么服了您的药也就一付,就不吐了,而且感觉精神头还特好,为什么呢?”(今得公一匕吐血顿止,神思如故,何也?)
  薛立斋解释说:“你的病因是劳神,伤了脾肺之气,气虚以后,血就开始乱走了,我用的是补脾肺之气的药,脾肺气足了,就可以让血液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啊。”
  噢,原来是这样,于是星士就拜谢而去。
  但是这个事还没算完,这位星士回到家里以后,怎么琢磨都觉得学医比学习算命好,在反复评估了两个职业的发展潜力以后,终于决定,让本来计划继承自己事业的儿子,改学中医。
  于是,就带着儿子又来找薛立斋来了,要让儿子和自己一起拜薛立斋做老师(后率其子以师余)。
  薛立斋一想,这哪成啊,我没两天就走了,没法儿教啊(那年头还没函授呢),于是就婉言推辞了,说:“我的医学理论已经由出版社给出版了,你们可以买回来自己看看吧(管见以行于世矣,子宜览之)。”
  
  其实写薛立斋也是非常的难写的,别人是资料太少了难写,这位薛教授是资料太多了,几千个医案,看完都要很久,就更甭说从里面选择了,但是,个个精彩,又都想讲给各位,没办法,我就简略一些说吧。
  话说这里有一个“童子”,过去所说的童子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小男孩,这个孩子十四岁了,突然有一天,也是发热,吐血,这可把家长吓坏了,吐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啊,于是就到处求医。
  还真是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薛立斋,薛立斋看了看孩子,诊断了以后,说:“这是脾肺气虚啊,同时还是肾虚,需要用补中益气汤等药来治疗。”
  家长一听,啊?要用温补的药?这能行吗?还补肾?再问问别的医生,大家都说这有点不靠谱,能行吗?历来都说这吐血是由于血热妄行,那是热啊,应该用寒凉之药,怎么能用温药呢?
  于是家长就犹豫了,开始相信那些医生,用了很多的寒凉之药,结果各位可以猜到了,病情更加严重了。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了,中医诊断学的重要性,一旦诊断错误,你的药就没法用对了,方向相反,怎么蒙都蒙不对。
  没办法,这家长就又来找薛立斋,而且还特好奇,问:“薛老师,您说的补脾肺之气也就罢了,可这么个小孩子,还没结婚呢,怎么还用补肾呢?”
   薛立斋一看,这也确实要先说服家长,要么这个孩子恐怕是不能服药的,于是就开始给家长上了一课,他说:“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懂啊? 朱丹溪先生说过:‘肾主闭藏,肝主疏泄,这两个经都有相火,向上联络到心经,心为君火,如果碰到了美色,心火就特容易动,心火一动,相火也不老实,就跟着 动,这个时候,虽然没有进行男女的交合,但是下面的精气也是暗中消耗了啊’(我以前讲过,这是朱丹溪独特的理论,意思是心动都有问题),现在这些孩子,甭 看才十四岁,整天什么不看啊,网上什么没有啊?你怎么就知道他的肾经不虚呢?”
  这搞得家长也说不出什么,是啊,我们这孩子特蔫,也不知道整天都想什么呢?见天儿的躲书房里,都看什么书呢?不知道。
  于是只好同意薛立斋来治疗,薛立斋就是用的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这药服上以后,这个病就痊愈了。(遂用补中益气及地黄丸而瘥)
  多说一句,其实,肾虚也未必都是患者看了美色而患的病,薛立斋此案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没有写上,比如舌脉等。有的时候,营养不足、思虑过多也都会导致肾虚,因为中医的理论认为五脏会互相牵连影响的,有的人还是父母遗传的,这都是要考虑的原因。
  
   再说一位,这位叫朱省庵,是朝廷里的冬官,这位朱同志胃口不大好,吃不下去东西,结果又受了寒,感染了疟疾(瞧这份遭罪),这位老朱同志也很有趣,自己 没事儿时也琢磨点医学什么的,所以还懂点儿,就自己给自己开了清理脾胃的药,还有截疟之药(胆子够大的),结果导致自己出现了新的问题:饭后肚子胀,有的 时候还疼。于是老朱本着再接再厉的精神,又很勇猛地给自己开了化痰的二陈汤,加上了清热的黄连,导滞的枳实等药,结果是又出现了小肚子重坠,腿部出现了浮 肿。
  这搞得老朱很是恼火,就好比是一个平素经常吹嘘自己很能打猎的哥们,到了山里东一枪把一个伙伴给打倒了,西一枪又打倒了一个伙伴,结果是连鸟的边都没有碰到,这能不让人恼火吗?
  于是就憋着气,有下狠手给自己开了方子,在二陈汤里又加入了白术、山楂,结果是开始呕吐了,吐出来了没有消化的东西(吐食未化)。
  这下可狼狈了,天啊,原来这个方子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够开的啊!怎么办?于是就苦着脸,找来了薛立斋。
  薛立斋诊断过后(这里没有记录具体细节),老朱同志就很诚实地把自己的治疗(实际是捣乱)过程给薛立斋描述了一遍,然后很沮丧地问:“这都是为什么啊?”
   薛立斋耐心地解释到:“这都是脾虚惹的祸啊,吃完了饭肚子胀,这是脾虚不能运化食物啊;小肚子重坠,这是脾气不足,不能够向上提升啊;腿部浮肿,这是脾 虚不能统摄水湿啊(中医认为脾也有统摄体内水湿的功能);呕吐出了没有消化的食物,这是脾胃虚寒无火,不能让食物腐熟消化的缘故啊。”
  于是,薛立斋开了补中益气汤加上吴茱萸、炮姜、木香、肉桂。
   这个方子就是在补中益气汤的基础上,加上了些温热的药,吴茱萸是暖肝、脾、肾三经的,有燥湿暖中的效果,但是用量不能大,否则容易造成眼角、嘴角溃烂; 炮姜是暖肾经的药,这个姜我给大家说一下,一个姜,中医有很多的用法,生姜可以发汗,是用来解表的;而生姜的皮就是消除浮肿,去水肿的;用纸包上,沾上 水,在小火上烤个半熟,叫煨姜,就丧失了发汗解表的作用,是用来和中止呕的;如果把生姜晒得干燥了叫干姜,是暖脾肾的,但主要功用在脾经;如果把干姜用火 给炮黑了叫炮姜,是专门用来暖肾的,如果把炮姜再给烧炭存性,叫姜炭,可以起到暖中止血的作用。这些是中医对姜的应用,可见古人在一些常用药物上面下了很 大的功夫。
  方子里薛立斋加的木香是调气的,而肉桂我给大家讲过了,是暖下焦的,可以引火归原。
  这个方子下去以后,这位老朱同志只服用了一付,所有的症状就立刻就减轻了,吃饭也感觉特香,几付药以后,就痊愈了。
  老朱同志很是感慨,还得是真正的猎手啊,一枪就解决了问题。
  
   顺便说一句,现在有些人,白天没有什么事情,一到傍晚的时候,就觉得肚子胀,有的这个时候肚子鼓起来像孕妇似的,这很有可能就是这种脾胃气虚的症状,用 补中益气丸效果非常好,我曾经治疗过这样的患者,疗效确实不错,但是有的老中医提醒(李可老先生说的),说如果肾虚,要加上补肾的药物,否则会“提脱”, 因为补中益气丸是向上提的,如果下焦虚,那么有时人会受不了,所以最好先补补肾,这是人家的经验,我没有试过。
 
  写给未来的书
  
  如果您仔细读薛立斋的书,就会觉得他是中医历史上最有趣的人物之一了,不是他的性格有趣,而是他记载的医案太有 特点了,他记载了三千个医案,里面患者范围之广前所未见,从皇帝到满朝文武,再到普通的老百姓,简直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整个儿一个明朝医学界的《清明上河 图》,但说这些患者的职称吧,就什么都有,工作单位也多去了,什么阁老、给事、判官、上舍、光禄、太守的,什么刑部、吏部、工部、户部、兵部、仪部的,敢 情这些政府官员也得病,得了病了也很发愁,当病痛被薛立斋给治好了以后,也是特高兴。
  在薛立斋从太医院退下来以后,这些官员还和薛立斋有来往,当时的官员调动频繁,有的官员在调动中路过薛立斋家乡苏州的时候,就会特别到薛立斋的家里来看看,聊聊天。
  在离休后的这些日子里,薛立斋诊治了大量的患者,我们可以想象,他此时的工作量是巨大的,而且还经常到外地出诊。
   但是,他母亲的去世给薛立斋的精神打击很大,他突然开始想了很多问题,我估计,其中一定包括死亡的问题,人可以留给这个世界什么等问题,因为我们从他写 的书籍的时间表可以看出,他的母亲是在公元1542年去世的,这一年薛立斋是五十六岁,我估计从他母亲去世没多久他就开始加快写书的进度了,在公元 1545年,他撰成《女科撮要》一书、《外科枢要》一书,从此紧锣密鼓地一直写下去,整整写了十年,在公元1555年撰成了《保婴撮要》,这期间整整撰写 和校注了八本书。
  也就是说,从他母亲去世开始,薛立斋开始大量地写书,把自己的经验写下来。
  其实人的生活方式是可以选择的,你可 以选择特轻松的生活方式,每天喝点儿茶,周末唱唱歌,每人拦着你,但是薛立斋的生活显然不是这样的,他除了给人看病,还要埋头写书,我们前面说过了,当时 的苏州知府到薛立斋的家里去拜访薛立斋,就看见薛立斋蓬头垢面地在那里批注书呢,见有人来了,才回到内室换上正式的衣服,其实这位知府写的就是薛立斋的日 常生活状态。
  在这个社会里,有的人希望过上正常的,轻松的生活,但是,有的人注定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这样的人,轻松的时光就非常的少。
  其实,薛立斋写了这么多的书,对他自己来说,除了疲劳,没有什么大的收获,那年头也没有什么稿酬版税的。
  他也不是为了名气,论名气,当年他的名气够大的了,太医院院使,这还说什么?
  因此,我们可以分析出他的写作动机,他的这些书,不是写给自己的,而是写给未来,未来能看到这些书的医生。
  他把自己的经验全都总结了出来,那些有效的方子,用法,包括很多死亡的病例,都写下来,留给了未来的医生。
  
