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苍白的纸鸟(长篇小说)



这次重新见到绿子,我觉得心情有很大变化。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单纯很快乐的女孩,对人很热情。我常常想起夏天的那次我喝醉了她对我的帮助,觉得她是一个对人非常信任的人。我自己的生活依然是很孤寂很枯燥的生活,所以任何一个对我好一点儿的女孩,我都非常感激,也会喜欢上她。这些日子在星巴克跟她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火花,有的只是平静如水的交往。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对她了解慢慢增多了,觉得跟她在一起心情就很快乐,所以总是想见到她。有的时候在学校或在寓所里也会想起她来,想起她说话的声音和样子,想起她在星巴克里忙碌着做咖啡和擦桌子,想起她脸上的真诚的微笑。我觉得心里的一颗爱的种子在慢慢生长,对她由一开始的喜欢变得更加在意她,留恋她,虽然没有很强的爱的感觉,但是想起她就觉得很甜蜜。我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她,也没有约她出去过,对她的喜爱还只是停留在心里。我想等期末考试结束后,圣诞节和新年假期的时候再去约她出去。

周末的风雪之后,气温回升了一下,到了零度左右,风雪变成了冰雨。天空是深灰色的,显得很凝重很压抑,平日天上飘舞的雪花此刻变成了一粒一粒的小冰渣,打在树上,房顶上,汽车车窗上和路面上,到处蒙上了冰雪晶莹的一层冰壳。路边的人行道上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就像是走在滑冰场上一样,让人胆战心惊,时刻要留意滑一个跟头。

在这种冰雨的天气里,心情也很郁闷。我在学校图书馆里准备期末考试,看着外面的冰雪,觉得哪里也去不了了,只好闷头复习功课。好在图书馆里各种参考书齐全,复习考试很方便。图书馆的三楼有一个大自习室,里面有很多座位,我每天坐在靠窗的座位前,经常看书看得昏昏欲睡。三楼的大落地窗前外有几颗很高的树,树上挂满了冰挂,像是水晶树一样,树枝被冰坠得几乎要折断。考试一门接着一门,参考书多得读不完记不住,每天不是复习考试就是参加考试,中午和晚上都靠学校餐厅里卖的一些三明治来充饥,用咖啡来提神。晚上战战兢兢的踏着薄冰回到住处的时候,经常都是夜里十点或者十一点了。

哲学博士出门的时候在冰上摔了一个跟头,胳膊骨折了,打了石膏,再也不敢出门了。我每天回到寓所的时候,都看见他坐在客厅里面,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我问他的手怎么样了,他说医院给照的X光,里面骨头有裂缝,需要静静地养一个月才能好。

昏天黑地的忙了两个星期的期末考试,几乎天天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由于考试忙,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下冰雨,我有两个星期没能去星巴克。每天晚上等我回到寓所的时候,星巴克都关门了。
痛苦的考试时期终于很难熬的过去了。最后一门课考完了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五中午了。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来,考完试回到住处,先好好睡了一大觉。我睡了足足有三个小时才醒,觉得肚子很饿,才想起还没吃午饭。我下了床,先去洗了一个澡,在浴室的镜子里发现自己的头发太长了,像是个野人。洗完澡后,我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先去了一家名叫得百里的自助餐店吃了几大盘子中餐,那里的中餐食品不怎么样但是依然吃得很香。吃完饭后我在旁边的一个叫First Choice的理发店把长发理成短发,又在一家录像带店里转了一圈,租了一盘《莫扎特》和《齐瓦戈医生》,夹着录像带回到寓所。哲学博士正在厨房里做晚饭,我跟他闲聊了几句天后,去浴室冲了一个澡,把身上的头发茬子冲干净。

晚上我来到了星巴克。

坐在经常做的沙发上,要了一大杯柠檬茶,看着窗外的熟悉的冰雪中的夜色,我突然觉得生命里丢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绿子没有在星巴克里。

进门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坐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她出现。我走到柜台前,问正在那里无聊地站着的一个在店里打工的女孩:绿子今晚怎么不在这里呢?她不上晚班了吗?

哦,她啊,已经走了,回家过圣诞和新年去了。那个女孩轻描淡写的说。
噢,是这样啊,谢谢你。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太清楚,可能过了年吧,女孩说。

失望地走回到沙发边坐下,我想起她以前说过她父母不在这里,那么她是过年回去探望父母去了。我觉得有些懊悔,这两个星期考试太忙,又因为冰雨的缘故,没有来这里,竟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她会回家过年。本来想考完试会有很多时间来星巴克里坐着,跟她在一起,也想过节的时候约她一起出去看电影或者去喝酒,但是她已经不在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在她走之前来这里跟她说句话。但是现在都晚了,她已经走了。

我坐在星巴克的沙发上又呆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寓所去了。没有了绿子,这个星巴克就不像以前那样有吸引力了,连咖啡都没味道了。我走在雪地上,心里充满了失落。在一个路口我只顾低头想着心事,没有看交通灯就横跨过街道。街上的一辆车在路口紧急刹车,司机气愤地对我狠狠地嘀了一下,在窗户里用手指着交通灯对我大喊大叫。我充满歉意的对司机做了一个手势,赶紧跨过街道。


房东老太太的儿子在新年的时候回来看老太太了。他三十多岁,个子高大,说话很有礼貌也很爽快。我在厨房里见到他,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是房东老太太的儿子,同时说感谢我和哲学博士在这里帮老太太倒垃圾和铲雪。他说他在哈利法克斯做音乐老师,说那个城市挨着海边,很漂亮。我们聊了一会儿,他给我讲了一些哈利法克斯和爱德华岛的事儿,说《安妮的小木屋》的作者就是在爱德华王子岛上住,那里有红沙滩,还真的有个绿色的小木屋,跟书里写的一样。他是自己回来的,还没有女朋友。

房东老太太很高兴,每天在厨房做一些吃的,有时也请我和哲学博士一起吃。晚饭后,我们通常一起到客厅里聊天看电视。房东老太太自己煮咖啡喝,她儿子和哲学博士一起喝啤酒,我有时喝啤酒有时喝茶。哲学博士没有回家,他说他的父母离异了,母亲把他带大,后来出车祸去世了。他说他很恨他的父亲,两人一直没有来往。我因为假期短,机票贵,也没回国去过新年,所以我们就跟房东一起过的新年。新年那天晚上,我们在客厅里聊天,一起看电视里纽约时代广场上的演出和新年倒计时,一起玩牌。幸亏有了房东一家,不然这个新年会过得很压抑。

我还是经常从寓所穿过被冰雪覆盖的小公园,走过一颗颗挂满雪的雪松,踩着遍地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到闪着桔黄色灯光的星巴克里去,在那里沙发上坐上几个小时。星巴克里人来人往,有些变成了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永远陌生的,就像这座小城,有些地方走过无数遍,有些地方永远没有去过。但是一冬天我再也没有在那里见到过绿子。新年过后,星巴克里的人说绿子辞职了。他们谁都不知道绿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会否回来。后来星巴克里的一个跟绿子要好的女招待告诉我说,绿子给她寄了个明信片来,里面说她去德国一个大学做交换学生去了,可能得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阴郁寒冷的冬天就在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天气慢慢越来越暖和,白昼也越来越长了。经过一个漫长多雪的寒冷的冬季,当温暖的春风终于姗姗来迟的刮到了我们这座小城的时候,每个人见面都寒暄说,今天天气真好。街上散步的人多了,车辆也多了,满街的树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有的树盛开了一树的白花和紫花。草地上的绿草也复苏了,公园和路边的草地上到处是一片一片黄色的蒲公英,和不知名的野花。及到了五月,公园里开了很多白色的黄色的粉色的红色的郁金香,一朵朵的郁金香浓烈的开放着,空气里都是花的香气。

我们这座城因为冬天很长,春天就很短,大概也就是两个月左右。看到草地上盛开的郁金香,我总想起那句诗来:“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在我们这座小城,到了郁金香开的时候,春就老了。

春天的时候,我买了一部旧福特车。这部车子是一部黑色的中型轿车,车龄有十几年了,里程有十几万。我从广告上看见有一个人卖这辆车,就打了一个电话去,说想看看,对方是个爽快的消防队员,就把车给开来了让我试。我不懂车,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但还是打开车盖,看了看里面的引擎,又趴在地上看了看车底。自己开着车在附近的小区里兜了几圈,又让消防队员开着在高速上转了一圈,觉得没听见有什么噪音,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就决定买下来。

消防队员说不要支票,要现金。我就到附近的银行去取了一些现金出来,带着钱跟他去把车给过户。他说快该到上班时间了,于是把车开得飞快的去管过户的交通部办公室,路上还一边开车,一边把一张过户的表格放在方向盘上填写。到了过户的地方,很快办好手续,领了新车牌。他把车开到他上班的救火队,把钥匙交给我,说这车是我的了。

他上班的地方里我的住处很远,那天天气很阴,下着春天常有的蒙蒙细雨,路上很湿很滑。我以前没开过车,虽然在驾校练了十几个小时,但是那都是教练陪着,现在自己要把车从老远的地方开回去,心里毕竟有些发怵。不过,车总归是要自己开的,于是我开上车,尽量把车速减慢,路上靠边走,慢慢的把车开回了住处。路上的时候,有的时候车开得有些晃,有的时候车开在两条道中间,不过好在没有遇见警察,路上车也不多,还算比较顺利的把车开了回来。

晚上的时候,细雨还在不停地下。我忍不住下楼,走出门,冒着雨去看停在路边的这辆有生以来第一部自己买的车。我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拧动钥匙,把车在周围小区开了几圈,又停回到屋子前面。

熄了火,我坐在车里面,听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雾气蒙湿的车窗,和外面朦胧的灯光,心里很喜欢。雨水静静地从车窗上流过,有几朵春天的白色的花瓣从路边的树上随着雨水坠落到车窗上,空寂的街道在雨水里显得很安静。四周没有人,偶尔有车从街边驶过,溅起一些水来。我用手抹开车窗上的雾气,看着外面的静静的街道,觉得夜色很美。虽然是一辆旧车,但是不管怎样,它是我的车,以后要去哪里,可以直接开车去了。


哲学博士和我都喜欢在春天的晚上出去走走。从房东老太太的住处往东走几条街,就是一条名叫叫Elgin的街区,街上有一些酒吧。这条街离绿子所在的O大很近,天气暖和的周末的时候,酒吧里挤满了O大的学生和附近的年轻人。哲学博士有时和我晚上一起走到酒吧里面去喝酒,他不是一个善于跟女生打交道的人,我也不善于,所以我们经常自己坐着聊天。

我们通常在酒吧里找个圆桌坐下,要一扎啤酒,然后聊一些历史掌故。那时大概是因为看了一部老片子《埃及艳后》影响,我开始很喜欢读罗马帝国的历史,特意从图书馆借了一些有关罗马帝国的崛起和衰落的书籍,从一般的史书到凯撒本人写的《高卢战记》,以及现代人考证出来的一些历史故事,像凯撒手下的某个军团的兴衰这类的书,读得津津有味。哲学博士也喜欢希腊和罗马的历史,所以周末我们在酒吧里聊的大部分是这些内容。但是显然酒吧里面的女孩们都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偶尔有些隔壁桌上的女孩凑过来问我们在聊什么,跟我们聊几句后就继续跟别人聊天去了。

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两个从意大利来旅游的女孩,坐在我们旁边的桌上。大概是听见我们说罗马什么的,其中一个女孩操着一口意大利口音的英文,探过头来对我们说:
你们在聊罗马什么呢?我们可是罗马人哦。

哲学博士很有礼貌地请她们到我们的桌子上来一起喝酒,她们饶有兴趣的跟我们聊罗马,很吃惊于我们对罗马的了解。

你们去过罗马吗?其中一个偏瘦的女孩问我们。
以前去过一次,哲学博士说。不过只呆了两个星期,好多地方还没来得及参观。

你最喜欢罗马的什么?偏胖的女孩问哲学博士。
建筑和雕塑,哲学博士说。

你呢?偏瘦的女孩问我。
我?没去过罗马。我说。不过一直想去,从电影镜头上看过一些意大利,觉得很漂亮。
什么电影呢?
比如说《罗马假日》,还有《教父》,我说。

两个女孩相视大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
那都是好莱坞电影啊,偏瘦的女孩说。里面的意大利是好莱坞眼里的意大利,不是真正的意大利。
我也看过意大利自己拍的电影啊。我说。
举例说?偏胖的女孩问我。
比如说《Life is Beautiful(美丽人生)》,我想了一下说。那可是一部非常幽默又感人的片子啊。

是很好的片子,偏瘦的女孩说。说说你最喜欢意大利什么呢?
当然最喜欢的是意大利女孩了,我说。其次还有那些田园风景,以及威尼斯,佛罗伦萨那样的水城,还有罗马那样的古城。

她们很开心的笑了,互相看着点头。

你不喜欢意大利的什么啊?偏瘦的女孩接着问我说。
意大利小偷,我说。听说现在还有一些小偷,偷游客的钱包。我也不不太喜欢意大利歌剧,主要是听不懂。
你很实诚啊,偏瘦的女孩说。

那一天晚上我们一直在聊意大利,她们是我见过的最能讲的女生,给我们讲了很多意大利的趣闻轶事,一直聊到凌晨两点酒吧关门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哲学博士和我把她们带回了住处,在客厅又喝了一些啤酒后,哲学博士请她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卧室,她们很默契地跟我们上楼,进了不同的卧室。偏瘦的那个女孩进了我的卧室,她说想去洗手间。我问她要不要洗一洗,她点了点头。我就找了条干净的没用过的浴巾,拿着带她到浴室去。

走过哲学博士的房门前的时候,我们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她就隔着房门向里面用意大利语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听见哲学博士房间里的女孩喊了一句什么,就笑了起来。我问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笑,不回答。我帮她把淋浴水龙头打开,把一个干净的浴巾递给她,就回房间里去了。过了二十分钟,她洗完淋浴回到房间里来,披着浴巾,手里托着脱下来的衣服,进了门就赶紧钻到床上的被子里面,把浴巾还给我,说:你也去洗洗吧。