  那么,薛立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们从别人对他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儒者的形象,不重外表,非常廉洁。
  有趣的是,很多人都评价他诊病时的状态是特别从容,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诊病还能体现出医生的性格?
   有位叫沈谧的在写《校注妇人良方》的序言时说到,他说薛立斋诊病是“优游容与,俟其自然,不示功,不计程,期在必起。时精绝技,医者不能及”。也就是 说,薛立斋诊病是通盘考虑患者的身体状态,然后周密地计划,从根本论治,并不炫耀疗效,也不非算着几天好,而是让患者在自然的状态里真正地恢复健康。
  另一位叫沈启原的人在《疬疡机要》的序言中说薛立斋“视病不问大小,必以治本为第一义。无急效,无近期,纾徐从容,不劳而病自愈”。可见薛立斋治病确实是从根本考虑的,他的治疗思路是调整你的身体,使你的身体状态恢复正常,这样你自己就会把病邪排出去了。
  薛立斋是个外科大家,一般人在外科用的解毒药比较多,薛立斋也用,比如他就记载了金银花治疗疮痈的效果,但是,他似乎更重视患者身体的状态,通常,如果患者的身体存在着问题,他一定会在外科用药的同时,也调理身体内部的平衡。
   对于薛立斋的治病风格,沈启原自己是深有体会的,在薛立斋写的《外科枢要》的序言里,沈启原叙述了自己的妻子患病的经过,那时候沈启原刚刚认识薛立斋, 是因为自己的妻子患了疮疡,当时病得特重,几乎快要死了,薛立斋来了以后,从容治疗,很快就给治疗好了,沈启原描述:“当是时,诸医抱药囊环立,咸愕吐 舌,不敢出一语。而先生率意信手,日剂一二,不动声色,坐而收功……先生之医,殆所谓神解者。”
  
  如果你翻看薛立斋留下的医书,你可以看到一个个生动的治疗医案,在这些医案中,患者从痛苦到痊愈,从绝望到欢愉,你一定会感慨,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瞧病呢!
  
  但是,也就是在这样的写书、诊病的过程中,岁月不断地流逝。
  薛立斋慢慢地老去了,他从当年意气风发地进入北京太医院的年轻人,逐渐变成了一位老者。
  
  悲剧,在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发生了。
  治疗了一辈子病,并且尤其以外科擅长的薛立斋,在七十三岁的时候,自己患了背疮,在古代,这是一种很致命的外科疾病,结果薛立斋最后因此病去世了。
  这事儿让谁都不相信,自己是此中高手,最后竟然死于此病?
  当时就有很多人讽刺薛立斋,说:看到了吧,还从根本论治呢,最后自己栽了吧?
  后世也有很多人,看薛立斋的书看得热血沸腾的,最后一看到他自己也是患疮疡死的,就泄气了,这些方法能行吗?如果能行,他自己怎么救不了自己啊。
  相信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但是我却知道,这是医生这个职业的悲哀,人的身体都是肉体长的,哪儿有不患病的呢?医生也是人,医生每天接触病患的机会最多,每天都会遇到感染的机会, 所以医生比普通人更容易罹患病痛,比如非典期间就有多少医务人员献出了生命。搞医的同行都知道,在有的医院里,每年体检都会检出若干医生患了恶性肿瘤等疾 病,有的大医院恶性肿瘤的发病率是千分之几,比普通人群高了许多倍。
  这就好比是一个战士,你整天在战场上厮杀,中箭的机会一定比坐在家里的普通人大。
  能够像一些老中医那样,在看病的同时颐养天年,活到八九十岁,当然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但是我觉得像薛立斋这种人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太辛苦了,除了看病,还为我们留下了十三部著作,而这些著作,都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写出的。
  他没有闲庭信步的时间;他没有静坐品茗的时间;也没有吐纳导引的时间,他的时间,都在用来救人,或者是奋笔疾书。
  用手掂量一下薛立斋留下的书的份量就知道了,那可都是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啊。
  我曾经说过,一个战士,最好的死法就是战死在疆场上,对于一个英勇善战,一辈子救人无数,最后却死在冷箭之下的战士,我们是不会讽刺他的,我们不会说:瞧,这兄弟功夫也不怎么样嘛。我们会脱帽,向这位英勇的战士敬礼,向他投去尊敬的目光,然后按照英雄的待遇来安葬他。
  所以,厚道一些吧,也以同样的心态来对待在与疾病的斗争中献身的医生吧。
  
  写到这里,我的心里是很悲凉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薛立斋在最后的日子里的情景,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在一生中成功地治疗了数以千计的外科病的医生,孤独地拿着铜镜,吃力地想看清自己后背的疮疡的情况,然而,镜中的影像却是那么的模糊……
  
  写到这里,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幅情景:在烈日下去居庸关的路上,一个年轻的人在抢救着车祸的伤员;在太医院严肃的考场上,他在凝神答卷;在离开太医院的院门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片淡然;在平常百姓的家里,这个人在帮助患者敷着药。
  这些场景在慢慢地更换着,最后,一切都渐渐凝聚在了我面前的书里。
  我把面前的书缓缓地合上。
  
   薛己,字新甫,号立斋,幼承家学,青年时期就进入太医院,最后官至太医院院使。薛立斋一生勤学不倦,以救人济世为目标,并向着这个目标勇往直前,直到生 命的最后一刻。薛立斋为人简朴,不尚言辞,却在专研学术的同时,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临床记录,他继承了金元时期的易水学派的医学思想,创立了温补学派,虽 然其中温补的思想被清代的温病学家广为诟病,但是我们知道,薛立斋的医学思想是我们中医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临床经验值得我们下功夫去整理研究, 他的关于治疗虚损疾病的经验在今天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
  在所有的这些事情之外,是他那种淡泊名利,一心救赴的精神。
  我们一直谈论的医道,就在这里。
  
  最后,我再多说一句:让清代那些温病学家们讽刺薛立斋的言论见鬼去吧!对一个一生中不停地救人,不停地为我们留下经验记录的医生,让我们献上发自心底的敬意吧!
 
  黄元御
  
  引子
  
  看周星驰的电影《功夫》的时候,我被片子里小孩子的经历给吸引住了,一个小孩子,在街上碰到了个衣衫褴褛的人,此人向他推荐若干本书,有本书的名字叫《如来神掌》……
  这个经历很有趣,我在写黄元御的故事之前,突然想起了我是怎么了解黄元御的,和这个故事还真有点儿类似。
   那是在我刚刚开始学习中医的时候,有一天,在街头逛,看到街边有个人在摆摊卖旧书,那是非常热闹的一个商业街的街头,傍晚时分,有几个人在有意无意地挑 着图书,我也走上去,随便看看,都是些过期的画报和武侠小说之类的书,我看着无聊,刚要走,突然,看到在诸多书中间,有一本书很不一样,这是一本很旧的 书,灰色的封面(现在绝对没有书设计成这种颜色),上面黑字印着:《清代名医黄元御传人——麻瑞亭治验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麻瑞亭是谁,更不清楚黄元御 是何许人也,但是当时觉得:嘿,这里还有中医书?而且这么朴素的封面,这么有勇气,里面的内容一定很不同寻常,于是那起来翻了几下。
  刚这么一 翻,就被书里的内容雷了一下,什么“火分丙丁,心为丁火,属手少阴;小肠为丙火,属手太阳……平人丁火下降,以温癸水,所以肾脏温暖,而下寒不生,癸水上 承,以济丁火,因而心家清凉,而上热不作”(一般教材里火就是火,不分什么丙丁的),这些内容看着新鲜,心里当时立刻就有了感觉:这是一个地道的老中医写 的!
  于是就问摊主,这书多少钱?摊主回答:五块钱!
  就这样,立刻就买了回来,回来以后就开始狂看,尤其是里面如何诊脉的内容,我看得最仔细,结果很快就可以给别人号脉了。
  没多久别人就开始夸我号脉号得准,好多人都以为是家传的,其实还真不是,母亲还真没怎么教过我,我都是看这本书学的。
  可以这么说,我学习中医的起步,就是从学习黄元御的理论开始的。
  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本书早就绝版了,我在读博士的时候,好多同学都来找我复印这本书,到今天我都不明白当年怎么会在一个卖画报的旧书摊上,凭空出现这么一本书。
  这本书现在就摆在我的面前,这是我最喜爱的书之一了,上学时被几个台湾同学借去复印,迟了几天没还,都吓晕我了,别不是丢了吧?
  当年就是由于这本书,使我知道了黄元御,因为麻瑞亭老中医是黄元御的第五代传人。
  