我去浴室洗完,回到屋里,看见她已经在盖着我的被子在床上睡着了。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呼吸匀称地酣睡着。看着她睡得香甜的样子,我不想去打搅她,就换上一套干净的睡衣睡裤,打开沙发边上的一个小台灯,把屋内的大灯关了,拿着一本小说蜷缩在沙发上读书。

过了两个小时,她醒了过来,看见我蜷缩在沙发上,就不好意思的道歉说睡着了,然后把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示意我到床上来。我进到被她的身体温暖的被窝里面,跟她抱在了一起。她的脾气似乎很好,说话细声细语,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脸上带着一丝羞涩,一丝腼腆。她把乳房贴到我的胸膛上,让我感受她的乳房的柔软的挤压。我搂住她,跟她亲吻。

把衣服脱了吧,她说。你有保险吗?
有,我说。不过好久没用了。
为什么呢?她问,你好久没有做爱了?
很久了。我边说边下床,把套套从一个抽屉里找出来。
到底有多久?她嘻嘻笑着问。
不想告诉你,我撕开套套外面的纸袋封口说。反正很久很久了。
那我就不问了,她笑笑说。她的手伸过来,帮我把套套带上。


第二天早上我们睡到九点钟才睁眼。她躺在我的肘弯里,问我以前有没有跟意大利女孩上过床,我说没有。她说她也是第一次跟亚洲人。

你饿不饿?我问她。想吃什么早点?我去做些早点来吃。
什么都行,她说。要不我去做吧。
不用不用,我说。你接着睡吧,一会儿我就做好。

我起身到厨房里做了一些咸肉和煎鸡蛋饼,切了一些水果,把面包,果酱,麦片和牛奶摆在餐桌上。哲学博士和我跟她们一起吃了早点。吃完早点之后,她们说要回旅馆收拾东西,要11点以前离开旅馆接着去旅游。她们住的旅馆在downtown,离我们的住处不远。我开着我的那辆旧福特车,和哲学博士一起把她们送到了旅馆。她们上楼去收拾东西,哲学博士和我在楼下大厅里等着她们下来。等了有半个小时左右,她们拿着行李下楼来,到柜台前办理了离开旅馆手续。我开着车把她们送到了灰狗长途车站。

在长途车站买好车票后,一看还有时间,我们在长途车站里面的一个小餐厅吃了一顿三明治快餐。吃完饭之后,长途车来了,哲学博士和我替她们拉着行李,把她们送上了长途车,看着她们坐上灰狗走了。她们临上车的时候给哲学博士和我留下了一个意大利地址和电话,要我们到意大利的时候去联系她们。我看了一下地址,果然是罗马城里的一个地方,但是对罗马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在哪里。我把地址小心地收起来,想以后也许有机会到罗马,还能再看见她们。

回到寓所的时候,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茫然的站了许久。屋内还残留着意大利女孩的气息,但是她们已经不在了。想她们此时也许正在灰狗车上靠着窗口昏昏欲睡的旅行,而我在屋子里怅然若失,心里涌出一种惆怅。美丽的时光就像风中的残烛,摇曳一下就熄灭了。我现在又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状态,要面对空寂无声的四壁和灯下孤独的身影。我坐到床边,抚摸着床上的被单,上面还有意大利女孩留下的余香。只是这余香在手中逐渐消失,不久就完全消散在空气里,好像昨晚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我在屋子里怅然若失,心里涌出一种惆怅。美丽的时光就像风中的残烛,摇曳一下就熄灭了。。。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绿子了,谁料想半年之后,六月初的一天,我跟她又在星巴克里相逢了。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五的下午,学校没有课,我拿着本书,照旧坐在星巴克里,要了一杯咖啡,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外面的阴郁的天空和淅淅沥沥下的春雨。我正坐在靠窗的小桌子边上凝视窗外的冷雨落在地上,看见一个女孩从一辆灰色的车上推开后车门下来。

一开始我没看见她的面容,只看见车门打开,她坐在车里的后座上,先把一只穿着乳白色高跟鞋的脚从车里迈了出来,先抬高向前伸出车外,然后向后落在了车轮边的地上。她的脚尖从高跟鞋前面的黑色的前带里露出,长长的脚指头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脚面细长,脚后跟隐藏在高跟鞋后面的一块黑色朔料皮里。她的高跟鞋没有带,看起来很合她的脚,脚尖优雅地与小腿成45度角踩在地上的雨水里,红色的脚趾甲被雨水淹没,在地上踩出了几个白色的水花。随后看到她的具有一条优美的弧度曲线的整条小腿迈出了车门,然后是膝盖上面的黑色的短裙,乳白色的颜色鞋与她的黑色短裙的颜色很相配。

她在车里的座位上欠起身,把全身重心放在迈出车门的腿上,身体钻出车外,直立起腰部来,另一只腿也随后跟着迈出车门,脚尖向前,脚面和连成一线,显得腿特别的长。她的第二只脚落地的时候,与前一只脚成九十度方向,同样是红红的脚趾甲油,由于高跟鞋的后跟高的缘故,她的脚面与小腿几乎成四十五度,小腿略微有些前倾。她的后腿没有站稳,脚像是扭了的一样弯了一下又站好。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半透明小伞。她把伞打开,停了一下,用手拢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跟驾车的一个小伙子挥了一下手,像是感谢他送她来。

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我一直在透过窗玻璃打量着她。她下车的地方有一小洼的雨水,地上的积水像是一面清晰的镜子,映射出她的细高的鞋跟,欣长的小腿和裙子里面的黑色的朦胧的空间。她挪动身体,脚轻盈一闪,躲开了地上的水洼和匆匆走过的一个路人,在水泥路面上紧走几步,来到星巴克的褐色大玻璃门外。她在门前停下脚步来,两只脚先并排站了一下,然后裙子底下的膝盖一曲,伸出手去微微一使力,推开了玻璃门,走进星巴克里来。她手里挎着一个红色的小包,从我身边优雅的走过,走向星巴克的前台。她的两只腿不慌不忙的交换着迈着匀称的步子,一只脚尖落地的时候另外一只脚才抬起,高跟鞋很合脚的贴在脚底,抬脚的时候略微能看见一点儿脚心。她从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带过来一阵凉气和潮气,她的头发被雨水粘在了额头上,红色的手包上带着雨水划过的痕迹和晶莹闪亮的水珠。

我认出了她来。她是绿子。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小声叫了她一声:
绿子!

是你?绿子听到我的声音后惊讶的转过身来说。真的是你,你还是经常在这里看书?
是啊,我看着她说。好久没看见你了,听说你不在这里打工了,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哦,我来找经理要一份我在这里打过工的证明。

听说你去德国了?
嗯,去了一个学期。刚回来没多久。
去的哪个城市啊?
慕尼黑。
好玩吗?
好玩,她说。跟这边的感觉不太一样,德国的城市和街道都很干净,他们人也很认真。德国的男孩好帅啊,个个都像德国足球队的球员似的,太迷人了。那什么,你先等等我,我去里面找经理去要一个证明,约好的是这个时间。
好的好的,你先忙你的正事儿去吧。我说。我等着你。
你可别走啊,我马上就会回来的。她冲我笑了一笑,眨了一下眼说。说完她快步走进星巴克的柜台里面,去找经理说话去了。

过了有二十分钟左右,绿子端着一杯咖啡,从柜台里面走到我桌子边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今天见到你太高兴了。她微笑着说。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有半年了吧,我说。从你圣诞节回家之后就没有见到。你跟经理见过了,把事办完了?
嗯,事办完了。绿子轻轻眠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咖啡说。我早上已经打过电话过来,他已经把我要的证明给我准备好了,今天就是来取一下,顺便再跟认识的人聊几句天。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一直在学校忙功课,夏天好不容易才轻松一些,我只修了一门课。你夏天做什么?
没什么事情,打工挣点儿钱。我在一家Subway快餐店打工,每周在那里整日工作五天,累死了。另外周末还在一家音乐学校教学生弹吉他,每周都忙得要命。
想起来了,你吉他弹得真好,在乐队里就是弹吉他的。你们乐队还经常演出吗?
不怎么演了,夏天人都不在了,都凑不齐人了。

你怎么不回这个星巴克打工了?
他们没有位置了。我回来后就到这里来过,问过经理,他说现在不缺人,一旦有空位置就会叫我。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挺有感情的。这里环境也好。
你们那个Subway还要人吗?我夏天也想去打工,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们那里现在还在招人呢,你要去好啊,我跟老板娘讲一下,让你去面试一下。那里是两班倒,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是一班,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是一班,到时我们争取上一个班哦。

绿子拿出笔来,在从包里找了一张纸,把她的电话号码写下来递给我。

过两天你打这个电话找我吧。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先走了。

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纸小心地折好,放在钱包里。

真高兴今天又见到你,我说。
我也是。她笑笑说。

绿子跟我拥抱了一下,道了再见,就推开门,打开伞,冒着雨走了。窗外的细雨打在她的红伞上,悄无声息地顺着班透明的伞面留下来,滴在雨水淋湿的路上。窗上的湿气很重,玻璃有些朦朦胧胧的,我从视线模糊的窗户里看着她轻盈地踏着雨水走了,觉得有些不舍,想在旁边替她打着伞。不过我不想追出去,因为刚才有人送她来,也许那人还在前面什么地方等着她。我向停车场望去,果然看见绿子走向一辆车,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那辆车缓慢的在停车场倒车出来,掉了一个头,拐到马路上,向着远处开去了。我凝望着远去的车子,仿佛看见绿子在车里,在回头向星巴克方向张望。街上浑浊的泥水向着下水道的井盖流过,路边的翠绿的树木在雨水中像洗过的一样干净,我忘了喝杯子里的咖啡,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雨。


过了两天我给绿子打电话过去,她带着高兴的声调说跟老板娘说好了,老板娘让我带着简历去店里面试一下。绿子告诉我说,店里的事都是老板娘做主,因为老板在别的地方工作,老板娘在店里天天盯着。第二天我打印了一份简历,开着我的老福特车带着简历去了她打工的Subway店。绿子带着我去了店里后面的一个窄小的长方形办公室,在堆满了文件的一张小桌子后面见到了老板娘,给我做了一下介绍之后就退出去了,留下我单独跟老板娘谈。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瘦瘦的女人,两只眼睛很大很有神,看着很精明的样子。她看了我的简历一遍,问了一下我在学校打工的情况,然后上下扫描了我几眼,就跟我说可以了,让我星期一来店里开始上班。老板娘说,第一个月算是培训加试用期,工资是最低工资,过了第一个月看工作情况再给长工资。我谢了老板娘,告辞了出来,跟正站在柜台后面的绿子说了几句话,告诉了她结果。绿子很高兴,说以后争取让老板娘把班排在一起。我说以后要是在一个班,我可以上下班去接送她。她很爽快的说,那就更好了。

就这样我跟绿子开始在Subway一起打工了。因为绿子有时需要晚上或者下午去音乐学校教课,所以我们经常一起上早班。老板娘很高兴,因为快餐店里没人爱上早班,店里打工的不是大学生就是中学生,学生们谁都不爱早起。我跟绿子两个人基本上就把早班都承担起来了。我因为夏天的课选的基本都是下午的课和晚上的课,所以上早班也不冲突。


早上五点五十分,闹钟把我从沉睡中惊醒。我勉强睁开睡意朦胧的眼,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站立不稳地走到洗手间去撒尿,然后花十分钟的时间去快速洗个澡。洗完澡后我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把换下来的内裤在洗手池洗一下搭在浴室的一个凉衣服的小圆架子上,刮一下胡子,然后刷牙漱口。洗漱好之后我走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碗,倒上半碗麦片,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在麦片上面,在微波炉里热上一分钟,趁热喝下。吃完早点后我回到寝室,背上下午去上课的书包,六点二十分准时下楼到门口开上车去接绿子。绿子住在一个公寓楼里,离我住的地方有十分钟的车程。我六点三十分开车到绿子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在楼门口等着我了。有时她没在楼门口,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到了她的楼下,她都是很快就下来。

绿子一边坐进车里一边化妆,对着车上的镜子往嘴上抹口红,有时她来不及吃早点,就拿个水果或者酸奶在车里吃。我们在车上听音乐或是听广播,一边聊几句生活里的事儿。七点以前我把车开到快餐店外面的停车场里,停下车,跟绿子来到快餐店门口。绿子拿着快餐店的钥匙打开锁,我推开两重玻璃门,走进快餐店。我跟她先到后面的一个更衣室里换上工作的制服和帽子,她先换衣服,我去把店内的灯打开,从冰柜里拿出盛着细长的生面包棍的箱子,把里面的白色的生面包棍拿出来,放在一个一个的烤盘上,把烤盘放到烤箱里,设定好温度和时间,开始烤面包。绿子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我再进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后我带上塑胶手套,走回到厨房后面,跟绿子一起从冰柜里拿出柿子椒,黄瓜,西红柿,葱头,开始洗菜切菜。我们把洗干净的菜放到一个切菜的机器,摇动一个轮盘一样的扳手,把菜切成一片一片的。切葱头的味道很大,而且切菜容易切到手,绿子特别怕葱头的刺激,所以每次我都是不让她切葱头和切菜,而让她去准备生菜和把各种我切好的菜放到一个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塑料盒子里面,摆放在柜台的玻璃下面,供顾客挑选。我切葱头的时候,洋葱的辣味一阵阵直刺眼睛,一会儿眼睛就就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来。我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眼睛火辣辣地痛。我放下葱头,到自来水边洗了一下眼睛,把眼睛闭了几秒钟,觉得好了一些后,继续回来切洋葱。