   那么,这位清朝名医黄元御,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生呢?他又为什么能在中医领域独树一帜呢?下面让我们来慢慢地讲吧,在讲黄元御的故事的时候,可能和前面所 有医家都有些不同,以前的这些医家我没有见到任何的后人和传人,所以全部都是文献记载的历史,对于民间传说的名医事迹我一概不用,而黄元御这里由于麻瑞亭 老先生是黄元御的直系传人,因此有些传说是可以相信的,所以会录入一些麻老说过的故事,各位知道就可以了。
  
  苗红根正的出身
  
  在康熙四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705年,一个婴儿出生在山东省昌邑县的黄家辛郭村,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黄元御。
   要说黄元御的家庭,那还实在是有点历史,大家在看《三国演义》的时候,都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豫州牧、太尉黄琬,那就是黄元御的祖先,过去的人家那是讲究 祖上的功德的,如果祖上出了位名人,那是要世代牢记的(不包括秦桧那样的名人),这样可以教育后人像前辈学习。所以这黄元御的家族,就世代以读书为荣,在 明朝时还出过一位尚书,据说这位一直连任六朝,这可是一位能干的国家干部,更让后代们羡慕不已。结果是造成了黄家上下一起读书发奋的状态,黄元御的父亲就 是一个读书迷,擅长写文章,做诗词什么的,总之也算是当地的一个才子,但是似乎只是一个庠生,没有取得什么更大的功名,于是就把这个劲头都使到了黄元御和 他的兄弟们的头上了。
  各位可以想象了,在黄元御父亲的爆炒之下,此时这黄家上下的读书气氛一定十分的浓厚,家里的堂兄堂弟的都在一起比,看谁聪明,看谁读书读得好。
  要说这学习环境也的确重要,它能调动人的兴奋点,好嘛,黄元御就在这种气氛里,直学得是“诸子百家,靡不精熟”,简直就是什么书都看,博览群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没有不涉猎的。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国学的功底,我单这么说可能您还没有个概念,但是如果您知道日后黄元御解《易经》解得多么的好,您就该了解他现在都在打什么样的功底 了,黄元御对《黄帝内经》里的五运六气的解释,那是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的,他提出了人家自己的一套解释,独树一帜,没有对天文历法的了解,能提出这么深刻 的内容吗?搁一般人,能看懂就不错了。
  所以我们可以想象此时的黄元御,本来就是挺聪明一孩子,再加上这么个比赛学习的环境,结果很快就考成了庠生。
  此时,锦绣前程正在向黄元御招手,黄元御意气风发地望着远方,感到生活充满了希望。
  在这样的岁月里,黄元御渡过了他的少年、和大半个青年时光。
  
  眼睛到底有多重要
  
  一转眼,黄元御已经二十九岁了,此时是雍正十二年,就在黄元御“常欲奋志青云,以功名高天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这是什么问题呢?相信大家都有过体会,就是由于过度劳累,眼睛给累坏了。
  这眼睛可是人身上一个很重要的器官,我们现在经常碰到眼睛累出问题的,比如打网络游戏,连着好几天,然后眼睛痛得睁不开的(建议在网吧设立眼保健操时间),还有写毕业论文的,很多同学也累得眼睛通红。
  黄元御那个时候没有电脑,但是当时的读书照明环境却是很不乐观的,因为如果想用功,那就要晚上点蜡烛,那点儿光,飘忽不定晃来晃去的,您想啊,这眼睛能不出问题吗?
  黄元御的眼睛出问题是在那年的八月,黄元御自己说,本来自己身体挺好的,也没得过什么病,但就是在这年的八月份,左眼睛突然开始发红,自己感觉眼睛特别的发涩(左目红涩),当时他也没怎么在意,觉得过两天也就该好了。
  结果,三天以后,整个的白睛就开始都红了,像出血一样,并且开始肿了起来,渐渐地把黑睛给包围上了。
  这回可就让人担心了,估计当时黄元御的样子一定是十分的骇人,大家看着都绕着走。
  怎么办呢?请医生吧,此时我们的黄元御还对医学一窍不通,当然要请其他的医生来瞧瞧了。
  于是,一位令黄元御非常厌恶,甚至是痛恨终身的医生出现了。
  让我们来看看黄元御的笔下,这位医生的形象吧,这位一出场,造型就很是别致,戴着个很威严的帽子(高冠),表情极端地严肃,说起话来,那是吐沫横飞,黄元御的原话是“口沫泉涌”。
  按说这人家是什么造型,我们不应该说三道四的,因为人家也有扮酷的自由,但是您治病倒是用点心啊?这位可到好,上来就判断黄元御是有大肠之火,即用大黄、黄连等药,他的意思是使用泻下之法,让热从大肠泻出。
  可是服了药以后,黄元御居然没有什么动静,这医生也奇怪了?怎么回事儿?大黄都不灵?加大药量!于是就又用大剂量的大黄泻下。
  结果,黄元御只是微微地有些泻,还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可是眼睛,却没有见到好转的迹象。
  于是这位医生就判断:泻下的方法不对,应该是外有风寒,应该散寒。
  我来插一句,这就是这位医生的不对了,我们现在不知道黄元御当时的情况,可是如果您真的要是判断大肠有热,使用泻下之法,那就要加大药量,真的让他泻,在临床中有的人对大黄就是不敏感,甚至需要加到上百克才能泻呢,您怎么能看到不泻就打退堂鼓了呢?
  这回好,该发汗了,这位医生的法儿也真多,他弄了盆热茶,把黄元御按在上面,然后用厚衣服给盖上,让蒸汽熏蒸黄元御。
  要说如果真是外感风寒了,这还可能真的起作用,但这和眼睛红肿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想明白,估计当时的黄元御更不明白,结果被折腾得汗流浃背,连脚后跟的出汗了(汗流至踵),但眼睛可还是没有任何的好转。
  这下这位扮酷的医生傻眼了,连忙告辞,说我回家再想想办法去,就走了。
  黄元御的家人也急了,连这么酷的医生都没办法,这病别不是个很严重的病吧?
  于是就又到处请人,这次找来的是一个老太太,据说这位老太太非常的擅长针灸,这位老太太一看,这白睛里面的瘀血已经这么多了,应该刺血,把瘀血放出来。
  这位看来的确是有两下子,她“轻刺白珠”,结果是流出来数十滴的浊血,黄元御的感觉说是像胶一样的粘稠。
  然后,红肿的部位开始消退,黄元御自己也感觉很是清爽。
  其实我觉得这位老太太还真是有两下子,如果让她继续治疗,黄元御的眼病也可能就好了。
  但是命运却偏偏不是这么安排的,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那位医生又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又开始吐沫横飞地报告:“我终于想出办法来了!”
  黄元御的家人也很着急,天啊,这么久想出来的,一定是个好的方法啊,于是就请这位接着开方。
  这位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清热解毒,用苦寒之药,这个方子我们已经不知道了,但是药性知道,是苦寒的药,他给黄元御连着服用了几十付,就是这个方子,把黄元御的脾胃彻底地给搞垮了,黄元御的身体到最后也没有彻底恢复。
  服了这些药以后,黄元御的左眼睛开始出现了白膜,中医叫翳膜,慢慢地开始覆盖眼睛,这位医生一看,又开始使用一种叫揭障丹的苦寒药物,给黄元御口服,然后用一种苦寒的药面,熬水熏眼睛。
  最后,黄元御的左眼睛就基本全废了,翳膜覆盖了整个眼睛,有增生的组织还突出到了眼睛外面(蟹睛突出外眦)。
  各位可以看看,这位医生就像是个蹩脚的猎手,枪是好枪,但是这位上山东一枪西一枪,打得全是自己的同伴,没一枪打准目标,这样的技术真是令人悲哀啊。
  可见,中医诊断学是多么的重要,这个诊断学就好比是枪的瞄准设备,您不瞄准,再快的身手,子弹也会奔着同伴去的。
  我们未来的名医,这次算是被一个庸医给折腾惨了。
  在经过这次生病以后,黄元御的脾胃系统彻底地被伤害了(中医认为如果不恰当地使用苦寒的药物会伤到脾胃),从此一辈子都没有恢复好。
  更为严重的是:黄元御从此成为了一个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的人,他的左眼,不但不能使用,还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形象。
  而清朝的科举制度规定:五官不正,不能够被委派官职。也就是说,科举的大门,从此在黄元御的面前,彻底地关闭了。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此时的黄元御坠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没有比这种事情再悲惨的了,你的学问不比别人差,甚至比他们所有的人都好,但是,此时却因为别的问题,失去了和其他 人一起学习、竞争的机会,这就好比是在高考前,突然告诉您,您因为某某原因(令人愤怒的是居然是相貌的原因),您不能像同学那样参加高考了。
  您想想心里会有什么滋味吧,当您天天远远地望着昔日的同学们去走进课堂,您这个昔日的高才生却只能在一旁呆呆的望着,您是不是有种想痛哭的欲望?
  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呢?
  我都可以想象得到,黄元御当时远远地躲开人群,徘徊在村边,想着同伴们都在读书,自己的前途呢?前途在哪里呢?难道自己真的要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渡过这一生吗?!
  走在街上,世界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的阳光明媚了,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是啊,自己英俊的相貌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形象,而且,人们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学子的典范,而是一个毫无前途的废人了!
  自己的志向呢?那些致仕报国的志向呢?全部都灰飞烟灭了,自己只有在梦里,才能又回到健康的时光,仿佛又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可是一旦从梦境中醒来,冰冷的夜色告诉自己,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两行清泪从黄元御的眼中流出,滴落在枕头上。
  那些时候的黄元御,经常跑到周围的山坡上,望着远方,放声大哭。
  
  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种痛苦的磨炼,在这种磨炼中,有的人会无力地倒下,但是,有的人会再次站立起来,在磨炼中脱胎换骨,从此获得重生!
  黄元御就是这后一种人,他在经过了痛苦的煎熬以后,再次站立了起来,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一个分明要滑向谷底的人生轨迹,生生被黄元御用自己的毅力,再次扭转过来,重新走上了正轨!
  