每天早上绿子负责柜台前面招呼客人,我负责柜台后面准备食品。七点半钟的时候,我走到后面的电源开关处,打开一个电源,把门口写着“OPEN”字的霓虹灯打开。绿子走到门口,把门上的锁拧开。外面有一个瘦高的男学生在等待。他走进来,说要一份儿Western Egg。绿子告诉他说$1.99元。他给了绿子一张五元钱的钞票,绿子把零钱找给他,跟他说一会儿就做好。他走到靠窗的一个桌子坐下。绿子拿了一个小朔料盒子,往里面打了一个鸡蛋,把一些柿子椒,洋葱和熟肉切成小碎丁,放在鸡蛋里,用叉子搅拌好了,把盒子放进微波炉,按了一下微波炉上的按键,把时间设定为三分钟。盒子在微波炉里转动起来。绿子检查一下烤箱,看到面包已经考得差不多了,就带上一双厚厚的棉手套把里面的一盒盒已经烤得膨胀了起来的面包拿出来,用一个盛满清水的喷水器往面包上面喷洒了一些清水,又往其中的一些面包上面撒了一些奶酪碎末,重新把面包放回烤箱里。绿子很会烤面包,她烤出来的面包蓬松,表面光滑,带着金黄的颜色,冒着香气。微波炉“比比”的响了几声,里面的转盘停了下来。绿子把加热好的鸡蛋夹在两片面包上,放在一个盘子里。柿子椒,洋葱和肉块在鸡蛋里支棱着,冒出诱人的香味。她把盘子端给坐着的学生,跟他说western egg好了。他点点头,跟绿子说谢谢。绿子回到烤箱边上,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面包,看到面包顶上已经开始透出金黄的颜色。她把烤箱打开,带上厚厚的手套把烤好的面包从里面端出来,放到旁边的一个保鲜的柜子里。刚烤出的面包的特殊的烤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我在厨房里一边继续切菜,一边耳朵听着门口是否有人进来,进来的人多不多。如果早上客人多的时候,绿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会放下后面厨房里的活儿,出来跟绿子一起招待客人。有时她做早点,我来收款,有时我做早点,她来收款。早上不断有学生进来买早点,有的要咸肉鸡蛋,有的要香肠鸡蛋,有的要沙拉,有的要三明治。每当有几个学生一起进来的时候,一般都是绿子先招呼他们,问他们要什么,然后绿子站到收款机前收款。我按照他们的要求把各种各样的早餐做好,放到一个个托盘上,由绿子端给他们。没有客人的时候,我继续回到厨房切菜。菜全部切好之后,我和绿子把菜分别放进不同的容器里,放到冰柜里储存待用。然后我开始检查餐厅里的饮料,看看饮料机里是否有足够的饮料,如果饮料机里饮料快没了的时候,我到后面的厨房里,把盛满饮料的很大的朔料口袋抱出来,把饮料机下面的柜子打开,从那里把快空了的饮料口袋拧下来,换上新饮料口袋。绿子查看装薯片的架子里是否需要添加薯片,如果薯片的架子需要补充薯片的话,绿子把装薯片的带轱辘的架子推到厨房,从不同的纸箱子里拿出不同的袋装薯片,把架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把薯片架子推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查看完饮料机,就去查看桌子是否清洁,窗户是否明亮。趁着人少空闲的时候,我拿着棕色的纸和玻璃清洁剂去擦窗户和门上的玻璃,把清洁剂喷到玻璃上,用纸把清洁剂和窗上的污垢擦干净,玻璃变得明净如镜。当顾客们离开了的时候,我走到他们坐过的桌子边,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净,把地上他们掉的面包屑也清理掉。

九点左右的时候,老板娘推开门进来,她满意地看着清洁干净的餐厅和井井有条的摆放着各种切好的菜的柜台和烤好的冒着香气的面包,点点头跟我们打声招呼,走进她的办公室去换衣服。老板娘换好衣服,就出来跟绿子和我一起招待客人,空闲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聊天。绿子到厨房后面去的时候,老板娘会悄悄的问我有没有约绿子出去。老板娘很喜欢绿子,觉得绿子能干也能吃苦,聪明也漂亮,她觉得绿子比我好,但是觉得如果我要是努力的话,也许能追上绿子,所以她总是在怂恿我约绿子出去。有一次我切面包的时候,把手给切了一个口子,血顺着手指头冒出来。绿子跑到厨房,从一个柜橱里拿来邦迪给仔细地给我贴上,然后问我还疼不疼。老板娘在旁边笑着说,你们很像一对夫妻哦。老板娘说她年轻的时候跟老板就是在一家餐馆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那时老板是大厨,她是女招待,每次老板对她交给的菜单都是做得又快又好,她小费因此也比别人得的多。老板娘回忆起这些的时候,眼里眉头都是笑。我想,她那些过去的日子一定很甜蜜。

跟绿子在一起打工,我觉得很喜欢。绿子问我累不累,因为不喜欢打工的人,一周连续五天站下来,每天站七八个小时,是一件很幸苦的事儿。刚开始打工的人的脚会因为站的时间过长而肿痛。我觉得跟绿子在一起,就觉不出累来,干什么都很有劲儿头。老板娘也很高兴,因为有我在,店里的累一些的活儿我都给抢着干了。我是心疼绿子,不想让她累着。每天厕所也都是我去刷,因为厕所有的时候被人弄得很脏,绿子说不喜欢刷厕所,于是每天我都是自告奋勇的刷厕所,于是习惯成自然,刷厕所的活儿每天就都归我了。每天下班之后,我都很高兴的送绿子回家,有时送她到她下班想去的地方。我觉得跟她在车里,虽然只是聊几句天,听听广播和音乐,也是很快乐的。因为这段时间,只有我跟她在一起,觉得很亲密。我平时习惯了晚睡晚起,是一个很怕早起的人,早上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总想蒙头再接着睡去。但是一想起要去接绿子,我就能够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不论多困都能起来。早上的空气很清凉,有时还能看见半轮淡月悬挂在天空,我摇下车窗,微风从车里吹过,抚摸着我的头发,街道上还很安静,人们大多还没有起床。我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在红灯前停下,看着红绿灯和树上早起的欢快的鸟儿,心里充满了快乐,因为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流过,夏天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

哲学博士到韩国去了。他在汉城找到了一份教英文的暑期工作,合同是两个月的合同。他很高兴,跟我说很早就想去亚洲看一看,这次借工作之便,可以在韩国呆两个月,还可以到周围的日本和中国去看看。我跟他聊了一些到中国旅游的注意事项和哪里最好玩,他很认真地拿个本子记下来,说教完课后可能会到北京上海和香港去看看,然后再去日本的东京去看看。

我依旧跟绿子在Subway打工,多数时间是早班,也有时上晚班。没有打过工的人,很难体会到打工的幸苦。其实一天两天打工没有什么,但是要是一周都打工,是很辛苦很累的。这就好像出去旅游,走一天路没什么,但是要是连着一周每天都走七八个小时的路,到最后的时候会觉得非常疲乏,只盼着到了旅店好好休息。我跟着绿子在Subway快餐店打工,每天站八个小时,站到最后的时候经常是身体酸痛,到周末的时候恨不能躺在床上不起来。

早班是个很幸苦的班,不仅因为早上要很早起来,而且因为班上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早上要把一天的蔬菜都洗和切出来,要烤面包,要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同时还要接待早上吃早点的顾客,还有每天早上那些蔬菜公司把新鲜蔬菜送过来,我们要收货和清点货物。等着一切都结束了,中午的繁忙时间就到了。我们的Subway地处在一个繁华市口,中午的时候人能从柜台直排到门口去,为了不让顾客久等,每个人都是玩儿命的干,一分钟的空闲都没有。老板娘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她一个人可以顶两个人,一边手里给顾客做着三明治,一边就已经开始问下一个顾客要什么。我们在柜台后面一溜站开,老板娘站在第一个,负责问顾客要什么三明治。她问清楚后就把面包切开,放上顾客选择的奶酪和肉,把面包推到我面前来。我负责给面包里放上顾客点的各种各样的蔬菜和佐料,用纸包起来,递给绿子。绿子负责收款,她的手动作很灵敏,找零钱找得飞快。这个流程里面,要是有一个人慢了,就会耽误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是拼命干,不想让顾客堆积在自己的环节。即使是这样,因为中午顾客多的缘故,队伍也经常排到门口去。但是因为我们三个人干活很默契,所以即使顾客排很长的队也很快就会轮到,经常有顾客夸奖我们做得快,说是他们见过的做三明治最快的店。老板娘很开心,她最喜欢的就是客人多,我们做得快。中间有的时候我们接到电话订单,往往是附近的某个单位来订集体餐,一订就是十几二十多个三明治,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更忙了,恨不得生出四只胳膊来。

中午的繁忙的客流过去之后,我把厨房里的两个水池子放满水,把左手边的池子放一些洗涤剂在里面,从餐厅里把顾客用过的托盘收集起来,放到水池子里泡一会儿,然后带上保护手套刷托盘,把每一个刷好的托盘放进右边的清水池子里,绿子从清水池子里把托盘捞出来擦干,再放回到餐厅的一个架子上供顾客下次用。刷完托盘后我接着用洗涤液刷各种盛过食品的容器,绿子接着用清水涮容器,擦干放回到该放的地方。然后她去擦桌子,我去倒垃圾。我把餐厅里的垃圾箱打开,把里面盛满了垃圾的黑口袋拽出来,换上新的黑口袋,把垃圾放进一个推车上,然后把厨房后面堆积的各种各类的纸盒子用刀子割开,也放在推车上,一起推出去。我把黑色的大垃圾口袋扔到快餐店后面的一个像个集装箱一样的大垃圾箱里,把纸盒子放进一个环保的回收箱子里。等我回到快餐店里的时候,绿子已经把桌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我们开始扫地和拖地,把地上的食物渣滓清扫干净。等一切都清理干净后,就到了下班的时候了。我们去后面的更衣室脱掉餐厅的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跟老板娘和下一班的人再见,推开玻璃门,一起走出店门。我们坐到车里的时候,已经全身乏累,只想着早些回去休息。我开车先把绿子送回家,跟她在她的公寓楼下疲累的道别,看着她推开公寓楼的玻璃门,走进公寓的电梯间,我才放心地开车去C大上课。

我把车停在里C大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的停车场里,背着书包穿过校园里的小径,走到上课的楼。我上课的楼是一幢红色的砖墙建筑,在校园的西南面,靠着一条小河。我拖着疲累的脚步走上楼梯,来到一个大教室内。大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有的在低头看书,有的在交头接耳的聊天。我在靠后面的地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把书包从肩上放下,喘了一口气。后面有人敲了一下我的肩头,我扭头一看,是班上的一个女生。

你怎么现在才来?她问我说。
打工去了。我笑笑说。
怪不得身上都是面包味呢。她开玩笑说。今天有个测验,你复习了吗?
啊?我吃惊地说。今天就测验啊,我还以为是下个星期呢。
没准备吧?她忍不住得意的问。
没有。我沮丧的说。把这事儿全给忘了。
祝你好运。她调皮的笑了一下说。

大教室前面的巨大的黑板前站着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教授,身后是两个年轻的助教,各自手里端着一厚摞卷子。女教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开始讲话,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女教授把测验规则说了一遍,然后嘱咐助教发卷子。助教把卷子递给最前面的同学,前面的同学把卷子向后面传递。

我拿到测验卷子,开始埋头做起来。卷子上有些题目很熟悉,有些题目看上去似懂非懂。我从会做的题目开始,一道道做下去。

测验结束的铃声响了。女教授在讲台前说请把笔放下。学生们纷纷把笔放下。有几个学生还在不舍地在卷子上奋笔疾书。女教授说把卷子放到前面来。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把卷子放到前面的讲台上。我站起身,夹着卷子向前面走去,把它放在已经堆成一尺高的卷子堆里。

下课后,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女生走出大教室,走到我身边站下。

你考得怎么样?她问我。
不怎么样。我说。最后两道题完全是不知所云的瞎答。你答得怎么样呢?
也不好。她说。昨天晚上还开夜车准备,今天发现白费了一晚上劲儿,准备的都没用上。
没关系,我安慰她说。你总比我考得好,另外这不过只是一个测验,期中和期末考好就行了。
不管它了,她说。今天星期五,你晚上出去吗?我们有几个人要八点到Joe的宿舍先去喝酒,然后再去club玩去。
去不了了,我说。今天太累了,下次再跟你们去吧。

一天晚班的时候,我跟绿子站在柜台边清理着柜台。快餐店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吃饭。店里的窗户很大,靠墙是一排大落地窗,外面的街道都看得清清楚楚。窗外下着不大的小雨。路灯照着落雨,稀疏的雨丝反射着银白的光,在灯下无休止的坠落,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在快餐店的屋檐下躲雨,他们拉着手,在窗外亲吻起来。

看着他们在亲吻,我的心里就有一丝的隐痛。它让我想起了爱上一个人的美好和失去爱的寂寞。我都记不清楚最后一次跟所爱的人亲吻是什么时候了。

绿子茫然地站在柜台边,用一块搌布机械地擦着柜台上的台面,两眼看着窗外。我看着她的脸色,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就问她:

你怎么了,看着好像很累的样子。
不累,就是有些烦了。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扭过头看着我说。这一个星期哪里都没去,除了在这个快餐店里打工,就是去音乐学校教课,要不就是闷在屋里睡觉,简直没意思死了。你过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我说。除了打工就是上学,晚上看书做作业。夏天的课程短,作业好多,参考书也老看不完。

你离家这么远,她问我,想不想家呢?夏天怎么不回去呢?
当然想了,我说。可是机票太贵了,我要攒一些钱才能回去。我们家里的亲戚很多,回去要给每个人带一些礼物,花销太大了。买礼物也是很头疼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买什么,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太贵的不能买,太便宜的拿不出手。衣服不能买,你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香水也不能买,你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牌子和味道。化妆品也是这样。唯一能买的就是酒,可是一个人只让带两瓶酒。买礼物真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儿啊。你圣诞回家的时候给家里买什么了吗?