  各位,黄元御是怎么办的呢?他觉得,既然自己是被疾病给害了,那么,他就要重新在这里站起来,他要和疾病做坚决的斗争。
  就在那天,就在黄元御自己望着远方的时候,他暗暗发誓,自己这一生,都要献给同疾病做斗争的事业,拼尽全力,用不后退!
  后来,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他短暂的这一生里,他没有过一刻的停息。
 
  青灯孤影读伤寒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黄元御是怎么开始学习中医的吧!
  他首先去书店买来了一本《伤寒论》,放在桌子上就开始读。黄元御是什么人啊,不但国学功底厚,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聪明,所以就信心足足地以为就此可以学会中医。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基础好的学生,在《伤寒论》面还是败下阵来。
  黄元御自己说的,刚一看《伤寒论》的时候,整个一完全看不懂:这,这都说什么呢?张仲景老师的这些话怎么一句都看不懂啊?(讵读仲景《伤寒》,一言不解)
  这下傻眼了,没想到上来就碰了钉子,天啊,难道《伤寒论》这么难学吗?可人人都说这是医学的基础啊,怎么这上来就这么难呢?以后这还不得更难学?
  要搁一般人,见硬就回了,毕竟自学是一种特费功夫的学法儿,过去一般都是先跟着老师出诊,看若干日子以后,有个耳闻目濡了,心里对这些名词熟悉了,老师再给慢慢地讲理论。
  但是不知道各位发现了没有,我写过的好多大师还真不是那么跟着师父学出来的,真正的大师似乎多半是自己憋出来的,然后才去跟老师学,这个特点很值得研究。
   我们的黄元御同学也真是个牛脾气,还是不想去找师父,要接着自己憋,但是毕竟人家是学国学出来的,知道学习方法,所以就采取了一个很好的策略,就是去书 店,把所有能够见到的注解《伤寒论》的书都买回来,碰到一个问题,就挨本书的翻,看看这位古人是怎么理解的,看看那位是怎么理解的,这就好比是找了很多的 的师父,有了问题就挨个师父的问。
  到底买了多少本《伤寒论》的参考书呢?买了至少几十本,也有可能是上百本(纵观近古伤寒之家数十百种)
  各位,这就是人家的学习态度,人家黄元御为什么后来成就那么大啊,人家态度太好了,看官中有学中医的可以比较一下自己的藏书,看看现在读书条件这么好的情况下,您的《伤寒论》的参考书是否能和黄元御有得一比。
  您再看看这个时候的情景吧,可谓是蔚为壮观,只见我们的黄元御同学手里捧着一本《伤寒论》,旁边放了一堆的参考书,看一句《伤寒论》,就狂翻一通参考书。
  就这样,废寝忘食,苦读了三年。
  就这么一本薄薄的书,整整读了三年,这种用心的确是够专一的了。
  那么,结果如何呢?
  结果是:还是不懂。
  当黄元御最后把书一合上,不禁长叹一声:这也太难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岁历三秋,犹尔茫若,仰钻莫从”。
  
  估计有朋友该疑惑了,这不可能吧,《伤寒论》我们一读可就读懂了,没有那么难啊?怎么号称学冠一时的黄元御居然这么笨?
  我给各位解释一下,不是黄元御笨,您能明白的内容黄元御还能不明白,人家黄元御是对自己要求的太高了,人家所说的懂,那是要融会贯通,那是要把整个《伤寒论》吃透。
  反正当时黄元御是觉得自己距离要求差得太远了,甚至产生了这也的疑惑:是不是我们就达不到张仲景先师要求的水平了?
  于是他对自己很是失望,最后干脆就把书合上,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领会到《伤寒论》的灵魂呢?
  怎么办呢?黄元御决定暂且抛开这件事,先放松一下,看看别的书。
  
  在放松的这段日子里,黄元御到底看什么书我们就不清楚了,总之没有任何的记载,等到公元1737年,其实就是转过年来的春天,黄元御重新翻开了《伤寒论》,开始再次凝神研究。
  这个时候,黄元御的心已经完全的安静了下来,他自己描述当时的情景是:“又复摊卷淫思。日落神疲,欹枕假寐。时风静月白,夜凉如水,素影半床。清梦一肱,华胥初回。”
  可见当时黄元御处于没有任何人打搅的环境中,然后他自己是完全的融入了书里面,他在生活中的各种时刻都在思考着,甚至在梦境中,都会遇到思考的问题。
  这说明黄元御当时进入了一种境界,一种人和书完全一体的境界。
  在这种学习状态里是最容易出成果的,这里面没有任何神秘的地方,就是一个道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最后,出现什么结果了呢?
  终于有一天,黄元御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心里灵光一现,然后就豁然开朗了,原来是这样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恍然解矣!”
  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了,黄元御终于对《伤寒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使得他在研究《伤寒论》方面一直站在很前沿的位置,直到今天,我们在提到研究《伤寒论》的流派时,还会经常提到黄元御。
  写到这,我感觉黄元御的学习方法有点像我们前面写过的徐灵胎,也是拿着参考书自个儿学,然后开始批注这本书。
  黄元御也是,当时豁然开朗以后,他觉得以前别人注释的都不够完善,于是就想自己写本注释的书。
  结果,人家立刻就开始写书了。
  这本书叫《伤寒悬解》,当时只是打了草稿,然后由于生活动荡,就没有写下去,在十年后,这本书将在黄元御的手中被完成,并成为中医史上研究《伤寒论》一本重要的著作。
  我曾经告诉过各位,这个《伤寒论》就是中医临床的基础,每个中医开方子都会从这本书里面找到灵感,自打这黄元御把《伤寒论》给吃透了以后,他就有了去进行临床实践的底子了。
  只不过这个底子打得也太费时间了,一本书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要是搁现在,学校领导早就急得跳起来了。
 
  天下第一用功的同学
  
  那么黄元御同学为什么会写这么一本《伤寒悬解》呢?其实这本书就基本相当于他的读书笔记,他对《伤寒论》思考得太深入了,觉得以前好多教授说的都不对,于是就开始按照自己的见解来解释,在研究《伤寒论》的派别中,黄元御是属于错简重订派的。
  这个读书笔记,在十年以后,他给好好的整理了一下,估计写了很多新的内容,后来出版了,大家有机会可以看看,对于理解《伤寒论》很有好处。
  
  当读完《伤寒论》以后,黄元御同学几乎是脱了一层皮(这哪里是在学习啊),黄元御自己说的是:“心枯神瘁,几于白凤朝飞”。
  再感慨一遍,这哪里是学习啊,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精力来学习这本经典的,这实在让我们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如果有个最用功学生的排行榜的话,我估计黄元御同学一定是排名第一的。
   顺便再感慨一句,这个《伤寒论》还真的不白读,我以前在读书的时候,就专门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回地读《伤寒论》和前人的经方医案,整整一年,白天晚上全 是《伤寒论》,结果现在感觉诊病的基础就是那一年打下的,那年过后,有亲戚朋友求我开方的(那时还是个学生),如果遇到和读过的汤证一样的,就开经方(张 仲景的方子),如果不一样的,就婉言谢绝,结果开出方子的,百分之八九十都痊愈了,基本是几付药就见效,现在这么多年了,老家还有一些患者来找我看病,就 是那个时候传出的名声(惭愧啊),所以我才理解为什么古人把张仲景称为医圣,说句心里话,我能够坚持这么多年一直在不断地学习中医,完全是因为看到了中医 的好处,看到了患者痊愈后的笑脸,这完全是拜《伤寒论》所赐。
  经方体系是一个很有趣的体系,它是经过临床千锤百炼出来的,是经过千万个真实的 人体试验摸索出来的,每个方子的适应证都非常精准,方子的组成也十分的合理,在过去有的医生甚至发现个别经方如果你加上什么药,效果就不好了,把加上的药 减去,效果就恢复了,所以中医有句话叫“经方不加减”,当然,这也太教条了,我们还是可以根据经方进行加减的,后世的所谓和经方并列的“时方”,其实很多 也是经方加减得来的,所以我们说《伤寒杂病论》是中医临床的基础。
  我才认真地读了一年的《伤寒论》,自己感觉收获就是如此之大,人家黄元御却如此玩命地读了若干年,您想想吧,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进步呢?
  
  有的网友问,怎么这位黄元御就单是憋在家里看书,就能写出著名的中医著作?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想各位也都会在心里提出这个疑问,那到底他有没有临床的机会呢?难道中医不用临床就能写书吗?
   其实,学习中医的人都知道,您学了中医以后,就不会闲着的,大家知道你在学中医了,就会有亲戚朋友来问,我出现了什么什么毛病,你能帮助琢磨琢磨吗?这 种情况多去了,一开始还不敢答应,但是学了两年以后,基础理论掌握得差不多了,也就能够提出些看法了,所以一边学习,一边给亲戚朋友看病,是很正常的现 象,现在中医药大学里的好多同学在亲戚朋友中都很有威信了,据我所知,很多同学放假回家,患者在家里都站排来看病,因为疗效不错,一传十,十传百,一听说 这人回家了,就都来了。
  那么黄元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人看病的呢?他自己没有记载过,但是我们可以从他一生的行程中来分析,他在读《伤寒论》 的这段时间里,是在山东的,然后又在山东住了近十年的时间,从那以后,他就基本上是在北京(因为后来当了几天御医)和江淮一带来回走了,到山东的时间很 少。
  可是,现在在山东却流传着很多黄元御治病的传说(至今老百姓还给黄元御去上坟呢),当时还有“南藏北黄”的说法,就是说当时山东治病最好 的医生有两位,南边的是诸城的藏枚吉,北边的是昌邑的黄元御,也就是说,当年黄元御在山东已经是以医名著称了,那么,结合前面我们分析的他一生的行程,我 们就可以知道,黄元御就是在读《伤寒论》以后,或者就是在读的同时,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已经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很有临床经验的医生了。
  也就是说,从他写读《伤寒论》笔记开始,到十年后,他把这些笔记整理成书,这十年期间,黄元御已经是医名很盛了。
  再看十年以后,他到北京,他的医术居然让乾隆皇帝大为倾倒,可见他的临床经验是在前推十年的时间里积累起来的。
  很遗憾的是,黄元御自己没有提过这事儿。
  
  没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但是努力和精神专一,的确能够制造像天才一样的人。
  
  脾胃是我们的宝贝
  
  现在有个问题,黄元御的学术思想是在什么时候行程的呢?
  其实,黄元御在读《伤寒论》的时候,就是带着问题去读的,他特奇怪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眼睛红肿,这的确是应该算作有火啊?为什么使用清火的药,反而把自己害了呢?
  我相信,这个问题一定是伴随着黄元御的阅读过程的。
  在边读边思考的过程中,黄元御发现了秘密,原来有很多火热之证是假象啊,有很多是由于气机升降失常而得,并非是真正的火啊!
  于是,黄元御在读《伤寒论》的过程中,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以说,黄元御独特的学术思想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行程的,在他的《伤寒悬解》中,他的学术思想已经出现了。
  
  光说理论没用,给各位举个例子吧。
   有位叫钱叔玉的人,这位估计是山东农村的吧,这一年的初秋,大家都开始干农活了,在农村住过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农活儿那是相当的累的,这是秋收啊, 一年里面的体力全在这时候用呢。这位钱老兄因为干活太卖力气了,结果开始咳嗽,有痰,而且最吓人的是唾血,血的颜色是紫黑色的,在过去那个年头,人们最怕 的就是吐血了,所以大家商量着赶快找大夫吧。
  可那个时候,贫苦人家哪有那么多的钱请大夫啊?于是就挺着,结果这么吐血,一直吐了一年有余。
  最后,有人说,实在不行,去请黄元御先生吧,这位是个读书人出身,而且人家不大在乎收钱的事儿,我们去试试吧。
  结果来了和黄元御一说,黄元御还真来了,到了农户的家里,一看,黄元御可就吓了一跳。
  原来,正赶上这位犯病,吐的血“一吐数碗”,来不及从嘴里冒出来,就从鼻孔里往外流。
  黄元御连忙问:“都有什么感觉啊?”
  这位一边吐血一边说:“肌肤发麻,脑袋痛,身上还感觉忽冷忽热的,口渴,吃不下饭,出汗。”
  黄元御点点头,诊了患者的脉,问:“还有什么症状呢?”
  患者想了想,回答:“还遗精,很容易惊恐,总是很健忘,还有晚上睡眠不好,只要一躺下,就开始喘,只能坐着睡觉,一旦身体倾斜,就会吐血,天气一凉,病就开始重,而且右脚还肿了,大便也是不成形的。”
  黄元御听完了患者的叙述,说:“我明白你的病情了,你想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患的吗?想听听这里面的道理吗?”
  患者虽然是个农民,但是也很好奇啊,忙回答:“当然想听,先生请给我们讲讲吧!”
  黄元御说:“这样吧,我给乡亲们讲讲我们自己身体里的圆圈的故事吧。”
  这一说不要紧,有分教,这个圆圈的故事后来被别人看去了,写成了一本书,叫《圆运动的古中医学》,其实里面的理论就是通俗版的黄氏圆圈。
 
  我觉得我们所有的人,都还是对我们自己体内的圆圈有个了解的好,所以就不嫌啰嗦,给各位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个圆圈。
  那么,黄元御讲的这个圆圈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这也不是黄元御自己的发明,中医理论里自古就是这样描述人体脏腑的运行的,不过黄元御把这个问题给体统地提了出来,并且用这个理论来指导治病。
  现在我就代替黄老师来把这个圆圈描述一下吧,我描述的语言当然和黄老师有差距(黄老师的语言能力太强了),不过意思大概如此。
   话说这人体里面,五脏六腑是上下分布的,中医认为,其功能也有方向,这些脏腑所引导的气机也是处于动态中的,这个图画我给大家描述一下,首先肾在最下 面,属水脏,中医说肾脏是水中含火,水是肾阴,火是肾阳,火我们就明白了,那一定是向上走的,它生什么啊?火生土,也就是说,火性向上走,使得脾土温暖, 那么脾是负责什么的呢?是负责把胃吸收的营养(中医叫精微物质)发送到全身的,这脾有个特性,它是向上走的,因为有一部分营养还要到肺脏,与吸入的空气中 的精微物质结合,由肺协助向全身输布。
  各位可记住了,中医认为,脾脏之气,是从左边向上升的。
  肾脏中的水呢,水生木,也就是说,在水的滋养下,木气也开始得到了营养,要发展了,它发展的方向也是上升,跟树一样,这个肝脏也是从左边往上升的,随着脾土之气上升,中医有句话,叫:“肝随脾升,胆随胃降”,就是说的这个。
  好多人说,这中医的肝怎么在左边啊,解剖可是在右边,中医说的是肝气,是肝的功能,是一个功能系统,不单是那个脏器实质。
  所以左边身体有病,有时要考虑到肝脾之气上升是否正常,尤其是肝气。
  肝属木,四季配春季,象征着万物生发。
  此时各位看到了,这个气机随着肝脾升到了顶部,这里就是肺和心了,各位知道,木生火,这火配五脏是心,四季配夏天,心火的特点其实也是要向上的,但是,由于有肺脏的存在,心火被带向下行。
   肺是属金的,四季配秋天,主肃降,甭管夏天多热,遇到秋天,气机就开始往下降了,这心火本来是要上升的,但是因为有肺金在上面,所以就跟着往下降,直降 到肾中,使得肾水不至于过寒,温暖肾水,而肾水随着肝木和上承,到达心火的位置,使得心火也不至于过热,这叫“水火既济”。
  有的时候,这个往下降的过程被破坏了,那么心火就无法下降,憋在上面,各位就会看到上面热,下面寒的局面。口渴,眼睛红,口舌生疮,可下面的腿还是凉的。
  在肺金下降的同时,人嘴里吃入的东西进入了胃,然后也是向下走的,所以胃气要下降。在中医里,脾为己土属阴,胃为戊土属阳,阳要下降,阴要上承才对。
  在胃气下降的同时,胆气也随着下降,就是我们说的“胆随胃降”,现在有好多的胃病,就是胃气上逆,胆汁反流,这就是气机逆行的结果。
  各位同样要注意了,这个胃气和胆气的下降,是从右边下行的。
  所以,如果人体的右边有病,要考虑一下气机下行是否遇到了麻烦。
  
  您现在在看看,脾土左升,肝气和肾水都随着升,胃气右降,胆气和心火随着下降,这是不是一个左边升,右边降的圆圈呢?
  在这个圆圈里,脾胃一阴一阳,就是中心的轴,一切都是围绕着它们来转。
  这就是黄元御的理论,他最后把一切病都归入到这个圆圈的运转失常,任何一个地方出问题了,把圆圈的运动给“咔嚓”一下挡在了那里,就出现了问题,这个时候怎么办呢?就要使用药物,调畅气机,让它们恢复上下运行,这样人体自己就会恢复健康的。
  这个圆圈我说的简单,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黄元御自己论述得还要仔细,术语比较的多,各位可以参看他的书。
  那么该有人问了,这个圆圈有道理吗?能治病吗?
   我还跟您说了,黄元御的第五代传人麻瑞亭老中医,就是从黄元御的书里拿出了一个叫“下气汤”的方子(麻老的这个方子我后面会给大家讲的),稍微给加减了 一下,变成了一个药性有升有降,调和脾胃的方子,这位老人家一辈子基本就用这一个方子治病,来个患者,他就给调调方子,稍微加减,把气机这么一调,患者就 好了。您看他的医案,那就是一个升降,我的感觉,他就是用药在人家的身上拨了一下,把这个不大转动的圆圈给重新启动了,结果麻老一辈子“活人无算”,患者 如云。尤其是有很多严重的血液病,还真都被他给治好了。
  前两天还看到天涯论坛里的一个网友,没有任何中医基础,自己有鼻炎,怎么都治不好了, 最后无奈,就自己从黄元御的《四圣心源》里挑了个治鼻炎的方子(这本书我以后会给各位讲),然后在家人的注视下,毅然服用,结果没两天就基本好了,这位朋 友每天都现场报道服药情况,各位有兴趣的可以查查。
  这帖子是个网友提供给我的,我看了也大吃一惊。
  这个治鼻炎的方子叫桔梗元参 汤,是治疗鼻塞,鼻涕多的那种鼻炎,方子是:桔梗九克、元参九克、杏仁九克、橘皮九克、半夏九克、茯苓九克、甘草六克、生姜九克。就这么个方子,基本属于 食疗的范围,里面多半的药都是食物,我给各位解解,其中桔梗是升的,开肺气、解毒排脓;元参是升的,润燥解毒;杏仁是降的,降肺金之气;橘皮(橘红)入气 分,清理肺气,化痰降逆;半夏是降的,和胃降逆;茯苓是升的,去除水湿,助脾气之升,甘草是补脾胃的,坐镇中州,生姜是散寒的,可以散在外表之寒。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方子,黄元御认为是这个圆圈转的不大灵光了,导致上面的气机堵在那里,所以会出现鼻塞等症状,中医以前也说过:九窍不和,皆属脾胃。就是这个道理。
  