没有,她笑笑说。我只是回去看看父母就行了,什么都不用买。我回去了他们就很高兴。过新年的时候是在一个同学家的party上过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每个人差不多都醉了,躺得到处都是。有两个躺在洗手间里,让人都没法儿上厕所。你新年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我跟房东一起过的,我说。房东的儿子回来了,我们一起吃的饭。

那多没意思啊,她说。你没有出去参加party?
没有,我说。新年那几天各处都关门,又是下大雪,我去Byward Market去看,好多酒吧都关门了,唯一开门的几个酒吧也没有什么人。学生们过年时都回家跟家里人过了,街上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特别没意思。

这个周六晚上我要和几个朋友去Heart and Crown酒吧喝酒散散心,绿子突然说。你要是没事儿也一起来热闹一下吧,反正这个周六咱们都没排班。
好啊,我看着她说。最近太忙了,周末也正好想出去散散心。你们几点到啊?
大概会晚一些,可能要十点左右才能到。

我去接你吧?我抬头问绿子。
不用了,他们有人带我过去。绿子微笑着说。谢谢你,我是不想让你多跑路。你平时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已经够幸苦你了。
那好吧,那咱们周六晚上就在Heart and Crown里见了。我说。

我们正在说着话,就见几个男男女女说笑着从门口推门进来。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但是没人在意。他们站在柜台前,看着柜台上方的菜单开始商量吃什么。绿子和我赶紧站到柜台后面,我带上薄薄的朔胶手套,准备给他们做三明治。我看了一眼绿子,她穿着快餐店里的宽大的黑色T恤衫和黑色裤子,头发下垂着,身体看着很疲倦,但是面容上带着微笑,在等待着那几个刚进来的人决定要什么。店里的灯光照射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瞳孔闪着迷人的光。她看我看着她,就冲我微笑了一下,脸上带着一股柔情,然后继续扭过头去等待顾客说要什么了。灯光下她的脸就像一朵娇媚的花一样迷人。


那天晚上回到寓所,我蜷缩在床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心里带着一股期待。自从哲学博士去了汉城之后,我们这个屋子安静了很多,只有我和房东老太太晚上在屋子里。出国以来,我一直自己孤独地生活,一直渴望着能够爱上一个人,跟她牵着手在街上走,一起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屋子,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我虽然很喜欢绿子,我们也经常聊天,但是我看不出来她是否喜欢我。她对谁都是很热情很热心,朋友也很多,有的时候下班的时候有朋友开车到快餐店来接她去出去玩。我很私心的希望她只对我一个人好,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并没有跟她讲过我喜欢她,我只是遥远的注视着她,心里喜欢她,但是不敢跟她挑明,因为我觉得她把我当作一个很好的朋友来看待,我不想毁掉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来的好朋友关系。也许有一天她会像我喜欢她一样的喜欢我,我心里暗自期望着,虽然我知道这种期望本身也许就不现实。

这一段跟绿子在一起打工,让我对绿子了解了很多。她是一个非常没有心眼的人,很傻很天真,就像夏天那次我醉了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就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处,全没有想我若是一个坏人会怎么样。她以前的几个男朋友最后分手了,不是因为她发现男朋友跟别的女孩有一腿,就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对她跟朋友的一些交往吃醋最后不欢而散。但她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说自己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她跟我说她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遇到她的Mr. Right,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丧气,显然在她的眼光里我不是她的Mr. Right,所以我就更不敢跟她表白了。

但是我的心里还是依旧的喜欢她。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总是一阵快乐一阵忧伤。快乐的是能经常跟她在一起,每天打工我们有八个小时能在一起,总能看见她。忧伤的是我觉得只是我单方面的爱她,她并不爱我。我经受着快乐和忧伤的不断折磨,回忆跟她在一起的过去,珍惜跟她在一起的现在,忧郁跟她不在一起的将来。我知道她随时都可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而离开这里,那样我可能就不会经常能见到她,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见到她的机会。打工的中间我们能有一次15分钟的吃饭时间,每次我都是跟她坐在一桌吃饭。我知道她喜欢喝冰茶,每次我都是到饮料机那里给她倒一满杯冰茶,给她端到桌子上。我其实想跟她用一个杯子喝,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不能跟她用一个盘子一个刀叉吃饭一样。

有时我们聊起天来,绿子说她喜欢小孩,我就想以后要是跟她有好几个孩子就好了,那些孩子们一定一个个又聪明又漂亮。我知道绿子喜欢吃樱桃,每次我看到哪里樱桃特价,就赶紧去买好多樱桃放在冰箱里,每天打工的时候带一些去跟她一起吃。我喜欢跟她在一起刷托盘,我在一个池子里拿洗涤剂把托盘洗干净,她在旁边的池子把洗涤剂冲下去再把托盘擦干,我觉得就像是在家里吃完饭一起刷碗一样的温馨。她有时会跟我说,你的鞋不好看,什么什么店里最近什么鞋在降价,你该去看看。我喜欢听她这么说,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把我当外人。有的时候晚上在寓所里临睡前,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没有别的,就是想跟她聊两句天,道声晚安。但是我想那样她会觉得很奇怪吧。她一定会想,第二天打工就要见面了,有什么不能在班上说的呢?而且晚上打电话,也太打搅她了,所以我只是这样想,却从来没有在临睡前给她打过电话。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就坐起来,背靠着墙,坐在床上抱着腿看月亮。月亮低垂在窗口,像是一盏银白的灯,把我的心事照亮。地上有着月光的淡淡的影子,凉爽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我的思绪随风飘散。我对着满地的月光叹了一口气,爱为什么会带来这么多烦恼呢?没有爱的时候是烦闷,爱上一个人后是郁闷。我觉得胸口很压抑,第一是因为我想跟绿子每一分钟都在一起,但是做不到。第二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绿子对我很好,但是我分辨不清是好朋友的好,还是更深一层的好。跟绿子一起打工很长时间,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最近因为打工和学习比较累,我也几乎没出去喝过酒。酒吧里那些喧嚣的人声,昏黄的灯光,嘶哑的歌声和摇晃的身影,已经离开我很久了。过去我自己去酒吧,除了跟哲学博士之外,都是跟陌生人在一起,这回跟绿子一起去,我不会孤单了。想到此我想起了哲学博士,不知道他在韩国怎么样了。听说韩国女孩和日本女孩都很喜欢老外,我衷心期望哲学博士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他的漂亮女孩。

我觉得有些困意上来,就重新躺下,闭上眼。我想,最近一段打工和学习太紧张了,无论身体上还是心里,我都需要松弛一下,醉一次了。
 


星期六的白天我是在星巴克里渡过的。最近因为跟绿子一起每周五天在快餐店打工,夏天的功课有些拉下了,要靠周末的时候来补上。想到晚上去开party,恐怕一个晚上又要过去了,所以我必须在白天要把一些书读完。我在星巴克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飞快地看书,在书上划着重点,把关键的段落记到笔记本上。星巴克里依旧是飘着轻柔的音乐,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味,不断有人推门进来买咖啡又端着咖啡走出。我对面不远的地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像是亚洲人的女孩,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身黑,一件紧身的黑色的T恤衫和一条黑色的短裤,脚上穿着一个黑色的圆头平底鞋。她自己一个人坐在离我有几米远的一个小圆桌子边,书包放在一张椅子上,小圆桌上摊开着一些笔记和书。她有时往我这边瞥一眼,我冲她点点头,接着埋头读我的书。中午的时候我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要了一个套餐,把汉堡包和薯条吃得一点儿不剩,还用手把掉在纸上的一些生菜给捡起来吃掉了。在麦当劳我喝光了一大杯冰茶,又到饮料机前面灌了一杯冰块和可乐。我端着可乐走出麦当劳,在麦当劳外面背阴的石凳上呆坐了一会儿,把可乐喝光。之后我又回到星巴克,要了一杯摩卡后接着看我的书。那个亚洲女孩已经不见了,她原先坐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在跟另外一个女人说话,小孩在凳子上调皮地爬来爬去。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回到了寓所。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发现里面没什么吃的了。我在厨房里用目光四处搜寻,找到了一包韩国泡菜方便面。我把炒菜锅放在电炉子上,在里面放了一些凉水,把泡菜方便面和佐料放在里面,又从冰箱里找了几片咸肉和一个红红的西红柿切碎了放在锅里。水开后我往面里打了一个鸡蛋,放了一些越南辣椒酱在里面,关上火,盖上锅盖,让面在里面闷了五分钟。之后我把面和汤倒在一个白色的碗里,面条有些半透明,呈金黄色,辣椒染成橙色的汤上飘着煮熟的西红柿的深红色碎片,黑白相间的咸肉和白色的蛋花,看着很引起食欲。我拿勺子舀起鸡蛋来咬了一口,还是半液体状的淡黄色的蛋黄从里面缓慢流出来,吃在嘴里很可口。喝汤的时候,汤火辣火辣的,我中间不得不停下几次来才把汤和面都给吃掉。房东老太太中间到厨房来了一次,跟我聊了几句天,问了一些我打工的感受。我问她哲学博士有没有消息,她说哲学博士喜欢汉城,最近不一定回来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她的儿子,然后我跟她说晚上要出去party,她很高兴的说,这么好的天气是应该出去。

吃完饭我去洗了个澡。打开水龙头,让热水从头上冲下来,觉得很舒服。洗完澡后我用一条大毛巾把头发擦干,刷了牙,刮了胡子,用拢子把头发拢整齐,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黄绿色的短裤,觉得浑身清爽。看了一下表,才八点,觉得时间还早,我就坐到客厅里,跟孤坐在那里的房东老太太聊了几句天,看了两眼电视,然后接着看我的书。屋内的空调在轻微地响着,窗户外的遥远的天空露着一抹红色的晚霞,树叶被夏风吹着青青摇晃。晚霞慢慢地消失,天空逐渐变成墨蓝色,树叶的叶子变成了深绿色,夜幕终于笼罩了屋子和街道。老太太低头坐在沙发上,像是困倦了睡着了一样。我看了一下表,九点半,是去party的时候了。我把书放在沙发上,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放下窗帘,熄了灯,走出了客厅。屋外是一片蓝色的星空,星空上点缀着一些稀疏的星星。夏风用它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身体,让我觉得一阵阵的暖意。夜幕下的天穹像是镶嵌着珍珠的紫水晶一样美丽。


晚上十点钟,我开车来到Byward Market。Byward Marke周五晚上最难找停车位,我开车转了好几圈,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我把车里的一盒烟和打火机塞到兜里,把车趴好锁好,沿着街道向着Heart and Crown酒吧走去。

还没走到Heart and Crown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那个酒吧前面站着一条有二三十人的队。等到走近队尾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是绿子。她和几个朋友站在队伍中间。绿子招手叫我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几个穿黑色制服的酒吧保安站在酒吧的门前面,他们懒懒散散的站着,等酒吧里有人出来后,才放几个人进去。每个进酒吧的人都要向保安出示一下驾照或者学生证,他们很认真的看着证件上的照片和出生年月,然后抬头核对照片和真人,以确保进入酒吧的人够法定喝酒年龄。

街上不断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和英俊潇洒的男孩走过,空气里充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一个大胡子乞丐走过来,挨个问我们要零钱。乞丐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他面色黑黢,两只深陷的大眼睛,浓厚的眉毛,脸庞很英俊,只是有些老了,有很多皱纹在脸上。我掏出一块钱硬币给了乞丐,他笑了笑,问我说:

如果这世界上你什么都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了,我琢磨了一下说。如果我什么都拥有,我就什么也不要了。
女人你也不要吗?他神情诡秘说。
如果我已经有了,就不需要了。我说。

大胡子乞丐得意地笑了。我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管他呢,我并没有去思索他的问题的含义。这个世界上事情太多,我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喜欢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活。大胡子乞丐跟我伸手致意了一下,找后面的一群人要钱去了。后面的一个小伙子对他很不友好,挤兑了他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大胡子乞丐跟小伙子互相斗起嘴来。跟小伙子站在一起的一个漂亮女孩给他们拉架,劝小伙子不要激动。

酒吧保安走过来,跟大胡子乞丐说:请你离开这里。大胡子乞丐问保安说:你想挣钱吗?保安说当然了。大胡子乞丐说,那你对我客气些,你们酒吧的老板就住在对过的公寓楼上,我会找他抱怨的。保安不说话了,只是挥挥手,让乞丐离开。大胡子乞丐看见小伙子不说什么了,也就不再争吵下去。他耸耸肩,顺着街道走下去,找别人要钱去了.