  这圆圈我给画大了,抱歉,我们还要回来,看看这位钱叔玉老乡的吐血问题(钱老乡一定都等急了)。
  黄元御认为,这是湿气重,严重地影响了脾土的上升,这样,这个轮子就不转动了。
  轮子不转,后果是很严重的,心火本来应该下降,结果不降了,就在上面烧,这肺金能受得了吗?胃气也不降了,也往上逆,这下,热气全堵在上面了,而下面该升的也不升了,全是寒气。
   这下所有的症状就都能够解释了:您看这位钱老乡吐血,那是火都堵在上面,气机逆行啊;您看他胸腹发堵,那是胃气不能下行啊;您看他晚上无法入睡,那是肺 胃不降,阳气不能收藏啊;您看他发热汗出,那是肺金受热,肺主皮毛,所以把汗给蒸出来了;您看他遗精,那是下寒啊,肾不封藏;您看他泄泻,那也是下寒啊。
  这回,一切都可以解释了,老乡们听得估计也是晕晕的,赶快说:“黄先生,您就开方子吧,我们相信您!”
  黄元御一看,那边钱老乡还吐着血呢,甭谈太多的理论了,那就开方子吧,于是提笔写下了药方:茯苓、甘草、半夏、干姜、丹皮、牡蛎、桂枝、白芍。
  这个药服用了一个月,这个病就痊愈了(月余病愈)。
  有人看到这个方子该奇怪了,这也没有止血的药啊?这也没有治疗吐血的成份啊,怎么能治病呢?这么简单一个方子,它到底是怎么拨动这个圆圈的呢?
   我给各位朋友解解方子吧:这个方子里面的茯苓,是去湿气的,黄元御认为湿气去掉,这脾土才能减去负担,向上升,所以茯苓是使得脾土上升的药;这甘草是补 脾胃的,坐镇中州,是这个圆圈的轴心;半夏,药性下行,也是燥湿的药,有了半夏,这个胃气就会下行,所以各位,这个茯苓、甘草、半夏正好构成了这个圆圈的 核心,有升有降,这也是麻瑞亭老中医开方子时候必开的药物。
  方中的干姜,是暖下焦的,一来可以助脾土之升,二来下焦暖,则肾水不寒,才能起到封藏的作用;丹皮是清肝胆之火的,白芍是柔肝的,滋肝经之阴血,丹皮和白芍在一起,可以使得横逆的肝气不在横行,肝气疏达以后,就可以上升了,所以这两味药是疏肝升陷的;
  而牡蛎呢?牡蛎是下行的,它可以把收敛浮火,使之随着胃气的下行而下降,将它们敛至下焦。
  桂枝按照麻瑞亭老师的解释,那也是疏肝升陷的,可以是肝气温暖,不至于瘀滞。
   实际上,在这个医案里,黄元御老师自己没有说,我替他说了,他的这个方子除了脾胃,也特别的重视肝气的疏通,里面若干味药都是调肝气的,这也是黄元御的 一个思想,他认为这个圆圈不转,原因的根本是水湿过多,导致脾气不升,但脾气不升最大的结果就是肝气横逆或者下陷。其实现在我们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很多人 的病是因为肝气不舒,单位里受了气,肝气不升,才导致一起上升的脾气(脾土之气)也出了问题,脾土本来是管制水气的,结果脾土弱,导致水湿就会在体内泛 滥。
  我们常说这人郁闷,然后脾气不好,您说这发脾气和脾有什么关系啊?这么看还真有点。
  我给人诊脉,发现现在的人,舌苔白腻厚的多,这是湿气重的舌象,而脉象是弦脉的多,这是肝气不舒的脉象。这么看来,现代人该怎么养生,其实就很清楚了。
  
  自从黄元御给这位钱叔玉老乡治好以后,钱老乡非常的高兴,而额外的收获是: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圆圈开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种田之余,坐在田间地头儿会出神地想一会儿,这个圆圈很有点意思嘛。
 
注:
钱乙(约1032-1113)-许叔微(约1091-1154)-李东垣(1180-1251)-朱丹溪(1281-1358)-薛立斋 (1486-1559)-缪希雍(1546-1627)-傅青主(约1607-1686)-喻嘉言(约1633-1714)-徐灵胎 (1693-1722)-黄元御(1705-1758)-吴鞠通(1758-1836)-王孟英(1808-1867)

书写顺序:
朱丹溪 (1281-1358)-李东垣(1180-1251)-徐灵胎(1693-1722)-钱乙(约1032-1113)-许叔微(约 1091-1154)-喻嘉言(约1633-1714)-傅青主(约1607-1686)-王孟英(1808-1867)-缪希雍 (1546-1627)-吴鞠通(1758-1836)-薛立斋(1486-1559)-黄元御(1705-1758)
  
  已经写了12位了,呵呵
 
  黄氏圆圈的应用
  
  自从黄元御悟出这个人体气机的运行规律后,临床的疗效那是越来越好,于是就有很多人找上门来,这可就成全我们了,我们可以借机会多观摩一下黄老师都是怎么应用这个圆圈的。
  各位,甭管您是不是学医的,这个气机升降的道理明白以后,有些情况自己就能解释了,否则一定有人特奇怪,凭什么我的腿就特别的冷,可脸上却总起红色的包啊?这上下像是冰火一样悬殊,为什么啊?
  
   让我们再来看个例子吧,这位姓赵,叫赵彦威,他患的病叫“齁(读hou)喘”,就是类似于我们现在说的哮喘,各位有的人可能见到过这种病,一犯病张口抬 肩,上不来气,喉咙里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著名歌星邓丽君就是这个病发作,来不及拿药去世的。我们这位赵同志的病发作还挺有特点,就是在秋天和冬天的时候 特别容易犯,一犯起病来,先是开始打喷嚏,然后流出鼻涕,再接着就感觉喉咙发堵了,然后就开始喘。
  这可太难受了,这喉咙堵的滋味估计各位没感受过,呼吸这在平常人是最正常的事情,在他们那里却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啊。
  这可怎么办啊,大家都愁坏了,这事儿要搁现在,还有好多方法,西药有很多喷雾的制剂,可以缓解喉部痉挛的,也有好多的激素类的药物,可以救急,但是容易产生依赖,这辈子总不能靠着激素活着啊?
  那会儿可什么西药都没有,赵同志简直觉得生活要绝望了,这个时候,有人说昌邑的黄元御学问好,因为身体残疾,发誓攻读医学,现在那是颇有心得,不如我们把他请来吧。
  于是,黄元御就来到了赵同志的家里,此时的黄元御,已经彻底地摆脱了伤残所带来的悲伤,他已经从救治别人的过程中,重新找到了自信。
  让我们来看看黄元御的诊病过程吧!
  黄元御问患者:“你除了齁喘,还有什么症状呢?”
  赵同志说:“我总是觉得腹胀(这个很关键,我下面给各位解释),有时候还呕吐(这就更说明问题了),但是如果矢气后就好转了。”
  黄元御点点头,其实此刻他的心里就全明白了,但还是问了问:“这病是怎么得上的呢?”
   赵同志和家里人对望了一下,说:“那是我在二十多岁时的一个秋天,傍晚吃饭,一只该死的黑猫,从房檐上掉下来,掉到我的后背,把我吓了一下,从此就作病 了,打那儿以后,不敢吃晚饭,如果夜里被冷风吹到了,或者碰到了阴雨天,或者白天吃多了些,都要犯病,一发作就是两三天,有的时候还要八九天,二十几天才 好,现在已经病了十二年了!”
  黄元御一听,天啊,十二年,这个患者可真是够痛苦的啊,想到这,他顿起恻隐之心。
  于是,黄元御就又不怕麻烦地开始给患者和他的家属讲起了圆圈的故事。
  这个圆圈的故事太重要了,明白了它,其实好多病我们自己都可以分析了。
   黄老师讲的这个故事大意如下:这个哮喘啊,是一个肺气上逆的病,就是肺气不降了,正常的我们体内是有一个圆圈的,这个肺处于圆圈的最顶端,那么肺为什么 不降了呢?是因为胃气不降了,我们说过,这脾胃是这个圆圈中心的轴,胃气是从右边下降的,如果胃气不降,那么肺气就没有了下降的道路,被堵在那儿了,于是 就上逆作病。
  可这胃为什么不降呢?那是因为脾土被水湿给郁住了,不再上升,也不把胃接受的食物给吸收(中医认为胃主受纳,脾主吸收,中医的脾的部份功能实际是肠道的功能),脾这里不吸收,那胃从嘴那儿接受的东西还不都堵在胃里了?结果就没法儿下降了。
  您看这赵同志为什么腹胀啊?那就是脾胃都堵在那儿了,为什么呕吐啊?这是胃气不能下降,上逆的缘故啊。
   您再看他患病的诱因吧,吃饭的时候被吓到了,本来这个圆圈运转的就要出问题了,被这么一吓,“咔嚓”一下,食物就停在胃里了,圆圈的转动就受到了阻碍, 结果就病了,黄元御的说法是:“平日湿旺而胃逆,相火之下蛰不秘,一遇非常之事,动其神志,胆木上拔而惊生,肾水下沦而恐作。己土侮于寒水,故脾气下陷; 戊土贼于甲木,故胃气上逆”,他是从神志受惊这方面来论述的圆圈是怎么异常的,这是根本。
  那为什么碰到阴雨天会发病呢?因为阴雨天湿气重,会是本来就湿气重的脾气更加不升,吃饱饭发病,那是胃气本来就堵在那里了,您再给他增加负担,还不发病?
  那怎么治疗呢?黄元御说:我把你的湿气给去掉,这样脾土之气就可以上升了,我在疏条肝气,那么脾土升的就更痛快了,这样,我在用点降胃气的药,那这个圆圈不就转动起来了吗?
  方子是:茯苓、甘草、半夏、干姜、细辛、橘皮、桂枝、砂仁。
   就是这么个小方子,我们看着都眼熟,其中茯苓是去湿气的,让脾土上升,甘草是坐镇中州,补脾胃的,半夏燥湿,药性下行,是让胃气下降的,这三付药我讲过 了,是个典型的车轴的构思;干姜是暖脾肾的,因为湿气大,不用热药湿气不能去;细辛这味药我给各位说说,这个药是散风寒的,药性比较猛烈,有一定的毒性, 所以有“细辛不过钱”之说,不过那是指入散剂,如果是熬汤药,其实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药店绝对是三克以上不给抓药,细辛这味药的特点是可以动用肾中的真 气,来把风寒给顶出去,所以对某些顽固的风寒头痛、咳喘等都有效果,但是有个问题,在用了细辛以后,肾气虚的人很可能需要补一下肾,因为动用了肾气了,我 曾经开方子治疗顽固咳嗽,用了细辛以后,患者很快就好了,但是在舌头的中后部,舌苔出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缺苔,就是这个地方舌苔没有了,这是肾气虚损的表 现,我马上让患者服用了金匮肾气丸,结果几天后,这块舌苔就长上去了。
  方中的橘皮是梳理肺经之气的,可以止咳降逆,桂枝黄元御的说法是暖肝升陷,使肝气上升的(这是黄元御的独特心得),砂仁这味药是行气调中的,可以醒脾开胃,如果这胃气被食物堵住了,用点儿砂仁,可以使得胃气立刻振奋起来。
  而且砂仁还暖肾燥湿,引气归肾,这是个一药多用的好东西。
  就这么个方子,主要的思路就是把脾胃给疏导开,也没什么止咳的药物,顶多说橘皮能有点作用,估计有些同志都会问,这么简单的方子,还没有止咳的药物,能治疗哮喘吗?
  让我们来看看赵同志服药后怎么样了吧?
  赵彦威同志,在服用药物十几付以后,这个病就痊愈了,后来一直没有发作过。
  这又是一个没有按照西医的科研思路,进行双盲对照分组,然后应用统计学原理进行分析的医案,但是我估计黄元御老师一定特不在乎这个,看到患者十几年的病,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康复了,他只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己从一个被庸医残害的残疾人,到可以治病救人,其中种种艰辛,他的心里自己知道啊。
  
  那么黄老师的这套理论到底有什么道理啊?难道所有的疾病都这么画个圆圈就可以治愈了?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黄元御的这个“中土回环”的理论,其实说白了,就是说明:人体各个脏腑的机能是相互关联的,一个出现了问题,会影响其它所有的脏腑的功能。我们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来调整,都可以促使人体向正常的方向运转,而黄元御认为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是脾胃。
  
   各位可别以为黄元御这么好的一个理论早就广为流传了,您想错了,其实,黄元御的书流传并不广,由于黄元御才高孤傲,他觉得唐宋以后的医家的思路都不大妥 当,所以总是讽刺批评那些人(黄老师当时用词比较的生猛,金元四大家等人都被他骂遍了,后果很严重),结果得罪了几乎整个医学界的人,所以身后他的医学思 想几乎没有传承下来,他的书里的那些方子,现在几乎大家都非常的陌生,只是在最近几年,黄元御的名字才开始被中医界人士所熟知。
  黄元御的医学思想,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现在还在等待着开发。
   中医里面,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是暴露的大家的眼前的,只是你读不读书而已,但黄元御是个例外,他的理论和思想,就跟封藏在古墓里的秘笈一样,这个世界上现 在很少有人知道了,他的药方的思路和唐宋以后的医家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主要的框架都是从张仲景的方子里来的,以至于大家看到他的方子都怀疑:这能治病吗?
  值得欣慰的是,在民间还有个别的地区有黄元御的思想传承,在山东有一些,西安是由于麻瑞亭老中医解放前去的,所以在那里也有传承。
  相信黄元御的医学思想在最近的未来会被更多的人知道的。
  
  为了把黄元御的这个思想给各位解释清楚,我再给各位讲个中风的患者吧。
   这位叫马孝和,这位老马同志生活比较辛苦,那个年头,吃口饭不容易啊,要拼命打工赚钱,本来就“生计忧劳”,结果由于生活不顺,就情绪不好,又因为生了 点儿气,结果就中风了(相当于现在的脑梗塞或者脑出血),症状是左边的手和脚卷曲着,左边的肢体冰冷,象没有血液一样,浑身的骨头都痛,左边的身体却没有 任何的知觉,晚上烦躁,说胡话,无法睡觉,能吃饭,但是不能喝水,喝水就气逆,身体的皮肤发黑。
  患者得了这个病以后,精神状态非常的不好,觉得本来生活就很艰苦,现在看病还要花钱,也没有劳保,每次上医院检查的钱都是向亲戚借的,这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当有朋友来看望的时候,老马同志就不禁潸潸落泪,心里禁不住的难过(泣下沾衣)。
  这么下去哪儿还有个指望呢?
  这时候,有人说昌邑的黄元御现在看病可非常的厉害,经常是药到病除,我们不妨请人家来看看吧。
  于是就请了黄元御,各位,这就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看看黄元御到底是如何治病的,现在如果要找这样的大师,您还真找不着了。
  黄元御来了以后,诊了脉,然后问老马:“你痰多不多啊?”
  老马回答:“痰多啊,先生诊脉真厉害。”
  黄元御又问:“你的大小便情况如何呢?”
  老马回答:“大便干燥,小便尿的时候发涩,还有疼痛的感觉。”
  黄元御点点头,说:“这样吧,我把你患这个病的来由给讲一下吧,大家都听听,以后周围的人有遇到这样问题的,可以有个思路。”
  周围的人一听,连忙称好,于是就听黄元御介绍了起来。
  黄元御老师的原话太深奥,他写的书基本都是排比对仗的句子,比较华丽,我给简单地说说大意吧。
  黄老师认为,这个病首先一定是脾胃虚弱,本来脾土应该是干燥的,可是由于劳累等原因,导致功能下降,这样湿气就多了,脾土的上升就出了问题,本来肝气是可以和脾土一起上升的,可现在脾土不升了,把肝气也给憋在了那里。
  这个肝气一郁在那里,可了不得了,因为其志为怒,其气为风,如果它郁闷,导致的结果就是风气在体内乱窜,时间长了,体内就会津液消亡,最后就会出现筋脉挛缩,导致中风。
   您再看看患者的症状吧,他为什么这么悲伤呢?各位不要以为他这只是情绪的问题,这是因为肺属金,是负责输布人体的津液的,它在情绪方面的归属就是悲(其 志悲),由于肺现在没有津液可输布,因此燥气动,就产生了悲观的情绪,这个我们也要想到人家的生理问题,不仅仅是情绪,是生理影响了情绪。
  你在看看他为什么左边身体冰冷呢?那是因为肝气从左边生发,《黄帝内经》说: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现在肝气特郁闷,憋在了那里,生发之令不行,结果导致这里成为冰雪之地。
  患者为什么失眠呢?那是因为这个圆圈转不起来,心火不能下降,阳气不敛,结果晚上睡不着觉;他又为什么晚上烦躁说胡话呢?那是因为肝和心是母子的关系(肝属木,心属火,木生火),肝病则心也病,心神乱就烦躁说胡话啊。
  患者的呕吐也很明显,是胃气不能下降的缘故啊。
  总之,是这个圆圈的上下旋转出了问题,所以要拨动这个枢机,让它转动才能使身体恢复啊。
  怎么治疗呢?很遗憾,黄元御只说了要温水燥土、滋木清风之法。没有记载药方。
  但是我们再看看他写的《四圣心源》里,他详细地记载了中风的治疗方法。
   这个方法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黄元御有个秘诀,就是用熨法,这个熨法就是把药磨成药末,然后用布包住,然后放在热炉子上加热,再放在患者的病侧的肢体关节 处来回的熨,让药气透入关节肌肤,这样筋脉就慢慢地舒缓了,一半熨三四次后,药味淡了,就要换新药,以患者身体被熨出汗为好。
  熨药的方子是:左边的身体瘫痪,用何首乌、茯苓、桂枝、附子;右边的身体瘫痪,用生黄芪、茯苓、生姜(另研后放)、附子,黄元御没有写份量,各位可以每种药用二十克一次。
  至于服药,黄元御也是根据身体偏废的左右不同开出两个方子,左半身瘫痪不灵的,用:桂枝三钱、白芍三钱、甘草二钱、何首乌三钱、茯苓三钱、砂仁一钱;如果是右半身瘫痪不灵,则用生黄芪三钱、人参三钱、甘草二钱、茯苓三钱、半夏三钱、生姜三钱。
  关于这个中风治疗的秘密我们揭示的还不够,让我们来看看麻瑞亭老中医的经验吧,看看他有些什么传承。
  麻瑞亭老中医那里把右半身偏废的叫气虚型,因为中医认为右半身属气;左半身叫血虚型,因为左半身属血。
  麻老在左半身偏废的血虚型中加入了鸡血藤五钱、丹参五钱、路路通四钱,以通血络;在右半身的血虚型中加入了夏枯草、茺蔚子、决明子各五钱,以疏肝气。
  麻先生并没有完全搬用黄元御老师的方子,他在两个方子里各加入了杏仁三钱,以降肺气。
  两人略有不同,但是思路大概相当。
  