我们在酒吧外面一边排着队,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十点左右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辰,里面很少有人出来,排了十几分钟,队伍也没能往前走几个人。绿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跟我们说:过去住在酒吧楼上的时候,我认识酒吧里面的一个人,让他带我们进去吧。她向酒吧保安打了个手势,把保安叫到身边来,要保安去叫里面的一个人。保安进酒吧去了,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绿子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问他能不能把我们带进去。那个白衬衫为难的看了一下绿子,说他最多只能带两个进去。绿子看了一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说,那你随便带一个先进去吧。她看了看,觉得带谁都不合适,就说算了吧,大家一起等着吧。她谢了那个白衬衫,白衬衫耸耸肩,匆匆忙忙的回酒吧去了。

排了快三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终于排到门口了。这时酒吧门口来了另外一个乞丐,他抱着一个吉他,把琴盒打开,放在地上,开始弹吉他。他的吉他弹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绿子看不过去了,就说,我来给你弹吧。乞丐把吉他递给绿子,绿子熟练的弹了起来。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往琴盒里扔了一些硬币,又接着向前走去。

排队等了有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轮到我们了。绿子还在弹吉他,我把绿子叫住,说别弹了,该咱们进去了。绿子抱歉的笑着,把吉他还给乞丐。乞丐感激的向她点了下头。酒吧保安问我们一起几个人,绿子说六个人。保安很严肃的让我们每个人都出示驾照或者学生证。我掏出证件来给保安看,他扫了一眼,把我放进门。酒吧的门口是一个小过道,过道旁边是一个小屋子,上面开着一个窗口,写着门票五元钱,里面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收钱。我们各自交钱进去。轮到我的时候,我递给她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她找给了我两张五元的钞票,两个两元的硬币和一个一元的硬币。我把一个一元的硬币放到她窗口的一个写着“小费”的玻璃杯子里。

刚进酒吧门口就看到一只小乐队在演奏,一个男歌手身上斜挎着吉他在对着一个麦克风唱一首歌,后面有两个歌手给他伴奏。乐队前面是一小块空地,有几个年轻男女在跟着乐队的节奏跳舞。屋子的右手边有一个吧台,一些人或坐或站的在吧台边端着着啤酒杯聊天。屋里的灯光昏暗,所有的桌子都是满的,没有空余的桌子。我们只好穿过人群,向酒吧后面的别的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看哪里有空着的桌子。

穿过几间坐满了人的屋子之后,我们拉开门,走到了酒吧的天井里,在天井里终于找到一个空桌子围着坐下。一个身材苗条,穿着黑色制服和一条黑色短裙,露着两条穿着黑丝袜的长腿的女招待走过来,问我们要什么。我们各自点了一些啤酒和鸡尾酒,我要了一杯Alexander Keith啤酒。

天井是四四方方的,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有遮阳伞,既挡阳光也遮挡雨。在桌子边上是一排装饰得像是路灯一样的取暖器。冬天的时候,取暖器的顶部的电阻丝烧得红红的,热气从上面散发出来。天井的三面是酒吧的窗户,一面是一堵灰黑色的古老的砖墙,上面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墙壁中间是一副巨大的啤酒广告,广告上是两个满满的冒着啤酒沫的酒杯,底下是一个红色的大鸟。我一直没明白红色的大鸟跟啤酒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多广告的创意我也不理解,反正看上去让人印象很深刻。从天井望上去,墙壁上面是一个笔直的烟筒,再上面是深蓝深蓝的夜空,上面有一轮小小弯月蒙在一层淡黄的云纱里。

我坐在紧靠着酒吧迪厅的一个窗户前面,面前是一杯泛着白泡沫的澄黄的Alexander Keith啤酒。从迪厅的窗户里看进去,迪厅里灯光昏暗,一群人拥挤在窄小的地板上蹦迪,一个乐队在里面伴奏。一个女歌手在声嘶力竭的唱着一首什么歌。我把视线从迪厅收回来,看着旁边坐着的绿子。

绿子穿了一个红色的短裙,一条白色的吊带衫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眼线画得很深,显得眼睛特别大。她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只手端着一杯加了多一半冰块的鸡尾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的欣长的腿经常吸引来一些目光,她有时会伸手拽一拽红色的裙子,让裙子遮住大腿多一些。她的头和肩膀随着迪厅里传出的音乐有节奏的摇晃着。我喝一口啤酒,抽一口烟,把烟小心翼翼的向旁边无人的地方吐出,蓝色的烟雾散开来,缓慢的升上夜空,空气中充满了烟味,女人的脂粉味,花的香味和常春藤叶子的气味。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有些醉了。我正在跟另一边的一个人说话,觉得绿子在看着我。我回过脸来,看见她把嘴撅成一个圆圈,对着我,像是要亲过来一样。我有些不知如何应付,本能的往另外一个方向躲,她把嘴往我的面颊凑过来,我又接着往后躲,对面的两个人看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想亲你一下,你躲什么呢?绿子眨着眼说。
我怕,我尴尬的说。
你一男的怕什么?她笑着说。又不会怀孕。
我怕我会晕倒,我说。怕得心脏病。


我把烟抽完,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两眼看着她,她在优雅的往嘴上抹口红。口红在她的嘴上从左至右轻轻划过。

看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眠了一下嘴唇,嘴唇红红的。
看你抹口红。
有什么可看的?
没有,就是觉得好看。我说。

你抹一点儿吧。她把口红伸给我。
我?我摇摇头说。女人才抹口红。
男的就不能抹了吗?没什么,你试试。她的手伸着,坚持要把口红递给我。
我把口红接过来,看到精致的黑色的外壳里伸出一截鲜红的尖柱。
你真想让我抹?我问她。
真的,我想看看什么样子。她说。试试看。
好吧。我说,如果你坚持的话 -----

我把口红在嘴唇上抹了一下。
耶!同桌的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很好看的,她也笑着说。下个周末我们有几个人一起出去玩去,你想跟我们去吗?
去哪里?
去一个荒岛,没人,没水也没电的地方。
那有什么好玩的?我皱着眉头问。没水没电,怎么洗澡和做饭啊?
看大自然啊。可以看星星哦。天上的银河在没电的地方很好看的。洗澡可以在湖里洗,做饭用篝火。我们每年都去一次,还能看见流星呢,真的流星。
听起来很吸引人,我说。想去。

那好,到时一起去吧。不过先警告你一下,荒岛上可有狼和蛇啊。
这么刺激啊。有熊吗?
没有熊,要是有熊就没人敢去了。还有那个地方地图上不太好找,开车要跟紧前面的,要是掉了队就找不到地方了。
那你能不能跟我一车走呢?我问。到时好帮我指着点儿路。
好啊,可是我不太认路,你不要指望我,还是要跟紧前面的车。
那当然。我说。

咱们现在跳舞去吧,她笑着说。我想跳舞了。
她站了起来,用手抹了一下裙子上的褶,拉着我走进迪厅里去。

拉开迪厅的门,昏暗的灯光下,有不少人站在舞池里跳舞,边上也站了不少人。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些桌子,桌子边上坐着一些男男女女,边喝酒边看跳舞。舞池的左手是一个吧台,一些人依靠在吧台边上,手里端着啤酒。舞池的右边是一个屋子,里面也是一些桌子。有的桌子空着,上面散乱的放着酒瓶子,椅子上搭着衣服,一看就是去跳舞的人留下的。舞池靠最里面的地方圈出了一块地方,乐队站在里面在起劲儿的演奏,音乐声震耳欲聋,人们要说话都要大声扯着喉咙喊。

我们穿过舞池边上三三两两的端着酒站着观看的人群,挤进舞池。舞池里到处都是人,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跳起来后,经常碰到别人身上。绿子站在我前面,手半举着,身子放松地随意摇摆着,白色的吊带衫里乳房在随着音乐节奏晃动着,红色的短裙把长腿衬托得很性感。
跳了一会儿之后,我们挤到最前面,女歌手下去了,换上来一个斜挎吉他戴红色垒球帽的男歌手。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底下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发达的胸肌在T恤衫里面显露出来,显得很野性。他的脸庞很有棱角,显得很英俊。舞池前面围着一群女孩,在随着他的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跟着唱着跳着。他的身后是一个男鼓手,使劲儿地用一个木棍敲着各种镲儿,侧后方是另一个男吉他手,跟着一起伴奏着。他歇斯底里的唱着一首歌,我只听懂了一句词: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跳舞的人群显得很激动,他们的手臂举起,身子扭动着,跟着歌手一起大声的唱: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我们跟着音乐跳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有些热,就走出舞池,来到旁边的一个屋子。绿子走到屋子的一个乳白色的立柱旁边,反过身来,背靠着柱子,眼睛看着我。我两手扶着柱子,跟她说话,把她圈在两条胳膊中间。她把手吊住我的脖子,嘻嘻的笑着。她的脸有些红晕,像是喝醉了一样。我觉得酒喝多了,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觉得脸上在发烧。我看着她,她也在凝视着我。昏暗的灯光里,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看见她的长睫毛在一闪一闪的动。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低下头去想去吻她。她翘起脚,把火热的嘴唇凑上来。周围是人声喧哗,人们都在尽情地蹦迪,没有人注意或在意我们。

我们在柱子边长久地吻着,好像这世界上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我好像站在空旷的宇宙空间里,身子飘飘的,我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瞳孔里只有我,一颗一颗的流星从我们身边飞过,无数的星星在远处闪烁,金黄的月亮在对我们微笑,银河缠绕在我们身边,浩瀚的宇宙把我们淹没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我只感觉到她的嘴唇的温热和身子的热气。我们只是忘情地亲吻,在这个喧闹拥挤的舞厅的角落,一切的喧闹好像在离我们远去。舞厅的灯光迷蒙,她的脸笼罩在朦胧的光里,散发着微红的光,显得十分妩媚。她有着完美的肩膀和细腻的脖子,嘴唇很柔和,很湿润,带着一股火热。没有迟疑,没有惊慌,没有逃避,一切都好像很自然。她的手把我的脖子圈得更紧了,好像怕我离开一样。她的嘴唇张开一些,一股淡淡的甜味传了过来,浸透我心扉。
 


我从下着小雨的街上走过,雨小的正是那种可以打伞也可以不打伞,雨丝细微得几乎都看不见,落到地上像是闪烁的流星,只是手上和脸上觉得雨水浸润的阵阵凉意。雨水里倒映着一辆红色的车的倒影,车的尾灯闪烁着红色的灯光。公交车摇晃着从街上驶过。我前面走着一个黑衣女子,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雨靴,黑色的丝袜,黑色的头发。她手里撑着一把白色红花的透明朔料伞,一手推着一个婴儿车。婴儿车上罩着一个透明的白色朔料布。我走过一家一家的路边的小店,自动取款机的绿色标志ATM在窗户上闪耀,交通灯由红转绿,寂寥的行人在街上不紧不慢的走,亮着黄色顶灯的出租车窗上的雨刷在来回摇晃。

我走进一家叫Second Cup的咖啡馆里,把雨伞收起来,挎在胳膊上。咖啡馆里面只有两三个人。我走到柜台前,两个个子高高的漂亮的女孩站在里面,她们穿着店里的黑色制服,其中一个头发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发卡的女孩微笑着问我要什么饮料。我说要一大杯冰镇芒果汁。我早上没吃早点,觉得肚子里有些饥饿,但是又不想吃东西,所以要一杯芒果汁来解渴解饿。她说5.5元。旁边的另一个女店员问我要的是什么,她说是芒果汁。我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跟她说用银行卡,她把银行卡的刷卡机递给我。我把银行卡在刷卡机上划过,几次机器都显示没有成功。我冲她抱歉的笑了笑,说可能是手上的雨水把卡的磁条沾湿了。她不置可否的看着我。我又试了一次,这次刷卡成功了。我把刷卡机还给她。她问我要不要收据。我摇摇头说不要。我走到柜台的另一面去等我的饮料。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音乐声从顶上的音箱里传出来,是Bee Gees的一首歌《This Is Where I Came In》:

Fade into colour
Colour into black and white
Under the bedclothes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I know that you know
Nothing ever stays the same
Said so, I said so
The love will never speak its name。。。

高个的女店员把一杯满满的快要溢出的芒果汁放到柜台上。芒果汁,她说。我谢了她,从柜台上拿了一个白色的吸管,把吸管外面的包装纸小心的撕开扔到垃圾桶里,吸管插到芒果汁里,端着杯子找到一个靠窗的棕色的单人皮沙发坐下。我把杯子放到沙发前面的栗子色的小桌子上,桌面很光滑,反射着窗外的灰白的光。墙的黑色的阴影清晰地把桌上切为两半,黑色的长把雨伞靠在桌边。店里有一排靠窗的座位,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在座位上,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个Muffin在看报纸,旁边放着一杯咖啡。她时不时的咬一小口手里的Muffin,过一会儿就端起咖啡杯喝一口咖啡。

店里的音乐声渐暗,窗外一个穿红雨衣蓝牛仔裤黑色平底鞋打着粉伞的一个长发女孩走过,她的明亮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屋里。她让我想起了绿子。绿子昨晚穿的是红色的裙子,绿子也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细雨,慢慢的喝着手中杯子里的芒果汁。

街头上的雨过了一会儿就停了。我走出Second Cup,走过街头,看见七个皮肤黢黑的墨西哥人在一个mall外面站成一排在演奏乐器。他们头戴像是草帽那样的带檐的黑色礼帽,穿着黑色的袍子,留着胡子,装束就像是西藏人。他们吹起手里的像是高高矮矮的竹管拼在一起的乐器,乐声从里面飘出来,像是遥远的弥漫的雾气,罩在街头上,让你无处可逃。我往他们的面前的琴盒里扔了一些零钱,他们微笑着向我点头致意。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乞丐走过,在mall前面汽车站的棚子里搜寻着,在地上捡起一个烟蒂。一辆银灰色的车从汽车站前疾速驶过,车上插着一面红色的本城冰球队的旗子。

心里突然想起了绿子。倘若在这样一个细雨微微的阴天,我在街头的一间小咖啡馆里坐着,绿子从湿淋淋的街头踏雨,路过窗前,像那个红衣女孩一样的往里张望一眼,认出我,走进来跟我说:

嘿,你好。

这样的一个世界该多美好啊。

下一个周末的时候,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到绿子的住处接绿子去荒岛野营。开到她公寓门口时,她已经把睡袋和两个包都放在门厅里,在那里等着了。她戴着一个很大的墨镜,上身穿的是一件低胸红白相间的花格衫,下面一条橙色的长裙,脚上是一双棕色的平底浅口鞋。我把她的睡袋和包给放进车的后备箱里,跟我带的帐篷,睡袋和小食品柜挤在一起。帐篷,睡袋和小食品柜子都是我找房东老太太借的。房东老太太很热心,告诉我该去买蚊子的喷剂什么的,还给我讲了半天野营的注意事项。事先我把一些矿泉水在冷冻箱里冻好,出门时放到小食品柜里来降温,里面还放着一些我买的可乐,啤酒,鸡蛋,咸肉,面包,牛奶和一些其他的食品。

你想喝点儿什么吗?我边把绿子的睡袋仍进车的后备箱里边问她。
矿泉水吧。她说。

我从小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自己拿了一罐可乐走回车里。她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扭头跟我说:

你很准时哦。
你也很准时啊。我拉开可乐罐说。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没有。她说。咱们走吧。

我们先开车到她的一个朋友的房子那里跟其余的人聚集。一些人正站在房前聊天,看见我们过来,就伸手跟绿子打招呼。绿子把我和他们互相做了介绍。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他很热情地带我参观了他的房子。那是一个花园修整得很好的不错的房子,带着一个室内游泳池。阳光从游泳池的大玻璃窗照进来,在游泳池里闪着晃眼的光。房子前面的马路上一溜停着四辆车,每辆车顶上都系着一只小船。

这是干什么?我指着小船问绿子说。
哦,忘了跟你说了,那个荒岛需要划船才能进入。她抱歉的说。你会划船吗?
会一点,我说。不过没划过这类的船,过去划的都是公园里的船。

很好划。她说。到时我坐船头给你指挥着方向,你只管用力划就是了。
说得很轻巧。我说。谁不会坐在船头指挥啊。
你不要小看指挥哦。她笑着说。方向不对要多划好多弯路的。

大家聚齐以后,大胡子招呼大家上车,然后他开着第一辆车带路,后面我们四辆车跟着,组成一个小车队向着远处开去。在高速上开了一段之后,我们下了高速,向着远处的山岭开去。

进入山岭里面,道路变得崎岖起来,一开始还有柏油马路,后来就只剩下土路了。土路有不少坡,有时要紧踩油门才能冲上山坡。有的时候连续上坡下坡,车剧烈的晃动着,坐在上面就像是坐过山车似的。我因为怕跟丢了,所以不管前面的车开得多快,都紧紧跟着前面的车,不敢松油门。遇到坡坡坎坎的时候,车身像是要腾飞起来。

Wow,太刺激了。绿子坐在驾驶副座上说。她把宽大的墨镜推到了头发上,手紧紧拉着车门一侧顶上的小把手,身体随着车颠簸着。

他们前头开得太快了。我说。
他们就是这样。她笑着说。有一次我们半夜在马路上赛车,两辆车都开了200多迈。
你们不怕出事儿啊?我说。前几天听广播里说,几个学生乘坐的一辆车在凌晨的时候跟另外一辆车撞上了,几个学生有死有伤。
男生就是这样,她说。特别是那些刚拿到驾照的,最喜欢开快车,还好拉人显摆自己的车。如果车上再有女生分心 --- 有的女生爱跟司机搞恶作剧的 --- 就容易出事情呗。
怪不得学生的汽车保险费都贼高呢。我说。你坐他们的这种车放心吗?
看情况。她说,有的人开车稳重,可以坐,有的人开车毛糙,还有的酒后开车,我一般都不坐他们的车,宁肯找几个人一起打出租走。大家一起分担出租费,也花不了多少钱。

几个小时后,我们的车队开到了一处湖边的停车场。我们从车上下来,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到湖边,把小船推到水里去,再把东西放到小船上。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个折叠式的小汽艇,汽艇的船体是朔料的,可以折叠起来放在车顶上,就像是折叠纸一样。小船上装不下的东西我们都放到了汽艇上。还有一些东西装不下,就先放在带汽艇的那个人的车里,等着他把汽艇开回来的时候再装上汽艇。因为汽艇的速度快,我们划一次,汽艇可以来回几次。

把带的东西都放在小船上之后,我把车锁柱,穿上事先带来的救生衣,扶着小船,让已经穿好救生衣的绿子坐了上去。她坐到船头,我坐在船尾。我用船桨使劲儿一杵岸边,小船离开岸边,跟着别的船一起向远处的荒岛划去。

这要划多长时间才能到啊?我问绿子。
要看你划得快与慢了,她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们划了一个小时吧。

绿子坐在船头负责指挥,她一会儿告诉我往左划,一会儿告诉我往右划,一会儿说直着划。我一上一下地划着船桨,船桨在水面画出一道道水痕。湖水碧绿,清澈见底,地下的石头,沙子,水草和小鱼都清晰可见。一开始离开岸边的时候,水很浅,看着也就是一米多。越往里划,水越深,慢慢的看不清水底了,估计水有一两丈深了。汽艇从我们身边疾速驶过,上面的人跟我们挥手致意,驶过的水面震荡起来, 形成小的波浪,向四处散发过去。水波把我们的小船摇晃起来,引起了我们一阵恐慌,怕水波把船掀翻了。我停住桨,压住船体,等着波浪过去水面平静下来再划。

船不会翻吧?她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我看着湖面说。水面上没风,也没波浪。要是赶上有风的天就不好说了。你会游泳吧?
不会,她说。一直就不会游泳,要是掉下去你得救我哦。

真的不会?我一边划动船桨一边问她。
跟你开玩笑呢,她说。我从小学过游泳,考过十级,还做过救生员呢。
Phew,我松了一口气说。我游泳不怎么样,还怕你真的不会游泳,要是船翻了咱俩都溺死呢。
不会的,咱们有救生衣,周围还有别的船会来救我们。就是这一船东西怕要沉在水底了,到时晚上没地方睡了。

划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的船终于靠岸了。把船上的东西卸到岸上之后,我见到有两个人浑身湿淋淋的,说是他们的船靠岸卸完东西后,他们把船划到旁边的沙滩去的时候船翻了,两个人都掉在了水里。其中一个人的钱包掉水里了找不到了,里面有他的驾照和其他的证件什么的。我看了一眼水下,只见水有几丈深,底下遍布水草,估计那位的钱包是掉在水草从里了,被水草和地下的石头给遮住了。

荒岛上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和望不到边的树林,树林里横着东一根西一根腐朽的倒下的木头。我扛着一根干枯的两米长的树干从林中的小径走回到野营的宿营地的帐篷旁边,看到绿子和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点篝火。他们把一些细小的木头枝杈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岩石垒成的坑里,上面架着几块干木头劈柴。有人在劈柴上撒汽油。我把树干放倒在篝火旁,大胡子递给我一把锯子,说把它锯开。

我锯着树干,看见大胡子点着了劈柴下面的纸张和干枯的小枝杈,火苗蹿了起来,劈柴上跳起了蓝色的火焰和白色的烟雾。我把树干锯成几节,抡起一把斧子把每一个圆圆的树干从中间劈开,劈成三角形的劈柴,放在篝火边。

我们坐在篝火边,把带来的肉放在篝火上面的铁架子上烧烤。没多久烤肉的香味就四溢了出来。我们每人拿着啤酒围坐在篝火边,一边聊天一边闻着烤肉的香味。绿子坐在我的旁边,一只手拿着啤酒瓶,一手端着一个纸盘子,等着烤肉。肉很快烤好了,抹在上面的烧烤酱被烤的又干又黑,带着糊味和特有的香气。我们吃了一块又一块烤肉,喝了一瓶又一瓶啤酒,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看着落日西沉,觉得很开心。

天渐渐黑了下来,荒岛的四周一片黑暗,廖无人烟,只有我们这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烧。我不断往篝火里加着劈柴,火光映红了周围所有人的脸和衣服。篝火不断引来一些小飞虫和蚊子,我们往身上喷了驱蚊剂,蚊子都躲一边去了,但是小飞虫去不断的向火苗飞来,有的直接飞进火苗。

谁来唱支歌吧。有人建议说。

绿子走到帐篷边,从堆在一起的背囊里抽出了吉他,走回到篝火边,开始弹吉他。夜晚的熊熊的篝火照亮了她的脸和拨弄着吉他的手。我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燃烧着的木头,篝火里的木柴噼啪的响着,炸出一些火星。山顶上传来几声狼的嚎叫,让我想起了杰克伦敦小说里的那只站在山顶上对着月亮孤独的嚎叫的野狼。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穿着黑色丝袜的腿随意的伸着,用一种慵懒的无可奈何的调子弹唱着那首诺拉琼斯的爵士蓝调《我不懂》:

I waited 'til I saw the sun 我静静地等待第一缕晨曦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懂自己为何失约
I left you by the house of fun 我在游乐屋前把你放了鸽子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出现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出现

再来一首!有人在鼓掌和叫喊。

火光在绿子的身上跳跃着,她的面孔,肩膀和手臂一明一暗的闪射着红光。一绺头发垂到了眼前,她甩了一下头,把头发甩到脸颊的一边去。她接着弹着唱下去,一直弹了有七八首歌的样子,直到嗓子有些嘶哑了才住手。

不知道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是篝火的映照,她的脸红扑扑的。她的黑黑的眼睛里闪着跳跃的火苗。她把手里的吉他放下,从放食物的cooler里拿了一瓶啤酒,坐到我的身边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点了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篝火里树干燃烧的香味,烤糊的烧肉味,野草里面的花香,香烟的味道和七月的夏风吹来的湖面上清新的空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把烟卷递给她。她说了一声谢谢,深吸了一口烟,把湿热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香烟从她的肺里直接进入了我的肺里。我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让她的乳房紧贴在我的胸膛上。她掀开我的衬衫,把手贴着肚皮伸进了裤腰带里面。她的手有些冰凉。周围的人起哄的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人不是我的朋友,他们跟绿子很熟,但是我跟他们不熟。绿子把裙子往下拽了拽,盖住一部分露出来的长腿,一手握着我的手坐在篝火边,一手举着啤酒瓶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喝完。篝火噼啪的响着,不时有一些火星溅到了外面,在地上的岩石上熄灭,变成黑色的灰。我吸完烟,把烟蒂扔进了篝火里,站起身来,拉着绿子的手,把她拽起来,向着湖边一片黑暗的平坦的岩石的方向走去。
 
关键地方又给掐了:)

俺就掉湖里过,小船不稳,好在快到岸边才翻的船
 


绿子和我并排躺在湖边一片岩石上,仰面朝天,看着天上密布的星星。在这个四处无人的山区的黑夜里,广阔无垠的苍穹中无数的星星在散发着明亮或者微弱的光,黑蓝色的天空里像是镶嵌了密密麻麻的发光的钻石。我们躺着的岩石是湖边的峭壁上伸出去的一片岩石,它像是悬空的一个阳台,很高很平坦,只有一点儿向上的坡度,让人不至于从上面滚到湖里去。从岩石向下望去,峭壁下十几丈深处是安详的清澈的湖水,水面宽阔,两边是峭壁悬崖,湖面窄小的地方像是峡谷,宽阔的地方像是与天相接。山峦在暗夜里连成黑黑的一片,山峰静静地耸立着,大地像是沉到了湖里,一点灯光也没有。白天的时候我们曾来过这里看过湖水和眺望过对面的湖岸。黄昏的时候我们曾在这里看见远处的天空先由白色转成淡黄色,随后转成橙色,以后转成红色和绿色的混合体,最后转成蓝色。天际的一朵朵移动的云霞像是瀑布一样在远处飞泻,又像是一匹匹飞驰的战马在魔幻一般的变换着颜色,湖水的颜色也随着天空颜色的变换着,这一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多少年后还久久不能忘怀。

天空的亮光消失之后,黑暗笼罩了湖边,最先是天空变得深蓝,随后一颗一颗星星出现在天空上,一眨眼天空已经布满了繁星,所有的星团一瞬间走了出来,占据了天空所有的角落。山区里的星星显得比城里的星星又大又明亮,湖水里星星在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一样的发着幽幽的蓝光,把湖面点缀成深绿的颜色。湖面上像是飘着一层蓝色的雾,蓝雾在水面上轻轻地弥漫着流动着,让湖面显得更加神秘和变化莫测。我们四周的灰色的岩石上反射着月亮的青白的光,显得肃穆和冰凉,平整的石面上有几道深深的黑色的裂缝,上面长着几株绿色的野草,和几片陈年的黄色的腐叶夹在石缝中间。湖对面是一片黑黑的树林,远远看去只有一从篝火发着红光,映照着周围的树林,把周围的一圈树木染成红色。我们躺着的这片岩石孤单地悬在湖面上,周围没有树,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深蓝色的天幕。我们身后是一座高高的山峰,一从一丛的柏树遮住了山岭,看不见山顶,只看见连成一片的黑色的丛林。夏风吹着山林里的树,树叶不时在哗哗作响,像是有动物在山林里行走,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绿子的头发散落在岩石上,她双腿弯曲着,一只手放在脑后,明亮的眼睛看着天空,瞳孔里闪着惊奇的光。我把两只手垫在脑袋后面,躺在绿子身边静静地看着天上的繁星。因为远离城镇的缘故,也没有电,天上的星星显得异常明亮。这是我生命里第一次看见壮观的银河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银河里面的密密麻麻的成百万颗星星,像是真空里的灰尘一样漂浮在天上,又像是冬季路灯下飞舞的雪花在一瞬间被凝固住,一颗颗米粒大的星星密集的聚集在一起,有的明亮,有的灰暗,有的远,有的近,组成了一道很厚的星河。这道星河成三维立体感的悬在空中,里面的星星错落有致,中间是密集的星星组成的横贯天空的一条白色的宽河,河上笼罩着一层由千百万颗密密麻麻的微小的星星组成的蓝白的雾,就像是湖上漂浮的蓝雾一样,也像是透明的蓝色的纱帐,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第一次见到这样立体的璀璨的银河,我很惊异于银河的美。原以为银河就是一个传说,直到亲眼看到,才知道千百万颗星星立体呈现在天空是什么样子。


你看,那几个很亮的星星是大熊座。绿子指着天上的一些星星告诉我。你看像不像熊啊?这边这几颗是猎户座。
像,太像了。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赞叹地说。银河太美了,以前从没有看见过,从来不知道璀璨的星空原来是这个样子,简直超出想象,无法形容。
看,那是一颗卫星在移动。绿子伸手指给我说。

我顺着绿子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一颗很小的星星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在缓缓移动。它不是一颗很明亮的星星,比起周围的星星来甚至有些黯然失色,但是跟周围静止的星星不同,它在缓慢地移动着,如果仔细看或者跟周围的星星的做比较的话,能够发现它在沿着一个方向移动。

看见了,我说。可是,你怎么知道它是一颗卫星,而不是一架天上飞的飞机呢?飞机有的时候在天上移动也像是星星的移动啊。
卫星的移动和飞机的移动有很大不同哦。你看,那边是一架飞机在移动。她指给我看天上另外一个忽亮忽灭的亮点。

我看到了那个亮点,亮点在也缓慢移动着。

看出卫星和飞机移动的区别了吧?绿子说。卫星的发出的光是恒定的,它不会一闪一闪的。飞机的光是一闪一闪的,这是因为飞机的光来自飞机上的导航灯,导航灯设计的就是一闪一闪的。而且,飞机移动得比卫星快得多。

夏夜的夜风吹过来,吹来了篝火的糊味和篝火边的人的讲话声。远处山顶上传来几声狼的嚎叫,在寂静的夜空里听得分外清晰。我向篝火处望去,看不见篝火和周围的人们,只看见一片明亮的火光把一片树顶映成红色。树叶在明亮的光里抖动着。银河倒映着在水里,把黑黑的湖面映照出一片星光来。湖对面的黑魆魆的树林深处的篝火还在燃烧,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篝火边走动。

我支着胳膊,翘起头来看绿子,她的眼睛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明亮,瞳孔四周是一潭深水,中间闪着火光。这个晚上太美了,我心里想。这么美的湖,这么美的夜空,还有绿子在身边。要是生命老能这么美好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去想上学,不用去想考试,不用去想打工,什么都不用去想,远离尘世的一切喧嚣,在美丽的夜空下,只有喜爱的人跟我在一起。

喜欢这个地方吗?绿子忽然问我。
喜欢。我看着她说。
我们在这个荒岛住下来,住一辈子怎样?
很好,我们可以盖一个小木屋,再开几块空地,种上自己喜欢的果树。
可是没有电怎么办呢?
可以用篝火照明和做饭,反正山里有无数的树木。
吃饭呢?
湖里有很多鱼,可以去钓鱼,然后烧烤鱼。
你会烤鱼?
不会,但是可以学,应该不难吧?