  让我们说回这位老马吧,老马同志在服用了黄元御开出的方子以后,十多付药,就拄着拐杖起床了,然后大家都来看他,送客说笑之间,不自觉地把拐杖放在一旁,就起来送客了,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能走步了(不知病之去也)。
  反应过来后,不觉得放声大笑,原来健康的状态是这么好的啊!(放杖而笑)
  
  患者笑了,黄元御的眼泪,却在心里流淌了出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在最失意的时候,望着同学们去读书的情景,想起自己,在悲伤地凝望着远方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能够救人的医生了!
  我是一个可以救人的医生了!
  在回家的路上,黄元御欣喜地走着,心中充满了欢快。
  
  有的时候,心中的信念,可以使一个人绝地反击,使一个处于最绝望境地的人,成就最非凡的事业!
  
  如果你知道黄元御在日后还会遇到多么大的挫折,你就会更加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追仲景之神思
  
  我们前面说了,黄元御的学问是从仲景这里起步的,他学习仲景的思想那可是费了劲了,若干年,一头扎进去,迷住了。
   要说这张仲景的学问确实迷人(请原谅我用这样的词儿),把我们的黄元御给弄的神魂颠倒的,为什么呢?黄元御自己说的,自个儿以前看诸子百家什么书的,那 都当的是课外读物看的,眼睛一扫,就知道那些书里面在说什么呢,用他自个儿的话说那是:“过目而冰销,入耳而瓦解”,可就是看这位张仲景的书,感觉那是太 难了,感觉那理论深度简直是没有个边(譬犹河汉无极)。
  我估计在那些时候,黄元御一定特憔悴,吃嘛嘛不香的,简直丢了魂似的,脑袋里就一个念头:仲景的书怎么如此的深奥啊!
  这种饱受折磨的痕迹可以从黄元御同志的言语中表现出来,他还曾经在私下里表达过,他说这“《南华》之奇,《太玄》之奥”,可以说是够奇幻微妙难以理解的了,可这跟张仲景的这些书简直那是没法儿比啊(然何至如此之闭结不解也)!
  结果,黄元御从公元1737年开始看《伤寒论》,一直极其投入地研究,又在临床中进行体会,最终在公元1748年,最终完成了这本《伤寒悬解》。
  
  完成这本书的过程是这样的。
  当时,正好有个机会,黄元御出门办事,来到了阳邱,正好有个姓刘的朋友,家里有个没有人住的荒斋,黄元御一看很高兴,说:这正好,我正愁没有个清闲的地方写东西呢,要么你这房子借我住几天得了。
  这位老刘一听,好啊,这房子没人住,你就随便用吧。
  
   这个房子所处的位置这个好啊,黄元御站在房子的前面,向北边望去,是一条非常大的河,河水在秋天的天空下显得深蓝,冷峻异常;向南边望去,远远的那是一 片崇山峻岭,在雾色中泛着青色;房子的附近,那是树林成荫,秋天的树叶斑驳陆离,五颜六色,充满着成熟的色调,远远的望去,山坡上满是秋天的野菊花,一片 璀璨(北枕长河,南踞崇山,修树迷空,杂花布地),这种环境搁现在相当于郊外的别墅啊,黄元御呼吸着没有污染的空气,感觉到心胸豁然开朗,心里突然涌现出 了创作的欲望。
  那年头人们的生活都很简单,也没有什么行李,一个人收拾收拾就搬进来了。
  在这里,黄元御把院子的柴门一关,开始集 中精神,我从黄元御在序中的文字里可以看出,黄元御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让自己的心彻底地安静下来,进入一定的境界中,他自己说这个时候的状态是:“灵台夜 辟,玄钥晨开,遂使旧疑雾除,宿障云消,蚌开珠露,沙落金呈,十载幽思,三月而就”,也就是说,仅仅三个月,黄元御就把这本书给整理出来了。
  其实,我在看黄元御的这些文字的时候,同时也在想象着黄元御的生活,估计他在这里,什么好的东西是吃不到了,一个农村,能有粮食就不错了,写了三个月,每天也就是青菜而已,不知道他吃的都是什么粮食。
  我总在想这样的问题,过去这些读书人,连自己吃什么都没有解决好,为什么总是要关起门来写书呢?
  他们就不想想搞点什么盈利的东西?多搞点钱?鱼翅燕窝搞不到,猪肉总得多吃点吧?
  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写书呢?去悟那些难懂的东西呢?
  
  黄元御自己说,在屋子里狂写了三个月以后,自己的两鬓都突然变白了,可见精神损耗的严重。
  他图的是什么呢?
  
  黄元御自己说:他太喜爱仲景的书了,可是,仲景写书到现在,已经是多少年了,千载之下,竟没有人能够彻底理解仲景书的玄妙,这是多么的遗憾啊,这会淹没了仲景先师那颗仁慈的救人之心啊,所以,我黄元御即使是耗尽精神,也要把这件事情完成。
  
  在这一年,黄元御已经四十四岁了。
  一个四十四岁的人,身有残疾,却不想怎么尽力去讨生活,却在这里耗尽精力给后世之人写书,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在《伤寒悬解》的序言里,我找到了黄元御自己的心里叙述,他说:清苦就清苦吧,昔日文信侯如果不迁,那么也就没有机会做《吕览》,如果西伯侯不被囚禁, 也写不出《周易》啊,贫苦对我来说,是激励我写书的动力啊。我已经四十四岁了,岁月不会等着我,时节就象流水一样消逝,我要趁着身体还好,赶快写啊,等到 精力衰乏,就来不及了。
  古人在清贫的环境里,争分夺秒、殚精竭虑地为我们写下了经验之书,如果我们学习中医的人连看都不看,太对不起古人了。
  
  我们现在的条件好了,要肯德基有肯德基,要吃什么有什么,您还不好好的看看书?人家古人那可是在郊外的荒斋里,自己忍饥挨饿给你留下了宝贵的书籍,您还不好好看看?
  总听到有人说,这个鼻炎中医效果怎么不好啊?那个什么病我开中药也不行啊,其实这些古人在书里都写了,都是人家治疗成功后的经验,您都看了吗?甭说没时间,再没有时间,救人的本事也要长啊。
  
  写完这本书以后,黄元御心里想,既然已经步入了仲景的门墙,那干脆,我就顺势把《金匮要略》也给注释一遍得了。
  于是,他再次静下心来,“心游万仞,精鹜八极”,开始写《金匮悬解》,在这一年的八月份,最终写成了这本书。
  
  在第二年的二月份,黄元御又写下了一本非常重要的著作《四圣心源》。
  在这本书里,黄元御更加详细地阐述了他的“中土回环”的理论,他把各种疾病的治疗方法,也在这本书里做了详细的说明。
  前面我举例子说的那个自己治疗鼻炎的网友,就是从这本书里抄的方子。
  提到这本书,我要给各位讲一个同学的故事。
  我们在读博士的时候,有一批特别要好的同学,都是致力于发展中医的人,在食堂一碰到一起,谈论的话题就是最近有没有什么心得,一放假,就到各处拜访老前辈,求取经验。
  有个山东的同学,回到老家,听说在某个地方有个老中医,治疗妇科病十分的拿手,疗效很好,患者如云,于是就动身前去拜访。
  到了那个村子,等到空闲的时候,就和老中医请教:“您疗效这么好,都是读什么书学来的啊?”
  我这位同学以为还不说出一大堆的书名?
  可这位老中医特谦虚,说:“嗨,我们这个小地方,能买着什么书啊?我这就有一本叫《四圣心源》的书,我一辈子就翻来覆去地看它来的。”
  
  您瞧见了吗?这位农村老中医,人家就是把黄元御的心法给琢磨透了,结果疗效还那么的好,可见这本书的价值。
  黄元御开的方子,走的是张仲景的思路,方子的药味组成特简单,也都是非常平淡的药物,没有什么大毒猛烈之药,所以自己如果有了病,周围又没有就医的条件,在《四圣心源》里找个对应的方子,试着服用一下,服三付,有疗效就接着服,没有疗效就放弃,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是个谨慎的人,通常我是不会让患者自己服用什么药物的,但是黄元御的方子实在很平稳,近乎食疗,算是一种经验方,可以放心。
  
  就在写完《四圣心源》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750年,黄元御来到了北京,在这里,他的医术把乾隆皇帝给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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