听起来好像还真可以在这里生活似的哦。我给你唱首儿歌吧,你想听吗?
当然。
你不要笑话我哦,可是儿歌哦。
怎么会呢?

绿子清了清喉咙,拢了一下飘散的头发,凝视着天上的繁星,把我的胳膊揽到她的怀里,小声地唱了起来。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Then the traveller in the dark,
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He could not see which way to go,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快看,流星!

绿子停下唱歌,在激动的叫喊流星的同时,我也同时看见了那颗流星。一颗美丽的流星从天穹划过,顶部呈现白热的颜色,越往后越红,尾部像是燃烧的火光。流星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圆的橙色的光圈,划着红色的弧线轨迹,从远处天际一闪而过,坠落下来,消失在远处的黑黑的湖面上,在夜幕上留下稍纵即逝的一条明亮的轨迹。

我们躺在岩石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好长时间的天上的星星。银河好像从我的心里流过,把心都洗得干净了一些。湖面静悄悄的,夜风把湖面的空气吹过来,带着湖面的潮湿和清新,气候如此凉爽,不像是潮闷的夏夜,到像是春风沉醉的夜晚。这样美丽的夜晚,在这个寂静的湖边跟绿子在一起,我觉得世界太美了,美得无法想象。

绿子抱着腿坐了起来,眼睛毫无掩饰地凝视了我一会儿,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伸手抱住她,把她搂在我的身上。她的腿跪着,下巴放在我的胸膛上,眼睛看着我。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充满着好奇和激情。我们互相用眼睛凝视着,火焰从她的眼睛里传到我的眼睛里,黑夜里我的身子在发软发抖。我静静地搂了她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跟她亲吻。好久没有跟女人亲吻了,我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嘴唇和舌尖,像是干渴的人在饮一杯清凉的甜水。我们热烈地吻着,像是分不开了一样。远处亮起了手电的光,几个人踩着石子说笑着向岩石边走来,手电向我们这边晃来。我们没有管他们,继续亲吻着。手电隔着很远的距离照到了我们,那几个人停住了脚步,看了几秒钟,嘻嘻地笑着,转身沿着来路走了。

那几个人走后,四周又重归寂静和黑暗。我们继续搂抱着亲吻着,过了一会儿,她挣脱了我的手臂,把我推开,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开始脱去她的衣服和裙子。她翘起腿,把裙子褪下来,然后伸手到背后解开乳罩,把衣服和乳罩平整地放在身边的岩石上。她的美丽的身躯裸露在月光里,细腻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的光泽,显得光滑和富有弹性。朦胧的月光下,她的身体的曲线显得很美,比穿上裙子和衣服时显得更美。她的腰很细,小腹平坦,腿很长,臀部很圆,显得很性感。她坐在我身边,脸背着月光,我看不清她的面目表情,只看见她的两双眼睛闪着光。她的腿挨着我的胳膊,小腿的线条很柔和,我伸手去抚摸她的腿,觉得她的皮肤很光滑很温暖。她的身后是镶嵌着星星的如镜的湖水,湖对岸的篝火已经熄灭了,看不见对岸的人影。又一颗明亮的流星从黑蓝的天空坠下,从她的头顶方向滑落,消失在湖对岸的阴郁的树林后面。我觉得就像是在梦境里,见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美丽的仙女,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我,皮肤闪着白光。她的乳房随着呼吸在微微的起伏,乳头立起,青白的月光照着她的垂下来的长发,聪明的额头,娇俏的面孔,细腻的脖颈,平滑的肩膀,曲线完美的乳房和腰,平坦低收的小腹,欣长的腿和美丽的脚裸。她的原本瘦长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丰满起来,宛如雷诺阿油画中的浑身散布着裸体诱惑的的少女。这一切是如此的美丽和不真实,以至于我都不敢触摸她一下,怕我一动就搅碎眼前的宁静和美丽。

漂亮吗?她双手扶着乳房问我。
漂亮。我说。

要是乳房再大一些就好了。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说。
已经很完美了。我说。
可爱不可爱?
可爱。
真的吗?
真的。很性感。
是不是想上来?
当然了。
骗我呢吧。怎么证明?
底下已经硬起来了。

绿子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裆部。
真鼓起来了。看样子还是蛮有杀伤力的。这样硬着不难受吗?
难受,我小声说。我们回帐篷里去吧。
就在这里吧,她说。你带着保险呢吧?

她的眼睛里带着期待,一边伸手帮我解开腰带。我紧紧地抱住她,让她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身下的岩石上一块小石头咯着我的背,我挪动了一下身子,躲开了小石子。她的身子像是一团火一样挨着我,她撩起了头发,月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一根根地在我的眼前垂落,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伸手触摸她的手,她的胳膊,然后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面去,在乳罩下面摸索着触摸她的小小的乳房,揉捏着富有弹性的鼓峰。她战栗着俯下身,继续亲吻我的嘴唇。我更加有力地搂住她,不让她的嘴唇和身子离开。她的嘴唇,坚挺的乳房和她的柔情唤起了我身上的欲望。她伸手摸索着解开我的拉链,把手伸到里面去,抚摸着我的鼓起的地方。我心里升起一种火热的欲望,觉得很需要她,想跟她融为一体。我使劲儿搂住她,继续亲吻她。

我脱去了衣服,把衣服抚平放到绿子身边的岩石上,跟绿子一起躺到衣服上。我搂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脸,嘴唇,耳朵,脖子和乳房。她闭上了双眼,两只手搂着我的身体。月光轻柔地拂过我们的身上,把柔情蜜意揉进身体里。她的脸上泛着红潮,长长的睫毛紧紧地闭着。一阵湖边的凉风吹过,我觉得她的身体很温暖。夜幕笼罩的四周很安静,湖面上银白色的波光粼粼,岩石在身下像是一张平坦的硬床。我抚摸着她的身体,觉得她的底下一片湿润。我伸手从叠放在一边裤子的兜里翻出钱包,从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一个保险套,保险套在钱包里被压得很平,四四方方的,包装是黄色的,上面用蓝底白字写着durex,四周是锯齿一样的易撕的封口。她伸手把保险套要过去,看了看,从锯齿的封口边把包装撕开,拿出里面的事先润滑好了的套子,一手扶着我的勃起的部位,一手熟练的把套子戴上。她重新躺回到岩石下,眼睛看着我。我分开她的双腿,压到她的身上,轻轻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小声地啊了一声,紧紧抱住我,呼吸急促起来。爱的快感如一阵阵潮水一样涌来,我对着她的耳朵一遍遍地说,我爱你。她闭着眼,微笑着,然后睁开眼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喜悦。

我也爱你。我可以咬你一下吗?她小声地问我。

可以,我说。咬吧。

她把我搂得更紧,用牙轻轻地咬着我的肩膀,指甲掐着我的背。月光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红润得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眼里的柔情和喜悦像月光一样笼罩了我的全身。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帐篷里之后,绿子钻到我的睡袋里来。我搂着绿子,在无垠的黑暗里几乎一夜无眠。我想抽一支烟,非常想非常想抽一支,想看着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闪烁,但是我不想留下她自己在帐篷里。于是我忍住想抽烟的欲望,继续搂着在睡梦中的绿子。我在黑夜里凝视着她,觉得她睡觉的样子非常可爱,她的头发卷曲,脑袋侧枕着我的胳膊,面对着我,一只手和一只腿搭在我的身上,温顺得像是一只小猫。我喜欢看她的眼睫毛,她的睫毛卷曲着,一根一根的搭在眼帘上,随着呼吸在轻微的起伏。我们的帐篷搭在树林中一处平坦的草地上,不远的地方是湖水。几只鸭子半夜爬上岸来,在我们的帐篷周围走来走去,在静寂的夜里鸭子们穿过草丛走路的声音,像是野生动物来到帐篷边一样,听起来有些恐怖,让我无法入睡。

绿子躺在我的膊弯里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跟我说她要出去方便一下。我拿着手电跟她出了帐篷,用手电给她照着路。我们经过篝火边的时候,看到篝火还没有熄灭,有几个人还在篝火边聊天,从篝火边飘来大麻的特有的香味。那几个人看见我们,叫住我们说,来一口吧。我们跟着吸了几口大麻,然后向树林深处走去的一个简陋的厕所走去。绿子拿着手电去厕所照了一下,说里面太脏了,想找个树后方便。我也找了一个树后方便了一下,然后等着绿子。树林里除了我们的手电光之外一片黑暗,远处的湖面泛着蓝光,四周一片静寂。我很有些担心,怕草丛里突然被冒出一条蛇来。我们来到荒岛的宿营地时,就曾在一处岩石边看见一条一尺多长带着花纹的小青蛇。

你会讲故事吗?她昂起头来问我。
会讲一点儿。我说。
那你给我讲一个吧。她说。
你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最好是无聊的,这样我就可以睡着了。
那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我说。
很好,好久没听童话故事了。不是安徒生的吧?
不是,是我自己编的。
太好了,赶紧讲吧。她说。

于是我搂着她,给她讲了一个纸鸟的故事。

十月的冷雨像是古老的咒语,缠绕在雾蒙蒙的窗棂上,把砭人肌肤的冷气哈入屋内。窗台上的兰花的花朵已经凋谢,只剩下了肥大的绿色的叶子和几支直立的小枝,迷茫地看着窗外。


一只白色的纸鸟躺在一个黑黑的抽屉里。它看不到外面的冷雨。它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它只能听到冷雨一下一下敲打窗户的声音,这单调的声音和阴冷潮湿的的空气让它忧伤。


它有着洁白的身体,长长的脖子,黑黑的眼睛,漂亮的翅膀。它是一只精湛的纸鸟,我们甚至可以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纸鸟,因为,不光它像是一只白天鹅,而且它是一个人给他的心爱的人最精心地叠出来的。


它已经在抽屉里躺了十年。十年里,它就在黑暗里躺着,一动也不能动。抽屉里很黑很暗,它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自己的美丽的身体都看不见。它害怕黑暗,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害怕抽屉里偶尔爬进来的小虫子从它身上爬过,更怕有只老鼠爬进来咬碎它的身体。


纸鸟很悲哀,因为十年里它有的,只有过去的一段美丽的回忆。十年里,它每天都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十年前的那一天的每一分一秒都像是电影画面一样的清晰,印在它的脑海里,让它缠绵,让它感伤,让它彷徨,让它恐惧,让它迷惑。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啊。纸鸟伤心的想。让我再回到十年以前吧。


十年前的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他坐在一个桌子边,拿了一张最白最光亮的纸,叠成了它。他叠得很仔细很认真,一丝不苟。叠好后他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拿起一只笔,给它画上了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


纸鸟透过眼睛看着自己的雪白的美丽的翅膀和身子,觉得很骄傲。它看到桌子上还有一些他叠的别的纸鸟,都没有它好看。


它看了一眼他,就被吸引住了。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他坐在那里,身上披满了金色的光泽,像是一个沉思的雕像。


他是一个帅哥哦,聪颖的额头,黑黑的眼睛,真诚的笑容。纸鸟偷偷的想。


他伸手把纸鸟举到眼前,深情的看了一会儿,亲了它一下,说:这只最美了,最配送给她了。


听到帅哥的夸奖,它害羞死了,虽然它心里很臭美。帅哥说的没错儿。我真的很漂亮哦。它看着自己说。


他把它放在一个红色的篮子里。


帅哥要带我出去玩了。它幸福的想。帅哥真好哦。


帅哥端着篮子走出门。阳光暖暖的晒在它的身上,它觉得好舒服。它看到天上有一群白鸟飞过。鸟儿们在天空里自由的飞翔。


我比它们还洁白还美丽哦。它看着天上那些颜色有些发黑发污的飞鸟,又看看自己的翅膀和身体说。


纸鸟也想飞,它想煽动翅膀,可是它的纸做的翅膀动不了。


我也想像别的鸟儿一样飞翔。我也想要自由。帅哥帅哥你想个办法让我飞吧。它想告诉帅哥,但是它说不出话来。


我是纸做的,我飞不起来。它看着自己纸做的身体,悲哀的想。它几乎要哭了。


但是没有关系,帅哥迟早是会知道我想飞的,那时他会让我飞起来的,帅哥是天底下最有办法的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它自己安慰自己说。想到这里,它又偷偷的笑了。



帅哥捧着篮子,走过空地,走到一个正在哭泣的美丽的女孩前。


生日快乐!帅哥说着,把篮子递给女孩。我没有零花钱,给你买不了礼物,只好送给你这个纸叠的鸟儿。希望你喜欢它。


谢谢你。女孩说。这是我收到的唯一的一份生日礼物。一个人只有一次十七岁生日,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不在乎是什么样的礼物,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帅哥笑了。他的笑容很天真。


帅哥走了,女孩把篮子端回家里去。她把纸鸟从篮子里拿出来,仔细的看着,几大滴眼泪滴在了纸鸟的身上,泪水浸透了纸面。泪水滴在身上是温温的,一会儿就变得冰凉了起来。


她好悲伤哦。纸鸟想。一定是喜欢帅哥的。她也一定是帅哥喜欢的人,不然帅哥不会这么认真的叠纸鸟,还挑了一个最美丽的给她哦。纸鸟开始喜欢上这个女孩。可是女孩为什么哭呢?帅哥给她生日礼物,她应该高兴才对啊。纸鸟觉得很奇怪。



纸鸟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向女孩的方向走来。


这是什么?它听见一个凶巴巴的声音问。


谁这么凶啊,好害怕哦。它想。


一个生日礼物。它听见女孩怯生生的说。


生日礼物?是他给你的吗?那个凶巴巴的声音说。


不是。。。。。是。。。。女孩依旧怯生生的说,声音越来越小。



早就跟你说过一百遍了,你不许跟他交朋友。它听见那个凶巴巴的声音说。你现在要准备考大学。要考大学,就不能交男朋友,早恋会影响学习的,听清楚了吗?你到底听没听见?


听。。。听见了。。。知道了。。。


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你今后就没有好工作。那个凶巴巴的声音说。今后就不会有好的男朋友,你就一辈子会吃苦受累,像爸妈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也挣不了多少钱。这个道理你懂吗?


嗯,我懂。。。。


那就赶紧复习功课吧。凶巴巴的声音说。把他给你的礼物让我看看。


女孩胆战心惊的把纸鸟递过去。


什么东西,原来是一个破纸鸟,仍了得了。凶巴巴的声音说。这种人,还想跟我的女儿交朋友,没门儿!


纸鸟听见那个说话凶巴巴的人走了。


女孩叹了一口气,把纸鸟放进了一个抽屉的最底下,藏在一些衣服下面。


纸鸟憋在衣服下面喘不过气来。


帅哥快来吧,纸鸟心里祈祷着。帅哥来了,女孩就会把我拿出来了。


可是帅哥没有来。帅哥为什么不来呢?难道他不喜欢女孩了吗?纸鸟在黑暗里想着。


有一天,纸鸟在抽屉里听见了帅哥的声音。它高兴极了。


耶,帅哥来了,这回他可以带我出去玩了。它想扑动翅膀让帅哥知道它在衣服底下,但是它动不了。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它听见帅哥悲哀的说。


我妈说要等我考上好大学才能再跟你来往。女孩哭着说。我们分手吧。


她好可怜哦。纸鸟也想哭了。帅哥要体贴哦。你喜欢她,就要为她的将来着想哦。


帅哥走了,再也没回来。从此后女孩每天晚上都在哭。哭了一阵子就不哭了。女孩开始没日没夜的用功读书,忘掉了这个纸鸟。


纸鸟从此就一日复一日的躺在黑暗的抽屉里,被压在衣服底下,过着气都喘不过来的苦闷单调的日子。


纸鸟每天都盼着女孩能拉开抽屉,把它拿出来。女孩有时拉开抽屉找衣服,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被压在最底下的它。


十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纸鸟的希望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绝望。


我是一只被人遗忘的小小纸鸟。纸鸟悲哀的想。我不是真正的鸟,我飞不了,我得不到自由,这就是我的命运,一个纸鸟的命运。命中注定我只有一双纸做的翅膀,被囚禁在这抽屉的牢笼里,压在衣服下面,不能做天上的自由的飞鸟。没人能反抗命运。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也反抗不了她的命运,她也不能跟帅哥相好。


想到这里,纸鸟偷偷的哭泣起来。为自己,也为她。


世上有很多孤独的人,纸鸟宽慰自己说。即使在闹市里,在狂欢的人群中,也会有人孤独的。我比他们要好一些,因为至少我可以静静的躺着,让孤独流过,不用在心里孤独的时候还去假颜欢笑,戴个面具假装快乐。


冷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也许是雨快停了吧。纸鸟想。纸鸟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嘈杂声,像是搬家的声响。纸鸟听着外面的声音紧张了起来。突然,有人打开了抽屉,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在一个纸箱子里面。纸鸟常年被关在抽屉里,它已经习惯了黑暗,猛一见到光亮还真有些难受,有些害怕。


它听见“啊”的一声惊叹,然后被一只手举了起来。它看到了她的面容。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了。她的面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如过去一样的美丽,但是脸上缺少了十七岁的纯真,多了一些成熟和憔悴。


我十七岁的时候的唯一的生日礼物,它听见她自言自语的说。还有我的爱。那是多么美好的青葱岁月啊。


帅哥呢?它着急的想问她,但是它说不出话来。


我该把你还给你的主人了。它听见她说。


耶,我终于要见到帅哥了。它高兴的想。



纸鸟被女孩塞进了一个手包里。她夸上手包,拿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出门了。


手包有一个缝隙,纸鸟透过缝隙看着外面。冷雨变得很细微了,一丝一丝的飘过,被红色的雨伞挡住。街道上的人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多,但是车辆比以前更多了,而且车辆都不让着行人,行人马路都快过不去了。有几次纸鸟很害怕,眼看着车辆就要撞到自己了,但是每次都安然无恙。它看到路上的行人匆匆走过,面容严肃,像是在为生活紧张的奔波。


这样的生活太紧张了。纸鸟想。人类很悲哀啊,他们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呢?还不如鸟呢。鸟儿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巢,一点儿食物和水就可以了。我更喜欢做一只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鸟,而不愿意过这种紧张的生活。


它看着天上,想寻找鸟儿飞翔的影子。它看到很多高楼大厦,天是灰蒙蒙的,但是一个鸟儿也没有看到。鸟儿都那里去了呢?纸鸟觉得很奇怪。他们一定是不喜欢这样的城市,到海边去自由的飞翔去了。


纸鸟从手包里被她拿出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高楼上的一间干净的办公室里。


我搬家的时候找到了它,把它还给你吧,谢谢你让我十七岁的时候过了一个开心的生日。它听见她说。


一只大手把它接了过去。它看见了帅哥,帅哥还是原来的样子,深邃的眼睛,聪颖的额头,但是脸上已经显现出了一些沧桑,眼角有了几条皱纹。


我们。。。。还能够走到一起吗?它听见帅哥问。这些年来,你知道,我一直。。。,现在还是。


我们。。。回不去了。它听见她小声说。我就要跟未婚夫结婚了。我想明白了,人生就是充满了无奈,谁也抗不过命。就像这只纸鸟,它想自由的飞翔也飞不起来。所谓的自由和爱情都是虚幻的,生活是第一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祝你幸福。。。。


它听见她话没说完就扭身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她拿在手里的红色的雨伞还在滴着雨水,在她的身后留下一道痕迹。它有些为她伤心。


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她过去一定很喜欢帅哥。它悲哀的想。但是,人也是不可跟命运抗衡的,就像我们纸鸟一样。


十年了,难道真的已经已经十年了吗?时间过得好快啊。它听见帅哥叹息了一声。它看见帅哥用手抚摸着它的翅膀。


帅哥的手好温暖哦。它低头看着自己的翅膀,突然发现原来雪白雪白像是白天鹅一般的翅膀和身体,也变得苍白脆弱了。


我变成一只苍白的纸鸟了。纸鸟在心里叹息着。它看到帅哥用手抚摸着翅膀上的那块被泪水浸湿过的地方,那上面留下了几个圆圆的泪痕,颜色已经发黄了,还起了几个褶子。帅哥摸着摸着,他的眼湿润了。


唉,帅哥老了,我也老了。纸鸟悲伤的想。岁月无情哦,十年前我曾经是多么的洁白和美丽啊,那时的帅哥是多么的年轻和率真啊。现在的我的心也伤透了,也老了,也不是那只世界上最美丽的纸鸟了。即使给我一个真正的翅膀,我都不想再飞了。


纸鸟,你想飞吗?我不相信命运是无奈的。它听见帅哥说。


纸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能飞?当然想啦,做梦都想。这才是我的帅哥哎,他是永远不会认输的哦。纸鸟想。它看着帅哥的湿润的眼睛,借着屋外传来的风力,使出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自由的飞吧。它听见帅哥说。


帅哥带着纸鸟走到雨蒙蒙的窗户前。纸鸟伸出头看去,只见窗外是一片阴郁的天,厚厚的黑云,但是天空好广阔啊。


喂~~~~~~~


纸鸟听见帅哥对着楼下的的行人大声喊。纸鸟低头看着底下,一眼看见了正在街上走着的她。她把红伞从头上挪开,抬起了头来,看着楼上的他,满脸疑惑的样子。路上的行人有的也驻足向上仰望。


纸鸟是能飞的,只要它敢。它听见他大声的喊着。接住它~~~~~


随着一声喊叫,帅哥手一扬,纸鸟从窗户里飞出来,向着天空飞去。


纸鸟低头看着下面,有些怕怕。但是风托起了纸鸟,细雨轻抚着它的翅膀,让它觉得外面的空气好新鲜。纸鸟看见她扔下伞,在下面伸出双臂高高举着,在等待着它。它不害怕了。它借着风力,在天上像一个真正的鸟儿一样打了一个转,然后向下俯冲下去。


我能飞了!纸鸟自豪的想。我终于能飞了,就像一个真正的鸟儿一样。只要有一次瞬间的自由飞翔,就值得永远回忆。


纸鸟骄傲的穿过雨丝织成的厚厚的幕布,从大楼里的玻璃窗户后面的一双双惊异的眼睛前飞过。


十月的冷雨突然变成暴雨从天而至,把纸鸟苍白的身体浸透。它的翅膀越来越沉重。雨水击打着它的眼睛,它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看见雨伞那团朦朦胧胧的红红的颜色,在雨水里显得异常鲜艳。


我要死了。纸鸟想。不过我终于飞了一次,像一个真正的鸟儿一样,而且是在暴雨里飞翔。现在我要回到她身边了。


它向着那团红色飞过去,头重脚轻地栽倒在了她张开的手臂中。


我会死得好难看哦。纸鸟心里惋惜的说。但是不用为我难过,我不后悔。我宁愿在天空里飞翔一次死掉,也不愿在黑暗的抽屉里呆上千年腐烂掉。能够死在一双温暖的手臂里,我可以闭眼了。雨就是我的葬礼。


纸鸟使劲儿睁开眼睛,看到她用手心捧着它,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红色的雨伞上。


去找帅哥吧,纸鸟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对她说。纸鸟都能飞,你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你要勇敢些哦,命运就掌握在你手里。只要你迈出这一步,你就是他的,他也是你的了。


纸鸟的眼睛被雨水浸透,模糊起来,瞳孔扩大。它的纸做的身体被雨水浸泡,慢慢散开来。


冷雨继续倾盆而下,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身体流到了地上,在她的脚下积成了一片镜子一样的水洼,路上的行人都纷纷躲避到街边的屋檐下,好奇地看着她。她的倒影孤独地站在街上,湿淋淋地。她肩膀颤抖地看着手中的摊开的纸鸟,就像一个恋爱中的人,全然不知道一辆辆车辆从旁边驶过,把地上的积水溅到了她的身上。

在雨水冷涩呼啸的奔流中,她把纸鸟合在手中,把头埋了下去,埋在了手臂里,泪水盈眶。


这个纸鸟的故事是真的吗?绿子在帐篷里睁大着眼睛问我。

就是一个故事。我说。所有的故事总是有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假的。任何故事都不可能全是真的,既使你以为全是真的,也不可能。记忆是会欺骗人的,比如说你回想起过去的恋人的时候,你往往会记住她的好,忘记她的不好,就如你回忆起小时候,你记住的大多是美丽的部分,痛苦的部分往往会忘记,既使记起来了,也不会再觉得那么痛苦了。

我困了,要睡觉了。绿子把头埋在我的胸膛上说。

赶紧睡吧,我说。刚才讲故事的时候就看见你的上下眼皮在打架了。



绿子睡着了。帐篷里黑黑的,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匀称的呼吸和感受到她的身体的微微的起伏。我躺在帐篷里,听着夜风的呼啸和树枝的颤动声。帐篷上闪着一些残余的篝火红色。远处点篝火的那些人在说着话,他们好像在商量着用水把篝火扑灭,我听到篝火像是被谁浇上水一样的响了几声,外面的红光就消失了。我听见几个人拖着脚步走着,有人在对着草丛撒尿,然后是进他们的帐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外面就完全安静下来了。夏夜的凉风带着湖上的潮湿的空气从帐篷的入口吹了进来,我把睡袋往上拉了拉,给绿子多盖住一些。她的身体给我带来很多温暖,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附近,头发上还残留着一些香味。她嘟囔了一句梦话,然后在梦中笑了起来。她中间醒了几次,每次都把我搂住,很快又睡着了。我搂着绿子,看着她熟睡的纯真的脸庞,心里涌出一股爱怜。我想再一次去吻她,但是又不想打搅她的睡眠。我沉浸在幸福里,整个身心都想去爱抚她,但是我又有些恐慌和害怕,怕失去她。困意袭上来,我的身体既疲乏又放松,大脑好像要沉入睡眠状态。我努力睁开眼睛,不想睡觉,战战兢兢地数着每一秒钟,因为我知道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多,想留住每一分钟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在心里祈祷让时光流逝得慢一些。她在睡梦中动了一下身子,把手搭到我的胸膛上来。我用嘴唇轻轻地亲吻了她的手一下,她没有察觉,依旧恬静地睡着。

帐篷里黑沉沉的,从里面的缝隙里能开见外面的茫茫的夜色,树枝在月亮的照射下在帐篷顶上留下一片阴影,在夏风的吹动下阴影不时地晃动。天上的繁星依旧在眨着眼偷看着我们,银河依旧璀璨,如密集的雪花密布天空。黑色淹没了四周的一切,我在帐篷里的窄小的温暖世界里,感受着爱意和幸福。刚才出了很多汗,现在我觉得口渴的厉害,想喝一瓶啤酒。但是我不想动。她身上的沁甜的气息混合着湖水的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帐篷里,我睁着眼看着绿子睡觉,看着她轻轻地呼吸,看着她的乳房在呼吸里起伏,一直看到帐篷的缝隙里透进来黎明的第一缕晨曦。
 
沙发 ;)

两条线开始有起承转合了 :cool:

此段细节有瑕疵。。。 与绿子河边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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